第三十一章 两个人也算家
苏念妤今天脸色格外冷漠,她走到楚瞬召身边拍了拍他的脸蛋说:“既然来了就再等多一会吧,我先去洗个澡。”说完摆动着窈窕的腰肢走上阁楼,气氛突然有点尴尬,老鸨哭笑不得地说:“三皇子殿下,这一等可得等很久,要不挑两个女孩陪着您先?”
她指向那些穿着嫩黄色蝉衣的女孩们,青色的长裙如同鸟羽般随着她们的舞姿跃动,她们有的妖娆,有的妩媚,有的婉约。
她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在楚瞬召身上,温婉的舌尖掠过玉唇,轻轻撩起自己的裙袍,将大好春光暴露在空气中,楚瞬召低下了头,脸色微红。
“不用了,我等她。”
“嘣!”
女孩们纷纷掩盖住自己的娇躯,眼神尖锐地看着角落里的小琴姬,小琴姬被她们的眼神吓坏了,抱紧了怀里的琵琶,露出一种如同小动物畏惧的神情,断裂的弦洒落在她的大腿上。
她穿着一件嫩粉色的襦裙,裸露的肩膀上披着缕缕鸟羽,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她低下了脑袋微微颤抖着。
“陆隐!你数数你这个月弹坏了多少只琵琶了?”
老鸨大声呵斥着她。
她低下脑袋一语不发,跟着苏念妤学了两年琴,但她一直是弹琴弹得最没灵气的那个,除了煮茶比较好之外,其他事情都得能让人诟病,被人欺负了也一声不吭,自己躲在被子里抹眼泪,脑子一直都是一根筋。
有人在背地里骂苏念妤被她知道后,偷偷在那个人的衣服上画画,听着她大发雷霆的吼声,躲在门边低笑。
后来被人知道后用竹鞭打得她满背鞭痕,依旧一声不吭,自以为自己义薄云天,事后苏念妤摇着脑袋给她抹药时不经意的一句傻丫头能让她哭上半天,真是个傻丫头。
楚瞬召看着她有点走神了,忽然他才发现她就是那天晚上用棍子打自己的那个女孩,但此时她哪有当时的狠劲,就像自己小时候被楚熏欺负了一样,楚瞬召哑然失笑。
“夫人,能让她来陪我聊聊天吗?”
“谁?陆隐吗?”
她诧异地看着楚瞬召,但对方点了点头。
“唉,这个笨丫头……陆隐过来!”
她心想这个刁钻的主子总算看上了一个女孩了,忽然换了一副表情,满脸笑容地向陆隐招手,对方犹豫了一下,抹了抹眼泪,放下琵琶踩着小碎步地走了过来。
“三皇子殿下,您和她好生聊着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站起身来握着陆隐的肩膀,轻轻地将她案桌楚瞬召身边,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低着脑袋,似乎生怕被对方认出她来,老鸨满脸堆笑地离开去接待其他客人了,楚瞬召端详着她的面孔,他们贴得很近,他可以感受到她心跳加速的律动,楚瞬召笑了笑,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小姑娘生了一双杏花眼,年纪不大可容貌却带着一股妩媚之气,可惜她看自己的目光却是冷冰冰的,还带着一些忧郁。
她嘟囔道:“离北亡了,我们家被狼兵占了,我爹卖我来的。”
三句简短的话如同锐利的长针狠狠地扎进楚瞬召的心,他轻轻叹了口气,狠狠地揉了自己的脸一下,然后将手放在陆隐的脑袋上轻轻揉着,女孩依旧不敢看他,粉色的指甲微微扎进肉里。
“你喜欢弹琴吗?”
楚瞬召换了个话题。
“喜欢……可她们都说我没有天赋。”
她微微抬起头瞥了那些翩翩起舞的女人一眼。
“不要信她们的话,所谓的天赋只是重复练习的一个结果而已,下次让苏念妤带你来宫里,我送你几本古琴谱,你拿回去让苏念妤教你,好生练习很快就能超过她们了。”
她这番话让楚瞬召想起自己小时候刚刚识字的时候,一撇一捺都认不全,字形在他脑子里面都是乱的。
当时急得父皇甚至找了太医给他开药,但楚熏知道后撕碎太医的诊书,将药全部扫出了垂鹰菀,亲自教他认字,在经过了
将近三个月的楚熏式训练后,他勉强可以记住一些基本的字画,之后他慢慢摸索认知,在八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自行阅读了,在胤皇看来不免是个奇迹。
“真的吗?我可以去皇宫?”
她忽然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
“嗯。”
楚瞬召不懂为何这样小小的举动会让她如此兴奋,但他很高兴她能和自己正常对话了。
“你觉得……苏念妤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忽然问她。
陆隐沉默了一下,满脸自豪地说:“她是我认识过最厉害的人!”
楚瞬召愣了一下笑道:“小丫头,你认识的人能有多少,苏念妤就已经是最厉害的了?”
陆隐龇牙咧嘴地看着他:“不许喊我小丫头,你看起来才像小丫头,还有不!许!说!妤!姐!的!坏!话!”
楚瞬召扶额默然,看着那张无比稚嫩的脸庞,想到她因为离北的事情沦为雏妓,便无法反驳半句。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吼你的,三皇子殿下。”
她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可能是意识到了面前的人不像苏念妤那样可以让她随便撒娇开玩笑,最后还硬生生地挤出了三皇子殿下这五个字
楚瞬召轻声道:“苏念妤一定对你很好吧,你会这样护着她。”
陆隐用力点头道:“嗯,她就像我姐姐一样,对我可好了,我刚开始来情暖楼的时候,有个女人老是欺负我,她让我帮她打水洗澡,洗衣沏茶,还将我赚来的银子全部拿走,连我娘给我的玉镯子也是,妤姐知道了后将那个女人揍了一顿,帮我把银子全部要了回来,她还对我说等她赚够了钱就帮我赎身,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旅行,我们都是离北的流民,孤零零地无家可归,所以只能在一起报团取暖,一个人的时候会孤独地想哭,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开心了,可我还想要一个家,有人告诉我要三个人在一起才能算一个家,可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也算家。”
第三十二章 一人一剑
曾经在离北的时候,也有一个女人关心她爱他,为她落泪,在她发烧的时候慢慢喂着自己喝水喊自己宝贝。
然而这一切在离北沦陷之后就变了,那个曾经会爱她的女人和另一个会爱她的男人生了一个男孩,他们就住在离临安城不远处的村庄里,有一次陆隐趁着春节里情暖楼挂灯结彩的间隙偷偷出来一趟门。
她换上最好的一件春裙,披着苏念妤送给她的狐裘皮,买了一大堆年货想回家看看,一路上她心想爹娘的生活会不会过得很凄惨,有没有被人欺负。
当她走进那扇贴在倒福的木门时,从木窗边看见许久未见的爹娘一缸缸米酒堆积角落里,脸上喜庆一片,米酒缸上趴着一个小男孩吃吃笑着,男人抱起男孩走到里屋去,男孩手里的拨浪鼓一晃一晃的,门外的她泣不成声,将年货放在门口便像做贼一样逃掉了。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临安城里,鞭炮声络绎不绝传入耳中,她趴着岚桥边的栏杆上,眼泪止都止不住,她感觉自己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窟窿,眼泪都是从里面流出来的,良久,一双温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转身静静抱着女人痛哭。
苏念妤劝她忘了父母,既然他们狠心将她卖到青楼里,自然也不愿再见到她,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是目送着彼此的背影渐行渐远,从他们目送着你走入青楼的那一刻,你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到头了,不必再挂念彼此了。
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那个微凉的吻让她暂时忘却了痛苦与迷茫,再次拥有一个爱她的女人。
“是吗?”
楚瞬召握紧了龙雀剑的剑鞘,眼帘慢慢垂了下去,感觉心里慢慢凉了下去。
陆隐不时瞄向楚瞬召的脸,带着一丝丝好奇,他和她见过的大多数客人不一样,来这里的男人大多都是满脸横肉,眼中都是充斥着**,但他只会安安静静地和你聊天,甚至有点害羞,温润如泽玉。
在认识他之前,她甚至都不敢想象有人的眼睛是紫色的,像是宝石一样,被长长的睫毛所掩盖。
“小隐子,现在学会抢我的客人啦?”苏念妤在他们背后狡黠一笑,一把抱住了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带着一股湿漉漉的香味,吓得陆隐满脸通红的站了起来:“妤姐……我……不是。”
她轻轻拉住楚瞬召的耳垂调笑着:“不错嘛?很少见你会陪客人聊天,看来楚三皇子的魅力不比他兄长小嘛。”
“我们能谈谈吗?”
楚瞬召没有制止她的小动作,轻声道。
“你想和我谈什么?居然跑来情暖楼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大老远地走到皇宫里人影也没见到一个!”她松开了手,双手环抱在胸前。
“去你房间,我们私下谈。”楚瞬召站了起来,将龙雀剑置于腰间。
她眼神玩味道:“去我房间啊?不怕我吃了你?”
楚瞬召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说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一丝烛火在他眼底摇曳着,苏念妤也静静地回看他,同时拼命地踮起了脚尖,像个小孩子一样。
最终他还是坐着了她的房间里,看着她用一把木梳子扫动滑顺的长发,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带着北国的芬芳,香润的同时带着一丝丝苦涩的味道,像是冬日里的雪打在松枝上的味道一样。
“老实说我今天很不开心。”
她放下梳子,微微撅起嘴唇,楚瞬召微微一笑,这份淡如的表情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龇牙咧嘴地看着他,像个生气的小女孩。
楚瞬召很有礼貌地说:“我为我的爽约先道个歉。”
“道歉有用吗?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踩着木靴去皇宫帮你看病有多累吗?还有你院子里面的那些女孩都是些什么人来的,一点礼貌都没有,撞了人还不道歉,黑着脸好像我欠她们银子一样。”
她故作凶狠地看着他。
“我为她们的不礼貌向你道歉。”
“你以为我很想帮你看病,如果不是我欠那个家伙那么大的人情的话,不过欠人人情就一定得还,刚好你也来了,我就在这里帮你扎吧,你还需要进行两次针灸。”
她老气横秋地摆了摆手,走到了楚瞬召身边。
“不了,我也不是来针灸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真诚的,好好谈谈。”
他将椅子往后面
挪了一挪,不想让她再碰自己。
苏念妤沉默地看着他,今夜楚瞬召的状态让她有点陌生,似乎连声音都变了,带着一种独特的波长腔调,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好啊,你想和我谈谈那我们便好好谈谈。”她拉来一张凳子坐在楚瞬召面前,双腿交错着,桃色云袍遮住了笔直修长的腿,**的双足轻轻摇晃着,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陆隐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从门外传来:“妤姐,安定君他们一行人由来了,他们要见你。”
“知道了,告诉他们露花正在浴,请君少待会。”
她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楚瞬召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江湖有江湖的切口,青楼一样有青楼的切口。”
“我们接下来的对话可以坦诚相待吗?”
“当然可以。”
“你这几天晚上都在干什么?”
“弹琴跳舞陪客人喝酒。”
“有离开情暖楼吗?”
“废话,不如我下午怎么去帮你治病?”
“我的意思是晚上……”
“没有。”
“张国度大人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假如你的父亲在茅房里被人杀死,你是否会伤心?”
“……”
楚瞬召每问一个问题,她下一秒便给出了答案,看起来是有够坦诚的。
“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两个道歉。”
他并不打算再问下去了。
“是吗?”
她的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眼帘低垂,目光飘忽不定。
“我虽然不是衙门捕快,也没有学过犯罪调查之类的学说,但我了解人性,我了解你苏念妤,就如同苏念妤了解楚瞬召一样,或许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他微微揉了一下自己发红的脸部,看着对方将指尖慢慢从嘴里伸出,沾着缕缕银丝。
“我是什么情况呢?”
楚瞬召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灯火阑珊的白鹤大街。
临安城的夜晚永远是那么美丽,充满活力,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耍闹去处,灯火不绝,青楼酒馆交接处,直至四鼓后方静,而五鼓朝马将动,其有趁买早市者,复起开门,四时皆然。
“你在离北的时候成为了孤儿,你的父母虽说是被狼兵屠杀,但你始终憎恨着胤国,憎恨我们的袖手旁观,即便一直生活在花楼风月之地,但你的心始终是封闭的,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
楚瞬召转头看着满脸无辜的女子,女子一言不发。
她看着少年那张冷漠的俊逸脸庞,嗤笑道:“复仇的火?你还当自己是诗人吗?皇子殿下。”她轻轻走到楚瞬召身边,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吐气如兰,将那张丰腴凝脂般的脸努力地和他贴在一切,气息模模糊糊的。
“我只在乎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眼睛眯成一条直线,嗓音冰冷道“你知道我在乎什么吗?我什么都不在乎,老实告诉你吧,我讨厌你,讨厌你的父亲,讨厌你们楚氏皇族任何一个人,在离北一事发生后,他装作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亲自披麻为离北死去的人哀悼,还昭告天下百姓,多么虚伪的善良啊,这就是王与普通人的区别,他们高高在上手握万权,努力在百姓面前装作一副明德廉政的样子,百官们装模作样地苟同他的做法,私下爱慕权势,贪图钱财,你知道吗?城里每一家的妓馆将近一半的收入变成你你们所谓的税收,那些她们用自己用身体换回来的血汗钱,凭什么落入你们的口袋里?”
他颇有深意地说道:“你不懂,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我父皇的确做错了事情,但他的内心也一直被这件事情所折磨,至于税收是为了保护百姓和维持王朝秩序,风月之地原本便是黄金流水之地,你们赚得多自然也付出得多,所以扯平了。”
“是啊……我不懂,你在皇宫里读书写字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一个人从离北走来临安,其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便是炸知了,你目睹过亲人的尸体一具一具被挂着城墙上的样子吗?你能想象一个老仆人为了保护自家老爷的女儿而将自己的孩子抛弃吗?你不会有机会看到的,你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些事情都是发生你们目光所不及的低谷中,而我……就活在那个低谷里!”
她的目光朦胧,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像是毒液般被她吐出,语气却出人意外地柔和。
楚瞬召还想说些什么,门外一阵哄闹声,苏念妤心头一跳,刚想转身呵斥两句,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妈妈,这便不厚道了吧?架子再大也不能让客人等那么久,再说了今晚我可是带小王爷来目睹阿妤的风采,你就不怕他不高兴,回头让唐王爷封了你们这家青楼?”声音透着浓浓的挑衅。
“唉,安定君大人,您也知道阿妤的性子,沐浴能洗上半天,我这就去催催。”
老鸨不得不赔礼道歉。
“阿妤在沐浴吗?嘿嘿,我上去见她便是了,不用劳烦妈妈。”
来者搓了搓手,坏笑了两声。
“啊!不许进去,妤姐在和……”
“哪里来的小丫头,给我滚!”
门房被粗暴地推开,苏念妤顿了顿神,环视着门外站着的一行人,身穿黑白长袍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的一切,身后站着几个年轻气盛的公子哥,老鸨拉住男人的袖子神情尴尬,小隐子委屈地站在一旁揉着手臂。
“妈妈?这边是你说的洗澡吗?”
安定君的目光落在了窗边站着的少年身上,即便他们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对方依旧看着窗外,不曾有过转身的动作。
老鸨心里一惊,懊悔自己忘了楚三皇子这茬,只得赔罪道:“大人,恕我忘事,阿妤今晚已经有约了,要不我找别的女孩陪您,今夜不收公子一分银两。”
“阿妤,这位是?”
安定君的目光落在了楚瞬召身上,眼中那块分明的白翳透着一股邪气,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什么?
“安定君大人,恕我今夜不能接待您。”她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微笑的面具。
“阿妤,今夜可不是我想见你,楼下有个家伙说仰慕你的琴技希望能听上一曲,这些天来纠缠了我好几次了,我推脱不下,不过规矩他也懂,说你可以随便出价,哪怕黄金万两。”
这句话说完老鸨眼神一惊,但看着窗边的瘦削身影时,左右为难地看着苏念妤。
“黄金万两吗?”
她眯着眼睛看着他,对方那双过于炽热的眼睛让她下意识想回避,目光最终落在了楚瞬召身上,但他始终事不关己,目光迷离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那边的公子,你可带着黄金万两前来?”他语气挑衅地说,这个小子也是不识规矩,在城里谁不知道他和苏念妤是何等关系,居然敢光明正大地约见她,自家的武士也握紧刀鞘,目色凶狠地看着少年的身影。
“安定君大人,那位您可惹不起啊。”
老鸨忍不住叫出声来。
“惹不起,这里什么人我是惹不起的,你知道楼下那位是谁吗?唐王爷家的长公子,我们胤国的小王爷,他今儿只能自认倒霉,连小王爷看上的女人也敢约,这里我一千两银票,算我自贴给你,拿着去别处的青楼快活吧!”
他爽快地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甩了出去,轻飘飘的一张沉色金纸,上面还盖着铁鹰商会的章。
苏念妤不是没有见过大钱的人,以前陪客人喝酒的时候,有一个老色鬼就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往她胸口塞了一张一百两银票,气得她当着他的面撕了那张票子扔在他脸上,但这样金额巨大的票子被安定君当成废纸扔出去,可见财力之丰厚。
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可惜他给错了对象。
“你想知道我带了什么来吗?”楚瞬召终于转过身来,声音优美如吟诵般,里面似乎有另一个自我,龙雀剑无声出鞘,暗金色的光芒掠过苏念妤眼帘,剑转左手,擦着苏念妤的满头头青丝平滑地投射了出去,狠狠地将飘落在空中的银票扎在了木门边,长剑轻颤,嗡声大作,有似凤吟,如若龙啸!
那双深不见底的紫色眼眸倒映在众人眼中,声音寒冷地如同古寺铜钟。
“我只带了一柄剑。”
第三十三章 宇扬之琴自可怜人
楚瞬召轻轻抿了一口白瓷杯里的酒,下一刻便脸色潮红,喉咙像火烧般滚烫,小隐子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神嗔怪道:“这酒很烈的,他们几个是有意捉弄你呢。”
他擦了擦鼻头上的细汗,没想到淡如白水般的酒喝起来如此难以下喉。
丝丝缕缕的琴声从面前传来,一袭云袍的苏念妤跪着在竹席上,竖抱着琵琶,芊芊素手轻抚琴弦。
胤人钟爱琵琶胜过别种乐器,当朝涌现出了大量的琵琶乐师和乐曲,如乐府中的黄仁大师,最为世人所推崇。
诗人对其高超技艺亦多有诗作赞颂,右手刚劲有力,“拨若风雨”,“善于拢捻”,故现在乐坛有“临安有黄仁,群仙驻足闻”之誉,苏念妤深受黄仁大师的影响,一曲《城头望月》听得众人如痴如醉,**曾说假如苏念妤能去乐府中深造,日后一定能成为不输黄仁大师的大家。
红袍阁里开来张宴席,梨木圆桌上摆放着几盘点心硬果,极为精美的木盒里面盛着瓜子杏仁。
客人们将从鹤嘴壶里倒出缕缕清酒,凑到嘴边,身边枕着的姑娘慢慢咬开瓜子壳,将颗颗亮如金麦般的仁子送入他们口中。
在座这些儒雅清秀的世家子弟们微微一笑,缕缕目光轻抚在台上弹琴的那个女人,不时又将目光锁定在角落里面的少年身上,仿佛鹰芒。
他们好奇地大量着那位白衣少年,这偌大的情暖楼里,他无疑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位。
可他偏偏选择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宁愿和一位小琴姬坐在一起也不愿和他们高歌放饮,时不时那对紫眸不断打量着他们,好似警惕的野兽般,直接扼杀了他们想要上前敬酒的想法,不由得摇头无奈一笑。
苏念妤眼神迷离地看着坐在一起的二人,忽然觉得有点孤独,方才从楼上下来时,楚瞬召一直沉默着,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任你身份再大也不能一直占着楼里的女孩。
面对那剑拔弩张的场景,楚瞬召拔起了出了门边的剑淡淡地说:“妤姐,我不耽误你太多时间了,你
先去陪他们弹琴吧,毕竟我真的没有带太多银子来,让陆隐陪我便是了。”
说完他拉住小隐子的手匆匆下楼,留下自己和那一伙人在房间里,当时安定君的表情惊悚地看着他,后背几乎都是冷汗,若不是有家奴在身后靠着,剑射过去的那一瞬间便会瘫软在地。
他经过自己身边时说了一句:“我们的话题还未结束,对于你所做的一切,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倔强的眼神让她心跳一跳,琴音不由得些许纷乱,不过这里的大多数人并不懂琵琶,顶多就是个听大鼓小锣的主,甚至很多人都是行商之人,学着城里世家子弟们沐浴焚香,白衣高冠,可身上那股子铜臭味依旧缭绕不绝。
安定君便是这样一个人,微微驼背,走路也点形不正,左眼里的那块翳白得发亮,帽子微歪,腰间的玉佩用一圈金绳缠着,尽显铜臭。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在商贾之道犹如神助,甚至能将一块铜板变成两块来用,尚未成年的他接着贩卖私盐发道,渐渐地将触手参与到大生意的领域,胭脂,丝绸,香料,这些奢侈品赚得他盆满钵满,家里堆金积玉。
有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临安城丝绸铺子里每一块上好的丝绸缎子上,假若你努力去闻它的话,总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盐味。
安定君在城里拥有三座宅邸,两座盐库,数不清的丝绸胭脂堆放其中,虽算不上富可敌国,但他占据着城里大部分的丝绸生意,渐渐成为城里最富的商人之一。
但一个能将生意做到如此之大的人,多多少少地会涉及一些灰色地带,当城里的势力们多多少少地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时,他便已经鄙弃了金钱之道,转身攀向另一颗大树了,根基开始附在了楚氏皇族身上。
他开始接触胤国公卿,希望能借助他们的权力来为自己开辟新财路的同时躲过官府的追查,珍珠宝玉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府中,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黄金只不过是一种比铁特殊点的矿石而已,他需要权力!
“小王爷,今夜的琴声你可喜欢?”
鹰袍男子一手举杯
敬酒,一手揽着袖子,漂亮的丹凤眼眯着一条直线,看着苏念妤窈窕的身材,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身后的随从们高大魁梧,大概有二十来人,不动声色地坐在身后的长桌上喝酒,腰间的弧刀不时嗡鸣,手上厚重的剑茧便是他们实力的一个证明。
“宇扬之琴自其手,似更古神秘怅然,眉间露而望不服者空云,如墨者青丝隐划浅赤者唇,琴美,人更美。”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爷若喜欢,我便让她来陪公爷喝喝酒,若有兴致的话便可邀回府中。”
他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一道锐利的目光从身后传来,像是被匕首顶着肩膀一样。
“呵,没想到他也来了。”
他瞥了角落里的少年一眼,冷冷地笑道。
他平静心神,脸色温和地问道:“小王爷,您和楚三皇子很熟吗?”
“不太熟,虽说他是我的堂弟,原本我以为他和楚鹰仰那个王八蛋不一样,没想到也会来这种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随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诡异一笑,他的哥哥楚絮几年前便是给楚鹰仰射穿了膝盖,至今仍未恢复行走能力,对于这件事情唐王爷一直怒不敢言,不过今日居然让他在这里遇见了楚鹰仰的弟弟,自己还特地吩咐手下送了一壶酒过去,也算是客气了。
看着他被烈酒呛得脸红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宽心。
曲终,掌声雷动。
苏念妤微微欠身抱着琵琶从竹席上站起来,目光落在楚瞬召他们身上,看着苏念妤的举动,安定君有些生气地说:“阿妤,快过来给小王爷瞧瞧,小王爷也是琵琶的行家,你们好好探讨一下琴曲之乐。”
苏念妤愣了一下,步履轻盈走到他们面前弯腰行礼:“安定君,楚公子。”
安定君微微皱眉地看着她道:“怎么能称呼公子呢?该叫小王爷。”
第三十四章 青楼的规矩
但对方脸上依旧是笑盈盈地一片。
“姑娘是哪里人,瞧着面熟。”
“回王爷……我来自离北。”
她抱着琵琶,眼神黯淡地说着。
“离北?哦,你是说上康吧。”
小王爷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这个曾经属于胤国的北边小国。
她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咬着嘴唇不再辩解。
“那里产的酒不错,雪挺美的,可惜就是男人不怎么样,太矮了,大多数都没办法入伍当军。”
他摇了摇头说。
“小王爷,我告诉你啊,离北的女人可是绝美啊,前阵子我哥买了个离北的女人回来,那身段,那皮肤啧啧啧,白的像雪一样,晚上剥光后可以看一宿,连灯都不想灭了,我哥的确有眼光,连我也忍不住想掏钱买两个回来玩玩,可是在黑市上一个离北女人的价格可不便宜。”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凑到小王爷耳边低语着,可每一个字都落在了苏念妤耳中,她依旧低笑着,沉默不语。
他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苏念妤道:“姑娘琴艺超凡,师出何门?”
“小王爷见笑了,霏霏之音而已,何谈师门。”
“姑娘话可不能那么说,礼乐不分雅俗,霏霏之音亦可是雅乐,改日姑娘有空可以来王爷府中,我让几名乐师与姑娘切磋探讨,不免是一件乐事。”
他举起酒杯笑吟吟地说着。
苏念妤还未说话,安定君便抢着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小王爷若是有意不如今夜便邀请苏姑娘前去府里,不免大快人心!”
众人愣了一下,满座哄笑,其中小王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捂着肚子指着安定君说:“你这个人啊……坏,真是坏啊。”
这些笑声落在苏念妤耳中,一个比一个刺耳,但她只能挂着虚伪的表情,陪着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楚瞬召看着不远处哄闹的人群,表情不悦地说道:“她在和他们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安定君老是来纠缠妤姐,一个人来倒好,每次带着客人来都会弄得她精疲力尽,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了也起不来。”
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着小刀,圈圈梨皮带着婉转的弧度落入银盘子中,她将梨子递给了楚瞬召,他咬了一口,满嘴都是汁。
“弄得……精疲力尽?”
他诧异地
看了她一眼,口齿不清地说道,小隐子看了他一眼,并不觉得自己的话中有何不妥,过来片刻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满脸通红,狠狠地拍了楚瞬召的肩膀一下。
“我是说弹琴啦,弹琴啦!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对方吃吃笑着。
“妤姐是琴姬,卖艺不卖身的。”
她补充了一句。
“哦!”他三下两下将梨子吃完,看着远处的女人掩嘴低笑,不知为何他感觉她笑得很勉强,很不自然。
楚瞬召除了将注意力放在苏念妤身上,还有那个穿鹰袍的人的存在让他感觉不快,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算是他的堂哥,小时候他们似乎还玩闹过。
但自从楚絮一事之后他们家与王爷家闹得很不愉快,今夜他的眼神让楚瞬召说不出猥琐还是阴险,目光总是落在苏念妤身上,带着玩味的审视。
酒越喝越多,小王爷和安定君互相敬酒,喝得脸庞发红发烫,方才送来的哪壶酒极为辣喉,可他们居然对着壶嘴便灌了下去。
酒过三巡,楚瞬召不经意从从他们的口中听见什么买卖,交易之类的词语。
苏念妤跪坐在一旁弹琴,琵琶声停到绝妙之处处,他们便高歌放饮,鼓掌助兴。
小王爷的看着苏念妤的眼神愈发迷离,忽然他站起身来走到安定君耳边低语了两句,便转身赶往茅房解手去。
安定君抹了抹熏红的脸,看着桌子上醉倒一片的客人,如同山公倒载,还有几个发出微醺的鼾声。
他露出一种时机已到的目光靠近苏念妤,身上那股强烈的酒味让她微微作呕。
“阿妤,我跟你说小王爷对你很感兴趣,这里有三千两银票你好生拿着,明日过后我再给你三千两银票,可否?”
“念妤没有听懂大人的意思。”
她看着对方迷乱的眼神,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
“你去陪小王爷一晚,尽量让他开心点,你们这里不是有很多手段吗?什么春泥散之类的能用便用,我告诉你我和小王爷谈了一笔很大的买卖,只要这件事情成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散乱的票子塞到苏念妤手中,看着对方丰满的胸口不免叹息连自己都没有尝过就得给那个小混蛋。
“大人,念妤是琴姬,不做……”
“少给我说这种话!不做?来了青楼还不
做想去什么地方做?琴姬和琴妓有什么不同?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来听你弹琴的吗?”
安定君忽然逼了上去,酒气熏天的同时气势逼人,惊得她琴声都乱了。
“那个人想干嘛?”
楚瞬召忽然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靠着苏念妤身上的那个男人。
**小步走了上去隔着了安定君和苏念妤中间吩咐道:“大人喝醉了,几位武官大人麻烦将他扶到一旁休息。”但安定君带来的几位手下抱着刀鞘冷冷地盯着她们,事不关己地继续喝酒。
“给我滚开!”
他推开了**,伸长了手抓住了苏念妤的大袖猛然一拉,雪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他满意地看着抱紧琵琶跪倒在地的苏念妤笑道:“这才对嘛,你做什么就得像什么,该你脱的时候,一件都别剩,要是你拒绝的话,下辈子别想穿衣服了。”
苏念妤满颊泪水地看着他,不挣扎也不抵抗,看着对方那酒气熏天的脸慢慢靠近自己。
这时,一把利剑洞穿了他的肩膀,点点鲜血落在苏念妤光滑如雪的脸上,宛如红豆。
“啊!”安定君瘫倒在地痛苦地捂着肩膀,身后站着的是紧握利剑的少年,眼中紫芒大盛“按我大胤律法,奸他**、杂户、官户妇女者,杖一百,无夫者,杖五十,强者,各加一等;折伤者,各加斗折伤罪一等!”
“**?这里有何人看见我**了?给我宰了这个不识时务的混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面前的手下纷纷站了起来,紧握刀柄但纹丝不动。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楚瞬召将剑上的鲜血慢慢捻去,酒瞬间醒了一大半。
“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啊。”他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阴险且残酷。
“青楼有青楼的规矩,容不得你随便乱来。”
楚瞬召弯腰轻轻地扶起了苏念妤,将她**的肩膀重新遮好。楚瞬召猛然间握紧了拳头,可是看着苏念妤眼眶泛泪的样子,总觉得心里很痛。
安定君的气焰凌人恼怒道:“青楼的规矩啊!好,就按青楼的规矩来!”
他左手捂着肩膀,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大卷票子努力地扔到桌子上放声大笑。
“今儿我就是要买她,五千两银子,此处何人与我竞价?”
第三十五章 魔头
那些沾满鲜血的银票落在楚瞬召眼中尤为刺眼,但他除了握紧剑柄也做不了什么,几位客人匆匆围了过来,拉住了神志不清地安定君低语道:“大人算了吧,这位可是三皇子殿下,我们惹不起的。”
安定君疯疯癫癫道:“算了?我们生意人一诺千金,我答应过小王爷的事情怎么能算了,今儿我就把钱搁在这里,别说琴妓了,哪怕是皇后我也给买下了!”
“按规矩来,皇子殿下现在身上可有黄金万两?你手里的剑看起来可值不了那么多钱。”
他盘着腿坐在长凳上,眼神挑衅地看着他。
楚瞬召后退了一步,心想真是一分钱压倒英雄汉,别说黄金万两了,五千两银子此时就像一座山那样压着他。
他强行忍下心中的怒火,紧紧捏着苏念妤的肩头不肯放手,他这一举动让无疑对方怒火中烧。
“既然三皇子殿下身上没有钱,何必死死纠缠着不放。”
他神色极具狰狞,怒气即将占据理智,看着少年的窘迫,他肆无忌惮地嘲笑了起来。
“大人不要太过分了,您面前的可是三皇子殿下,说不定是我们胤国日后未来的皇帝陛下!”
**怒气大盛地看着他。
“皇帝?据我所知皇帝陛下仍未立太子,他是不是皇帝还不好说,万一他真成了皇帝,呵呵,妈妈你这楼也算是降龙垂凤之地,连三皇子殿下都如此青睐此地,日后说不定会变成胤国的后宫,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嘲讽道,将手慢慢伸向苏念妤的肩膀,那阴森猥琐的目光让楚瞬召怒火中烧,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有些道理,只能用拳头来讲。
苏念妤在他身后微微颤抖着,眼中透着巨大的惊恐,艳如花瓣的红唇被咬出鲜血来,这个在黑暗中敢用剑杀人的女刺客,暴露在阳光下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没有人保护她,那么谁都可以随便欺负她。
楚瞬召将手摸到剑柄处,胸膛里一股怒气在胸膛里横冲直撞,要是他敢再碰她一下,他就将这个男人手狠狠砍掉!
一匹高大的黑马嘶吼着冲了进来,直直地
撞在了安定君身上,他惨叫了一声,整个人翻滚到了地角落里,奄奄一息地看着那黑马舔了舔鲜血淋漓的膝部,上面沾着一小片血肉,他这才发现自己腰间鲜血不止。
楚瞬召听见了钢铁摩擦的声音,门前的铁骑兵们簇拥在一起,其中一人人缓缓摘下了铁鹰面罩,接过手下递来的长戟。
无言的霸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此时他收起了平日的慵懒,眼神冰冷无比,屋里的人看清来者面容的那一刻,无言地半跪在地。
一百胤国铁骑立在情暖楼门外,清一色白甲骑黑马,手提铁矛背负鹰旗帜,可谓英姿飒爽。
北域之人自古好战,而胤国铁骑更是号称甲天下的骑兵军团,是那当之无愧的钢铁皇帝。
“啊啊啊啊啊!”
安定君他此时又惊又恐,那人拖动着长戟跨步走了进来,戟锋在木地板上撕扯出点点红屑,一把将长戟扎在了安定君的腿上。
怒火在那人眼底燃烧,“现在连蝼蚁也开始替雄鹰思考问题了,看来我们真的飞得太高了,你不是很想知道大胤未来的皇帝是谁吗?睁开你的眼睛好好好看看!”
他狠狠地扭动手中的长戟厉声咆哮道:“你觉得我和我弟弟谁更适合做皇帝?”
“是他!”
他慢慢地横拉着长戟,骨头粉碎的声音像是火把噼里啪啦燃烧般,安定君哀求着,觉得此时的一切变得如此荒唐,让人如坠深渊。
“还是我!”
他猛然一抽,将他整条小腿切断,鲜血和缭乱的风一起飘着,楚瞬召从未看过大哥这样的一面,这种将近残酷般的萧索霸气,让他心头一沉。
“小弟,哥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楚鹰仰将长戟插在地板上,像是一尊雕像般站在他面前。
楚瞬召咬着嘴唇,抓紧苏念妤的手松了松,沉默地看着兄长的脸,看着他蹲下身子用那双铁手扭断了安定君的脖子,像是折断一颗白菜般简单利索。
“这座城里,谁要是敢伤害你,你就把他们都杀了,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有太多
犹豫。”
楚瞬召没有任何言语,用剑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苏念妤扶住了他的肩膀生怕他倒下。
“其实我很想看看你会不会拿剑砍他,毕竟你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不过我真是一时没忍住先出手了,这家伙实在是太嚣张了连我都看不下去,至少你还没有逃跑,也算是没有给我们楚氏摸黑。”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宽慰一笑。
“是什么人那么大胆子,敢在临安城里威胁三皇子殿下,找死吗?”
他忽然低吼了一声,那些跟着安定君来的客人纷纷跪倒在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楚鹰仰,是我找死又如何?”
尖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鹰仰回头一看,小解归来的小王爷脸色发青地站在里屋门口,看着被扭断脖子的安定君,身边汇聚着一大片的铁衣侍卫,他们紧紧握着剑柄,气机震得长剑嗡嗡作响。
“你居然敢杀我的人?”他握紧剑柄走到楚鹰仰面前与他对视,楚鹰仰冷冷一抬眉道:“原来他是你的人啊,自家的狗用链子拴好,万一咬到我弟弟你这个主人也跟着他趴一块去!”
“楚鹰仰你这个魔头,你真的以为你是大皇子没人敢动你吗?我告诉你”
“啪!”小王爷捂着脸跌跌撞撞地退到一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敢打我?”
“我还敢杀你!你哥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是怎么变成瘸子的,你是不是想当下一个跟着你哥趴一块去?动我?老子告诉你,我跟着李将军上战场的时候你还趴在你娘怀里哭,在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可以杀我,可他们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老子在战场上都没有死,怎么可能在自家地盘被你威胁?不要以为你父亲是唐王爷没人敢杀你,我就算杀了你我和我弟弟一样是胤国的皇帝!”
楚鹰仰将他掐在墙上低头狞笑道:“你以为你姓楚就和我们平起平坐了吗?脱了身上这件袍子,你就是一个废物!”
他凑近小王爷耳边,声音狰狞道。
“胤国永远都是我们家的!而你不是我们的家人!”
第三十六章 离北苏念妤
“给我拔剑!看看今晚谁会死在这里!”
小王爷气急败坏地吼道,身后的侍卫纷纷拔剑,凄寒的剑光倒映在楚鹰仰脸上,他冷笑了一声对着长戟伸出了手。
“戟来!”长戟稳稳当当地飘了起来落在他手上,楚瞬召抓住他的肩膀说:“大哥不要和他起冲突,他毕竟也是我们的兄弟。”
“兄弟?我的兄弟只有一个,至于其他人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他舞动着长戟冲了上去,和小王爷的侍卫们缠斗在一起。
门外的铁骑兵也从马背上跳入阁中,一时间金戈戟锋,火花四溅。
小王爷也立刻拔刀,乌金长刀与楚鹰仰的长戟碰撞在一起。
楚鹰仰挑起一块木桌甩向小王爷,几道寒芒闪过,桌子瞬间粉碎成木片,楚鹰仰放声大笑,长戟对着小王爷的脑袋直直切下,两把长剑为他挡住了那击狠厉的切击,一名侍卫踏前迅速出刀,寒光乍现。
可眨眼间的功夫,楚鹰仰身上爆发出极强的气机,所有刀剑在同一时间折断。
侍卫们惊骇之间,楚鹰仰挥舞手中的长戟呼啸成劲风,侍卫们武器划破胸膛,直接到飞了出去,口吐鲜血,挣扎着站不起来。
楚鹰仰一招便将那些实力强劲的侍卫杀死,地上是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小王爷手中剑一松,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疯子般的男人,最后的几名侍卫团团围住了小王爷,眼神警惕地看着逼上来的铁骑兵们,低声道:“小王爷算了吧,他们人太多。”
“算了?我不能算了,那家伙用箭伤了我哥的膝盖,我要他给我两条腿!”
他怒吼了一声高举着长剑冲了上去,忽然觉得裤裆生凉,被裤子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楚鹰仰看着他抱着长戟哈哈大笑,长戟尖上挑着一块黑色的裤带一甩一甩的。
小王爷气得脸都绿了,侍卫们背对着主子将他抱了起来,生怕主子走光,楚鹰仰依旧不依不饶道:“没见过谁来青楼是光着屁股来的,你也忒猴急了些吧。”
楚瞬召收起长剑长呼了一口气,转身一看发现苏念妤并不在他们身后,他心头一跳,匆匆跑出了情暖楼,发现门口一大群人正在驻足围观。
他努力挤出了人流,看见了她抱着琵琶走在了白鹤大街上,那单薄的背影被火光一照倒显得寂寞,桃色云袍拖动着秋叶,一头青丝落在雪白的后颈上,显得她楚楚可怜。
“妤姐!”
他喊了一声。
对方像是没有听见般加快步伐,使劲地抱紧琵琶向前走去,没有回头之意,他咬紧了牙关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肩膀道:“你要去哪里?”
她抱紧琵琶沙哑啜泣道:“我不想回去。”
她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一种受伤的眼神,怀中的琵琶弦音乱颤,楚瞬召愣了一下低声道:“那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苏念妤深深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抱着琵琶慢慢走着。
楚瞬召跟在她身后,既不靠近也不远离,一路上火光将她的脸庞照得温温软软,淡淡的光晕将绒毛化开,他们静静地走着,直到走上了一座红木拱桥,
桥面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
苏念妤停了下来坐在栏杆上,听着桥下草鱼翻动水花的声音,楚瞬召看不清她的脸,头顶和桥下只有纯粹的黑暗,如同倒映的冥河缓缓流动。
“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吗?”
苏念妤坐在栏杆上,小腿一晃一晃的。
“没有,我小时候都是待在宫里面的。”
他抱着剑靠着栏杆上,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她笑道:“我第一次来临安城的时候便是在这座桥上乞讨的,当时年纪也小,大概像小隐子那么大,拿着个破碗在这里一坐便是一天,偶尔有几个好心人会赏我几个铜板,有的时候得去垃圾堆里找饭吃,过的可苦啦,后来我发现了一种来钱快的方法,便是跑到那些大宅邸门口乞讨喊冤,一开始他们会找人赶我走,再到后来放狗咬我,但我还是死赖着不走,那些富贵人家好面子,最后会给你几块银子打发你走,多好。”她笑道。
苏念妤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轻声道:“自从来到情暖楼里我便继续开始不愁吃穿的生活,每天弹琴洗澡勾引男人,日子过得比在离北的时候还要逍遥,而且这钱是我自己挣的,想怎么花便怎么花,你知道吗?自从我出了名之后有个小鬼老是跑来找我,大概也是十四五岁那样,他喜欢我啊,每天花很多银子在我身上让我弹琴,他和那些满肚肥油的男人不一样,眼睛干干净净的,他是真的喜欢听我的琴才来的,他还告诉我等他赚够了钱便给我赎身,他还想跟我成亲。”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似乎随时会有水滴出来一样。
“我便等他啊,等他带着轿子来情暖楼接我,等他轻手给我穿上嫁衣,等他实现诺言的那一天,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为了筹那一千两银子将家里的地偷偷卖了,他拿那钱去城里的赌场去赌,他真傻啊,钱到赌场里面还能出来的吗?之后他欠了一屁股债被人从家里拽了出来,拖到雪地里面活活打死了,那块地方就离情暖楼不到半里路,我想他应该是想死之前来见我一面的。”
她轻抚细弦,缕缕哀乐飘入黑暗中,似乎能与天上的人对话般。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苏念妤瞪了他一眼,洒然笑着。
“因为开心呗!”
楚瞬召默然。
“你想让我同情你吗?”
他低下脑袋,心里隐隐作痛。
“当时可没有像现在这样伤春悲秋的,城里有什么喜事白事我都会偷偷去蹭两顿,能活一天是一天呗,小召你知道吗?我爹是经商的,我从小不愁吃喝,每月都有新裙子穿,但自从我来到临安后,一颗指甲盖那么大的银子都让我高兴半天,比我娘帮我穿裙子还高兴,可临安比我们离北富庶多了。”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她轻声说着。
楚瞬召感慨道:“是吗?”楚瞬召感慨道。
“那么你现在是想出于好心来救我,还是带着一把剑来杀我?”
苏念妤的笑容渐渐扭曲了起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楚瞬召忽然眼角跳动道:“我不想你死
,可你一次又一次犯了错误,你谋杀了朝廷命官,你还戏弄了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蠢得相信你的孩子,你连楚骁华都敢刺杀,我是不是都没资格入你眼?”
苏念妤仰头看着天空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把你当成了一个朋友,像我这样的女人,每天都是迎来送往的,没什么人愿意相信我,我也从不相信任何人。”
两人沉默了起来,桥下的游鱼在水中摆动,嘈杂的人声仿佛远离了他们,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念妤默默看着楚瞬召的眼睛道:“小召,回去找你哥哥吧,有些人不是我想杀的,有些东西我不知道,我只是执行任务的人,你帮了我一次,我治好你的病,我们就算两清了。”
楚瞬召寒声道:“你伤害了我和我的家人,还欺骗了我,今晚你必须死。”
她有些难过道:“我们不是朋”
楚瞬召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少用这幅表情愚弄我,你一直在耍弄我……一直都在!”
楚瞬召慢慢后退打量苏念妤的脸,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女人妩媚如狐妖,或许是因为她那尖削过人的下巴,像个白狐脸一样,但眼睛总带着孩子般的倔强,可她真实的内心和感情被隐藏在眼底下。
她柔美娇俏,温柔动人,每天都跑来皇宫替自己治病,偶尔还会给自己将一些青楼里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像个邻家姐姐一样。
在那些他看不见的夜晚里,这个女人换上修长贴身的黑衣,提起利剑杀人不眨眼,面对一地红血寂静地离开,第二天披上那件桃花云袍弹琴迎客,和那些陌生的男人们言笑晏晏,那些时候她是否真的开心过?
如果不是事实摆到自己面前,楚瞬召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现在他心里闪过一丝隐痛,手中的剑愈发沉重,直到他看见她慢慢后退到桥尽头的黑暗中,她扭动琵琶上的琴轸,楚瞬召听见某种机括转动的声音,如同铁片摩擦般。
她慢慢从琵琶里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剑,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闪烁不停。
“拔剑吧!楚三皇子,来青楼除了一把剑什么银子鲜花都不带,你可不就是想着杀人吗?你现在可以来杀我了。”
她将琵琶扔到地上,踢开了脚下的木靴,剑尖精准扫开来了桥上的落叶,这一剑使得冰冷渗人,如同她的眼神,愈发凌厉逼人,杀气重重。
“离北,苏念妤!”
楚瞬召一只脚向前踏出,一只脚向后挪去,双膝弯曲,身形下坠,反手握着剑柄。
“不能犹豫。”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就让这个女人死在这里,反正她也没有亲人,至始至终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不过她死前最后见到的男人,还是自己。
“念在我们之间的交情,在这之后,我会带着你的尸体去离北,让你葬在家乡。”
他猛地踏出一步,龙雀剑在他手中变成了一道诡异的曲线,在黑暗中反复跳跃着!
此时不远处的女人变得了一道虚影,手中的长剑带着尖锐的风声袭向自己。
金属撞击声在黑暗中反复闪逝,像是千万条狂蛇在撕咬对方,不死不休!
第三十七章 家人
“这都是你的错!”
楚熏不顾一切地朝着楚鹰仰大喊道,道道赤色闪电从皇宫上空掠过,随后声声闷雷响起,惨烈的电光透着雨水投射在华服女子身上,显得她愈发可怖,但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显得她半分可怜。
胤皇坐在矮榻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脸色不变。
她咬紧嘴唇,眼神怨恨道:“都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不然他也不会三番两次地跑去青楼里,如今他已经失踪三天了也没有一丝消息…楚鹰仰,我弟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辈子和你没完!”
“熏熏,他是你哥哥,如果小召在的话也不愿意看见你们争吵。”
胤皇提醒她说。
她语气刻薄地说着:“我哥哥?我没有他那么无能的哥哥,带着一支军队去找人什么都没带回来,反倒将唐王爷的孩子打伤了,连侍从们都被你的手下杀死!唐王爷手下有将近八万人的军队,你伤害了他两个孩子,万一他反了怎么办?你是想我们胤国陷入内战之中吗?”
“他不敢。”
他思索了片刻,断言道。
“不敢,你这个一事无成的家伙除了敢杀人还敢做什么,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错!”
楚鹰仰抱着长戟靠在玉柱上冷冷地看着她道:“我的错?你有没有想过带着铁骑兵去救他的可是我,他被坏人纠缠救他的也是我,你做了什么?可不就是像只母鸡大喊大叫,出了什么事情只会怪我……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入楚熏心里,她顿时呼吸有些急促,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
长公主见状上前扶住了她,责怪道:“小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可是你的妹妹!”
“妹妹?这个妹妹可曾当过我是她的哥哥……”
“为什么?”
楚熏紧紧握着长公主的大袖,冷不丁地冒了一这样的话出来。
“为什么?”
楚鹰仰不安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似乎在疑惑,又像是不知所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外暴雨倾盆,雨水顺着顶上的琉璃瓦片如注般向下流淌,如同水幕般将殿内与殿为一分为二。
阴冷潮湿的空气顺着水幕灌入其中,风声在雨声里回荡,声音极大,但楚鹰仰依旧沉默着,楚熏倔强地扬起脑袋,睁大眼睛等待着兄长的答案。
她忽然笑了起来,挣脱了长公主的手,不甘示弱地走到了楚鹰仰面前寒声道:“想不出答案吧,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问你什么,你果真比不上你弟弟,但即便如此你仍想表现地像个兄长,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放弃公主富丽堂皇,荣华随心的生活不过,偏偏要像个婆子般每天念叨弟弟,希望把自己所有的学识都教给他,为什么?”
她一把抓住楚鹰仰的袖子,看着那张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冷冽地问道:“那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懂,你是父皇的嫡长子,按照宗庙律法继承王位的也应该是你,可你为我们做过什么,我一想到像你这样的人坐在胤国的王座之上我便恶心,你只会搞出一些让我们楚家颜面尽丢的事情,三番两次地得罪王爷家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当年母后离宫便是他送出去的,不然我们早就死在了这皇宫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我们胤国能有个好的将来,如今你将这一切都毁了!”
死寂仍在继续,楚鹰仰仰头看着大殿檐上的檐兽,
他突然觉得妹妹很陌生。
以往清丽的眼眸此时如同覆盖着重重冰霜,泪水划破了精致的妆容,因为她情绪太过激荡了,以致愤怒恐惧悲伤从她眼中一闪而过,什么都没留下。
“我只恨自己身为女子身,除了辅佐你们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凭什么光鲜亮丽的是你们,凭什么带兵出征的是你,我也可以拿着剑上战场……像楼欢姨娘那样。”
她急促地咳嗽了几下,一缕鲜血从口中溢出,她从小身体便弱并且患有轻微哮喘病,每日清晨更是得喝一杯用梨汁调和成的药,以防旧病复发。
楚鹰仰慢慢拭去她唇边的鲜血,语气无比轻柔道:“你疯了……小妹。”
“我是被你们逼疯的,你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只能跟着你们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可有没有人问过我我想做什么,我精心打造的蔷薇司每年抓了多少贪官罪臣你们知道吗?连监察院都不及我一半,我劳色伤神地去处理国事,即便如此你们一直觉得我很碍眼,那些大臣和太监恨不得我立马从朝廷滚蛋,纷纷上奏父皇将我嫁到樽国去,我为这个国家付出了那么多,可你们把我当成了一颗啃过的梨,将能下口的部分全部吃完后便当成垃圾扔掉,我得到了什么?”
天空的闷雷骤然响起,楚熏的话夹带着这神佛之怒如同尖针般扎进他心里,整座大殿嗡嗡作响,此时楚熏似乎已经无所畏惧了,她又哭又笑,像个断线的娃娃般抽泣着。
“你们都觉得我很碍眼……除了小召……把弟弟还给我,我要我弟弟……”
她跪倒在地上,自己的那番话不仅扎入了他们心里,更是将自己心中最脆弱的那部分掀开给自己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楚鹰仰刚想做点什么,长公主便俯下身来抱住了她,任凭她在自己怀里大哭“我要我弟弟回来……你把我弟弟还给我!”
说完她接下发簪朝着楚鹰仰的腿扔去,漫头青丝倾泻而下,发簪狠狠刺进了楚鹰仰的大腿上,很疼,他不躲。
楚鹰仰慢慢地将手指插入头发中,感觉此时疲惫且哀伤,体内似乎有一股无言的气息在奔腾,无处可使。
他咬紧牙关将手上的长戟奋力投射出去,长戟稳稳地插在了门外的云龙雕石板上,一声爆响,雨水顺着长戟缓缓渗入废土之中,黝黑的刃在黑夜中泛起苍蓝色的光。
方天画戟通常是一种礼设之物,较少用于战争之中,不过并非不能用于实战,故其对使用者的要求极高,此时长戟就如同一头森严的虎盘在大殿外,等待着主人将其拔起。
他拔出了发簪扔到地上,拖动着受伤的腿朝殿外走去,小股小股的鲜血沿着大腿缓缓流下,他走到庭院里拔起了长戟准备转身离去。
“够了!”
胤皇终于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却充满威严,楚鹰仰转身看向那个胤国权力最大的男人,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清男人的表情,他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父皇,儿臣没有将皇弟带回宫里请父皇降罪,恳请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让儿臣带领手下前往临安城里搜寻,尚未找寻皇弟之前,儿臣不归皇宫!”
“混账,你弟弟现在生死未知你便贸然出宫,万一你也出事了怎么办,我只有三个孩子,不想因为丢失的那个害了另外一个,他一定就在临安城里,一定还活着……”
胤皇今夜似乎苍老了许多似的,眼眸深陷。
楚鹰仰握紧戟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良久,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儿臣知道了……”
“至于你熏熏,不要说什么人人觉得你很碍眼的话,这里没有人觉得你碍事,你做的一切父皇都看在眼里,那些臣子们便让他们议论去吧,我们是天上高飞的雄鹰,愚人的暗箭无法射伤我们,至于樽国的婚书父皇自有打算,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
胤皇背着手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脸,狠狠地叹了口气。
“站起来!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你母后赐予你双腿不是用来跪着,而是用来站着的!”
楚熏握着膝盖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父皇魁梧的身影强行止住了眼泪,她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
但胸膛里似乎有团火焰在被人扑灭之后反复点燃,长公主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但楚熏用力地咳嗽了起来,婉丽的小脸涨得通红,皇帝陛下一挥袖子道:“楚麝,送她下去休息。”
“不,在看见小召回来之前我绝不休息!”
她不甘示弱地看着父皇,眼神倔强。
“你这孩子!”
胤皇狠狠地看着女儿,声音极为低沉,但楚熏只是死死地盯住他,仰着脸根本不在乎。
看着那婉约的眉毛不由得让他想起了白素,他强行放下了欲挥的右手。朗声道:“来人!”
门外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一队整齐满甲的护卫队走了进来,双手抱拳道:“陛下,臣在!”
“护送长公主与二公主回公主府,假如公主反抗可以使用非常手段!”
“是,陛下!”
楚熏愣愣地站看着父皇,她瞪大眼睛,目色通红,长公主不断安慰她,生怕她再次犯病。
她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强行将那抹即将溢出嘴外的浊血吞了下去,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对着那些紧紧围住她的士兵冷冷道:“不用你们送,我自己会走回去!”
她袖子一挥,恢复了公主的仪态,将双手置于腹部,抬头挺胸地离开了大殿,和庭院里的楚鹰仰擦肩而过。
哪怕大雨淋湿了她的一切,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她的父皇与皇兄一眼,长公主接过了侍卫递来的油纸伞,拎着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着女子偏偏是自己的女儿,无论她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情,作为父亲永远只得原谅她。
皇帝陛下虽然没有明说,虽然没有刻意去培养她,但楚熏对于他而言的意义不可小觑,他甚至希望她能成为胤国下一代皇帝,如同那蜀越女帝般。
日后万人之上的大胤女帝……可偏偏生得这副性子,让他不由得沉思与微微失望。
楚鹰仰太好战,只适合做行军征战的将士,小召太年轻也太温柔,容易意气用事,再加上他的金帐国血统会使他的权力收到鄙夷与挑战。
楚熏虽说身为女子身,但与皇帝一切相关的有利性格她的身上都有,隐忍,坚强,熟识帝王之道与各类文书。
但唯独与小召的事情牵扯在一起,情绪会变得极不稳定。
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倩影,胤皇狠狠地叹了口气。
男人看着那漫天大雨击打着皇城里每一座建筑的屋顶,他心头一沉转身对着那队侍卫,用极为冷漠的声音命令着。
“找!去给我找,哪怕将临安城翻个底,也要将他给我找出来!不论生死!”
……
第三十八章 猫与鹰
楚瞬召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水,感觉浑身无力与刺痛,他努力地握紧了拳头,发现龙雀剑并不在他手中。
在他面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缓缓摆动,映入眼帘的是非黑即白,后来他才发现,原来黑色的是那头娟丽的长发,白色的那抹动人的剥壳椰子肉,晃得他眼睛刺痛。
“你醒了啦。”
那人摸了摸他的脸庞,他们鼻息相闻,四目相对。
“你……还没死?”
他挣扎地坐了起来,但被对方轻轻地扳了下去,他再次闻到那股熟悉的茉莉花香,此时像是被水打湿般润泽。
“说话真不吉利,开口便是你死了没有!”
对方白了他一眼。
楚瞬召努力地去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忆破碎且模糊。
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到处都是石壁和岩穴,头顶的钟乳石缓缓地将水滴道他脑袋上,周围都是纯粹的黑暗,待到眼睛渐渐适应了之后,他才发现那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眼前缓缓流动的暗河,仿佛在思索什么。
“这里是哪里?”
他问道。
“不知道。”
苏念妤摇了摇头,拢了拢湿润的长发,叹了口气。
“我明明将你从桥上击落的,怎么会来到这里?”
那天晚上他们二人在岚桥上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剑锋相对,火花四溅。
苏念妤作为琴姬还不错,但作为剑士便显得撇脚了。
一时间居然落入了下风,他藏匿在黑暗中后退了一步,反手握剑,一步上前对着她发动了瞬击,苏念妤果没有及时避开这一剑,手中的长剑崩然脱手,整个人被那记力量振飞至桥外。
楚瞬召反手正剑将其收回剑鞘之中,这招剑术士李长渊在他八岁的时候所传授的,号称一步杀十人的凌厉之剑。
他在目及皆白的瀑布下握紧手中的宽剑,让奔腾的水流捶打自己的身心,磨砺其精神意志,让自己的潜能在一瞬间得到释放,出手之际必见红血,断其头颅斩其筋骨,只需一剑!
但李长渊在前往西临战争后,最后只有一把巨剑归返,尸骨远葬他乡。
在此之后楚瞬召反复练习着招剑术,临安没有瀑布他便前往城外最汹涌澎湃的河流去练习。
刚开始的时候差点让流水冲走,后来日渐习惯了水流的速度,渐渐出剑碎石,抽剑裂木,剑术日益增长。
他看着坠落至桥下的苏念妤,心里莫名地心疼,他缓步走到桥边想看看她的表情,是恐惧,还是哭泣,亦是悔恨。
可他却看见了一丈红绫如同毒蛇的芯子般窜了上来,缠住了他的手……
“我把你拉了下桥,你忘记了吗?”
楚瞬召在黑暗中看见一排亮晶晶的牙齿上下摆动着,那人满是得意地说。
“卑鄙!”
楚瞬召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恨不得再次拔剑将其大卸八块,但苏念妤依旧轻笑着,风铃般的笑声
回荡在偌大的洞穴之中,声音四通八方地传递着,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诡异。
“在战斗中没有卑鄙一说法,只有生与死,但很明显这场战斗是我赢了。”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的,清澈如水般的眼眸闪动着胜利的喜悦。
“我击败了你!是我把你从桥上击落了!”
他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巨大的回声在传递着,苏念妤轻皱黛眉,似乎在思考他的话,又似乎并不在乎。
“你知道吗?我把你从桥上拉下去的时候,我本可松开绸带任你在水流里自生自灭,但我没有,直到我们被冲进这条暗河的时候你早已昏厥,我本可以让你淹死在水中,但我还是将你背了上来,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而且在你昏迷期间,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剑杀死你,可我还是没有去那样做。”
她走到楚瞬召面前,将龙雀剑还给了他,剑身还用丝绸包好,担心他在黑暗中割伤自己的手。
楚瞬召接过那把剑沉默着,冷漠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她摆了摆手道:“你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你以后改名叫为什么算了,跟你多搭!”
“你自己也说了,你有千千万万次机会可以杀我,但你还是没有下手……我需要一个答案!”他握紧手中的剑,死死地盯住她的脸。
她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只是个孩子,即便你满腔热血的拿着剑来找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只是个女人,杀一个孩子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楚瞬召紧紧的抿着嘴唇,不知是愤怒亦是失望,苏念妤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别那么愁眉苦脸的,笑一个给姐姐看。”
“滚开!”
他长从丝绸中抽出龙雀剑,黑暗中一剑寒芒划过了苏念妤的脸,她顿时吓得不轻,跌倒在地,她轻轻咬着嘴唇缓缓向后退着,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石头。
她无法看清楚瞬召的脸,只见那把幽亮的长剑在黑暗中剧烈的上下摆动着,其中还夹杂着少年不甘的喘息,她用一种无比平静的目光看着那把剑,似乎在等待最终审判般。
许久,长剑无力地垂下,楚瞬召扔下龙雀剑,蹲坐在地上抽泣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觉得自己很累,他想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想着父皇姑姑,哥哥姐姐他们。
都是他的自大害了他,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块胶落在胸膛里,整个人被一种粘稠的无力感击败,即便是大口呼吸,即便是打碎胸膛,掏出心脏,这种感觉依旧存在。
“你在哭吗?”一声细细的女声从脸下传来,他睁大了眼睛,颗颗泪水滴在那张脸庞上,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他别过头去不愿与她进行任何交流,但她居然笑了起来,白白的小虎牙在黑暗中一跃一跃的。
他想要是一开始没有去找苏念妤该多好,放弃那些愚蠢的正义感,他像往日那样听姐姐吹箫念诗,看着哥哥舞动长戟的声影想象着自己终有一日跟着他征战沙场。
还有那碗葱花鸡蛋面,他狼吞虎咽地吞着面条,隔着冉冉升起的热气,他可以看见幼奴姐脸上浮现出一种无言的表
情,那是幸福亦是什么之类的情感,垂鹰菀里的假山下,清水缕缕不绝,微风经过她发梢上的玉玲珑,铃铃铃……
她能感觉的男孩的悲伤,像是冰冷的海潮一波又一波打在岩石上,但退潮之际留下点点灿烂的贝壳,那是幸福的具象化。
她轻轻靠着他的胸膛上,轻舒玉臂将他整个人环抱住,这不是她第一次抱住他,楚瞬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苏念妤身上那股湿润的香气将他团团抱住,像是温水般灌入他的鼻腔中,让他昏昏欲睡。
“喵喵喵!”
她靠着他的胸膛上,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嫩声嫩气道。
“小召,我在很小的时候我娘给我从外头抱了一只小猫回来,像个小雪球一样东躲西蹿,我当时乐坏了,每天抱着小猫在宅子里跑来跑去,将它藏在我的裙子下,它便会跟着我走,露出一根小尾巴在外面,有意思极了。”她伸出了指尖,轻轻挠着楚瞬召的下巴,像是逗猫一样。
“我养了一只飞鹰,它的爪子很尖很利,甚至可以将小羊拎起来高飞。”
他忽然不哭了,只是轻声说着。
“我的小猫也很厉害,它的爪子很短很粗,但却可以将水池里的鲤鱼轻轻抓上来,像是这样。”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挠了楚瞬召的胸膛一样,楚瞬召痒了起来,开始避开她那只不安分的手。
“老人家说万物有灵,我也相信小猫是会说话的,它开心的时候会喵喵喵的叫,不开心的时候声音低沉一点像是这样喵喵,想吃鱼的时候会喵喵喵……”
她轻轻叫了起来,楚瞬召可以清晰的分辨她话语中的喜怒安乐,如同那只小猫如她所言真会说话一样。
“后来呢?”
楚瞬召突然有了兴趣和她谈下去。
“后来……后来什么都没有啦。”
她说这句的话的时候还是笑着,轻轻拍打着楚瞬召的脑袋。
但楚瞬召却被那种物是人非的悲伤所击溃,泪水忽然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他抱紧苏念妤嚎啕大哭,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哀伤。
那只猫又不是他的,说不定这只是苏念妤为了安慰他编出来的一个故事,但他还是止不住泪水,像个孩子般无助地大哭,苏念妤素来妩媚的眼中竟添了些许温柔。
苏念妤说得对,他就是一个孩子。
她轻声笑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
或许是哭够了,他慢慢将脑袋从她怀里拨出,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嗯,我们一起携手离开这个洞穴,之后我回到情暖楼当我的琴姬,你回皇宫当你的皇子,我们两不相欠,我们谁都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她握着楚瞬召微微发凉的手,很认真地说。
楚瞬召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我现在不想杀你了。”
苏念妤笑脸迷人地看着他:“你总算懂事了一点。”
第三十九章 洞穴
他没有接话而是站了起来看着周围的一切,到处都是石壁和洞穴。
他将手置于岩壁上,甚至可以感觉有风从其中的细缝中吹出,前方洞口宽阔,仿佛一个大嘴巴般深不见底,他抬头看着上方层层叠叠的钟乳石,灵液漉漉,如同白玉柱般温润光泽。
“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他忽然问她。
“我将你拉下水之后,我们一直在河流飘着,水流之迅令我根本无法上岸,就这样一直漂浮着直到我们被冲到一个洞穴之中,那个洞穴应该就在上面,就这样我们被冲了下来到这条暗河之中,可穴壁太光滑我们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她伸手指了指上方的一个洞穴,楚瞬召看向身后的那个洞穴,幽暗无比,但眯眼一看似乎有光渗出,但伴随而来却是源源不绝的流水。
洞中有洞,洞中有河……他看着周围的黑暗在思索着,看着头顶的钟乳石与光滑的石壁,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一条地下河,与临安城的河道相连,小时候楚熏曾跟他说过南方唐国的地下河以及那美轮美奂的石钟乳,钟乳石的形成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与特殊的地质环境方能形成。
历代地方官员都喜将钟乳石当成贡品送往朝廷,大胤皇宫里面便摆着几根钟乳石柱,但已经是被加工过的,镶入宝玉与黄金,加之天工般的篆刻,最终呈现天赐般的触感。
没想到临安城下也有一条地下河,让他委实吃了一惊。
他伸出手来摸黑行走,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水滴的声音,忽然他像是踩到什么似的滑了一下,险些掉入暗河之中。
他战战兢兢地坐在暗河便边,看着水下的草鱼缓缓游动,一尾轻摆带着粼粼波光,苏念妤拉住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小心掉进水里面,我可不想再将你捞上来,衣服湿了甩干也麻烦。”
“妤姐,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大概一两天吧,这里是不缺水,但一直呆在这里的话我们很快会饿死的。”
两三天了,城里现在一定因为他的失踪闹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定皇宫里面的侍卫正在满城找人,看来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妤姐,看见那块岩石了吗?风都是从那上面吹过来的,那里说不定有出口,我们爬上去看看。”
他用力指着上方的石头,也不知苏念妤看不看到。
“可我不够高啊。”
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绯红瞥了他一眼。
“没关系,你踩在在我肩膀上先爬上去,然后再拉我上去。”
他不断来回走动着,希望可找到一块垫脚的石头。
她轻轻咬着指甲看着他说道:“她你就不怕我上去之后将你抛下自己跑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点过来!”
他不耐烦地说。
“哦,等我穿好衣服便过来。”
她孩子气的应了一声,随后响起了的穿衣声,楚瞬召找到了一块结实的石头踩了两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如遭雷劈。
“妤姐……你刚才一直没穿衣服吗?”
“刚上岸的时候衣服都湿漉漉的怎么穿,反正黑漆漆的你也看不见什么。”
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她双手搭在楚瞬召肩膀上一发力,整个人顿时站在了他肩膀上,她伸手抓住黑漆漆的石块爬了上去,然后探出小脑袋对他伸出了手“还愣着干嘛,快点上来啊,不然我真跑啦。”
“嗯……”
他手忙脚乱捻干净鼻底的鲜血,方才抓住她的手往上爬。
……
……
他们二人在黑暗中行走着,楚瞬召紧紧牵着她的大袖,生怕她一脚踩空掉入洞里,目光所及皆是乌漆墨黑,他只能根据微风传来的方向判断他们的路是否正确。
石壁两岸布满钟乳岩,水面平静,流速缓慢,前方仿佛若有声,泉水叮铃,宛如无人之境。
他从未想临安城下居然又一条如此深邃的地下河,淡青色的岩壁发出幽幽绿光,抬头看去甚是吓人。
洞里寒气逼人,苏念妤紧紧贴着楚瞬召的后背,像是担惊受怕的小动物般跟着他,还好将这小鬼拉了下来,要是她一人来到这个鬼地方还不得吓死,两个人在一起到没有那么可怕。
她的长剑丢失在河流之中,万一遇到什么危险的话可就自身难保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呆了两天。
此时俩人已经饥肠辘辘,看着墙壁上那些光滑奶白的钟乳石,让她想起城里的刨冰,城中商家在冬日掘冰窖藏,伏天时取出,用刨子刨出冰屑,拌以白糖和梅子干供人食用,再淋上一勺子梨汁,吃上一口觉得整个人要融化了,笑容顿时幸福无比。
“我想吃刨冰……”
她靠着楚瞬召肩膀上,娇声嫩气道。
“饿糊涂了吧,现在已经入秋了没有刨冰卖了,等出去之后本殿下带你去闲甜居喝莲子糖水和吃桂花糕。”
她用脸蛋不断蹭着楚瞬召的后背笑道:“我还要吃羊角蜜,绿豆糕,还有蜜三刀!”
“蜜什么刀?”
“蜜……哎呀!”
她惊呼了一声,脚底传来了岩石破碎的声音,苏念妤忽然跪倒在地,额头磕到地面上。
她睁眼一看,一颗白幽幽的头颅正盯着她的眼睛,大嘴咧开,头骨上有着一层凹陷的皮肉,漆黑的长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阴深恐怖。
“啊!”
她不顾一切地往后退着。后背磕到坚硬的岩石上,楚瞬召立马过来扶起了她,但苏念妤却指着前方颤抖着:“骷髅!这里有骷髅!”
楚瞬召眯眼一看,不远处那具尸体蜷缩着,身上还穿着青衫长袍,仔细一想可能是个倒霉蛋不小心掉到水里后被冲到这里来,要是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变成尸体的便可能是他们二人了。
“小召,你看那里还有剑和盔甲!”
楚瞬召吃惊地看着苏念妤所指的方向,那些长满铁锈的铠甲散落一地,上面的花纹已经难以辨别,楚瞬召拿起一块保存尚好的胸甲,努力擦去上面的青苔。
一般铠甲上面都会刻着自家军队的纹章,像是大胤的天拓鹰骑的胸甲上都有一只雄鹰纹章,这片胸甲由铁质甲叶用皮带或甲钉连缀而成,入手轻盈无比,质感摸着像本国出产的。
胤国铠甲其坚硬程度足以横扫北方列国,樽国的座狼无法咬穿其甲片,金帐国的射雕之弓也很难洞穿,甚至抵挡连射弩箭的攻击。
待他抹干净上面的泥块青苔时,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不解地看着上面的纹章,到底是哪支军队会在铠甲上面刻老虎?
他仔细一瞅,发现那只猛兽也不像老虎,老虎唇下不会有那么长的尖牙,像是两把下垂的长剑,森然铁牙泛着青光,似乎随时会从铠甲上扑出来咬断他脖子般。
他轻声道:“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动物,似虎非虎,似豹非豹,鼻头那一块居然瞧着像狗鼻子。”
苏念妤凑近看了看,笑道:“你这话说出来可丢人了,这上面刻的是布尔赤金家族的族纹剑齿獒!亏你还是楼欢公主的孩子。”
第四十章 深渊之王
“剑齿獒?你是说这些铠甲是来自金帐国的,金帐国的盔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瞬召大吃一惊道。
据他所知金帐国的士兵都是穿藤甲的,铁铠在他们那边可是很稀罕的玩意,一般是金帐国贵族才会穿戴铠甲,而且多用于议仗。
铠甲对于那些蛮子而言太过笨重,使他们在战马上行动不便,对比骑兵冲锋他们更喜欢直接用宽刀从马背上跳下对敌人发动袭击,同时他们崇尚卸甲上战场,某些英勇骁战的武士甚至连藤甲也不穿,一场战争胜利之后,身上沾满鲜血的部分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荣耀。
楚瞬召还发现这里除了铠甲之外,无数的弓箭和藤甲散落一地,岩壁上还有刀锋留下的痕迹,石斧和彩绘皮背心横摆在一旁,整齐有序、
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战斗,或者说战前准备,无数的疑问像是线团般缠绕在他脑海中,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的呼吸。
楚瞬召继续向前走着,慢慢沿着藤甲散落的方向走去,苏念妤跟着他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们的渐渐靠近风声传来的方向。
他们沿着岩壁向上走去,墙上一个又一个的缺口犹如眼瞳般注视着他们二人,他们向上走了一小段路,楚瞬召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脚下。
“怎么了,不会又看见骷髅头吧?”
她紧张兮兮地问。
“这是居然……是一个台阶。”
他用力地踩了地下两脚,青苔与泥土沾住了他的鞋底,露出一小块光滑平洁的地面,难怪他们一直向上前进会无比舒坦,原来这部分原本就是个台阶,在漫长的时间中渐渐被尘埃所掩盖,直到楚瞬召来临。
可这块台阶究竟是何人开辟的,又或者说为何要在这样的一条地下河里弄一个台阶?
他看着前方的幽光顿了顿神,黑暗渐渐压抑住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真正接近一个天大的秘密,在此之前与之后,等待他的唯有恐惧,苏念妤趴着楚瞬召肩膀上惊叫道:“你看,那里有一块石碑!”
楚瞬召警觉地看着前方,那座两人高的石碑立在了道路的尽头,碑面也已被尘埃覆盖。
他走到石碑面前用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石碑通体用黑曜石雕刻而成,那么的庄严与古朴,犹如帝王之碑般奢华极致。
碑石上面刻着楚瞬召所不解的的文字,字形犹如圆圈般蜷缩着,每一个字的尾部比划锋利如蛇尾。
他大袖一挥扫尽上面所有的尘埃,整块石碑的内容马上展现在他们面前,他看着石碑另一旁的字,眉毛轻轻挑起,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边的字好像在哪里见过,应该是金帐国那边的人才会用的文字,金帐国曾经也有过文字,但因为疆土辽阔的缘故所以很难得到普及,只有贵族之中才广泛应用,咦?这边也写了字,这两边的内容应该是一样的吧,可为什么要用两种文字来表达同一种内容?”
她凑近石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
“大胤国楚毅征率金帐诸将士入临安于此!”
她不解地读出这句话,楚瞬召的脸色更为迷惑,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了这句话很长时间,苏念妤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道:“这个大胤楚毅征你认识吗?”
楚瞬召后退了一步,仰头看着这块巨大的石碑脸色平静道:“这是我父皇的字,楚骁华,字毅征!”
“这块碑是你父亲埋下的?”她吃了一惊,楚瞬召围着这块石碑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然后一语不发地向前走去,道路逐渐幽深,空间也渐渐宽阔了起来,苏念妤看着沉默的男孩笑问道:“你说你父亲为何在这里立一块碑?”
“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当成皇帝的吗?”
他忽然反问她说。
“好像是他被草原人俘虏了之后与他们达成某种协议,然后带着军队打进了临安城……”
她也是从那些市井演义里听说了皇帝陛下曾经的英勇战绩,那些说书先生云板一抽,那绝顶嘹亮的嗓子便高声述说当年临安城的定国之战。
那年轻的皇帝陛下一人一剑一黑马从临安城的城门下出现,那份一人不惧皇城师的勇气被当朝士兵所敬仰。
原本他应该死在禁军的包围之中,可他居然将一支几千人的金帐国骑兵部队静悄悄送入城中与禁军发生战斗,令他顺利地进入皇宫中与旧皇谈判,然后将其一剑斩至王座之下,楚骁华送入城
中的军队成为了扭转胜利的关键,但至今人们仍未知楚骁华是如何做到的。
“看来我父皇当年便是带着军队从这条地下河走入临安城。”
他幽幽地说。
苏念妤怔怔地看着巨大的石碑,想象着皇帝陛下历尽千辛万苦回到胤国之际,率领军队暗度暗河顺利抵达临安城。
那些野兽般的草原士兵居然会听命于他,可见皇帝陛下的统御之力该是多么可怕,她站在石碑面前思索了片刻之后,无言地笑了。
立碑为界,剑指临安!
“既然我父亲能找到一条暗河进入城中,必定能找到出去的道路。”楚瞬召心里一喜,拉住苏念妤的手继续走着。
一路上的丢弃的藤甲越来越多,前方似乎出现了一道微微的光芒,被那道光芒一激,喜悦顿时涌上心头,疲倦一扫而空,就在他们抵达台阶的尽头时,苏念妤忽然止住了脚步,同时狠狠拉住了楚瞬召的袖子,死死地盯住前方。
“小召!你看!”
那一拉差点让他掉了下去,他定了定神,看见了道路尽头处有一串手腕般粗的铁链在地上闪烁着幽绿的光芒,铁链末端的钉子深深地扎入了岩壁之中,形成四方蛛网状牵扯着黑暗的尽头。
他缓缓地吞了口口水,不安地看着那些锁链,一个巨大的疑问忽然出现在他脑中,假如父皇借用这条地下河只是为了运送军队,那为何还要开辟一座台阶呢?
对于常年战斗的草原士兵而言爬下一面岩壁如同爬树般简单,很明显那具台阶并不是在当时开辟的,而是后来父皇回到这个地方之后再命令石匠制作的!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那些锁链。
那些锁链上面雕刻着繁美的铭文,这些手腕般粗的锁链甚至可以锁住发疯的公牛,为何要在这些地方放那么多锁链呢?
他开始意识到洞里蔓延着可怕的气息,有东西在注视着他们,很可怕的东西,太奇怪了,这一切都太奇怪了,石碑,锁链……要锁链有什么用?
苏念妤战战兢兢地看着黑暗的尽头道:“小召,那里面坐着一个人……”
人?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人?
但楚瞬召不敢反驳她的话,如今这种地方出现什么超乎想象的东西都不足为奇了,他强压心中的恐惧看着锁链的尽头,仔细看去。
锁链牢牢缠住一具干枯的躯体,灰白色的长发掩盖住了他的面容,他整个人呈大字形被锁链挂着,身上还穿着一件极旧极破的长袍,可以看见稀稀拉拉的金线垂落至地、
他眼眸深闭,瘦骨嶙峋的面容甚是吓人,隔着脱落至胸的长袍已经可以发现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脂肪,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包着骨架,脚底密密麻麻遍布青苔,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为何被关在这里如此之久。
他眯眼一瞧,发现男人脖子上挂着一个玉坠子,发出淡淡的红色光晕,他慢慢走了过去凝视着他。
男人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恶臭,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了,裸露的手臂几乎被铁锈与苔青所沾满,脸上暗淡无光,但他的脸依稀让他想起了某个人。
楚瞬召摸了摸他脖子上的玉佩,深红至暗的玉石被雕刻成鲤鱼状,像是一汪弯弯的泉水躺在手心里,看起来甚是喜人。
这块玉一看就是好料子,深红至暗却通透灵动,乳白色的线纹沿着鱼鳞卷成一圈,鱼眼之处更是点睛之笔,那抹黑点犹如玉石自身渗出来般,没有经过任何人工的处理,此玉可遇不可求呐!
但他心里依旧不安,这块玉石虽是漂亮,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幼奴姐你的玉坠子真漂亮,是谁给你的?”
“我母后的,这块玉石有快四百年的历史了,是我们西临国第一代皇后所佩戴过的,之后一代一代传来下来,直到我手里。……”
“能让我看看吗?”
“嗯,小心点,不要打碎了……只有一块了。”
当时他接过那块带着少女体温的红鱼玉坠时,满脸欢喜,但不知为何幼奴姐在将玉佩结下来的时候,眼中带着淡淡的悲意,像是阴云般驱之不散。
“这是……这是……这是!”
他忍不住叫出声来,一股厚重的浊气顿时喷在他脸上,那具尸体张开的嘴巴露出灰青色的牙齿向他咬来,楚瞬召大叫了一声立马抽出了龙雀剑朝着他的头颅砍去!
‘吭当’一声!
那个人死死地咬住了龙雀剑的剑身,目色赤红地看着惊恐万分的楚瞬召。
楚瞬召手指不断颤动,苏念妤双手紧紧捂住嘴唇不敢踏前半步,眼前这一幕是在太过诡异,那个本该早已死去的人居然动了起来!
楚瞬召握紧剑柄,既不敢松开,也不敢推进,这是男人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是灰烬之中腾起的火焰般燎亮,一丝金光从瞳仁中迅速扩散,顿时充满整个眼眸。
楚瞬召此时什么都看不清,他感觉自己即将融化在那片金色的汪洋中,这不该是人类该有的目光,这种眼神似乎属于天上的神佛……或者魔鬼!
“你是谁?”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旦他说话头颅立马会被龙雀剑撕裂,牙齿与剑身交接处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楚瞬召的心脏剧烈的跳动。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即将被那道光芒刺瞎,男人依旧咬着剑身向他推进着,龙雀剑慢慢逼近他的脸庞。
那些巨大的锁链发出哐当哐当的碰撞声,在洞穴中形成了巨大的回声,久久不散。
一道银芒的狠狠地击中了男人的额头,那是苏念妤的银针!
在那一瞬间他眼中那道光芒开始削弱,立马松开了口,光芒开始退潮,黑暗来之不易。
楚瞬召抓住了这一秒钟的生机旋身对男人发动了攻击,男人微微一躲闪,龙雀剑直直地砍中了他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鲜血打在他脸上如同暴雨!
“啊!”
凄厉的尖叫传遍整个洞穴,苏念妤抓住楚瞬召的手拖着他后退,此时龙雀剑还卡在男人肩膀上,随着他痛苦地摆动,洞里面剑光大盛。
苏念妤紧紧抱住他不敢喘息半分,锁链开始剧烈的抽动,石壁上的尘埃噗嗤噗嗤地往下掉,楚瞬召像他应该会死吧,剑砍中了肩膀流出了那么多的血。
男人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他侧着脖子咬中了剑柄,将整把长剑咬了下来抛到楚瞬召脚下,他喘着大气,肩膀上鲜血淋漓。
他最终平息了下来,如同死人。
楚瞬召靠着苏念妤身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知道男人仍未死去,他的目光犹如余烬般燃起熄灭,他安静地看着他们二人,脸上的疯狂渐渐平息下去,那抹眼中金光随之消散,露出了布满血丝的眼眸,湿润且哀伤。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楚瞬召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着男人喊道。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了楚瞬召一眼,眼里木然一片。
他似乎没有听懂楚瞬召的话,似乎在思考,似乎毫无所谓。
他忽然大叫了起来,扯开嗓子大吼大叫,身上渐渐泛起橘黄色的气息,像是烟雾般升起一片,气息渐渐缠绕住了锁链,试图将锁链从男人身上挣脱开来。
男人的声音悲怆且疯狂,灰白色的长发疯狂甩动着,锁链发出巨大的震音,如同天神之锤敲打地面般震耳欲聋。
“这是……息吗?”
苏念妤看着那似有形又无形的橘黄色气息,渐渐变成剑状试图撬动铁索,但铁索忽然泛起一丝淡青色的光芒,迅如狂蛇,又似电光。
男人看见那抹电光的一瞬间眼睛缩至针尖状,他不断颤抖着,口里念叨着什么似的,好像在哀求。
铁链顿时被极白的电光所缠绕,骤然涌向朝着男人的方向涌去,他仰起脑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狂雷落下的一瞬间,世界如同化为一片白昼。
“小心!”
苏念妤抱紧楚瞬召闪到一旁,落雷击中了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瞬间出现了一个黝黑的大洞,苏念妤的脑袋磕在了石块上顿时昏死了过去,楚瞬召紧紧地护着她,任凭身后电光大作。
许久,电光缓缓消失,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焦黑的人形被悬挂着铁链上,不时还有丝丝电光灌入男人手臂里,随即消失在皮肉下。
楚瞬召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肯定男人已经死了,被那么大的雷劈中的人怎么可能活下来?
但男人忽然抬起了头,声音低沉却威严无比。
“过了那么久了……这锁居然还能锁住朕?楚骁华,待朕重归世间之日,必定让这天下的剑都落在你胤国之内,一把不漏!”
第四十一章 宛如神明
夜晚,临安城郊太安山山顶,落神崖。
倾盆暴雨打在圆形的黄铜穹顶上,今夜雷鸣大作,长夜无星,光头中年男人将瓦瓶里的酒缓缓倒入喉中,靠在矮榻上打了个微醺的酒嗝。
他最喜欢下雨的夜晚,每当群星被乌云遮掩之住时,他便能放松身心地偷懒,不必在看着天上的繁星慢慢推演风水,推算节气。
他眯眼看着面前那根巨大的圆弧铜柱,无数的机括在低下运作转动,伴随着水流之力时刻不停地转动。
水是与神佛对话最好的媒介,水升空化云,落地为雨,遇寒成冰,由此循环运作,以观天象之境。
天降暴雨源源不断顺着穹顶上的滑道地灌入铜柱之中,留下大量的天地气运信息便化作溪水流向山下。
铜台边缘的九根透明漏斗里的水时涨时降,一旁的紫衣少女看着那些漏斗里的水量不断计量着,挥笔抄写不曾停止。
“小桐儿,再来一点……”
他背对着少女晃了晃酒壶,但少女依旧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老师你少喝点,酒库里的酒都快被你喝完了,万一祭天时要用怎么办?”
“让楚骁华给老子再送几箱子酒上来!”
他狠狠地揉了揉涨红的脸,低叫了一声,像只丧家之犬般。
而少女只是端坐着,眼中的疑惑出现半刻后便一闪而逝“老师……我不懂。”
“神佛又作弄你这个小糊涂蛋啦,哪里不懂让爹瞧瞧?”
他轻轻一抬手,少女手中的纸张般飘入他手中,上面写着密密麻麻地文字与推演符号,男人定了定神,眼中跃动着点点金光,如同碎金般,但光芒冷冽,他伸出手指一一掂量着,似乎在思考,似乎快要睡着那样。
少女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她的养父郭,或者说她的老师是整个胤国最接近神明的男人,胤国大神官兼钦天监监正。
无数奇门术士以他为目标想要超越他,但只要他才能参悟星空之道与神佛对话,国家大事从出征到祭天都由他来制定,连皇帝陛下也惧他几分,视他的话为神谕。
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和普通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平时喜
欢喝喝酒看看风景,日出而睡,日落依旧睡,眼中情绪漂浮不定。
时不时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钦天监的官员们吵上半天,颇具疯狗之态,但面前天地变色之景脸色淡然若无物,白袖一挥平风云。
在她生父生母还活着之时,他们生活在一处名为梧桐乡的小村庄里,常年耕作,与世无争。
有一日马贼入侵村庄,将整座村庄里男女老少屠杀殆尽,唯独只剩下他们家一口人朝着后山逃去,但人足不比马蹄,很快他们便被山贼追上,生父被铁刀砍中了肩膀滚落在山崖下,生母则被马贼扛走不知所踪。
唯独她被绳索静静绑着手脚,等待他们的大刀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她年纪尚小,根本没有办法逃脱,只能低声哭泣。
“老大,这小丫头长得不错,养大了再玩如何?”
“老子对小姑娘可没兴趣,这座村庄也真穷,连块金子都搜不出来,你去看看那些女人手腕上有没有镯子,把镯子全部给我搜出了,不交的话连手也给老子砍了!”
“那这丫头……”
“拿到城里青楼卖了也好,卖给那些大老板当宠物也好,那些有钱人的口味又重又杂,兴许会有人出大价钱买!”他用沾满鲜血的刀鞘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露出焦黄的方牙。
在她对自己未来已经完全绝望之时,冥冥之中听见了远方传来一声酒嗝,白衣高冠的男人手持拐杖缓步出现在树林尽头,他右手挽酒壶,左手持长杖,脸色熏红,整个身子东倒西歪如同玉山将颓,他眼中似乎飘散着云雾,看着他们几人低骂了一声。
“妈的,老子走了那么久总算见到人了,先撒泡尿先!”
说完他揭开裤带,两下对着榕树便是一顿喷洒,口里还念念叨叨“土地仙人快快让路……”
这是他们初次相遇,他表现德像个疯子,她凄惨得像个弃子“哪里来的疯子?”山贼怒吼了一声,拔出长刀便冲了上去,她闭上了眼睛,生怕看见男人被长刀砍中身躯鲜血四溅的样子。
一声巨响,挥刀山贼的身体便落至山崖,而男人抖动了一下下身,脸上的熏红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眸中焕发着淡淡金光:“谁敢杀我?”
“你小
子活腻了不成,敢伤我兄弟?”山贼们闻讯讯策马团团围住了男人,铁矛长刀直直指着男人的身体,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将酒壶至于腰间,大笑道:“人间术士十八万,唯我郭自矜神!”
这时间天边的白云开始变色,似乎有火焰在云翳间流淌,山贼们座下的马纷纷嘶叫,狂风开始卷起,所有的榕树和梧桐树都在火光中摆动,天地顿时变色,落叶似刀片般从他们脸颊边擦过,留下道道血痕。
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发现手中的长刀烫地炙手,山贼首领强忍灼热想挥刀砍死这位来历不明的男人,在长刀即将接触男人肩膀时,像是融化的蜡烛般滴落地。
男人漫步在马贼当中,脸色不变,天上的火光愈发闪耀,如同大海的浪涛般翻滚,他抱起了她问道:“你知道这里哪里有酒卖吗?”
他的脸庞被火光照耀,眼眸亮得像是融化的金子般,她稚嫩地小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襟,口里说不出半句话来,清亮的眼眸中泪水大颗大颗地流淌,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眼神:“你是说他们杀了你爹娘,村子里面的人都被他们杀了是吗?”
她拼尽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被蒸发在空气中。
“那么你希望杀了他们吗?为你的父母报仇?”
他牵着自己的小手看向那群不安的山贼。
“小丫头,你今天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位神,现在神便握着你的手,你说想他们死他们便死,想不想为你的爹妈报仇?”他的声音轻柔无比,却携带着滔天怒火。
她忘记了自己当初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些山贼们连同他们的马被云边降下的火焰所吞噬,没有哀嚎,没有惨叫,只有淡淡的灰烬在空气中消散,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置身云中,宛若神明。
之后他便将她带了回临安城,后来她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神。
男人是一个术士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神官大人,他每天带着自己在城里喝酒吃馄饨,逢人便说这是我闺女,全然不顾她那幽怨的小眼神。
不清楚情况的人弯腰行礼时会说这闺女长得真像神官大人,还会喊她一声郭小姐,这时候郭总会摸了摸自己稀疏无几的头发,脸上笑容无比幸福。
第四十二章 星相
她的名字叫吴桐,年龄不过二八,现担任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主要负责观测天象一类的事务。
郭并不希望她成为一名术士,折其寿命去换取逆天之力,对于女孩而言可谓不值,只是简单地让她打打下手,自己可以偷偷懒便足以。
“我看看……贪狼星与破军星交错运行,这两颗星体运转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光与热之力会在运转中抵着毁灭的边缘,届时北辰七星便会偏离轨道对人间造成毁灭,想要达成平衡必有一星与之交汇,但会是那颗星星呢?是巨门还是廉贞……总之不要是墨星便好了。”
他看着纸张思索着,良久后,他放下纸张看着那漆黑的天穹寒声道:“看来即将有新的王降临人间,风暴即将来临,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新的王?”
少女惊呼了一声,男人点了点头,上次天象异变之时可以追溯到三年前的云剑河之战,大皇子楚鹰仰在死战之中体内的王息之力被唤醒。
届时天象大变,贪狼星,破军星与武曲星三相合一,汇为一体令他力量大涨,在战场中所向披靡,带着一万人马死扛叶霸一万八千人,以一人之力破军三千三,血战而归。
“希望这位新的王不会在天下唤起一场战争吧。”他幽幽地说。
每个人体内都有一种名为息的东西,数量多少,强悍与否与自身实力有关,剑士有剑士之息,术士有术士之息,名将有名将之息,仙人有仙人之息,不同身份的领悟使得体内气息对世间万物操控便不同。
剑士之息可以使手中之剑坚硬无比,心境之强悍使得剑气融汇血肉之中,无坚不摧,而术士之息则使术士们具有操作自然五行之力,气息强悍着甚至可以扭转自然法则,一人立于山巅之上便可吓退万军。
但唯独一种气息是独立于众人之外,似乎是神明在创世之际为了区分领袖与普通人特地创造出来的王息。
王息具有统御万物之威能,不仅能令个体武力大涨,更能无中生有,御息化万物,天下各国的主君体内都有王息,但实力之强很难辨别,而且王息无法修成,因为它从天下出现的那一刻便存在与此,得其息者为人皇。
获得王息的方式很简单,弑王便可,或者根据父辈一代代遗传下来,但想要唤醒王息的方式唯有通过死战,历代诸王为了保持王朝能顺利的传承下去,大生子女,在其成年之后带入修罗场。
但活下来后能被成功唤醒的人寥寥无几,王息对于一国而言实为重要,它直接影响到了王朝气运兴衰。
“你不用太紧张,王息的觉醒罢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王子?”
郭摆了摆手,继续瘫在矮榻上喝酒,自诩放荡不羁。
少女点了点头,看着纸张上的计算,两颗星星的运行轨迹是在奇怪,原本星体交错运行不过半个时辰便会达成平衡,一个新的星体便会纳入其中,可贪狼与破军星已经交汇运行长达三天了,运转速度扔在继续上升,其势之猛烈甚至使别的星体不敢汇入其中,生怕被这诡异的速度撕裂。
“小桐儿,给爹再拿一壶酒喝呗。”
他挥了挥手,少女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里屋提着一个小陶瓶走了出来“喏,最后一瓶,不许再喝了,不然老师你的头又得疼了。”
“说了多少次了喊爹喊爹,叫老师多没亲情味。”郭狠狠地灌了一壶子酒,身子顿时便软了下去。
他满脸笑意道:“当初捡个女儿真是好,既暖胃又暖心,爹真的不舍得将你嫁出去。”
“爹你说什么呢?”
她满脸绯红,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羞什么羞,女大当嫁,以我郭在胤国的地位放声出去说要嫁女儿,多少人得踏上这太安山提亲,我便寻思着给你找个好的的婆家,什么商贾权贵的一律不要,要嫁就嫁王族,以后再弄个皇后当当,母仪天下,多好!”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爹你又喝多了。”
“什么喝多?我脑子清醒着呢,等你再大一点我便和楚骁华说,让他的儿子娶你回去,可那大皇子性格太烈而且好色,爹怕你会吃亏……你看那个小召子怎么样,之前你见过不是吗?长得可好看了,而且人品也不错,懂人情冷暖,他能不能当成皇帝那另说,至少他不会欺负你,可楚骁华
告诉我他好像有癫狂症,我就担心他婚后会咬你……”
她哭笑不得地说:“爹你瞎说什么呢?人家可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又怎样?楚骁华的天下也是老子给他打的,让他儿子娶我女儿是他的福气,要是他敢拒绝我的话,老子一个雷劈到皇宫里,看他答不答应?”
他吹眉瞪眼地说,但吴桐没有接话,而是理了理裙子,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跪什么跪?你要是感激爹的话再拿一壶酒过来?”
“你刚才说要劈谁?”
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顿时整个天空雷声大作,电光将那个霸道的身影的影子投射了进来,内堂顿时明亮无比,郭别过头去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定了定神道:“哦,原来是你啊,自己找张椅子坐吧。”
在整个胤国境内敢用这种语气和皇帝说话的人不超过五个,门外雷鸣闪电大雨倾盆,但皇帝陛下的身上却不见一滴雨水,他走进了钦天监大门,看着里屋的少女,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道:“小桐儿啊,起来吧,将裙子跪脏了就不好了。”
郭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反而一脸轻松道:“贵客啊,小桐儿,将里屋角落那罐酒拿出来,得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少女站了起来瞪了他一眼,这老头又想借机喝酒了,对着皇帝行了个礼,不悦地离开了。
“不了,我不是来喝酒的今天。”胤皇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但郭依旧瘫坐在椅子上喝着酒:“怎么?一个人来。”
“坐轿子上山太麻烦了,还是走路比较快,我有事情想找你帮……”
话还没说完,郭的手指不断摩擦着,好像在渴求什么。
胤皇叹了口气道:“想要酒是吧,明日朕便让人送几坛子御酒上来。”
郭马上来精神了道:“和你这种人交易便是爽快,说吧什么事情。”
那股子意气如同乞丐被赏了几文钱般开心。
“朕的孩子失踪了……帮朕找他出来。”
第四十三章 奇门九遁
“你的孩子丢了让你的侍卫去找,找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一看星星的。”
郭吃了一惊。
“找不到。我们几乎翻遍了整座临安城,就差上你这太安山了。”
胤皇眼帘低垂,紧握的拳头发出阵阵爆响。
“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连自己的孩子不见了那么多天都找不到,你看我小桐儿,养她那么多年就没让我操心过。”
他撇了撇嘴,胤皇依旧平静着,那双丹凤眼愈发狠厉,郭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上一个被他这样看的人似乎已经埋在了土下。
“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我找?”
“帮帮帮!我是陛下的臣子,能为您服务是老臣的荣幸。”
郭不安地看着他,此时胤皇正在气头上,他不敢想平时那样去激他,生怕他一掌将自己打落山崖,在女儿面前他吹得自己如何厉害连皇帝也惧他三分,但他心里清楚,自己那息只是凌驾于一般的术士之上,对上这帝王之息自己只能乖乖臣服。
“上次让你帮朕看看小召的病是怎么回事你说你不是医师没法子看,这次你要是还拒绝朕的话朕就把你的大神官一职撤了,让你女儿去当。”
胤皇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喝了一口吴桐递来的温茶。
郭像只猴子般从矮榻上爬了下来,挠了挠油光发亮的头顶说:“找人是吧,你跟我详细说说你这孩子是怎么丢的?”
胤皇忽然老脸一红,目光躲闪着,他实在不愿意在郭面前承认自己的孩子是去青楼后失踪的,但郭眯着眼睛,眼中跃动着点点金光:“啊!小召去青楼啦!可以啊,不愧是你楚骁华的孩子。”
“你又读我的心,我说过我讨厌
你看我的心!”
胤皇呆滞了一下,方才心神大乱才让着郭有机可乘,不然区区一位术士任你能耐再大怎么可能探查帝王的内心。
“别生气啊,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吗?找个人还不简单?”
他背着手站了起来,对着那圆形穹顶张开了手,狂风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的眼睛明亮了起来,眼里的赤金渐渐转为一黑一白,炽烈的火焰从他脚底蔓延,胤皇依旧端着茶杯,看着火焰渐渐变成直线般的形状连接起来,以郭为中心,整个钦天监发出炽烈的红光。
“奇门九遁!”
郭的大袖垂至地面,他的背后燃烧着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太阳化作炽热的雨滴落在阵内,大阵被迅速激活,蛛网般的赤红细线上是无人能懂的文字,他踏出了一步,整个人悬浮在空中,以众神之姿询问道:“汝欲何求?”
“我想知道我的孩子在何处?”
胤皇仰头看着郭,面对那近乎神明般的威压,他脸色不变地询问道。
“天盘丁奇,门盘休门,神盘太阴合人遁……”
郭似乎化作千千万万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低叫了一声,其中一个影子从他身上脱落而出,如同鬼影般袭向远方,消失在了乌黑的云层下,郭整个人瘫软在地,身上都是滚烫的汗水,胤皇扶住了他肩膀使他不至坠地。
“郭,你看见什么了,我的孩子在哪里?”
“太久没用这法子,一时间慌乱了神,差点掉进了鬼门之内。”
他捂着心口叹了气,看着胤皇焦虑的脸庞道:“我知道小召在哪里了?”
“在哪?”胤皇大喜道。
这个世界由无数种因果组成
,每个基本单位举手投足之间便会对世界造成巨大的影响,产生什么,便会留下什么,踪迹无法抹除,如同阴影般留在世界的角落之中,当有人试图去观察其中的线索时它便会出现。
对于神佛而言,定义人的死亡与云朵地消散一样简单,不掺杂任何情绪色彩,以神明之眼观测世界,一切事情便会简单许多。
而奇门之术,便是将世界整理成方程般简单,八门生化也好,奇门遁甲也好,以观测者为个体去寻找世界角落的阴影,小可寻人探物,大可洞悉未来与过去,甚至拨动因果线上的弦!
“先天八卦,天乾字!落神崖西南方位,小召子离这里大概三十六里,他还活着!”
郭看着胤皇很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朕现在便让人去搜……不,朕亲自去!”
胤皇心里那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了,万幸万幸他还活着,还在临安城里,只要他没事便好了,但郭却紧紧拉住他的袖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胤皇疑惑道:“郭,你还有什么信息没交代吗?”
“陛下,小召子他”郭感觉浑身凉了下去,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事实却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说啊!他怎么了?”胤皇喘息了两声,急了起来。
“小召子他,不在地表上……”
郭对着远方的黑云伸出了手中,顿时雷鸣大作,夜空被道道白电所撕裂,如同挣脱牢笼的狂龙般直冲云下,胤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竟后退了一步!
“小召子他在很深很深的地层下,而且那里……不止他一个活人!”
……
第四十四章 苏顺天
“你的孩子丢了让你的侍卫去找,找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一看星星的。”
郭吃了一惊。
“找不到。我们几乎翻遍了整座临安城,就差上你这太安山了。”
胤皇眼帘低垂,紧握的拳头发出阵阵爆响。
“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连自己的孩子不见了那么多天都找不到,你看我小桐儿,养她那么多年就没让我操心过。”
他撇了撇嘴,胤皇依旧平静着,那双丹凤眼愈发狠厉,郭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上一个被他这样看的人似乎已经埋在了土下。
“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我找?”
“帮帮帮!我是陛下的臣子,能为您服务是老臣的荣幸。”
郭不安地看着他,此时胤皇正在气头上,他不敢想平时那样去激他,生怕他一掌将自己打落山崖,在女儿面前他吹得自己如何厉害连皇帝也惧他三分,但他心里清楚,自己那息只是凌驾于一般的术士之上,对上这帝王之息自己只能乖乖臣服。
“上次让你帮朕看看小召的病是怎么回事你说你不是医师没法子看,这次你要是还拒绝朕的话朕就把你的大神官一职撤了,让你女儿去当。”
胤皇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喝了一口吴桐递来的温茶。
郭像只猴子般从矮榻上爬了下来,挠了挠油光发亮的头顶说:“找人是吧,你跟我详细说说你这孩子是怎么丢的?”
胤皇忽然老脸一红,目光躲闪着,他实在不愿意在郭面前承认自己的孩子是去青楼后失踪的,但郭眯着眼睛,眼中跃动着点点金光:“啊!小召去青楼啦!可以啊,不愧是你楚骁华的孩子。”
“你又读我的心,我说过我讨厌
你看我的心!”
胤皇呆滞了一下,方才心神大乱才让着郭有机可乘,不然区区一位术士任你能耐再大怎么可能探查帝王的内心。
“别生气啊,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吗?找个人还不简单?”
他背着手站了起来,对着那圆形穹顶张开了手,狂风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的眼睛明亮了起来,眼里的赤金渐渐转为一黑一白,炽烈的火焰从他脚底蔓延,胤皇依旧端着茶杯,看着火焰渐渐变成直线般的形状连接起来,以郭为中心,整个钦天监发出炽烈的红光。
“奇门九遁!”
郭的大袖垂至地面,他的背后燃烧着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太阳化作炽热的雨滴落在阵内,大阵被迅速激活,蛛网般的赤红细线上是无人能懂的文字,他踏出了一步,整个人悬浮在空中,以众神之姿询问道:“汝欲何求?”
“我想知道我的孩子在何处?”
胤皇仰头看着郭,面对那近乎神明般的威压,他脸色不变地询问道。
“天盘丁奇,门盘休门,神盘太阴合人遁……”
郭似乎化作千千万万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低叫了一声,其中一个影子从他身上脱落而出,如同鬼影般袭向远方,消失在了乌黑的云层下,郭整个人瘫软在地,身上都是滚烫的汗水,胤皇扶住了他肩膀使他不至坠地。
“郭,你看见什么了,我的孩子在哪里?”
“太久没用这法子,一时间慌乱了神,差点掉进了鬼门之内。”
他捂着心口叹了气,看着胤皇焦虑的脸庞道:“我知道小召在哪里了?”
“在哪?”胤皇大喜道。
这个世界由无数种因果组成
,每个基本单位举手投足之间便会对世界造成巨大的影响,产生什么,便会留下什么,踪迹无法抹除,如同阴影般留在世界的角落之中,当有人试图去观察其中的线索时它便会出现。
对于神佛而言,定义人的死亡与云朵地消散一样简单,不掺杂任何情绪色彩,以神明之眼观测世界,一切事情便会简单许多。
而奇门之术,便是将世界整理成方程般简单,八门生化也好,奇门遁甲也好,以观测者为个体去寻找世界角落的阴影,小可寻人探物,大可洞悉未来与过去,甚至拨动因果线上的弦!
“先天八卦,天乾字!落神崖西南方位,小召子离这里大概三十六里,他还活着!”
郭看着胤皇很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朕现在便让人去搜……不,朕亲自去!”
胤皇心里那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了,万幸万幸他还活着,还在临安城里,只要他没事便好了,但郭却紧紧拉住他的袖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胤皇疑惑道:“郭,你还有什么信息没交代吗?”
“陛下,小召子他”郭感觉浑身凉了下去,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事实却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说啊!他怎么了?”胤皇喘息了两声,急了起来。
“小召子他,不在地表上……”
郭对着远方的黑云伸出了手中,顿时雷鸣大作,夜空被道道白电所撕裂,如同挣脱牢笼的狂龙般直冲云下,胤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竟后退了一步!
“小召子他在很深很深的地层下,而且那里……不止他一个活人!”
……
第四十五章 过去
楚瞬召用被水浸湿的长袍擦了擦西临王的脸,他的依旧反着白眼,嘴里念念叨叨的。
他可以看见西临王肩膀上的伤口长出肉芽,一层薄薄的血痂覆盖在上面,粉色的蒸汽冉冉升起,他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治愈他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他守在苏念妤身边,女人微微翻了个身枕在他大腿上,看起来并无大碍。
这两天她一直在洞里守着他想必也累坏了,他在一旁的水坑里用手掌接了些水灌入口中,腹部因为长期饥饿产生了疼痛感,这个地方的确不缺水,但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很快会饿死的。
他看着黑暗中的西临王,他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方才的疯狂与冷傲消失无踪,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但他转念一想,西临王被囚禁与此肯定很多年了,在这些阴暗的岁月里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没有食物,被重重铁链锁囚禁,甚至想接口水喝也做不到,正常人不吃东西可以活五十日,但不喝水的话,活不过五天。
楚瞬召想起了书里所述的南佛国苦行僧,他们一样是不食人间烟火,终日看着佛像念经朝圣,自称可以通过吸食日月精华以维持生命,但在这连太阳都照射不到的地下,他居然还能活那么多年,说是神迹也不为过吧。
“孩子,你能再告诉朕一些外面的事情吗?”
他缓缓抬起了头,那张脸像极了卫胤哥哥,不过苏卫胤平日冷漠无比,也只有和幼奴姐说话时脸上才会见到罕见的笑容,而看自己的目光总是冷冷的。
“其实很多事情你都可以猜到了。”
楚瞬召轻声说。
“说什么都可以,你和朕说说话吧……朕很久没有见到过人了。”
楚瞬召犹豫了片刻,绕过那些锁链坐到了西临王身边,他不知道可以告诉他什么,是你的人民都沦为了奴隶,还是西临国已经变成的胤国的领土。
他决定放弃那些让人不悦的想法,和他和苏幼奴第一次见面说起,他说起幼奴姐坐在垂鹰菀的院子里编蝴蝶,她的手可巧了,说起了他和哥哥还要卫胤哥哥去城里的小溪捕鱼,他一条小鱼都没有抓住,后来苏卫胤将他捕的鱼都给了他,他们一起听着太傅念书,在皇宫里放风筝……
听罢,西临王的目光愈发柔和,愧疚与思念交织在眼中,许久,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个父皇做的是相当差劲啊。”
“你为什么要造那么多的剑?而且还杀了那么多的铸剑师。”
楚瞬召问。
西临王脸色凝重道说:“孩子,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用好坏来衡量一个人是很愚蠢的,认知一个人要看他做过什么事情。”楚瞬召想了想说,西临王讪讪地笑了:“孩子,你熟悉楚骁华这个人吗?”
“当然,他是我父皇,心怀黎明百姓,为了他的国家不辞劳苦。”
他很肯定地说了出来。
“那么孩子,你走到我右手边的那个洞穴中看看,看一眼就好了。”
西临王笑容玩味,楚瞬召呆了一下,担心有诡计“看一眼就好了,是你自己说的,认知一个人要看他做过什么事情。”
楚瞬召警惕地看着那个漆黑的洞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西临王的话如同阴影般纠缠着他,慢慢沿着他右手边走去,朝着那个小小的洞穴看了一眼……但他看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嘴唇不断颤抖着,身体慢慢凉了下去:“这些都是我父皇做的?”
洞穴中是堆积如山的尸骨,身上还穿着破旧的棉衣与青袍,他们目洞无光,楚瞬召顺着那头颅般大的洞穴瞥见里面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洞内层叠尸骨,有的只见身体不见头颅,有的折断四肢宛如人棍般,里洞口最近的那几具尸体张大了嘴巴往洞穴处伸出了手,他们的血早已流进石壁之内,留下斑驳的痕迹,在这连蛆虫早已死去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楚骁华将本王关押于此处,而束缚本王的这些锁链由秘术师所打造,但这仍然不可能束缚住我,于是他便让石匠将此次洞穴打通至地面,这些锁链上的符咒与天雷相吸引,一旦朕试图挣脱锁链便会引来万雷缠身!在此之后,他将那些石匠杀死在洞穴中,为的便是不如朕还
活着的真相传出世间,其中一个在他离去后尚未死去的石匠告诉朕,下辈子宁愿当一条狗,一只蛆也不会再为楚骁华做事了,你觉得你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撒谎!父皇他不是这样的人!”
楚瞬召朝着他大声喊道。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其实王的本性都是相同的,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不择一切手段,用一秒钟看到本质的人和半辈子也稀里糊涂的人,你想当哪种人?”
“我父皇……他不会……他不是。”
楚瞬召慢慢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肩膀觉得四肢冰凉,但西临王还在笑着:“现在你觉得很残酷,不愿意相信,日后等你坐上了王位之后你便会理解了,换做是朕这也会这样做,比起朕的秘密那些草民的性命不值一提!”
“不!我不会像你们这样,绝对不会!”
他站了起来死死地盯住西临王的眼睛,如同发出毒誓般,西临王愣了一下,灰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让楚瞬召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真的很特别,孩子……如同你的眼睛般。”
“但不要让情绪左右你的思维,这是王的大忌,这个世界没有清白这一说法,你不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便觉得身边的人也和你一样,这是自欺欺人的愚蠢!”
“呸!你又不是我的老师,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楚瞬召走到了苏念妤身边守着,背对着西临王。
“我虽然不是你的老师,我曾经在巡视我西临翰林院的时候,我问那些学子们何为治国之道,他们给出的答案都让我不是很满意,但其中有一个人告诉了我一句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楚瞬召依旧沉默着。
我当时听了后很开心,觉得这个人以后有机会成为我西临一代名臣,但后来我转念一想,这个天下真的如他所说般吗?他口中的天下真的存在吗?或者说天下真的值得我们这样去做吗?直到你们胤**队的来临,将他一切的幻想都破碎了,他握着剑为了保护家人死在了战场上。”
楚瞬召低声说道:“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去造那批该死的剑!”
西临王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孩子,你觉得你有能力将这天下变成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吗?你们都是很愚蠢的孩子,说不定有能力试着这天下跟着你们一块蠢下去……那似乎也不错。”
“孩子,你旁边的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她……”
楚瞬召看着熟睡的苏念妤,不知该如何向西临王讲述他们之间的故事,荒诞无比但又合情合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最后他还是说了他们之前发生的事情,说起他们第一次交手到现在被困洞穴的故事。
西临王顿了顿神说:“这丫头喜欢你。”
你听了那么多只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楚瞬召不免尴尬地看着西临王,但他还是继续说着:“假如她不喜欢你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你,你也帮过她不是吗?在青楼的时候你也想杀了那些欺负她的人不是吗?爱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虽说现在你还不懂,但你已经陷入其中,像她那么美的女孩不该死在这片黑暗之中,你也想保护她不是吗?带着她离开这里,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思考我和你父皇谁对谁错。”
“那你喜欢她吗?”
楚瞬召低下了头,脸庞微微发烫,这一切都落在的西临王眼中:“沉默没办法掩盖你任何的情绪。”
“我该怎么做?”
他看着头顶的那片黑暗,喃喃道。
“我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我还记得楚骁华当年离开这里的路,但我需要在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西临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楚瞬召沉默了很久,握着苏念妤柔若无骨的手说:“成交!”
“在此之前,先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可能枯燥且血腥,但绝对会颠覆你对这个世间的想象,我跟你讲的这个故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皇和姐姐,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而且会把你当成像我这样的疯子。”
西临王低声说着。
楚瞬召点头道:
“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西临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带着些许柔和:“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
……
……
楚熏拨了拨火盆里的木炭,一阵青烟冒气熏得她咳嗽了两下,她披着锦缎披肩,但依旧觉得内心寒冷。
她看着火盆里冒起的焰苗,微微垂下了眼帘,她用了大量的脂粉来掩盖住红肿的眼圈。
自从小召失踪之后,她终日在这公主府中不曾离开半步,心里仿佛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半,丫鬟端来的膳食凉了又换走,除了不曾间断过的梨汁外,她已经快两天没吃饭了。
窗外一阵凉风袭来,白纱帘幕缓缓飘动,她移步至窗前,看着池子里落叶发黑发黄,她放眼望去,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这池子里面曾经种着几朵粉莲,在胤国莲花算是很稀罕的玩意,也许是水土缘故鲜有人家府中见到莲花。
楚熏曾经在画册上见过这种白雪般光滑的贞洁之花,硬是让下人从南方给自己带来花种散在这池水之中,特地弄来许多淤泥用于栽培,希望能看见白莲盛放千衣如雪的画面,但最后只有几朵粉莲活了下来,孤零零地立在池子中央,看着很是心疼。
她当时倒也心宽,拉着弟弟来到石桥上指着自己的莲花,楚瞬召看着莲花那惊讶的眼神,让她心头一喜。
立刻让下人挖了其中一朵莲花下来送去垂鹰菀,希望弟弟的池子里也有一朵莲花,如同谦谦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但摘下那朵莲花没多久池子里面那几朵粉莲接连枯萎,后来楚熏才知道原来池子里的莲花都是从一处花根生长出来的,她让下人带走那株莲花时将这个池子里的花根都切断了,而莲花们的根都是生长在一起的。
他们一家五口不也像那莲花一样,根都是连在一起的,无端端不见了一株,虽说他们不会像莲花般枯萎,但那种连根拔起的痛苦,却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她握紧拳头,哀思的泪水涌出眼帘,滴在窗台上,她黯然神伤地看着秋风带落叶的院子,带着孩子气地哭腔道:“小召……你快回来……姐姐好想你。”
细细的脚步声靠近了楚熏,白嫩的小手攀上窗台,轻轻拍打着。
楚熏愣了一下,透着泪水看着那白玉花瓣般的小脸一晃一晃的:“熏熏姐姐,抱我进去外面好冷。”
说完她对着楚熏伸出了白嫩如藕般的手臂。
“渊儿?”
她迅速擦了一下眼泪,弯腰将小丫头从窗外抱了进来,迅速关上了窗户生怕她着凉。
“好冷好冷。”
小丫头将手往楚熏脖子一放,那丝冰冷使楚熏抖了一下,她看着小丫头软玉般脸颊泛起红晕便嗔怪道:“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也不知让下人领着来,你看你的脸都冻成什么样了。”
小丫头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一圈道:“她们都睡着了,我不想吵醒她们。”
“撒谎,明明是你自己偷偷来的。”
她轻轻地捏了她的鼻尖一下,她靠着自己的怀里吃吃笑着,煞是可爱。
“爷爷有事情找皇帝伯伯顺便带我来宫里玩,可是皇帝伯伯出去了,爷爷等了好久好久都快睡着了……”
她做了个睡觉的动作,靠着楚熏肩膀上。
父皇他不在吗?最近他因为小召的失踪也弄得心神不宁,宫里的侍卫被接连派出去找人,现在连他也消失了。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她从身后摸了一个檀木小黑盒出来,一打开里面全部都是用萱草纸装成的果脯,像是无花果还有话梅之类的,她挑了一颗塞入了楚熏的嘴里,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吃吗?”
两日不曾进食,那股子强烈的酸甜差点让楚熏吐了出来,她强颜欢笑将那颗无花果咬碎咽了下去,轻轻摸着小丫头的脸说道:“好吃……”
小丫头顿时乐了,抱着她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丰盈中道:“好暖好暖哦。”
“小召哥哥呢?我刚才去了垂鹰菀,竹子和石榴姐姐都说他出去玩了,也不带上我,真没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