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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你三千遍     天启王座txt下载     天启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妃子关之战 (十)(大章完结求订阅!!)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云端上的巨龙俯冲而下,龙无獒号令龙骑兵们对这支骑兵发起进攻,座下巨龙猛地俯冲,顺带而来的是无比灼热的龙焰。

    龙焰在黑压压的铁修罗雷公营军中一搅,整个雷公营像是被一把热刀一分为二,巨龙在他们头顶纵横起舞,肆意而为。

    楚瞬召被其中一位铁修罗紧紧抱在怀里冲锋,他能感觉到头顶传来飓风般的热浪,仿佛随时会把他的脑袋刨开般,但这支骑兵还是顶着龙焰冲锋。

    血色长条在他们头顶滑动,他们从背后举起巨盾硬抗龙焰继续冲锋,楚瞬召发现前方承受龙焰最盛的铁修罗们从头顶到胸膛全部变红,可想而知铠甲里面的骑兵承受了多么强烈的痛苦,楚瞬召被龙焰袭来的热浪冲得他无法呼吸,感觉自己肺里面都是热气。

    龙焰一而再地起落,这支骑兵被龙焰困住无法前进了。

    龙无獒驾驭着座下的飞龙疯狂倾泻着龙焰,楚瞬召看了看天空,发现这剩余的九条飞龙对他们形成的包围之势,此时离澹台凝华不过百步的距离了,那个男人在旗下握着铁枪,或许在颤抖,或许根本迈不开步子离开了。

    “松手!就送我来这里吧。”

    楚瞬召对那名护送他的铁修罗说,那人沉默了一会:“要是我松手的话,三皇子你会死在这里的。”

    楚瞬召沉默了一下,他不想害这些士兵们都死在这里,这是他对澹台凝华的复仇,生死都该由自己来承担。

    “我们一步不退!”

    有人在楚瞬召背后咆哮。

    “是的,我们一步不退!胤国铁骑一步不退!继续冲锋,我们愿意为殿下赴死!赴死!”

    他们硬抗着龙焰一步步迈了过去,楚瞬召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身形一动,踩在铁修罗的肩膀上,一跃而起,发起进攻。

    “三皇子殿下!”

    少年手握太阿剑,悍然决绝地冲向吞吐火焰的巨龙。

    “请让我……再相信自己一次。”

    楚瞬召双手握着剑柄,高高在上,一剑劈下!

    “人间之神,祖龙之君,穹隆至极,神煌无终!”

    龙无獒仰头怒吼道:“楚瞬召!”

    年轻皇子将燃烧的太阿剑刺入巨龙头颅,一剑红龙,极长的剑气如蛟龙出水般斩开龙喉。

    龙血滚烫泼洒如盛世蔷薇,下一瞬身形便出现在第二条龙身边,楚瞬召一气呵成挥出六道剑气,一气接一剑!

    六莲歌!

    年轻皇子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在移动,每一次都精准有力地切开巨龙的喉咙,龙骑兵带着他们的龙,一同从天上坠落。

    “你们不是烧得很开心吗?”

    龙尸体重重摔在雪地里。

    仿佛天翻地覆。

    在他身后是被斩断的龙头,滚落在地。

    被重创的巨龙奄奄一息,再也无法吐出龙焰。

    “那我让你们更开心一点吧!”

    剑气破空切开龙腹,直上龙头!

    不!不!不!

    龙无獒惊恐万分地望着那些龙骑兵和他们的龙接连从天上坠落,巨龙身裙重重倒在雪地里,发出最后一声嘶吼,龙爪死死抓着雪地在上面留下凄厉的抓痕,黑红血液喉下伤口中流淌下来,滴在烧焦的雪地上冒出青烟。

    楚瞬召放开手脚,最终一人一剑连斩数条巨龙,一剑红龙夹杂瞬击剑势以剑气滚龙腹,最终直上龙喉一剑封喉,连那龙头上的骑兵也不放过,在一条又一条巨龙间翻飞跃动,如那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气概。

    龙无獒感觉头昏眼花,眼前的一幕仿佛是在做梦。

    “哈哈哈哈!”

    楚瞬召沐浴在滚烫的龙血之中,以步步登天之态,悬浮在龙无獒面前,低声笑道:“大胤三皇子向庆安王朝正式宣战,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胤国铁骑很快就会来了!”

    楚瞬召的眼眸随即化作深黑,这道深渊般的目光彻底压垮了龙无獒的战意,他拍打着座下巨龙,不断咆哮道:“离开这里,飞高,飞得越高越好!”

    巨龙听从他的命令扶摇直上,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背后传来举剑破空的声音,他发疯般抽打巨龙的龙角,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楚瞬召并未刻意追逐,而是一剑挥出,极长的剑气斩断了他所留下的黄金龙旗,那杆象征庆国皇权的旗帜飘在满血的雪地里。

    他渐渐失去了气机的支撑,整个人落在了龙尸上站稳身子,与黑旗下的澹台凝华对望,男人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铁枪,竭力摆出君王应有的仪态。

    年轻皇子脚下有龙尸,手里握刀剑,胸膛升火焰!

    楚瞬召将满是雪花鲜血的乱发往脑后一拨,提了提太阿剑,笑容灿烂。

    “澹台凝华,我来杀你了!”

    澹台凝华眼神阴冷身形向后倒去,楚瞬召以魔鬼般的速度冲了扑杀过去,流云枪兵从四面八方扑向楚瞬召,现在的情形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他们的大势随着那些巨龙的死去也跟着远去了,但他们还是不愿意就此投降,这群枪兵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枪锋带着尖锐的啸声刺向楚瞬召。

    楚瞬召的紫瞳在落雪中反复亮起,他挥舞着巨大的太阿剑,将自己化作旋转的飞剑冲向澹台凝华,这些身怀气息的流云枪兵和楚瞬召乱战了起来。

    这一幕是难以想象的,这个孩子在这批蜀越最顶尖的枪兵面前反倒没有被击倒,利用太阿剑的剑威将他们手中的枪接连粉碎。

    澹台凝华脸上汗水在不停地流淌,一直给予敌人恐惧的他,终于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十息过后,少年垂着脑袋站在遍地的尸体中,鲜血从太阿剑上流淌而下,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孔看不清表情,而铁修罗带着战场上的残兵们围拢过来,自己这次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大胤三皇子楚瞬召,用一把剑斩杀了自己所有的手下,此时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紫瞳中流淌着冷酷的光芒。

    几乎所有的枪兵都被他一剑开躯,他以惊人的速度斩开了士兵们的身躯,不曾想过要手下留情。

    楚瞬召慢慢抬起头来,那张俊逸的面孔带着一缕微笑道:“澹台凝华,我会亲自送你去黄泉和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无辜人们道歉,包括那个被你遗忘的女儿朱子微,希望你见到她的时候,可以替我说跟她说句抱歉,若有来世,楚瞬召愿以一命还她命。”

    澹台凝华握紧枪杆冷笑道:“你看看自己的手吧,我虽然不知道你手中那柄剑是何方神物,但我能感觉到它正在汲取你体内的气机,如此动用逆天神器,你还能活多久呢?三年?五年,十年?总之活不到三十而立了,”

    楚瞬召低头看了自己的右手,往日素白手背满是红丝,红丝慢慢攀爬到太阿剑上,以换取更为暴力的斩击!

    花幽月说得一点都没错,借神之力偿人之命,现在自己就在付出这份代价,但他还是觉得无所谓。

    “反正活得比你久,因为你现在就要死了。”楚瞬召笑眯眯道。

    澹台凝华深吸一口气,身形后躬摆出进攻的姿势,王息冲天而起,浑身绽放出磅礴的气机:“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会后悔的。”

    楚瞬召笑了笑,提了提手中的太阿剑。

    一剑红龙!

    与此同时,黎京城城门紧闭,残兵们哭喊着拍打着城门,如那城下附蚁般。

    数千铁修罗朝着黎京城的方向冲锋,直撞黎京城城墙。

    这并非一般的骑兵冲锋,而是数千具攻城锤同时撞向城墙。

    砰!

    城墙像是被陨石砸中般,无法抵御铁修罗们带来高强冲击所粉碎,至于城墙上的士兵如群蚁直坠般,城中的人民望着城墙被铁修罗们撞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初阳透着洞口照了进来,铁修罗们在阳光下站直了身子,如同神明般站立在百姓面前。

    街上人头攒动,蜀越的贵族和难民们都聚集在这座城市里,温热的阳光透着铁修罗的甲缝照在人民的身上,却远比凛冬之风更为寒冷。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心想这下子全部都完了,可攻入黎京城的铁修罗们却没有继续发起进攻,而是缓缓坐在地上,面甲弹开,露出一张张疲惫的面孔。

    终于……可以休息了。

    此时,楚瞬召一手拖着太阿剑,一手拖着澹台凝华的后领口慢慢走向黎京城。

    澹台凝华的四肢被他斩断,眼神空洞宛如死人,或许他已经死了,四肢断裂处蔓延出微弱的气机。

    他之所以没有杀死澹台凝华,只是不想夺取这份属于蜀越的王息,胤国是蜀越的盟友,而不是征服者。

    或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绝对的力量换来绝对的权力,代价是绝对的死亡。

    这场无比滑稽但惨烈的战争,总算是拉下序幕。

    铁修罗们依次为楚瞬召让开一条站道,颇有千军万马避白衣的壮观景象。

    他将澹台凝华丢在雪地上,很快鲜血从澹台凝华的断肢处流出。

    雪地变血地。

    楚瞬召望着那些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黎京城百姓,说道:“我希望你们明白,有些事情即便是死也要去做,有些事情即便是死也不能做。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皇帝,这就是篡位者的下场,命里八分,莫求一尺!”

    街上一片死寂。

    没有人相信这一幕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澹台凝华的四肢被人削去,如同他所对待的那些后楚俘虏般。

    蜀越百年王朝。

    或许澹台凝华是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他生死都在这座城里。

    楚瞬召拄剑而立,高喊道:“我是大胤三皇子楚瞬召,我来这里不是要你们向我臣服的,而是为了一位母亲的公道,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并且承认澹台宁素才是蜀越的皇帝,若有异议者,如澹台凝华的下场般,一律处死,五马分尸!”

    街道上依旧无人说话。

    人们脸色苍白至极,楚瞬召指着澹台凝华继续说道:“看见了没,这就是你们所恐惧的人,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你们国家才会走到这样一步,我现在替你们除掉了他,你们再也不用害怕他了。”

    楚瞬召松开太阿剑的剑柄,看着黑压压的伏地不起的人群,最后说道:“可你们也不用害怕我,蜀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团结,恐惧是唯一会破坏团结的东西,世间万般痛苦和迷惘,最终都会消失在一处。”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就是这儿。”

    ……

    ……

    街道上一片死寂,没有人敢抬头直视楚瞬召的眼睛。

    他身后的铁修罗们缓缓站了起来,巨大的威严投射出来,像是千百道闷雷在他们胸膛中炸响般,让所以人处于大梦初醒的状态中。

    澹台凝华被他踩在脚下,嘴唇瓮动,好像还活着,但应该已经死了。

    楚瞬召望着那些欲言又止的百姓们,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现在一切事情以大局为重要,澹台凝华已经死了,那么现在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一个了。

    黑压压的人群让出一条极长的过道,城中的大臣们带着极度的惊恐和愤怒,走到楚瞬召面前,缓缓下跪,这些在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臣们终于冷静了下去,不再挣扎和反抗。

    如楚瞬召刚才所说般,投降便是最好的结果,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选择。

    澹台凝华四肢被斩断下场和死人无异,现在澹台宁素回来了,文武百官除了拥护她做女帝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要是事先知道澹台凝华的野心,而不是一味去责难她的话,或许这场内战也就不会爆发了,很多不该死的人也就不会死了。

    但软弱的人还是占大多数,不会去做选择的人就会有其他人替他们做选择,而楚瞬召这个和蜀越非亲非故的人,就为他们做出了选择,也只有他坚持到最后。

    澹台凝华篡位的事情在大臣们心中何等明朗,他就是叛国也没人敢动他,任何凌驾于律法之外的人,最终还是会收到律法的惩罚,可这个惩罚对大多数人而言来得太晚了,乃至发生了那么多不该有的悲伤。

    最后只有楚瞬召一路杀到澹台凝华面前,没有听他任何虚与委蛇的话语,也不想和这样的骗子谈判,直接一剑便斩断了澹台凝华的四肢,而不取他的性命,为的是让他死在被他伤害得最深的人手中。

    他拽着澹台凝华的后领口从城门口一路拖了进来,在雪地上拖出极长的血痕,这一刻展现出极为冷酷甚至是恐惧的行事方式,这一幕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可现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们什么也做不了,他杀了一个篡位者,以盟友的身份处理了蜀越最大的毒瘤,而在他身后的钢铁恶魔们如同山般高大,在这样的情况下,有谁敢出来挑战他说他半句不是。

    楚瞬召将太阿剑插在澹台凝华的血泊中,脸上的愤怒渐渐淡了下去,逐渐变得神情寡淡,百官脸色的神情异常复杂,死寂依旧在持续,这一幕实在是太难接受也太难去理解,光是那些撞破城门的钢铁巨人就让他们如处梦境。

    在不久前,他们还在城里叫嚣着决不能让胤国铁骑踏入黎京城半步,即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下他们的步伐,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他们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们的城门被这些钢铁巨人们用身躯撞破了!?

    谁人敢挡住这支军队?

    就在这时,女帝牵着澹台宁素的手走到楚瞬召面前,甚至没有看那血泊中的澹台凝华一眼。

    女帝目光迷离,她在这座城市里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帝,第一次觉得这城里的风是那么地清新,绑在脖子上的无形枷锁自动脱落了,她感觉到了自由。

    澹台宁静望着面前跪倒一片的人群,脸色苍白,素白的小腿有些发软,没有流露出任何退缩的意思,没有低下脑袋,带着公主的风骨傲然站在风雪中,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吓倒她了。

    这个时候,跪倒在地的大臣们才反应过来,那些深受澹台凝华压迫的官员们眼泪纵横,以最大的力气对着澹台宁素反复磕头,直到鲜血沾满了额头,顺着眼角慢慢流下。

    数千人密密麻麻地跪下,街道上根本站不下,澹台宁素看着风雪中的臣子们,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陛下!臣文不能解内忧武不能除外患,被澹台凝华那个奸贼胁迫无力反抗,请陛下赎罪!!!”

    “请陛下赎罪!”

    “请陛下赎罪!”

    喊声一波接着一波,那些支持澹台凝华的臣子们也被押了过来,望着站在风雪中的女人,低头看着地上那具四肢被斩半死不活的身躯,脸上的神情并没有愤怒,倒有些心神扩散。

    楚瞬召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握着澹台宁静的手退到一旁,女帝看了这些臣子一眼:“除了澹台凝华外,谁是你们这群人中的老二?”

    逆臣们面面相觑,甚至互相退揉,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直到一声叹息从他们之中传出。

    一位双鬓发白的中年官员走到了所有人面前,穿着御赐的绿蟒袍,

    面容温纯儒雅,仪表堂堂,无法让人将他和逆贼这一身份联系在一起,他没有下跪,而是带着一点微笑平静道:“您回来了,这一路想必很辛苦吧?”

    他没有称呼她为女帝陛下,女帝眼神复杂看了这位两朝国师一眼:“你为什么还穿着这件衣服?”

    这位中年男人名为徐广成,在黎京城里为官多年,乃是先皇最信任的手足之一,担任国师一职,可谓位极人权。

    男人笑容有些苦涩道:“这是先皇赐给臣子的蟒袍,也是臣子这辈子穿过最好的衣服,臣打算将这件衣服穿到棺材里去。”

    女帝声音坚硬道:“老实说我不打算给你棺材,我打算将你挫骨扬灰,将你的骨灰撒到先皇的墓碑前,让他看看自己最亲近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长揖叹息道:“我没有背叛蜀越,我只是背叛了您,还请您息怒。您不是我们蜀越想要的皇帝,或许您根本就不该生在帝王之家,我们让您失望了,您也让我们失望了。”

    女帝说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皇帝?我做了可以为你们所做的一起,可你们还是不满足对吗?”

    他伸出枯黄的手指指着楚瞬召,用只有女帝才能听见的声音颤抖道:“他才是我们想要的皇帝,而你不是,如果你一开始有决心对抗澹台凝华的话,如今的场面就不会出现了,你是错生在澹台家族了……”

    楚瞬召往雪地里狠狠吐了一口血痰,眼神阴沉道:“阳奉阴违的混蛋,尽说些叛徒的混账话!你以为澹台凝华就不是你们想要的皇帝了?只不过现在是我拖着他来到你们面前才会说这样的话,若是将我和女帝的脑袋插在枪杆上,你们这些逆贼又是另一番说辞了,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能相信你所说的话吗?”

    男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信任总是件困难的事情,就像之前我们不信任女帝的决策般,认为你们对蜀越而言就是个祸害,现在看来你们的确是祸害。”

    楚瞬召说道:“如今走到这一步都是你们选的,既然走了,就不要回头,我也不想和你们讲什么道理,在你们看来我们就是一群入侵者,没有必要和我们这样的人讲什么道理,那我们自然也不和你们讲道理,既然这场战争是我们赢了,那么就由我们来和你们讲道理!”

    徐广成苦笑道:“我寒窗苦读十余年,入仕为官三十余年,一路就是听着别人的道理长大到后来亲自给人讲道理,但是最好却发现拳头最大的人才有理,那如果你们想杀我的话,何必讲那么多道理?”

    楚瞬召说道:“现在的问题在于,我胤国号称最强的风鹰铁骑全部死在了蜀越的土地上,他们死在巷子里,死在雪地里,死在江河里……这笔账你觉得我该怎么和你们算?”

    他仰头望天咬牙切齿道:“把你们这城里的人全部杀了,都算不过来啊。”任谁都能听出他内心的痛苦。

    说罢,楚瞬召望着这座繁华盛丽的城市,感慨道:“不过也无所谓了,以后这片土地也算是我们胤国的,就当他们葬在家乡了。”

    徐广成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难控制颤抖了起来,对着澹台宁素怒喝道:“你果真要将蜀越拱手想让给胤国人?”

    澹台宁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着楚瞬召轻声道:“我有些乏了,想带着我女儿回宫看看,这里就交给你吧。”

    楚瞬召点了点头,街道上的百姓为那对母女让出一条过道,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有机会如此接近这对蜀越最尊贵的母女,甚至有人觉得女帝陛下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美丽倾城,那张憔悴的脸瞧着像自己母亲的脸一样。

    天下最苦唯女子,女子最苦唯母亲。

    楚瞬召提醒道:“顺便把他也带回去,他应该死在你手中。”

    女帝点了点头,学着楚瞬召那般拖着澹台凝华的后领口一路拖着他回去,直到雪地上再也拖不出血痕了。

    逆臣们看着女帝渐行渐远的背影,脸色愈发难看,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他们求情了,或许她也不愿意为他们求情,接下来他们将会面对这个胤国三皇子的怒火!

    楚瞬召低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本来还想给你们一些面子的,但杀狗还得看主人,你们抛弃了自己的主人去跪舔别人,那么就不要奢求你们的主人会替你们求情,现在我杀了你们又如何?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命,反正你也准备好去死了对吗?我会慢慢将我失去的东西反馈在你们身上,而你们已经看见了澹台凝华的下场,很快你们就可以体会他的痛苦,比起他你们的痛苦会来得稍微慢一些,不过会更持久。”

    楚瞬召说完后,抽出了雪地中的太阿剑。

    徐广臣的脸色苍白无比,他垂下了脑袋,眼中泛起空洞的苍白,他感觉到一片冰冷的金属抵在自己喉咙处,金属很冰凉,但很快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嘶的一声清响,鲜血漫过剑锋,楚瞬召的动作很是轻柔,像是触摸爱人的脸庞般,徐广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显得痛苦万分,这样的表现让楚瞬召很是满意。

    从妃子关上归来的残军们走进了这座城市,血霜凝结在他们脸庞上,渐渐包围了这片街道,楚瞬召看着他的尸体纷吩咐道:“将这批穿官袍的人全部杀了,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用急,慢慢来。”

    “遵命,三皇子殿下!”

    残兵们从提了提手中的兵器,眼中的杀意再次腾起,街道上的百姓开始推揉着彼此的肩膀,恨不得从这里离开,但有些人却选择挤进来,看着这一幕泪流满面。

    因为楚瞬召要士兵杀的那些人里,有他们的亲人,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误,都是他们的家人。

    士兵们手起刀落,将那些逆臣们的双腿砍断,让他们趴在血泊中哀嚎,有一名少女扑在男人身上哭喊着父亲二字,但士兵还是手起刀落,将这对父女砍倒在雪地中。

    楚瞬召目睹这场雪地上的屠杀,每个角落都在死人,这些以往受人爱戴德高望重的大臣们像是猪狗般被士兵屠戮,他们的鼻涕和眼泪很快被寒风冻结,连死都死得那么难看。

    刀锋刺入身体的声音是那么地清晰,让楚瞬召想起幼奴姐在厨房切黄瓜的声音,想到这里,他的肚子有些饿了。

    咔嚓!

    咔嚓!

    咔擦!

    不知何时,手中的太阿剑已经消失,楚瞬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手上沾满血霜。

    楚瞬召擦了擦手中的血霜,却发现血霜似乎冻在手掌上,他用力擦了一下,却将皮给擦破了。

    鲜血涌出,可他没有擦血,大概是觉得手上的血是擦不干净了。

    “这样的结果,皇帝陛下您满意吗?”

    叶藏抬头望着风雪中的皇帝陛下,胤皇看着楚瞬召的背影沉默着,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孩子是那么地陌生,让他不敢靠近。

    叶藏轻声问道:“三皇子殿下长大了,变成了可以依靠的男人,陛下看见这一幕,不觉得高兴吗?”

    胤皇幽幽叹了口气道:“楚熏要是知道朕将他逼成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认朕这个父皇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怜啊。”

    铁修罗骑兵们站在胤皇二人身后,如同一座钢铁城墙般雄伟,楚骁华没有穿那件荣贵至极的皇袍,而是换上一件发旧的白裘衣,当年他就是穿着这件衣服离开妃子关,没想到现在穿起来还很贴身,不像个步入中年发福变胖的男人,倒像个归乡的少年般。

    叶藏诧异道:“三皇子殿下何来可怜一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为国征战四方,陛下这样说未免太……”

    胤皇声音何等冷漠:“我没说那孩子可怜,我是说那些死在我儿子剑下的人,他们才是最可怜的。”

    当胤皇回过神想把楚瞬召叫过来时,却发现他人已经消失了,街道上不再传来惨叫声,他像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慢慢笑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万世之盟

    “好了,我的公主殿下,现在我也该回家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开心点。”

    白衣配剑的少年放下茶盏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轻声道:“就此别过吧,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蜀越的。”

    少女低头看着杯中茶叶的浮沉,嘴唇翕动,却没有说什么。

    像是察觉到她的悲伤,年轻皇子扭头望北轻声道:“数万金帐国青壮聚于我胤国边疆,我作为胤国的皇子,现在就是我履行责任的时候,我的国家在召唤我,能为国效力是我楚骁华的荣幸。可惜和你相处了几年就要离开了,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希望我以后还能回来蜀越,和你去青竹湖那边听你弹琴。”

    “是这样吗?”少女的声音停滞了一下,待他离开自己之后,自己是否还能忍受那些无人陪伴的夜晚?

    少年翻身上马握紧马鞭认真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蜀越找你的,给我三年时间,我不骗你。我希望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开开心心的。我希望有一天放眼整个天下,都能听见我胤国铁骑重重的马蹄声,没有人敢再侵犯我们的国土,有朝一日有人提起胤国二字,不再是不屑一顾的轻蔑,而是带着恐惧的肃然起敬!”

    年轻公主抿起嘴唇,痴痴望着他。

    “那么,再见了。”他如同往常般咧嘴一笑,策马北奔,很快消失在茫茫雪景中。

    边境上只剩下少女和她带着的侍从,她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脸蛋,柔软脸蛋就像云朵般洁白,银白长发随着寒风翩然飞舞,泪水慢慢从肌肤上滑落,滴在茶盏里,耳中的马蹄声渐渐低了下去。

    这虽然不是永诀,但她的心却是那么悲痛,楚骁华的从容沉静离开了自己,就像他那年来见自己般,自己喜欢上这个来自胤国的皇子,绝非因为他的身世和样貌,楚骁华的性格并不讨喜,宫里面除了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外,喜欢他的人并没有太多。

    而他喜欢的人也并不多,他总是愿意和听自己说话,真好。

    她喜欢他的玩世不恭和雍容沉静,他会记住你不经意时说出的一句话,在你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给你惊喜,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和你说话的语气总是那么地平静。感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总有办法为你解决困难,即便是山塌下来,也有他在帮着你。

    “别看他总是吊儿郎当的,他还年轻,不过是个可靠的人,日后他娶了你你一定不会吃亏的,要是做了皇帝的话,想必是个仁慈的君王吧,你嫁给他总没错。”

    那天夜里她的父皇躺在床榻上漫不经心道,父女二人十指相握。

    蜀越公主澹台宁素十二岁时便已经名扬西境,亦有风华绝代之容,倾国倾城之貌,弹得一手好琴,七弦古琴的琴声空虚辽远,带着一股彻寒的音律,细细慢听仿佛女子倾诉,据说皇帝每每倾听公主的琴声,那常年难愈的头疼症总能消停下去,每次皇帝觐见大臣之时公主都会带琴弹奏,皇帝在高座上俯视百官,身后的锦帘下人影晃动,琴声悠长,让人不由得痴迷陶醉。

    但在公主十三岁那年,那个来自胤国的皇子作为驸马来到蜀越,被皇帝召在青圣宫里赏雪听琴,公主就躲在锦帘后,端详那个年轻皇子许久,没有初得消息时的惊慌失措,脸上反而浮现一抹桃红。

    他的名字叫楚骁华。

    “呐,楚骁华,蜀越下雪了,你在胤国还好吗?”

    年轻公主跪坐在竹席上,抬头望着落雪的天空,竹叶上的落雪积雪簌簌地落在雪地里,带着冷软的温度,在自己心底慢慢散开。

    “楚骁华,宫里的桃花开了,可惜你不在了。”

    “你送给我的玉佩我一直带着,打赢了战争后,你一定要来娶我啊。”

    “今年新采的茶叶喝起来很甜呢。”

    “你再不来娶我,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我父皇去世了……”

    “我女儿刚刚出生,我给她取名叫澹台宁静,要是你生了儿子的话,我就把我女儿嫁给你儿子。”

    零碎的回忆带着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自己的声音渐渐变模糊,许多的回忆和声音交织在自己脑海中,有些像是她的回忆,有些像是她的幻想,让她感觉自己的意识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心底只剩下一把声音。

    像是父皇的咳嗽声,将死之人,如零油之灯,无风可灭。

    老人交代了最后的事情,文臣武官们擦身而过,床榻边那个年轻的人影,泪流满面,没有言语。

    老人握着自己女儿的手,想说些什么,却总被自己的咳嗽声给打断。

    这个一生为蜀越兢兢业业的男人,虽然没有为王朝做出什么杰出的贡献,但也算守住蜀越的江山社稷,不让蜀越每一寸土地受后楚铁骑一蹄之祸。

    这个老人到死前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老人躺在床上嘴巴张开,呼吸仿佛将尽,她把自己的手指穿过父皇的手指紧紧握拢,但她知道无论自己握得有多紧,她都无法挽留老人的离去。老人命数已尽,所有人都知道的。

    老人脸色苍白,唇边有血迹,但不愿自己替他擦去。

    “这些年了,好多人都死了,父皇那些老朋友,你的那是叔伯们都死了,连你哥哥都走在父皇面前,如今连父皇也要离开你了。”

    老皇帝握着她的手艰难道:“但天不灭我澹台皇族,还要你活着,你身边很多人都会帮你,父皇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带领蜀越的人民攻下后楚的土地,让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父皇做不到的事情,交给你来做……咳咳咳。”

    自己的眼泪从脸庞上滑落,滴在老人干瘦的手背上,她第一次觉得老人

    是那么地瘦弱,远不如他在朝堂上般高大,老人轻声倾诉道:“别哭了,父皇不后悔这样的人生,我娶了妻子,生下了孩子,最后死在一张温暖的床上,这样的人生虽死无憾。”

    自己点了点头,愈发握紧老人的手,老人摇头道:“但我没有办法陪你母后老去,也没法看见自己的子孙在我膝下喊我爷爷的样子,在我死后,你要照顾好你母后……咳咳,楚骁华那个混小子没有回来找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但素儿啊,人的一辈子很长很长,你要找一个人陪伴你走下去,孤家寡人的日子真的不好过,父皇是尝过的,父皇不希望你惦记他一辈子,即便你们再也做不成夫妻,但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总是好的。父皇在你和你哥出生后,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看见你和你哥弹琴的样子,看到你们一切都安好父皇就心安了。可惜父皇没有保护好你哥哥,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头人,这是父皇唯一埋怨自己的地方。”

    少女泣不成声,另一只手捂着嘴巴。

    “以后清明的时候,摘些竹叶到父皇的碑前搁着就行了,人死如灯灭,活人不需要有太多惦记了。”

    “女儿,父皇这辈子留下的基业都给了你,蜀越几十万的枪兵加上黎民百万户,以后累的时候,你可以怪父皇,可父皇也不想你那么累的,对不起……”

    少女不再流泪,平静地说道:“我会把这些事情做好。”

    “那父皇就放心了。”

    老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少女望了老人的脸很久,擦干了眼泪,走出了房间,手中握着一条缟素,缓缓绑在自己头顶上。

    她缓缓跪在父皇面前,直到额头触到地板上,银白长发遮住她的表情。

    皇帝驾崩了。

    许久,她走出了寝宫的大门,从她走出这扇门开始,她就不再是公主了,而是蜀越的皇帝!

    寝宫门前,风雪呜咽,竹叶飞舞。

    门外等候以久的臣子们,望着公主头上那根格外凄凉的白缟素,慢慢跪在皇帝的寝宫前,哭声渐起,震耳欲聋。

    她看着那些臣子们,觉得他们哭得好像一条狗。

    澹台宁素站在门口沉默着,僧人们从自己身边经过走入房间,口中梵音轻启,愿求往生。

    君王死社稷。

    ……

    ……

    这场蜀越有史以来最大的内战,从澹台宁素离开蜀越那一刻便开始了,但真正的终止在胤国铁骑入黎京城那一刻结束。

    胤国铁骑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一直从边疆打进来,连他们做引以为傲的丹阳骑兵也被打没了,可这场战争最终的转折发生在妃子关上,澹台凝华动用惊山之阵让胤国铁骑全军覆没,整个战场堆起巨大的尸山,整片妃子关被鲜血所染红,来自庆国的龙骑兵借此西进焚烧闽塞城,让澹台宁素的军队遭到极为惨重的代价,若非胤国铁骑以坚决的意志前进在妃子关上一步不退,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者将会属于澹台凝华。

    在那场战争中,澹台凝华下达了歼灭所有敌人的命令,黎京城中的百姓在城墙上目睹这支号称甲天下的北域铁祸在惊山之阵下碾为肉泥,而且澹台凝华居然联合了庆国的人,巨龙在他们头顶尽情吞吐烈焰,毁灭这支军队就像捏碎蚂蚁般简单,战争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所有人都能听见来自云端上的破空声,一整座悬浮在云端上的城市飘向妃子关上,城市开始坠落,带着万斤重的巨石城墙砸向妃子关。

    惊山之阵掩埋在碎石下,顺便还砸死了几条巨龙,胤国残军的困境被破解,战马四处奔跑躲避来自云上的落石,眼中的恐惧无法驱散,发出尖锐的嘶鸣。

    在这样天人恐惧的情况下,澹台凝华的军队还在雪地上站稳,打算拼死和发动最后的进攻,而在他们头顶上,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阎王的低笑。

    所有人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来自云上的钢铁鬼神踏雪而来,他们全身上下被钢铁所覆盖,手中握着一人高的重剑,在他们身后拖动着极长的气机焰流。

    他们胸前的铁甲上,刻着翱翔的雄鹰。

    西北雄鹰,其翱以翔。

    这支仿佛来自人间之外的军队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澹台凝华连组织军队反抗甚至撤退的念头都没有了,来自胤国钢铁魔神对着妃子关发动了进攻,用那一人高的重剑或者战斧横扫整片战场,这一幕就像是阎王在人间挥洒夺命贴般骇人心神,他们在战场上肆无忌惮地冲锋踩踏,在他们身后留下粘稠的血泥。

    大胤三皇子楚瞬召在最后一刻以前所未有的勇气连斩数条巨龙,一路杀到澹台凝华的面前,君王相逢风雪中,他们握起手中的武器进行最后的战斗。

    这支来自胤国的军队第一次暴露在世人面前,在此之前风鹰铁骑全军覆没,但旧的东西总是被新兴的事物所替代,这支新兴的军队彻底放弃了以往的乘骑战马的冲锋方式,而是将骑兵塞入这种将近三人高被称为铁修罗的巨形铠甲中。

    消息以星火燎原的速度传遍整个天下,胤国有一支会飞的骑兵军队!

    会飞的骑兵军队!

    在此之前,只有赵家王朝可以控制天空,当龙无獒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去落阳城时,这位不曾尝过败绩的龙王九将将龙骑兵军队团灭的消息带给赵问天,将昏昏欲睡的皇帝惊得险些从王座上滚下去。

    在此之前,御龙者军队不曾有客死他乡的经历,可胤国人做到这一切了!

    这位年轻皇帝咆哮着砸碎了檀桌上的镇纸,对着颤抖不止的百官咆哮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会飞的骑兵

    军队?!”

    隐坐大殿幕后的赵皇后看着盛怒中的皇帝,这位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眼中罕见地闪过了一丝迷惘。

    在妃子关上,铁修罗天下战争史上前所有的进攻方式,一口气撞破黎京城的城墙,浑身浴血的楚瞬召拖着四肢尽斩的澹台凝华走进了黎京城里,百姓们纷纷在他面前跪下,并且承认自己的愚蠢,宣布澹台宁素才是他们的皇帝,而澹台凝华只是逆贼。

    澹台凝华为了保证上位的稳定性,在黎京城黎扣押了数百澹台皇族之人做人质,握着这些重要人物的生死,当澹台凝华篡位成功后,这些人自然成为了他看管对象的重中之重,他们也尝试逃跑,但都被澹台凝华的狠厉手段抓了回来,如今随着女帝的入城,他们从暗无天日的黑牢被拯救出来。

    只有那些支持澹台凝华作乱的臣子们,现在在城里有不同的两种意见,有人认为应该在宗庙面前将这些乱臣贼子们处死,以告慰那些惨死在澹台凝华手中的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只有用惨痛的教训才能震慑后辈,告诉他们作乱的下场是如何,可有人认为叛贼数量众多,现在用怀柔手段处理这些叛贼方为妥当,处死那几个罪恶深重的,剩余的人按刑罚轻重关押在黑牢亦是发配至边疆。

    随着铁修罗的到来,本该胜利的格局被瞬间逆转,如今他们的意见不再重要了,这些黎京城的百姓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胤国铁骑走进黎京城里,无论如何他们心中如何不甘心,现在都只能选择沉默,亦是悔恨。

    最后,楚骁华带着澹台宁素走进了黎京城,对着所有人宣布澹台凝华是篡位者,胤国永远都是蜀越的盟友。

    在这一刻开始,胤国正式和蜀越订下万世之盟。

    ……

    ……

    一处被落雪覆盖的宅院里,一切鲜明的颜色都被霜雪覆盖住,远远看去就像一副水墨画般淡雅迷人。

    楚瞬召手里捧着里清香温热的白酒,耳边传来丝丝缕缕不绝于耳的琴声,身旁的松树上结满冰凌子。

    他今晚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似乎有些醉了,望着那个跪坐在席子上为他弹琴的朱袍女子,她的头发白得跟地上的雪一样。

    他在入城没多久后收到了这个女子的邀请,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只带一把剑去。

    但自从他踏进这个屋子后,这女子便一直在弹琴,楚瞬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喝着她为自己温好的白酒。

    一曲终止,楚瞬召为她轻轻地鼓掌道:“你弹的曲子很好听,让我想起一个故人,这是首挽歌对吧?很应景,如今这城里的确是死了太多人了,就该弹这样的曲子。”

    朱袍女子嫣然巧笑道:“这首歌不是弹给城里的死人的,而是一个丈夫弹给死去的妻子的。那个可怜的女人目送自己的丈夫为国出征,终日思念夜不能寐,思久成病,最终病死在床榻上,待丈夫解甲归田推开家里的大门时,却发现只看见妻子的尸骨,悲痛欲绝便弹了这首悲歌,三皇子大人觉得如何?”

    楚数召神情寡淡道:“你想用这首曲子对我说些什么?是你杀了她,她告诉过我想过平静的日子,做一个母亲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是你杀了她,对我弹这样的曲子,岂不讽刺?”

    女子不以为然道:“她想要的东西?难不成三皇子大人可以给她?”

    楚瞬召倒了一杯白酒,走到她身边,女子伸出手想接过白酒时,楚瞬召冷不丁将酒倒在地上,热酒混合霜雪散发出一阵温暖的醇香,女子没有恼怒,看着他的目光渐渐迷离了起来。

    楚瞬召说道:“这份所谓的万世之盟,大概意思就是蜀越以后就是胤国的诸侯国,就像西临一样,只有这样做才能告慰那些死在你们土地上的胤国士兵,原本这一切是不该发生的,这都是你们选择的。”

    少年忽然微笑道:“你们做了一些选择,我们自然也要做出一些选择,无论选择的结果如何,这都不是你们可以决定的,败者要有败者的样子,要么去做狗,要么就去死,现在已经很多人做出选择了,你的选择呢?”

    屋檐前的冰凌子晶莹透彻,细看之下却有些晦暗,朱袍女子身上那件代表血蟒帮阁老的血袍像是将她包裹着鲜血中,但面前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却是如此强烈,自己不知道他在妃子关之战中是如何活下去的,但代价必然远超自己的想象。

    楚瞬召用可怜的目光看着这位女子,缓缓说道:“我们这次和澹台宁素一切回蜀越,初衷是好的,能够让你们蜀越的百姓看看胤国这位盟友的诚意,最后被我们赢下这场战争,但是之后也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我们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彻底惹怒了庆安王朝! ”

    女子眼神阴沉,她实在没想到自己那位极位人权的父亲居然和庆安王朝搭上了关系,她亲眼目睹巨龙从黎京城上空掠过的情景,加之惊山之阵和数万将士也没能挡住这支胤国骑兵,她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楚瞬召,你们胤国铁骑真的很可怕。”

    楚瞬召笑着不说话。

    朱袍女子捧起那被热酒浸透过的雪块,轻轻塞入口中,盯着他眼睛说道:“只是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楚瞬召摇头说道:“很多事情都什么意义,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大多人是不喜欢去做的的,不然你觉得我为何一路陪着那对母女回来蜀越,你要知道澹台皇室欠我们胤国一个大恩情,她想要的东西我们已经给了,那么我们自然也会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至于你父亲已经得到了他的惩罚,所以我想来见见你。”

    女子瞪大眼睛故作无辜道:“你不会想来**我吧?”

    ……

    ……

    ps:这章实在是太难写了,硬生生磨了两天多………

第三百六十七章 钢丝上人,落地必死。

    “即便我这样做也没人会来帮你,不过你真的很美。”

    朱袍女子平静问道:“你对她也是那么说的?”

    楚瞬召想了想说道:“你和她不一样,想起你的双手沾满了她的鲜血,我便对你的身体没了任何兴趣。”

    她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充满荣贵和冷酷的朱红长袍,但朱袍之下却什么也没有穿,楚瞬召甚至可以想象朱袍下的身段如同白玉般柔滑迷人,她抹去嘴巴的雪渍说道:“她可以死在爱人的怀里,也算是她的福气。”

    楚瞬召皱眉问道:“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女子看着他说道:“底线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超越,你知道为何我不在乎你杀了我父亲?”

    “你和她一样是个私生女对吗?有人跟我说过私生子之所以遭人唾弃,是因为他们诞生在**和谎言中,所以在你看来父亲这种东西也就没那么重要,对吗?”

    “不错,父亲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利用他他利用我,就像他利用我母亲生下我一样。我和朱子微不一样,我母亲是生在世家豪门中的大家闺秀,那个愚蠢的女人爱上这个该死的男人,被整个家族所唾弃,最后生下我这个可怜的女儿,在她死之前还嘱咐我要听父亲的话……呵呵。”

    女子将手放在琴弦上,说道:“这些年我做尽了肮脏贪婪之事,为了不做我母亲那样的女人,我杀了自己的爱人只是为了让父亲更加信任我,我想等父亲做了这个蜀越皇帝后,兴许我便能自立门户,不在被任何人束缚我和她的自由,可这一切对我而言终是求不得。”

    她看着楚瞬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这辈子都被困在这座城里,像个垂死又愤怒的囚徒,不过也罢,毕竟我和我妹妹死前最后见到的男人,都是你!”

    “你和她都疯了。”

    “不,我和她都没有疯,我妹妹就是这样的人,她知道自己的手沾满鲜血,但也想逃出这个人间地狱,我们每个人都从**中诞生,最后为了自己的**而死,有什么不好吗?死了也罢了。”

    朱袍女子继续说道:“她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她根本没有被任何人爱过啊,你只需给她一点廉价到尘埃中的爱,她就是为你去死也纵然不惜。”

    楚瞬召听着她的话,心里坚硬那一块开始隐隐作痛,就像是被藤蔓缠紧般。

    朱子微在自己生命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或许自己只是爱她的身体,可她却把自己整个人都爱了。

    她给了自己一点东西,楚瞬召也许诺等战争结束后带她去胤国游玩,之后她是选择留在自己身边当金丝雀还是去往其他地方生活自己都不会阻拦,大家互不相欠。

    人和人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能做到初遇不喜,将分不悲,便是最好的事情。

    朱子微并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朱子微,两个并不了解对方的人像是迷失在天地间的雏儿般,朱子微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自己却是胤国的三皇子,他们在锦被里用尽一切力气缠绵,在对方身上寻求安慰,那种心情既紧张又搞笑,仿佛今天就是生离死别。

    如果这个世界有人可以救活朱子微,楚瞬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请他将朱子微救活,可没有一个医师可以救活死人,除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但神从不怜悯凡人的性命,他们只会创造和毁灭。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明亮的瞳孔慢慢暗淡了下去,她最后死了……她不该爱上自己的,如果不是这份愚蠢的爱情,她现在或许还能活着,又或许已经死了,但绝不会让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如此强烈。

    “你累了。”

    楚瞬召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她和她的容貌是如此地相似,朱袍女子眼神微动,楚瞬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把我当成她就行了,我这些天都等你来杀我,我梦见黎京城陷入烈火中,那些龙在我们头顶飞过,到处都是火……我听见我妹妹喊我的名字,然后是我母亲……”

    楚瞬召的眼泪慢慢流出:“或许你该好好睡一觉,那些龙都被我杀了,我不杀你,你可以活着,你代替她好好活着,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找一个爱你的人,我不拦你。”

    朱袍女子轻轻笑了,伸手抚摸楚瞬召的额发,柔声道:“三皇子大人,你是个好人啊,可是你活在一个不好的世界里,我们都是些不好的人,让你遇见我们这样的人,真是抱歉了。可是生在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楚瞬召望着她那素颜白净的脸庞,他忽然觉得女孩子还是不化妆好看一点。

    她将手放在琴弦上,用力一拉古琴发出极为颤耳的声音,她扯下了一根琴弦慢慢站了起来,楚数召望着那缺了一根琴弦的古琴,眼泪大颗大颗滴在琴身上。

    楚瞬召默默地说:“我明白了……真残酷啊……”

    他背对着女人缓缓跪倒在雪地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脊梁被人抽走般,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瞬间,这些天的记忆如同走马观花般从脑中闪过,他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他却站不起来了,像是有一座山压在他肩膀上般。

    他甚至可以听见女人濒死前的喘息声,听见琴弦抹过她脖子的颤音,听见她倒在雪地里的声音。

    如果可以后悔的话,她绝对不会听那老人的话去刺杀楚瞬召。

    原来父亲最想杀的人不是澹台宁素,而是楚瞬召!

    她不恨面前这个少年,而是恨父亲和老人的阴谋算计。

    现在的她,终于从

    钢丝上摔了下去。

    粉身碎骨。

    许久,他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望着那朵盛放在雪地里的红梅,女人的五指上缠着琴弦,脖子渗出的鲜血很快被寒风冻结。

    她的死亡就像是一朵盛放极艳的红梅花,被人一刀斩断,哀然地落在雪地里。

    楚瞬召眼中再也没有泪水流出,他感觉视野中一切鲜明的色彩都变黑白,除了死在雪地里的女子,雪花飘零地落在他头发上,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再也不好了。

    飞雪压肩,黑头变白头。

    ……

    ……

    “你觉得蜀越的史书上会如何记载这一段?”

    澹台凝华气若游丝看着面前的女人,看着这位从胤国一路归来的蜀越女帝澹台宁素,他原本的君王,眼中再也没有畏惧。

    他的四肢都被楚瞬召斩断,现在被澹台宁素放在一张长凳上,动弹不得。

    这一刻,这位让无数蜀越权贵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二皇帝,此时像个战败的俘虏般,目光溃散,真真正正的等死之人。

    看来澹台宁素不想自己那么快死去,她还有些话想和自己说,澹台宁素也不和他寒暄了,直接了当道:“你的名字将会被刻在蜀越史书最明显的一页,作为耻辱般的存在,朕一直在等你醒来,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澹台凝华扯了扯嘴角平静道:“史书本来就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死后之名吗?”

    澹台宁素坐在他面前,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朕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那么恨我,这些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澹台凝华笑了笑,带着嘲讽地语气说道:“我怎么会恨你呢?我们可是亲人啊,血液里留着一样的血,可你作为蜀越的公主在这个位置上呆了那么多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和你那个死去的父亲一样,碌碌无为,你觉得蜀越真的需要你这样的君王吗?”

    澹台宁素抬起头倔强道:“需要?你们真的想过朕需要什么吗?这个位置是你们扶朕去做的,朕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觉得朕这个皇帝没有存在的意义,你们可以一起联合弹劾朕,让我心甘情愿走下王位,何必弄成现在的局面?死了那么多本不该死的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澹台凝华答非所问道:“门已经被打开了,我们所以人都没法回头了。”

    澹台宁素皱眉道:“门?什么样的门?”

    澹台凝华的声音是如此苍老:“人类打赢了那场战争,将诸神们从人间赶往深渊之下,有的逃到了云端之上,他们得到了诸神留下的力量,并且在诸神累累的尸骨上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并且将这段历史从人间抹去,很快很快……那些被他们赶到深渊里的神将会来此人间,展开最为狂暴凶狠的复仇,那一日终究会到来,所有人都会在诸神的怒火中死去”

    澹台凝华想继续说些什么,然后很快又摇了摇头,仍是叹息道:“但都已经无所谓了,在那场战争开始后,没有人可以活下去,即便是神!”

    澹台宁素茫然地听着,像是在听天书。

    澹台凝华一笑置之,问道:“你听不懂就算了,不过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蜀越已经是胤国的,可他们也还没有赢,现在你得到想要的局面,将蜀越的王座送到了胤国人手中……很好,你很好,你大可放下这一切了。”

    澹台宁素微微扯动嘴角,双手轻轻置于腹部:“放下?说得朕好像拥有过什么一样,朕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委屈皇帝,难得意气风发一次,虽然是借着胤国铁骑的威风。朕做在那张椅子上快二十年了,一直记得先皇对朕的嘱咐,他死前告诉朕要对百姓宽容,那朕就做到了宽容!他告诉朕要听从臣子们谏言,所以朕才给了你们那么大的权力!所谓君臣能做到互不相欠便是最好的,有些事情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有些事情你们做得太过分了!”

    “朕十五岁前是蜀越的公主,我过得舒适惬意不懂人间疾苦,在坐上那张椅子之后却如履薄冰,片刻也歇息不得,这种先甜后苦的人生不过也罢。朕以公主之身坐上了蜀越的王位,在这之后不管是遗臭万年也好,流芳千古也好,朕的名字会永远写在蜀越的史书上,所以人都会说朕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虽然朕已经无法活着听到那些话,但朕不后悔!”

    澹台宁素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牢房中,她难得这般动怒咆哮,也难得这样舒心畅快。

    但女人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去,眼神不知道飘向何处,她好像在回忆,回忆那些他们君臣二人共治蜀越的岁月,她叹息道:“朕有一点必须要承认,朕刚刚登基的时候,若不是你的保护,或许朕早就死在那些乱臣的暗箭下了,可为何到头来却是你想杀朕?”

    澹台凝华平静应道:“你是个好女儿,却不是个好皇帝。君王的意志应该在朝唐之上,君王的权力应该在王朝之上,君王的**应该超越凡人……可你对楚骁华的感情和依赖……就注定了你当不好一个皇帝,你什么都无法舍弃,怎么当一个真正的君王。”

    女人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之中又夹着一丝对澹台凝华嘲讽:“朕不是个好皇帝,但朕是个好母亲,我将我女儿安全地从胤国带回了黎京城,可朱子微呢?”她语锋一转道:“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们澹台皇族的人,你三番两次利用这个女儿,只怕她死之前还认为你是她心爱的父亲,最后你却安排了她姐姐杀了她,这都是你一手安排出来的事情,现在你的女儿们都死了,都死在你的阴谋诡计之下,你觉得你作为一个父亲,当如何? ”

    他将脑袋歪在椅子上

    用冷漠到了极点的语气看着她:“她们不过是我养的一些狗,都是一些杂种何必如此上心,在该死的时候就得去死,或许我对陛下而言也是一条狗,该去死的时候就得去死,就像现在。”

    “你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寡淡无情,你教唆你的两个女儿来杀朕,还想杀了朕唯一的女儿和楚瞬召,你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该死!”澹台宁素怒极反笑,笑声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抬手一掌又一掌打在澹台凝华的左脸上,直到右手沾满鲜血。

    女人的眼神变得极为可怕,一字一顿说道:“你杀了那些效忠蜀越的良臣,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放过,居然还将皇太后的脑袋从蜀越送到胤国去……你那么无耻卑鄙的人,你觉得你不该死!?”

    澹台凝华吐出一口血痰,带着一丝快意欣赏这位蜀越女帝的失态:“若不是你执意杀死自己的丈夫和楚骁华结盟,我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我尊重那个愚蠢的女人,就像我尊重你一样。”

    他喘着气幽幽道:“归根到底,我还是想做一次蜀越的皇帝,至于我杀了的那些人,只是想将他们拉去给你陪葬。”

    澹台凝华用最狠厉的目光看着她嘲笑道:“皇太后死了,澹台立恒死了,范卫贤死了,郭长风死了,叶宁死了,连同血蟒帮那几个阁老也死了。”

    他放声继续嘲笑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才会死的,还有那不计数的士兵和百姓都是死在你的自私下,你才是那个最狠毒自私的皇帝,如果不是你的一意孤行他们都不会死。”

    “先前我问你史书会如何记载一段,我是乱国的臣子被后辈唾弃,与外国勾结扰乱朝廷,而您是一代明君与强国结盟,最终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错误都被我一人拦下了,荣耀尽归于您!”

    “百年之后,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冬天蜀越死了多少人,只知道从这天起,蜀越再也不姓澹台,而是姓楚。”

    澹台宁素藏在大袖中的拳头微微颤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她觉得很疼,却没有松开手掌。

    但澹台凝华的话语比捅她一刀更为难受,像反复往她心里吞吐毒液的老蛇般:“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底牌了,不怕实话告诉你这场战争还未结束,那些死在妃子关上的龙骑兵们……庆国的怒火终有一天会烧到蜀越的土地上……或许我无法毁灭你和楚骁华,但让你们活在这样的恐惧中,岂不是更为美好的复仇手段。”

    “庆国的龙……”

    澹台宁素缓缓说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和庆国人的交易才是彻底将蜀越卖了出去……你的残酷和心中的阴冷让我感到惊叹。”

    澹台凝华眼中的寒意无法驱散,脸色不知是激动还是因为过度失血显得苍白,他一字一句道:“是啊,当庆安王朝选择和蜀越开战的时候,我的复仇就已经成功了,当你看着龙焰从天空落下却无力防抗时,你将会面临比死还可怕的场景。”

    庆国的龙……那些被龙焰焚烧的城市,澹台宁素的脸色苍白了起来,用极为可怕的目光盯着澹台凝华道:“你怎么敢?!”

    黑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风雪还在外面呼呼大作,将整个皇宫盖得一片雪白,连同那是尚未干涸的血也被盖住,在那些看不见的黑暗中,传出的声音,像是毒蛇吐出信子般,除了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你想死得痛快,可我偏不让你死地轻松。”

    澹台宁素换了一副面孔,冷漠且平静道:“在你死后,你的阴谋诡计都会烟消云散,你的名字会被人遗忘,所以人对于你留下的恐惧都磨灭无痕。”

    澹台凝华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沾血的唇角微带轻笑,将死之人,何惧无名。

    “现在,该还债了。”

    轰的一声巨响,黑牢里像是刮起了狂风,一股极为狂暴的气流从澹台宁素身体里迸发而出,猛烈轰打在澹台凝华的身体上。

    喀的一声脆响,两根肋骨被气机击断,气机像是无数根钢针般扎入澹台凝华的身体里,如此剧烈的痛苦,绝非常人可以承受。

    一口黑血从他的口腔里喷出,紧接着是眼睛,鼻子,耳朵,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反复捏碎他的胸腔般,控制住他血液流动的走向,那股虚无飘零的王息从身体的每个角落聚向一个位置,让他无法说话,甚至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双无形的巨手死死握着他的身躯,让他从长凳上悬浮了起来,这个四肢全无的人棍漂浮在半空中,他的白发潦乱不堪地散落肩膀上,身体出现大小形状不一的伤口,他那点如萤火般稀少的生命气息被这股气息压制住,迅速将他推到死亡的边缘处。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地冷酷,没有丝毫畏惧和惋惜,带着格外沉重的平静,很快情绪这种东西也从他的眼睛中消失,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苍白。

    澹台宁素伸出右手,数道纯白气机破空而出,将澹台凝华的身躯牵引过来。

    澹台宁素神情冷漠,眼中竟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意。

    她按住了澹台凝华的头顶,眼睛随即化作雪白,澹台凝华口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嚎叫,像是有人用刀剑往他脑子里反复捅去般,炽烈的金光从他的眼中照出来,那是熔岩般的光芒。

    澹台宁素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低头垂眉,像是慈悲的菩萨面对罪徒般温柔,澹台凝华的身体变得焦黑起来,身上的伤口开始往外冒血,身上的袍子变成一片焦黑,随即发灰,一截截断裂,就这样随风而去。

    昏暗的牢房中,蟒袍女子手中捧着一抹金光,泪流满面。

    王息!

第三百六十八章 蛤蟆

    随着胤国骑兵的入城,这场战争也将告一段落,虽然已经到了深冬时节,但城里依旧不见一丝喜色,没有百姓打算为过年做准备,或许这个年对他们而言太过难熬,空旷的街道上除了雪还是雪,还好没有血。

    他们接受了现实,各处战火渐歇,停止了下去。纷乱也日子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只是已经有很多人死去,再也回不来。。

    楚骁华没有干涉这城里的事情,也不关心,他只是女帝的盟友,不是这个国家的掌权者。

    现在他的心里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他需要能给他答案的人。

    可那人迟迟不来。

    连自己最为牵挂的儿子也不想见自己,两人仅仅打过三次照面,每次都是匆匆而别,那疲惫且哀伤的目光让他内心感到不安,楚瞬召似乎在埋怨自己为何那么久才带着援军过来。

    自己这个父亲……真是做得太糟糕了。

    他听见耳环轻响的声音,女人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一件裘衣,如过去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楚骁华下意识躲开像个执拗的孩子般,澹台宁素笑笑扯了扯他的袖子,楚骁华如他所许诺般带来了强大的军队,两人之间同甘共苦早已足够亲近,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觉得奇怪。

    女帝也不生气,柔声说道:“澹台凝华死了,我取出了他体内的王息给了静儿?”

    楚骁华没有想明白这句话,他知道女帝那日的惊天举动,将整座闵塞城连根拔起丢向妃子关,这也将她体内的王息消耗殆尽,或许只剩下一点如风中残烛般,说散就散,但不知为何要将王息给自己的女儿,给自己不是更为妥当吗?

    他也不去追究什么,而是缓声说道:“那些该死的人都死了,可问题还是存在。”

    “虽然现在我这个蜀越女帝还掌握着权力,可我的做法已经让很多人难以接受,他们会在心底抗拒这个女帝,这对蜀越的未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和你们胤国的盟约,还是百姓心中的一根刺,澹台凝华的死亡没有改变什么,因为百姓们都知道,和你们胤国结盟的人是我,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澹台家族统治蜀越那么久了,出现这样可怕的内战,我占了大部分的责任,我姓澹台,我也愿意为这件事支付一点代价,无论有人愿不愿意。”

    女帝陪他站在风清阁上看着落雪,伸出双手接住一片雪花,微笑着和心爱的男人说话。

    但她每说一句话,楚骁华的心便沉一份下去,他伸手触摸她的脸颊道:“你要坚强点,现在蜀越需要你这个女帝,你的女儿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女帝收敛了笑容,清丽的瞳孔中映着片片雪花,望着那座雪幕中若隐若现的皇宫平静道:“你还需要我什么?你只是需要一条通往南陆的过道罢了,这个条件我可以满足你,毕竟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楚骁华深吸一口气,望着她柔弱的侧脸,右手有些颤抖道:“为什么?”

    “我累了,想休息。”

    她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憔悴的脸上说不出的柔弱动人,岁月给她的容貌增添了些许韵味,即便白发苍苍也自有一番美丽,楚骁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将脸埋在女人的白发间。

    城墙上一片安静。

    他看见一滴从女人眼中流出的泪水,他此时的心情远比她要复杂,当他意识到女人的动机时,更是感到惊讶和不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声音苍老且嘶哑说道:“想想你的女儿,她才十岁,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自私?”

    澹台宁素微笑道:“我做了一个母亲可以为她做的一切,之后会有人替我照顾好她,我已经为这件事做好了安排,现在局势艰难且复杂,我身体了已经没有了王息对蜀越而言我的命真的不重要,要是我不在了,或许对接下来的局面有好处,至少那些对我不满的人再也无法说三道四了,我和澹台凝华一样都是蜀越不需要的人。

    “我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她要学着如何长大,就像你的孩子一样,一样地勇敢。”

    她脸上浮现出骄傲的光芒,仿佛看见了那极远的未来。

    楚骁华声音坚硬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的。”

    “当一个人有了寻死的心,即便对方有一百种方法救活他,他也能找到一百零一种方式去死,没有人能控制生死。”

    楚骁华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如鲠在喉。

    “你瘦了很多,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人欺负你?”楚骁华伸手轻轻摸着她的脸儿。

    “你会在意我被人欺负吗?我以为你不会在意什么,除了战争的胜利。”

    “当然会啊。”楚骁华低声说道:“我会将他们全部杀了,包括那些他们爱的人。”

    澹台宁素轻轻笑了,将他的脑袋轻轻抱着:“像你这样的男人啊,就怕别人夺走属于你的东西,可有些东西本就不是属于你的,就算现在落到你手中,随着你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多,终有一天也会消失。你

    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当你意识过来时,那件东西就已经离开你了。”

    说完她从楚骁华腰边摘下那一枚玉佩,慢慢回忆道:“当时我和你偷偷跑出皇宫去玩,你一眼就看中了这块玉佩,你来蜀越那么久第一次送我礼物,你说这块玉佩上刻着蛇和鹰就是我们两个,你会带着我去很远的地方旅行。那天也是像现在这样下着雪,我们两个肩并肩走在雪地上,你的头发被雪慢慢染白了,我想要是我们两个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该多好,让我看着你的头发一点一点变白……一点一点。”

    她边说边笑,眼泪滴在了那一枚玉佩上:“世界上最疼我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

    楚骁华的声音有些嘶哑:“你死了的话……我怎么办?不要那么任性好不好?!”

    “女人不都是任性的吗?我当时就想一路跟你走下去,走到哪里算哪里,可你却先离开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在我们相遇的时候,你我二人都是个孩子啊!”澹台宁素离开了他的怀抱,背对着他轻声道。

    “是这样吗……那我明白了。”

    她欣慰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自己身后,坠入那片雪幕之中。

    他有千百种办法将她从栏杆边上拉回去,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接受这一切的发生,因为他看见了女人最后的笑。

    他不忍打破这样恬静美好的微笑,那样的微笑让他感觉安慰,还有悲伤。

    他站在栏杆边上,低头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她身下的鲜血慢慢侵占了雪地,红色让他想到女子出嫁时穿的嫁衣,还有那临安城里如同锦布般的蔷薇花田,白色让他想起死者手腕上的那圈白缟素,还有那白茫茫望不到尽头的远方。

    他的女人死了,死在了雪地中,带着那些无法弥补的过错一同埋葬了。

    或许目睹死亡的次数太多了,他很难感受到那种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那些死者们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来了又走,走了就不回来了。

    妃子关之战,胤国皇帝楚骁华带领铁修罗军团降临战场,将蜀越所有作乱分子全部引到了战场上,将蜀越动荡不安的局面一举安稳了下去。

    这一战为他带来的成就感不亚于当年带金帐国骑兵攻入临安城,那些该死的人都死了,现在还活着的,至少是不想死的。

    可澹台宁素却死了,这个爱了自己整整二十多年的女人死了,当年陪他回临安城的楼欢公主也死了,为他生儿育女的丫鬟白素也死了,那些爱过他的女人都死了。

    现在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站在城墙上,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他有些冷漠地看着风清阁下的女人,风雪压头将他的头发染成白色,雪粒从他的额发滑落,顺着脸上的皱纹滑入了衣襟中,如同落泪般。

    有人来到他身边,看见城墙下躺着的女人,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紫瞳中带着一丝惘然,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说这话的同时,楚骁华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澹台宁素死之前的话语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

    他的目光有些暗淡,但他却没有如同楚瞬召般掩面流泪,而是在风雪中站得挺拔,像是一座石雕般,坚强得让人感到残酷。

    阁楼上下,一个死人,两个雪人。

    皇宫的大门紧紧关闭着,或许是澹台宁素早有吩咐,外面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里面的人直到,雪地中开始出现一些小黑点。

    小黑点们开始围着那早已死去的女子缓缓下跪,哭声从下往上传来,皇宫里的钟声缓缓响起,冷漠地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里。

    父子二人沉默着往皇宫里更深的方向走去,这个地方对楚瞬召而言很陌生,却对楚骁华而言没怎么变过,他熟悉地绕过那些廊柱,从清凉湖一直走到那片深冬之时依旧翠绿的竹林里,他看着那些在风雪中招摇的竹叶,缓缓坐在雪地上。

    楚瞬召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他的内心此时有多么沉重不任何解释,他不知道为何父皇要任由女帝从楼阁上坠落,想着想着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开始理解那些求死之人看死之人的心情,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从身边消失,他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这一路上见过的死亡,让楚瞬召的心情再也不复以前,他感觉很压抑,这种压抑不是睡一觉或者杀了什么人就可以消失的,像是锁一样扣着他的心房,让他时不时觉得呼吸急促,面前这位坐在雪地里的男人,捧起一块雪塞入口中,抬头看天。

    就像个坐井观天的蛤蟆一样。

    ……

    ……

    父子二人坐在结实的雪地上,看着昏暗的天空,两人更是沉默没有说话。

    楚瞬召偶尔看着父亲侧脸的表情,看着他耳边的白发,曾几何时那里也是一把漆黑,什么时候白得那么快?让自己现在才发觉,父亲好像老了。

    胤皇沉默了很久,

    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他心里很闷很想对自己的儿子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只挤出这样一句话。

    “我们回家吧,你姐姐和姑姑都很想你。”

    “是。”

    楚瞬召脸色沉重答应道,胤皇吃完那一块雪,递给了儿子一块雪,楚瞬召握着雪块却没有学父亲那样塞入口中。

    胤皇内心有些黯然,想起儿子这一年来的壮举,加上现在的表情,不免让他陷入沉思中。

    “那澹台宁静怎么办?”

    沉思了片刻后,皇帝摆了摆手,有些无力地叹息道:“要是她肯跟我们走就走……蜀越的一切朕会从朝廷派人来管,朕绝对不会让后楚那边的人来侵犯这块土地,澹台宁素做到的我会为她继续做下去,做不到的东西就由我来替她去做。等她女儿十八岁那年再将让她选择是留在胤国安度一生,还是回来继承她母亲留给她的王位,朕绝对尊重她的意见。”

    “我会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也会记住父皇您这句话。”

    “这样再好不过了……小召,要是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可以来找父皇说话……有些话憋久了不说出来,窝在心里会变成刺的。”

    胤皇有些疲惫地看着面前的竹林,楚瞬召没有离开,他知道父亲现在需要人陪伴,他也一样。

    “我们赢了……却赢得一无所有。”

    楚瞬召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被风雪带到不知名的远方。

    许久,胤皇转头看了楚瞬召一眼,平静道:“小召,你觉得父皇这些年是不是将身边的的人逼得太狠了?”

    楚瞬召幽幽道:“是您将自己逼得太狠了,您身边的人看着过意不去,才会那么逼自己。宁姨跟我说过以前在蜀越看着您咬牙切齿不得志的样子,总觉得您可怜得像个孩子。”

    “每个男人生来就是一把剑,若是不去磨砺自己的内心,就永远不可能变得锋利。”胤皇平静道:“朕试着去磨砺你哥哥,险些将他磨断了……所以朕下来很大的决心才将你带入这片战场,看来你并没有让朕失望。”

    楚瞬召笑得有些生硬,胤皇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今年进步很大,尤其是攻下燕莽这一举世瞩目的战功,让朕也觉得自愧不如,不知是不是花幽月教会了你许多事情,总之现在整个胤国都将你当成英雄来看待,朕对你的表现很满意,等回去胤国之后你的身份就不再是三皇子,而是世子殿下了!”

    提起那个常穿黑衣的孤独女人时,楚瞬召的眼角不由自己抽搐了一下,带着勇气面对父皇坦然道:“您让花幽月将军陪着我学习兵法,还是有点效果的。”

    胤皇没有拿他和花幽月那点破事直截了当去问他,只是平静道:“其实兵法这种东西让蒙羽或者叶藏教你也不差,但他们和你不一样,我想你也明白朕之所以让花幽月陪着你,是因为你和她是一样的人,体内都有神兵,只有那个女人能告诉你如何驾驭这股力量,整个胤国除了花幽月可以教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虽然不知父皇是如何猜出太阿剑就在他身体里,但楚瞬召也不纠结,从小到大父皇对自己一直是宠爱有加,但严厉不缺.小时候他总是喜欢坐在父皇膝盖上听他讲那些精怪志异,但上次父皇给自己讲故事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忘了……似乎父子二人很久没有这样简单-平静相处过,真怀念以前那些时光啊。

    “我跟她了解了一些你的情况,你在战场上的表现让父皇无话可说,可还是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楚瞬召心中隐约猜到是什么了,缓缓将手中的雪块捏碎,胤皇带着冷酷的语调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朕给你的信上是怎么说的?我们对战败的一方不需要有太多的怜悯,为何那个燕莽公主还活着?!”

    胤皇此时的目光无比冷峻:“你忘了苏长青的教训吗?朕已经吃过一次这些亡国子弟的亏,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跟着吃亏,你应该在抓到她的时候,就该直接杀了她!”

    楚瞬召抿着嘴唇一语不发,胤皇难得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你既然有勇气杀了那个皇后,就该杀了那个公主以绝后患,你掌握着强大的力量,可你还不懂什么叫君王的意志,这一点你不如朕。”

    胤皇接着说道:“那个该死的怀泉藩王柴牧之你为何又不杀?这对我们将来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留下那么多姓柴的王子王孙……朕的江山迟早要给你的,日后他们若是有反心的话吃亏的还是你,你虽然打下了燕莽,但是你却留了太多不该有的小尾巴,这些尾巴迟早会变成毒蛇咬在你身上,到时候谁来帮你?”

    楚瞬召叹息道:“是柴牧之为我们攻打安息城提供了捷径,还有提供了粮食和草药给在靖南城里的伤兵们,当下的情况十分复杂我只能选择和他暂时结盟……无论他是不是燕莽的叛徒,儿子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至于那个公主……是我亲手杀了她母亲,我是真的下不了手去杀她。”

    “你不杀她,终有一日她就会来杀你,这是你的过错,到时候可能会让很多人来承担你这份所谓的仁慈。”

    “她才刚刚离开我们,直到现在,您就一点东西都没明白吗?”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最好的她 (求月票)

    风雪落在胤皇结实的胡子上,父子二人在雪地中对峙着,极为可怕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楚骁华腰间的佩剑颤鸣不止,楚瞬召险些以为父皇要对自己拔剑,父皇从未用过这样的目光看自己,自己也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楚骁华。

    “对不起父皇……但这就是楚瞬召真实的样子……亡国之人说死就死,我希望父皇今后可以对败者仁慈一些,这样的话自己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楚瞬召声音充满歉意,叹息道:“如果换成我的话,我宁可抱着她从楼阁上摔下去,也不会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胤皇冷峻的脸色愈发坚硬,楚瞬召说完后他没有继续动怒,而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最终他的目光慢慢暗淡了下去,无力地摆了摆手, 苍老和虚弱再次出现在他脸上。

    世间最悔无悔药。

    他没有说话,背对着自己的儿子转过身子。

    大雪铺天盖地,他走在这片寂寥无人的雪地上,他似乎变成了多年前第一次来蜀越时那个少年。

    那年他鲜衣怒马,仰头清歌,第一次见面时,那年轻公主笑着说这哪里是胤国的皇子啊,分明是街上的戏子。

    “我叫楚骁华,我从胤国来,是个喜欢喝酒唱戏的人。”他不顾少女脸上的醉红,牵起她的手回答道。

    一阵深冬的冷风从头顶掠过,将四周的翠竹吹得呼啸大作,此时此景增添了些许悲意。

    胤皇双手插在袖子里,抬头看了眼风雪:“父皇老了,这份担子会很重,咱家就靠你了。”

    楚瞬召忽然跪在雪地上,静默无语。

    胤皇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转过身来,似乎不想让儿子看见他的老泪纵横。

    英雄迟暮,美人白发。

    人死如灯灭。

    ……

    ……

    澹台宁静从睡梦中新来,窗外下着大雪,像是下刀子般刮过檀窗。

    入睡之前,母亲还坐在床边陪着自己,直到她将手搭在自己脑门上温柔抚着时,她享受着她的温柔慢慢睡了过去,直到现在忽然醒来了,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她不知为何喘不过气来,感觉心里很痛,缩在被子里小声啜泣着,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母皇!母皇!”

    她将脸埋在膝盖处,直到一只轻柔的手搭在自己脑袋上,她惊奇地抬起头,雀跃着抱着那人的腰,兴奋地将脸蛋往她怀里拱着,过了好一会,她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便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脸,迷惘再次布满她的小脸。

    少年穿着一件厚重的狐裘衣,头发上都是雪屑,眼角不如以往那样鲜明透彻,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和无奈。

    她呆住了,说道:“小召哥哥……”

    她自从回城后就没有见到她,母皇说小召哥哥受了很重的伤不能随便打搅他,可此时他就坐在自己的床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轻声道:“对不起……宁姨走了……”

    她不解问道:“走了?母皇去哪里了?”

    “就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那种……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会回来那种……你骗人!母皇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她忽然急了,连外衣都没有披便跑了出去,推开大门的一瞬间,猛烈的风雪将她娇小的身子吹得东倒西歪的,任凭她怎么用力也无法走出这个房间

    她最终跪倒在门边,连眼泪都被冻住了。

    她看见不远处太监宫女额头上绑着的白幡,他们的脸比天上的风雪更冷,更坚硬。

    她哭泣着,嘶叫着,回答她的却是凛冬的咆哮,过了这个夜晚,她再也听不懂母亲的温言软语。

    “母皇她……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错对吗?是我气走了母皇……呜呜呜。”

    她哭倒在门边想着往外爬去,但楚瞬召扑过去紧紧抱着她,抬手关上了大门。

    女孩在他怀里颤抖着哭泣,可他却比她颤抖得更厉害,生怕有人从他身边夺走她一样。

    ……

    ……

    转眼之间,黎京城风雪消散,但依旧遍地白雪。

    这场蜀越内战才刚刚结束,就传来一个天大的噩耗。

    女帝驾崩,举国上下皆缟素,处处可闻啼哭声。

    城里的百姓们头顶和手腕上都缠着一圈白布,澹台宁素死在了黎京城里,举国哀悼。

    蜀越众人活在家人死去和女帝去世的悲痛中,再也没有心思如往年般张灯结彩添置年货,对于所有人而言,这是最难过的一个年,他们注定要在悲痛中度过。

    现在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一个,皇宫禁军们在宫门前肃穆列阵,连同那入城的胤国铁骑们也站在一起,天空中回荡着庄严雅乐,蜀越朝廷官员们穿着官府跪在大殿前,屏息凝神。

    在他们头顶,胤国的鹰旗和蜀越的白蟒旗交错林立,在微风中荡漾起舞。

    楚瞬召出现了,她握着澹台宁静的手,朝着大殿的御椅走去。

    那些跪在殿前的大臣们,终于反应了过来,但依旧俯地行礼,满脸通红看着那个身穿御蟒皇袍的女孩,难以遏制心中的激动。

    某些在暗地里支持澹台凝华却没有被楚瞬召揪出来的臣子,一样也跪着,只是脸上再也没有了愤怒,更多的是平静。

    楚瞬召带她来到那张御椅前,这张椅子很高很宽,她若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爬上去的话,难免会有些失态。

    就在这时,他当着蜀越朝廷上下百官的面,托着澹台宁静的手臂让她在那张御椅上坐好。

    女孩有些害怕地看了他一眼,楚瞬召微笑着帮她扶正了玉冠,鼓励道:“别害怕,就把他们当成白萝卜。”

    这位新登基的小女帝被他的话逗笑了,望着那殿外跪着的官员们,清一色的白袍穿着他们身上,果真是像一根根大萝卜。

    澹台宁静接受群臣拜贺,大学士孙启袍献上御玺,并祝贺说道:“女帝陛下威临蜀越,我国臣民无比欢喜。”

    面对那个需要成年人两只手才能抓稳的玉玺,楚瞬召笑着从大学士手中接过对澹台宁静说道:“这个玉玺对现在的你而言,有些沉重了吧。”

    他笑着将玉玺放在御椅的扶手上,要是可以选择的话,他也不想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女孩继承这份沉重的

    王权,当自己小心翼翼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胤国时,她这样回答自己。

    “母皇在哪里我就去哪里,虽然我很想跟小召哥哥去胤国,可那里没有母皇,终究不是我的家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十二分的严肃郑重,没有平日的娇憨可爱,他恍惚见看着那张酷似蜀越女帝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他无法拒绝的信念。

    “在我的有生之年,胤国永远都是蜀越的盟友,我们互相扶持,永不抛弃,我们将用铁与血来捍卫您的王权,包括您的幸福!”

    这位大胤三皇子从玉阶上慢慢退下,单膝下跪,沉重无比。

    这一跪,跪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让大多数人安心下去。

    王座上的女孩名正言顺穿着她母亲曾经穿过的衣服,无比合身却崭新舒适的蟒袍。

    高高坐在那张椅子上。

    身下是跪着胤国的三皇子,背后是看不见三十万胤国铁骑。

    女孩有些害怕看着殿前殿外的跪拜身影,她不说起来,就没人敢起来,包括楚瞬召。

    她说出了那句她母亲无数次对臣民们说出的词语。

    “众爱卿平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好陌生的感觉啊。

    她坐直了身子,摆出君临蜀越的架势,有些上了岁数的朝廷重臣见到这一刻,以为是见到先女帝年轻时的模样,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一天,蜀越新女帝正式登基,年号祥平。

    ……

    ……

    一声春雷,落雨纷纷。

    随着胤国铁骑的归乡,整个黎京城真的变得和平下来,城外立着几万石碑用于纪念这场战争死去的人们,他们的名字并没有被人遗忘,无论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做出过什么样的选择,最终他们也贯彻自己的信念直到死去。

    街道上开始有孩子互相追逐着,手中挥舞着木头制成的长枪,小贩们开始来回忙碌着,将沾满水珠的蔬菜瓜果往地上一放便开始了叫卖,年轻妇女挽着菜篮子匆匆走过,脸上满是喜色,游手好闲的小少年开始说书打牌好不快活,在某一处宅院里响起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这座城市开始恢复本应该有的活力,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民,他们变得更珍惜眼下的幸福。

    皇宫里开着热闹的朝会,各官员们开始激烈讨论着国事,好不容易结束一场激烈的争斗,直到一个新的问题被提出后,他们又开始了新的争论,这样的场景在澹台凝华大权独揽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新晋兵部尚书陈平溪还是那副老子天地不怕就怕小女帝的模样,恨不得将枪锋拍在桌子上,与抗议的那些官员继续展开唇枪舌战。

    至于那个从小公主变成小女帝的女孩,坐在王位上听着群臣们的激烈争论,老太师张峰锐就弯腰站在她左手边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很明显很多事情她还听不明白,但她还是装出很严肃的样子,小手有些紧张握着王座两边的扶手,偶尔还会走一下神,希望他们的讨论快点结束。

    她虽然是蜀越新登基的女帝陛下,可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先女帝在世的时候似乎并未将她当成王位继承人来教育,让宫女们整体陪着她唱歌做游戏,似乎她只要开心自己就满足了,可现在她能有这样沉稳平静的表现,让这些大臣们感到十分欣慰。

    大臣们的目光时不时会看着立在王座旁的长戟,这柄骇人的凶器被人狠狠插在了玉板下,与王座上柔软的女孩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根上面还残留着血渍的长戟立在王座旁,在华美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刺眼,至今他们还记得立下这根长戟的年轻少年,当时的表情是何等认真严肃,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柄长戟是楚瞬召亲手立在王座旁的,是女帝生前留下的或天戟,他在王座旁立下这杆长戟的立意再明显不过了,现在戟锋上焕发出的冷光让朝臣时不时胆寒。

    小女帝之所以可以规规矩矩坐在王座上,即便是犯困也不曾流露出烦躁,除了有老太师的监督外,更重要是这根长戟。

    这是她母亲留下的长戟。

    好像母亲还在她身边一样。

    睹物思人。

    ……

    ……

    今日退朝之后,今日来自四面八方的奏折和卷宗被送进了平青宫,小女帝一边进膳还得一边听老太师的汇报,她现在住的地方就是母后的寝宫,现在虽然澹台宁素和澹台凝华的死去,整个蜀越姓澹台的人只有她一个了,所以就没有了什么党派之争,大臣们都知道小女帝年岁尚小不堪重负,便争着将自己的精力用在朝务上,朝廷上也算是出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现在的她每天都得学会如何批阅奏折,对于老太师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教会她如何处理国事,虽然她现在还很小,所以给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大家都不需要着急,慢慢来就好。

    那个胤国三皇子临走前还纷吩咐过,若是让他知道小女帝在他们手上受了委屈,他就亲手将他这个太师的胡子都拔掉,吓得自己当时白须颤动,惧不敢言。

    胤国正式和蜀越签下万世之盟并且援助蜀越进行战后恢复,但还是会派一些人来督促蜀越朝廷这边的情况,这点让蜀越大臣们有苦说不出,谁叫人家胤国拳头比他们大,好在这个拳头没落到他们脑袋上。

    由于现在从公主变成了女帝,那么出于各种原因对她人身自由的限制挺大的,再也不能像过去般随便跑出去玩了,这让她很是苦恼和委屈,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是做不了假的。看出小女帝心中想法的老太师不由得苦笑,这一个多月都没有让她出宫走走,小女帝心中自然有些生气,而且很生气,尤其当自己让侍从捧着这堆奏折进来的时候,她没有拿手中的筷子去扎自己的眼睛,就算很给自己这位老太师面子。

    每次小女帝勉为其难地用着那根“千年毫”御笔批阅奏折的时候,自己总是带着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这位老太师膝下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他自然也就把她当成女儿来看待,容不得对她有一丝懈怠,可她总觉得自己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好看,于是便希望自己来替她批阅奏折,老太师他只是怜爱地摸了摸这闺女的脑袋,说丑点就丑点吧,反正没人敢说陛下的不是,要是有人敢私下腹诽陛下,老臣亲自去他家门前骂街,这才将她给逗笑同时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去。

    但自己听宫女们说她私下没少练字了,以前就是女帝亲自出马让她读书写字也哭闹着不肯不愿,这下女帝走了后反倒老实了,写满一张又一张的,等晾干后就堆在角落里,说是等那个胤国皇子回来看她的时候,亲自拿去给他瞧瞧。

    据说小女帝私下总喜欢跑去那座风清阁上休息,先女帝就是在那个地方坠楼而亡,自己当然不喜欢她总跑去那座阁楼,但也不敢倔这闺女的脾气。

    她不许侍从跟着她一块上去,每次都是一个人默默趴在栏杆边,身形寂寞,举目北眺。

    老太师这才明白,原来就这闺女的心让那胤国皇子给吃得死死的,他才是小女帝茶饭不思的重点,他就不明白了蜀越那么多的大好儿郎,为何小女帝和先女帝总是对这些姓楚的混蛋那么着迷,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怕是要持续很多年了。

    老太师看着那桌案前的纤细身影,精神不由得有些恍惚,似乎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些人和事,让他眼角湿润,愧疚且心酸。

    “老太师,你哭啦?”

    女孩趴在桌案上眨巴着眼睛,老人擦去残泪温柔笑道:“昨晚看书有些累了而已,陛下也应该累了,不如下午出去走走,剩下的东西让老臣来代劳?”

    她笑笑露出两个可爱极的酒窝,回答道:“是啊,母皇说眼睛不舒服要多点去外面走走。”

    老人笑着点头,眼神温柔,女孩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欢呼雀跃了起来道:“老太师您刚才说我可以去外面玩对吗?”

    老太师将手搭在她脑袋上轻柔抚摸道:“是啊,老臣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也习惯挑灯夜读,这些苦闷的事情就交给老臣吧。陛下年纪轻轻就该多出去走走,去看看那柳条依依,草长莹飞的春野烂漫,这才莫辜负年少岁月。”

    小女帝听后笑得很开心,露出碎玉般的小白牙。

    老人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银发。

    蜀越,都挺好的。

    春雨洒在皇宫的土地上,过了很长的时间,老太师佝偻着背从小女帝的寝宫中走出,宫女会意地递来了油纸伞,他说了声谢谢,走入了春雨之中,雨水和树叶在他脚下流过。

    ……

    ……

    此时的春雨已经停了,不再有那微微寒意,空气充满了清新的味道,但澹台宁静还是撑着一把花纸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在青石小路上蹦蹦跳跳的,裙摆在空中跃动如白鸟展翼。身后跟着几个身材健壮的宫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死士保护着她。

    她没法去离皇宫太远的地方玩,只能在附近看看风景,她围着皇宫外走了一大圈,然后回到了竹叶湖边的小竹林,看着翠竹上沾着星点的春雨。

    她看着竹林沉默了很久,想到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小召哥哥回去了,关雎姐姐也一样,母皇驾崩去世……现在除了老太师外,身边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屈指可数。

    很多人离开了自己或者死去,人活一世,说死就死,不让活人有任何反应过来机会,若是可以牵挂的便是极好,若是被所有人遗忘了,那就和不曾来过这个世界没什么两样,如浮云般活着,风吹即散。

    在自己头顶上,她看着一道彩虹横跨当空,彩虹一头落在自己的寝宫上,有飞鸟低空从彩虹边上急速掠过,风景极佳。

    在竹林后,穿过一大片荒草,就有一片墓地。

    这块墓地埋葬了许多那些妃子关之战中死去的士兵,也包括胤国的士兵,那场战争的残酷远超所有人的想象,龙炎的高温将尸体都融为一块,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只能集中处理了,在这里立着几块大大的方碑,上面写着死者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穿越荒草,来到了郭长风的墓前,接过宫女递来的枇杷和竹叶,往墓碑前放了几个,双手合十,默默念念。

    因为死者的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许多墓碑还没来得及刻好,墓前插着墨笔书写的白木板。

    这里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户部尚书也带着自家夫人来祭拜死去的儿子,两位老人在墓碑前互相搀扶着,那位老妇人看着儿子的碑哭得眼睛都肿了,但户部尚书却发现了身后的小女帝,连忙毕恭毕敬道:“见过女帝陛下。”

    澹台宁静点了点头,也往墓碑前放了一些枇杷,两位老人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震惊了片刻后,顿时老泪纵横跪在她脚下,反复磕头。弄得她眼圈红红的,或许是哭得太多了,或许是母皇对自己说不许在陌生人面前哭泣,她现在只觉得心里麻木。

    等户部尚书还有他夫人离开后,她让所有跟着她来的婢女离开这片墓地,现在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来到一块用白玉雕刻的墓碑前,放下最后一个枇杷坐在墓碑前,唱起小时候经常唱的《春风潮》

    女孩嗓音悠扬空灵,歌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地上。

    这块墓碑上没有刻任何的名字,可谓无字之碑。

    但在这块墓碑前,她的心境最为宁静祥和,心情最为放松自在。

    天空下了微微春雨,她听着春雨滴打墓碑的声音,歌声慢慢低了下去。

    忽然有风自北方来。

    她抬头北望,展露笑颜。

    可他却不在自己身边了。

    春雨打在她脸上,她没有抹去雨水,只是觉得这雨有点温热。

    不远处有一颗在风雨中依旧显得翠绿喜人的竹子,她忽然想起每年生日的时候,母亲都会在一株竹子前刻下她的身高,心心念念让老天爷保佑自己健健康康,一生幸福。

    记忆中的自己在竹子前蹦跳着,欢呼雀跃道:“我今年就有那么高啦,很快就可以长大了。”

    温柔女子摇头笑道:“你不长大才好,可以一辈子当母皇的小公主。”

    她高举双手欢欣着,指着竹子的顶端开心道:“我要快快长高长大,长得比竹子还高,那样我就能保护母皇了。”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拍手蹦蹦跳跳的,然后柔声笑道:“不要急,我的小公主,你会长得比竹子还高的,比母皇还高的,要记住,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走到那株竹子前,将后背缓缓贴了上去,用指甲在头顶贴着的竹子划了一道白痕。

    她泪流满面,轻声哽咽道:“我今年就有那么高了……可你不在了。”

    “母皇,据说南陆的冬天也不下雪,像春天一样温暖,要是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亲自去看看。”

    “母皇我偷偷告诉你我喜欢小召哥哥,等我十五岁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嫁给他,我这辈子就喜欢他一个人,好不好嘛。”

    “等母皇老的时候我会照顾好母皇,每天晚上都会来看望母皇,帮母皇捶背洗脚,就像母皇小时候对我那样好。”

    “母皇最疼我了。”

    {第四卷,龙焚城,完}

第三百七十章 临安

    皇宫,垂鹰宛。

    太阳在东边的云层缓缓升起,晨曦如潮水般扑向这片大地,屋顶上的白衣少年再度面对临安城的日出,看着晨光将建筑群照得熠熠生辉璀璨如神城,也将他照耀得恍若神人。

    这座城市正在慢慢苏醒,他看着街道上楼阁林立如刀鞘,街道上开始出现了烟火气,早起的百姓开始为一日的生活奔劳,城里成千上万的白色鹰旗在晨光中飞舞,带着美丽的轨迹呈现在他眼中。

    他看着这座无比熟悉的城市,空气中传来新鲜露水的味道,他身处的这座皇宫仿佛被群蛇守护的明珠般,即迷人又危险。

    这种感觉很舒服很陌生,总会让他没由来想很多东西,楚瞬召和大多数人一样也会对这座号称北域明珠的城市感到敬畏,但敬畏不代表恐惧,不代表远离,他终有一日会从父皇手中接过这座城市,以及整个胤国。

    在他隔壁的落水园里已经能听见女官们洗漱喧闹的声音,大胤皇宫的占地面积极大,即便是初升的太阳也只能照到皇宫一半左右的地方,剩下的一半还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暗,在这人间三月的天气,还带着一些初春微寒的感觉。

    楚瞬召坐在屋顶上,两个侍女还躲在被子里睡懒觉,远方淮凉河里的水在晨曦的降临下此时像金子般耀眼。

    这条河流穿越整个临安城,河岸两边风景优美,他早上总能看见浣衣妇蹲坐在河边捶衣搓裤裙,妇人们的笑声和身后小贩们叫卖声交织一片,夜幕降临的时候,总能看见船姑撑着花船从上游顺流飘下,口中唱着曼妙深远的船歌,时常能吸引一些江湖刀客寒士前来听曲,囊中若有些许银两还能和几位俏丽船姑共度良宵。

    在他看来淮凉河就是那条围绕临安城的巨蛇,巨蛇是那么地美丽安静,但是河下却藏着累累尸骨,有朝廷命官的,有无名小辈的,有江湖剑客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旦沉了下去,就再也浮不上来。

    他忽然有些怀念在安息城和黎京城的一切,虽然那座城市的人对他充满憎恨,对自己和哥哥充满仇恨的叶云鹏,埋葬着一个亲手被他杀死的燕莽皇后,还有一个握着匕首随时想杀自己的女孩,黄破军老爷子也死在了风暴谷中,很多人自己都没法将他们带回胤国,只能看着他们客死他乡。

    至于澹台宁静应该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吧,在那座城市里没有人敢怠慢她,她现在是澹台皇族唯一的后裔,没有人敢对她不好,自己也该放心了。

    最后能和自己回来临安城的人能有几个,花幽月,关雎和蒙羽,连关雎也和自己在天南道道了别,独身一人去了南陆找她的母亲。

    看来花幽月说的一点都没错,只有手握力量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死去的人都是弱者。

    如今他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那些充满杀戮和悲伤的记忆都被埋在了蜀越和燕莽的土地下。

    少年如此想着想着,原本平静祥和的心情有些被破坏,眉目间出现了些许杀气。

    他试着将身体里的气机全部倾斜出来,发丝漂浮不定,一副气蒸云梦泽的梦幻场景,肉眼可见的漆黑气机以他为圆心,迅速扩散开来,直到这一刻,年轻皇子一脸陶醉自然,那丝丝缕缕涌上心头的杀气忽然低沉了下去。

    竹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微微抬眉瞥见院子里的残叶都在微风中颤抖,她顿时感觉一股磅礴威压从头顶出现,压得自己心脏狂跳不止。

    少女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终于看清楚那个恍若神人的身影,楚瞬召盘腿坐在屋顶上,穿着纯白的长袍,七窍之中散发出凶猛狂暴的气机,漆黑气机似乎给白袍也染上一抹纯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身形鲜明无比。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仿佛那个小时候最喜欢会和她还有石榴玩游戏的男孩在经历了这些战争后便似乎消失了,面前这位带着君王威严的少年是那么地陌生,让自己第一次生出顶礼膜拜的想法。

    就是他亲手毁灭了燕莽这个国家,杀死了那个国家的皇后,在妃子关之战时与龙王九将之一的蒲牢亲自对决决将其击败,连同他带来的龙骑兵也被他斩杀了。

    这些从外面传来的故事听得自己和石榴心惊胆战,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楚瞬召可以做得出的事情,在她印象中的楚瞬召似乎还是那个喜欢睡懒觉掏鸟窝的小小男孩,这次回来他好像从男孩变成了男人,让自己这个活在过去的少女很难适应。

    竹子目光有些呆滞,喃喃地说道:“三皇子……殿下!”

    楚瞬召收敛了气机,低头看着身下的少女展颜一笑。

    从屋顶上一跃而起落在她面前,看出少女心思的他淡淡地说道:“别害怕,我还是我,父皇说今

    天有一场铁骑大阅兵……我也要去……所以得找回那种感觉……别害怕,你主子还是你主子,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三皇子……殿下……”女孩还是有点呆。

    楚瞬召虽然说他还是他,可竹子是不怎么相信的,他从蜀越回来的这些天不曾离开过皇宫,连庆功宴也很少参加,经常坐在屋子里发呆,偶尔那个苏念妤来给他弹琴时才会笑一笑。

    他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还亲手做了几个小风铃,用一缕黑白长发挂在窗边,风来风铃摇,整个垂鹰宛都能听见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他趴在桌子上看风铃的目光总有些空虚寂寞,让她不由得心疼。

    有些东西他不说,自己也不会问,只是为他感到心疼,以前的他无论碰到什么琐碎好玩的事情都会和她们这几个婢女分享,可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不如以前般轻松,开始变得有点像皇帝陛下一样,像是一位君王在对你下令一样,让她感到莫大的敬畏……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疏远。

    面前的人……真是好熟悉又好陌生啊。

    “竹子?”

    楚瞬召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她顿时清醒过来屈膝行礼:“殿下有什么吩咐?”

    楚瞬召笑笑道:“没什么的,只是觉得你有些魂不守舍的。”

    今天是阅兵大典,胤皇一周前让人在莲花广场上搭起两座高大非凡的阅兵台,今日来阅兵的文臣武将皆是品秩超群之人,胤皇除了没有让人教导他学剑习武,他从小就接受儒道和霸道的超前教育,但他对于临安城的权力运转自然是了然于心。

    自己从小也研究过胤国的权力结构,作为国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必须了解这些错综复杂的权力体系,胤国的官制是相当复杂,大部分政权掌握在皇帝陛下的手中,除了几个藩王掌握土地人民和财富,他们的权力都是皇帝陛下给予的,胤皇虽说铁腕但并非大权独揽,部分权力是分散给六部官员,胤国这个国家一开始只有六个州,灭西临后添加四州,现在灭燕莽后更是多了五个州,这个一开始不被所以人看好的国家,现在让所有人都看不懂这个国家是如何运转的。

    所谓船大难掉头,胤国权力脉络错综复杂,胤皇是摆在明面上的人,但是在他身后有太多的人可以发号施令,以楚瞬召三皇子这样的身份,还是看不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他们的真实面目潜藏着水底之下。

    “殿下今天要很晚才回来吗?”

    竹子替他打来洗脸的水,楚瞬召接过她递来的毛巾点头道:“今天有阅兵大典,我会晚点回来,你们先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竹子满脸笑意道:“这怎么可以,我听容公公说过了今天您就是世子殿下了,世子殿下……那您以后就是皇帝陛下了!”

    “好吧,世子殿下……听你那么称呼我也有些陌生,反正世子殿下也好,三皇子殿下也好,你不都是喊我殿下吗?”

    他放下毛巾揉了揉侍女的脑袋,竹子身材高挑楚瞬召要踮起脚尖才与她平视,但在他面前少女总是会下意识低着头,她羞着脸吃吃笑道:“殿下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好?”

    楚瞬召大笑道:“不要总问这些傻问题,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她羞红着脸欲语还休看着他,在楚瞬召还没回来的时候,苏念妤反倒是带着几箱子宝石回来临安城了。

    她就住在隔壁的落水院里偶尔还会来垂鹰宛串串门,和自己很快就混熟了,她告诉自己楚瞬召这一路上的英雄事迹,说到意气风发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听入迷了,连那对她不喜的石榴也听得两眼光,频频点头。

    到底还是女子心思比海深,苏念妤一气呵成说得神采飞扬,连和楚瞬召那档子生米熟饭的事情都给她们抖擞出来,这下子可羡慕死石榴了,她们才知道主子是喜欢被动,这名叫苏念妤的女子才是让殿下食髓知味的女人啊,亏得她们这些年无论如此穿衣打扮都没法让殿下对她们动心,原来是方向错了。

    石榴得知后一有空就黏糊着三皇子殿下,最近好好的一个妙龄少女偏偏学妇人般酥胸半裸,主动给他红袖添香信手磨墨,恨不得将楚瞬召的手臂磨进她那羊脂美玉的双峰之间,想着学苏念妤那般风韵动人,让楚瞬召哭笑不得。

    “能和我一起长大的人不多,希望我们也可以一起老去。”楚瞬召揉了揉眉心轻声道:“竹子,现在可以给我准备那件袍子了。”

    “是,殿下!”

    ……

    ……

    天启二十年初春,今天在城里会有一场鼎盛阅兵仪式,除去那几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藩王,整个胤国朝廷的官员都来到临安城,其中便有

    要解甲归田的风鹰铁骑大都统蒙羽,其余的三位名将白云,叶藏还有花幽月也纷纷卸甲披上朝服,一同前往莲花广场的阅兵台。

    临安城经过几次扩建无疑是历史上最为壮观的城市之一,周长十八里,城墙夯筑,中轴上的建筑更是繁华浩然,如今临安城里更是车水马龙,每一辆马车里坐着的人都不可小觑,有白发苍苍但依旧精神抖擞的三朝老官员,还有那意气风发不过而立之年的提刑司大人,有那富可敌国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的半土老人,更有那和楚氏皇族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整个国家手握话语权的人都来临安城了,这些人的手中掌握着大胤王朝的历史脉络,就是这千百张重要面孔,组成了一国之栋梁,乃至有人笑言若是有刺客要暗杀他们其中一人,若是让其得手的话,抽去这国家大柱说不定整个国家都会抖一抖,一时间难以恢复元气。

    兵部尚书黄元城掌管军事政令,手握临安城三万禁军的武党,礼部尚书袁东青为首的文派,临安城里的读书学子敬仰跟随之人,袁东青乃是那先国师李贤宰的闭门弟子,同时也被认为是胤国下一任的国师,由郭大神官为首的神派,加之钦天监术士各种错综复杂的神仙势力,还有各种翰林院派别,掰着手指也难以数遍。他们进入莲花广场后都在各自的位置坐好,势力划分一目了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感慨无言,为自己可以参加这场阅兵大典感到幸运。

    在这场阅兵大典中,最为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那传说中的铁修罗铠甲,据说皇帝陛下就是和天启机造局联手打造除了的新一代铠甲,借着这种宛如天神般匪夷所思的铠甲,他们最终打赢了妃子关之战,连同那参战方之一的庆国龙骑兵也被击退。

    上一次的阅兵大典在十年之前,当时正是风鹰铁骑从西临之战归来后的闪亮主场,在此之外胤皇从未将几万铁骑安放在临安城里,对于当时的百姓而言,风鹰铁骑的黑铠如黑暗铺天盖地地降临,有些没有见过世面的贵族妇女害怕得惊叫起来,他们立着纯白的鹰旗,宛如天降神兵般从所以人面前经过,震撼人心的场景被他们永远记了下来。

    每次的阅兵大典对于胤国而言,都像是春风翻旧页般,胤国将迎来全新的一页。

    莲花广场外们的场景更是气势惊人,文臣武官鱼贯而入来到莲花广场,以帝师左慈和首辅徐毅为首的一品大臣并肩而行。

    更有胤国四大名将铁翼殿将军蒙羽,风羽殿将军花幽月,骠骑大将军白云,护国大将军叶藏.哈察儿。

    其中那风羽殿将军花幽月这十年来第一次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穿着一袭鲜红羽袍,抬头挺胸从一品大臣身边擦身而过,身为将军位列本不该如此靠前,却没人敢对她提出异义,众人有些噤若寒蝉。

    花幽月便这样来到阅兵楼前拾阶而上,白云和叶藏看着花幽月互相侧头窃窃私语,被女人微微撇头一瞥顿时止住了话头,蒙羽看着她欣慰笑笑,却没有任何言语。花幽月忽然在首辅大人面前止住了脚步,看着那阅兵楼上的紫金身影有些恍惚,徐毅这位曾经在皇帝陛下面前谏言将花幽月驱逐出城的年迈老人下意识哼了一声,很明显不满花幽月的态度轻狂,直到紫金身影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收回视线,步步高升,登高入楼。

    众人齐齐坐在皇帝陛下的身后,叶藏心惊胆战看着白云这坨两百多斤的肥肉坐了下去,生怕阅兵楼坍塌,阅兵楼上,顿时寂静无声。

    叶藏环顾四周,首辅大人更是静默无言,花幽月坐的地方离皇帝陛下最近,蒙羽倒是和长公主坐在一起。

    据说这次蒙羽将会卸任风鹰铁骑大都统一职,然后迎娶长公主过上解甲归田的日子,风鹰铁骑在经历燕莽和蜀越的战争后元气大伤,两万铁骑只剩下不到一千归乡,当时白云得知消息后,直接来到蒙羽的府邸不顾养伤的蒙羽给了他一脚,将他踹到庭院里去,之后这坨肉山挣脱五六位侍卫的拉扯又给了蒙羽一拳头,但蒙羽面对他的愤怒仍是平静无言,白云嘴唇嘴唇颤抖不止,当时一屁股颓然坐地,望天大口喘气,感觉心都要碎了。

    他当然是气不过,扬言要将蒙羽宰了碎尸万段,好在皇帝陛下亲自出面安慰,这才劝住了这位亲自打造出风鹰铁骑的中年将军。

    叶藏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蒙羽的肩膀上,看着皇帝陛下和花幽月的背影轻声感慨道:“死胖子你,我,蒙羽,我们三人年轻的时候总说要为皇帝陛下打江山,尤其蒙羽那家伙更是战功显赫,其实我们也老了,有些东西差不多就可以,可以放心交给年轻人了,老师的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慰的。”

    白云点了点头,他还记得那年在天女河的战争,他和叶藏两人肩并肩站在那条封冻的冰河边上,在他们是身后大雪纷飞,雪花落铁甲的壮丽景象,他们踏着那条冰河和金帐国武士作战,尽是红血染白雪。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世子

    今天是阅兵大典,胤皇一周前让人在莲花广场上搭起两座高大非凡的阅兵台,今日来阅兵的文臣武将皆是品秩超群之人,胤皇除了没有让人教导他学剑习武,他从小就接受儒道和霸道的超前教育,但他对于临安城的权力运转自然是了然于心。

    自己从小也研究过胤国的权力结构,作为国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必须了解这些错综复杂的权力体系,胤国的官制是相当复杂,虽说大部分政权掌握在皇帝陛下的手中,除了几个藩王掌握土地人民和财富,而且他们的权力都是皇帝陛下给予的,胤皇铁腕但并非大权独揽,有部分权力是分散给六部官员去行使,但绝对不会出现像庆国那样宦官专政的情况出现。

    胤皇觉得那些太监即恶心又可怜,自从他登基以后除了先前就在宫里干活的老太监外,年轻太监的面孔极少在宫里出现,反正他已经将后宫解散很久了,把那些本该属于他的妃子变成朝廷女官,自然也不需要那些女子对他保持贞节。

    胤国这个国家一开始只有六个州,灭西临后添加四州,现在灭燕莽后更是多了五个州,这个一开始不被所以人看好的国家,如今像是滚雪球般壮大了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懂这个国家是如何运转的。

    所谓船大难掉头,胤国权力脉络错综复杂,胤皇是摆在明面上的人,但是在他身后有太多的人可以发号施令,以楚瞬召三皇子这样的身份,还是看不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他们的真实面目潜藏着水底之下。

    “殿下今天要很晚才回来吗?”

    竹子替他打来洗脸的水,楚瞬召接过她递来的毛巾点头道:“今天有阅兵大典,我会晚点回来,你们先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竹子满脸笑意:“这怎么可以,我听容公公说过了今天您就是世子殿下了,世子殿下……那您以后就是皇帝陛下了。”

    “好吧世子殿下……听你那么称呼我也有些陌生,反正世子殿下也好,三皇子殿下也好,你不都是喊我殿下吗?”他放下毛巾揉了揉侍女的脑袋,竹子身材高挑楚瞬召要踮起脚尖才与她平视,但在他面前少女总是会下意识低着头,她羞着脸吃吃笑道:“殿下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好?”

    “不要总问这些傻问题,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楚瞬召大笑道。

    她羞红着脸欲语还休看着他,在楚瞬召还没回来的时候,苏念妤反倒是带着几箱子宝石回来临安城了,她就住在隔壁的落水院里偶尔还会来垂鹰宛串串门,和自己很快就混熟了,她告诉自己楚瞬召这一路上的英雄事迹,说到意气风发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听入迷了,连那对她不喜的石榴也听得两眼光,频频点头。

    到底还是女子心思,苏念妤说得神采飞扬,连和楚瞬召那档子生米熟饭的事情都抖擞出来,这下子可羡慕死石榴了,她们才知道主子是喜欢被动,这名叫苏念妤的女子才是让殿下食髓知味的女人啊,亏得她们这些年无论如此穿衣打扮都没法让殿下对她们动心,原来是方向错了。

    石榴得知后一得闲就黏糊着三皇子殿下,最近好好的一个妙龄少女偏偏学妇人般酥胸半裸,主动给他红袖添香信手磨墨,恨不得将殿下的手臂磨进她那羊脂美玉的双峰之间,想着学苏念妤那般风韵动人,让楚瞬召哭笑不得。

    “能和我一起长大的人不多,希望我们也可以一起老去。”楚瞬召揉了揉眉心轻声道:“竹子,现在可以给我准备袍子了。”

    “是,殿下!”

    ……

    ……

    天启二十年初春,今天在城里会有一场鼎盛阅兵仪式,除去那几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藩王,整个胤国朝廷的官员都来到临安城,其中便有要解甲归田的风鹰铁骑大都统蒙羽,其余的三位名将白云,叶藏还有花幽月也纷纷卸甲披上朝服,一同前往莲花广场的阅兵台。

    临安城经过几次扩建无疑是历史上最为壮观的城市之一,周长十八里,城墙夯筑,中轴上的建筑更是繁华浩然。

    如今城里更是车水马龙,每一辆马车里坐着的人都不可小觑,有白发苍苍但依旧精神抖擞的三朝老官员,还有那意气风发不过而立之年的提刑司大人,有那富可敌国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的半土老人,更有那和楚氏皇族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整个国家手握话语权的人都来临安城了,这些人的手中掌握着大胤王朝的历史脉络,就是这千百张重要面孔,组成了一国之栋梁,乃至有人笑言若是有刺客要暗杀他们其中一人,若是让其得手的话,抽去这国家大柱说不定整个国家都会抖一抖,一时间难以恢复元气。

    兵部尚书黄元城掌管军事政令,手握临安城三万禁军的武党,礼部尚书袁东青为首的文派,临安城里的读书学子敬仰跟随之人,袁东青乃是那先国师李贤宰的闭门弟子,同时也被认为是胤国下一任的国师,由郭大神官为首的神派,加之钦天监术士各种错综复杂的神仙势力,还有各种翰林院派别,掰着手指也难以数遍。他们进入莲花广场后都在各自的位置坐好,势力划分一目了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感慨无言,为自己可以参加这场阅兵大典感到幸运。

    在这场阅兵大典中,最为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那传说中的铁修罗铠甲,据说皇帝陛下就是和天启机造局联手打造除了的新一代铠甲,借着这种宛如天神般匪夷所思的铠甲,他们最终打赢了妃子关之战,连同那参战方之一的庆国龙骑兵也被击退。

    上一次的阅兵大典在十年之前,当时正是风鹰铁骑从西临归来的闪亮主场,在此之外胤

    皇从未将几万铁骑安放在临安城里。

    对于当时的人而言,风鹰铁骑的黑铠如黑暗铺天盖地地降临,有些没有见过世面的贵族妇女害怕得惊叫起来,他们立着纯白的鹰旗,宛如天降神兵般从所以人面前经过,震撼人心的场景被他们永远记了下来。

    每次的阅兵大典对于胤国而言,都像是春风翻旧页般,胤国将迎来全新的一页。

    莲花广场外们的场景更是气势惊人,文臣武官鱼贯而入来到莲花广场,以帝师左慈和首辅徐毅为首的一品大臣并肩而行。

    更有胤国四大名将铁翼殿将军蒙羽,风羽殿将军花幽月,骠骑大将军白云,护国大将军叶藏.哈察儿。

    其中那风羽殿将军花幽月这十年来第一次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穿着一袭鲜红羽袍,抬头挺胸从一品大臣身边擦身而过,身为将军位列本不该如此靠前,却没人敢对她提出异义,众人有些噤若寒蝉地看着她。

    花幽月便这样来到阅兵楼前拾阶而上,白云和叶藏看着花幽月互相侧头窃窃私语,被女人微微撇头一瞥顿时止住了话头,蒙羽看着她欣慰笑笑,却没有任何言语。

    她忽然在首辅大人面前止住了脚步,看着那阅兵楼上的紫金身影有些恍惚,徐毅这位曾经在皇帝陛下面前谏言将花幽月驱逐出城的年迈老人下意识哼了一声,很明显不满花幽月的态度轻狂,直到紫金身影对她点了点头,花幽月这才收回视线,步步高升,登高入楼。

    众人齐齐坐在皇帝陛下的身后,叶藏心惊胆战看着白云这坨两百多斤的肥肉坐了下去,生怕阅兵楼坍塌,阅兵楼上,顿时寂静无声。

    叶藏环顾四周,首辅大人更是静默无言,花幽月坐的地方离皇帝陛下最近,蒙羽倒是和长公主坐在一起,据说这次蒙羽将会卸任风鹰铁骑大都统一职,然后迎娶长公主过上解甲归田的日子。

    风鹰铁骑在经历燕莽和蜀越的战争后元气大伤,两万铁骑只剩下不到一千归乡,当时白云得知消息后,直接来到蒙羽的府邸不顾养伤的蒙羽给了他一脚,将他从内堂踢到院子里,之后这坨肉山挣脱五六位侍卫的拉扯劝告又给了蒙羽好拳头,但蒙羽仍是平静无言,对于那些客死他乡的铁骑兵们,他愿意为他们的死负全责。

    白云嘴唇嘴唇颤抖不止,一屁股颓然坐地,望天大口喘气。

    他当然是气不过,扬言要将蒙羽宰了碎尸万段,好在皇帝陛下亲自出面安慰,这才劝住了这位亲自打造出风鹰铁骑的中年将军。

    叶藏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蒙羽的肩膀上,看着皇帝陛下和花幽月的背影轻声感慨道:“死胖子你,我,蒙羽,我们三人年轻的时候总说要为皇帝陛下打江山,尤其蒙羽那家伙更是战功显赫,其实我们也老了,有些东西差不多就可以,可以放心交给年轻人了,老师的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慰的。”

    白云点了点头,他还记得那年在天女河的时候,他和叶藏两人肩并肩站在那条封冻的冰河边上,身后大雪纷飞,雪花落铁甲的壮丽景象,他们踏着那条冰河和金帐国武士作战,尽是红血染白雪。

    这次的阅兵大典恐怕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次,或许也是持续时间最久的一次,他们都期待着那位攻下燕莽的年轻皇子站在校武台上那一刻,之后将会是那名正言顺的胤国世子,这个国家有了真正的继承人,朝廷里很多的老人也会随之心安。

    阅兵楼上某些见惯厮杀的武臣老兵也听过三皇子殿下在燕莽的强大攻绩,带领骑兵在风暴谷和燕莽人死战,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白云望着那群黑压压的骑兵下意识冷笑,这位在何等凶险残酷的环境下都能让对方死最多人,自己死最少人的壮硕肉山想了想,开口对叶藏说道:“小殿下终于长大了,日后说不定还能学皇帝陛下般马踏四方,我这辈子可舍不得那么快死了,或许有机会跟着小殿下去南陆一战。”

    叶藏抬手拍了拍白云肥硕的脸颊笑道:“打仗是好事,可死了就没意思了,咱两兄弟不说一家话,要是你死在我面前的话,清明的时候我可不去你的坟前帮你敬酒。”

    白云翻了翻白眼道:“铁修罗大都统,你现在官大欺负人是不是,现在蒙羽退休了,四大名将的头算是缺出来,要不你和她去争一争。”

    说罢他那肥胖如藕的手指指着皇帝陛下身边坐着的女人,眼神玩味到无以复加。

    现在在整个胤国官场都知道楚瞬召和花幽月有一腿的事情,蒙羽让叶藏传告给胤皇,不知是不是让喝醉酒的大神官透露给了手下,说那花幽月老牛吃嫩草,一茬还有一茬新的故事。等花幽月从安息城归来不久便亲自去了一趟太安山, 浑然不知闯祸的郭见到黑袍女子后便笑脸相迎,之后整个太安山发生了剧烈的动荡,让山下之人顿时如临大敌,震动持续了很久很久……最后他们看见黑衣女子挽着一壶清酒下了山,整个人神清气爽,至于那郭大神官则是闭门不出将近一个月,连那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子都被她拔掉了。

    女子心肠温柔时,最为感人,女子心肠狠毒时,最为伤人。

    想到这里,叶藏不免心有余悸,发出一阵低低笑声,被花幽月扭头一瞥给止住了。

    花幽月看着许久未见的皇帝陛下,脸忽然有些烧了,胤皇意识到她的目光说道:“花幽月,以后你见到朕的时候,可以不用跪,你进入皇宫也没有限制,随时可以去找小召。”

    女子一愣难得恭敬道:“

    谢陛下恩典。”

    胤皇看着愈发恭敬的她轻声笑道:“你想做朕的儿媳妇,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花幽月一脸惘然,随即俏脸变得涨红,将目光放在身下的军阵上,不再说话。

    残阳似血,血红的余晖照耀在临安城上,此时莲花广场已经是人马肃立,但在外门处仍有密密麻麻的铁甲蜂拥而出。

    胤国新任的铁翼殿骑兵统帅,蒙羽的义子蒙心,这位临安城里众人皆知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身披重甲,还有那一位从燕莽战场得胜归来扬名立万的新晋都羽校尉,两人跨坐白马,手握铁矛。

    在他们二人身后数千骑军同样身披重甲,手中枪矛闪寒芒。

    莲花广场上,十万胤国铁骑分成四个战阵形,中间留出三条过道。

    此外还有直冲营,碎甲营,铁鹏营,箭心营这些胤国老营排在其中,悉数排成方阵状,气势雄壮,大胤军威。

    校武台上加着一面巨大战鼓,无数士兵,看着那面战鼓屏气凝神,眼神炽热。

    终于在通往战鼓的台阶上出现一个魁梧的钢铁巨人,像是小山般移向战鼓。

    胤国大皇子楚鹰仰披甲一步一步走向那架巨大的战鼓,在校武台下,分别有八人持矛,一字排开!

    当这位从蒙羽手中接过风鹰铁骑大都统一位的年轻皇子曾带着风鹰铁骑碾压雷鸣骑兵,随着他举起擂鼓锤敲出那一声声雄浑悲壮的鼓声,声音顿时响彻整个莲花广场。

    这些坐在阅兵楼上的文臣们震惊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想尖叫,却连呼吸都被一刀斩断。

    在他们印象中胤国最为沉重的札甲也不过七十斤,这种札甲在战争初期具有以步阻骑的特殊作用,依靠先天的巨大重量凝聚成势来对抗骑军冲锋的冲击力,对付燕莽人的骑兵尤为有效,但面前这些让他们第一眼以为那东西是神话巨人夸父的重现,这种将近一丈高的装备让所有人感动荒谬。

    但没有人从阅兵台上逃离,所有人都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那东西。

    那些巨神般的漆黑身影徐徐落在莲花广场上,他们是显得那么巨大庄严,简直像是神明穿着的铠甲般巨大。

    庆国在妃子关之战失败后竭力封锁和那场战争有关的消息,否认龙骑兵参与了那场战争,但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胤国有了一支可以飞翔的骑兵军队,南陆诸国的公输匠人们对这种道听途说的铠甲眼红得简直要发疯,却没能有机会亲眼目睹,据说就是这种铠甲在妃子关之战击退了庆国的巨龙骑兵。

    他们根据各种捕风捉影还原了对这种铠甲的描述,都说这种铠甲决不属于这个时代,或许要等几千年后才有可能出现,但现在胤国人将这种铠甲造了出来,据说这种铠甲的外部是用一层又一层的精铁和砂铜所覆盖,铠甲内部的骑兵通过各种辅助工具可以轻松驾驭这种铠甲,可这种铠甲的动力是从何而来,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楚骁华将他的战争想象化成了致命武力,胤国的时代已经开始崛起,所有人都能预见群龙陨落的一幕,让庆国为之胆寒的力量终于出现了。

    而他们,就是目睹这一刻的人。

    他们的身躯遮挡住阳光,像是雾一样的蒸汽从铠甲的缝隙中渗出,整个莲花广场如同云端之景般缥缈,这些身处白雾中的铠甲形象是如此狰狞,踩着沉重有力的步伐来到校武台前,他们的威压覆盖了莲花广场,像是利剑般逼向皇帝陛下。

    他们在校武台前单膝下跪,让出一条只能让一匹马通过的过道,静默无言。

    这一刻,少年换上一身只有世子方能穿戴的纯白鹰袍,佩剑上马后,头戴凤冠的年轻少女犹豫了一下站到马匹面前,少年温顺在她面前垂下了头,少女伸出手来为他抚平两鬓,双手捧着他的脸庞欣慰笑道:“去吧,姐姐就在这里看着你。”

    少年点了点头,在阳光中纵马前进,不紧不慢。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捂嘴哽咽,耳边传来厚重鼓声。

    身穿纯白鹰袍的年轻人翻身下马,握紧腰间佩剑在校武台前拾阶而上,来到哥哥面前,兄弟二人对视一笑,然后年轻人握紧剑柄,猛然抽出:“大胤,风起!”

    三千铁修罗抽出佩剑高举天空,声如龙吼:“大胤风起!”

    十万铁骑举矛风起,将残阳余晖尽数击碎,气势惊人!

    年轻人眼帘低垂,神光内敛,皇帝陛下看着自己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

    “天佑大胤!大胤风起!天佑大胤!大胤风起!”

    文臣们也跟着振臂高呼,他们胸膛里的血被少年的勇气点燃了,一时间整个莲花广场被声潮所淹没。

    “天佑大胤!大胤风起!天佑大胤!大胤风起!”

    “天佑大胤!大胤风起!天佑大胤!大胤风起!”

    校武台上的两兄弟并未高呼,楚鹰仰看着弟弟的侧脸,发现他的眼睛此时灿烂如星海,周身气机沸腾如潮。

    大胤铁骑甲天下。

    铁甲修罗雄胤国。

    胤国世子楚瞬召。

    ps :稍微改了一下这两章,前面增加了三千字的新内容。

第三百七十二章 累

    一个国家有了新的世子殿下,除了册封藩王和新皇登基外,再也找不到比这几件事更大的的事情了。

    整个临安城和过新年般张灯结彩,城里的富商权贵们纷纷向新晋的世子殿下献礼,每家每户像是不缺银子般拼命往门前挂灯笼,弄得整个临安城触目皆红,灯会是举行了一场又一场,皇宫里的丫鬟公公走路都是满门春风的,在皇宫里见到楚瞬召都得可劲地喊世子殿下,生怕对方忘记自己身份似的,让年轻世子哭笑不得。

    楚瞬召今日没有去朝中拜访那些文臣武将,而是穿着一袭白袖常服,峨冠博带来到皇室墓地前。

    他看着冷冷清清的墓地,找到那根黑曜石般的柱子,双膝下跪,在母亲墓前点上三根檀香,随后又在那块纯白方碑前点上檀香,偶尔些许疲惫的表情。

    做完这一切后,楚瞬召看着这两块墓碑没有露出什么悲伤的神情,只是默默地跪着,不远处有胤皇亲自种下的一颗枇杷树,初春树枝嫩黄浅绿,五六月结果。

    除了清明外,胤皇每逢结果时的时候都会来一次墓园摘下枇杷放在楼欢公主和白素皇后的墓碑前,偶尔带几个回来给他们这几个孩子吃,现在他来看母亲,手中却没有枇杷。

    此时的母子二人,一个跪在墓前,一个躺在土里。

    他忽然想起澹台宁静给他唱过一首曲子,歌词大意已经被他忘了,但他还记得那个调子,便悠悠地哼唱了起来。

    歌曲意思大概是有个山村书生赴京赶考,老母亲连夜为其缝制新衣,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前路顺利,金榜题名。

    年轻世子闭上眼睛,悠悠哼曲,微风吹着枇杷树上的叶子,其中一片落在他肩膀上,轻柔地好像母亲的手一样。

    他哼着哼着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的调子哼唱,睁开眼睛发现花幽月捧着一束雏菊站在自己身后平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看着那根黑曜石般的柱子。

    楚瞬召笑着问道:“月姐姐,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我爹,我爹就葬在附近,这算是皇帝陛下给他的殊荣之一,每次来看他都得跑来皇宫里。”她边说边拿出一根雏菊放在楼欢公主墓碑前,楚瞬召忽然问道:“你应该见过我母亲吧……她长得好不好看?”

    她无奈笑道:“你和楼幻公主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楚瞬召忽然认真了起来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算是个好消息吧,我在蜀越已经成功唤醒了太阿剑里的神魂,并且可以调动天地气息构建无上金身。”

    花幽月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即便楚瞬召不明说,她也感受到少年体内那诡异至极的气机,其中造成的后遗症或许会让他丧失使用王息的能力,神兵的贪婪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若是宿主不够强大亦是心志不强,神兵会选择放弃宿主从而寻找新的宿主,亦是占据宿主的身体借尸还魂,现在楚瞬召体内的气机只不过是古怪了一点,好在还能控制这股力量,但或许已经折寿了。

    楚瞬召懒得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也坦诚道:“我发现现在调动体内气机不如之前那般流畅运转,但好在控制住太阿剑里的神魂不让他出来作祟,就算暂时用不了王息我还有一身剑术在身,或许这次也是我的机缘之一,我感觉我找到一条不同常人的道路,或许现在这条路还是迷雾重重,但或许有一天可以柳暗花明,就算是一条绝路我也要一口气走到底看看,你觉得呢?月姐姐。”

    花幽月跪坐在他身后,嗓音温暖道:“所谓气机变化也不过是那几种,和剑士养剑一样没有太多花样,但所养育出来的已近却又千百种,为何有人的意境如高山流水深远绵长,有人的意境只能是井中水洼,至于你那王息便是汪洋大海,一开始就站在巅峰之上。”

    她将双手搭在楚瞬召肩膀上,下一刻楚瞬召感觉体内的气机都被调动了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让体内的王息在从心脏蔓延至全身静脉,在自己身体迅猛,像是滚雪球般随时都会壮大而出,楚瞬召顿时感觉体内经脉舒张活络,像是返璞归真一样。

    “神兵并非洪水猛兽,现在太阿剑里的神魂借你王息养剑魂,我建议你可以挖掘在剑道上的潜力,既然你现在已经拥有太阿剑的神意,那么你就该去修炼剑道,等你剑意大成时,你便可以完全驾驭太阿剑,神息和王息的两者之差如天壤之别,或许你可以借此入境通神,人间凡人如何与你比肩?”

    她感觉到少年体内的气机慢慢平稳了下去,笑容满面轻声道:“懂我的意思吗?”

    她环顾四周,看到少年那些心境景象后,满脸笑容,轻声道:“听懂了吗?”

    楚瞬召将体内那股絮乱至极气息压制了下去,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了,在我掌握太阿剑的力量前,我只会用剑来解决我的对手,不到危险关头别再用太阿剑了。”

    “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楚瞬召。”花幽月轻轻抚摸他的脸蛋:“要是你看见别人陷入危险你不会竭尽全力去救他,你虽然看起来像个孩子,可你身体里有只野兽,谁要是伤害你身边的人,你不会去杀了那个人?将他的脖子狠狠看断?”

    楚瞬召苦笑着没有说话,花幽月继续说道:“我听他们说了你在蜀越的事情,在那个蜀越小公主陷入困境的时候,你简直要将战场上所有人都杀了,我不信你会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受伤而无动于衷,这一点都不像你的性格。”

    楚瞬召认真道:“我现在变了很多,做事情开始会替自己考虑了。”

    她伸出修长的手臂在后面搂

    着他的脖子,笑问道:“从胤国去燕莽,最后去到蜀越,现在又回来了。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不累?”

    楚瞬召认真回答道:“累就不觉得累,比起小时候姐姐逼我读书,上战场杀人还显得简答轻松一些,只不过杀的人多了,现在总是觉得睡不踏实,晚上去茅房都觉得害怕。小时候读书虽然累,但是觉得踏实,每天都能看见姐姐和那几个丫鬟陪着我,不会向现在这样,眼一睁一闭,兴许谁就走了,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她继续问道:“蜀越女帝的离开让你很受打击吧?”

    楚瞬召的眼神慢慢黯然了下去:“是啊,我当时就站在下面,看着她从楼阁上跳下去,然后死了,我一次觉得活着是如此幸运的事情,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好不容易活了下去,为何还要去寻死呢?好好活着不就行了,为何要想那么多的东西呢?所以她死了之后,我是很埋怨自己的,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公主失去母亲,就像我一样。”

    “我现在很想念那些人,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花幽月感慨道:“这样啊。”

    “所以我接受父皇给我的身份,我愿意去做那胤国世子,直到父皇老去为止让我继承这个国家,真希望我做了皇帝后,我说不打仗就不打仗,大家放下武器都能好好活着,这样真好。”

    花幽月沉默地看着这个年轻世子的侧脸轻声道:“你不知道胤国世子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你现在将变成众矢之人,很多人都会想你死,尤其是庆国那边的人,铁修罗的崛起让他们如临大敌,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有准备了。”

    楚瞬召点了点头,说道:“让他们来吧,我不怕他们。”

    花幽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说道:“早点回去皇宫吧,你不要总一副活见鬼的样子,男孩子要多笑笑才讨女孩喜欢。”

    楚瞬召看着母亲的墓碑声音平静道:“我以前一直不敢来看她……总觉得她陌生,为何别人家的母亲可以陪他们说话还能让他们抱着喊娘,而我的母亲就是一根冷冰冰的石柱子现在好不容易主动来一场,所以就想多陪她一会儿。”

    花幽月不置可否,看着楼欢公主的墓碑轻声道:“我还是和我姐姐走了一样的道路,女人爱错人并不可怕,只怕知道错了还一个头往里面扎,九头牛都拉不出来。”

    “你别这样说,其实我可以给你”

    说道这里,楚瞬召却觉得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花幽月笑笑道:“没什么了,能每天看见你高高兴兴的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满足,我们回去吧。”

    “好。”楚瞬召点头。

    花幽月那浑圆饱满的胸脯贴在他手臂上,笑如夏花道:“不如今天晚上去我那里?”

    “这……”

    “你不是说去茅房时候害怕嘛,我陪你一块去。”

    “这种事情,就不要在我母亲面前说啦。”

    “我就是让想她听见,让她知道她的孩子现在会照顾女人了,她可以放心你了。”

    她搂着楚瞬召的脖子,像个小女孩般使劲地踮着脚尖,花幽月将下巴放在楚瞬召的肩膀上吐气如兰,弄得他耳朵痒痒的。

    花幽月忽然问道:“在你最累最难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我在你身边啊?”

    楚瞬召没有回答她,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直到离开墓园的时候,花幽月才听见他低声喃喃。

    “当然有啊……”

    ……

    ……

    楚瞬召刚刚回胤国没多久,本来是休息很长一段时间的,但是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无论他去到什么地方总有大臣宴请他去家中叙坐,现在只有在垂鹰宛的时候才能好好休息了。

    他刚回来洗了个澡,梳着湿漉漉的头发打算休息一下的时候,便有公公传信,说是皇帝陛下召见他。

    楚瞬召沿着宽厚的长阶拾阶而上,进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巨大建筑之中,随从的宦官在他身边一直低着脑袋,

    他今天没有穿那件象征世子身份的纯白鹰袍,而是穿了一件红底黑袍,佩剑上朝去见他父皇。

    入朝配剑,面君不跪,整个胤国可以入朝配剑的人除了四大名将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世子殿下,之后再无不可配剑面君者。

    楚瞬召慢慢走也不着急,直到他看见那座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才停住脚步,门口有重兵把守,一副铁甲森森,刀剑耸立的景象,楚瞬召低着脑袋跟着宦官走了进去,直到离那座大门不到十步的距离,侍卫默默横矛,宦官用那独具风格的鸭嗓子怒道:“大胆,你们可知道这位是谁?”

    他们当然知道这位穿黑袍的年轻人是谁,只不过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无论和人前来面君,都是这一副横矛在前的模样。

    金銮宫乃是王朝重地,必须等人去给陛下通报才能放行,任谁都不能随意闯入,否则便是死罪一条。

    此时此刻,有一位华贵绝美的美丽女子牵着一个孩子从金銮殿礼走出,对禁卫们柔声道:“这位可是世子殿下,不可对他无礼。”

    听闻这位女子开口,禁卫们收起铁矛,悉数下跪。

    楚瞬召微微有些惊讶,弯腰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还没等长公主开口,一名桃子脸的女孩对楚瞬召做了个鬼脸

    ,挣脱母亲的手蹦蹦跳跳来到楚瞬召面前拉住他的手,露出笑脸道:“小召哥哥,我今天想去你垂鹰宛玩,我要和竹子姐姐和石榴姐姐一起喂鲤鱼,上次你送我的那条鲤鱼产卵了,生了好多条小鲤鱼,下去我带你去看看!”

    楚瞬召抱起小女孩,看着她精致的鼻子上冒出些许雀斑,故意捏着哼哼道:“好久不见,你……长大了,比以前重多了,哥哥得用两只手才能抱得稳你了,哎呀,你怎么捏我……”

    长公主看着这一大一小温婉笑着,这名出了名性子顽劣的女儿在楚瞬召面前反倒乖了一点,从小到大对楚瞬召可是相当亲昵,她隐约听见女儿凑到楚瞬召耳边怯生生道:“我娘要嫁人了,说要嫁给那个蒙羽将军,她嫁了人之后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可我不想让那个人当我后爹。嗯哪嗯哪……想想可愁了。”

    楚瞬召并未展现惊讶,反而老气横秋地安慰她:“没事,蒙将军可是大英雄,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还记得我跟你讲过庆安王朝的故事吗?蒙将军在妃子关的时候一枪杀了一条飞龙,多厉害的人啊!我相信他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

    小女孩连忙摆手道:“其实我不是怕他对我不好,我只是像我娘亲可以开开心心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娘亲。”

    这里她没有告诉楚瞬召真正的原因,其实她也不知道娘亲喜不喜欢蒙羽将军,只是在她的小小的心目中楚瞬召是对她最好的人,也是可以让她选一个人做自己后爹,那就选楚瞬召了。

    唉,可惜楚瞬召只能是自己表哥,要是娘亲真的喜欢蒙羽将军,她也只能认命了。

    想想真愁啊。

    听到这两个孩子的对话长公主微微皱眉,但脸上还是保持笑容,楚瞬召唯恐天下不乱般嘿嘿笑道:“到时候,你娘亲给你生几个弟弟妹妹出来,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喊你姐姐,你怕不怕?”

    这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对着空气挥打两下,嘻嘻笑道:“那我就把他们吊起来,对着他们的屁股啪啪啪打几下,这才大快人心。”

    楚瞬召叹气道:“谁以后娶了你谁倒霉。”

    小丫头龇牙学着楚瞬召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谁说不是呢?”

    长公主皱眉轻声唤了一声,“渊儿。”

    李念渊在李国师去世后便来到皇宫和长公主住在一起,据说皇帝陛下还特地给她封了个莲渊公主的名号,在楚瞬召去往燕莽和蜀越的日子,这孩子经常跑去垂鹰宛串门,天天让石榴竹子给她当牛当马去骑,这两位侍女只得苦着脸向这位公主求饶,希望主子快点回来治一治这个小魔星。

    她偶尔给楚瞬召的花圃种了几株花草,像是栀子花,白芍这种易活的花种,希望楚瞬召回来看见这些花的时候,心情可以变得如飞鸟般愉悦。

    除了楚瞬召外,也就在母亲面前她才能显得乖巧一点,听到母亲开口这才乖巧地松开楚瞬召的手臂,乖乖站到母亲身边,对楚瞬召今天要去学宫听课,等晚上下课了去垂鹰宛找他玩。

    她忽然拉着楚瞬召的袖子,吐了吐舌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楚瞬召道:“小召哥哥,竹子姐姐帮我抓了一只很大的蛐蛐,我养在床下每天早上都会叫我起床,你要不去看看?”

    长公主踏前一步拧了女儿的耳朵一下,这个不久前信誓旦旦告诉她再也不抓昆虫养的莲渊公主忽然躲在楚瞬召身后,对母亲吐了了吐舌头,楚瞬召摸着她的羊角辫,眉眼泛着笑意。

    楚瞬召抱起她在门口逗弄了好一会,才将依依不舍的她放在地上,长公主目送楚瞬召走入金銮殿,望着少年渐渐宽厚的背影,长公主的目光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场景般。

    当他终于走进父皇的御书房的时候,却发现这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某些身穿黑袍的陌生人围在胤皇身边像是汇报着什么,刑部尚书来递交这半年来城里的罪案卷宗,有几位穿着像是学士的人站在一旁等候,他们希望皇帝陛下可以在临安城里再修几间书院,现在西临和燕莽都是胤国的诸侯国,他们当然是希望各国贤人能客,寒门学子都涌来临安城报效国家,免得让国家学子报国无门,对于这些要求胤皇都会一一答应。

    他们打赢了燕莽这场战争得到的回报超乎所有人想象,燕莽国库里的银子全都被搬来临安城,用来发展军工和建造书院,现在是真正的财大气粗。

    当有人发现站在门前楚瞬召时,纷纷不说话了,连胤皇也将目光投到他身上,楚瞬召拱手道:“儿臣拜见陛下。”

    臣子们会意离开了御书房,胤皇穿着那身尊贵的皇袍,放下手中握着的“鹰嘴毫”,直直地看着楚瞬召的眼睛,楚瞬召心中微颤,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父亲面前。

    “坐。”胤皇示意他坐在那张椅子上,这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不知为何有一种被人审讯的感觉。

    父亲和儿子隔着很远对坐,中间甚至没有摆放一张桌子,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有种两个人互相审问的感觉。

    胤皇的声音毫无波澜道:“铁修罗的事情你现在了解多少?”

    对于这种可以飞天遁地的铠甲,楚瞬召也是觉得匪夷所思,只得老实回答道:“知道的不多,叶藏将军说可以让我去参观铁修罗铠甲的演武过程,只是那天我正好有事没去。”

    “你那天所谓的有事,是不是带着那几个女子在城里吃喝玩乐?玩得开不开心?”

    “……”

第三百七十三章 父与子的下半生

    御书房里安静地针尖落地声都能听见,楚瞬召满头大汗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胤皇面无表情道:“这座城里很少事情是朕不知道的,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向朕汇报,即便你现在是胤国的世子,但还是有很多人都出于各种原因想除掉你。你要谨言慎行,在你嗅到任何危险的气息,或者有人对你拔刀相对时,你有直接处决他们的权力,甚至不需要向朕汇报这件事情,朕自然会派人去解决那些幕后之人,这便是权力对我们这些上位者的保护,所以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这个城里没有谁的命是比你重要的,除了朕之外。”

    楚瞬召还是比较父皇喜欢这种谈话方式,简单粗暴刀刀见血,他抹去冷汗点头道:“儿臣明白了,只是觉得这种铠甲有点像父皇小时候给儿臣做的那种会动的木头小人有的相似。。”

    胤皇提问道:“这种铠甲可以说是天下王朝历史中最强大的铠甲,其中的复杂程度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你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吗?自从大秦王朝没落到现在也过了三千多年,当时能和制甲机关称得上联系的也就是墨家的机关了,像是连射弩之类的机关术,被诸国一直沿用至今,当时的人们能够设计并制造出如此复杂的机械,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唯一可惜的便是之后的时间,墨学进入了一股相当低迷的状态,机关术基本上是处于停滞阶段,懂墨者屈指可数,可谓是凤毛麟角,其实主要的原因还是墨家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很难在百姓身上得到体现,加上机关术是相当神秘的事物,在诸国历史中也就慢慢没落了。可整整三千年的时间啊!迄今为止我们还是用着前人留下的武器,即便是秘宗道法也是越古老越强大,更别说那些千年不锈的神兵利器了……”

    楚瞬召忽然愣住了,他委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正如父皇的话般,整个天下王朝的文明进程好像被某种力量锁住了一样,或许照这样下去再过三千年,王朝与王朝之间斗争不断,旧王陨落新王崛起,本质上还是新壶装旧酒,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胤皇悠悠呼出一口气:“墨家那群人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聪明,他们所谓的机关术并不是人造之物,只不过是得到了另一个文明留下的东西……一个远比大秦王朝更伟大的文明。”

    “一个……更伟大的文明?”

    “既然人一开始都是由神仙创造出来的,我们体内那种匪夷所思的力量也侧面证明了神仙真实的存在,那么是谁创造了神仙?”

    谁创造了神明?

    楚瞬召顿时感觉浑身一冷,像是被人丢进无边的冰湖般,父皇跟他说更早的文明,比大秦王朝,春秋时代更早的王朝……那个所谓创造神明的王朝为何没落了,是什么样的力量趋势这个王朝走向灭亡?

    楚瞬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头如此多的念头,实在没有想到今晚的话题会牵扯到神明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

    胤皇缓缓点了点头:“还记得西临剑库里面的剑吗?你知道我们现存的铁修罗铠甲有多少具吗?只有三千具!多一具都没有!父皇将里面的陨神钢剑击碎后,提炼出能流动的息为铁修罗提供动力,有些细节父皇没法告诉你,可这些铠甲我们很多年前就开始制造了,每一具拿出去都会让世人为之疯狂,我们一具也损失不得!而且这支军队本就是为了对付庆安王朝准备的,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胤国有一支会飞的骑兵军队,所有人都会有所防备,除了我亲自出征外,谁也不能动用这支骑兵。”

    楚瞬召说道:“父皇真的瞒了我们很多东西啊……这支那么珍贵的骑兵用来救我和蒙羽将军,父皇真是舍得啊。”

    胤皇愣了一下,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道:“你是朕的儿子啊,倘若你身死妃子关,朕当叫黎京城满城尽悬铁甲尸!”

    楚瞬召听后内心一跳,他快一年没有见自己的父亲了,刚见面的时候心里有些陌生和抵触,尤其在蜀越女帝死后便很少和他说话,他不知道在那些寂静的夜里,父皇一个人坐在御书房时会想些什么事情,直到胤皇说出这样一句充满血腥味的话,他才想起小时候父皇带自己去城外放鹰时,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亦是看着他骑着小马追赶猎鹰,原来这个男人至始至终还是关心自己的。

    胤皇解释道:“当然朕和你说的这些东西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这说不定会引发不小的动荡,尤其对某些人的信仰动摇极大,整个世界只有两种人,凡人和君王,我们不能用他们那一套惯性思维去思考一些事情,这会让我们处于被动的局面。”

    楚瞬召对父皇这番话不置可否,楚骁华从不信奉神佛,他只相信权力。

    楚骁华顿了顿神道:“关于朕告诉你的那个超古文明,现在我手中掌握的线索也是极其稀少的,但朕可以告诉你的是,朕手中只有这三千具铁修罗,若是想对付庆安王朝这些铠甲是远远不够的而且这些铠甲只不过是那个文明留下的九牛一毛,真正的好东西还在南陆那边,根据我们得到的指引,这个文明兴于天下之南,终于天下之北,为何会毁灭真正的原因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更多的遗迹藏在南陆的土地下,之后,朕需要你带着军队横扫南陆,或许有

    朝一日我们可以吞下整个天下,父子二人划天下南北而治,朕让你做那南陆之王!”

    楚瞬召被这个尊贵无比的头衔震惊了,声音颤抖道:“南陆之王?”

    以日出之海为界限,整个天下被一分为二,严格来说可以分为南方和北方,西边有蜀越和后楚,东边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芜世界。

    北域的面积最为巨大,是南陆七个国家的面积总和,庆安王朝位于天下的中原,由于南陆诸国是他们的诸侯国,经常被北域这边的人共同称为南陆。

    北域诸国现在的情况可谓是三足鼎立,胤国,金帐国,樽国组成的三国联盟,燕莽和西临归属胤国,北蛮帝国毁灭后,这个国家的人口和牛羊归属金帐国,最强大的国家还是拥有铁骑兵的胤国。

    在庆安王朝六个诸侯国中,唯于南陆西边的唐国最为富裕,大唐玄甲军号称南陆最强骑兵,境内有几十座金矿,被李氏家族所统治着。

    位于南陆的西南的东隋是粮食出产最为丰富的一个国家,据说这诸侯国每年出产的粮食可以养活半个南陆,被白氏家族所统治着。

    位于南陆西北的离庭境内多山,易守难攻,这个诸侯国既没有城墙,整个国家也没有象样的街道,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赤足行走,国民战斗欲极强,男孩十二岁的时候便要入军营,这个国家的女孩和诸国不同,能如男人般上阵杀敌,现在统治离庭的女国主周源便有一支三千人的女子护卫队,这些女人不害怕看着身边的人负伤或死亡,比天下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勇猛。

    至于那浙汉位于南陆的东南,境内遍布沙漠和高山和陡峭的山地,有大量广阔茂密的丛林,目前被徐氏家族所统治,浙汉和东隋是千年世仇,早在庆安王朝崛起前,这两个国家所引发的战争布满南陆。

    剩下的南佛最为与世无争,这个国家的国君连同百姓皆信佛,境内连对外御敌的军队也没有,被慕容家族所统治,而大越国则面对极南之海,境内河流较多,整个国家都修满密密麻麻的河道,百姓也是以船代步,被沈氏家族所统治。

    南陆之王……这是何等诱人的称号,听起来就像人间之神般。

    “与其把你当成朕的儿子,我更希望你是朕的盟友,但像刘康那样的盟友随时可能会背叛,但你是朕的儿子绝不会背叛朕,和楚鹰仰比起来,你更像朕的亲生儿子,从朕在你母亲手中接过你的时候,朕就知道你日后会成就一番大业。”

    楚瞬召轻声道:“儿臣知道了……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朕不是让你现在跑去南陆,只是先让你形成一个危机的概念,只有战争才会产生新的君王,也只有掌握力量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这一点朕没做到……希望你做得比朕更好。”

    楚瞬召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又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要请求父皇答应。”

    胤皇道:“说吧。”

    楚瞬召挠了挠头道:“那个……那个……儿臣想向父皇求两个侧妃的位置,可否?”

    胤皇挑眉道:“花幽月还有离北那丫头对吗?”

    楚瞬召的脸有些红了,但这一次,他想为她们厚脸皮一次。

    他拱了拱手,说道:“儿臣和她们两情相悦,求父皇成全我们。”

    胤皇看着他有点想笑,但很长的时间都没笑出声来,最后挥了挥手,又问道:“这件事朕不管你,你想要什么女人你自己去争取,你还有什么要求?”

    楚瞬召当然还想把远在燕莽的莲花郡主接过来,他可是答应过人家带她来胤国看看,要是朱子微还活着的话,她现在在这里一定很开心……

    想到这里,楚瞬召更是心酸,愈发坚定自己的内心道:“暂时就那么多吧,还有一件事,儿臣想去西临看一看,望父皇批准,之后再去商讨前往南陆的事情。”

    然而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胤皇思忖片刻,点头道:“你想去看看那个丫头对吧,那就去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要你去操心的,父皇找个时间带你去看看铁修罗吧。”

    楚瞬召用力点头,去不去看铁修罗不重要,他现在想把这个消息立即告诉给苏念妤和花幽月,她们现在再也不是无家可归之人,从现在开始自己就是她们的亲人。

    “那么多女人围着你……你身体受得了吗?”

    楚瞬召似乎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事情,轻轻咳嗽了一声:“还好吧……”

    “年轻真好……”

    胤皇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笑出声来,指着金銮殿外朗声大笑道:“小召,父皇前半生曾带着胤国铁骑踏遍北域列国,下辈子就看你替父皇走一遭南陆诸国,好不好?”

    楚瞬召眼神坚毅道:“好。”

    ……

    ……

    月明星稀,乌鹊南

    飞。

    等楚瞬召回来的时候,苏念妤就在院子陪着长公主的女儿玩,或许曾是流离失所之人,她对小孩子有种莫名的怜爱感。

    两个丫鬟都不太喜欢陪她玩,反倒是苏念妤挺喜欢这孩子的,现在还成了这个孩子的琴术老师,隔三差五就教这个孩子指法和音律。

    琴弦颤动生游气,这一大一小跪坐在木席上,弹完一曲的小女孩刚好瞥见站在门口的楚瞬召,愣了片刻后,小脸无比欢喜,楚瞬召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李念渊抿着嘴唇摇头晃脑地看着苏念妤,女人被她的目光弄迷糊了,直到一只手绕后将她抱了起来,苏念妤想要挣扎,却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愣了一下身子也软了下去,那人伸手搂着她的腰,一张笑眯眯的脸从后面伸过来贴着她额头,这下子她的身子彻底软了,脸慢慢滚烫了起来。

    天上的月光如轻纱般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她将一边脸颊贴在楚瞬召脸上,柔声道:“你来啦。”

    楚瞬召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侧妃的事情,苏念妤开口道:“你不在的这些天,二公主经常过来看我,陪我说话。”

    楚瞬召看着她有些紧张道:“姐姐她没有为难你吧。”

    苏念妤摇头道:“ 没有,她比我更想念你。”

    楚瞬召这才放下心来,苏念妤眨了眨眼睛:“最近来了好几次都没见你,很辛苦吧。”

    楚瞬召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没你辛苦。”

    苏念妤展颜一笑:“现在见你一次真是不容易,哪像以前,我们总是腻在一起。”

    楚瞬召握紧她的手臂,微笑道:“和我在一起,你吃了很多苦吧。”

    “苦乐参半,里面的乐趣,足够我下半辈子慢慢回忆了。”

    一直被两人晾在一旁的小丫头不乐意了,站起身来抓住楚瞬召的袖子,可还不见这两人有分开的意图,只得好心提醒他自己还站在这里,年轻世子这才将苏念妤放下,看着这愈发精明聪慧的小女孩,顿时百感交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让她有些幽怨的脸庞展露笑容。

    苏念妤忽然开口问道:“小渊,我那天教你的那套弹指功夫再练个十遍,今天的课就算结束了。”

    小女孩有些迷糊地答应了,直勾勾看着他们两人肩并肩走进了屋子里,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夜风中,可怜极了。

    门一关上,楚瞬召轻轻撇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变得有些心虚了。

    她有些幽怨地拉着他的袖子,楚瞬召将她抱进怀里,尴尬道:“是不是姐姐欺负你了?还是这宫里的谁谁谁,本世子帮你去教训他们。”

    “你啊!”她一脸不满地看着他,并且不忿道:“我问你到现在都几个了,本来我是最早认识你的,现在都……现在都……”

    她继续问道:“是不是那些年纪比你大的漂亮姐姐你都喜欢,前几天那个花幽月来找你了是不是?离开的时候刚好被我碰到她,她开口就喊了我一句妹妹!你知道我听着有多难受吗?”

    那天花幽月借着谈心的名义把自己喊了过去,可一番交谈下来,自己差点被她的话弄哭了,说什么楚瞬召以后是要做皇帝的,让她少黏着楚瞬召免得消磨他的斗志,说不定以后还会给自己穿小鞋。

    楚瞬召摸着她的脸蛋安慰道:“可你的岁数本来就比她小啊,妹妹就妹妹呗,我不都得当你们的弟弟嘛。”

    她撅起嘴唇不满道:“可我一直都被人喊姐姐的,之前在燕莽那个莲花郡主你是不是也喜欢上人家了,还是她喜欢上你了,别骗我,花幽月都跟我说了。”

    楚瞬召感觉头都大了,果然女子一多,就哪儿都是浑水江湖了。

    楚瞬召要是告诉她没有下次的话,说出口连自己都不信,美人这种东西就和名画书帖般恨少不恨多,哪怕不放在手中把玩也好,偶尔看着也是极为养眼,苏念妤撅着嘴的样子看起来娇柔极了。

    苏念妤还是很好哄的,她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因为自己和别的女子发生一些矛盾,也只是闹一些小脾气,但不会持续很久的。

    她将脑袋贴在楚瞬召胸口上,有些委屈道:“以后我老了,你会不会以后不喜欢我了。”

    楚瞬召将她搂紧了一些,柔声道:“别瞎说,我们会一切老去的。你和她都好,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开开心心,和我在一起你们或许会受累,但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感到受气和委屈。”

    楚瞬召话还未说完,苏念妤伸出手指抵在他唇边,笑容迷离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喊一声姐姐来听听,我的好弟弟……”

    她说罢解开了云袍的束带,露出那件露背露*的紧身纱衣,身前身后的线条完美无缺,这件肉色的纱衣,让楚瞬召产生她是赤身**的错觉,她的柔指在楚瞬召唇边打着转,**迷离何等倾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修罗铠甲

    楚瞬召深吸口气,以额抵额,看着着怀里这块羊脂美玉般的躯体轻声道:“给我一炷香的时间,看我不让你这个妖精****。”

    长公主来到垂鹰宛接女儿回去歇息,却发现小渊儿蹲在池子边喂鱼,她见到母亲来便有些委屈喊了她一声,长公主有些纳闷道:“你不是和那个苏姐姐学琴吗?她人怎么不见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可劲得捂着耳朵气哼哼道:“小召哥哥一回来就把苏姐姐拉去房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练琴,我练了好久他们都没出来,我去偷听他们说话,我听见苏姐姐一直在叫,小召哥哥一直喊她小狐狸,娘亲,苏姐姐是狐狸精变的人吗吗?”

    长公主有些不解地看着女儿,直到她听见那长短不一的爱喘从房间里传出,愣了一会后半边脸都红了,拉着女儿的手连忙离开道:“小孩子不要乱听大人说话,早点回去睡觉。”

    小渊儿有些迷糊地看母亲,只觉得娘脸红的样子比之前好看多了。

    等苏念妤慢慢醒来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以后的事情,却不敢相信那样的未来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睁眼后,看着躺在身边的楚瞬召,对方笑容温柔,亲了她的额头一下,慢慢闭上眼睛。

    楚瞬召回来后,很多事情才开始改变,像是苏念妤和花幽月才算是有个依靠,眼下乱世格局,一个女子活在这飘零无靠的世道有个家和没个家真的很不一样,现在这种感觉给外明显,没由来会让人感到高兴。

    楚瞬召在规矩上没有过多约束,也不喜欢被各种规矩约束,所以垂鹰宛里的自己才能过得那么开心,有时候带着自己喂喂鱼,开开玩笑,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喜欢他的女孩子自然也多,这样的氛围,有什么不好呢?

    她数着他的睫毛。

    一根。

    两根。

    三根。

    睫毛长长的,轻轻柔柔一晃一晃的。

    像是微漾的小溪。

    ……

    ……

    大胤皇宫,深夜。

    楚瞬召幽幽道:“没想到……居然也在地底下。”

    胤皇漫不经心道:“是啊,父皇喜欢将秘密都藏在地底下。”

    两人站在那高大的钢铁站台上,随着站台缓缓下落,整条隧道深处回荡着隆隆的响声,黑暗渐渐吞没了楚瞬召的视野。

    过了将近十次呼吸的时间后,楚瞬召这才看见亮光,一个巨大的空间出现在少年的视野之中。

    楚瞬召的瞳孔猛然放大,在临安城之下,居然还有一座钢铁组成的城市,自从那日胤皇将铁修罗暴露在百姓眼前,所以人都知道临安城里有一帮“工匠”,便是这些工匠制造出铁修罗铠甲,而且这些负责制造铁修罗的人的身份无从得知,至于制造铁修罗的地方对他们而言一直都是禁地。

    胤皇拍了拍楚瞬召的肩膀说道:“这就是铁修罗的制造场,如你所见般,胤国最强大的军事力量都在这里。”

    楚瞬召没有想到铁修罗的制造地居然在临安城地底下,看着那些悬挂在头顶的硕大圆镜,亮光在他头顶频繁地闪变着,远处还有好几个站台源源不断地往地下输送着什么,许多巨大的熔炉就在正前方,工匠们用铲子将煤块倒入熔炉中,瞬间可以看见银亮的铁水在熔炉中爆开,如星火溅射。

    当年在西临亡国之战前,为西临王建起铸剑炉的便是那些墨家工匠们,他们为了西临王朝出了死力,本想在西临王满足他铸剑的贪欲后,便可以离开西临大红城退隐山林,可下场却是眼睁睁看着胤国铁骑攻入西临全境,那些皇宫里的墨家匠子和铸剑师被胤国铁骑尽数屠戮,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千人存活,最后被胤皇押回胤国,建立起天启机造局用于胤国兵器铠甲锻造,或者说捣鼓一看似奇技淫巧的奇怪物件,总之这些墨家工匠们一直在楚氏皇族的庇佑下苟且偷生,甚至有的还在临安城里安家立业了。

    胤皇熟门熟路带着楚瞬召走进这里,楚瞬召看着那不断向着里面伸延的地道,尽是灯火通明。

    父皇告诉自己,这里相当于临安城的暗面,整块地方的面积比皇宫还要大,而且现在还在扩建之中,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胤皇云淡风轻地介绍着,“那座大得惊人的熔炉曾经也是用来制造风鹰铁骑的铠甲,上面积攒的炉灰足以埋没你的手臂,要是人不小心掉进去的话,可是真的连渣都能烧没,胤国三分之一的铁矿都会被这里的熔炉吞没,是我们铁骑兵铠甲的重要出处。”

    “这里除了墨家工匠外,还有一部分术士,我们需要他们的神术来给周边的环境和熔

    炉降温,同时也需要他们提供冷饮料给这里的工匠们饮用,否则他们很快就会闷死在这地底下。”

    “除了术士之外,还有一些女工们,对于制作某些特殊的工件,女人比男人有更好的耐心和稳定性……”

    胤皇一直说个不停,楚瞬召像是一个乡村汉子走进车水马龙的皇城般,除了接连感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里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即便是去过天门的关长夜,看见眼前这一幕,说不定也和自己一样说不出话来。

    两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这里的人见到胤皇后象征性地弯腰行礼喊皇帝陛下,之后便会继续手头上的工作,两人穿过好几间密室,才终于走到最深入的底层,这里还算是视野开阔,楚瞬召能看见三层楼高的熔炉泛着可怕的红光,熔炉旁边搭着许多梯子,还有几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在一堆潦草的图纸争执得面红耳赤,胤皇没有打搅这些老头子的骂战,而是继续带着儿子向前走去,两人的脸庞被火光照得红光满面,楚瞬召看着那些大得惊人的鼎炉,比起那些皇宫里摆着做仪仗的鼎炉,真称得上瞬小巫见大巫。

    在那些蜿蜒不止的密道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一处高大的铁门面前,胤皇取出一把钥匙插入铁门,但是并未扭动,而是回头看着儿子的脸,“父皇瞒了你们很多事情,但真正的秘密,就在这扇门的后面,铁修罗铠甲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是人类该有的武装,你真的想好了,要掌握了解这种铠甲吗?”

    胤皇说这句话的时候,每个字都落地有声,无愧于他君王的身份,“铁修罗原形铠甲曾经是神佛的武装,而你将会握着诸神最锋利的剑,为我们胤国征伐四方。”

    楚瞬召郑重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在龙雀剑上,胤皇轻声道:“正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我们第一次战胜了庆国的飞龙,这样的东西若是等到发扬光大那一天,全天下都会在我们面前噤若寒蝉!”

    胤皇缓缓扭动钥匙,门忽然开了,像是光潮冲入楚瞬召的眼中般,巨大的黑影映入他的眼中,

    虽说一句不是第一次看这里面的铠甲,但狂风从里面席卷而立,让他他下意识后退,却撞在胤皇的肩膀上,胤皇忽然伸手抓住儿子的肩膀,要他好好看着里面的一切,寸步不能后退。

    楚瞬召静静地看着这些巨大的铠甲,每一具铠甲身上的线条凌厉森寒,仿佛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杀戮之气。

    他们伟奥如神佛,可怕如魔鬼,无形的波动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令人心悸。

    “铁修罗,人类历史上第一代战争机动铠甲。比起那些武当山龙虎山存放的上古战甲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据说龙虎山天师便有一套上古战甲,那是诸神时代留下来的遗物,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战甲一直传承到现在,若是拿出来降妖除魔的话或许还可以,但是投放到战场上的话恐怕立即撑不过几波战潮便会被撕碎,我曾经见过一具破碎的上古符战甲,铁修罗在一开始的设计上也借鉴了不少符战甲的外形,但最终的成品和符战甲却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胤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肩膀,男人也懒得转身,皇袍一抖便震飞那个不识礼数的家伙。

    楚瞬召看着一团黑影落到自己脚下,那人晃了晃神,立刻对着父皇骂骂咧咧了起来。

    胤皇也不生气,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这位身材矮小的墨家巨匠,这男人身材矮小但是做起工件来可是毫不含糊,他可是最早绘制铁修罗图纸那群人,这份功劳虽然无法被胤国百姓所熟知,但也给了他敢和胤皇叫板的气魄,胤皇笑道:“听说你将“风神”给折腾出来了?”

    这位名为鲁逊的矮小男人得意道:“一会带你去看看风神,你就知道这第四代铠甲的厉害,比起最轻的炎帝,风神的重量几乎可以和风鹰铁骑媲美,可移动飞行速度却快了很多,也可以携带更多的“精息”。听说妃子关之战时你带着这支骑兵一路飞往蜀越,最后不得不在安息城停下调整军队,若是全员骑兵使用“风神”的话,只需要一天便能飞到安息城,速度已经可以和巨龙媲美了。这下子你知道风神的厉害吧?”

    胤皇惊讶道:“不错,那么短的时间又被你捣鼓出新的战甲,朕可得好好赏你。”

    鲁逊没有半点惊喜,而是语气凝重道:“我们之所以没日没夜帮陛下做这些,一是我们墨家寄人篱下不得不出力,于情于理都要要帮陛下做事情,二来陛下提供的想法很符合我们的胃口,天下王朝千年战争,是需要一批横空出世的士兵来颠覆这一切,铁修罗铠甲是我们制造了,可这想法可是陛下提供的。这风神铠甲和其他铁修罗的铠甲不同,风神的铠甲金属都是用一种极为特殊的金属制造而成,这种金属在我们墨家秘典《金炼书》中被奉为秘密的存在。这种金属名为神金,比起出产自金帐国的风银金属,这种金属需要经过大量地反复锻造才能成型,金属一旦形成

    甲片便会轻盈如鸟羽,即便是薄薄的一层也能抵御燕莽火炮的齐射,要是叠成一定厚度的话,说不定连龙焰也无法将其融化,而且整一具风银铠甲的重量不超过两百斤,比起“雷公”可是轻了很多。”

    “很好……”

    胤皇低声说着,同时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激动。

    雷公也好,风神也好,炎帝也好,这都是这位墨家巨匠给铁修罗铠甲取的名字,在他之上的老师傅班衡可是制造出第一代风鹰铁骑的男人,胤国兵马便是靠着这种锋芒毕露的恐怖铠甲挡住了金帐国大军的入侵,西临之战则是风鹰铁骑最为登峰造极的一战,这种铠甲已经被天下公认为无论是防御和机动性,甚至是马战步战都能号称天下第一的铠甲,在风鹰铁骑崛起之前,被认为天下第一铠的是大唐玄甲,尾随其后的是后楚铁浮屠,可胤国只是用了短短二十年不到的时间便号称胤国铁骑甲天下,这和胤国境内丰富且优质的矿产还有墨家工匠手艺精湛无法分割开来。

    铁骑兵这种东西便是国家镇守边疆的第一道城墙,铠甲的质地优渥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这堵城墙是否牢固。

    楚瞬召刚想说些什么,这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咆哮,墨家大匠陈贰一边喊着“拜见陛下,”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胤皇走来,这个汉子浑身酒气,满脸胡须不修边幅,头发看上去能够塞进去一个鸟窝。酒气醺人欲醉。反倒是鲁逊没有汉子这般邋邋遢遢,一袭白衣整洁干净,

    鲁逊给他让开一个位置,汉子走到胤皇面前大声道:“陛下,我和那家伙造出来的风神现在正缺几个试驾者,我们按照陛下的意思调试了快一个多月,前两天才弄出来,还没有经过试驾测试,但我看过了,这套新的铠甲的确是不错。对了,现在从妃子关之战回来的那些士兵,我们需要收集他们穿过铠甲进行改良,看看这些铠甲能不能抵御龙焰的侵袭,抵御的时间有多长?能不能有半柱香的时间,何处需要改良完善……”

    胤皇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手札,递给那汉子说道:“您需要的信息朕都写在上面了,机造局接下来按部就班去做便是了,由您全程监管。”

    汉子接过胤皇的亲笔手札,点了点头便扬长而去。

    这一切都看得楚瞬召一头雾水,胤皇将手放在楚瞬召肩膀上,对着鲁逊介绍道:“这位就是朕的儿子,也是我们胤国的世子,燕莽王朝的毁灭者,以及妃子关之战的英雄。”

    鲁逊撇了一眼楚瞬召,好像这才意识到胤皇还带了别人来,对着楚瞬召弯腰行礼恭敬道:“在下鲁逊,殿下可以叫我鲁大师,我是天启机造局的副局长,欢迎世子殿下常来这里做客。”

    楚瞬召心想这里阴森得好像个深渊般,鬼才想来你们这里做客,但他那紧绷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去。

    鲁逊笑眯眯问道:“殿下不是第一次见铁修罗吧?”

    楚瞬召点了点头,当时在妃子关之战的时候,便是这些踏云而来的铠甲救了自己和诸多将士的命,他亲眼看着这些魁梧如山般的骑兵斩杀了许多巨龙,带着他们冲破了澹台凝华的惊山之阵,要不是这些铠甲的话,自己早就死在妃子关的雪地里了。

    铁修罗铠甲和传统的骑兵铠甲简直就是两种东西,即便最重的风鹰铁骑铠甲也是在七十五斤左右,超过这个重量的话别说骑马作战了,人穿着铠甲骑上去马没走几步便会压到,也只有胤国的阎王黑马可以承载这种重量的铠甲,但长时间作战的下场也是将战马活活累死。

    铁修罗铠甲的基本重量达到了三百八十斤,最重的“雷公”则达到了五百斤,人之所以可以穿上这样的铠甲,是因为铠甲里面有墨家巨匠设计的负责机括,这样的铠甲身高将近一丈,战马在这种铠甲面前简直就是驴子般瘦小,根本无法搭载这种铠甲。

    但这种铠甲根本不需要战马承载,由西临剑库里的陨神钢剑逆向重炼后提取出来的“精息”为这种铠甲提供移动的动力,这种铠甲的动力来源于气机,从妃子关之战得出的结论,铁修罗铠甲除了可以上天入地,甚至还能发动冲锋撞破敌方的城墙,陆地上根本没有一支军队可以拦住这支军队发动的冲锋,简直就是炼狱里爬出的阎王般。

    胤皇在开启西临剑库之后,以超强的决心和动力去推动铁修罗的制造,提出资源来提升效率的念头,天启机造局在短短一年里便制造出三千具铠甲,这一切都是胤皇瞒着整个胤国去进行的,当这种铠甲横空出世的时候,蜀越内战也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最后他带着铁修罗直奔黎京城的时候,这场内战却上演到最为**的阶段,甚至连庆安王朝的龙骑也牵扯进来了,铁修罗铠甲一战成名,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胤国有了会飞的骑兵军队,这对庆安王朝而言无疑是挨了一记重拳。

    楚瞬召忽然问道:“这些铠甲……不属于现在,而属于过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风神

    胤皇和鲁逊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对楚瞬召这个问题给予解释,胤皇转移话题道:“小召,你和庆安王朝的龙骑兵正面对抗过,父皇希望你能穿上这些铠甲里的某一具,成为……铁修罗的一员。”

    楚瞬召看着胤皇认真道:“我不需要这些铠甲,我屠龙只用自己手中的剑。”

    胤皇皱眉道:“小孩子说话别那么自负,说不定你会爱上这些铠甲的。鲁逊,带他去看看风神,或许那套铠甲比较适合我儿子。”

    他们继续往里面走去,一路上楚瞬召看着那些魔神般的铠甲,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楚瞬召感觉那些铠甲的眼窝中仿佛带着眼神这种东西,那深黑的眼窝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直到他们走到一处青铜质地的站台,地上到处都是锁链和铁块,在不远处的某座熔炉里,锁链将一具刚刚锻造好的胸甲吊了起来,整块胸甲都是赤红灼热,如同巨龙身上的燃烧的鳞片般。

    鲁逊向他解释说道:“这里就是我们制造第一具铁修罗的敌方,我们也是在这里试验铠甲的机动性和实用性。”

    “先给你说说前三代铠甲,在你左手便那具铠甲就是我们的初代铠甲“炎帝”,在战场上可以给军队提供支援,主要的进攻方式便是肩部和手臂上的远程铁弩,连射弩箭的威力不亚于燕莽人的火炮,肩部的长箭甚至可以钉到城墙上,让士兵们建梯攀登攻城。”

    “第二代铠甲“龙鹰”配备的武器是斩铁巨剑和双手斧头,冲锋形铠甲,身上的每个部位都能杀死敌军,出来自身携带的武器之外,肩部可以射出破甲的铁枪,冲锋的时候手臂和小腿部位会弹出致命的曲镰,也是我们数量最多的铁修罗。”

    “第三代铠甲“雷公”,攻城强化装铠甲,所需要的“精息”比起前两代更多,但也能在战场上有更持久的动力,持有的武器是风银盾牌和双手战斧。”

    楚瞬召提问道:“这些铠甲是怎么操作的?直接把人塞进去,人的手可以够得着?”

    鲁逊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当人第一次进入这套铠甲的时候,里面储存的精息会将士兵的身体紧紧包围,人铠交互一步到位,士兵会感觉到铠甲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里面的机括只是起到辅助的作用,只要士兵想做出什么动作,铠甲都会一一同步,这里面的技术一时间解释起来有点困难,总之士兵和铠甲之间会互相辅助,爆出惊人的力量。”

    楚瞬召赞叹道:“天启机造局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能将铠甲做到这样的地步!”

    鲁逊拍了拍手,很快他的三个徒弟推来了一套崭新的铠甲,楚瞬召沉默地看着那具躺在铁架上的铠甲,目光迷离。

    这套铠甲比起雷公炎帝的高大魁梧,反倒和正常成年男子的身高一样,铠甲的色泽如同水银润泽,甲片上有一道道铭文闪烁,上面的文字玄奥晦涩,铠甲四肢修长轻盈,像是一具躺在他面前的钢铁少女般。

    胤皇满意地拍了拍手掌,温醇笑意在脸上一直持续着,年轻墨子们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有些如释重负,觉得这些天的努力终于没有白白浪费了。

    胤皇说道:“第四代铁修罗风神,速度可以媲美剑仙御剑而行,单纯为了极限速度制造出来的实验铠甲,父皇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伸出手指碰一碰。”

    楚瞬召有些犹豫,解下龙雀剑放在一旁,在众人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对铠甲伸出了手指。

    当他指尖触摸到铠甲的瞬间,这具铠甲仿佛活了一样颤动不止,身上的甲片迅速朝着楚瞬召的身上飞去,在他的手臂和小腿上依次贴合,像是鱼鳞般遍布全身,最后镶嵌固定住。

    只不过十次呼吸之间,这具铠甲便紧紧包裹着楚瞬召,铠甲黝黑的双瞳开始有眼神这种东西的出现,这具铠甲已经完美贴合在他的身上了。

    楚瞬召忍不住说道:“好神奇的铠甲……这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楚瞬召感觉铠甲在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他能像指挥自己身体般指挥着铠甲,两者像是完美融化在一起般。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气机从他指尖流过的感觉,现在他浑身上下都是这种被气机紧紧缠身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少年感受着那股汹涌蓬勃的力量,他忽然张开右手,铠甲那锋利的爪子也是随即张开。

    龙雀剑顿时出鞘落入他掌心之中,少年助跑起跳,猛地对墙壁挥斩。

    轰隆隆!

    这一剑让整个青铜平台摇摇欲坠,楚瞬召震撼地看见那极深的沟壑,这一剑他只是用了纯粹的蛮力,但却是让他脚下的地步出现一道蜿蜒裂开的痕迹。

    楚瞬召惊喜道:“这……这铠甲实在是太厉害了。”

    鲁逊提醒道:“这具铠甲与殿下交互融合后,即便铠甲里面的“精息”使用完了,仍能以殿**内的气机为动力,但铠甲会持续吸取殿**内的气机,要是穿着铠甲长时间作战的话,恐怕会气机衰歇而亡。”

    少年脸色一惊,没想到这些铠甲还有这样的隐患,胤皇开口解释道:“除了世子之位外,父皇不知道还能送给你什么,现在这具铠甲便送给你了,或许关键的时候可以救你一命。”

    楚瞬召在他们的协助下将铠甲缓缓脱下,看着他们将铠甲收入一个书箱般的铁背囊中,让自己一会背着带走,上面绘制着符咒,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口令,铠甲便会飞到自己身上完成融合。

    如此特别的一个存在,日后说不定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铁修罗铠甲,可谓是他们征伐天下的下一块落脚石。

    父子二人离开幽暗的地底,慢悠悠走在皇宫里面,楚瞬召背着那个装着“风神”的铁背囊,背影倒像一个背书远游的书生般。

    胤皇看着儿子的背影,忽然叹气道:“父皇这下可是彻底得服老了。”

    楚瞬召转头笑道:“服什么老,比起父皇我可是差得远了。”

    胤皇摇头道:“别安慰父皇了,当父皇看见安息城上插着的鹰旗时,就觉得自己彻底老了,因为自己的儿子服老的,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楚瞬召欲言又止。

    胤皇问道:“你真的想去大红城看那个丫头,要不要父皇安排一支军队送你去?”

    楚瞬召摇头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

    胤皇沉默了一下,嗓音温柔道:“按照我们和樽国的约定,很快你就要和叶微微成婚了,这个世子正妃的位置还是得由她来做,君子无信不以为立。可侧妃的事情父皇不干涉你,把那些能留住的女子都留在自己身边好了,不要像父皇一样……最后连个可以倾心而谈的女子都没有。”

    楚瞬召脑中忽然回忆起父皇在澹台女帝墓前那晦涩昏暗的面孔,莫非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在自己面前后,这位铁血君王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他在二十年前就该懂得的事情。

    胤皇看着楚瞬召一直不说话,忽然问道:“现在北域西临和燕莽都是我胤国的囊中之物,你信不信即便是金帐国和樽国联手攻打我们胤国,朕仍是可以灭了他们两国!”

    楚瞬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他不得不信。

    父子二人慢慢走上那座皇宫里最高的阁楼,阁楼四处并无墙壁窗栏遮挡,一眼看去可以将临安城的全貌收入眼底。

    胤皇轻声道:“我楚骁华这辈子什么都做好了,就是没做好当爹的本分,楼欢和白素走得早,你和哥哥姐姐们从小到大都没有娘亲……这一点是是父皇欠你们的,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事情……父皇这辈子只爱过三个女人,现在她们都离开父皇了,这都是父皇的错。”

    那个年轻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搭在栏杆边,眺望远方。

    “父皇之所以让苏长燕回家复国,只是不想让你对皇帝这个位置寒心罢了,父皇知道你喜欢那个女孩,也知道她喜欢你,即便你们两人这辈子没法在一起,等你日后做了皇帝之后,你们两人是要联手统治这片土地的,给彼此留下一份美好的念想也是不错的。”

    “可什么是皇帝?皇帝就是孤家寡人,在这个位置坐得太久,很容易不把身边的人当成人看,你从小到大看过父皇处决过多少臣子,里面有些还是父皇以前的兄弟,可父皇也不得不杀他们,而且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正因为父皇尝过,所以不希望你也步父皇的后尘。父皇发动西临之战将整个西临打得山河破碎,很多人骂父皇是屠夫刽子手,父皇也不在乎。国破家亡的滋味想必你已经从苏长燕身上感受到了,父皇不希望有一天我们胤国也面临这样的局面,一个不去征伐的国家迟早会衰落下去,外患也好,内忧也好,一个长期安逸的国家总有一个原因会让你国破家亡,战争目的便是去强留弱,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只有最强的狼王才能带领狼群生存下去。”

    胤皇握紧拳头,看着远处黑云翻滚起落,放声道:“有朝一日,哪怕是整个南陆诸国再度北上,加上整个南陆的高手来到我大胤城墙之下,我楚骁华仍旧一步不退!不惧一人!这便是我楚骁华的王道!”

    胤皇神采奕奕道:“这世上的任何征伐都是一个男人先拿起刀剑,然后一群男人跟着拿起刀剑冲向战场,父皇希望你也能做那个男人,拿起刀剑面对整个天下王朝的君王!将他们全部打败!”

    楚瞬召只是沉默。

    “还记得父皇小时候给你和哥哥姐姐讲过的那些故事吗?”

    楚瞬召终于开口道:“皇帝的新衣?父皇讲过的故事我每一个都记得。”

    胤皇摇头笑道:“是啊,皇帝的新衣,一个国家若是什么事情都顺着君王的内心,那么那位君王也一定是穿上了皇帝的新衣,双眼被人蒙蔽了。当时你们还太小,父皇也不知道你们听不听得懂这个故事。”

    “我和哥哥只觉得有趣,反倒是姐姐听懂了,她当时说那些大人比孩子还要愚蠢。”

    “是啊,大人有时比孩子还要愚蠢,还有一个神话故事,说的便是三个象征命运的仙女在每个人降生的时候,纺织出代表人一生命运的丝线,她们可以随心所欲操纵人的一生,慢慢拉长之后,用剪刀剪断。”

    “记得,当时我觉得那三个仙女真是太可恶了,怎么可以随便摆弄人的一生?”

    皇轻声道:“其实人的一生就像是她们手中的丝线啊,从降生到死去,这个世界既美好又残酷。我们的命运也是一样被她牵扯着。当太多的丝线纠结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便会拿起那把沾满鲜血的剪刀,将线全部剪断,世界上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战争如同野火般永不熄灭……可你甘心自己的命运被一个连影子都看不见的神明掌握吗?不甘心对吗?如果不想自己的丝线被她的指尖所缠绕,那么就将她手中的剪刀夺过来,将剪刀捅入她们的黑心之中,将她们三个全部杀死!”

    “这样我们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胤皇声音嘶哑道:“不,这样我们就能掌握别人的命运,只要握着那把剪刀,你便能掌握别人的命运,掌握胤国的命运,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一统天下!”

    胤皇忽然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看那张俊逸出尘但满是迷惘的脸庞,心里一软,说了一句楚瞬召完全听不懂的话。

    “既然未来之人莫名其妙来到过去,那么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那么未来……是否会充满希望呢?”

    胤皇回到寝宫中,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将佩剑慢慢解下放到膝盖上。

    天地偌大,此时他轻轻抽出这把染血无数的佩剑,轻轻扣指一弹。

    剑气轰鸣,仿佛鬼啸。

    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曾和天上仙人有过交易。

    云上气机汇入人间,这就意味着,很快仙人在天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那么他们是否会为了得到立足之地,选择在人间大开杀戒,争夺这些属于他们君王的土地。

    他是不会看着这一切发生的。

    而且在那极远的未来,是没有仙人。

    到时候,天上天下,沧海深渊,都会有人类的步伐存在,唯独没有仙人。

    所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楚骁华忽然弹剑而歌。

    “王图霸业挥指间,谁能与吾试比肩?

    “铁甲马蹄冲红城,江山却是吾入主。”

    “一剑光寒北域国,一将功成万骨枯。”

    “天下巍峨已倾颓,君王虚名付一壶。”

    “问一问,谁曾生亦当人杰,死亦做鬼雄。”

    “问一问,谁能旌旗十万斩仙人,人间遍种自由花……”

    ……

    ……

    四月底的临安城,一眼看去可谓是绿肥红瘦的繁华人间。

    太安山上的一座小院落里,墙角有绿意淡淡的小菜圃,甚至还养了几只母鸡,这样一处寻常的院落里,就住着一位名动京城的女子将军。

    花幽月,这位曾在燕莽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现在也一样和以往般住在这里。

    她拒绝了楚瞬召要她留在皇宫里的好意,一个人回到这个小院子里继续住着。

    女人所能看到的景色无非是山上的树林和院子里的水池,她从垂鹰宛里捞了几条鲤鱼带回自己的院子里养了起来,先前鱼儿产不少卵现在又多了一堆小鲤鱼在池里快活地游动,院子里的青草在她的一番打理下显得青翠欲滴,生机勃勃。

    现在她就守在这座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除了那次阅兵之外,她也很少下山,经常一个人坐在门边看着池里的鲤鱼,看着那条红白相间的大鲤鱼,带着一条条玲珑可爱的小鲤鱼,满池子瞎游动,偶尔她会撒下一把鱼饵,看着鱼儿争食,从日出东升到夕阳西下,慢慢地一天也就过去了,现在她会很怀念她和楚瞬召在燕莽皇宫时的日子,觉得那样的日子她才是活着。

    以前那个经常给她做饭的哑巴老宫女前些日子死了,她没有厚着脸皮去问宦官们要宫女,而是自己学着慢慢做饭,燕莽之战的功绩让她的名声稍微好听了一点,上街买胭脂衣裙的时候也不会被一群毛孩子跟在她身后喊她女魔头,即便如此她还是被胤皇看得很严,楚瞬召时不时会送些东西上来看自己,还会在她这里过上一晚,自己同样也能见着他。

    但楚瞬召离开后,时间对她而言是仿佛是静止不动的,今天明天昨天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她会看看书打发时间,还会下半山腰那边走一走,太安山上可不止自己一户人家,能在这座山上安家立户的,还有那些朝廷里的三品之上的文臣武官,那个曾诚大学士一家子也是住在这里,曾夫人见到自己还会经常送自己一些胭脂水粉什么的,让自己留在她府上吃饭,花幽月也不拒绝她的好意,都一一收下了。

    山上经略史家那几个小兔崽子时不时跑进她的院子里逗鱼玩,刚开始她没在意他们的举动,后来他们居然还往她的鱼池里撒尿,气得她险些没忍住弹断他们裤裆里的小鸟,最后那几个孩子被她一路拎回经略史家好一顿骂,直到那经略史大人好声道歉这才肯罢休。

    比熊孩子更惹她烦恼的,是她的回忆。

    她会默默想着二十多年的人生境遇,有些事情一旦被她想起,晚上肯定会做噩梦。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两人

    她一个人过日子过得无聊,总得找一下事情打发一下时间,最近她喜欢上了种树,在院子里种了两颗枇杷和杏树,她拿起小锄头慢慢除去树根边的杂草,给小树松土,现在小树刚是抽枝的时候,枝条上冒出的叶子很漂亮,淡淡的小绿叶很是喜人。

    她蹲在小树边望着那些点点的绿意,闻着庭院里的空气,心想我这不也是在过日子吗?比起大多数人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过往的日子里,那些金戈铁马箭羽连天,十万甲士举旗攻城的场景,慢慢在她脑海消失不见,她告诉自己燕莽之战便是她的最后一战,现在连蒙羽都要准备和那个长公主成婚了,今后她再也不要踏入战场了,慢慢老死在这座城里就算了。

    那件染过千人鲜血的黑袍被她藏在了衣柜里, 现在的她穿着一件纯白的棉裙,仿佛一个衣饰素朴的居家少妇般。

    她从小好动喜欢在将军府里爬上爬下,身上穿的那些丝绸裙子没两天便弄脏扯烂了,母亲索性让她穿棉麻上衣和马裤,让她闹个够也不怕没衣服穿了,她小时候活脱一个假小子般。

    好在她从小眼神明亮清澈,成年后渐渐出落得端庄美丽起来,她的姐姐好歹也是上过天下美人榜的人,作为妹妹的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放下锄头思前想后,想到最后还是想到了楚瞬召的脸,对于楚瞬召年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熟悉她了,就好像她看着楚瞬召长大一样了解他。

    她看着眼前那抹绿意想了很久,在回忆隐约感觉到了某种暖意,像是一处悠悠流转的清泉般,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底流淌着,不知不觉绯红爬上了脸颊。

    她忽然叹了口气,现在她和楚瞬召的事情弄得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了,城里的百姓现在不拿西临之战的事情腹诽她了,反倒都说她花幽月不知廉耻勾引皇子,这那么能算是勾引呢?她断然认为,但她和楚瞬召的事情放在礼义廉耻上又是不对的,她可以想出一万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让自己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错误, 只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她一个人独居太久,难免会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感情的安置点,却又得小心翼翼……这份感情带有一丝报复性的意味,因为在她心底,让她失去所有亲人的,便是楚骁华。

    这个男人带走了她所有的希望和亲人,让她前半生在仇恨和痛苦中度过,这一切原本和楚瞬召是没有一点关系的,甚至在燕莽之战前,她还希望楚瞬召死在这场战争中,让楚骁华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可她还是做不了这个恶人,只是因为行军到天魂山脚下扎营休息时,她无意间看见楚瞬召在树边踮起脚尖,将一只从鸟窝里掉出来的小雏儿,双手轻轻地捧回鸟窝里。那一刻她的仿佛明白了什么,之后便很难不去管楚瞬召的一举一动。

    她没法看着那个孩子受伤,最后一点一点地被那个少年身上的气息俘虏,哪怕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对他动情,这份感情即不合情也不合理。

    果然爱这种东西真是让人无处可解,无迹可寻,无始所起。

    花幽月忽然听到了动静,朝着院外站起起来,当她看见那熟悉的人时,边伸手抚平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慢慢看着楚瞬召走进了院子,关上了大门。

    她看着楚瞬召身上的纯白鹰袍,唇边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但这份微笑却带着些许无奈和感慨。

    楚瞬召慢慢关上院子的大门,抬脚绕开那群趾高气昂的母鸡们,走到她面前,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忽然感觉有些尴尬。

    花幽月看着他身上的袍子好一会,终于屈膝缓缓作了个万福道:“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楚瞬召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直,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说道:“先前送你那个玉镯子你不喜欢?”

    花幽月说道:“我当然喜欢,只不过今天早上要帮小树除草,担心碰坏了便取下来了。”

    楚瞬召眯眼笑笑道:“以后再送你几只,我在怀泉可是带来很多玉石回来胤国。”

    提到怀泉的事情,花幽月忽然酸溜溜道:“是啊,那个莲花郡主送你的玉石你送给别的女孩可以送一辈子了,怎么不把她也带回来胤国?”

    提到莲花郡主,楚瞬召挤眉弄眼道:“别瞎想了,我没带她回来只是想她留在柴鳞渔身边给我当眼线罢了,我和她之间真的没什么。”

    花幽月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些什么,让楚瞬召去屋子里面坐一坐,现在天快黑了,她该准备晚饭了,他来正好可以陪自己吃个饭。

    楚瞬召走进屋子里坐下,看着花幽月在厨房房里忙里忙外,给自己沏茶后,还不忘细心提醒他茶水很烫慢慢喝,楚瞬召看着她那丰腴诱人凹凸有致的身子,厨房里时不时传出来的闻言细语,让他的感觉十分美好,一天的疲惫现在便得到了放松。

    他回忆起那些疯狂的夜晚,现在看着她那柔软曼妙的身体,耳边的如泣如诉十分美好动听。

    或许他从小没有感受过母亲的爱,但他能从别的女子身上感到一种母性温情,这种感觉对他十分受用。

    他本就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胤国世子,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根本不需要在乎太多人

    的感受,他人的感受有的时候会变成行动的枷锁,当不知为何每当看见别人对自己点头微笑时,心里没由来会有一种满足感,或许是小时候被楚熏管的太严厉了,每当自己做错事情的时候便会被她惩罚,慢慢地做事也习惯让别人去满意。

    这种感受慢慢演变成在战场上的疯狂,唯有那个时候,他才能随心所欲浴血奋战,即便杀死了很多敌人,但却有人为他的所作所为鼓掌喝彩,似乎也是不好的反应。

    楚瞬召看着面前简单但香气扑鼻的饭菜,又是一阵沉默,直到花幽月将那个鸡腿夹到他碗里的时候,才主动开口道:“以后的天下王朝是个什么样的光景真不好说,现在北域基本被我们胤国给牢牢控制住,西境的澹台宁静也是我们的盟友,后楚那边只要他们不触犯蜀越的领土,我们暂时可以不去管他们,西临有苏长燕,燕莽有柴鳞渔,蜀越有澹台宁静,三个王朝的镇国之气都盘踞在她们身上,尤其是身怀王息的苏长燕和澹台宁静,以后说不定会一支独大,她们唯一和我们胤国有牵连的人便是我了,北域诸国千年以来混战不止,即便我们没法如大秦始皇般征服天下,我们几个日后可以携手统治这片土地掐灭战争的野火,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花幽月眯眼笑道:“那么说你是打算日后将燕莽的统治权给那个柴鳞渔了对吗?我们胤国死了那么多人攻下的土地,让你做了皇帝后眼都不眨一下地还给他们的公主,若是他们地下有灵知道的话,说不定棺材板都被你气翻了。真是难为你做这个胤国皇帝了,真是忧国忧民忧天下,不知你这番话被楚骁华听到了会怎么想?”

    楚瞬召尴尬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其实我只是想做好父皇留给我的东西,这也是我楚瞬召的底线,以后咱北域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大家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不是很好吗?战争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要是人人都可以做皇帝,有谁会喜欢去当山贼土匪?”

    花幽月皮笑肉不笑道:“问题是有的皇帝连山贼土匪都不如,连那些残羹剩饭都想着抢过来。”

    楚瞬召承认道:“这是环境决定的问题,北域寒苦,刚开始这边大部分的战争都是因为粮食不够引起的,反倒是南陆那边凭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每一个诸侯国都是山珍海味啊,能吞下一个都能喂饱我们胤国一百年了,只不过我们和这些诸侯国之间各种一块硬骨头,要是现在强行打过去的话,说不定连牙齿都会崩掉,甚至会将整个天下的战火一同点燃,背后牵扯出来的神仙势力可就不好对付了,只能逐个击破。”

    花幽月轻声道:“北域的领土面积是南陆的三倍,可是人口却太少了。”

    楚瞬召无奈道:“不然你以为啊,我们如今的局面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从赵氏皇族共主南陆后,他们那边的战争便大大减少,人口急速爆炸,单是落阳城里便有一百八十万人,明明落阳城比我们临安城也大不了多少,而且国家居然还能喂饱这些百姓们?他们那边有多富庶大可一叶知秋了吧。其实庆安王朝这次出兵蜀越妃子关,除了澹台凝华在背后搞鬼外,对我们胤国的壮大也是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对北域这边的情况不再是那么气定神闲了,而是偷偷摸摸让龙骑兵们仓促北上来围杀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是直接向我们胤国宣战?原因很简单,胤国铁骑的连战告捷对他们的统治形成了一种无言的威胁,便是想借着澹台凝华的兵力给予我们铁骑一击有力的重拳,这场看似蜀越的内战,实则是胤国和庆国自北伐之战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很明显这一次庆国就输了,这一次的小败只会让他们对我们更加上心,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战争随时都会爆发。”

    花幽月有些忧心道:“要是你父皇当时没带着铁修罗赶往战场,你和蒙羽该怎么办?而且铁修罗在一开始的设计便是为了对付庆国的龙,这一次战争到最后龙骑兵便正好抵达战场和铁修罗们发生正面交战,这下子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天下王朝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可以打败龙骑兵们的军队,想必庆国朝廷那边也是烦得焦头烂额吧?”

    楚瞬召慢慢吞下一块鸡肉这才不紧不慢道:“这便是父皇的料事如神了,不知为何他好像知道龙骑兵会在最后一战出兵一样,父皇在战争的纵横推演能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未卜先知了吧。你不妨想一下父皇这几十年来的战史,只要是他御驾亲征的战争,就没有输的一场。父皇这样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说不定在他的有生之年内,真的可以征服整个天下,最后名垂青史呢……”

    花幽月感慨道:“不愧是楚骁华。”

    “父皇从来没有让胤国百姓失望过,在他登基后很多事情做得面面俱到,让整个国家一切都有条不紊,他留给整个国家的烙印将会延续千年之久,作为胤国皇帝他无愧“楚”这个姓,作为军人他无愧“骁”这个字。”

    少年忽然乐呵呵道:“父皇在臣子面前看似铁腕不讲理,他的底线便是我们这些家人。他出征前跟我说过一些心里话,说只要我死在了燕莽或者蜀越,他就直接带着几十万铁骑兵踏平燕莽和蜀越,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我听着可暖心了,觉得父皇可霸气了。在妃子关之战时,我也说过一些很霸气的话,说以大胤三皇子的名义,向整个庆安王朝宣战,也不知道蒲牢有没有将这句话转告给庆国皇帝,虽然听着有些吹牛的成分,但绝不是假话。”

    花幽月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轻轻勾起,说道:“有个做皇帝的老爹真好啊

    。”

    朱子微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楚瞬召扭头看着窗外的星辰,轻声道:“澹台宁素曾经和我说过,要是我能将她女儿带回家的话,她就答应我一件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花幽月想也不想说道:“把她女儿嫁给你是不是?楚骁华曾经和她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可他们之间却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等他们两个年纪大了以后便退休养老,让你娶了她女儿顺便将蜀越纳入胤国境内,对吧?”

    “这你也猜到?”

    花幽月撇了撇嘴说道:“澹台女帝看你的眼神就像丈母娘看女婿一样,怎么顺眼怎么来,我怎么猜不到?你真的对那小女孩有意思?你现在不下手等她再长大一点再下手?”

    楚瞬召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怎么猜是你们的事情,可我不能这样做,澹台宁静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连最疼她的母亲也去了,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王座上面对一群吱吱喳喳的臣子,她肩膀上是负担已经够重了,如果我再将这本该属她的东西也夺走,她该有多可怜。”

    “说不定她愿意给你呢?”

    楚瞬召白了她一眼道:“那就不关我事了,她怎么想那是她的事情,我怎么做才是我的事。总之是我欠她的,不管她以后怎么样,总之要是后楚那帮龟孙子敢跑去欺负她的话,本殿下直接带着几十万骑兵冲去蜀越把他们全部干了,这才是我楚瞬召的风花雪月。”

    花幽月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呢喃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难怪她们一个个都对你痴心塌地的。”

    在她看来,楚瞬召时不时的善心泛滥,就是世间大部分女子的心头好。

    两人一边说一边吃,很快将饭菜一扫而空,花幽月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楚瞬召,楚瞬召伸手将她嘴角的一粒米饭弹走,他的手指修长白净,像是一把白玉扇子般。

    她忽然想起这双手带她的**,下意识夹紧了白裙下修长的双腿,在这样安静的夜晚,这种感觉会被无限放大。

    她刚好对上楚瞬召的眼睛,像是两颗瑰丽的宝石镶嵌在他眼中一样。

    他的眼睛真漂亮啊,连纤细的睫毛都仔细可辨,她似乎可以从他眼中看见三千繁星,透着幽深的紫色,仿佛天上星河坠入他的眼中,这一切都触手可及。

    楚瞬召看着她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一会我去洗碗,你去烧水准备洗澡,我们早点休息吧。”

    她忽然柳眉一竖,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休息?你每次上山吃饭都惦记老娘胸前那***,你把我这院子当青楼了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白嫖啊?”

    楚瞬召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嘿嘿笑道:“你何止**,快有一斤半了吧。而且你不想?真的不想,那我下山找苏念妤了。”

    花幽月显然没想到楚瞬召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下,勃然大怒道:“你爱下山就下山!我就是不想你碰我……松手!信不信我一巴掌打下去?!”

    楚瞬召也听话地松开她的手,忽然麻利地收拾碗筷拿去了厨房,小跑的模样倒有些滑稽,花幽月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生气,忽然忍不住笑了,低声骂道:“跟你父皇一样……一家子都是王八蛋。”

    房间里飘散着两人沐浴过后的繁复气味,一如花幽月现在的心境,在简单朴素的房间里,她穿着一件纯白的内服,这样的气息更是强烈了半分。

    楚瞬召枕在她大腿上慢慢跟她说起蜀越的事情,说起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争,说他和蒙羽在被龙骑兵和盾阵包围时走投无路的的时候,楚瞬召的话一直很多,只不过从他的嘴里说出倒不觉得无聊,就像讲故事一样很是耐听。

    花幽月时不时答应他一句,更多的时候是楚瞬召在说话,她仔细地看着楚瞬召的侧脸,清丽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忧伤,感叹幽怨,如同她的内心一纷乱纠缠。

    面对手上这张俊逸脸庞,她自己也感觉很困惑,生而为人,应该是遵从天纲人伦,还是应该听从自己的内心。

    现在她的感受十分矛盾,因为两人的关系不清不白也不正确。或许楚瞬召的年纪比她小上不小,尤其看着楚瞬召说到高兴事情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十分亲切,让自己忍不住去亲近他。可摸着他手上的剑茧时,真的很难想象后面那场战场他是如何在没有自己的陪伴下去面对那些敌人,带着军队击溃让天下人为之胆寒的龙骑兵军团,或许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将那些锋芒毕露的一面收敛起来,现在她又想起来那次在燕莽皇宫的时候,楚瞬召和她在那个温泉里抵死亲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现在让她的心头一乱。

    她忽然伏下身子,在两人之间鼻息相闻,语气幽幽道:“楚瞬召,你现在的胤国世子,身份何等尊贵,应该多点向你父皇学学如何统领军队和治理国家,我能教给你的东西都已经教了,整个大胤王朝,你将来想要做成的事情亦绝非易事,不要浪费太多的时间在我身上,你能来看我很高兴……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好不好?”

    楚瞬召愣了一下,把玩着她的发丝柔声道:“你为我做过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只要我一天活着,便会一天对你好,现在如此今后皆然。”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月下人

    花幽月的脸色顿时发烫,口中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说不出话来,楚瞬召慢悠悠地从她的腿上爬起,盯着她的脸蛋,眼神灼热。

    他轻轻抱住了她,那微微颤动的美好身躯让他感到十分温暖,他早已不知不觉把面前的女子当成自己的亲人,他已经辜负了一个了,说什么也不能辜负第二个,“不要动,让我抱着你……你是我的,你们都是我的……”

    楚瞬召轻声说着,像个不肯丢去心爱玩具的孩子般。

    “我一个人的话……会很孤独吧。”

    花幽月感受着他那温柔语气,一时间,让她那有些清幽的心升起一股子怜爱和同情,她轻轻回抱着他,素手拍打在他后背上,像是安慰,像是慰藉。刚开始那些不应该的情绪慢慢被跑到九霄云外,或许两人之间有个肌肤之亲,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绝他的话。

    她将脸贴在楚瞬召胸膛上,听着那颗心脏的跳动,一切便这样发生了,沐浴过后本就没有梳理的长发,现在变得更加凌乱了。

    一夜疯狂,晨曦降临。

    枕边人早已离去,唯独她捂着被子迟迟不起,慢慢嗅着楚瞬召残留下来的气息,这才从被子爬了起来,如同往常般移步道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脖子上有一道楚瞬召留下的咬痕,现在微微泛青。

    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觉得不是很疼也不去理会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多少人来看她,他不禁默默想着,楚瞬召是不是在蜀越的时候学坏了?

    她想着将早饭当成午饭一起吃了算了,一会打开鸡舍看看母鸡有没有下蛋,还想着找个时间下山让泥石匠来自己院子修一个鸡舍,顺便再给屋子添置一点物件,再买一张八仙桌什么的。楚瞬召说她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即便是一个人的家也得看起来像个家是不是?

    现在, 她突然俏脸微红起来,又想起楚瞬召在她耳边说话的语,那些甜蜜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徘徊,她微微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个楚瞬召送给她的玉镯子戴在手腕上,喃喃道:“明知道你什么都拥有了,还是以为你怕孤单,所以总忍不住想靠近你。”

    一直在梳妆台面前坐着的她,嘴角微微翘起,一只手悄悄放在腹部,轻轻摸着。

    或许只是她怕孤单罢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没老呢。

    ……

    ……

    楚瞬召拎着一壶酒离开了热闹的酒楼,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部抛在身后,有人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转头去看。

    年轻世子缓缓走在街道上,皇宫背靠太安山依山而建,回家的路反倒有点像上山了,他走着走着便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这座灯火依然的临安城,整座皇城宁静祥和,灯火煌煌终究不绝,像是天上繁星坠入人间般。

    楚瞬召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双手抱着后脑勺,优哉游哉,好似江湖剑客般逍遥。

    在不远处,有几位远游学子抱着书卷呆呆地看着楚瞬召,他们的年纪相仿,可身上穿的衣服可就差远了,楚瞬召锦衣白袍宛如天上仙人,他们只能穿着打着补丁的白衫,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楚瞬召看着这些寒门学子们,胤国虽大,但不少地方仍是无比落后,甚至有人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在那些边远地带的小村镇,村子每年都会有几个名额送村里的学童到临安城里的学宫进修学习,但这些名额都被有钱人家的孩子垄断了。

    失去这些名额的学子心有不甘,但人人都知道临安城是个容易出人头地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满大街都是王侯豪门,随便往人群里随便看两眼都有机会见到国家重臣,要是一个人没有背景没有钱来临安城求学,随时会被人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也没法阻挡他们出人头地的心,他们一边在城里做着苦工,一边去学宫里旁听学士讲课,学习资源上他们无法和城里的世子子弟相比,只能靠着那卑微得可怜的勤劳去弥补,希望在三年一度的科举中能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天下知,可大多都是无功而返,名落孙山的痛苦能与谁言。

    曾有好几个翰林院大学士上奏胤皇,希望皇帝陛下为这些寒门学子修缮书院和宿舍,但临安城里寸土寸金,到头来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随处可见这些远游书生蹲坐街道,朗朗书声自口中来,远远看去反倒和乞丐没什么两样,可骨子里那股气概让人由衷敬佩。

    那几个学子站在原地,大概是认出了楚瞬召的身份,这几个人年纪相仿,可做过的事情可就不一样了,楚瞬召敢带着骑兵攻入燕莽夺下安息城,据说连那天下美人燕莽皇后都没能在他手下活着,何等心狠手辣之人,他们有些害怕悄然转身,却被楚瞬召轻轻喊住,他们几人手无足措,也不敢转身。

    楚瞬召身形一动,来到他们面前挽起酒壶,微笑道:“新酿的桂花酒,请你们喝一壶,别介意。”

    他们呆呆地看着楚瞬召,其中一人接过楚瞬召递来的酒壶,看着楚瞬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人喝了一口酒,默不作声将酒壶递给同伴。

    三人就这样一口接一口喝着,或许这壶酒是他

    们喝过最甘香回甜的酒了,比小时候父亲叔伯喝的那种三文钱半斤的地瓜烧没法子比。

    最后一人将最后一口酒灌入肚子中,随手丢开酒壶,对着楚瞬召朗声抱拳道:“在下陈宜佳,涠洲江平郡人,见过世子殿下!”

    “在下张依奎,见过世子殿下!”

    “在下李魁斗,见过世子殿下!”

    书生见世子,恰如儒生见君王。

    楚瞬召和那几位书生互相道礼后,不知不觉走回了皇宫,经过演武场的时候,少年望着那些摆放整齐的刀剑,忽然抽出龙雀剑,高举手臂剑锋朝上大喝道:“一剑红龙!”

    一道璀璨赤红剑气如升腾红龙般刺破夜空,像神佛往人间丢下的一根红烛般,实在惊为天人!

    楚瞬召并未让剑气呈现衰落之势,一次又一次得催动身体里的气机。

    遇上整个临安城的人民都可以看见那抹从皇宫中升起的剑气,如流虹般在天地间连绵不绝。

    可谓剑气人间,吞天沃日!

    直到体内的气机被消耗殆尽后,楚瞬召满脸是汗躺在地上,望着被剑气撕裂的云层大口喘息着,星辰和月影倒映在他瞳孔中,少年咧嘴笑道:“江湖来酒寻佳人,何须羡人间君王,这句话说得真好啊……师傅。”

    ……

    ……

    当楚瞬召回来皇宫的时候,他慢慢穿过一个个宫门,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物。

    皇宫夜晚空气清新舒适,道路两边的灯台并不明亮,远远看去却带着一种纯粹的美感,今晚的天气很好,晴朗的天空中带着些许微风,水池里泛起微微的氤氲水汽,四周就像是笼在一阵淡青的雾气之中,眯眼看去像是一副淡雅的水墨画般迷人。

    然后他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她穿着一袭墨绿的长裙,好像比之前高了一些,但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好看了,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那些跟在她身后提着灯笼的宫女们都站定了,低着头给楚瞬召请安。

    楚瞬召慢慢走了过去,走到那清丽女子面前,仔细看着她。

    在依稀的烛火下,她的脸显得十分清丽白皙,楚瞬召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好仔细看她的眼睛。

    她微微有些脸红了,因为她可以在那双好看的紫瞳中看见自己的眼睛,楚瞬召刚想说话,她便一挑眉,“我是该称呼你世子殿下……还是楚瞬召。”

    楚瞬召随口答道:“楚瞬召就行了,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不是世子殿下,只是楚瞬召。”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楚瞬召忽然问她:“你在皇宫这里,是不是经常会觉得不自在?”

    “偶尔有,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叶微微低下头,好像在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以前在樽国那边也是经常一个人过的,现在多了一些人陪我,都差不多了。”

    楚瞬召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有时男女之间的感受,三言两语之间无法说尽,各自都有对方无法放下的心结。有些事情楚瞬召已经跟她说过了,继续说下去的话,也没什么作用了。

    叶微微刚想请安离开,楚瞬召忽然抓起她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握着说道:“今晚没什么事情,我陪陪陪你吧,你想去城里看戏还是做些什么我都陪你,毕竟我们两人是要过一辈子的,若是心里不舒畅真诚对待彼此,即便是礼数周到也难以坦然。”

    叶微微眨了眨眼睛,脸色的红晕退了下去,但眼中的光芒,现在似乎柔和了不少。

    有个宫女低声道:“叶小姐耳朵都红了。”

    有人忙说道:“别多嘴,一会她生气了你就完蛋了。”

    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那些宫女知趣地散得远远的,楚瞬召还是喜欢带着龙雀剑行走,这位胤国未来的世子妃微微偏头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愧疚,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出现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了?”

    楚瞬召神情轻松揉了揉她的脑袋:“先前你和我说话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总想一只炸毛的小野猫,对了,你那头大狼狗呢?怎么不把它带出来?”

    叶微微偏了偏脑袋,嘟囔道:“困了,在兽舍里睡觉呢,而且二公主殿下也不许我把毛毛带出来。”

    楚瞬召解释道:“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些猫猫狗狗,宫廷里面规矩多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你自己注意点,你在我面前随意点无所谓,但千万记住不要顶撞楚熏,到时候她骂的不是你而是我了,我姐姐骂起人来可凶了,而且能让她记一辈子,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叶微微忍俊不禁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啊。”

    楚瞬召摸着龙雀剑的鲨皮剑鞘感慨:“我怕的人多了去了,人在皇宫身不由己啊,所以我才总喜欢跑出去,觉得外面比皇宫里自由多了,放个屁也敢大声点。”

    叶微微被

    他后面那一句给逗笑了,呵呵呵地笑个不停,楚瞬召眯眼点了点她的精致鼻尖道:“皇宫里面很多事情麻烦得要死,有些事情连我现在也理不清,而且你嫁给我以后麻烦事之后越来越多,你可要想好了嫁还是不嫁。”

    叶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次联姻背后牵扯着许多利益之间的交换,即便一开始十分抵触到后来见到楚瞬召后慢慢地适应了这种情绪,习惯了他的性格和说话方式,觉得他这人还不错,便满心感激上天。

    叶微微说今晚就不出宫了,让楚瞬召陪她走走便是了,于是楚瞬召带着她来到一处大广场,慢慢拾级而上,走到一处小凉亭边。

    两人靠着亭子坐下,叶微微和他慢慢聊起那些琐碎小事,似乎在燕莽的时候,楚瞬召答应她回来临安城后带她逛一逛,澹台宁静留在黎京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埋怨他没有把关雎也带回来,让她现在一个人好生寂寞,楚瞬召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愧疚。

    对于这场联姻他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婚嫁这种事情都是父母之命,楚瞬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也是因为略显功世俗的事情,楚瞬召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她,宁可将心思放在那个喜弹琵琶的云袍女子身上,毕竟两人是有过生死之交的。

    楚瞬召静静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将手放在膝盖上,心境便自在了下去。

    直到叶微微的一个问题将他吓得不轻,她忽然问道:“你喜欢的女子,到现在为止有多少?”

    楚瞬召顿时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叶微微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问道:“有多少个?”

    楚瞬召有些无言以对,但叶微微似乎看开道:“姑且算你十个吧,肯定有很多是我不认识的,你比起我父皇你还算是专一。”

    楚瞬召哭笑不得,忽然道:“狼王刘康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微微撇嘴道:“我不了解他,他只是把我生下来,并没有养我。”

    楚瞬召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但楚瞬召的问题却勾起她某些回忆,在模糊的记忆中,她似乎听到一个小女孩喊了一声“父皇”

    一个身穿皇袍的中年男人应了一声,蹲在自己面前抱着一个女孩,脸上那些难看的皱纹慢慢划开,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男人蹲在低声让女孩骑在她脖子上,女孩一边喊着“骑马马”,一边被男人的举动都得呵呵直笑,有个女人坐在席子上看着玩闹的父女,素手调茶,唇边带笑。

    自从那次之后,男人很久都没有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了,直到有一处她从极远的地方看见男人被许多人抬在车乘上,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让她害怕,即便她还是跑到朝着男人的方向跑去,一边喊着“父皇,我要骑大马!”

    当她快跑到男人面前时,却被一对粗壮的手给拦了下去,那是男人身边的金刀侍卫,那人的脸色像是凝固住般将自己提了起来,一本正经道:“放肆,居然敢擅自闯皇帝陛下的车乘?!”

    她茫然地看着车乘上的男人,那一刻他也看着自己,只是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柔,而是带着不可侵犯靠近的威严。

    直到那天起,她便要喊他皇帝陛下,而不是父皇。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樽国的时候还不算过得太差,勉强温饱,最大的愿望便是在冬天的时候可以有一床崭新的蚕丝被,不至于手脚被冻得冰冷刺骨。

    她还记得离开樽国皇宫的时候,明明是冬天,却难得地阳光明媚,她甚至没有回头看这座从出生便一直呆着的皇宫一眼,现在她慢慢明白了,皇宫里面都是凉的,练个可以拥抱她的人都没有。

    冷静地想想,刘康将自己送来胤国自己是不是还得感恩他?认识了楚瞬召之后,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外头瞬那么有意思的,临安城的繁华富贵让自己大开眼界,那些她曾经倾慕向往的美好世界,此时就在自己眼前。

    但很快她又发现,这种城市里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一切的昂贵胭脂首饰,那些被她触摸到的雄伟壮丽,都只是镜花水月,就像阳光下的泡泡,倘若自己拒绝这份婚约,这一切便会消失在光天化日的现实下。

    如同就像在樽国皇宫的时候,真正属于自己的不过是那间小屋,一匹白狼,一张小床和屋外的水缸,还有那些自己永远洗不完的脏衣服……她就像个宫女一样活着,她月钱是三两银子,连买个木梳子自己都得思索良久。

    刚开始和楚瞬召认识的时候,他很是疏远自己,就像一个小男孩不喜欢另一个小女孩玩一样,但小男孩终于一天也会长大,面对现在的他,她的内心愈发困惑迷茫,一些曾经在她心中坚定的想法,现在慢慢消失了,一起都变得纷乱起来。

    即便父皇对自己有生育之恩,可父皇是在利用自己对付楚瞬召这边的人,万一他真的需要自己去做那些对不起楚瞬召的事情怎么办?现在的她大可不理会樽国那边的事情,依楚瞬召的性子是觉得不会让自己受到什么伤害的,但万一父皇要自己对楚瞬召不利呢?自己又该如何去选择?

第三百七十八章 伤心之地不成家

    楚瞬召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眼中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那你帮我带上好不好?”

    她鼓起勇气问他,楚瞬召愣了一下,慢慢捻起那双耳环往叶微微的耳垂戴去。

    这一过程中,叶微微红着脸一语不发,眼中雾蒙蒙的,像是春雨过后的竹林般。

    楚瞬召弹了一下她的耳垂满意道:“好了,我的小王妃好看极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刚站了起来,背对着叶微微拿起龙雀剑,叶微微忽然道:“楚瞬召?”

    “什么事情?”楚瞬召慢慢转过头来,却看着她忽然扑在自己背上,面若桃花道:“我要你背我回去……”

    楚瞬召提着剑楞在哪里,忽然哈哈哈笑了起来,叶微微脸上更是绯红不止,低声道:“要不算了吧……”

    “原来我们都是孩子啊。”楚瞬召边笑便蹲了下去,托着她的大腿将她背了起来。叶微微脸蛋涨红,银牙一咬稳在楚瞬召肩膀上,她能感觉那手掌在大腿上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禁啊了一声,顿时感觉头晕目眩。

    楚瞬召也是玩心大起,带着她在凉亭里从头走到尾,让那背上少女忽然攀高下坠,吓得她那颗小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她娇嗔着拍了拍楚瞬召的肩膀,羞得一脸通红道:“算了,算了,我开玩笑的,一会让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别跳了,心肝都被你抖出来了。”

    楚瞬召没有将她方向,而是径直离开凉亭,歉意道:“以前陪你的时间太少了,等日后有空,一定带你游遍整个胤国。”

    她贴在他的温暖后背上,不说话。

    楚瞬召坏坏一笑,带着她在皇宫里狂奔了起来,很孩子气地笑道:“楚瞬召带叶微微骑马游皇宫咯!”

    像是小时候他骑在哥哥后背上喊着“骑大马”,背着叶微微一路狂奔不止。

    叶微微抬起头,凝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低声道:“骑大马……”

    抬头,便是天上星辰,低头,便是眼中良人。

    ……

    ……

    楚瞬召将叶微微送回去后,他并没有着急洗漱睡觉,而是去了公主府。

    先前长公主提了一下楚熏在父皇执行铁修罗计划的时候一直担任监国公主一职,终日处理奏折何等伤神,让楚瞬召抽空去看看她,楚瞬召让守门的侍从不要惊动公主殿下,径直走进了每夜灯火通明的公主府邸,楚熏很喜欢在池子里种莲花,望着那些池塘上的荷叶楚瞬召不禁有些恍惚,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光着屁股在莲花池里游泳的事情,当时楚熏趴在栏杆上笑得很开心,自己是多久没有见到姐姐开怀大笑的样子了。

    虽说同为王侯子弟,但姐姐的生活却和自己截然不同,两人都处在一个属于自己的战场,可是姐姐的战场不会有战马嘶吼箭雨淋漓,只有各种口蜜腹剑和冷冰冰的阴谋诡计,作为监国公主的她相当于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睛下,任何一个细微的错误,都会引发巨大的舆论,她何曾不辛苦?

    楚熏今晚也要为胤皇批阅奏折,案桌上堆着小山般的奏折,楚瞬召悄悄走了进去,可将楚熏的几个侍女吓得不轻,后来认出是世子殿下才收好腰间佩剑,红着脸对楚瞬召行了个万福。

    楚瞬召让她们做自己的事情,他只是想进去看看姐姐,那名叫绿花的侍女将楚瞬召带了进去,这一路红着脸一言不发的。

    楚瞬召走进楚熏的书房,却看见少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纤细的身子微微起伏,大概是有点累了。

    楚瞬召轻轻来到她身边坐下,楚熏的左手边堆着一批改好的奏折随时可以送去给皇帝陛下审阅,楚瞬召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奏折,想到自己以后当了皇帝就要整天坐在御书房寸步不移,想想就有些憋屈。

    楚瞬召将视线转移到楚熏脸上,这个自己很久没有亲近过的女子,楚熏的睫毛在烛光下一颤一颤的,她穿了一件单薄的桃花长裙,临安城夜晚温亮舒适不需要穿太多衣服,但房间里还是有些寒意让她下意识抱紧手臂,楚瞬召小心翼翼将她压得通红的手臂移开,怕她睡得不踏实。

    对于这位曾经娇蛮无比的公主殿下,现在人很多人打心眼佩服,可楚熏在这个位置做得越久,是个人都难免会腹诽。按她现在的年纪在胤国早该嫁人了,就连左慈也暗示过胤皇公主殿下应该远离朝堂,让她卸任监国一职为她挑选一个好郎君好驸马,可一旦提到婚娶之事,这位公主殿下怎么也不肯答应,看朝廷上面那些文臣武将她谁也看不上眼。

    对于和一个不熟悉的人成婚,她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低就,楚瞬召记得楚熏告诉自己,她要不要嫁给那些世家子弟和商贾权贵,她要嫁的人是真正的英雄,在战场上可以一气破甲无所畏惧的男人。

    楚瞬召揉了揉脸蛋,丫鬟朝歌捧着一盏绿神春茶蹑脚走近,看着那位年少成名的世子殿下,脸不知不觉有些红了。

    楚瞬召接过茶盏时她还傻傻盯着人家的脸没有松手,被楚瞬召转身做了个鬼脸吓跑了。

    她躲在门边偷看了很久,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位唇红齿白俊美倜傥的年轻人攻下了燕莽,甚至还

    击败了龙将蒲牢,面对那些飞龙,他难道不害怕吗?

    当楚熏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楚瞬召在她的房间里舞剑,来回动作如出一辙,剑势圆转如意,让人赏心悦目。

    刹那间满房剑光,璀璨升虹!

    楚熏揉了揉眼睛感慨道:“这就是你从西临剑神身上学来的剑术?不错,比你姐姐我教你的东西实用多了……你真是长大了。”

    楚瞬召收起龙雀剑,深吸一口气来到她身边忐忑问道:“姐,你生气啦?之前你都不喜欢我练剑练武的,怎么现在……”

    楚熏擦去他脸上的汗珠,捏了捏他的耳垂,眼神温暖柔声道:“姐姐不喜欢你练武除了怕你受伤外,主要的是不想你有朝一日立于沙场面对千军万马,姐姐知道你天赋异禀,要是你真练武练出个什么大名堂,你就没有任何理由退居幕后了。你去蜀越和燕莽的日子,姐姐没有一天不担心你……要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我。”

    说着说着她眼圈就红了,忽然撸起楚瞬召的袖子,望着手臂上面大小不一的伤口,吓得自己的泪珠啪啦啪啦往下掉,捂着嘴巴不敢移开视线,楚瞬召安慰道:“姐我没事的,只不过是伤疤而已,放心吧,我接下来也没打算去哪里闹腾了,过两天打算去西临看一看,听说现在大红城已经初具规格,渐渐有建国的苗头出现,很多胤国士子都去了西临,这会顺便再带一些人去。”

    楚熏擦嘟着嘴去泪水,两只手往楚瞬召脸上狠狠捏了一下:“你是去显摆还是去找苏幼奴,刚回来就不能陪陪你姐我吗?”

    楚瞬召苦笑着没有解释反驳,默不作声看着姐姐。

    楚熏伸出两只手捏着他的脸蛋,弟弟的脸捏了那么多年还是捏不厌,她轻轻道:“小时候觉得你长得像楼欢姨娘,现在倒觉得你像父皇了,其实你还是个孩子,姐姐才不希望你长大。”

    楚瞬召轻轻哼了一声。

    楚熏点了他的额头一下,笑容璀璨自豪道:“现在整个胤国都把你当成英雄来看,以后整个北域诸国都得看你脸色,论年少成名敌万军,千年以来,能有几人几子?”

    楚瞬召诧异笑道:“姐姐,你现在夸我夸得我脸都红了,我真的感觉不太适应啊。”

    楚熏狠狠捏了他的脸颊一下,平静道:“我是看你为我们胤国立下大功,我才那么夸你的,以后你再惹我生气就没机会了!”

    楚瞬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下子楚熏捏得更狠了。

    楚熏小声问道:“你很喜欢那丫头?以至于她回家了都念念不舍的?”

    楚瞬召对她做了个鬼脸吃吃笑道:“当然喜欢,人家照顾了我那么多年,小时候总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娶她!”

    楚熏叹息道:“现在呢?你还喜欢她,还想娶她吗?”

    楚瞬召眼神幽幽,换了种说法道:“我现在想去看看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楚熏默然。

    他忽然抬起头轻轻道:“她过得不好总比在这好啊,至少那里是她的家啊,可我们这些从来没有让她感受过家的温暖。”

    “西临和胤国都是她的伤心之地,无论她去哪里都是用一样的。”

    楚熏的眼睛有些红了,楚瞬召揉了揉姐姐的眉心:“姐姐你哭什么?从小到大就是你欺负她欺负得最厉害,你每次都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弄得她见到你跟老鼠见猫似的。”

    楚熏擦去泪水瞪了他一眼,但楚熏苏幼奴两人终归是一起长大的,即便关系冷漠如冰但性子还是知根知底,楚熏还是点头柔声道:“苏幼奴最关心的人除了她哥哥之外就是你了,可她哥哥最后却死在你手上,你这次去大红城见她会不会很难堪?”

    楚瞬召无奈道:“想想就头疼,难堪归难堪,但总不能亲自拿刀来砍我吧?当时在妃子关碰上龙将蒲牢的时候,被人家当孙子一样吊打,那场面有多吓人姐你是不知道的,我现在才知道天下强者何其之多,庆国龙骑想杀谁还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若不是父皇最后带着铁修罗降临战场,说不定我的脑袋早就被人砍下下来当蹴鞠踢去了,胤国多一支可以飞行的军队和只有能在陆地上奔跑的骑兵军队,结果真的很不一样。”

    楚熏拍着弟弟的手背安慰道:“等你有一天当了胤国皇帝,就什么都不怕了。”

    楚瞬召笑笑:“你放心好了,我可是西临剑神的闭门弟子,还把龙将蒲牢亲自打跑,你知道我当时对着蒲牢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吗?很威风的!”

    楚熏好奇问道:“说来听听。”

    楚瞬召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抽出龙雀剑,摆出高人架势看着楚熏一字一顿地说道:“龙无獒,我有一剑学自西临剑神关长夜,唤作一剑红龙,这一剑,请你去死!”

    楚熏看着弟弟那副严肃样子捧腹大笑,也不知是被他逗笑了,还是觉得有些心酸。

    面对诸国畏惧的龙王九将,他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站在他们面前说出这句话。

    向死而生,勇者无畏。

    楚瞬召没有收起长剑眼神坚毅道:“总有一天,我要让庆安王朝的人知道,天下最大

    的道理,就在胤国铁骑的马蹄下!”

    楚熏托着腮帮淡然道:“你现在比父皇霸气多了,你是想去西临对吗?顺便将一些翰林院士子也带去西临吧,说不定她见到会很高兴的。”

    楚瞬召轻轻嗯了一声。

    清明时节雨纷纷,太安山下,已有二十万碑。

    胤皇楚骁华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一起为这趟战争中死去在靖南城下,丹阳城中,安息城外,妃子关上的大胤铁骑们,身披白纱举手祭酒。

    年轻世子对着跪在那些墓碑前,重重磕了三个头,轻声道:“对不起。”

    有个身穿白裙的年轻女子在他身后吹起一段曲子,为诸多英灵送行。

    文武百官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心中剩下只许磕头不许抬头的想法。

    在他们头顶上,千百盏祈福灯在他们头顶缓缓飘起,如流星重返天穹。

    胤皇举手洒酒,身后三千铁骑兵随着洒酒。

    阳间一趟或劳苦,阴间饮酒且尽兴。

    君王弹剑高歌。

    “王图霸业挥指间,谁能与吾试比肩?

    “铁甲马蹄冲红城,江山却是吾入主。”

    “一剑光寒北域国,一将功成万骨枯。”

    “天下巍峨已倾颓,君王虚名付一壶。”

    “问一问,谁曾生亦当人杰,死亦做鬼雄。”

    “问一问,谁能旌旗十万斩仙人,人间遍种自由花……”

    ……

    ……

    在祭拜了众多英灵的第二天,楚瞬召便离开了临安城,甚至惊动了皇帝陛下。

    胤皇笑着问道:“这就走了,你不休息多几天?”

    楚瞬召平静道:“路上也能休息,我去去就回了。”

    胤皇缓缓道:“回来你就得和叶微微那丫头成婚,这是我们和樽国那边的约定。”

    楚瞬召面无表情道:“这是自然。”

    这一天,年轻世子在刀矛森森的铁骑拥簇中,策马出城。

    在百姓们的注视下,世子殿下身后跟随着八十一名翰林院士子,皆骑白马。

    “恭送世子殿下出城。”

    “恭送世子殿下出城。”

    “恭送世子殿下出城!”

    一路上恭送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白鹰袍少年腰间缠剑,一骑绝尘!

    ……

    ……

    西临,大红城。

    西临皇城中现虽有宅邸新立,大部分的地方还是陋巷连绵,不过这也很正常,距离亡国公主苏长燕带着 西临玉玺归国的时候也才过了一年。

    胤国境内大部分的西临流民开始了归乡的旅途,有小部分的在胤国成家立业,选择将自己的根扎在胤国的土地上,觉得心安之地便是家乡,不再去想念那个曾经国家版图比胤国还要辽阔的西临王朝。

    四月初的太阳温煦暖和,没有了苦寒的春雨,有个中年汉子坐在门边的青石板晒太阳,手边搁着两柄大得惊人的重剑。

    汉子没有像往常般去皇宫里看望那位西临最最为尊贵的女子,或者去给皇宫里的三千剑侍演武教剑,现在大红城里有人弄了个大名鼎鼎的剑楼唤作风云阁,在楼阁建好那天,那些归乡的西临剑客们纷纷联袂登楼,起舞弄剑,剑气如风云交汇甚是惊人,引得着城里的少年纷纷要家中父母送自己去风云阁学剑,一时名动大红城。

    自己当时坐在城墙上抠着脚丫喝着酒,满目不屑望着那剑气交汇的阁楼,觉得现在城里剑客就是喜欢瞎作怪,一个个口里喊着惊天一剑斩蛟龙,其实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招三脚猫功夫,自己一气一剑便可以将他们全部打倒,这种立城墙而无敌的感觉真是寂寞,现在能给自己当对手的人,放眼整个西临乃至胤国也没有几人。

    曾经西临那些厉害的剑客基本都死在胤国铁骑的马蹄下了,一个个落得个剑折人亡的下场,可谓忠君报国,连那剑术仅次于自己的赫连山雪也死在了大红城下,这个躺在家门口晒太阳的汉子,突然变得有些沉默不语。

    “戏子!你们都是戏子!”

    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怪叫,弄得街上那些年轻男女纷纷避之不及,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又来了,捧着一个破碗疯疯癫癫走在大街上,用仅有的一根筷子反复敲打碗边,将那些年少不知事的孩子都吓哭吓跑,有些胆子大的孩子便会朝着老乞丐身上扔石头,用各种脏话骂这个疯癫了的老乞丐,对于这个近日出现在大红城里的老乞丐,这附近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关长夜叹息一声,眼见着老乞丐敲着破碗疯疯癫癫叫嚷着,见男人就喊戏子,见到女人就喊婊子,见到老人就喊死人,双目茫然在这座皇城里反复行走,年轻父母带着被吓哭的孩子匆匆离去,有些人则见怪不怪了,低头不看老人,怕他来找自己麻烦。

第三百七十八章 剑士无双

    这个疯子双目茫然敲碗嘶吼,除了归乡的西临流民外,还有一些疯子傻子也混进了这座曾经北域第一大城的城门,这位忽然出现在城里的老乞丐口中念着无数悲凉凄苦的话语。

    他像一只浑身伤痕的丧家犬般见人就咬,用浑浊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每个靠近他的人,对着他们重复喊着戏子戏子这个词语。

    老人忽然丢下破碗满脸痛苦跪在地上,用枯瘦的手掌反复拍打这块曾经被胤国铁骑践踏过的土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人正跪着西临皇宫的方向,袒胸慷慨高歌,悲怆茫然,满脸痛苦。

    胤国的铁蹄将西临的江山踏得支离破碎,将西临的儿郎踏粉身碎骨!

    西临曾有天下第一的铸剑术,有名冠北域的琴仙李蜀,有剑震人间的剑神关长夜,有何奈苍天妒我容的西临皇后陈屏屏,号称半步儒圣的黄平之,不输剑神的赫连山雪,三千剑侍荡人间,拥有天下最多陨神钢剑的西临剑库……千年古国,毁于一朝。

    在西临最为强盛之时,胤国不过是眼皮底下的蝼蚁,一块攻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连做对手的资格都谈不上。

    老人看着皇宫流泪不止,西临已经亡了,这城里的百姓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戏子罢了,他刹住歌词,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所有人都把老人当成一个疯子,可关长夜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做过什么。

    王若闲,西临江淮郡人士,出身庶族,幼年身体孱弱,寒窗苦读十余载,十八岁时考取进士入仕为官,被当时的宰相李曹破格拔擢入士族,曾担任东阁大学士,后后迁任内阁次辅,而立之年担任内阁首辅,一切军政大事均由王若闲主持裁决,平定西临淮南叛乱,亲手将造反藩王的脑袋放到先皇眼前,让西临朝廷为之肃然,在他的一手掌管下西临进入了盛世之春的局面,他被先皇苏北郡,赋予面君不跪,卧榻而谈的尊贵荣誉。

    而他告老还乡那年,正好就是西临新皇苏顺天登基为帝那年,要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恐怕这位老人宁可死在朝堂上,也要阻止苏顺天建立那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无上剑库。

    西临亡国时,他眼睁睁看着胤国铁骑在大红城的街道上驰骋砍杀,看着那些善男信女一个接一个死在他们铁蹄之下,连同他的后代子孙也死在这座城市里,无碑无坟,被铁骑兵手中的火把肆意焚烧,当时他就坐在家门口看着那座陷入烈火中的西临皇宫,老人疯了,疯了整整十年,也逃了整整十年。

    随着西临亡国诸多英雄名将都被历史遗忘了,天下百姓只记得西临一个纵横人间战龙仙的剑神,和一个疯掉的君王,但那些让人神往不已的名臣名将都被历史双手抹去了。

    如今西临大红城再次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这种幻灭感让老人不知所措,对于一个活在过去的幽灵,很难去接受这一切。

    可现实就在眼前。

    老人擦去泪水,手指颤抖指着皇宫,竭力瞪大目盲的双眼。

    “你们都是一群戏子……西临亡国时,有人闭目不看有人装疯卖傻有人跪拜求荣,我王若闲只不过是死不瞑目罢了!”

    关长夜愈发沉默,他忽然想起很多往事,他年少时便失去父母,靠着两把铁剑才在西临闯出名声独自求活,历经困苦至极才遇到苏顺天,在他看来,既然选择了这位君王,就该为他身死庙堂前,可自己却为了赵曦离开西临,舍弃了他的君王,乃至西临国破家亡时,他捂着伤口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女儿的眼神一次次刺痛了他的心,剑神又如何?也不过是一只丧家犬罢了。

    汉子眯眼假寐。

    如今他坐镇大红城守护那位皇袍女子,他和一个年轻人定下了约定,在他的有生之年会守在那女子身边,直到他死去为止,寸步不离大红城。

    他心甘情愿画地为牢,中年汉子拿起那两把重剑,离开了简陋的小巷,负剑而行。

    汉子想起那年少时那落魄至极的江湖,当时的自己一点都没有剑神的风度,拿着两把破铁剑就敢冲上去和别人干架,梦想有一日自己会变成大侠大剑仙,而不是连剑客都称不上的半吊子。

    但是很多年后,自己在落阳城上空用击败击败赵曦后被人封神西临剑神的名号后,才发现以前的江湖,比起现在决战云端之下,万人瞩目的精彩之战要值得怀念许多。

    那一年,红衣女子在自己七剑过后双剑破碎,关长夜想起她落败时的容颜,并无惨白绝望,反倒是神采奕奕看着自己,放声笑言道:“天下有你关长夜,剑道不绝,快哉至极!”

    关长夜走到那位目盲老人身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老首辅,只要我关一天活着,西临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侵犯我们的土地,即便是楚骁华想进来,也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老首辅望向这汉子,竭力瞪大眼睛,浑浊的眼中浮现黯然落寞缅怀感伤皆有。

    “你知道我是谁……”

    中年汉子深吸一口气:“我当然知道您是谁,只不过这个没卵蛋的天下不知道。”

    “是你……你还活着,你就是他。”

    “是的,我就是他。”

    汉子背对着老人,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天下无双唯我敢战天门的关长夜仿佛变成了那个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两手空空背负双剑,周身剑气四溅,如云雾缠绕,继而冲天而起!

    关长夜大声道:“剑起!”

    这个词浑厚激荡,即便那高坐皇椅的年轻女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城内所有被人遗弃在角落里的兵器残剑,浩荡升空,齐齐飞向关长夜的头顶,遮天蔽曰。

    紧接着,这些剑同时冲向城头,城内无数人不约而同抬头,只见一袭青衫拔地而起,坠向城墙,连同那几千把剑一同下坠,插于城墙之上。

    “剑落!”

    仿佛一锤定音。

    剑气浩荡至极,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我关长夜从今以后只为西临守国门,立三千长剑为誓,剑在人在,剑折人亡!”

    这一曰,西临剑神关长夜,再次立剑城头。

    西临有剑神,剑士无双。

    ……

    ……

    ……

    ……

    家。

    这里就是她的家,曾经北域诸国最为强大的西临王朝,她脚下这座皇宫可谓登峰造极到让每个站在宫门前的外地人都生出只许磕头不敢抬头的想法,真是鼎盛!

    这位身着大红皇袍的年轻女子坐在湖畔凉亭中,四周无人,万籁寂静,他随手洒出一片鱼饵,便能迎来千鲤争食似血水翻滚般的画面。

    自己回来大红城已经将近一年了,每次来这个地方总会觉得四顾茫然,这宫里面无论哪一个年轻男女看见她都会由衷敬畏,跪倒在地喊自己女帝陛下。

    如今的自己每天都会坐在那张椅子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这些官员大多数都是来自胤国,有少部分是从山林归来西临的前朝遗臣,比如那位老太师钟泽剂,在西临亡国妻儿惨死后便一头扎进山林归隐,从此不闻人间事。可得知苏长燕回来西临后老人却毅然出世辅佐这位西临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君王。

    或许是苏长燕的勇气感动了这位将死之人,老人面对少女身上那份越来越强烈的君王气息,从一开始的拘谨到现在的娴熟如意,从提笔困难到现在批阅奏折笔走龙蛇,可谓一日千里,让这位老太师也挑不出半点瑕疵,让他心甘情愿老死在朝廷上,决不离开大红城半步。

    但还是有居心不良之人说苏长燕是疯王的女儿,终有一天会变得和疯王一样祸害西临百姓,在大街小巷上随随便便含沙射影,张口就来。

    更让那些忠心耿耿之人感到悲愤的是,有人造谣她是楚骁华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在苏长青带领的西临叛军争夺剑库失败后,楚骁华处死了真正的苏长燕,随便找了一个和她容貌相仿的女子送来西临,借复国之意笼络西临流民,不让他们有造反的心思出现。

    后来某个中年汉子提着两把长剑走出了皇宫,后来有人告诉自己,那个汉子一口气砍了十几个反复造谣自己身份来历不明的浪荡子,亲手将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上,在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随便腹诽自己的身世。

    除了他之外,这座城里还是有人发自内心地愿意保护自己。

    一场婉约秀丽的春雨怯柔柔洒在大红城中,比起那气势磅礴的春雷之雨便显得舒服许多。

    这座小巧玲珑的五指湖在皇宫里向来如同禁地,闲杂人等都不可擅入,偶尔有从远处经过的宫女看见那个坐在湖边喂鱼的倾国女子,红袍女子身上生出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让她们心生敬畏。

    她大概是做丫鬟做习惯了,现在做了皇帝便是这样,偶尔有清闲时也不知该做什么,这位女子便脱了鞋子,露出盈盈一握的秀丽玉足拨动湖面。

    她没有欣赏那些千金不换的大红血鲤带来的旖旎湖景,而是痴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翠绿玉环,仿佛神游万里。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在那间远不如自己现在住的寝宫舒服华丽的小院里,也有这样一个鲤鱼池,她和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小男孩坐在池边喂鱼的时候,还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总是为了这个小男孩喜欢谁多一点打打闹闹的。

    小男孩总是笑得那么开心,那个时候她只觉得时间永远停止在这里该多好,小男孩的笑对她而言是那么温暖满足,比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要好多。

    现在的西临朝廷,比自己小时候千臣群聚的场面显得冷清许多。

    当她每日清晨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总会觉得身下的人无比陌生,他们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自己,在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她要处理西临全境的事情,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到自己手中,对于某些她难以定夺的事情。

    大臣们喜欢用争吵来解决问题,老太师说真正的明君不该封堵臣子们的口,朝廷上出现吵架的事情是正常的,但他们总是吵得面红耳赤,似乎只要嗓门够大道理就是硬的,每个人的说法都是有理有据,让自己很难去挑他们的毛病,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

    她根本不懂那些人在吵什么,很多事情她都不懂。

    正如她和关长夜一起回来大红城的时候,那些比自己更早回来这座城的西临流民跪在自己脚下,哭得是那么撕心裂肺,反复磕头直到满脸是血,但他们的眼神是那么地欣慰。

    很多事情她不想也不懂,正如她不想离开他,但他好像不要自己了,并且坚持让自己回家看看。

    很多事情她不懂,但他的话她还是懂的,并且告诉自己一定要听他的话,因为她是他的丫鬟,丫鬟就该听自己主子的话。

    正如她被困在这座城里,画地为牢,好似自由终不自由。

    这一刻,在自己头顶上,有一只猎鹰飞快掠过,留下嘹亮鹰鸣,飞向看不到今天的远方。

    湖边女子眼神迷离轻声道:“真是寂寞啊。”

    无人应答。

    她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玉环抽了抽鼻子道:“反正大家都是各活各的,殿下你开心就好了,我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逼我做些什么,我也不用帮你洗衣做饭叠被子了,大家都活得轻轻松松的,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你说不想我因为哥哥活得愧疚,不想眼睁睁看着我在临安城里活到头发发白也没能回家去看一眼,可我也是有想法的,我也想要一个家,我也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可有些东西你不给我,我也不敢问你拿。我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个笨蛋,我比不过石榴竹子那些丫鬟们,也比不过关雎这样的江湖女侠,连一个来自青楼的女子都比不过,我的亲人全部都死了,除了苏长燕这个名字,我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我,真的没资格喜欢你,也不值得你喜欢我。”

    “我总有一天会死的。”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心,只是有点委屈。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想起了那片种在自己屋子前的小竹林,即便现在拥有整个西临王朝,她还是觉得只有那片楚瞬召送给她的竹林才是她的,什么西临女帝,什么复国崛起,对她而言都很陌生,在大红城里始终让她开心不起来。

    她咽了口气,穿上那双不符王朝礼制的绣花鞋,没来由有些惆怅。

    她好想他啊。

    脚步声忽然从自己身后出现,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转身,看见那位慈祥长辈的面孔,脸上便开心了几分。

    老人轻轻放下那两把重剑,这位重新出世的西临剑神,在整个西临百姓的心目中人人自肺腑感到敬佩,汉子很不见外地坐在她身边。

    两人并肩而坐,远远看去好像一对父女般。

    苏长燕靠在他肩膀上,笑脸灿烂,关长夜也闲不住嘴东扯西扯的,说来说去,也是年轻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苏长燕看着湖水怔怔出神。

    年轻女子忽然问道:“关叔叔,你后悔遇到赵姨吗?”

    汉子苦笑了一声:“哪能啊,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世人都以为我和赵曦第一次见面是在落阳城,其实我们两个是在怀谷关内的一个小酒庄遇到的,当时那娘们好大的排场要我们全部人滚出去,说我们身上的酒味熏到她了,老子当场就不乐意了,冲上去和她理论被她揍得我那叫一个惨,她当初真是有点丧心病狂……陛下,要是你真的喜欢上谁了,就不会说后悔这种话了。”

    苏长燕低下了头,眼神有些委屈,温暖的阳光透照在她那祸国殃民的容颜上。

    关长夜看着她的脸庞,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和感慨,像是想起什么,拉下脸阴沉道:“那死小子把我女儿不知道拐到那里去了,下次见着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老子解气。”

    “关叔叔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吗?”

    汉子犹豫片刻道:“本来不想打扰陛下赏鱼的,但有件事还是想告诉陛下,臣前不久得到消息,那小子现在是胤国的世子了,或许我们应该去胤国临安城观礼的,但臣知道朝会的事情弄得陛下有些焦头烂额,索性就没跟陛下说了。”

    苏长燕点了点头,胤皇楚骁华答应儿子将玉玺还给苏长燕的时候,除了在西临剑州安放了大量的胤国铁骑让他们镇守西临外,将这个国家大部分的权力都还给了她,即便是属地划分的朝臣任命他也不去过问。

    这场朝会规模不会太大,说白了也也就是现在西临有资格分一杯羹的各方实力一起共谋利益。

    苏长燕不奢望这些人可以帮到自己什么,但希望可以将他们拧成一股绳,现在的西临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动荡了,除了无上剑宗摇摆不定,经过胤国铁骑的重创后不愿露面,曾经地位仅次于西临四大家族的端木林家还有慕容家族都已经向自己表示忠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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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王座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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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有个大神官,自称那陆地老神仙。青楼还有那云袍小娘子,善奏琵琶会吹箫,一眨眼间成刺客。
天下王朝十五国,我以龙雀战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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