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期待那阳光
“我饿了,想吃一碗面。”楚瞬召并没有直接拒绝她,把玩着那个漂浮在水面上的橘子。
她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片刻过后,拿着一件丝绸宽布还有云色长袍挂在一旁:“殿下,面很快就好了。”
“加多点葱花。”
“知道了。”她的话慢慢地飘入楚瞬召的耳中,还好腹有饥饿感,不至于着通体舒泰,睡死在桶水之中,他爬出浴桶,穿上了那件云色长袍,轻轻关上了浴房的门,只留下浅浅的烛光,在黑暗中闪烁着。
楚瞬召抱着碗坐在亭子里面狼吞虎咽着,苏幼奴站在他身后,替他梳理湿漉漉的长发。
少女将其乌黑闪亮的长发梳至脑后,之后将头顶与侧边发丝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鬓,用发簪固定住。
现在的他看起来很是斯文儒雅,楚瞬召感觉到她纤细的双手在自己脑袋上收紧,并不用力,带着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楚瞬召吃着吃着放下了碗,苏幼奴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晚奴婢做得不合你胃口吗?”往日楚瞬召吃面的时候都喜欢跟她说个不停,今晚却久久不语,楚瞬召转移话题道:“厨房里应该还有吧,你哪双筷子来,我们一起吃。”
苏长燕诧异道:“殿下是主子,奴婢不敢。”
楚瞬召说道: “那你就该听你主子的话。”
苏幼奴露出笑容,吐出舌头道:“哥哥刚才来了垂鹰菀,他带我出去吃好吃的了。”
“哦?”
他们两个一句一句的搭着话,聊得内容大多平淡,但并不觉得尴尬,楚瞬召忽然觉得如果自己的母亲仍未死去,那一定会是像苏幼奴这样,平日里做好吃的面条给他,在他冷的时候送来几床厚厚的被子,在他伤心的时候偶尔给他两个温暖的拥抱。至于那个
骑着黑马在月色下挥舞长剑的女人,似乎只存在于人们口中故事里。
“幼奴姐,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叫苏念妤,和你一样也是姓苏,不过她是离北人。”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是在青楼里面认识的吗?”她这番话让楚瞬召如遭雷劈,但却让他无法反驳“是啊……不过她……”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侧过头来想看看她的表情,会不是是羞怒,像姐姐那样,但她却说:“你继续说,别管我。”
“嗯,她应该比你和姐姐大上几岁,因为狼兵的缘故被迫离开了离北,来到临安城……”说到这里苏幼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殿下,离北现在不叫离北了,叫上康。”
在刘康进入离北之后,当他看着城门上沾满鲜血和灰烬“离北”二字时,本想好好修缮一番,但手上一名将士说与其将离北二字重新洗护一遍,倒不如直接更换城名,费用倒也相差无几,反正这座小国也是皇帝陛下您的,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刘康当时便采纳了这名将士的建议,直接将离北改成上康,作为樽国的一个附属辖区,让自己其中一个孩子去替自己管理,相比胤国在占领西临之后,西临国在天下版图上仍未更名,让那些西临流民安心许多。
“离北比上康好听多了,不是吗?”
苏幼奴想了想,不再反驳,继续听着他说下去:“苏念妤她告诉我女人都是很可怜的,她和你一样也是在很小的时候没了家,只不过你来到了皇宫,而她去了青楼,我没有经历过那种国破家亡的感觉,但我知道那种感觉一定不好受。”
“之后呢?”她将下巴抵在楚瞬召头上,静静聆听着。
“我之所以去找她是因为她和这次的宫廷刺杀案有关,而且她就是那天晚上逃走的那个刺客,我本该当场处决她的,但我不想为难她,
她告诉了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战争,死亡,灾难,以及关于我母亲楼欢公主的一些故事。”
他低下了头,像头受伤的小狮子一样叹气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懦弱,连个女刺客也不敢杀,在宫里总是惹姐姐生气,也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像个傻子那样跪了一宿也没有见到她,姐姐为难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帮你,每次都是大哥帮我收拾烂摊子。”
苏幼奴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想得太复杂啦,你只是个孩子,哪能扛那么多的事情。”
“可我父皇像我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征战沙场,而我只能坐在这里叹息,什么都做不到。”他刚想叹息,方才想起苏念妤告诉他叹一口气老一岁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真的,比我见我所有厉害的人加起来的厉害,如果我有个弟弟的话,就希望像你这样。”
楚瞬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有时会想如果你是我亲姐姐该有多好,楚熏也会把你当成妹妹,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你了。”他这孩子气的话让苏幼奴笑了起来,这是楚瞬召见过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笑得比上次自己送了一件金丝粉黛响铃裙还要灿烂半分。
“一个人哪能祈求那么多的好事呢?有时每天起来能看见金色的太阳,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她在自己耳边低语着,像是在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秘密那样。
楚瞬召呆呆地看著她,他捏了捏她的脸,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躺在她的怀里,脸上带着笑意。
他们依偎在池子边,看着天际线渐渐泛白,一日一夜积累的困意在她的怀中得到释放,苏幼奴嘴里轻轻哼唱着什么曲子,温柔且模糊。
在微凉的风中,她看着天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第十七章 神佛方知天下事
“天上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
“你看,北斗星沿着四宫之道缓缓升起,月亮主心旋转速度均匀,其实每一颗行星都有自己的星域。而月之暗面通常被称为“月下界域”这里的一切都是无常和靠不住的。超出这七个界域的,就是恒星的界域,而超过恒星界域的,就是所谓的“至高界”而超出至高天的就是第一推动者或不动原动者的界域,也就是神佛所在之地,现在神佛将北斗星推送至我们大胤上方,它会庇佑我们大胤国泰平安,风调雨顺,不受他国入侵……”带着白色尖帽的男人仰望着天穹,喋喋不休道。
“哼!庇佑我们大胤国泰民安的永远是军队的强大,不是什么神佛还有星星,你这番话那群骗骗那些士族子弟还行,少在我面前胡扯!”
胤皇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发出微醺的嗝声。
“罪过!罪过!皇帝陛下喝醉了神志不清,望诸位神佛原谅。”
胤皇不悦的将杯子往男人方向砸过去,但被他机灵地躲开了。
“我打仗的时候神佛怎么不帮帮我,现在原谅老子就有空了?”
胤皇躺在草坪上,舒适地看着那条横贯天穹的银河,繁星落在他的眼中,犹如三千世界。
“你这话说的,你忘记青伽罗一战那番光景了吗?诸天神佛下凡助我胤**队,将吕蒙心他们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他们卷起狂风,撕裂大地,升起海面,燃起烈火......”、
“诸神群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神术耗费了你不少寿命吧。”
胤皇盯着他的眼睛,幽幽地说。
“也就一两年罢了。”胤皇他轻描淡写地说,似乎忘记了术士的寿命只有普通人的一半。
胤国的强大不只是军队的强盛,还有无数术士的协助。
在史书记载中,胤国每一次战争的胜利都和术士脱不开关系,平日里他们大多散落在临安城中,过着闲散自由的生活。
一旦战争发生,他们便会充
当重要角色,在战场上胤国铁甲军冲锋之际,他们在敌后战场使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大规模神术,鲜有国家能与之抗衡。
到了楚骁华做皇帝的这一代,胤国对术士的尊崇可谓是达到顶峰,楚骁华在朝中特地设立的一个“术部”专门对术士去进行管理和筛选,他们每月有朝廷发放的俸禄,平日里受百姓爱戴,死后还能当成烈士安葬。
各国君主对于楚骁华这种行为感到不齿,在历史的车轮下,术士一直是处于地位最低下的那群人,偏偏到了楚骁华这里便奉为上宾。
他们忌惮术士强大神秘的力量,可始终无法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的术士们纷纷投奔到楚骁华旗下,但也无能为力。
但没人能否认在楚骁华的统治下胤国的国力愈发强盛,连樽国也与之结盟,天下渐渐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
天启鹰,离凉狼,剑齿獒形成强大的军事联盟,除了中原那头巨龙傲视群雄,剩下的许多像离北还有西临这样的小国,渴求与强国结盟,但又希望独善其身。
“能为我们大胤出一份气力,即便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又如何!
他铁骨铮铮地说。
“你可以继续装,反正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胤皇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酒,长袖善舞,虚与委蛇一直都不是他的性格,尤其在他面前。
男人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不是肺腑之言嘛。”
“肺腑之言……现在能在朕面前说肺腑之言的人还有几个,大多数都入土了……”胤皇挑了挑眉毛,无可奈何地说。
“你那几个孝儿乖女又惹你生气啦。”男人吃吃笑着,看出了皇帝烦闷的原因。
“唉,别提了,楚鹰仰在征战归来整日游手好闲也就算了,楚熏也不让我消停,一天到晚和小召怄气,你让我这个当爹的如何是好,还有宫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章,永远都批改不完!有时真的想一头撞死在玉玺上算了,省得烦心!”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别啊!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改朝换代,也不想清明的时候给你上坟,你要是早死在我面前,见到叶胜他们几个,还不得被他们笑死,连个术士都活不过!”
男人摊了摊手,这番大不敬的话要是宫里的大臣听见,不由得惶恐不安。
但他敢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说,因为他是郭,胤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术士,他代表神佛的意志行走在胤国的土地上,他当然敢于皇帝陛下言谈生死,可以说眼前这个长着鹰钩鼻的光头男人影响了整个胤国的历史进程。
当年与金帐国一战中,楚骁华和金帐国大将呼鲁都汗在天女河的浅滩上碰面,呼鲁都汗挥舞着他的鬼狰战斧与楚骁华乱战不下。
直至他的战斧切开了楚骁华的软玉护甲,鲜血如同战火般挥洒在沙滩上,就在楚骁华命悬一线之际,郭骑着一匹秃毛老马撞开了呼鲁都汗。
那一刻,神佛的意志汇聚在他的掌心里,郭将无相之火刻着了他的胸口上,让赤红色的火焰将他活活吞噬,他发出的嚎叫声响彻整个战场,待到金帐国援军抵达之际,呼都鲁汗化作了一具蜷缩在地上的焦炭人形。
楚骁华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当皇帝之后就没有几天安稳过,打仗烦,管理国政更烦,打完仗后还要管理国政更是烦上加烦!一天到晚就是听着那些太监扯着鸭嗓子喊请皇帝陛下爱护龙体啊,然后将一大堆的奏章放在我案桌上,生怕我死不了!还要那些听那些大臣怨东怨西的,不是哪里饥荒需要粮食补给,就是哪里水灾需要士兵援助,这些都是小事,最让我窝火的还是那个满肚肥肠的陈广坤,一天到晚惦记着我妹妹,上次居然还在朝上要求我将楚麝下嫁给她,我当时真想一剑宰了他!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
“我懂的,你这些年都是那么抱怨过来的。”
“我也只能抱怨了,可是能听我抱怨的人越来越少了。”
皇帝陛下挠了挠头发,无可奈何地看着漫天星辰。
第十八章 神佛血统
“难怪你不想把妹妹嫁出去,楚麝现在应该在替你批阅奏章吧,所以你才有空和我谈天说地的,有你这样的老哥她也算是三生有幸了。”他嘲讽道,胤皇老脸一红道:“别打岔,我一想到陈广坤那头肥猪拱在我妹妹身上,我就气得觉也睡不着。”
“你总不能让她守一辈子寡吧,像我一样死了也没人收尸,更别说风光大葬了。”
“就你这德行还想风光大葬?我随便让你找块地方将你埋了,省得每次去上坟的时候看着烦心!”胤皇撇了撇撇嘴道。
郭重重地吐了一口痰在草地里,挠了挠裤裆无奈道:“好了,说正事吧,你这次来找我又干什么?”
“关于我小儿子的。”
胤皇清了清嗓子,认真了起来。
“我听说了,小召子用于压制癫狂症的长生锁碎了,你找我也没有办法,你找锁匠去弄一个给你那宝贝儿子。”
“那和普通的锁能比吗?幼牵大师前两年驾鹤仙逝,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能帮小召造长生锁的人了,你说他要是下次再发病该怎么办?”皇帝的语气充满忧愁。
“你有有没有想过那不是病?”
郭直直地看着胤皇的眼睛说。
“你的意思是?”
“我特地去了解了一下,小召子发病那晚目色血红,伴随嚎叫,杀死刺客的手段准确迅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似乎有人握着在他的手用剑一样,而且有一名医师告诉我,小召子所受的伤足够他在床上躺上两三个月了,可他居然在几天后奇迹般地痊愈了……我说的这些话,有没有让你想起一个人?”
他斜眼看着胤皇,目光所及皆是黑暗。
“你是说……楼欢!”胤皇如遭雷击。
“传闻楼
氏皇族的先祖是一位降临在草原上的神明,他与某位草原少女结合,生下许多带有神血的子嗣,这些子嗣繁衍壮大,神血赋予他们超乎常人的恢复能力,而且他们的战斗技巧可以随着血脉传递下去,渐渐的,他们横扫草原四部一举建立了的金帐国,也就是现在的布儿赤金皇族……”
他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堆,胤皇听得不知所云。
“停!你讲到明天早上都可以了,你的意思是小召的病是楼欢给他的。”胤皇还是抓住了重点。
“我方才说了,那不是应该不是病,是一种天赋,你们不应该压制它,而是让小召学会控制它!”他坦言道。
“他娘死了,除非去金帐国,不然谁也没办法帮到他。”胤皇幽幽地说。
在楼欢生下楚瞬召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夺去了楼欢的生命,胤皇召集了宫里所有的医师也没能挽救她,神血赋予她超越常人的生命力,但她们抵抗药物与抵抗疾病的能力一样强大,胤皇所能找到的药材对她毫无用处。
在胤皇眼中一直英姿飒爽的楼欢当时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他紧紧的抱着她。
他还记得她最后的笑,在她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那一刻,自己悲伤地难以言语,最后还是白素将自己从她身上扯开,楼欢襁褓中的婴儿却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声,但那孩子却不知道至今日起,那个拼尽全力将他带到世界上的女人永远离开他了。
楼欢生前一直吵着要孩子,但她还未体验过作为母亲的感觉时便离开了,而胤皇一直对于楚瞬召有着愧疚之心,总想将一切好的给他,弥补一点,再多一点,即便他感觉不到。
“现在他在胤国,不是金帐国大草原,我不需要他拿着战刀骑马与敌人厮杀,只希望他安安稳稳地活到头发发白,牙齿掉光。”
“怕是很难,那份根植在他血脉中的先祖记忆
会不断驱使他去战斗厮杀,假如他抗拒这份记忆的话,记忆与血脉相冲,会活生生撕扯他的躯体,强行抹除他一切记忆,届时他便会忘记身边的一切人,沦为癫狂无比的野兽,因为他脑海中只存在杀戮。”
“郭你要帮帮我的孩子,他是楼欢所留下的一切了。”
胤皇换了一副恳求的语气。
“即便你有这种情义,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你这个西临毁灭者也算是遭报应了。”
胤皇愣了一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讨伐西临。”
“你管得事太多了,人家造剑关你什么事情。”
郭背对着他站了起来。
“你知道他这将近六年来造了多少剑吗?将近一千三百万把剑,这还只是个不完全统计的数字,他为了造剑挖光了西临地下的煤矿,砍光了漫山遍野的树,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在睡梦中的预言,这太荒唐了,而他造的剑足以让这天下每十个人里面就足以有一把剑,你说他造那么多剑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去挖开他的坟问问他。”
他突然转过身来,眉峰一挑。
“如果他仅仅只是造剑那就算了,更为可怕的是他还将那些为他造剑的人活活杀死,其中不乏我胤国的铸剑师,朝廷和百姓不断给我施加压力……”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粗暴的打断了:“你骗鬼呢?朝廷与百姓的压力?成千上万的剑啊!那不是你们这些王梦寐以求的东西吗?那些剑至今为止还没被找到,就在西临国境之内,你将西临王的两个孩子留在身边,别告诉我你对那些武器没有私心。”他死死地盯着胤皇的眼睛,希望能从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发现一丝愧疚,可他失败了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第十九章 蟒雀吞龙
“仁君不诛他国君主,你亲手把西临王投入火中,你还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胤皇默然。
他的语气几近咬牙切齿道:“而且当时我劝阻过你,不要插手西临的烂摊子,可你偏不听我的,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还将离北送给了刘康那个老狗,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吗?满城尽悬离北尸啊!当初我就不该在呼都鲁汗手下救你,死你一个楚骁华,救了千千万万的离北和西临人。”
“你说的都对,我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我该死,但不该死在你手里。”
“我有时会想,如果自己的孩子以后变成我这样,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他再次叹息了一声,今夜他的叹息已经足够多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假若我不对西临动兵,你觉得刘康就不会去吗?如果刘康获得了那一批武器,我们的盟约就如同一张废纸,还有赵家那些龙子龙孙们?一旦那些武器落入他们手中,天下将会掀起一场风暴,更多的战争将会崛起,那个时候胤国怎么办?”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像是逼到尽头的虎一样。
“我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的手,我是胤国的皇帝,该对胤国百姓负责,我只想通过这次的战争向天下说明一个事实,天下最多剑的地方,就在我大胤的国境之内,我说不打仗,就没人敢打,这就是我楚骁华的道理!”
“你太冷酷了。”
郭细细地审视着他,就像是看着一把锋利的剑慢慢出鞘。
“我还见过更冷酷的,西临之战固然
是一场浩劫,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对天下起到一种威慑力,你知道自从西临合并进来胤国之后,西临的人们生活光景是如何吗?他们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挖矿砍柴,衣不蔽体,丈夫们能早出晚归,妇孺们可以安心生活,我做了西临王能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甚至更多。”
“即便如此,你在他们心中仍然是毁灭西临的魔鬼,他们仍然不会感谢你的。”
郭重重地坐到地上,言语中尽是嘲讽。
“随他们去吧,宁叫天下人负我,我楚骁华也不愿负天下人,作为父亲我并不尽责,但我不想死后被白素和楼欢骂我昏君!”
“做皇帝做到你这份上也没谁了。”
“现在胤国人口已经将近三百万人,胤国土壤固然肥沃,但这样下去粮食终究养不活百姓们,眼下我们必须开始着手南下的计划了。”
“你想南下吗?”
郭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十九年前我们与金帐国那一战,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粮食的缘故,他们的草原虽然辽阔,但终究养活不了那么多人,终有一天他们的骑兵依旧会向胤国发动战争,与其等他们打进胤国,不如我们趁早南下,南方几乎遍地都是粮食和水稻,我们胤国有着最锋利的战刀,我们的军队可以将那些羸弱的南方人打得支离破碎。”
“中原盘着一条巨龙啊!你打算怎么和庆安王朝对抗!如果不是他们有龙!我们早就打了过去了!”
郭想了半天才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些龙活不了多久了,什么神佛的宠物……只要是活的就
一定能被杀死,而且我们的盟友可不止樽国还有金帐国。”胤皇神秘一笑。
“天有雄鹰,地盘白蟒,望北朝南,蟒雀吞龙!”
“你莫不是和……”
“之后再谈吧,现在我只想好好喝酒。”胤皇给他端了一杯酒,郭一饮而尽,砸吧了两下嘴巴,没想到这种掺了水的白酒喝起来那么好喝,他心想。
他们默默地喝着酒,三十年前的郭只不过是个带着白帽脸上还长着雀斑的小术士,在一个错误的夜晚,他因为打翻了庙桌上的红烛被师傅责罚,一个人孤零零地拎着水桶站在术院外,刚好碰上了偷偷溜出皇宫喝酒的楚骁华醉倒在术院面前。
那是他们的初次相遇,两个倒霉兮兮的人最终颠覆了历史,对于郭而言,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错误的人罢了。
两杯白酒入肚,郭有些上头了,他忽然站了起来高声长吟:
“居庙堂之高,钟鼓瑟之。”
“戎装虽舍心难舍,梦里几度儿女情。”
“转身一剑百万师,回首相望朱颜泣。”
“君不见,英雄沙场挥刀红血染白发。”
“君不见,美人轮台抽剑泪色断青丝……”
胤皇看着这个突然兴起的男人,回想起曾经征战沙场的岁月,他们曾喝着同一杯酒,说着对方的理想抱负,醉过之后便走上悬崖登高望远,牵着一匹黄牙瘦马,他的眼中仿佛隔着一层雾,雾中尽是深深的迷恋与痴想。
人间可好?
第二十章 治病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给你看病啊。”
锦衣女子腰间绑着一个裘皮药囊,乌黑亮丽的长发梳起堆在头顶,露出雪白修长的脖子来,不断打量着楚瞬召,好像这是他们初次见面般。
“你治病?”
楚瞬召放下手中的狼毫,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而女子一旁的楚鹰仰将他拉倒一旁,低语道:“小弟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医师,人家手里有治疗癫狂症的方子,你让她好好给你看看怎么治。”
“我没病!哥。”
楚瞬召有些生气地说,苏念妤没有理会他们两兄弟的谈话,而是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在垂鹰菀里四处走动,纤手不时扫过那些名贵的案桌和花瓶,眼里亮晶晶的。
“有病的人都这样说,你忘了你上次发病的样子吗?连哥也不敢挡你,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半个月里你换了好几床被子,而且那些被子烂得像是被野兽啃过一样,半夜发病的滋味不好受吧。”
楚鹰仰的一番话让他如遭雷击。
自从长生锁碎裂之后,楚瞬召每每入睡总会做很奇怪的噩梦。
在梦里,他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深色草原上,碎片般的画面不断闪动,他看见了黑发男人将他喊不出名字的怪物用斧子劈开,鲜血如同暴雨般倾泻在他身上,男人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如获新生。
赤身**的女人用鲜血在自己身上描绘出不知名的图案,面带微笑地走向火堆里,新生的婴儿也一双干枯如柴的手摆放在祭坛上,婴儿的眼角流淌着腥浓的血,哭声仿佛要刺穿他的脑海。
在噩梦最深处的噩梦中,他看见了和他有着一样眼睛的女人在尸体堆里爬了出来,脸色苍白,当她看见自己的那一刻脸上居然露出了类似幸福的表情:“召儿,娘爱你啊。”
当他从床上痛苦地醒来之后,眼前是雾蒙蒙的一切,被子被撕扯成面絮状,床沿上几乎都是他的牙印!
“原来哥你早就知道了……”楚瞬召低下脑袋,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不像你姐那样整天唠唠叨叨的,哥很少为你做些什么……哥也希望你的病能好……总之就这样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再说就酸死我了。”楚鹰仰将弟弟推到苏念妤面前:“苏姑娘,你看我弟的病能治吗?”
“这要看他配不配合咯!”
苏念妤放下了手中厚重的古书,认真严肃地看着楚瞬召。
“你还会治病?”
“念妤懂的事情可比三皇子想的要多上些许。”
她皱了皱眉毛,露出一副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现在就离开的表情。
“苏姑娘,我弟弟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只要你治好他的病,我承诺给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缺的。”
楚鹰仰斩钉截铁地说着。
“谢大皇子殿下,念妤一定不会辜负皇子殿下的信任。”
她笑了笑,又露出一副皇子殿下你现在可以离开了的表情,楚鹰仰很满意她的态度,便转身离开了,顺手关上了垂鹰菀的大门。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见她推开了绣花纸窗,让凉爽的风吹了进来,她褪下了那双淡紫色云履,赤足踩着那张绣工华美的白龙皮上,舒服地抽动了几下大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呼,你们的皇宫真大,从朱雀门来到你的住处走了快半个时辰。”
“有意思吗你?我明明答应你不再追查下去,现在你居然又来到皇宫里。”
楚瞬召冷冷地看着她,只见她叉着腰嗔道:“怎么?本姑娘来给你治病你还不乐意了,你知道为了给你腾一个下午我推了多少客人吗?”
“我哥应该出了不少钱请你来吧,他一直很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
“打住!我来是帮你看病的,不是给你弹琴吹箫的……当然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也很乐意……不过得加钱!”
她解下了腰间的裘皮药囊,她将一块黑漆漆的鲨皮囊掏了出来,在案桌上摊开来,一排闪着寒光的细针映入他的眼里,楚瞬召不由得心里一紧。
“把袍子脱了放在一旁。”
她从药囊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将所需要准备的银针放在里面浸泡着,嘱咐道。
楚瞬召背对着她,三下两下地脱下那件宽大的三爪鹰袍,露出了宽实的后背,苏念妤调笑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了:“别那么害羞,我不会因为看见你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那样大喊大叫,男人这种东西嘛……看过一个就相当于看过全部了。”
楚瞬召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她还是像之前那样糟糕,他心想。
“你之前治疗过癫狂症吗?”
“没有,你是我第一个病人。”她弹了弹手中的银针,将其放入另一个瓷瓶中浸泡。
“那你还敢来这里!你真的懂医术吗?”楚瞬召吃惊地看著她,隐约想拔腿就跑。
“懂啊,我们情暖楼里的女孩有什么不舒服都会来找我,什么感冒头晕伤寒月经不调一针就好,比去外头看大夫好多了,既省了她们的时间,我又能赚些银子……”
她吃吃笑着。
楚瞬召拿起袍子朝着大门走去,苏念妤连忙拉住他的手:“别别别啊,我跟你闹着玩呢。”
楚瞬召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可恶,一时魅惑百生诱人心魂,一时狡猾腹黑如同雪狐,一时像个跟你玩过家家的小女孩一样,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
为什么要拿剑杀人呢?
楚瞬召在她面前坐下,决定用沉默了应付她,看她还能搞些什么花样出来。
“咬着!”苏念妤递了一条洁白的软手帕给他,她还特意用棉线捆成一卷
“我不怕疼,你直接来吧。”
“也是,那天晚上打你那么多下也不见你喊一声饶命,那我直接扎了!”
她从药瓶里取出一根极细的针轻轻一弹,针芒直直地刺入楚瞬召靠近脖子的两块脊椎骨处,楚瞬召倒吸一口凉气,他隐约感觉针头在他体内释放着什么,沿着他的脉络游走,试图进入他的脑海中。
“一芒!”
她的手法骤然加快,三支银针扎在他的后颈处,她轻柔地寻找着那些脊椎之间的缝隙,缓缓地输送着精气,一阵剧痛过后,那些噩梦中的印象骤然出现,楚瞬召强行定住心神,不让自己情绪外露。
渐渐地,传入脑中的是清清凉凉的感觉,他可以感觉到她那轻柔如鸟羽般的手指在他头上扫动。
他这才想起,那天晚上他昏死过去后,在梦里他不时觉得有鸟羽般的触感从他脸上扫过,现在他才知道那是苏念妤在给他涂药。
“二入!”
她缓缓地扭转针尾,那些沉寂的影像再度被搅动,如隐若现,很是真实。
“谢谢。”他突然说道,这让苏念妤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下来。
“谢什么啊?”她明知故问道。
“谢谢你帮我治病,还有那天晚上,我说了伤你们心的话,让你们下不了台了……对不起。”
楚瞬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时一句淡淡的道歉也能在佛祖面前积下阴德。
“你还真是个孩子,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下不了台呢?”
她轻轻地笑了。
“但就算下不了台又如何,生活还不得照样去过。”
她突然换了一副幽冷的语气,楚瞬召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淡淡的悲意。
第二十一章 黄金有价玉无价
“为什么要帮助我,我知道银子只是个幌子,你到底还有什么目的,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不会为难你的。”
“哎呀,楚三皇子皇恩大发,念妤感激不尽呢……”
“别打马虎眼。”
“哼!说得我好像是个坏人一样,老实告诉你吧,有一个和我有很深交情的人,刚好那个人和你哥哥也有很深的交情,你哥哥求他找人来治你的病,刚好呢……我又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于是我就来啦!”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缓缓扭动着手中的针头。
“三合!”
苏念妤的手猛然收紧,七根银针骤然旋转,楚瞬召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他下意识大口呼吸,眩晕感像暴雨般一阵接一阵的,他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试图将更多的血液泵入心脏中,血……他想要血。
他突然抓住了苏念妤的另一只手,放在鼻底用力地嗅着,他突然张开了口,炽热的呼吸扑打在女人手腕上,手臂上散发的温甜气息让他欣喜若狂!
“收!”
银针全部回到苏念妤手中,针头一片乌黑,像是被灼烧过一样,楚瞬召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视野渐渐清晰,神色挣扎。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总之我走啦,不送!”她将银针包好放入药囊中,拎着药囊轻轻把脚踩着云履上,像个要外出赶集的小女孩一样。
“对了,这个小玩意我可以带走吗?”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只翡翠小狗镇纸,小狗的耳朵微微下垂,底子祖母绿般的晶莹,看起来憨态可掬。
她进来的那一刻就被它吸引住了,刚才因为楚鹰仰在场她方才不好意思问。
“你要这东西干嘛?”
“可爱
啊,小隐子一定也很喜欢的。”
“你喜欢便拿走吧,不值钱的小玩意而已。”
楚瞬召微微松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黄金有价玉无价,在我们离北啊,玉器是很稀罕的玩意,玉石有灵,可以庇佑人的身心,离北女子出嫁的时候身上要是能带着婆婆赠与的玉手镯,那便是天大的福气呢。”
她将手帕包住翡翠小狗,小心翼翼地放进裘皮药囊中。
“谢谢啦,小召。”
她站在垂鹰菀的门口将双手置于腹部,微微弯腰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苏念妤走后,屋里变得格外安静,楚瞬召穿好袍子坐在屋子里,屋子里还残留着她的留下的淡淡体香。
早知道就留她陪自己聊一下天了,其实苏念妤聊天的感觉很舒服,像是听着窗外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平安美好。
他看着案桌上那副尚未写完的字帖,心里空荡荡的,平日里这个时候都是楚熏在陪着他的,没有了楚熏的垂鹰菀,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忽然觉得有件事情应该他亲自去做,而不是交给时间,所以他离开了。
……
……
他去了公主府,他制止了女婢去禀告公主的举动,他静静地走进了胭脂菀,看到了屋里正在案桌上认真书写着什么的少女。
她在写着什么,楚瞬召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年轻公主微微抬头,发现了他的存在。
“进来啊,傻站着干嘛。”
她冷不丁地冒了一句话出来。
楚瞬召挠了挠头发,谄媚地喊了一声姐,楚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
“苏幼奴才是你姐,你喊她去。”
“还生气啊,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他突然一把抱住楚熏,不给她抽鞭子打自己的机会“松手!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她的语气凶凶的,但并不挣扎,手里的毛笔依旧在纸上滑动着。
在外人看来,二公主虽脾气火爆,但楚氏皇族中她最具才智的一人,大到军国机密,小到粮食税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原本身为女子不该管理这种国家大事,可皇帝陛下特批她去替自己处理国事。
在朝廷上,她经常在大臣与父皇意见相悖甚至剑拔弩张的时候,方才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届时皇帝陛下像是得到神启一样迅速说出让那名大臣信服的理由。
偶尔有些闲言碎语飘入她的耳中,像什么垂帘听政啊,培养朝中势力,甚至控制皇帝陛下这样的浑话,她也不在乎。
曾经殿阁大学士张春善在朝上公然放话她身为大胤公主穿高靴,佩弯刀活脱像个女蛮子一样,辱没了大胤女子的温婉风姿,要求胤皇将她逐出朝廷,日后不得上朝。
此话一放,满朝哗然,有些对于二公主早已不满的臣子默不作声地站成一队,胤皇靠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只见二公主默不作声地来到了张春善面前俯视着他,楚熏身材高挑,相比之下张春善像个卖烧饼的武大郎般,她放言道:
“我楚熏担当生前朝上事,何计生后善恶名,倒是我胤国朝上,某些人终日明争暗斗,碌碌无为,酸儒之陋误人子弟,不死何为!”
说完楚熏解下腰间的弯刀重重地摔在地上,走出了上鹰宫的大门,甚至都没有看她所谓的父皇一眼。
朝上一片死寂,张春善气得当场吐血,那些支持张春善的臣子们都默不作声,有些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倒是皇帝陛下的表情很有意思。
第二十二章 狡猾姐弟
“姐!姐!你别生气好不好,我舞剑给你看好不好……要不唱歌!满天星,亮晶晶……”
他的脸突然被楚熏拉住,用力一扯:“现在知道来给我道歉了,这几天干嘛去了!”
“我这不在反省自己的错误嘛。”
他眨巴着眼睛,示意她放手,但楚熏使得劲更大了。
“你现在越来越坏了楚瞬召,不仅偷偷瞒着你姐出宫外,还去青楼那种花柳之地,早晚有一天我要被你气死!你是不是想变成和你大哥一样!”
“姐我错了。”
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地道歉。
“错哪了?”楚熏明知故问道。
“这就不说了吧……太丢人了。”
“现在知道丢人了,去青楼快活的时候怎么不丢人啦。”
她依旧不依不饶。
“那种地方一点都不快活。”
楚瞬召揉了揉微红的脸蛋,打小楚熏就喜欢捏着他的脸玩,开心的时候扑到他身后狠狠地捏两下,不开心的时候捏得更是凶了。
“你还想要多快活才算快活!”
“……”
“姐,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楚瞬召松开了手,盘腿坐着,楚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顺手抄起了一旁的鞭子打在他膝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你看你坐没坐像,咱们皇宫里面就数你和楚鹰仰那个笨蛋最粗鲁了!给我正坐!”
楚瞬召只得乖乖听她的,低着脑袋端坐在她面前,一声不吭。
“怎么?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谈吗?现在哑巴啦?”
“姐,你真的要嫁去樽国吗?”他也不兜弯子。
“小召,你想姐姐离开吗?”
楚熏愣了一下,方才那股子娇蛮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她的语气低沉,一抹无言的悲意从她眼中,蔓延开来。
“不想。”他想了想说。
“你犹豫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真的想我走!”
她突然哽咽着,扔下毛笔趴着桌子上抽泣了起来,弄得楚瞬召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姐,我是认真的!假如你不愿意嫁过去,父皇不会勉强你的。”
楚瞬召摸着她的一头柔软青丝,安慰她。
楚熏故作幽怨,泫然欲泣道:“我走了不是很好嘛?
宫里就没人管你了!你和楚鹰仰两个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还有那个苏幼奴,你天天喊她姐也没人腻歪你们两个。”
“你果然还是在生气。”
楚瞬召叹了口气,楚熏隔着手指观察弟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姐老实告诉你吧,姐不嫁!”
她突然豪气万丈地说。
“不嫁?可樽国已经发来婚书了,这件事情父皇也很头疼。”楚瞬召不解地看着她。
“这坨屎我可不吃,我们胤国家大业大,国力强盛,你还担心我拒绝后,他们敢派兵攻打胤国吗?再说了,国书上说是希望把我嫁到樽国去当太子妃,日后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樽国皇后,你觉得事情会那么简单?”
楚熏眼神一横。
“你的意思是?”
“樽国不是想要我去他们那边做太子妃的,而是做人质!”她幽幽地说道。
楚瞬召如遭雷劈。
“首先,在离北一事之后,我们和樽国的关系闹得很僵,樽国渴望能加固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有什么比联姻更合适的呢?据说刘康膝下有三十多的儿子,可只有一个女儿,而且还是小妾生的,在胤国和樽国关系尚未闹僵时,刘康不止一次向父皇提出希望我能和他的长子签下婚约,父皇则以我年岁尚小为由拒绝过他几次,可那条老狗还不死心,一直在等待……如今我以年满十八,他知道父皇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
“而且他们的地理位置与金帐国相邻,在我们三国盟约签下之前,樽国一直和金帐国事百年死敌,即便是现在他们依旧在发生小范围的械斗战争,一旦他们两国之间爆发战争,刘康知道父皇一定会派兵帮他,没有任何理由,因为我是樽国的太子妃,假若父皇拒绝的话,刘康便会以我的生命安全去要挟父皇,届时父皇一定会出兵,没有任何理由,因为我是他的女儿……这样一来的话我们胤国便受制于樽国与金帐国的关系,所有我楚熏嫁给谁都可以,但是就是不能嫁给樽国的太子。”
“姐你真厉害,这都能让你绕出来。”
楚瞬召对她佩服不已。
“废话!我不厉害能当你姐吗?”她得意洋洋道。
“再说了,我楚熏要嫁的男人,一定是盖世英雄,至少像李大哥那样,双手劈开生死路,一人成军挡万师。”她托住腮帮,眼里雾蒙蒙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楚瞬召还记得那个身穿黑甲的男人手握巨剑“啸杀”横劈古树的样子,那一刻犹如天神下凡,却腼腆地在宫门下摸着自己小小的脑袋说:“小召啊,你把这
封信交给你姑姑,李大哥下次出宫给你带冰糖葫芦!”
于是他屁颠屁颠地跑到姑姑的寝宫里,偷偷地将信放到姑姑的桌子上,被刚刚回来的楚麝抓了个正着。
记忆中的姑姑她眼里饱含笑意,面如桃花,将自己轻轻地拎了起来。
“我是来送信的,姑姑你看!李大哥给你写的!”
当时他将信纸高高举起,看到信的那一刻楚麝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一样,身后的侍女纷纷掩嘴低笑。
可这样的一个男人偏偏就死在了西临大红城的城门下,胤皇将消息亲口告诉给妹妹的时候,她几乎昏厥了过去,当时她已经怀胎八月,将近临产。
楚熏突然伸手扯住了弟弟的脸笑道:“这几天我没有在你身边,有没有好好看书,之前的《洞经九论》还有《念春雨》都看完没有,药有没有好好喝,太医说了,你体内脾阳之气较弱,体质比一般的人稍微弱一点,在加上之前癫狂症复发……”
“对了,大哥说找一个会治癫狂症的琴姬给你看病的事情你知道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知道,她刚才来过。”
楚瞬召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敢答应你哥!居然找个青楼女子来给弟弟看病,真是不可理喻。”
楚熏摇了摇头。
“姐,这次我想借你的蔷薇司一用。”楚瞬召迅速转移了话题,笑容玩味。
“干嘛!她们可不是垂鹰菀里的那些小丫鬟,供你随便差使。”楚熏眉峰一挑。
“我想调查一个人,这件事情关乎一个天大的秘密。”他腆着脸看着姐姐。
“调查什么人?”
“都说是秘密了,我向你发誓姐,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你的。”他恳求道。
楚熏满腹狐疑地看着弟弟,想了片刻,觉得不再刨根问底,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碧玉蔷薇玉佩,蔷薇之上还有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诺,这是蔷薇司的令牌,去找陈豹恩就行了,用完之后记得还给我,还有不要去招惹牡丹和月桂她们两个,她们可不没有你姐那么好脾气!”
“是是是!”
楚瞬召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件带着少女体温的玉佩,迅速塞到衣襟里面,点了点头。
“不要做什么蠢事,她们死了一两个无所谓,但尤其不要伤到自己,姐姐会心疼的。”楚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停滞了半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红妆嫁衣
苏念妤咬着嘴里的雕凤糖浆甜食,步履轻盈地漫步在白鹭大街上。
街上人声沸腾,敲锣打鼓,好似在办着什么喜事一样,两边的酒馆大门敞开。
大人小孩站在门边看着街道尽头那条长长的队伍,眼神热烈。
苏念妤扬起天鹅般的脖子,看见过礼的队伍,红衣队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牵著色彩旗帜,身材高大的男人抬著花轿,透着喜色的红纱布,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少女倩影。
轿子后面跟着几个撒花的女孩,她们年岁不过豆蔻,将樱色和红色的花瓣从竹娄里洒向天空,好似一场盛大的雪,几片纷飞的花瓣打在苏念妤的脸庞上,弄得她鼻尖痒痒的。
身穿锦衣纱裙的女人靠着门边,笑盈盈地与自己的女伴咬着耳朵,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但她们看向轿子的眼神是那么向往,不时有几个游手好闲,看似无赖的男人走到她们面前调笑几句,女人的脸随即由粉转红,扬起素手,男人哈哈大笑。
“新娘子来了……”
几个小孩从她裙边风风火火地跑过,站在路边的青石板上,伸长了脖子眺望着。
“我爹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坐的轿子有那么高!有一百间屋子那么高!比天还高!”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丫头高举着手对同伴说道。
“呸!你就吹牛吧!谁会娶你那么丑的人!”一个黑黑的小男孩不屑地说。
“王二蛋!你说什么!”小丫头抬手就打,身旁的同伴哄笑道:“一花喜欢王二蛋!他们日后要成亲!”
“谁以后会嫁给……”“谁以后会娶她这样的……”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来,但几个同伴笑得更欢了“天上下雨流成河,一花要嫁王二蛋!”说完他们撒腿就跑,那两个孩子气冲冲地追了上去,苏念妤听着他们的话,眼里雾蒙蒙地一片。
“听说了吗?张大人家娶媳妇了!”
“谁家的姑娘那么好的福气能嫁给张大人的儿子。”羡慕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我告诉你啊,据说新娘子这次的婚服由十八个绣娘整整绣了两个月才弄好,那料子那袍子,做出来的婚服可真是巧夺天工,兴许比白素皇后的大胤朝天彩线风袍还要气派,你这样的女人可羡慕不来!”
“去死去死……”
女孩们的声音交织成一团,苏念妤沉默了好一会,手里的甜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懊悔地看着地上那份才吃了两口的糖画,将竹签扔在地上继续走着。
苏念妤忽然想
到带轿子抬到夫家之后,新娘子穿着隆重华贵的婚服,脚步轻盈地从轿子上走下来,迎接她的将是身穿红袍,面带温柔的丈夫,他们一拜天地、二拜祖先、三拜高堂、夫妻交拜,这样就算成了白头偕老的夫妻了。
未来的公公和婆婆分别坐在太师椅上,笑吟吟地等待着由她亲手端上的媳妇茶,之后一个劲地夸她贤惠。
苏念妤哑然失笑。
她置若罔闻地继续前行,与轿子擦肩而过,她甚至可以想象里面画着精致妆容的少女该是何等紧张。
一双素手紧紧地抓住喜色锦裙,生怕自己的言行让夫家不喜,但又迫切地想和他们见面,这样的心情,苏念妤怕是一生不会体验到了。
无论是作为刺客的她,亦是作为青楼琴姬的她,一生都不可能穿着嫁衣坐上轿子,要么老死在青楼里,要么挥舞着长剑倒在血泊之中,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一定会选后者。
与其看着自己坐在铜镜前褪下妆容后鸡皮鹤发的面孔,倒不如用最美的姿态死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一朵盛发至极的蔷薇骤然凋零,死亡的美,属于她苏念妤的美。
而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在她死后,那个终日让她念念不忘的男人偶尔想起她的那一刻会有点微微心疼,那便足够了。
那是她唯一在世界上留下过的痕迹,埋在了那个男人的心中。
敲锣打鼓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走进了情暖楼的大门。大厅里的客人搂住女孩温润如玉的腰肢,他们依偎相伴,呼吸微热,有些胆子稍大的男人将手伸进了女孩的袖子里摸索着。
女孩们也吐气如兰,一旦女孩朱唇奉上,男人们便会横抱着她们走进阁楼上的房间里,至于会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情,或许至于他们二人知道了。
苏念妤站在门口,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格格不入,她刚从皇宫回来,桃色云袍上沾着片片花瓣和尘土“妤姐!”端着盘子的小丫头看到她的那一刻高兴地叫出声来,引得一些客人很不高兴,她放下盘子小跑着来到苏念妤面前,脸庞微热。
“妤姐!”
“小声点!”苏念妤捂着小丫头的嘴巴,对着那些客人施以歉意的眼神,作为一个小侍女,小隐子的性格很是靠不住,每次看见她回来都会忍不住叫出声来,高兴的时候也是一样,苏念妤无论怎么呵斥也改不了。
情暖楼里面的女孩大多数也不喜欢她,她们陪伴客人的时候小隐子总会用一些尖锐的眼神看着那些客人,让他们很不自在,有几次还生生吓怕了几个来尝鲜的世家子弟。
小隐子和她一样也是离北流民,和苏念妤不同的是她是被爹娘卖来的,卖了大概八十两银子,苏念妤还记得那对夫妇在
接过妈妈给他们的银子时,脸上的表情是何等复杂,他们用这些银子在距离临安城外围的一个小村庄开了间酒家,还生了一个男孩,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的,可似乎他们已经将小隐子遗忘了,不曾有过将她赎回去的心。
除了苏念妤,谁也不肯要她当小厮,也只有对苏念妤,小隐子才会露出那种妹妹般的笑容,这种笑让苏念妤在临安城里感觉到一丝亲人的温暖,不同于男人的冷酷,小隐子对她的感觉是真挚的,毫无保留的。
“妤姐,你出去了好久,有没有带好吃的给我。”回到阁楼的房间里,她将脸贴着苏念妤胸口上,小手不断在她身上摸索着。
“带了带了,不然你又生我气了。”
她从药囊里面掏出一包牛皮纸,里面有几根殷红如血的冰糖葫芦,小隐子高兴地接了过去,拿出一根狠狠地咬了上面的果子一口,脸上的笑容幸福无比。
“不要一个人吃完,分一点给小娟子她们几个,不然牙齿都要掉光了!”
她弹了女孩精致的鼻尖一下,小隐子扬起了鼻子在她脸上啪嗒亲了她一下
“妤姐,皇宫好不好玩!”
“妤姐是去帮别人看病的,不是去瞎玩的,不过皇宫好大好大,下次带你去好不好。”她弹去了女孩嘴边的糖渣,笑咪咪地看着她。
“妤姐你那么厉害去皇宫帮人看病,岂不是比太医还要厉害!那你有没有看见皇帝陛下?他们说皇帝陛下是胤国的大英雄,还有楚鹰仰大皇子,情暖楼里的姐姐每次争论他会娶谁都几乎要打起来了!”
她兴高采烈地看着苏念妤。
苏念妤坐在那张舒服的宽椅上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
小隐子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疲惫一样,口齿不清地说:“妤姐,妈妈说安定君还有他的几个朋友说是今晚要来情暖楼听你弹琴,让你好好准备一下。”
苏念妤愣了一下,眼里的疲倦愈发浓郁,安定君啊,看来今晚自己要陪他们到很晚了,但却不得不去,她换上了微笑的面具对小隐子说道:“小隐子,吃完之后帮我烧个水,撒点花瓣……我想好好地洗个澡。”
“知道啦!”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苏念妤一人独自叹息,她疲惫地靠着椅子上,似乎随时都会睡过去一样。
一阵凉风吹过,窗外似乎飘进来了什么东西,带着微微的血腥味,落在了苏念妤脚下。
她重新睁开了眼睛,一件带着鲜血的断绸上,乌黑浓墨的三个大字。
“张国度!”
第二十四章 死案
“出什么事了?”
陈豹恩看着衙门里面人们个个神色不安,不时有一两个脚步匆忙的官差走进来。
“张大人死了,据他们家的客人说是张大人昨夜在酒桌上喝得醉醺醺的,去茅房小解快一个多时辰了都没回来,他们家的侍女前去查看,发现张大人被人一剑割喉死在了茅房里,整个地面都是他的血!他们家昨天才刚娶媳妇,这媳妇进门还没到一天,公公便横死在家里,造孽哦!”
一旁的皂班衙役摇了摇头。
“死了?”
陈豹恩惊讶地看着他们,张大人可谓是三朝老臣,平日在朝廷里德高望重,虽然官职不大,但为人慷慨好施。
老人经常邀请那些尚未出名的小官来自己家中叙坐,如有需要的往往会不吝钱财或者给予官场上的帮助,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小官们往往会记住张大人的恩情,日后必定报答,至少也不会与他为敌。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端端地死在茅房里,而且还是在儿子大婚的夜晚上,陈豹恩越想越奇怪,忽然门外吵吵闹闹的,妇人的怒骂像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其中还夹杂着少女的抽泣。
“就是她!大人!就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公公!”
一个身穿黑服,披头散发的妇人扯着一位少女的衣襟来到衙门面前,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家奴,个个手里拿着棍棒,面堂泛黑。
“我没有……我没有。”少女哭哭啼啼地瘫倒在衙门的鸣冤鼓前,身上还穿着红绸丝衣,**的双足上沾满泥土和鲜血。
“大胆!何人敢来衙门闹事!”
陈豹恩一声低吼将妇人怒骂震惊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衙门里面的一切,忽然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她跪倒在陈豹恩脚下哭喊道:“大人啊!为我家老爷伸冤啊!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家老爷!当初我就说咱儿子不能娶她,可他偏不听!谁家老爷会死在自己孩子娶妻的夜晚啊!一定是这个扫把星害的!”
“放肆,现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你怎么如此对待你的儿媳妇?”
陈豹恩看也不看她一眼,跨步走到了少女面前扶起了她,但少女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脸色苍白道:“大人……真的不是我,我昨晚一直和夫君在房里……真的不是我。”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明查的,请夫人放心!”陈豹恩沉声道。
“叶碧荷!你这个万人骑的扫把星!现在回家收拾东西滚出我们张家!你爹也是我们张家一把手扶起的!你居然如此对待我们!待我们将你们叶家一把火烧了之后!将你和你娘卖到妓馆里头去!”
妇人全然没有往日的华贵尊荣,披散着长发吐着陈豹恩未曾听过的恶毒语言,他怀中的少女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昏死在他怀中。
“你!”
陈豹恩震惊地看着她,远处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一个脸色发青的中年男人穿着红衣走进了衙门,身后是一抬一抬披红戴绿的花轿,几十个魁梧的青年人抬着轿子在衙门外
,男人看见了陈豹恩怀里的少女,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扇了妇人一巴掌:“你个老妖婆好不要脸!我将女儿嫁给你的儿子!你居然这样对她!”
“叶众恩!你的女儿克死了我家老爷!你赔我老爷!”妇人不顾一切地拉扯着他,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男人的脸,男人冷冷地将她推到在一旁,从陈豹恩怀里接过少女:“我昨日是怎么将碧荷送到你们家中,今日便怎么将她送回去!花轿一座不少!我们叶家从此和你们一刀两断!”
“你敢!”
张家的家奴拿着棍子围住了叶众恩,门外的叶家家奴将轿子扔到地上,一堆明晃晃的长刀从花轿里面滑落,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双手持刀冲进了衙门,一场械斗随时准备发生。
“去死!”
就在他们挥舞着长刀砍向张家家奴的脖子时,一道凌厉的出鞘声闯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金色的长刀带着凄厉的啸声刺破空气,血花在空气中爆出极为惨烈的曲线,叶家家奴纷纷倒地,几个圆状物滚落至衙门门口,陈豹恩用食指抹去长刀上的鲜血冷冷道:
“往衙内诉冤者,掌铁,杀无赦!”
金色长刀发出阵阵嗡鸣声,陈豹恩反手收刀进鞘,鲨皮刀鞘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干涸已久的血迹,张家家奴以及门外的叶家家奴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生怕长刀下一秒落在自己脑袋上。
在五十年前,临安城外的平台山上出现了一个名为吕顺牙的山贼,这吕顺牙冷血无情,专门劫掠官道上的贡车与军粮,让先皇很是头疼。
吕顺牙阴险狡诈,多次派军队上前围剿都未曾将其剿灭,陈豹恩的爷爷当时带着六个手下,一行人,七把刀前往平台山死战吕顺牙。
最后斩尽平台山山贼吕顺牙三百人之众,将吕顺牙一家老小十八人满门抄斩,这件事情被当时的皇帝陛下知道后,亲自召见陈平恩,并亲手授予金鹰长刀一柄,并附言:“持刀者,上斩贪官,下斩流贼,问心无愧者也!”
“大人饶命啊!”那名妇人以及张家家奴一众人跪倒在陈豹恩面前,哭哭啼啼道:“这让我死后怎么和张家祖先交代啊!老爷!你死的好惨啊。”
叶众恩看着自家家奴正冒着血的尸体,眼里无悲无喜的:“给我进来把你们小姐接走!”
衙门外的叶家家奴抬着轿子跨步走进了衙门内,叶众恩将女儿抱进了花轿里同时喊道:“给我拼命地敲!敲得越响越好!”十来个家奴拼命敲锣打鼓,将张家夫人的哭声压了过去,叶众恩看着趴倒在地的“亲家”冷哼了一声,跟着轿子的后头扬袖离去。
张家夫人看着渐去渐远的花轿,披头散发,目色赤红道:“啊啊啊!”
便昏死了过去,张家家奴看着瘫倒在地的自家夫人纷纷围了上去哭喊道:“夫人……夫人!”
“把他们几个送回张家府中!迅速将张大人的尸体送来衙门,让仵作马上去做准备,将这里的血清理一下,把他们几个的尸体送回张家去……派一个人去通知张家,我要见张大人的儿子。”
陈豹
恩冷冷地下令。
“遵命,大人!”几名手下迅速领命,带着张家人们离开了衙门,陈豹恩深吸了一口气,靠着了青石大柱上。
“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大人……多事之秋不是您口中那个意思。”一名身穿蓝衫的总角少年在石柱后面冒了出来,陈豹恩愣了一下。抓住男孩的肩膀沉声道:“就不许我胡拌半句?”
“大人,朝廷送来的信件。”
少年恭敬地递上了一封墨色手札,上面的白蜡飞鹰封章还散发着温热,陈豹恩接过后迅速将封章刮下,展开手札细细阅读,眼里闪烁着豹眼般的光芒。
男孩擦了擦鼻头上的汗珠,看见不远处还躺着几具无头尸体,尸体颈部的切口整齐利落,一看就是用刀高手才能斩出的切口,尸身下那抹刺眼的血色扎得他有些慌神,他低声喘息,身子不由得佝偻了起来。
“你害怕吗?”陈豹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嘿嘿……跟着大人做事哪有害怕一说,我们可是提着命为大人服务的。”
少年定了定神,正色地看着他。。
陈豹恩将手札收了起来,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道:“恐惧无处不在,害怕并不可耻,唯有正视恐惧,我们方能成长!”
“感谢大人教诲!”男孩双手抱拳单膝跪下。
“起来吧!你这孩子就是规矩太多了一点,做我的手下动作够快,脑子灵活就够了,其他在我面前都是玩虚的,对了,你持我手信前往百花园一趟,让百合她们傍晚去白鹤楼等我,我有任务交给她们。”
陈豹恩将一块玉章递了给他,男孩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男孩白眼道:“大人她们可都是绝代美人啊,您每次让她们出来都那么随便,您知道吗?城里的世家子弟要是想邀请女孩出来见面,都有一书一礼一送之说。”
“一书一礼一送?”
“一书的意思是在邀请女孩出来之前,得让自家仆人送起手书写的信到她们手中,上面会写着见面地点和时间,要是女孩答应的话,对方得准备一礼,这一礼可讲究了,小到胭脂水粉,大到黄金翡翠,这得看自身的财力,上次宋印家公子将明月楼里的花魁约到了皇桐居里,特地送了人家一块雕花冰种玉石链,这财气啧啧啧!至于这一送就是在见面过后亲自将女孩送回家中,无论路途有多远,但如果个个都像宋公子那样财大气粗,花魁愿意与其共度良宵,就没有这一送的说法了。”
“你这孩子哪里听来如此邪乎的东西?”陈宝恩用刀鞘轻轻地敲了男孩脑袋一下,笑骂出声来。
“大人您也老大不小了,在我们安乡的村子里,像您这个年纪的早就成亲了,孩子都能上树摸鱼了。”男孩的脸庞微微发红。
“少花点心思在女人身上,干我们这一行的……说不定能活到哪一天呢”
陈豹恩沉默了一下,抓紧刀鞘转身走出乌瓦朱门。
第二十五章 雏鹰冲天贴
“你很累吗?”
楚瞬召穿上了白袍,看着苏念妤一声不吭地低头洗针,今日她没有上妆,整张脸看起来素白无尘,眼睛下的一抹黑色显得很突兀,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当她抬头那一刻,耳垂上的玉石坠子当当轻响。
“是啊,这几夜弹琵琶陪客人到很晚,干我们这一行的想要早睡早起的基本不可能。”
她将银针装入皮囊中,微微疲倦地用手撑着台面,休息半响。
“你要是很累的话就在这里躺一下吧。”
楚瞬召拍了拍自己的酸枝木雕云鹰纹架子床,苏念妤转头眯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楚瞬召有些慌乱地退后了一步,一屁股地坐在了床上。
“上次你让我睡了你的床,我们算两清了!”
楚瞬召结结巴巴地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话中有何歧义,会让苏念妤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苏念妤掩嘴低笑道:“既然皇子殿下如此好心肠,那念妤便不客气了。”
一君四处无人,苏念妤眼珠一转,风姿婷婷地走到楚瞬召身边坐下,眼里百波流转,楚瞬召有些害羞地坐到一旁,但苏念妤一把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还那么害羞?”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嘛?”
楚瞬召不好意思地说。
苏念妤轻轻拉动自己背后的一根红色绸带,桃色云袍缓缓落下,那身羊脂软玉般的身段暴露在空气中,苏念妤用被子裹着自己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目瞪口呆的楚瞬召道:“小召,去关个窗吧,我有点冷。”
楚瞬召站起身来,将那扇被秋风吹开的窗户关上,秋意凉凉,午后温暖的阳光隔着窗纸照在她身上,几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梧桐枝上歪着脑袋看着屋内的两人。
楚瞬召对它们做了个鬼脸,麻雀们纷纷起飞,在微黄的落叶间留下一道道绮丽的曲线,苏念妤看着雀儿随着风势起伏,在那张宽大的被子里尽情舒展自己的双臂。
“你每天都在皇宫里面做什么?”
苏念妤用被子裹着自己,只露出一张小小巴掌脸
,她这样的脸型长得太过尖削,而胤国男子大多喜欢那些脸部微圆,下巴丰腴的女孩,所以苏念妤刚开始在情暖楼挂牌的时候,并不讨人喜欢,但情暖楼的老鸨却很照顾她,因为她说阿妤长得很像自己以前的样子。
情暖楼的老鸨当年是临安城里最负盛名的琴姬之一,名属教坊第一部,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术让无数世家子弟拜倒在她的襦裙之下,但她自视甚高,拒绝了尚书大人送来的嫁礼,每日与不同的世家子弟约会,共度良宵,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渐渐的她因为年老色衰,门前冷落鞍马稀。
她用自己这些年接客的银子开了一栋青楼在落凤大街,收了一批女孩亲自传授她们琴艺,而苏念妤天生聪慧,短短三年便将妈妈的琴技学会。
一曲《风雏》结束之后,堆在情暖楼大堂里的花朵和银子颇为壮观,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这时楼中的女孩总会带着嫉妒的眼神看著她,背后又偷偷骂她贱人之类的话。
“读书写字啊。”
楚瞬召轻描淡写地说。
“那岂不是很无聊?”
苏念妤在被窝里吐了吐舌头。
岂止无聊,简直就是惨绝人寰,从小到大,楚瞬召就遵从左慈老师给他定下的规矩,卯时起床读书念经,申方能上床休息。。
书房的规矩极为严格,一旦楚瞬召微微走神或者犯困,左太傅一顿戒尺横打是免不了的了,晚上回到垂鹰菀里面,楚熏拿着鞭子继续打。
夏天时,热得汗水都滴入纸张中也不许丫鬟摇扇子,冬天时砚冰坚五指不得伸展,他死活赖在被子里面不愿意出来。
得知楚瞬召不愿意起床的楚熏便让几个体格健壮的侍女硬生生地将他从被子里扯了出来,用布条缠住他的手指,让他继续书写,写得懵懂无知的楚瞬召右手失去知觉,委屈地在垂鹰菀里大哭了起来,觉得着偌大的皇宫里面没人心疼他了。
“还好吧,习惯了就挺有意思的。”
“听说你还会写很厉害的诗,城里的墨斋都有你的诗拓本!”
楚瞬召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尴尬的弧度道:“只是一些酸儒诗文,不足挂齿。”
说来也怪,楚骁华两儿子一女,楚鹰仰虽然性情恶劣,恶名远传,虽然肚子里面没两滴墨水,但写出来的字却让宫里的太傅也惊叹不已,惊鸿UU小说,金钩铁划、骨气洞达。
从小楚瞬召便喜欢缠着大哥写字,讨来一副字帖之后便临摹半天,渐渐也习得半分神髓。
十二岁那年,因不满楚熏欺压的楚瞬召抱着水桶般粗的毛笔在铜凤台下写了一篇《雏鹰冲天贴》
足足一百零八字,可谓闻者感慨,听者激昂。
“天启有雏鹰,生于凶巢中,自知身不退,唯有空叹息,有朝一日时,雄鹰初长成,独斗凶凤气犹存……”
“三千鹰羽可冲天!”
落款楚瞬召。
楚瞬召扛着大笔转身离去,夕阳下笔墨浓黑,狂草如龙蛇,英雄转战三千里!
这样的潇洒在第二天被皇帝陛下上朝时路过铜凤台时瞧见了,面对这样看似大逆不道的叛逆书法,胤皇不仅没有让人迅速清理,反而让宣召百官前来金凤台好好欣赏三皇子的书法。
面对这样豪气冲天的字法,百官们称赞不已,其中也当然包括初入朝廷的楚熏,她当时气得脸都绿了,但在父皇与百官面前不好发作,更可气的是皇帝陛下居然还叫人将这贴书法临摹了下来,就这样这篇《雏鹰冲天贴》传出了宫门,在临安城的书斋里都能看见它的影子。
“我到现在字还没认全,有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怎么写。”
苏念妤想了想,带着一丝羞意说。
楚瞬召笑了笑道:“苏念妤你也有不会的事情啊。”
苏念妤脑袋往他胸口上微微一撞,楚瞬召可以看见她胸前那抹切壳椰子肉,在被子里面白得晃眼道:“不许笑话我!不许叫我苏念妤,听起来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那你想我怎么称呼你。”
楚瞬召揉了揉微微发热的鼻翼,迫使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
“叫我妤姐,像小隐子那样喊我。”
“嗯,妤姐。”
第二十六章 女孩读书很重要
苏念妤忽然看着他眼睛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娘也教过我读书写字,当时我不愿意学,委屈地跑去找我爹,我爹还呵斥了我娘说老逼着我学这些干什么?女孩子只需要乖巧玲珑,漂漂亮亮的,最后嫁个好人家就行了,我娘听了之后发来很大的火,好几天都没和我爹讲话,她一边教我写字一边心平气和地告诉我说,有些事情你爹不懂但是你得懂,女孩子学多点东西总是没错的,你不是告诉娘说你想学娘的医术吗?想做大名医吗?但如果你不识字的话,你怎么看得懂医书?我当时还小,不理解她所说的话,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娘当年的苦心。”
女人声音轻柔,楚瞬召坐在床前静静地看著她,一言不发。
“现在我后悔了,想我这个年纪想看书也看不进去,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
苏念妤无奈地看着他。
不,你还会杀人,楚瞬召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
“妤姐你只比我大五六岁,说出来的话老头子一样。”
“我十六岁出道,其实作为一名琴姬我已经很老了,别看我现在风光大盛,很快就被那些春笋般的小丫头抢走我的客人了,老实告诉你,我打算赚够钱之后就给自己赎身,找个人嫁了,过着归隐乡田的幸福生活。”
苏念妤眉飞色舞地说。
“你想嫁给谁?”
“不知道,到时候挑一挑呗,对了小召,你们宫里面有没有那些大臣丧妻的,介绍一两个给妤姐呗。”
她裹着被子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要找丧妻的?”
“你想啊,妤姐只是个青楼女子,有人家肯要我就很不错了,给他当个小妾也好,每天有侍女照顾,数数猫,养养狗,多好!”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楚瞬召轻声说。
“莫非楚三皇子愿意收留我?”
苏念妤窝在被子里面眨着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楚瞬召没有回答
她的问题,而是从床榻便摸出一根玉笛子抵在唇边微微运气,清澈如水的笛声顿时溢满整座垂鹰菀,苏念妤歪着脑袋用宁静婉约的眼神看着他,她发现楚瞬召的眼眸如同宝石般瑰丽,少年的手指轻轻地在笛孔上跃动,带着点点浮尘。
很快,她睡着了,听着微微的鼾声,楚瞬召放下笛子凝视着那张绝美的面孔。
她第一次对他放下了戒心,那么安静,那么美丽。
她的头发有些散落地堆成一团压在脸下,洁白厚实的长发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楚瞬召的目光垂了下来,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似乎可以感觉到女人脖子下微微跳动的血管。
忽然他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苏念妤。
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楚瞬召猛然转身同时拉下床帘子,门口站着的少女被吓了一跳“殿下,蔷薇司送来的密信。”
楚瞬召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接过了少女手中的信封“麻烦你了,幼奴姐。”他轻轻撕开信封,倒出一张泛着银光的纸片,右下角有一朵嫣红而开的蔷薇。
楚瞬召吩咐道:“点燃一根蜡烛给我。”
苏幼奴不解地看着他,但又不敢多问,转身在案桌下的小柜子里摸出了一根通体黝黑的人鱼蜡,细细点燃之后递给了楚瞬召。
楚瞬召示意她坐在一旁,然后将蜡烛倒立着,丝丝蜡油沿着柱体滴入纸张中,楚瞬召小心翼翼地看着纸张,渐渐地上面浮现了一些文字,楚瞬召就着蜡烛的光芒阅读了起来。
这是某种特殊的油墨写出的字迹,在书写信件过后约莫半个时辰字迹便会消失不见,只有用蜡油重新渗入纸张中才能看出隐藏的文学,之后字迹便会随着蜡油脱落,很适合用来撰写密信。
楚瞬召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的内容,眼神时而惊悚,时而释怀,苏幼奴端立在一旁看着他。
忽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暖香从楚瞬召的床上飘出,闻起来像是麝香但却带着白菊的清香,女人对于香味是很敏感的,那绝对不是楚瞬召身上的味道,苏幼奴眯着眼睛看着那张被华绸掩盖得死死的方床,嘴唇不断嗡动着。
“这不可能。”
楚瞬召放下了信封,眼神迷离地看着地板。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苏幼奴回过神来,微微颤抖地看着她。
“幼奴姐,带六扇门的陈豹恩大人来皇宫,我要亲自见他!”楚瞬召的语气突然坚硬了起来。
“需要我禀告皇帝陛下吗?”
“不!不要告诉父皇先,我自有打算。”
“可是。”
“够了!这件事情很严重,快去!”
楚瞬召揣紧信封突然低喝了一声,苏幼奴愣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垂鹰菀。
楚瞬召有些颓然地坐到了地上,他感觉到了一个可怕的律动从他心底回响,如同灼热的火,噩梦中的影像再次出现,这些日子苏念妤替他针灸治疗,折磨他已久的癫狂症被稍稍压制,至少他已经不再做噩梦了,但此时那种感觉再次出现,像是火焰灼烧他的心脏般剧烈。
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同时他竭力地按着肚子和心口,欺骗,背叛……各种情绪出现在他脸上,他的心中有一股怒意,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要将眼前这张床撕个粉碎!
“小召你还在吗?”苏念妤的脸突然从帘子里钻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楚瞬召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背对着问她:“妤姐……你什么时候来临安城的?”
“八年前,怎么了?”
苏念妤地穿好袍子,将一头微微散落的长发整理好,背上药囊准备离开。
“没什么,妤姐你明天还会来对吗?”
“嗯,我大概还会来一个星期左右,你的病就可以彻底痊愈了,如果之后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来情暖楼找我,不要被你家人知道哦。”
她小碎步走到大门边,背对着楚瞬召挥了挥手。
在她离开不久后,楚瞬召一直沉默着,直到夜幕降临。
第二十七章 你不敢
油灯昏暗,陈豹恩将桌上的油灯推向了桌子的一角,好让他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你父亲的事情你想怎么解释?”
陈豹恩捻了捻桌子上的一层薄薄的油膜,灯光伴随着他的呼吸忽闪忽灭,对面的瘦削男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和娘子在房间里。”
对方穿着一件灰蓝色长衫,一缕下垂的黑发遮住了他的左眼,原本整洁干爽的下巴冒出了细细的鬓须,看起来整个人疲惫不堪。
“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陈豹恩双手抵住下巴直直地看着他,对方却一直在躲避他的眼神,眼底似乎隐藏着什么。
“我讨厌你的眼神,这是我父亲的书房,是我的家!让你们那群该死的捕快卫兵离开这里,还有我妻子去哪里了?让她来见我!”他恼羞成怒道。
“很快你就会见到她的了,在此之前你只是我的囚犯,我之所以没有将你带去黑牢审问是因为我尊重你的身份张公子,我希望你也配合我的工作。”
陈豹恩轻弹刀鞘,长刀嗡嗡作响。
张公子沉默了,角落的阴影中是一众戎装武士,他们披着棕色的鹰羽披风,牛皮护甲在黑暗中依旧闪闪发亮,像一尊雕像般沉默。
“你的妻子很漂亮,昨天我还见过她,在衙门里哭得死去活来的,这样一个女孩刚嫁过来便死了公公,要是再当一回寡妇,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豹恩轻声道。
“你想怎么样!不要伤害我的妻子,这一切与她无关!”
他忍不住低吼了出来。
“这一切?这一切是哪一切?”
陈豹恩眼珠一转,声音愈发低沉。
“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不要伤害我的妻子……她那天早上一直在哭……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开始语无
伦次了。
“说不定她是被你的鸟儿吓到了,或许也是,不然你怎么会和她睡觉睡得连父亲被宰了都不知道呢?很好笑是吧?”
他看向自己的护卫,但他们依旧像石雕般沉默,他开玩笑的水平一直很笨拙。
“我想现在杀了你!陈豹恩!”
他不掩声音里的厌恶,冷冷地瞪着他。
“你的妻子死了,就在今天早上。”
张公子如遭雷劈。
“她是自杀死的,但死的方式很奇特,她用一把发簪穿透了自己的眼睛,据仵作验尸发现她总共刺了自己的眼睛十三次方才死去,桌子上还有一封遗书,你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陈豹恩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在说着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他慢慢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神迷离地看着桌上的油灯。
“箫磊,按照我们大胤律法,弑父该当何罪?”
“回大人,该受凌迟之刑!”
有人的声音从书房阴影处传来,不带一丝情感。
“我没有!我没有!”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跳了起来,拿起案桌上的油灯砸向陈豹恩。
金刀出鞘不到一瞬间,张公子握着右手惨叫着跪倒在地,地上滚落着的是五根红柱子,陈豹恩将手中的油灯放到书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发誓一定会杀了你。”
他惨叫着,伸出颤抖的左手想捡起地上的断指,但陈豹恩一脚踩住了他的右手,连同那些断指一并踩住。
“张公子,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的部下从你床底下搜到一份来自后楚的密信,上面没有署名,画着一条吐着芯子的黑蛇……还有一朵蔷薇,据城门
吏给我的出行记录,你在半年前赶往了后楚一趟,在消失了三个月里,你重新回到了临安城,可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向叶家提出娶亲的意向,叶众恩是你父亲的下属,可这件门内不当户对的亲事你父亲居然答应了,你们父子俩到底打什么算盘?”
他无视了张公子的眼神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你太得意了,还是你父亲太愚蠢了,他作为后楚的间谍一直潜伏在大胤王朝几十年,也搅不起什么风浪,或许已经被后楚当成一枚弃子遗弃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在临安城里当个快活宦官,王朝里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人知道你是后楚间谍的儿子,后楚也拿他没没什么办法,你们一家人本可以安安心心过下去的……我很好奇后楚到底开了什么条件给你,让你去谋杀你的父亲?”
“我没有想谋杀他……”
他趴到地上挣扎着,口里不断喘着大气。
“张大人希望摆脱他的谋子身份,后楚则希望你继承你父亲的事业,继续提供大胤的军事情报给他们,从你在后楚归来之后,你父亲便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所以你急于成亲来摆脱他的审视,但你任然心有余辜,于是让人去刺杀你的父亲,以绝后患,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我猜对了吗?”
陈豹恩神情平静,眼里无悲无喜。
“你的妻子在信封里承认里张柳两家与后楚的勾当,请我能饶她父亲一命,并且希望下辈子能在胤国光明正大的活着,再也不会死得如此人不人不鬼的,可惜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她撒谎!”
“箫磊,叛国该当何罪?”
“回大人!在国境之内对胤国的敌人表示拥护,或在任何地方对胤国的敌人提供任何情报援助,满门抄斩!连诛九族!”
“看,我手下的脑子都比你灵活,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快说。”陈豹恩轻轻敲打着案桌道。
“你不敢!”
第二十八章 血手
“我不敢?”陈豹恩顿时有些懵了。
“张国度死了又如何?我张家根基还在,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背后的势力有多大,你就不怕牵一发而动全身,给你的家人惹上什么麻烦?”
他肆意地笑着。
陈豹恩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抽红了他的眼角,他吐出两只断裂的牙齿道:“去你娘的。”
“我娘已经死了!我不介意让你去陪她!”
陈豹恩低吼着,身后的护卫上前打算拉住盛怒中的陈豹恩,但他只是冷冷地摆了摆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那几个盒子拿上来!”
属下迟疑了一下道:“大人……真的要吗?”
“嗯……我要让他知道什么是我陈豹恩不敢做的。”
张公子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你做了什么……”
“看一眼就行了,一眼就够了。”
“什么?”张公子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猩红的视野中,他看着了蒙着面纱的护卫捧着几个盒子放在了他的面前,同时揭开了上面的木盖子。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愿死也不愿看里面一切。
五个木盒子,五个血人头,他们睁大着眼睛,似乎死也不敢想象这一切。
张公子面如死灰,嘴唇剧烈地嗡动着,恐惧,震怒,悲哀从他眼中一闪而逝,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带走,许久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要贯穿屋顶。
“娘!大伯!二叔!二嫂……”
盒子里面的人头几乎都是临安城里的权贵,在皇宫里喝过茶饮过酒的人,但此时他们的面容和那些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褪去了华妆丽粉,脸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石灰,真是讽刺。
“你还真以为你们张家在临安城里没人敢动你们吗?什么狗屁势力,还真以为自己能稳坐独木舟吗?我告诉你,你现在说过的话血霸陈鸿伟也跟我爹说过,但我爹眼都不眨就将他全家六十一口人全部处决,都是当着他的面,而且他是最后一个被处决的人,我爹敢做的事情,我陈豹恩为什么不敢!”
他站起身来,腰间刀柄焕发出阵阵金光。
张公子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顿时昏死了过去,陈豹恩冷哼了一声吩咐道:“把他带回衙门里关押着,待他醒来后我继续审问他。”
他走出了闷热的书房,一阵凉凉的秋风吹拂到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庭院里面摆放着几具无头尸,身上还穿着锦衣华服,张家家奴们跪倒在那几具尸体前,大
气也不敢出。
庭院中站着几位锦衣女子,年方看似二八,面容姣好,如果不是手里那滴着血的匕首,怎么看都像是宅院里面的大家闺秀。
其中有两个还在尸体上撒石灰,时不时将石灰抹到对方的手上嬉闹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庭院里,这一幕看起来甚是诡异。
陈豹恩自幼担任楚熏的护卫,在成年之后便离开了皇宫在临安城里担任提辖,蔷薇司原本隶属于皇帝陛下,平日里由陈豹恩代管,也算是一官两职了,司里全部都是年轻女孩,从暗杀到伺察她们样样精通,同时为楚熏掌握城中情报动态的信息确凿无疑。
从某种意义上蔷薇司是皇帝陛下专门为楚熏培养死士的地方,在她有需要之时挺身而出,在楚熏接手之后愣是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情报机构。
其中一名少女看见陈豹恩的那一刻,收起匕首,风姿婷婷地走到他面前:“大人,案都审完了?你让我们等了好久。”
“嗯,对方基本承认了自己是后楚的谍子,我们还有一些证据需要收集,百合,将这几具尸体运回衙门,与张大人的一同火葬,牡丹,将张家库房里面的银子给我搬出来,还有宗卷,最重要是宗卷……还愣着干嘛?快去!”
“想大人了呗!”
少女背着双手转了个圈,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皮又痒了是不是?”陈豹恩抬手要打,对方面如春潮,靠着他胸口上说:“大人真的舍得吗?”
“莫要作怪,要是让公主殿下知道了,你让我这个官还怎么当下去?”
陈豹恩眼神无奈地说。
“知道什么啊?”
怀中的少女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他你要是不让我高兴我就不走。
“待搞定这桩子麻烦事之后,我请你们去白鹤楼喝酒行了吧!”陈豹恩哭笑不得地推开了她,但对方瞪了一眼,脸色绯红道:“大人说话不算数,上次你说带我们去月潮湖后来也没去成。”
“是啊,大人说话不算数!”庭院里面的几位少女也跟着起哄道。
“唉,谁知道那天酒馆里面有人喝酒打架,后来还有一个人被打死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后来不是带你们去了秋风林了吗?算是弥补了一番吧。”
她们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尸体般走啊,等着发臭吗?”
要是让楚熏知道陈豹恩喊她们去搬尸体,脸上该是怎样的一幅表情,但陈豹恩似乎永远不懂男女之事般,永远只会冷漠地执行任务,偶尔
给你来一两个冷笑话,自诩风趣。
“不能搬走啊,不能般啊!”一阵哮喘声从陈豹恩身后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陈豹恩转身一看,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到他面前,布满深纹的脸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太婆。
“不能搬走啊,你这个杀千刀的屠夫,杀了我张家几十口人还不够吗?现在连他们的尸体都不放过!”她露出了黄到不能再黄的牙齿,颗颗酸泪汇入口中,目光痛苦地看着陈豹恩。
陈豹恩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老太,但那些原本趴到在地的家奴里面立马站了起来围住了老太婆:“老夫人!老夫人您不可以出来啊。”
“大人,方才我和姐妹们去里屋的时候看见了这个老妇,不过想着她应该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就……”她低下了脑袋不敢看陈豹恩。
“没什么……我来处理吧。”
陈豹恩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们离开。
“我们张家三朝为官,平日里乐善好施,怎么会碰上你这样一个冷血魔头?儿啊,媳妇啊!老二啊,你们死的好惨啊。”她推开那些仆人跪倒在那几具无头尸体前低声痛哭。
“夫人,您家老爷私下与后楚同谋,犯了叛国之罪,按我大胤律法罪当……”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便怒喝道“什么叛国?我的儿子一生光明磊落,不曾有过伤天害理的想法……他是侍奉过胤国三朝皇帝,不曾有过望,我要见胤皇!我要见皇帝陛下,让他为我的家人伸冤!”老妇哭哭啼啼道。
“你骂我冷血无情?你看你儿子都做了些什么?”陈豹恩一挥手,牡丹和石榴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们轻轻一推,木箱里面的银子散落一地,满眼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陈豹恩拾起其中的一块银圆给老妇看:“为何张大人府中的银子有如此多的后楚燮鼎印,而不是我大胤的飞鹰印?”
老妇震惊地看着地上那些银子,猛然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盯住陈豹恩,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泛黄干枯的指甲深深的陷入银圆中,她颤抖地跪倒在那些银圆前:“儿啊!为什么?”
陈豹恩转身离去,并没有再看她一眼,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黑甲士兵翻身下马,毫不避讳地走到张家大院里:“忙完了?”
“嗯,今晚得忙活一整夜了。”
你不会忙活一整夜的,现在这件事情由我来接手,楚三皇子召见你。”黑甲士兵从怀里掏出一份手札递给他,陈豹恩看也不看地说:“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他骑上了门外那匹黑马,眼神空虚地看着里面的一切,他一甩鞭,黑马嘶叫,消失在茫茫道路尽头。
第二十九章 破晓
夜半时分,垂鹰菀里的丫鬟和小太监几乎都睡了,晚风徐徐,泛红的叶片片落入池子中。
这里的树木几乎都有百年树龄,每一颗树上几乎都有历代皇帝留下过的痕迹,有的是普拙的树皮画,有的则是一两首童诗,不乏童趣。
楚瞬召尽量避开脚下的落叶,走到池子边。
垂鹰菀的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池子,几乎占据了庭院的三分之一,假山边翠绿的竹管上泛着点点水珠,带水珠儿汇聚成一片后便会倾泻如池子中,惊得锦鲤四散。
楚瞬召倚靠在树旁,感受着院子里的风,似乎能将他的灵魂带到空气中,与这个平静的世界分为两半。
楚瞬召从小就是个很难哄睡的人,小时候宫女在床边给他讲故事,希望主子能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个午觉。
即便故事从大秦始皇一统天下讲到胤国崛起,楚瞬召依旧是转溜着紫眼珠,看着宫女姐姐自己困得趴着床边睡着了,于是他便乐了。
男孩披上外袍静静走到院子里喂锦鲤,等着熟睡过后的宫女姐姐急急忙忙将他从院子里抱回床上,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他人生最最有趣的事情。
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了,不会再有什么宫女姐姐给他讲故事,有时他会很想那个宫女姐姐,却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许她已经嫁人了。
其实他人生中重要的人就那么几个,父皇,姑姑,大哥,姐姐,幼奴姐,石榴竹子那几个丫鬟,十指手指都能数完,但万一缺少其中一个呢?会不会如同断指之伤,十指连心。
“陈大人,那么晚还麻烦您来见我,瞬召多有得罪。”
楚瞬召转过身来看着陈豹恩,男人正用一根枯枝刮干净鞋底的污泥,对着楚瞬召弯腰行礼:“皇子殿下,不必多礼,恕我来迟。”
其实陈豹恩很早就来了,方才看他看池看得认真,便静静在一旁等候,反正长夜漫漫,不急。
“陈大人,你送来的信件我看了……”
陈豹恩犹豫了一下道:“三皇子殿下,凶手行踪诡异,敢于直接进入皇宫刺杀皇帝陛下,他身后一定有很强大的后台支撑着,而且做这行的人都异常小心,不会轻易被跟踪而且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且他们大多见钱行事,不存在什么政治立场,而且皇宫四处都是武官和侍卫,她们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地伪装成剑侍卫进入皇宫里,我敢说宫里一定有内鬼!”
“内鬼?陈大人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楚
瞬召的脸色愈发晦暗。
“夫言之如木中之钉也,绝无戏言!”
“三皇子殿下有什么就说吧,以我陈家先祖之名起誓,绝对不会泄露半句出去!”
陈豹恩斩钉截铁地说。
“我让你调查的那个人……情报消息可靠吗?”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陈豹恩。
“做我们这一行的这辈子都在收集情报,您让我调查的那个女人八年前出现在临安城外一家名为白月居的妓馆里,她还有一个艺名叫落北,与城里那些风月之地不同,这家妓馆专门为那些苦力汉子服务,再加上价钱低廉,很受他们青睐,她曾经作为那里被老鸨挂牌售初夜,但因为年纪太小,再加上名声并不好,所以一直没有男人愿意买她。”
“那之后为什么她出现在了情暖楼?”
“据我的情报,她在白月居里一直饱受欺凌,男人看不上她,妓馆里面的人也欺负她,大多数粗苦工作都由她来做,大到洗衣拖地,小到帮女人洗脚剪指甲,活得
连狗都不如,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个男人。”
“哦?”
“那个男人具体叫什么名字我没留意,再加上他已经死了,更加不值得去探究,我只知道他是城里的一位散官,主要管一些乡邻纠纷之类的事情,官不大,在加上年纪已经四十出头了,于是他便寻思给自己买个妻子,但想要买到干干净净的女孩那有那么容易。临安城里青楼里真正干净的女孩往往价钱不低,加上青楼不时举行什么赏花之类的侈靡活动,更是被卖到天价,白月居里那些廉价的女人他看不上,在加上老鸨从中作祟,于是他便低价买下了她,一个中年男人买下一个雏妓,这种事情也算不上多特别,但就在他将她带回家的那个晚上,家中离奇失火,那个男人被活活烧死在自己房间里,三个月后,情暖楼招了一批新妓,其中就有她的身影……其中这件事情并不难猜,或许是落北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便放火烧家,又或许是一场普通的失火事件落北逃了出来后去将自己卖给了情暖楼,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加上她当年只是个孩子,现在去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陈豹恩摇了摇头,
楚瞬召感觉心底彻凉,那双瑰丽的紫瞳似乎在黑暗中忽闪忽灭的,他转身背对着陈豹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豹恩横刀坐在院子的石阶上,看着三皇子殿下的背影打了个哈欠,他不知道为何楚瞬召忽然会对一个青楼琴姬感兴趣,居然还动用蔷薇司来调查这个女人的背景。
但在皇宫担任侍卫多年,他知道想在着大胤皇宫里过得安稳,看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不做什么。
“现在城里的情况不同以往,命案一件接一件,请皇子殿下务必小心行事。”
他补充了一句。
“命案?最近城里发生了很多命案吗?”
楚瞬召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
“嗯。”
陈豹恩被那双忽然睁大的紫瞳吓到了,像是被阴影中潜伏的蝎子蛰了一下,让他浑身发毛。
“前两日朝廷使官张大人娶媳妇,然而就在那天夜晚他死在了自己家中的茅房里,脖子上有一记剑伤,看样子是被刺客袭击。”
陈豹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楚瞬召正色道:“现在张大人的尸体在何处?”
“衙门的验尸房里,由仵作看着,还未下葬。”
“带我去看那具尸体!现在!”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蔷薇玉牌,命令道。
陈豹恩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三皇子殿下,忽然很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看来自己今晚是没办法消停了。
……
……
楚瞬召眯着眼睛,审视着那具盖着白麻的尸体,一股刺鼻的恶臭直冲鼻腔,陈豹恩站在一旁捂着鼻子无奈地看三皇子殿下。
楚瞬召一个箭步上去,揭开了尸体脸上的麻布,露出一张苍白无比的老脸,眼窝深陷下去,原本挺立的鼻梁已经坍缩成一团了,几乎已经很难辨认出他的真实面容。
楚瞬召并不是第一次看死人了,人命之重,难生易杀。
小时候每当出现罪大恶极的犯人或者朝中有官贪腐,父皇总会领着自己和大哥去看犯人处刑,行刑地点往往会在城里的莲花广场前。
平日里这座可以容纳数十万人的广场特地设立了观刑的坐席,此时父皇便会换下慈父的面孔,披上皇帝的面具,坐在万人之上的高台上与刑犯隔空对望。
大多数情况下刑犯在处决前会十分沉默静静等着刽子手的斧子落在自己脑袋上,当然也有个别会将胤皇的祖宗全部骂上一遍,但胤皇依旧沉默,他的目光已经穿越了犯人的身躯,那是看死人的目光。
即便是现在,每当巨斧落下时,自己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地移开,哪怕一瞬间都好,他做不到像父皇以及大哥那样冷静。
第一次看处刑的时候还坐在高台上昏了过去,之后抱着姐姐哭了好久,他不理解为何头颅滚落的那一刻人们如此欢呼雀跃,死亡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情吗?
他强迫自己镇定心神,他轻轻褪去尸体脖子上的白纱巾,露出一道狠厉的剑伤,边缘是灰黑的颜色,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一样。
他用指尖微微翻开里面的血肉,血肉切面平滑,刺客只用了一剑便杀死了张大人,脖子处一阵恶臭袭来,楚瞬召几乎要吐出来了,他尽量忍着不至于那么难看。
陈豹恩解释道:“伤口是由软剑造成的,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软剑不适合劈砍,但可以割刺,它可以轻易割开喉咙动脉杀人,杀伤力极强,都是刺客暗杀才会使用的兵器,可软剑并不适合习武,陶冶性情或者舞剑观赏还行。”
“大人说的是。”一旁的仵作弯腰点头道,露出一张干瘦的脸,他搓着手走到楚瞬召面前“我做仵作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但想要一剑切入人的颈脉可不是靠蛮力可以做到,刺客的手法娴熟,像庖丁解牛般熟悉人的颈部结构,瞬间放血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你看伤口整齐光滑,剑刃没入颈中时转了个微小的弧度,将声带也斩了,这样他就无法呼救,而且刺客所用的剑刃极薄,伤口不卷,若是普通的软剑无法做到这样的程度。”
楚瞬召点了点头,他附身继续查看那具尸体,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真相,他轻轻揭开尸体身下的白麻布,不断审视着,仵作讪讪笑道:“公子不怕吗?”
“有人告诉过我唯恐方能勇,区区一具尸体有什么可怕的?您不也习惯了吗”
楚瞬召目光在他身上游动着,试图找寻任何与她有关的线索。
“呵呵,城里像公子这样勇敢的年轻人可不多了,您知道检查尸体是件很辛苦的事,我们这一行几乎都靠父辈传授,我爷爷是仵作,我父亲也是仵作,他们检验尸体极其详细,从毛发到指甲,决不放过任何细节,一具尸体总要翻来复去地勘查,寻找可疑之处。对于那些已腐烂的尸体,高明的仵作也有办法验证,甚至根据牙根的颜色来判断当初中的何种毒药。”他喋喋不休道,似乎很高兴长夜之中能来两个客人与他相伴。
“咳咳!殿下,现在已经三更了,线索也查得差不多了,如后续有什么新进展的话我会及时汇报给殿下。”陈豹恩给了仵作一个眼神,他便收住了嘴。
楚瞬召蹲在尸体的右手边,在那双干枯至极的手中,他忽然发现了一小缕发丝缠绕在尾指上,他轻轻取下了那一缕乌丝,不断打量着,面无表情。
“殿下,你发现了什么吗?”
陈豹恩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什么,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姐姐,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这里,仵作先生,尸体尽快处理了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搜寻的价值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胆寒,陈豹恩单膝下跪道:“是,殿下!”
他背着手走了出去,将发丝藏在了指间,在离开验尸房钱他还不忘放了一块银圆在尸台上。
仵作满脸堆笑地将银圆塞入袖子里,仿佛站在阴影里。重新开始了工作,手边的烛火渐渐黯淡了下去。
第三十章 你喜不喜欢她
次日傍晚,楚瞬召去了一趟情暖楼,把龙雀剑也带上了。
“哟,这不是楚三皇子吗?来来来,坐吧。”
情暖楼的老鸨见到一袭白衣的楚瞬召站在门口,年轻皇子眼里闪烁着犹豫的光芒,她满脸堆笑,殷勤走到楚瞬召的身边像挽着他的手进来,楚瞬召退了一步道:“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当然可以,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来者不拒。”
老鸨的一脸得色,自从楚瞬召的真实身份传开之后,情暖楼里对苏念妤的议论又热闹了起来,有的人说苏念妤勾搭上了皇子殿下,迷得他神魂颠倒的。
如果不是楚三皇子那么喜欢苏念妤的话,干嘛每天下午都让她去皇宫里,这些话传入苏念妤耳中,她也不理会什么,毕竟这个世事如乱麻,亦真亦假,谁也说不清什么。
但落在妈妈眼中,这件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世家子弟钟爱出入风月之地,在临安城里早已司空见惯了,尤为皇宫中人,像是楚大皇子好色之疾极为严重,城里有名气的青楼他都去过一遍。
一般皇室子弟私下来青楼本该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声张,但楚大皇子纵马奔腾,生怕没人知道一样。
他前脚刚下马,后脚一大片男人便会闻声赶来,依楚大皇子的尿性,往往会在花魁弹奏一曲后买下整座青楼的酒水供今夜的客人享用,好不快活。
“你是来找阿妤的吗?她下午出去了,这些时候应该快回来了。”妈妈找了一处僻静的圆桌让楚瞬召坐下,但他的目光飘忽不定,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我知道,我等她。”
这次来情暖楼与上次的感觉很不一样,女孩们身披柔软的薄纱蝉衣,身姿曼妙地从楚瞬召身边经过,他可以感觉到肌肤摩擦的温暖触感,也不知道是否她们刻意为之。
男人的哄闹声和女人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清脆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楚瞬召赫然抬头,看见眼中魅波流转的琴姬们依靠着红木方栏向他招手,一双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在他看来极为不适。
偶尔有些小武官走进来,眼尖的女孩马上迎了上去,他们顿时大喜,抱住她们柔软的腰肢调笑道:“小娘们,有没有想本
大爷,你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说完从腰间掏出一块翠绿的玉环在女孩面前一晃一晃的。
她们高兴地叫出声来,高举玉臂想要将玉环拿到手中来,无奈武官身材高大,那些像小猫一样的女孩蹦起来也够不着,随即露出小动物一样可怜兮兮地眼神看着他,武官哈哈大笑,轻车熟路地拍了她们尚未发育完全的桃臀一下:“你们两个!今晚谁伺候大爷最好的,这块玉环就给谁!”
她们紧紧地贴近武官妩媚一笑,同时向对方露出一种竞争的眼神,武官朝着同行一笑道:“诺!这个小丫头给你了,你今晚要是伺候我兄弟好了,照样有奖励。”
“你自己要吧,我对小丫头没有兴趣。”
同行冷冷一笑,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调笑。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喜欢丰腴一点的女人,你们这里!把最丰满的,最珠圆玉润那个给我叫出来!年纪越大越好!”
他大声吼道,惹得怀里的两个女孩一阵发笑。
“滚你的!”
楚瞬召看着他们,眼神一直有点空虚,妈妈沏了一壶上好的人参花茶给他,温热的茶汤沿着壶嘴咕噜噜倒入瓷杯中“谢谢。”楚瞬召接过杯子细细抿了一口。
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楚瞬召道:“都说梧桐树能吸引凤凰驻足,我们情暖楼能将两位雄鹰般的皇子吸引来,想必也是同个道理。”她这句话可将楚瞬召呛得不轻。
“大哥他经常来吗?”
“大皇子殿下来过几次,每一次来访都让我们楼里的琴姬花魁念他好几日,茶饭不思呢。”
楚瞬召默默低头喝茶不语。
她瞧着这眉清目秀的三皇子,越看越顺眼,她拉了拉楚瞬召的大袖道:“三皇子殿下,你喜不喜欢阿妤。”
还好这杯茶喝完了,不然又得呛一次。
“夫人为何会这样想?”
他抽动了一下嘴角,老鸨瞧他有意,脸上的笑容愈发亲热:“三皇子殿下,我偷偷告诉你,阿妤和我们这里的女孩不太一样,性子比较高傲,之前好多客人想要出钱将她买下,刺史大人家的公子出了整整一千两银票!她都没答应,我养了她快六年了,没见她
为了谁会这样每天跑出去,想必阿妤对您也是有意,英雄佩佳人呐!”
她故作幽怨道,就差抹眼泪了。
她是美人不假,我可不是什么英雄,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眼神迷离不清。
“而且阿妤是干净的,这一点我用情暖楼的招牌担保!”
老鸨拍了拍自己丰盈的胸口说。
楚瞬召还是看着杯子不说话,老鸨有点丧气地说:“皇子殿下,我买阿妤的时候花了一百两银子,我也不狮子大开口了,就七百两银子吧!我养了她六年怎么也得赚个六百两不是?六百两对您来说也就是两顿晚膳而已,您把阿妤带回皇宫里好生养着,怎么也比在情暖楼舒服吧,这样阿妤也不用每天都往皇宫里跑了,你们每天都可以在一起了。”
他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正色道:“我来找她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和我喜不喜欢她,她喜不喜欢我没任何关系!”
老鸨还想说什么,一把娇柔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的谈话:“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啊,还得楚三皇子特地从皇宫跑来这座小楼,这里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阿妤!怎么说话的!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楚三皇子特意来见你,这是多少人都盼都盼不到的!”她责怪道。
苏念妤倚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瞬召,脚底的木靴沾满泥土灰尘,她踢开脚下的木靴,换赤脚走进了情暖楼。
今天下午她可是吃足苦头了,大老远地背着药囊去皇宫,走到垂鹰菀才发现找不到人,问院子里面的那些丫鬟个个都黑着脸跑开,好像自己欠了她们几百万银票一样。
还有一个头发上系着玉佩的丫头,抱着木盘从自己面前经过还撞了自己一下,当自己抗议的时候她还瞪着自己,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眼神冷冰冰的,看得她心里发毛。
“阿妤,快点过来,皇子殿下等你好久了。”老
鸨有点生气地看着她,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
苏念妤瞪了老鸨一眼道:“刚才是谁说要把我卖出去的,七百两银子?我在你眼里就只值这个价吗?”
“阿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