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的星辰
“嗯。”楚瞬召点了点头,“明天苏卫胤会在莲花广场接受裁决,作为皇子的我必须出席,那么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嗯……”苏念妤身体猛地一紧,拥抱愈发热烈道:“但是……现在还在下雨啊。”
楚瞬召扭头望向窗外,雨还在外面下着,看来这雨会下一整晚了,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庞发红:“苏念妤……你不会是想……”
“我是在想……小召你。”
苏念妤笑了笑“你现在也算是大人了吧?我的意思是……我见过比你还小的孩子跑去青楼……你懂我的意思吗?”
楚瞬召脸色微红,他当然明白苏念妤的意思,他又不是傻子,加上有个那么作风放荡的大哥在身边,小时候大哥经常拿着不知从哪来搜刮来的春宫图与自己分享,上面绣着活色生香的艳姬**,香艳诗句目触皆是。
当时楚瞬召很纳闷为什么画中的男人要骑在那个女子身上,只是觉得大哥送给自己的,一定是好东西。直到被楚熏发现两兄弟的下流行径,小皇子看着那副据说价值连城的春宫图被姐姐丢进火炉中,还威胁自己要是再被她发现的话,她就要告诉给父皇听。
但苏念妤也显然已经拿出了青楼女子献身作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瞬召,她的腿还被男孩抱着怀里,按照苏念妤的经验来看,自己的想法无非很简单,只是将自己交给他而已。在她以为的生命中,贞操原本就不是很珍贵的东西,既然终有一日要失去,那为什么不给值得自己信任的人呢?
她见过为绝世花魁一掷千金的豪放富商,也见过那些偷家里人钱跑来青楼尝鲜的毛头孩子,无论对象是什么,那些女子都很乐意接受,一边聊着对方心意的话题,最后彼此过上一夜,有时不需要理由,仅仅只是因为渴望,一个眼神就能告诉对方心中的**,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另一方面,对于楚瞬召而言,面前这具祸水般女人身体,他并非毫无感觉,只不过皇宫规矩森严,隔墙有耳,一点风声便很快传遍每一个角落,甚至皇帝陛下耳中。
他也是为了她好。
“呃,我想……现在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到底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人忽然会来……”
苏念妤轻声说道:“我想你或许会喜欢……我已经经常看别的姐姐……她们好像……都很乐意……不如我们试一试?”
她话没说完,楚瞬召不轻不重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苏念妤忽然懵了,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低下了头道:“你就继续忍吧……我看你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屋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楚瞬召不说话,走到书桌前关上了窗,女人就这样抱着膝盖坐在床边,这件事情他们上一次也已经谈过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都是如此,自刚才苏念妤跑来找他,看那接连不断的大雨,楚瞬召就隐隐已经想到今晚某些事情了。
他不知道这附近还有多少侍卫和死士,或许他们都离开了,明天苏卫胤也要上刑场了,同时他的禁闭令也解除了,若不是今晚下那么大的雨水,他倒有些想去看看苏长青的。
此时屋内就他们两个,苏念妤一个女孩子,那么多次向自己表露心意,自己总算回避也不太好,要么让她的情绪安稳下来,要么让她去做别的事情,但插科打诨能过多久。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未婚妻,若不是今晚下那么大的雨,自己兴许也会去看看她。
“算了,当我没说吧。现在那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苏念妤释然一笑,她刚想起身,被楚瞬召按了下去道:“现在雨那么大,你走回去全身都湿了,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真哒?”苏念妤乐了,轻轻地转了个圈倒在楚瞬召怀里,云袍翻飞,荡人心神。
“哪里可以洗澡?”
她鼓起嘴巴,用力地往男孩肩膀上拱去,楚瞬召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手让失去中心的少女摔倒地上,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满脸喜悦“从这个房间进去,右拐,柜子里有浴巾,不要给本殿下光着身子跑出来。”
听他这样说完,苏念妤咬了咬下唇,一脸坏笑地伸手解开了身后的锦扣,在男孩目瞪口呆中,云袍缓缓落下。
片刻后,那身修长白嫩的暴露在空气中,各种美丽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楚瞬召眼前时。
苏念妤并没有急着走去浴室,而是揪起云袍,半遮半掩地对楚瞬召魅笑着,将春葱指尖轻轻放入口中,发出一丝意味不明地喃呢
楚瞬召背过身子,不禁扶额:“让我死了算了。”
……
……
在苏念妤进去没多久后,楚瞬召坐在书桌前,撸起袖子,运转体内气息,将那些钻入他体内的西临禁咒浮现在皮肤上、
他对着自己手臂上的禁咒一撇一捺地抄到纸上,这些宛如远古壁画上的文字让少年伤极了心思。
自从苏卫胤被抓后,他并非坐在垂鹰菀里一天到晚喂鱼无所事事,楚瞬召翻遍了任何他所能找到的资料,好像这些符咒和书上的文字犯冲似,竟然无一所获,他想兴许皇室书馆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里的古书比楚瞬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加起来都要老。
最后他从一大堆散发灰尘味的古卷中,找到一本极薄的笔记,封面写满楚瞬召看不懂的文字,唯独有一个字与自己手臂上的文字吻合。
他偷偷将这本笔记带回垂鹰菀,待到手臂上的文字抄好后,男孩兴致冲冲地翻开那本笔记开始阅览,笔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仿佛风吹即碎般。
他慢慢翻阅着,忽然一张夹在残页中的薄
纸掉了出来,字迹工整,笔画清晰,字行见带着几道意味不明的猩红。
“汝眼必见神之荣美,必见辽阔之地,吾必将与诸王为敌,必将夺取他们的力量,使他们的权力坠入尘埃中,贱如蛆虫!”
“这是什么意思?”
楚瞬召挠了挠头,这本笔记似乎是个巫优留下的,关雎说过巫优能以人演神,通晓神意,关键是没人能看得懂上面的话,这段意味不明的话犹如阴影般缠绕着他。他将这上面的话读了几十遍,依旧是一头雾水,上面所写下的大部分文字现在的人基本都不用了,只有少数几段话能别楚瞬召看懂。
“堪舆?”
男孩轻轻念着这个词,觉得似曾相识,从墙上的翻出一本字典,硬生生地找到了这种词语的出处“堪舆原来是地图的意思,地图就地图嘛……写得那么晦涩干嘛。”
说完他将残纸翻了过去,一张地图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各个国家的地貌被详细地记载其中,这是一份很古老的地图,当时还没有胤国,也没有樽国,金帐国和北蛮还是一家人,龙王赵公明大概还未出生,这时大秦被灭之后的地图。
当时的天下处于西楚霸王和大汉王的统治中,西楚霸王落败于汉王,其残部远遁西境建立了大楚王朝。
天下绝大部分被大汉王朝所统治着,直到后来汉王被斩杀于龙虎山上,大汉王权逐渐衰败,旗下诸侯逐渐自立为王,天下王朝十五国的局面慢慢形成,直至今日。
这副小小的地图上绘着各种荒诞无比的画面,地图虽小,但细节很多,有狰狞的,似龙似狼的野兽盘旋在北域诸国的上空,长着翅膀的人类手拉手围聚在一扇门外,眼角流下腥浓的鲜血,各种奇形怪异的东西盘踞在地图上。
头顶画着金色圈圈的人指挥着大军,眼前这副画充满了匪夷所思的画面,仅仅只是一眼便让楚瞬召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小召!小召,你这浴池好厉害,水池下面居然有好几百个香囊挂着,难怪你身上闻起来香喷喷的,我可不可以带一个回去!”
楚瞬召没有理会她的耍宝,一旁注释的小字中充满对这个头顶金圈小人的赞美,他无所不能,上能飞天,下能遁地,他有两次出生的机会,一次来源于母亲腹中,一次来源于星辰诸神的凝视之下,他几乎作为完美的存在于人类之中,体内拥有凡人无法习得的气息,拥有比肩神佛的伟大力量。
楚瞬召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窝,所有的赞美指向同一个答案。
“这个人……是王吗?
但那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又是什么来的?”
楚瞬召指着王面前的站在事物,他们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身体,干瘦的手臂和异于常人的大眼睛……他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寒战,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居然和自己上次做的梦里面的人一模一样。
在漫长的等待中,男孩忽然觉得有些发冷,泛黄的纸张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王带着军队与他们抗衡的战争,他又想起的外公和西临王给自己讲述故事,无比地接近吻合。
手臂这些禁咒之所以没人能懂,那是因为这原本不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文字,这些文字属于云端之上的众神,也是巫优们之间通用的文字,多半荒诞不经。
在天下大部分国家,这些崇尚神佛文字的人,多半被处以不敬罪文字之罪,被巫优们称为禁咒。
人们对这些文字了解甚少,难怪西临王会用这些文字来做西临剑库大门的钥匙。
少年放下地图,翻阅巫优留下的笔札,千篇一律的墨红的字迹显而易见,所谓字由心生,但这位巫优留下的字时而工整 ,时而缭乱,像是疯子在肆意草书般,他对比笔记和地图上的内容,。
楚瞬召反复看了几遍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不禁唏嘘道:“原来如此。”
凭借巫优所写内容,楚瞬召了解到一个大概,原来笔记上所写的战争,并不是诸王之间的战争,而是诸王们与某种来自极北深渊之地一个神秘种族的战争。
这个种族被称为“死徒”,“神侍”,“亡魂之人”
他们曾在天下制造了巨大的混乱和战争,所发生的战争席卷整片天下,几乎屠灭整片天下的人口,这个可怕的种族曾经遍布天下各国,最后被诸王合力打败赶回了极北深渊之地。
这个神秘的种族没有感情,没有意志,他们听从神佛的呼召,既是他们的奴仆,也是他们的军队。
按照外公的说法,远古人类与神佛的战争中,神佛落败溃退与天门之内,有少数神佛仍遗留在人间沉睡着,他们被称为伪神!
这位巫优认为认为死徒是的伪神的仆从,这些被同伴抛弃的神明意志逐渐变得黑暗,冷酷且狂暴,待到他们苏醒之日,必将会向天下发动至高之战,死徒们会从极北深渊苏醒,犹如千百年前般,他们是永恒的,真正的敌人。
只有那场战争是如何打赢的,这里没有详细说明,而是重点标记只有陨神钢剑才能对伪神还有他们带来的军队造成伤害,但是死徒的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而且杀死他们的要求太过苛刻,之后诸王们决定放手一搏,由当世最强的那位帝王做阵眼,其余的帝王轮流为注入王息,最终形成一座无与伦比的祭坛,创造出那万王之王的存在!
楚瞬召反复惊叹,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最强之王与伪神交战之时,看尽人类一切历史从未有过如此绚烂的战争,最强之王操纵那密密麻麻万把陨神钢剑,与伪神以死斗为战,天门接连洞开,白昼化作永夜,数百丈光柱降临在战场上,历史上各自得到飞升的圣人加入其中,何等血腥荒凉的画面!这一波又一波的陨神钢金刺入伪神的体
内,再加上身下千万军队与死徒的战争,何等可歌可泣史诗之战。
这样的情况下,至于前方如何,楚瞬召根本还无法看清任何情况,西临王造那么多剑并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楚瞬召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西临王曾经告诉过他还有更多的武器埋藏在南陆的土地下,西临剑库里的剑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但现在大局不可控,苏卫胤要死了,西临王信任自己,因为他没有任何同伴,直到现在,楚瞬召终于明白那种默默坚持无人理解的感觉。
虽然眼下不知道外界大多数的情况,或许他应该告诉父皇,告诉他这一切的故事,父皇对于西临剑库里的剑有自己的想法,一旦自己的理念与父皇的想法发生冲突,父皇是否会相信自己,这还是个未知数。
而他现在能做的,便是等这件事结束后,亲自去西临剑库一趟,剑库的大门只能由他轻手打开。
当然,这些事情无需让身边的人知道,像是幼奴姐,其实她和他哥哥才是西临剑库的合法继承人,自己这样去做,是否会伤了她的心,他不知道。或许她的心早就被伤透了,无论自己怎么去安慰她都无济于事。
这该死的人生……
微弱的烛光从他指尖散射着,飞舞荡漾,楚瞬召感觉自己身处一张巨大的网中,看不见的丝线将自己团团束缚,真正的敌人在阴影中看着他们,无言的恐惧令人窒息。
笔记上最后的一句话,像是鲜血留下后干涸的痕迹,又犹如被割喉者最后淌出的血迹!
王者万岁!
“呀!你在看什么?”一阵湿漉漉的香味从头顶传来,楚瞬召吓了一跳,撞在了苏念妤的下巴,女人哎呀一声坐在地上,楚瞬召捂着脑袋龇牙咧嘴道:“啊!你这人,走路没有声音的……好疼好疼。”
苏念妤气不过往他的腿上轻轻踢了一下,娇叱道:“我光着脚丫走出来,当然没有声音,倒是你看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看得那么入迷?”
“没什么没什么……”
楚瞬召手忙脚乱地将笔记收好,苏念妤拉了拉肩膀上的浴巾,满腹狐疑地看着楚瞬召的脸蛋,展容一笑,楚瞬召看着她身上的亮点,呼吸慢慢急促了起来。
她望向楚瞬召,他看向她可爱的脸,两人像是倒映在同一面镜子里。
而对于苏念妤来说,从一开始见面,直到现在来到皇宫,最后到达这个晚上,她都被男孩身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所吸引,他味道是对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楚瞬召脸一红后退了两步,无奈道:“你是在耍流氓吗?”
苏念妤俏皮笑道:“我没带衣服过来。”
于是楚瞬召从衣柜里面找了一件宽大的白袍,苏念妤穿着刚好合适,楚瞬召从浴室出来时,便看着祸水美人抱着锦绣大条被闭了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她虽说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容貌乍看之下还有点稚气,双手紧紧抱住被子,修长的双腿贴得紧紧,像是个爱睡懒觉的孩子一样。
楚瞬召坐到床边弹了她额头一下,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娇声憨气道:“干嘛?”
“干嘛?你睡了我的床我睡哪里?”
苏念妤往被子里缩了缩,刚好挪了一个位置给楚瞬召。
楚瞬召无奈道:“妤姐……我们不可以这样的。”
“反正我是不想起来了……晚安。”
说完她便慢慢阖上眼睛继续睡去,面对如此耍赖的她,少年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在尽量不碰到她身体的情况下侧躺下了,这样的场景是如此不合规矩,若是让姐姐知道的话必然勃然大怒,算了吧,反正就一个晚上而已。
楚瞬召轻轻吹熄了烛火,目触皆暗。在这不久之后,大雨还在下着,他想若是这场雨能下两天的话,兴许卫胤哥哥还能活多一日,倒也赚了,在这个晚上,无数繁杂犹如潮水般的事情朝着楚瞬召的生命扑来。
在这难得的静谧中,苏念妤忽然搂着楚瞬召的手臂,将自己的下巴抵在男孩肩膀上,下意识地将男孩抱住,生怕他不见般。
女人凝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稚气脸庞,轻声道:“小召……你是我的,只是今天是我的……这便足够了。”
两人相拥着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直到少年半夜醒来,雨终于在无声无息的时候停下了,绝美的女人侧躺在他身边,他忽然有些口渴,翻身下床去找水喝,屋子里的空气有些闷,他推开了窗户。
抬头望去,眼见那月色的清辉犹如绸带般洒了进来,星罗棋布的银色星河中,漫天星辰在他头顶流转,灿若繁星,不知道哪一颗星星是他的本命星,或许那颗漆黑的星辰潜藏在众星中,他在看着它,它也在看着他……
在这片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土地上,唯一不变的便是他们头顶上的星辰,那是神佛的一双双眼睛,从青牛后背上的稚童,到万人之上的皇帝,他们都在这片星辰下活着,偶尔抬起头那一刻,星辰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人们一个最简单,最浅显的道理。
即便生活在尘埃之中,也有仰望星辰的权力。
夜风吹起他的额发,没由来地想起一句诗,不知是哪位诗人留下的,只记得左太傅念给自己听时,脸色那神采奕奕,至今难忘。
自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那历代星辰。
他回头望向床榻上的女人,洒然一笑。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星辰。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何为好人
处刑的地点位于城北运河旁的莲花广场。
巨大的锣声回荡在临安城中。
时间到了。
两个男孩蹦蹦跳跳地跳过过死人堆,哗啦溅起一大滩血水。路过的老妇人咒骂他们,但他们没有停下停步。其他人也开始陆续朝莲花广场上跑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跑得慢的孩子拉了拉对方的袖子道:“喂喂,我们要去哪里?去看死人不好玩吗?”
“笨蛋,当然是去看砍头啊,你见过砍头的场景吗?斧子咔嚓一下,脑袋就像鸡蛋一样滚到木桶里,脖子里喷出的血就像家门口那条小河一样。”
“我们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娘亲知道了……”那个孩子拉住哥哥的手臂,支支吾吾的。
对方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胆小鬼!你以后不是想参军吗?看个砍头把你吓成什么样了?”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
“喂喂喂!快看啊,犯人来了。”
一声锣声响彻街道,小跑的人们会意地站在街道两旁,纷纷拿出怀里的鸡蛋朝着囚车里的少年砸去。
少年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囚服,手脚被漆黑的镣铐扣住,他艰难地扬起脑袋望着天空,不理会愤怒的群众,面罩遮挡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眼中透露的疲惫和哀伤是如此真实。
他们将他将反绑双手站在车厢的最前面,同时抓着他的的衣领或头发,使他的的头脸始终正对前方,好让围观的群众看得足够清楚。
“就是他!就是他指示那些该死的西临人砸我家的铺子。”
一个老妇人指着他尖叫道,无数的鸡蛋和蔬菜在人群中向他砸来,恶臭的蛋清黏在他头上,脸庞上沾满了剩饭和民众的愤怒。
苏卫胤不知为何他们会如此愤怒,好像是他将他们家的女儿睡了一样。
但他恨极这种感觉。周围的民众带着愤怒的目光看着他,低下头的那些无一例外不是西临流民。
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我为你们付出的一切,可你们为我做了什么,苏卫胤心想。
错误的盟友,背叛的故人,那些曾经宣称会帮助他的人至今一个都没有出现,西临关家家主关胜,他说会带着军队里支持自己的,但如今所有人都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抛弃了他。
他一度想赫连清儿会不会在人群之中,可即便她在又如何呢?难不成她会学着演义故事中的英雄来救他吗?就像楚瞬召那个傻瓜骑着黑马去救那个愚蠢的女人,他是男人,不需要一个女人来为他赴死。
除了关长夜外,楚鹰仰昨晚也来看过他,他来之前似乎喝醉了,絮絮叨叨地不知和自己在说什么,其中还夹杂几句对不起,明明是自己先动手杀他弟弟的。
他心想或许可以趁着他醉倒反手将他杀死在黑牢之中,反正横竖都是死,在黄泉路上多个伴不也很好吗?
楚鹰仰最后掩着脸蹲在自己面前,那家伙好像哭了“……卫胤……这些年我在父皇面前说过你很多的不好,你不要怪我啊。”
他最终还是没有下手,直到他离
开……狱卒们将他带到一处明亮的大堂,桌上全席菜品估计有冷荤热肴将近两百道,有咸有甜,有荤有素,山珍海味无所不包。
胤皇在军费上的投入是巨大的,但在一些日常生活如服饰饭菜尽量节俭,胤皇身上的皇袍穿了将近十年,补丁都打了好几个,这样奢侈的宴席在平时是看不见的,唯有过节亦是请宴席上才会出现的。
但他最后只是吃了一条烧鹅腿,外加一壶烧刀子,他之前一直不喜欢喝这种叫烧刀子的酒,除了烧喉咙外你几乎尝不到什么味道,但胤皇很喜欢喝,于是百姓纷纷跟风,几乎每家酒馆里面都有这种烈酒卖。
他慢悠悠将一壶温酒喝下肚,砸吧了几下,意外地尝到一股芬香四溢的风味,让人昏昏欲睡。
于是在剩下的长夜里,他们让他趴在长桌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长长的,无人打扰的美梦,在梦中,他变成了西临的皇帝,妹妹站在自己的身边,父皇母后还活着,他们站在大红城城头上,城下万民臣服。
次日早晨,苏卫胤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当他们将自己带到那辆巨大的囚车面前,他的心情格外轻松。
他竟然在期待自己的死期,恨不得斧子现在就砍中他的脑袋。
狱卒们推到那辆巨大的囚车,以致能为群众提供更多的宣泄时刻,直到后来砸来的鸡蛋波及到他们,才加快速度向莲花广场推去。
难道,这一切就是楚鹰仰想要的,羞辱他,击溃他的自尊和心中一直所坚信的东西.........但很可惜,他依旧没有做到。
一阵大风吹过,掀起袍角在他腿上猛烈地拍打,他忽然想起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就在那个位置,就在楚三皇子救那女人那晚,他名义上是在帮助他,就在楚三皇子离开皇宫没多久,他私下用信鸽发布了命令,命令城中的西临武士们伏击楚三皇子,最后将他的脑袋砍下来给那些死在胤国铁骑下的百姓报仇。
苏卫胤他制定了整个计划,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楚三皇子居然一人除掉了的西临武士,还在那个夜晚觉醒了王息,如果他能早点下手的话,他说不定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楚三皇子的背后似乎站着神佛,所有敢和他作对的人都死了,先是谢宝闲,接下来轮到自己。
“那是就是西临最后的皇子吗?他们要把他带到莲花广场去?”
“我听说他要自己的妹妹去勾引楚三皇子,据说是想要楚三皇子体内的什么……什么息,最后事情败露被人抓住了。”
“婆娘你不懂不要乱说,是王息!”
有个大爷中气十足地说。
“这王息是什么稀罕玩意?比金子还值钱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王息只有各国的王室成员体内才有,和我们大胤的镇国气运缠绕在一起,一国内王息者越多,胤国江湖庙宇的气运就愈发强盛,进而国泰民安,万事如意。这贼子居然想夺取楚三皇子体内的王息,这可是会折损我们国家的气运啊,你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不过他不也一样是皇子吗?为啥楚三皇子和皇帝陛下都有,他没有?”那婆娘又说,老人阴阳怪
气道:“王息这种东西可谓神品,你以为是街边的大白菜吗?他现在都还没有王息只能证明他父亲不是西临王,说不定是他娘和哪个汉子厮混生了他下来?西临王看来是只带了绿帽子的狗熊啊。”
“唉,管他是不是西临王亲生儿子,总之他一会就要死了,早该砍头了……这些西临人都该死。”
妇女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该死该死,西临人都该死!”
男孩拍着手掌说道。
“速速回避!”街口有人高喊,“渭阳城城主大人驾到!速速回避!”
一匹疾驰经过的马车在两人身前留下深深的车辙。男孩一跃而起,但他的弟弟却没有在意,结果被这么一绊,弟弟整个人扑倒在地,脑袋撞到了石头上,鲜血立马涌出,哥哥被吓到了,看着弟弟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他也跟着哭了起来。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小东西,他们的注意力被苏卫胤吸引了,纷纷跟着囚车去往莲花广场,两个孩子像是一片海水退潮后留下的两片贝壳般。
“谁来帮帮我弟弟。”男
孩嚎啕大哭,一声温柔嗓音从身后响起,“哟?这是怎么了?摔破头了?来来来,带你弟弟去我家,我家有针线和药。”
“你是谁?”
男孩迅速抹干净泪水,眼前的青衫妇女用手帕捂着弟弟的脑袋,将他抱了起来,男孩问:“你是临安城的人吗?我家住在小纺村里……”
“小坊村?那你们两个毛孩子跑到这里干嘛?”妇女故作凶狠道。
男孩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道:“村里的人说今天城里有人要被砍头……我们就想来看看。”
“有人砍头你们就跑来看了?万一被砍头的是你爹妈,你来不来看?”
妇女依旧不依不饶,弟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男孩羞得低下了头,妇女叹了口气,一手抱着他弟弟,一手牵着他的手朝着街角的小屋子走去,男孩看了那个妇女一眼:“大婶?那个人为什么要被砍头啊。”
妇女不说话。
“大婶……”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事情?好好读你的圣贤书。”
妇女呵斥了他一声,男孩反倒不乐意了道:“我以后是要上战场的人呢,读书有什么用呢?”
“那你上战场是想干嘛呢?”
“当然是保家卫国,我要当英雄,就像蒙羽将军一样,将西临人杀得丢兵卸甲。”
“英雄……他们根本就不是英雄,只是一群挥刀舞剑的杀手而已,你没经历过,你不懂。”
妇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男孩不以为然,指着那渐行渐远的囚车问道:“大婶,你说那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妇女止住了脚步,扭头望向那批头散发的囚服少年,她们西临国的未来,她的皇子殿下。
“不知道……自从我来到胤国以后,就没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只有西临人和胤国人这一说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选择高贵
最终苏卫胤被带到了莲花广场中央,这里特地为他设立了一座刑台,像个木做的笼子一样。
他注意到周围并没有刽子手,看来砍头并没有那么快进行,等待他的还有漫长的问讯和审判。
他忽然打了个哈欠。
一般这样的公开处刑,犯人早就经过了刑部和皇帝的审判,并不会像今日这样将审讯和处刑堆到一起处理。直到他被带上了处刑台,身边站在手握铁矛的侍卫。全场的目光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数百名朝臣贵族前来观看有一些是他熟悉的,像是楚鹰仰那几个侍卫,自己本身也是他侍卫的一员,可最终他将刀锋指向了他的弟弟。
高戴风冠的楚熏公主高高地坐在高台上,按照胤国的律法,这种公开处刑皇帝和皇后必须在场,但由于皇帝陛下并没有立后,于是今日的风冠由她来佩戴,风冠的颜色不同于一般的皇后后妃喜欢的金与银,而是红与金,代表正义与复仇的颜色。
她的眼神说不上什么善意,反正她看自己的目光一直都是这样的,这个娇蛮的公主从小就喜欢欺负自己的妹妹,或许自己一开始就先该宰了她。她的姑姑,胤国的长公主楚麝坐在她身旁,身边挤满了侍女和楚氏皇族的侍卫们。
在她的对面,健壮的金帐国大君主瀚达伽尔苏和倾国倾城的蜀越女帝澹台宁素分坐两边,前者穿着一件厚重的狼裘,脖子上戴着金光闪闪的链子,后者一件洁白的宽袍,上面绣着一条弑人白蟒。
楚鹰仰坐在两人之中,他似乎又喝醉了,长戟斜斜地搭在脚边,他的样子似乎不是来看处刑的,而是来看戏的。
他在台上四处浏览,最终看着了楚瞬召和关长夜的身影,两人一并坐在角落之中,目光中的悲意缥缈不散,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楚瞬召的身边,她身边的白狼正舔着她的手指。他下意识地对他笑了道:“小召!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楚瞬召对他挥了挥手,又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告别。
还好……她不在。
刑部部长手捧长长的卷宗在朗读他犯下的每一条罪名,当他说完后,楚鹰仰终于说话了。
“苏卫胤,那天晚上是你劫走了自己的妹妹,为的便是将我弟弟引出来然后杀死他吗?”
他想了想,无比诚实地说道:“是啊,我想杀死他。”
“你们两个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现在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为你伸张正义。”
楚鹰仰轻声道,继而被妹妹狠狠地瞪了一眼。
“没有,我苏卫胤以苏氏皇族的荣耀在此作证,楚三皇子是个很好的人,他尊重身边每一个人,他性格温柔,儒雅好学,除恶扬善,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比在场所有的人加起来都要好,比你们胤国每个人都要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都青了,他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美好词措了讽刺在场的所有人,并且光明正大。
“那你为何要杀死他?我想知道你的目的。”
楚鹰仰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西临人杀胤国人还需要理由吗?”
满场哗然,愤怒的观众纷纷要求现在将苏卫胤处死,他依旧满不在乎地看着他们。
“你是出于仇恨才去做这件事的?”
蜀越女帝问。
“你这样的杂种就应该........”
台下的女人立马对着他破口大骂道。
“闭嘴,女人,不准对犯人进行人身攻击。”
楚鹰仰的目光越过全场,刚才那个女人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发闷,下一秒便说不出话来了。
“你继续说。”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和楚三皇子之间并未仇恨这一说法,您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
“我懂了。”楚鹰仰点了点头。
“你是想要三皇子体内的王息对吗?”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可怕,直直地看着苏卫胤。
少年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要的是他体内的王息。”
“十年前我父皇将你从西临带回临安,从那一天开始你再也不是苏氏皇族的一员,你虽然活了下去,但你被剥夺一切政治权利,你不得婚娶,你不得去参加科考,不得去加入军队,甚至不能离开这座城市。”楚鹰仰微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国家还是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国学老师,最优秀的剑术大师,你虽然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但你在这城里享尽荣华富贵,一生不愁吃喝,你为何还要想着造反?”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楚大皇子。”他轻声道。
“大胆!犯人不得提出任何异议与疑问。”某位贵族呵斥道。
“你说。”楚鹰仰直接无视了那个贵族的看法。
“假如你的国家被别的军队摧毁,家人被尽数屠杀,屠杀你家人的皇帝将你带回城中,告诉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哭,不要闹,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不愁吃喝,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待在这里,好好待在这里,直到你死去那一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楚大皇子。”
“我在为你说话,你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不不不?您高高在上,我贱如烂泥,即便如此烂泥还是有追求自由的权利,烂泥也想要有自己的家。”苏卫胤冷冷地说,“如果区别只是老死在这座城里或者是为了自己的人民而死,我为何不选择一种更高贵的死法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的名字
“我们给你一个家,皇帝陛下将你视作他的亲生儿子来看待,可你为何要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楚熏站了起来指着他的脸破口大骂。
“既然如此为何皇帝陛下今日没有出现呢?作为他的“亲生”儿子,老爹这样做让我很是心疼。”
“你!”
苏卫胤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皇帝陛下的缺席,民众开始窃窃私语,某些知情人了解到皇帝陛下已经消失将近四五天了,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蒙羽将军。
“安静!”楚鹰仰低喝了一声,继续问道:“那天晚上和你一起谋害楚三皇子的人是谁?你是否还有其他同伙?”
“这个我无法奉告。”
苏卫胤耸耸肩高声道:“说实话,我想宰了您弟弟,换做别的西临人抓住这样的机会,他们也一样会做,若不是有人出手阻止了我,除非你将我的臣民杀光,不然刺杀的阴影将永远跟随着你们。”
“臣民?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自称皇帝?你没有加冕为王的资格。”楚熏冷笑道。
“王的资格不是与生俱来的,你得为此大开杀戒,这一点想必楚大皇子比您明白得多。”
“只有像你这种人才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这样的人?”他低低地笑了,“没人能像我一样,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
楚熏再次吃了瘪,她所奉行的儒道大义在他面前显得一文不值,她铁青着脸扭过头,决心不再看这个令人恶心的怪物一眼。
“苏卫胤,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你可以上路了,西临剑库的钥匙现在在哪里?”
楚鹰仰的目光仿佛要将他洞穿般,就在这时,楚瞬召的手不可遏制地抽动了一下,关长夜察觉了他的异样,并没有说什么。
老人的内心此时无比悲凉,他发誓过要守护西临的每一代帝王,直到他死去那一日,可如此神佛让他目睹苏卫胤的死去,还有比这更痛心无奈的事情吗?
“小召……我们可以走吗?我不想看这些。”
叶微微拉了拉他的袖子,对方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处决的时候我会捂着你的眼睛。”
女孩点了点头,她不懂那些人们会觉得处刑是一件如此兴奋激动的事情,以她那小小的脑瓜视乎永远无法理解,楚瞬召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理解。
苏卫胤微微看了楚瞬召一眼,朗声道:“现在就可以送我上路了,我诅咒你们胤国每一个人,我会在黄泉的尽头等着你们胤国每一个人,没有钥匙你们永远都无法打开西临剑库!”
楚鹰仰对着某位大臣点了点头,对方示意他手下的侍卫将那个女人带到台前。
苏卫胤不经意地瞥了女人一眼,心中犹如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姑娘,别害怕,告诉大家你是他的什么人?告诉在场所有人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刑部尚书张子墨阴阳怪气道,女孩怯怯地看了他们一眼道:“我是他的侍妾,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想要光复西临国,他想为他的父皇报仇,所有他想要刺杀皇帝陛下,但他的计划失败了,于是他将目标转移在楚三皇子身上,他想要楚三皇子身上的王息,之后他要打开西临剑库的大门,用里面的剑杀死所有人。”
“难怪我们之前一直都找不到凶手,原来之前的诞辰宴刺杀案是你一手策划的。”
楚鹰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你为何会知道那么多?你只是他的侍女而已,有谁会蠢到向侍妾暴露自己的机会。”
金帐国大君主指出。
“他没有多我说过,但他时常喝醉酒回来,很认真地告诉我一步步的机会,每做成一件事他都会向我炫耀,但都是他亲口所言,小女不敢欺骗诸位大人。”
苏卫胤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这该死的女人。
“刚才大皇子说过苏卫胤不得婚娶,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吗?”蜀越女帝说。
“不是……小女是和他没有任何媒人之约,我父亲是洛神学宫的政史先生,我原本只是皇帝陛下派给他的侍女,从他来到临安城那日起,我就一直都是,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弟弟来看待,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做了一切为他好的事情。可他偏偏在十五岁那年占有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到他的床上,我恳求他不要这样做,可他却说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跟皇子上床的,每一次完事之后,他将那些邪恶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在我耳边说起,他喜欢看我害怕的样子……”女人哽咽道。
“你这个骗子,明明是你爬上我的床!”
苏卫胤咆哮着想撕碎眼前的女人,几乎忘记了自己身边还站在两位侍卫,他们用矛柄敲击他的大腿,令他跪倒在众人面前,女人低下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你继续说,将他的邪恶计划告诉我们。”
张子墨轻轻抚袖,似笑非笑地看
着她。
“父亲在知道他对我所做的事情后勃然大怒,他独自一人跑去找他理论,却被他一刀刺穿心脏,他逼着我看父亲的尸体,并将我掀到在父亲尸体旁占有了我,逼着我看父亲的脸……他说所有胆敢违抗他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他还威胁我要是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人,就将我卖到樽国的妓馆去,他还说樽国男人在玩腻女人后往往会将她们丢去喂狼,我害怕极了……我……我无法反抗,他随心所欲地占有我,玩弄我……”
“有这样的事情?洛神书院死了一位先生那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查不出来?”
楚鹰仰扭头望向楚熏身边站着的陈豹恩,对方拼命地去回忆之前的案件,脸上的表情在告诉楚鹰仰他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张子墨笑眯眯地看着她:“这还真是畜生才能做出的事情啊。”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父亲是在赌状被人活活打死的,之后还是我出钱将他葬了。
苏卫胤满唇鲜血,他们做到了,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他有尊严地死去,你们做到了。
“他还说要找机会杀死皇帝陛下,为此他计划不下数十次暗杀,最后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他每一次失败了都像只野兽般在我身上发泄,他让我喊他皇帝陛下,西临国的皇帝陛下……他还说有朝一日要将楚熏公主也拉上他的床,让我感受两女共侍一夫的滋味。”
刑部部长第一个发笑,紧接着是张子墨,然后是他身边的国师,紧接着金帐国大君主也加入进来了,蜀越女帝想笑却笑不出声来,楚熏满脸通红咬紧嘴唇。
笑声像是狂风一样在人群中迅速传播,而台下的人们如同欢乐丑角般,笑容扭曲了他们傻子般的面孔,他们肆无忌惮地弯着身子发笑,整个莲花广场开始震动。
笑声犹如潮水般包住了他,除了关长夜和楚瞬召,每个人都在嘲笑他。
楚鹰仰原本是最该发笑的人,至少现在他看起来不像在笑,抬头仰望天空不知在思考什么。
怎么会这样?楚瞬召疲惫地将手指插入头发中,他恨死这场公开处决了。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民是如此可憎,那些平时德高望重的国家重臣此时连鼻涕都笑了出来,自己身边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关长夜将手放在剑柄上,湮神和鬼烈止不住地颤动着,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在西临大红城里一剑轮杀八百八的时候,若今日他关长夜出剑,这片小小的莲花广场有谁敢接他一剑。
要是他们敢继续笑的话。
“安静,安静!”
楚鹰仰用最森严冷漠的声音说道,楚瞬召感觉哥哥在那一瞬间释放了王息,在场所有人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更有甚者脸色发紫,双手止不住地抓挠自己的脖子。
楚鹰仰径直离开了高台,一步一步地朝着苏卫胤走去,在此之前有侍卫阻拦过他,但都无一例外地在他身边止住了脚步,单膝跪地,直到他站在处刑台上,与犯人四目相对。
“我曾经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可你还是背叛了我们,现在,给我跪下!”
直到这一刻,苏卫胤终于抬起了头,即便他满脸污泥,即便他遍体鳞伤,那双眼睛依旧带着令人惊艳的高贵与傲慢。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西临的皇子殿下。
“跪下,你这个叛徒。”楚鹰仰重复了一遍道:“你想让我叫人将你想猪狗一样捆着放在刽子手面前吗?”
苏卫胤最后还是跪下了。
“我会带着军队在黄泉的尽头等你,我发誓。”
“苏卫胤,西临国最后的皇子。”
楚鹰仰高声念出他的名号:“在神佛与世人的见证下,我,楚鹰仰,大胤王朝的大皇子,胤皇楚骁华嫡长子,在此宣判你的死刑!你可有任何遗言。”
所有人都看见苏卫胤低低地骂了一声,楚鹰仰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并说道:“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将它嚼碎之后含在嘴里,你的脑袋马上会变得昏昏沉沉,一下子就过去了,不痛的……”
“滚!”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个字眼。
“下辈子投胎就不要来什么帝王之家,做个普普通通的村庄少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活着比什么都好。”楚鹰仰说完便转身离开,接下来该到刽子手表演的时候。
壮硕的刽子手扛着数十几斤的重斧从台下走到处刑台前,与楚鹰仰擦身而过,台下负责处刑的术巫将写着苏卫胤名字的黄纸用火点燃,立马投进一碗烈酒之中,苍蓝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刽子手一口喝下那碗烈酒,将胸前的皮甲抛到人群之中,露出健硕的胸膛,任凭酒液洒在卷曲的胸毛之上。
台下的声浪一浪接过一浪,他将手中的斧子高高举起,不断用拳头砸击自己的胸口:“谁该死!”
“苏卫胤!”
“谁该死!”
“苏卫胤!!!”
叶微微恨不得将脸埋进楚瞬召的胸膛之中,她不敢看眼前的一切,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何死亡让那些人如此兴奋。
刽子手不断喝下带有烟灰的烈酒,直到再也喝不下去,他一口将烈酒喷在苏卫胤的身上,他弯下身子反复横跳,像戏台上的丑角般,他的即兴表演让人们短暂地忘记了死亡,被这棕熊般的男人逗得哈哈大笑。
苏卫胤明白他们是在羞辱他的尊严,让他死得像个傻瓜般,他不是没有他见过贵族行刑的过程,本应简单而充满尊重,一般多用绞刑,这是一种比较仁慈的刑法,用西临人的观点就是不见血且留有全尸,最后尸体由家属带回,体面地葬在家族墓地中。
他的亲人除了妹妹外都死在了的西临之战中,不会有亲人替他收尸的,即便楚鹰仰最后将他的尸体送回西临大红城,尸体早就发烂腐臭了。
军士们会嫌弃尸体的恶臭随便扔在路上,任凭野狗啃食,反正没有人会在乎这些。
长燕……长燕,他拼命用妹妹的样子来驱使心中的恐惧。
响亮的马蹄声四面八方的传来,骑兵穿着沉重的乌铁铠甲,猩红的皮肤在风中猎猎飞鹰,他们手中高举着胤国的洁白鹰旗,铁鹰面罩遮住了他们的脸。
苏卫胤还是认出了其中一个人,蒙羽将军的义子,那天晚上在比武大会上输给他的蒙心,他甚至可以相信这孩子在面甲下露出的笑容,有什么比看着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死在自己面前更激动人心的事情?
风鹰铁骑驱散了围观他的民众,将处刑台团团围住,用锋利的长矛架在众人面前,以防止有人来劫囚,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之前的楚三皇子就是凭着一匹黑马成功救走犯人,最后虽说被国家高层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不得再议。可还是给朝廷留下一定的阴影。
他们这次特地出动了一千骑铁骑围在莲花广场中,外加无数的士兵和弓弩手,这次苏卫胤插翅也难逃了。
“不要分神!注意好周围的一切。”有人对蒙心低语道,少年撇了撇嘴道:“不要那么紧张,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会有人来救一个死人的吧?”他自言自语道。
刽子手慢慢地抓住苏卫胤的头发,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抽得他满眼金星道:“哈哈!死在老子手中的人从悍匪巨寇到国家大臣应有尽用,可老子还是第一次杀皇子呢?真想看看你的血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少年用一种极为冷漠的目光看着他,刽子手哈哈大笑,上一个犯人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直到他将斧子狠狠按进他的颈脖中,鲜血溅了他半身,对方下身瞬间泄出,在发出一阵屎尿齐流的恶臭。
想必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员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也是一样会拉屎放屁,看见斧子的那一刻口吐白沫,他一脚踹在苏卫胤后背上,让他整个人倒在横木上,露出短短的颈部。
刽子手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距离,确保自己一斧子下去他能头身分离,砍头可以有讲究的,人的颈脖虽然比较细,但中间是有一段段的骨头,若是力气不够大亦是硬生生砍在骨头上,一斧子没能砍断的话场面可就很难看了。
我是苏氏皇族最后的继承人,我不能害怕,不能……苏卫胤默默对自己说。
“斧子!”
刽子手大喊一声将那柄装模作样的短斧扔下,他的徒弟里面递上真家伙,这把斧子名为弑心,立起来比刽子手还有高,斧面漆黑如夜,上面散发一股鲜血**的味道,对刽子手而言那是最好的脂粉香味。
阳光在沉暗的斧面上舞跃波动,那斧子比任何巨剑都要锐利,他当举起斧子那一瞬,身形似乎将太阳的光芒都掩盖般。
四面八方响起点点鼓声,到了最后这一刻,在场的人们终于感到害怕。女人下意识地低下头并遮住自己孩子的眼睛,唯有某些装模作样的男人仍在振臂高喊:“砍下他的脑袋!”
苏卫胤拼命地睁大眼睛,他知道自己死期已到,他不害怕死亡,他要记住眼前的一切,他绝不会哀嚎。
但此时眼中白恍恍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脑袋里面一半是红,一半是白,白色是那他第一次给妹妹穿上那件花了皇宫绣娘整整三个月时间织出来的“八层雪”,红的是母后被旗杆穿肠破肚滴下的缕缕鲜血。
鼓点的频率越来越急,刽子手的力量之弦已经涨到极致,一斧下去别说是他的脑袋,即便是一座石墩都能让他劈成两半。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苏卫胤在想,他用力地咬紧牙关,他要用他的行动来证明他并不懦弱,他要在斧子落下的那个瞬间为他的仇人呐喊,他要用满腔的怒火吞没面前的一切。
他隐约听见了头顶云海之上神佛的呼唤。
他忽然想起他的名字叫苏长青。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以至于没人注意他们头上的云海徒然开裂!
鲜血四溅!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生之战
不是苏卫胤的血。
某种更为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之上传来,苏卫胤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像是苍蝇的嗡声被放大千百倍般,直到粘稠的液体沾了半身。
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明晃晃的重剑,这把剑比他两个人加起来都要高。
剑柄之上有两个风车般东西还在旋转,刚才苍蝇般的嗡声应该就是这两个小玩意发出的。
巨剑就这样斜斜地插在苏卫胤眼前,另一半是刽子手的身体。
他只剩下一半了,切面光滑平整,甚至可以看见跳动的脉搏,整个人处于半死的状态,重斧从他完好的右手中脱落,将台下某个倒霉虫的身体劈成两半。
空气震动了起来。
高台上的贵族和侍卫们脸色剧变,他们望着那把犹如一面高墙般的巨剑,粘稠的血肉粘在剑身上,同时伴随盈盈淡光,肉眼可见的涟漪从剑身处散发而出,像是给某人传达信息般。
千百道比刚才更为猛烈的嗡声从云端之上传来,像是整片天地之间都被这种声音包裹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同他们桌子在跟着震动,他们在场绝大多数人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他们只知道某种东西要来了,危险在步步逼近,连赤日的光芒都被震动扭曲了。
没人知道这道声音来自何方,全场气氛顿时紧绷,狂风自云端降下,带起肃冷杀意。
“嗡嗡……嗡嗡……嗡。”
他们用力捂着自己的耳朵,否则这道愈发接近的嗡声会将他们的耳膜硬生生撕裂。
“无……无……”
有个老兵指着那柄巨剑浑身发抖。
“上……上……上。”
他像疯狗般朝着高台奔去,连鞋子都跑掉了都浑然不知,他在楚鹰仰和诸王面前指着天穹,哭嚎道:“剑……剑……无上剑宗!”
关长夜忽然站了起来,一双浊眼中饱含着恐惧与不安,他至死都无法忘记这股声音。
在三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曾经作为大剑侍镇守西临望北关,每个夜晚他都能听见这种嗡嗡嗡的声音,当他抬起头那一刻,千百青衫剑仙御剑过云端的场景如今历历在目,这些在凡人眼中无比接近神佛的剑仙们凭着脚下的巨剑纵行天下诸国。
他们除了出神入化的御剑之术外,因臭名昭著的名声外加巨剑俯冲带来的恐怖呼啸声,被天下人们称为“剑蝗”他们时常四处掠夺诸国城镇,有经验的老人每当听到这种刺耳的呼啸声就知道是无上剑宗来了,纷纷卸甲逃亡。
人间之上,云端之下。
总共六千八百五十六位无上剑宗弟子,以神佛之姿站立在悬空的巨剑之上,密密麻麻犹如群蝗降临。
在这股磅礴气势出现之时,道道光柱降临在这片小小的莲花广场中,进而连整个天地之间的气运瞬间紊乱。
剑气压国运!
苏卫胤抬头望去,其中一把巨剑上站在一位紫衣女子,两人目光相对,皆是无言。
苏卫胤看着那清丽佳人,犹如十五年前母后带着她来见自己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之际,这一生的命运都紧紧缠绕在一起。
“皇子殿下,我来救你了。”赫连清儿轻声道。
整个莲花广场广场,都是随着这些云端剑仙,进而而陷入了一阵安静。
楚鹰仰面如死灰地看着天上的一切:“无上剑宗吗?这个苏卫胤还真是死而不僵啊”
天穹之上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西临最后的皇子,本宗主可是按照协定来办事了。”
这道声音犹如一股浩瀚磅礴之气,迅速传进每个人耳中,广场众人纷纷望向那道声音的来源。
那个男人穿着一套极为朴素的黑色长袍,站在巨大的悬剑之上,相貌平平,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周身释放而出的剑息正在撕扯着空气,令人生畏。
“敢问前辈何人?为何要干扰我大胤王朝斩杀犯人?”
楚鹰仰释放了体内的王息,声音充斥王霸之气,那人轻轻瞥了他一眼道:“王息啊……不错不错?不知道能不能接我一剑?”
楚瞬召的心跳仿佛突然中断了,强烈的恐惧使他不敢直视那位剑仙大人,叶微微更是将脑袋藏进他的怀中。
关长夜冷哼一声,振臂高举,整个人悬空而立:“隋廊人!你好大的胆子。”
“咦?关长夜,原来你还没死啊,我听说你在庆安王朝被龙王九将打断了手脚,啧啧啧……”那人很是震惊。
关长夜左手鬼烈,右手湮神,冷声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都还没死,怎么会轮到老夫?你无上剑宗先后两位宗主做的都是偷鸡劫掠之事,先后被青莲剑宗的宗主斩杀,你无上剑宗亦是如此,你隋廊人虽然习得御剑之法,但骨子里仍是一颗贼心,你这种人修道剑道才是天大的笑话。”
隋廊人满嘴讥讽道:“一个亡国之人的语气也敢那么大,你现在是投靠大胤王朝了吗?也算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辛苦你了。”
关长夜摇了摇头:“我还是西临的人。”
“既然如此,你身为西临的剑神,真的愿意看着你们的皇子被人砍下脑袋吗?你知道西临剑库里面有多少剑吗?你带着你们的皇子去复国,总比看着西临国最后的遗产被胤国瓜分,胤国一旦将里面的剑收入囊中,你们西临人永无翻身之日。在我的眼中,你们应该加入我们的队伍,你我二人,无上剑宗的弟子,加上西临剑库里的一切,足以摧毁这个看似强大的大胤王朝,你应该清楚如何选择!”
关长夜叹气道:“大胤的三皇子救了我和我女儿,算盘不该是这样打的。”
隋廊人不以为然道:“你真是个无能的废物。”
“你信不信老夫一剑便让你坠入人间?”
此语一出,那千百柄巨剑纷纷指向他,飞剑嗡嗡作响,万缕剑气迸发于他头顶之上,无限杀机。
关长夜冷哼了一声:“对付你们这些杂种,一剑足以!”
海潮般的怒骂自头顶传来,隋廊人抬了抬手道:“不必和这老匹夫计较,记住你们今日为何而来。”说完隋廊人轻挥剑气,将苏卫胤手上的铁链斩碎,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抱拳答谢道:“今日一事,苏卫胤必将以百万剑礼赠予无上剑宗!”
围观的众人听着那铁链落地的声音,倒吸一口凉气,最后还是楚熏最先反应过来:“风鹰铁骑!给本宫宰了那个杂种!”
铁骑突出刀枪鸣,风鹰铁骑策马冲锋,手里挥舞着巨大的斩刀冲向苏卫胤,对方在这些凶兽般的骑军面前挺直了身子,眼中的高傲与冷酷不言而喻。
一声低鸣过后,七八把巨剑落在了苏卫胤身边,顺带将黑马上的骑兵头颅一并切下,头颅滚落在苏卫胤的脚下,脸上还残存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巨大的黑马将尸体从背上抖了下去,四处逃散,将几个不幸的民众踏成肉泥。
“我倒是要看看,我隋廊人要带走的人,谁敢杀!”声音从云端之上传来。
隋廊人肆意猖狂道,强劲剑气擦身而过,关长夜伫剑而立道:“无上剑宗大宗主隋廊人,既然如此,就别怪老夫剑下无情了。”
“死战可否?”
被削去半边衣裳的隋廊人厉声道:“关长夜!你真的以为你剑神通天了吗?今日我便让你断去一臂!”
说完这句话,隋廊人猛然收拢掌心,身下巨剑轰然破碎成千百把不过食指长的碎片,以隋廊人为中心,犹如狂蜂缠身。
关长夜被强烈的剑息震开,足足退去两百步方才停止。
“军队征服陆地,船只征服海洋,而我们征服了天空!”
隋廊人狂笑不止,巨剑高鸣!
关长夜悬空而立:“我以鬼烈断黄泉!”
隋廊人抽出腰间长剑低喝道:“愚蠢!”
青衫老人脚下剑息肆虐横冲,数千条浩浩荡荡的剑息划出一道纵横剑阵,整天天空犹如黑白棋盘般,天上每一个悬空而立的剑仙仿佛化作棋盘中的黑白子,动弹不得。
天元剑局!
隋廊人手掌翻覆之间,与无上剑宗一同前来的数千柄巨剑,高空长掠,渐渐化作漩涡般的,在天元剑局上肆意撕扯,试图破坏剑阵的束缚。
关长夜点了点头:“有意思。”
他掷出了手中的双剑,鬼烈与湮神高颤不已,两把飞剑落入剑阵之眼,细若银丝的剑息从关长夜五指迸发而出,牵扯住两剑剑柄。
隋廊人脸色剧变:“你这个老疯子。”
疯子?疯子又如何?
青衫老人肆意晃动双臂,天元剑局之中剑气纵横,无上剑宗弟子被剑阵中的剑气层层割裂,体内剑息稍弱者,被黑白剑气切割躯体,天穹之上炸开无数道鲜血之花,血肉坠入人间。
当年唐国大国手林青衫与他对剑之间所传授的玄妙心得,以棋阵化剑阵,主控为主,被关长夜融会贯通,西临剑神后来突发奇想,天元剑局既成,何不用那棋线斩敌手?岂不一招定生死。
事实证明,关长夜当时的想法是可行的。
老人手中一阵剑息翻滚下去,八百多名无上剑宗弟子被剑息硬生生刮成肉块,从云端之下坠落,广场上的人们不得不躲避从天上掉下的血块与巨剑。
楚瞬召紧紧抱住叶微微,抽出龙雀剑反手格挡天上落下的血块,此时逃亡的人们四处奔走。
他们惊恐无比,惊叫推挤、慌乱奔走,有的人甚至跳入河中逃跑,有人撞上楚瞬召后背,白狼狂吠不知,叶微微在他怀中捂着耳朵,泪流满面。
剑阵缓缓消退,鬼烈与湮神重新冲回关长夜手中,老人七窍流血。
这招天云剑局可以说是他的隐秘绝技之一,如今他手脚刚刚痊愈,瞬间动用如此强大磅礴的剑阵,对他身体的伤害显而易见。
隋廊人看了一眼远处的青衫老人,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一开始赫连清儿跟他说明情况后,他当机立断,带着六千多名弟子去救他。
在西临剑库的诱惑下。别说是大胤王朝了,哪怕是那庆安王朝,他也敢去龙口拔牙,可谁知突然来了一个关长夜,一剑之下将他将近六分之一的弟子硬生生杀死,这位曾经在落阳城城头留下百丈剑痕的男人,他果真是小觑了。
关长夜大口呼吸,试图调整体内的气息,他如今的状态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是手脚痊愈,可和当年的他相比,实力仍不足三分之一。
修剑息者最重心性,当年在落阳城下被龙王九将围攻,被蒲牢硬生生斩伤他的脚筋,令从未吃过败仗的他心境大减,再到后来赵曦出现断他一臂的做法,更是让他实力大减,硬生生截断他体内剑息。
最后胤国铁骑踏平西临全境,国仇家恨犹如阴影般遍布全身,让他更是画地为牢,此生很可能再无任何长进。
自从练剑以来,关长夜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搏杀,怕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那些没能杀死他的人,最终成为了他强大的养分。
“老匹夫,没想到本宗还是小看了你。”
隋廊人面庞阴沉,语气森然道:“方才那记剑招,耗掉了你体内多少剑息,你心知肚明,本宗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关长夜抹去眼角血迹,洒然笑道:“杀你足矣。”
“是吗?”
隋廊人阴冷一笑,深深吸入这天地之息,以他为圆心,云端之下颤颤巍巍浮动的巨剑直冲而出,隋廊人不顾这惊心动魄的场景,脚踏飞剑千步而来,这身形一掠,身后竟跟着千把巨剑,每一把剑都在空气中撕出滚滚风雷。
关长夜挥动着双剑迎向宛如神佛般的隋廊人,鬼烈剑身上泛着可怖的红光,更有龙鸣凭空出现,他的身形被赤龙气焰包裹住,整个天地之间不断摇晃,天地气运涟漪不止。
“一剑红龙!”
楚瞬召抬头仰望那神佛厮杀般的场景,心想这才是真正的一剑红龙吗?
那被剑息化作的赤红长龙这犹如这天地霸主般,对着隋廊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他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待到视野慢慢恢复时,天上竟然出现了数百个明晃晃的小太阳,浓郁磅礴的剑息硬生生将这一带的镇国气运尽数清出,方圆百里一带,唯有剑息!
那隋廊人双目泛白,竟然硬闯入红龙体内,与那关长夜死斗,他所带来的众剑疯狂地破坏红龙的躯体。
谁都不曾察觉一抹青衫从那红龙身下直绕而出,待到隋廊人反应过来时,老人携带着两柄重剑出现在他头顶之上。
“我以湮神斩剑仙!”
一道金黄色的荡漾骤然怒放,整片临安城被这道金黄色的光芒所笼罩,极光化作的彩带垂至城头。
天穹之下,两道身影擦肩而过,
一瞬之间,隋廊人手中长剑破碎,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天地之间。
关长夜倒吐一口鲜血,面如昼鬼,漂浮在他身边的隋廊人猛然转身,抓住关长夜的脖子直冲云霄,极怒的声音从云海之上传来。
“关长夜!你今日毁我祖传之剑,我要带你去天门之外转一圈,看我二人谁生谁死!!!”
“所有无上剑宗弟子听命,不惜一切代价带走苏卫胤,挡者皆杀!”
两人消失在云海彼岸,无上剑宗的弟子们驾驭身下巨剑冲下苏卫胤所在的位置。
“给我杀了他,封正三品前锋参领!”
楚鹰仰打拍桌子,眼里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更多的飞剑从云端落下,在场所有贵族重臣乱成一团,纷纷推揉着对方想从片广场中离开,此时什么观看处刑的娱乐烟消云散,他们只想离开这里。
蒙心策马狂奔,两把飞剑迅速掠过他的头顶,接连刺入身后的骑兵,他们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从马背上坠落,飞剑迅速折返,将背后第一名士兵整个人拖飞。
他的身体被飞剑洞穿,整个人带着惨烈的血花滚落在地,头盔碎了一半,脸上血肉模糊。
蒙心扫了那人一眼,心中再无任何顾及,他要将手中的重剑刺入苏卫胤的胸膛中,对方的手里连剑都没有,只是一块任他宰割的肥肉,但民众犹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和苏卫胤团团隔开。
苏卫胤走向处刑台,他的与蒙心隔人对望,两人的眼中蕴含着风暴,蒙心或许带来几十人或者几百人来杀他,紧接整个胤**队都会来杀他,想杀他的人远比想救他的更多。
但他是天生的王者,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场面,他从一匹死去的黑马上取下两袋箭囊,拾起了地上的乌铁长弓,一如父皇十几年前让自己拉弓射鹰的时候。
他取出箭囊中的一根黑箭架在长弓之上,指着蒙心的脑袋缓拉长弓。
他不急着开弓,这对蒙心无疑是一种挑衅,盛怒的少年站在马背之上,对着瞄准他的苏卫胤抽剑跳斩!
“蒙心!不要去!”
楚鹰仰大喝,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知道苏卫胤的箭术是何等惊人,以往在深山杀狼时,他从未见过苏卫胤失手过。
他往往在自己还未闻到狼臊时,对着十里外拉弓射箭,待他牵着猎犬赶过去时,两头白额灰狼被他一箭穿膛,眼睛还是睁着的。
赤红色的气焰包裹着长箭,苏卫胤的周身狂风阵阵。
几乎在同一时刻,蒙心的剑已经抵达了他的面前,少年后仰下压,躲过了那道极为狠厉的斩击,蒙心的剑牢牢地斩进石台之中,无法拔出。
几乎是在同一刻,急着拔出重剑的蒙心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龙吟,恐惧犹如一对利爪狠狠抓住他的心,他甚至不敢回头,但他能听见囚徒的狂笑。
“一箭红龙!”
苏卫胤后撤射箭,黑铁箭上覆盖的赤红之息将蒙心整个人牢牢包裹着,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少年那撕心裂肺的咆哮。
铁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带去莲花广场的后方的石墙上,数十个无辜百姓被这道气焰波及,进而化作一团团绽放的血花。
“嘣!”
如此猛烈的气息激起大片烟尘,蒙心被铁箭牢牢地钉在石墙上,生死未知。
苏卫胤被自身的气息震飞,在空中不断连续开弓射箭,每一根箭准确无误地射入骑兵的臂弯和要害之中。
他了解胤国铠甲的结构,知道铠甲的薄弱点在哪里,中箭的士兵们纷纷翻身落马,堆起的躯体刚好为他形成堡垒状的保护。
士兵大吼着挥舞着长刀冲上来,他射出的箭越来越快,成片的血花包围了他,可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想肆意大笑,他的心如同战鼓般擂动。
越来越多的尸体包围了他,少年越战越勇,这样快速出箭的情况下,身后箭很快的用完了,于是他咆哮着抽出死尸手中的剑,越过死人堆对士兵们挥出致命的剑,那些来不及躲闪侍从被他的利剑斩中肩膀,鲜血淋漓而下。
此刻他已经变了一个人,仿佛黄泉中逃脱的魔鬼。
他忽然觉得自己生来便是来毁灭这个王朝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不语
一串串带钩的锁链从士兵们的弓弩中甩出,击中了狂怒中的苏卫胤。
倒刺狠狠地刺入他的肉中,野兽般的咆哮从他的口中发出,他迅速挥剑斩断了锁链,将沾着着鲜血和皮肉的链子从自己的肩膀上抽下。
男孩的狠厉震惊到了那些士兵们,他们围绕着苏卫胤,好似猎捕野兽的猎人。
可苏长青并不是他的所想象中的野兽,野兽不会思考,它们往往会在自己受伤后落入猎人的圈套,最后失血昏倒,而苏卫胤会在自己受伤晕倒前将敌人全部消灭。
他再次发动了攻击,带着万钧的风压与雷霆,血色的剑刃在空气中划过,将一切试图靠近他的铁链斩碎,明亮的火花依次起伏,令那些士兵们的身体在剑刃中分离。
他一路斩杀,甚至在地上留下巨大而深邃的伤痕,如同一抹尚未干涸的血。
此时楚鹰仰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否他所认识的苏卫胤,他悲哀地发现那个时而沉默,时而吹着口哨望向远方的少年居然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此刻他压抑不住身体里的魔鬼,任凭魔鬼借着他的皮囊在无情屠杀。
“给我上去!陈豹恩你也去!给我将他干掉!我要看见他死在本宫面前!”
楚熏此时已经没有公主的仪态,将脑袋上的血色凤冠狠狠砸到地上,指着苏卫胤的方向。
“公主殿下避一下先。”陈豹恩望着那漫天飞舞的御剑者,将楚熏整个人抱了起来,在侍从的掩护下,楚熏被他们从后方的通道带走。
“放我下来!”
楚熏仍在嚷嚷不止。
“宁姨,大君主,你们也跟着他们离开。”
楚鹰仰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是这里权力最大的人,可是手中并未皇帝的虎符,无法在城外调动军队,只能靠自己了,“传我的令,将城里所有的术士和士兵都调过来,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再进入这座城市!”
“可笑至极,你们居然被一个囚犯弄出这样的局面,真是丢你父皇的脸。“金帐国大君主忍不住呵斥道。
澹台宁素将手放在楚鹰仰的肩膀上安慰道:“别自责了,我们这里有三个王,何许怕这些所谓的剑蝗,我们一起联手将他们全部从天上打下来!”
楚鹰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王?小召呢?我刚才还看到他的?”
话还没说完,死人堆之中冲出一道鹰般的身影,就在苏卫胤肆意杀戮时。
他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呼吸声,像是火焰熄灭后的余烬被风吹动继续燃烧,但那并不是像是呼吸,更像是风暴在黑暗中酝酿,苏卫胤握紧手中的剑下意识地转身,瞳孔已然化作一片血海,他带着巨力身后发出挥斩,那怒海般的杀意将他内心吞没。
金属之间发出的巨大碰撞声响彻全场,楚瞬召被他一击镇回死人堆之中,而苏卫胤带着一抹冷峻的笑看着楚瞬召。
他慢慢对着楚瞬召张开了手掌,如同俯瞰天地的神佛般。
双手拄剑重新站起来的楚瞬召面无血色,他对着叶微微低喝道:“走!带着你的狼走。”
“可是……”
叶微微双腿发软,白狼对着苏卫胤狂吼不止,后者一个眼神便让白狼伏倒在地,动弹不得。
楚瞬召嘴角渗出血丝艰难道:“卫胤哥哥……为什么?”
少年忽然安静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仿佛在思考,仿佛在无所谓。
楚瞬召咬紧牙关,心脏狂跳不止,对方忽然大笑一声道:“原来你是在问为什么啊,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
“为什么?!”
他的手在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我二人生来都是皇子,为什么我要经历国破家亡的命运,为什么我西临人民要被你们胤国人践踏,男子世代为奴,女子
世代为娼?为什么?”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握紧长剑一步一步地靠近楚瞬召,满脸是泪。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父皇打输了战争,因为我西临人民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楚瞬召呆呆地望着他,这种悲伤无法伪装出来,就像是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此时终于爆发出来般。
苏卫胤在他面前举起了长剑,“我需要力量,你体内的力量,我需要将我的人民带回故乡,没有力量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弱者……一无所有。”
剑锋落下的那一瞬间是如此缓慢,以至于他以为苏卫胤在最后一刻停手,带着极为优美的血线,楚瞬召只剩下闭上眼睛的力气了。
有个身影忽然将那可怕的刀锋挡住,那是叶微微的背影,女孩就这样在他面前张大双手,全然不怕那骇人的剑击。
楚瞬召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在周围一片杀戮之中,楚瞬召只能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喊自己的名字。
时间在他眼中忽然变慢,苏卫胤手中的剑斜斜切向叶微微的肩膀,叶微微看着那慢慢逼向自己肩膀的剑,咬紧牙关。
她甚至都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冲上去,她当年只是个在樽国皇宫无人关心的公主,她只是个因为无力反抗被人送来胤国的弱小女孩。
什么剑蝗,什么战争,什么西临剑库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但她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他死了的话……自己会寂寞的吧。
一道身影破口而出,一戟刺向苏卫胤的胸口,苏卫胤御剑格挡,长戟猛烈在铁剑上擦出闪亮的火花,狠狠地没入苏卫胤的身体!
“方天!”
苍蓝色的光芒脱落了楚鹰仰的掌心,长戟在风中疯狂地咆哮!
楚瞬召不敢动了,他又感受到了那晚的气息,随着哥哥刺穿的那一戟,苏卫胤肩膀上炸成一道明丽的血花,磅礴的巨力将他整个人挑飞了出去。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戟。
苏卫胤倒滑出去整整几十步,整个左臂被长戟切了出去,鲜血淋漓。
赫连清儿发出近乎绝望的呐喊,几乎在一瞬间,苏卫胤被长戟狠狠地钉在了不远处的石板上。
这一巨大的声响使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漫天剑蝗们满脸惊恐,坏了,这下子坏事了,苏卫胤死了,宗主一定会责罚他们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苏卫胤被长戟贯穿肩膀落在石板上,腿抖了几下,便不动了。
楚鹰仰撑住膝盖大口呼吸,眼前一片昏黑,随时都会倒在地上。
楚瞬召扶着哥哥的肩膀,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还有叶微微,他自己也因为失力跪倒在地,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
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
他慢慢地朝着苏卫胤走了过去,天上落下一道清丽人影,那是赫连清儿。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一斜一拐地缠着苏卫胤的尸体走去,楚瞬召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清儿姐……对不起。”
她一把推开楚瞬召,在苏卫胤的尸体前跪了下去,眼泪慢慢地落了下来,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自从走出大红城那日她从来没有哭过,以至于她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
此时那个血色的人影被长戟钉死在地上,长发遮盖住他的眼睛,她好些天没有见他了,怎么瘦了那么多?
“啊啊啊啊啊! ”
她忽然抱着尸体号啕大哭起来。
苏卫胤以前一直念叨着要复国复国,可自己从未把他的话当真过,直到他为了这个愿望付出努力时,她才真正感到害怕。
她害怕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她害怕他在这条路上被人杀死,她害怕他终有一日抛弃自己,她很害怕很害怕……
直到他现在终于离开了自己,那股害怕的感觉终于烟消云散,取
而代之的是无法填补的悲痛与寂寞。
她背弃了在西临皇后面前许下的诺言,她告诉过她她会照顾好他,可她却食言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黑发人送黑发人,黑发人见阴间人。
苏卫胤在她怀里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苏卫胤抬起了头,那张被鲜血浸满的脸竟然在微笑。
“清儿姐……我刚才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你和小年了……”
他伸出手想触摸赫连清儿的脸,却发现自己的左手断了,右手动弹不得。
“我带你回家……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她紧紧抱住他,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家……家在哪里,我看不见。”
苏卫胤的眼眸忽然暗淡了下去。
楚瞬召捂着嘴后退了半步,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揪着,刚才离去的贵族和群众又重新回来了。
他们看见奄奄一息的苏卫胤,轻舒一口气后,放声大笑。
“死得好啊,终于死了,你这个胤国叛徒终于死了!”,
“耻辱,耻辱,罪人的耻辱,耻辱!”
“你死了还要带上那么多人,真是个不详的东西!”
“以你之死证我大胤律法之公明!”
咒骂如同大海聚潮般重新出现,更有甚者拎起脚下的石头狠狠地砸过去,试图用石头埋葬二人,楚瞬召在赫连清儿苏卫胤面前站直了身子,怒道:“滚!全部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人!”
即便临安城民众极恨苏卫胤,但楚三皇子还是认得出来,大部分讪讪地放下手中的石头,不知所措地看着盛怒中的少年。
天上的剑蝗们窃窃私语,互相交头接耳,满脸不安。
“你们这几个废物,这都没能看好苏卫胤,这下完了,宗主一定会先拿我们几个开刀!”
“唉,你没见那小子刚才像只野兽一样吗?谁敢贸然冲下去带他走,再加上下面那么多的士兵,你想死我不拦你。”
“只能怪他命不好了”
话还没说完,两道身影从云端上坠落,那是关长夜和隋廊人。
隋廊人重重落在高台上,脸色苍白,右臂血肉模糊,体内剑息荡然无存,已与凡人无异。
至于那关长夜浑身鲜血,左手的鬼烈已经不知所踪,右手的湮神从手上脱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体内剑息已然点点剩下。
隋廊人重重吐出一口鲜血,想起刚才的一幕,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这关长夜果真与怪物无异,他原本已带着他御剑抵达天门之外,他本想将关长夜投入天门之中,让那神佛之焰吞噬西临剑神。
他甚至都没能接近天门,那里的温度犹如孤峡山外的岩浆河般,两人死斗于天门外,最后他倾尽全身剑息重重地打在关长夜的剑上,
西临剑神被这一击狠狠地打退了数百丈之远,几乎已经抵达天门边缘,要经过天门必须经过神佛之焰的炙烤,西临剑神不入天门,却眼睁睁地看着那金色气焰犹如狂蛇般扑面而来,几近将他吞噬。
令隋廊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关长夜在神焰面前丝毫不惧,双袖飘荡,湮神与鬼烈放声高颤。
关长夜凭借快速出剑,将云海之上无数自然之息汇聚成一线,百万朵白云凝聚成擎天高墙,
在隋廊人目瞪口呆之中,关长夜一气一剑将神焰尽数扑返至天门之上!
他的身边只有剑息。
黑白相间的剑息。
连神焰也无法接近他半步,老人身旁星火灿烂宛如神佛,脸上神情快意至极。
剑神逆斩神焰,场景何其雄伟。
“我不入天门!”老人在那面宏伟之间的光门之外放声高喊。
神佛不语。
第一百五十七 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叫苏长青
“师傅……卫胤哥哥他死了。”
楚瞬召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关长夜望向那清丽女子怀中的少年,竟然猛然就呜咽起来。
“死了……死在临安也好啊,好歹是北方。”
“死了!怎么会死了?”
隋廊人整个人跳了起来,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两炷香前他还是无上剑宗的大宗主,此刻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泼妇般,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都扯下来。
为了西临剑库的事情,他力排众议,赌上自己大宗主的身份带着六千多名弟子来到临安城,如今西临剑库最后的传人已经死了,外加一千多名剑宗弟子。
假如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无上剑宗,他必然会被各长老罢免宗主一职,因为他的冲动遭受十剑穿身之刑。
他甚至不愿看苏卫胤的尸体,他甚至不愿意相信,他愤怒地拍打着一旁的石墙,直到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石墙坍塌。
“钦天监,弓弩营听令!将那些该死的剑蝗给我打下来,一个不剩!犯我大胤者,虽远必诛,虽强必杀!”
楚鹰仰咆哮着下令,奇门术士与弩手们同时出列,弩手手持射程极远的连射弩,数百架弓弩指着天上的剑蝗。
奇门术士纷纷画咒,高声朗诵,风雷光焰凝聚在他们掌心之中,剑蝗们开始害怕了,开始四散逃逸,整个莲花广场犹如群蝗过境般,嗡声不断。
“快点下来救我!”隋廊人此时已经无法调动任何一把飞剑,体内剑息全无,心境大跌,沦为凡人。
可惜他的呼救淹没在无处不在的嗡嗡声中,剑蝗们被弓弩手一箭一箭射落下来,每当剑蝗试图发起进攻时,奇门术士立即动用奇门之术束缚他们的动作。
在钦天监和弓弩营的双方进攻下,漫天剑蝗接连落下,落地那一刻发出令人恶心的声音。
“清儿姐……我好冷。”
苏卫胤在她怀中喃喃道,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血都流光了,连血管都冻结了般。
“别害怕,我给你唱歌……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唱的那首歌吗?”
赫连清儿紧紧抱住怀中的少年。
“雪中来剑无味, 饮一杯温酒为谁……
将军为我送别,世人为我送别,
佳人胭脂香味,相思断红肠
天涯海角 地老天荒,
你是英雄 就注定无泪无悔,
一世佳名姬不要,
只求换君一笑,
佛道若有此轮回
小女来生作牛马……”
女人苍凉的歌声回荡在天地之间,这本该是一首高洁明快的情歌,如今听起来像是雨女鬼在雨中哭泣般。
赫连清儿唱声幽怨苍凉,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皆能听见她的悲歌,静默不语。
赫连清儿这曲情歌,其实是西临国民间流传的歌曲之一,曲子唱的是一位女子为了心爱的情郎等候一生的故事,她为他披甲上马,她看着他策马高歌,她为他坚守,她为他白头,他没有回来……
直到现在,可现在楚瞬召觉得自己压不住心底的悲伤了,女人哭得那么绝望,每一句词之间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他放下龙雀剑,慢慢朝着二人的方向走去,赫连清儿的歌声戛然而止,像护着幼崽的母狮般对他怒道:“不要过来!”
楚瞬召呆呆地看着赫连清儿,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以前的苏念妤,都带着刻骨的悲伤。
苏卫胤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少年
彷徨不止的样子,忽然为他感到难过。
你们本想杀死我,而我现在快死了,你却为我感到难过。
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愚蠢得让人要发笑。
可他现在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已经快要听不见自己心跳声了。
他断了一条手臂,身体里面的血随时可能流光,可能是西临王室血统的缘故并没有让他立马死去,而是苟延残喘地接受这一切的屈辱。
失血带来的寒冷将他引入一个又一个幻境之中,他不断奔跑,身后是无数的梦魇。
少年竭尽全力地逃亡,视野模糊且悲哀,最终推开了尽头的朱红大门。
那是被记忆中被他尘封的旧时光,他和妹妹漫步在竹林的温泉边,他不知在翠竹下找到什么递到妹妹手中。
妹妹满心欢喜地接过,曾被他用力遗忘的女人坐在不远处的竹席上,素手调着一杯羹茶,眼眸含着有幸福的光。
苏卫胤站在远处,不敢打扰他们,泪流满面,望着那红衣华裙的女人,轻轻喊道:“母后。”
少年转身离去,默默流着泪,不想去破坏他们的幸福。
他走出那扇朱红大门,依旧穿行在昏暗的长廊中,墙上每一副挂着的画都含着他的记忆,稚童可在画中放肆地号啕大哭,有人温柔地看着他,有人将他抱起来轻声抚慰。
最后他走到那个王座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仰望着大殿的屋顶,胤国铁骑随时可能冲进来,他喃喃道:“朕没有错!”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男人,他还活着,但他就要死了。
男人低头看见王座之下的他,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面容憔悴不堪,声音却异常地温暖。
“想要做皇帝吗?”
男人眼中赤红如炭,声音高亢如古寺铜钟。
少年在赫连清儿的怀中点了点头,用力握紧拳头。
“那你做吧,像你的祖先一样活着,战斗,死去,高高在上!”
那一瞬间,星星点点般的如萤火气息从苏卫胤身边汇聚,少年的眼睛留下腥浓的血。
天盘九星此时降临在临安的土地之上,在贪狼与破军疯狂交汇之中,一颗新的星体被重新纳入,为王的降临高歌赞颂!
太安山上的紫衣少女仰望着天穹之上的绚烂彩带,早已见怪不怪的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眺望着西临国的方向去。
“爹……你快点回来吧,吴桐儿害怕极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瞬召,紧接着是楚鹰仰,蜀越女帝,金帐国大君主,他们四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心脏被电流反复穿透,恐惧布满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怎么会?”蜀越女帝不可置信道。
“那个孩子居然……觉醒了王息。”金帐国大君主一拳砸在桌子上。
“小召!快点杀了他,不能让他觉醒!快!”
楚鹰仰指着苏卫胤放声咆哮。
“我……”
楚瞬召看着被盈盈星火包裹住的他,他听见了来自风中的呼唤,火焰自他身边成形,卷起狂风,将遍体鳞伤的少年埋葬,重获新生。
“该死!”
楚鹰仰抄起地上的一把断剑直冲苏卫胤,赫连清儿紧紧地抱住他,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忽如起来的楚鹰仰。
在楚瞬召的尖叫中,楚鹰仰用那把断剑贯穿了两人的身躯,将他们如同墙上的蝴蝶般钉死在地上。
赫连清儿的血溅了他半张脸,哥
哥看起来犹如狰狞的恶鬼般,他一寸一寸地将断剑送入二人体内,二人被他拖出巨大的血迹,这种死法何等残酷。
但赫连清儿尚未死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叫,这并未阻止楚鹰仰的动作。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旦苏卫胤成功觉醒王息,有更多的人会死去!数以万计的人。
“大皇子殿下……”
苏卫胤的声音仿佛从黄泉传来,如同一只利爪般搭在楚鹰仰的肩膀上。
在一片寂静里,楚鹰仰的步伐停止了,下一秒他被苏卫胤的拳头狠狠打在脸庞上,坠到旁边的废墟之中。
苏卫胤睁开了眼睛,眼里里汇聚着一片深邃的漩涡,渐渐化为将一切撕碎的风暴,一轮金色的星相从他的眼中升起,宛若天启的降临。
金色的火焰从他体表升腾而起,他抱着赫连清儿站在众人面前,伤口里的血液开始缓缓蒸发,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一道血色蒸汽里走出来一样。
苏卫胤抬起头,眼中尽是俯视凡尘的傲慢,明明他身上已经沾满血污和尘埃,但此时的他如同君王般伟岸,冷峻而完美的面庞如同刀锋般锐利。
“先天在震,后天居离……天盘右弼星……仅此于墨星的凶星。”
一位钦天监术士语无伦次地指向天穹。
苏卫胤受伤的身体极速地恢复着,他抽出贯穿他和赫连清儿的断剑,鲜血的挥洒犹如美酿的葡萄酒,破裂的伤口在阳光中愈合。
眼眸中,只剩得一片如齐之猩红。那一双眼睛里,无怯,亦无软弱,无伤心之空。
王者之血殷红,隐瞰尘之荒凉与傲。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长发及腰,发白如雪,关长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感受到了王息的呼召,王息在疯狂地改造他体内的经脉,令他超凡,即便他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但力量之弦近饱满,随时可以征战一场。
“长青……”老
人对着少年伸出了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少年头看着怀中的女人,不言不语。
最后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从死去士兵后背扯下一件披风盖在女人身上,为她阖上了眼睛。
他捂住自己的脸,猩红的泪水从他指缝中渗出,他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哭泣........
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却已经是接近崩溃的狂暴,心中里的那一份疯狂开始蔓延至整个瞳孔。
苏卫胤忽然却笑了起来,渐渐从轻笑变成狂笑,犹如井下恶鬼终于重返人间般,整个莲花广场在他笑声中震撼。
这种笑容不是伪装的,而是卑微的人在握住权柄时,对这个世界发自肺腑的嘲笑,如今他可以肆无忌惮嘲笑任何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任何人。
那些没能杀死他的东西,使他强大得不似人样,他是新生的皇帝,新的西临王苏卫胤,他已经为自己加冕为王,同时付出了为王的代价。
他低头看着赫连清儿的尸体,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多年的凄苦与孤独中在心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巨树,将心中最后一缕阳光完全掩盖。
他要毁灭这个王朝,就像他们毁灭西临般,在他可以预见的未来中,数千万把剑耸立在临安城之上。
只要他一声令下,整座皇城连同那些屈辱的过去在火光中埋葬,西临王朝将会在他的脚下重生。
“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叫苏长青!而你们胤国所有人都得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饱以老拳
“不!不!不!不!”
恐惧开始在楚鹰仰的脑海中炸裂,他身上的王息如同狂蛇般躁动起来,磅礴的帝威如同狂潮般席卷全场,他通过王息塑造出一柄耀如灼日的长戟,朝着苏卫胤的方向刺去。
但苏长青的呼吸声却骤然变了,从转幽深变之浊,如深海之伏流涌,亦如铁鹰在风翔,致和且浊之铿杀意。
巨大的剑阵在破碎的大地下缓缓地成形,在场所有的武器直直掠向苏卫胤,犹如战中救驾的士兵般。
那是纯粹的王息,统御万物,无所不用其极。
苏长青单手持剑,不过数秒之间,他和楚鹰仰已经相击了数次,随即他手中的剑像是风车般旋转了起来。
没人知道他到底擅长什么武器,直到这一刻,单剑轮杀之声如狂风.翻切的剑刃将楚鹰仰打得连连后退,在他武器上留下深邃的伤痕。
他不仅仅是楚鹰仰的侍从,还是他的陪练,在朝夕相对的十年间,他熟悉对方的戟法胜于他的剑术,如何防御他的进攻,如何避开他的突刺,如何让他赢得光明磊落而且没有察觉自己在放水,他知道他所有的弱点,他知道他的一切。
而楚鹰仰从未观察过他,从未了解过他,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苏卫胤的实力不如自己,直到现在被对方用一只手臂打得自己猝不及防。
他拼命催动体内的王息,令那海潮一般的气息再次涌现。
苍蓝色的光焰从他体内炸裂而出,他再次嗅到了云剑河之战的气息,只不过这次他的对手不再是那个黑马重铠的燕大将,而是面前这个发白如雪的瘦弱少年。
王息的伟力从天而降,武曲星的星相照耀着他,楚鹰仰的长戟释放出无法直视的暴力,撕裂大地,贯穿天穹,借着武神的力量。
“蟒裂!”
这是蜀越女帝教他的戟法,仅仅被他目睹过几次,便在此刻被完美地展现出来,长戟在极速中失去了形体,犹如以太之光,艰难地亮起,复又熄灭。
他第一次仰仗速度的力量,以至于戟剑那一瞬间的碰撞无言以对,苏卫胤手中的剑划破了空气,将阳光尽数切碎。
楚鹰仰几乎要为这股力量去呐喊,长戟横空刺出,钢铁相击迸发的声音宛如洪钟,威武狰狞!
“嘣!”
两人背对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风声仿佛都是在此时凝滞。
在一片寂静里,苏长青缓缓低下头,腰部及胸出现一道极为惨烈的伤口,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般。
身后楚鹰仰跪倒在地,一道极细的红线从他肺部溢出,
鲜血冲天!
“哥!”
楚瞬召尖叫着抱着哥哥的身体,把脸贴在哥哥鲜血淋漓的脸上,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不要离开我。”
他放声大哭,苏长青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拨弄着里面的内脏和经脉,吞咽着指尖上的鲜血,他如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把他交给我!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蜀越女帝越过死人堆,从他手中接过楚鹰仰,用气息封住他经脉,不然鲜血继续从肺部流出,即便如此楚鹰仰的脸依旧白得像死人一样,肺处的伤口并不致命,之后兴许还能救得过来。
猩红的长剑指着蜀越女帝的眉心,澹台宁素望着那个犹如踏空前来的鬼魂,眼中的惊恐
炸裂开来。
她甚至无法判断这个疯子下一步的进攻,那根本就像是阎罗王拿着夺命贴贴在你的脑门上,任何反抗都是多余的。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你敢救他我就杀了你!”少年轻声道。
这个所谓的新生之王,其实和自己一样也身怀王息,但在这一瞬间,自己的气息竟硬生生地被他压下一头。
这是第一次让这位万人之上的蜀越女帝生出顶礼膜拜的想法,顶在自己眉间的剑锋热得像是烧红的铁。
“大胆!”
那些自己带来的枪兵冲向苏卫胤,手里拿着锋利无比的精铁长枪。
苏卫胤后退了一步,在短短几息之内,枪兵们被陆续洞穿,他们没有人后退一步,在澹台宁素和楚鹰仰面前形成看似密不透风但却无比脆弱的人墙。
苏长青肆意狂笑,以独臂之姿迎战蜀越有名的大枪兵,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将那些在战场上英勇骁战的大枪兵们接连砍到,他像是阎王在人间的投影,白发亮如融银,四周血声如风!
他把淋漓的鲜血泼洒在自己脸上,纵声狂笑,整个天地都在他的笑声中颤抖。
他几乎可以听见云端神佛为他投下的掌声,他将纵横天下,独步为王。
神佛将王息赐给他们根本就是个愚蠢的错误,所谓的律法只不过是一把国家最锋利的剑。
他们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没有能力镇压像他这样的人,到底还有什么资格来执行所谓的律法?
他才是神佛真正期待的人间之王,不是楚鹰仰那样的半吊子,也不是楚瞬召那样的懦夫。
用生命换取死亡,用死亡回应诸神!
接下来就该轮到战争了。
“微微!带宁姨和我哥哥走,我来挡住这个疯子!”
楚瞬召对着那个吓懵的女孩大吼,叶微微呆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自从她来到胤国,楚瞬召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一度让她觉得楚瞬召只是个怕女人的小男孩。
但在这一刻,男孩握紧手中的剑,站在她面前,背影光辉如帝王。
逼近眼前的战争已经不容他多虑了,她和澹台宁素将楚鹰仰扛起,一步一步地走向逃生的出口。
在场的术士和弓弩手已经死去大半,在楚鹰仰和苏长青战斗时,他们一样地在战斗,拼命,然后死去,被弓弩射中的剑蝗落入运河中,溅起大片水花,很快河里的尸体将整条运河都染红了,战况极其惨烈。
就在叶微微和蜀越女帝背着楚毅仰离开之际,七八把飞剑直直掠向她们,楚瞬召为她们挡下那七八把飞剑,猛地回头道:“快走!你们快走!”
“你也走,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让我如何向你父皇交代!”澹台宁素大吼。
“你有不是我娘!我死了与你有何关系,哥哥他是父皇的嫡长子!我可以为自己的家族战死,但他决不能死!”
楚瞬召脑子一热吼了回去,澹台宁素滞了一下,咬紧嘴唇。
楚瞬召半张脸都淋着血,怒发冲冠宛如狮子,她恍惚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楚骁华,除了那张单纯如少年般的脸。
忽然间澹台宁素想到很多年前这个楚骁华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两人在蜀越的竹林间嬉闹,活脱一对山林男女般,当年十五岁的她便笑了,心想这哪里是大胤皇子的样子呢?
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他怎么生了个那么好的孩子?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孩子?
“走!微微!带他走!”楚瞬召大吼。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无上剑宗诸位剑仙,西临剑库的钥匙在楚瞬召身上!给我活捉楚瞬召,西临剑库开启之日,本王重重有赏!”
苏长青抽出插在大戟士身后的长剑,慢慢听着对方心脏破碎的声音,表情是那么沉醉。
楚瞬召的头发被风吹乱,他撕下布条简简单单地绑了个高马尾,再次举起了龙雀剑。
苏长青隔着远远看见他,露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可怕微笑。
风声如期而至,苏长青的速度之快竟然在一瞬间切开几十位士兵的身体,切口光滑无比,那些士兵们甚至没有看见他的剑是从哪里斩来,淡蓝色的息流在四周里肆虐,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血肉被撕开的惨叫回荡在楚瞬召的耳边。
“拦住那个疯子!保护三皇子殿下!”
百夫长大喊,所有的弓弩手齐齐地对着苏长青的放向一同放箭。
无数锋利的箭头擦着他的身躯而过,他手中的长剑如同风车般旋转起来,将铁箭全部挡开,银白色的刀锋在空气中交错纵横。
眼前的男人手中转动着狂暴且完美的圆,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使他变弱,他的力量愈发圆满,火星不断从他的剑上并发而出。
楚瞬召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些被他切开的人体,感觉自己犹如行走在一场噩梦之中。
更多的人扑了上去,但他们的作用只是阻挡这个疯子的前进,半息过后,那些扑上去的人都变成一具具尸体,苏长青跨过死人堆,一步一步地接近楚瞬召。
“卫胤哥哥,我们都回不去了吗……”楚瞬召喃喃道。
他大步朝着楚瞬召走去,铁青的血管浮现在脸上,他看起来狂暴又愤怒。
“力量……从我身体里源源不断渗出……乖乖跟我走,不然我就将这里所有人都杀死!”
“也包括我吗?”
苏卫胤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魁梧如熊的汉子从天而降,着草原上汉子的勇猛与暴怒,浓郁的王息缠绕在大君主铁拳上,苏长青脸上涌现的惊骇与恐惧是如此真实,他甚至来不及格挡。
大君主重拳沉沉落下,拳头击打在苏卫胤的腹部,狂风铺天盖席卷而出,犹如龙卷。
拳头接触**的霎那,低沉的闷响在响起,令得无数人的心头猛然一跳。
饱以老拳!
咔嚓!
一道重声响起,一阵骨骼断裂的声响紧接响起,大君主面红耳赤,钢铁般的肌肉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苏长青双目泛白,大君主一记接一记地砸在他的胸膛上,在这位草原杀神的进攻下。
苏长青胸膛明显的下凹了一些,鲜血大口大口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出的鲜血将大君主染得满身赤红。
老人宛如疯子般,随着一声声暴喝,双拳接连落下!
苏长青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面对重重落下的拳头丝毫不在意。
两人所在的地面,那击极为雄浑的力量硬生生地打出来一个大坑。
苏长青一口鲜血喷在他的脸上,而每一次拳头的下砸,伴随着老人的暴怒咆哮!
“离我的外孙远一点!”
第一百五十九章 燎天战火
“噗嗤!”
他一口鲜血喷在老人脸上,哈哈大笑,大君主愣住了,从未有人可以接自己那么多拳还不死,面前这个白发的瘦弱少年现在是人是鬼,他已经无法分辨。
“你应该砸我的脑袋……”
苏长青露出一口满是鲜血的白牙。
巨大的震动由远及近传来。
楚瞬召的脸色忽然变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震动,仿佛整个天地在摇晃般。
声音来自莲花广场对面街道,他将目光投了过去,无数前来观刑的百姓在街道互相推揉着,似乎丝毫感觉不到震动般,阳光伴随着尘埃显得他们很模糊,宛如蝼蚁。
如今临安城被哥哥封锁了,城里的军队超过半数军队战死在这片广场之中,剩下的仍在与那漫天剑蝗战斗着。
此时白云和叶藏将军如今不在在城中,即便无上剑宗降临临安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们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援军了,但这种如同战马冲锋般的声音让他呼吸停滞,那是军队的冲锋……但不是他们的军队。
但那果真是一支军队,烟尘尽头渐渐出现了赤色的红甲骑兵,胯下巨马犹如野兽般咆哮。
骑兵挥舞着带有铁刺的长矛出现在楚瞬召视野之中,他们举起高高的黑底红鱼旗,军队冲锋所带来的狂风让他窒息,战马毫不留情地将百姓踏成肉泥,无论男女老幼。
惊恐万分的人们互相推搡挤压,可那些赤甲骑兵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四方八面没有任何出口,骑兵的每一根枪尖都指着他们的头颅,甚至连他们胯下的马都全副武装。
骑兵毫不留情的碾压着血肉,看那些百姓被碾成肉泥,他们的头颅挂着自己的枪杆上,皮肉连着骨头被马匹两侧的尖刺刮下那一刹那间是可怕的。
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惶失措的群众更可怜的了,尤其他们的敌人还是一群没有感情的刽子手。他们叫喊着,奔跑着,有许多倒了下来,赤甲骑兵见人就捅,连妇女和小孩也卷在里面。呼啸的长矛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她们的躯体,弓箭从每个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射出出来。
这些被袭击的人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们自己互相乱走,其中不乏刚才折返而回的国家大臣,他们此时完全后悔了,早先就该跟着人流离开,如今被这些该死的百姓堵着自己,寸步难移,
人们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地下到处是呻吟声,有些人惊惶,有些人则吓昏了,一个女的抱紧她手里的孩子贴在墙上,她的腿断了,无法逃亡,被路过的骑兵一枪两命。
有些人像狗一样卧倒在地,对着骑兵举起手中的钱袋,金银珠宝如流水般落下,骑兵毫不留情地将箭射进他的后背,那人手中的黄金宝玉散落一地,渐渐被鲜血所吞噬。
红与金……复仇的颜色。
他们的眼中没有任何愧疚,只有复仇的快感,因为胤国铁骑也是这样对待他们死去的亲人,这只是个开始,如今他们要一点一滴地还回去!
楚瞬召立马吐了出来,血肉翻飞的场面让他浑身发冷,死者的断肢残躯,四处抛散,鲜血染红了整条街道。
他们早该猜到……像苏卫胤这样的人不会甘心做一个囚徒。
蒙羽一直以来的预感也应验了,他们不该将一位王族后代关在笼子里面,他和所有诸王的后代一样,即便是死也不愿意向杀死他父辈亲人的人低头。
他抹去嘴边的酸水,对着即将来到骑兵们举起了的手中的剑,即便是死,也要站着咆哮着死去,但骑兵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经过,他如同溪流中裸露而出的石头般。
为何……为何他们没有攻击自己,他茫然地想着。
男孩顿时如遭雷劈,楚瞬召终于意识过来,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那位巨熊般的君主!
“外公!快躲开!”
楚瞬召对他大吼,但已经太迟了,当大君主转过身来时,骑兵的铁矛已经逼近他的面前,数十根宛如婴儿手臂般粗的铁矛扎进他的躯体之中,老人的呼吸中断了,被骑兵冲锋的巨力带来起来,在空中留下大片大片的鲜血之花。
“啊啊啊啊!!!”
忽如其来地疼痛令大君主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拼命地将那些刺入自己胸膛中的铁矛拔出!
但每拔出一根便有另一根接连刺入,迅速拔出,带出一大片猩红的血肉,后方的骑兵迅速对他射箭,尖锐的箭啸声随即传来,破空的黑箭穿透了老人的手臂,不过半息之间,老人的双臂被数十根黑箭所穿透。
嘣!!!
大君主被骑兵们钉死在石墙上,扎在他身上的铁矛超过二十根,但老人并未就此死去,愈发怒发冲冠,像是草原上的狮子般暴怒咆哮!
领头的骑兵摘下面罩,对着老人的愤怒不屑一顾道:“这就是威震北域草原的金帐国大君主翰达伽尔苏吗?看起来就像是笼子里的野兽般,而且还是快死那种。”
楚瞬召握紧剑柄瘫倒在地,看着被长矛穿心捅肺的老人,哭得撕心裂肺!
骑兵接连拔出铁矛,楚瞬召听见那缠绕的声音在耳边接连响起,大君主的身体已经被破坏成里面模糊不堪的血肉,每一根能活动的筋骨都被铁矛刺穿,铁矛上面淬着剧烈的铜毒!
被钉在墙上的大君主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似乎只有脑子可以思考,他的脊椎已经被完全破坏,鲜血渐渐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想好好抱一抱那哭泣不已的孩子,抱一抱自己的血脉骨肉,闻一闻那孩子身上和他母亲一样的味道,凭着那股温暖的芳香,说不定可以在黄泉之中找到自己失去多年的女儿。
楼欢公主在十六年前死在这座城市里,十五年后她的父君也死在这座城市里,都是为了同一个孩子!
楚瞬召哭喊着举起龙雀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赤甲骑兵们扑了过去,他此时的挥剑毫无力量与技巧可言,一下就被骑兵用铁矛掀到。
赤甲骑兵们纷纷举起长矛,打算给那泪如雨下的孩子致命一击,但苏长青的声音毫无征兆从不远处传来:“给本殿下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谁若伤他本殿下必杀之!”
西临四大家族关家家族关胜,如今的反抗军领头翻身下马,他用力地在那发白如雪的少年肩膀上拍了拍,用试探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是苏长青殿下吗?可你的头发……”
“如假包换。”
“皇子殿下!关胜救驾来迟!请皇子殿下恕罪!”男人抱拳单膝下跪。
苏卫胤低低地笑了,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在他一开始的念想之中,这支军队本来是在他夺取楚三皇子王息之后,陪他一同杀出临安城的,但赫连清儿在得知他要遭受处刑后,连夜找到了关胜,将这份地图作为信物给了他。
但是关胜当机立断,带着赫连清儿去找无上剑宗的接头人,这才有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救驾。
“无罪,无罪!你们都是我西临的大功臣,今日之事苏长青永世难忘,凡是前来救驾者,一旦我西临复国,世代封臣!”
“这样的话,我愿望为苏卫胤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某个骑兵翻身下马高声道“让胤国人领教我们的怒火!”“西临王万岁!”说罢他抽出长剑跪在苏长青身边。
关胜也跪倒在地。“西临王万岁!”说完举起手中的配剑!
这时众骑兵们也纷纷附议,拔出佩剑,对天高举,口中高喊着自从西临灭国没人敢当众喊出的名称,这个称号曾经万人之上,响彻于西临皇宫之内,如今首次重现在胤国的土地上!
“西临王万岁!”
“吾王万岁万万岁!!!”
“给皇帝陛下加冕!”关胜满意地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年,对部下喝道。
一名赤甲骑兵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件乌木长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赤红皇袍,与当年西临王所穿的一模一样。
几十个人为苏长青皇袍加身,少年神情肃穆,瞳孔绽放着无比高贵的光芒。
赤色大袖像是烈火鸟的双翼般展开,背后用金线绣出一条巨大出水金鲤,袖子两边写满了西临古文,左边的袖子空空如也,上面灿烂的彩绘象征万世不衰的王朝,他们为他穿上漆黑高统靴和黑缎长披风。
披风的两侧用金片绣满金色的鱼鳞,配上苏长青那雪白长发,令楚瞬召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死去的王身上的丧服般,他现在缺的是一顶王冠而已!
此时的他比父皇更像一位真正的皇帝,他真的是自己所熟悉的卫胤哥哥吗?
楚瞬召听着那一波接一波的欢呼声,紧接着连那漫天剑蝗也在跟着喊,今日一战必定会载入史册。
他们甚至可以预见苏长青带着军队攻破胤国城门的场景,联合无上剑宗的实力,在西临国的支持下,他们有望成为北域第一剑宗!
楚瞬召一步一步地接近那个被长矛洞穿的老人,将他身上的铁矛拔下,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他将老人的脸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抹去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他从未见过,满鬓风霜,蜡黄的老脸。
还有太多的事情他没有来得及和他一起做,他甚至不知道母亲以前在草原做过的事情,父皇不知道也不愿意告诉自己,这个魁梧如巨熊的外公一定愿意。但这一切太突然了,这个在草原上被人所传颂,称为第一战神的男人死于一场肮脏的偷袭,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子。
“外公……外公。”楚瞬召呜咽着,他从小失去了母亲,现在又要失去外公。
他甚至来不及和自己的外公好好说上两句话,甚至没有机会让他带自己去金帐国的大草原看马群,现在他要死了,永远地离开自己了。
“楼欢……不要哭,父君给你当大马,父君……”老人气若游丝地叫喊着。
楚瞬召愣住了,很多人都告诉过他,他长得不像胤皇年轻的样子,倒像是是楼欢公主生前的样子。
老人一定是将自己当成他失去的女儿,那个总喜欢骑黑马背长矛的草原少女。
“这些年来,父君一直想知道你在胤国过得好不好,楚骁华那个混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老人叫喊着:“直到你死去的消息传到金帐中,父君才知道你生下了一个孩子。父君当时又气又怒,不断向神佛祷告着,请求他们让我和你见上一面,父君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父君,为什么当初撇下父君去胤国。现在父君明白了……”
他凝视着楚瞬召的眼睛,透着血泪笑了,“你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楚瞬召被这忽如其来的温情哭得不似人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定要互相残杀?活着不好吗?
“杀了我……孩子,将剑捅进我的心脏中!”
老人忽然暴起,对着楚瞬召吼道,男孩懵了,但苏长青的刀告诉了他老人遗言的答案。
他一刀斩下大君主的头颅。
鲜血冲天而起,气势如龙般的王息从头颅断裂处冲天而起,瀚达伽尔苏的王息顿时进入苏长青的身体。
少年的瞳孔越来越亮,无与伦比的光芒从他眼底亮起,那些受伤的血肉开始恢复,透着初生婴儿般的嫩红色,他沐浴着温暖的鲜血,拎着老人的头颅张臂望天,感受这草原之王的力量传遍自己身体的感觉!
楚瞬召依旧抱紧那具无头的尸体,悲咽不止。
初次吸收王息的苏长青几近半神,他轻踮脚尖尽可浮在半空之中,宛如神佛,他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楚瞬召道:“本王不知道说你愚蠢还是懦弱,你居然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力量,不是谁都有机会遇见一位垂死的王……”
“他是我外公……”
“外公!”苏长青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般,忽然间不笑了,低低叹了口气,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
“小召……你并不适合这场诸王的战争,在王的战争之中,哪有亲情这一说法,只有权力和力量。”
说完他一掌劈在楚瞬召的脖子上,男孩在他脚边昏倒,他用仅有的一条手臂将他扛了起来,看来吸取王息并没有让他重新长出一根胳膊。
“给我离开这片令人恶心的土地!”苏长青下令道。
苏长青默默爬上一旁红马,将楚瞬召放在马背后背,从士兵手中接过巨大的战马刀,对着剩下的胤国士兵发起了冲锋:“给我杀!杀出一条血路来!”
无上剑宗的宗主隋廊人攀上悬空的巨剑,语气恭敬道:“皇帝陛下,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回家!”苏长青用无比冷酷的声音回答他。
“当我们再次回到这座城市时,带来的必将是燎天战火!”
狂风吹起他的白发,露出锋利似剑的眉毛,仿佛是终结这个王朝的一把剑!
第一百六十章 何敢称王
绕过垂鹰菀深处竹林里,在一间简朴的小院子里,苏幼奴将自己投身在黑暗之中。
她紧锁房门,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一直哭,哭到眼睛发干便继续睡去,醒了便哭,哭累再睡。
她甚至不想离开这间小屋子,石榴和竹子为她送过好几次食物都被她丢到门前的水缸里,她一看见饭菜里面的肉就恶心,在屋子里大吐酸水。
那些可怕的梦境一直持续着,反复折磨她的身心。
有时候她的梦境沉重如铅,整夜无梦,等醒来满脸泪痕,甚至比醒着的时候更累,睡不着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蜷缩在床上,她有想过要去死,用一丈白绫将自己吊死在门梁上。
不止是否神佛刻意所为,在上吊的过程中,一连断了好几根白绫,直到弄出的动情惊到了石榴。
她哭着推开大门,抱着自己求她不要去死,之后将整个屋子里的被子和衣裙收走,每隔半个时辰就来看她一次,以防她又做出什么傻事。
最后一次是楚瞬召来送饭来,他曾试着和她说话,将她轻轻抱住小声说话,他一直在跟她道歉,但她只能用那空洞无神的目光看着他。随后太医带着药箱前来为她把脉诊断,问她是否感到劳累与痛苦,她只会默默摇头。
老太医摸了摸她的额头,为她开了几味安神的药,嘱咐睡前吃下,在楚瞬召的坚持下,她好不容易将那碗热粥吃完,在他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噩梦继续降临。
我不如死了算了,她醒来,她发现这个念头一点也不骇人。足以支撑她踏出那一步。她拿出藏在床下的小剪刀,对着自己的心窝狠狠地来那么一下,便可结束一切苦难。
但每次举起剪刀的时候,楚瞬召的声音都会从她耳边出现,幼奴姐……不要……男孩的声音是那么无力,仿佛她就是他的一切,心中的勇气离他远去,她只能哭着丢下剪刀。
可她哥哥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这她怎么去爱一个与她国破家亡有着莫大关联的男孩,即便这一切与他无关,这让她怎么去爱他,这份感情让她好痛苦。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闭眼睁眼宛如地狱般,但那还算好的,因为她若是做梦,必定与哥哥有关,梦见哥哥在刑场上被砍下脑袋,头颅被刽子手当成球来踢,一想到这里她便悲哀欲绝,浑身颤抖。
她梦见大多数都是哥哥被刽子手按在地上,刽子手取下后背的铁斧像是宰鸡一样将他的头砍下,她梦见自己站在刑场的高台上,刽子手的斧子每每落下时,她只是想把头转开,但一双有力的手卡在她的脖子上,强迫她望向那悲惨的一幕。
“看见了吗?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你也很快会像他这样的。”
楚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扭头望去,少女的空洞无神的眼窝钻出血色的蠕虫,她顿时跪倒在地,对着四周的人大喊大叫,但没有理会她的叫喊,纷纷在为苏卫胤的死亡举杯高喝!
“啊啊啊啊啊!!!”
她抓住头发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她渐渐叫得得疯狂,哭得凄凉。
她梦见的是不久前发生在楚三皇子的诞辰宴,宴会上洋溢着欢笑和喜悦,她站在楚瞬召身边为他倒酒,而男孩只是对她笑笑,边开玩笑边邀请她坐下,满脸欢愉……
她小脸涨得通红,犹豫着答不答应男孩的请求,忽然一把银色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口,鲜血溅了她半张脸,握剑的那人摘下面纱,绝美倾人国,她惊恐万分指着那那女人,酒液撒了一地,但楚瞬召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将那女子搂进怀里埋头亲吻,长剑将他们两个一同贯穿,宛如比翼之鸟。
胤皇坐在高台上,背后插满无数明晃晃的刀子,大皇子楚鹰仰坐在他旁边,肺部不断流出鲜血,满座的尸体互相举杯庆贺,灰红的骨肉从他们脸上脱落,露出满是蛆虫的骨头。
她认得在场每一个人,胤国朝廷上的大臣,还有某些西临之战中的英雄,或者说屠夫。
这里还坐着别的人,西临剑神关长夜,还有他的女儿,那位身材纤细,总喜欢背着双剑穿白衣的女孩,西临剑神坐着
他的剑上,两人一脸悲伤地看着她。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忽然天地之间似乎在震动,赤色的骑兵军队门外攻入,他们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前来,将在场所有的人斩下头颅。
她蜷缩在角落里,脚步声慢慢靠近她,犹如将她从角落里拽了出来,她不断叫喊着,那人将她的衣裙剥下,让她赤身**地趴在地上,她不断用手遮挡自己的胸口。
就在这时,哥哥握紧长刀从门口踏入,穿着一件极为荣贵的皇袍,就像是父皇以前那件一样,他的身上布满剑伤痕,浑身浴血。
“长燕……”
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一声。
她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冷月的余晖从纸窗外射入,此时已经天黑了,她睡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挂历,三月惊蛰。
以往在西临时,每年这个时候母后都会带着自己和哥哥去皇宫后山的园林里泡温泉,母后又该为如何哄哥哥去而头疼了,她想着想着才意识到母后已经死了很多年,今天轮到哥哥了。
她抱紧膝盖,低声抽泣道:“哥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不是石榴和竹子踏出的声音,倒像是皮靴和石板摩擦的声音。
有人……而且不止一人一步一步缓缓朝她的屋子走来,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
她很清楚那群人一定是来告诉她哥哥的死讯,告诉她后续的处理手段,殿下告诉自己哥哥的尸体会葬回西临,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可以作为家属回一次去,而他也好陪着自己去,一想到这里,她便泪如雨下。
她首先听见门轰然摔开,她赶忙抓起单薄的床单遮住自己的脸,紧接着一双大手之间从蚊帐外伸了进来,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拽了出去,她首先看见的是一张愤怒似生铁的脸,古铜色的手臂起伏随他的呼吸起伏不断。
“我要杀了你这个贱女人!”
说罢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狼锋刀,被赶来的,和他一样强壮的男人拦住了。
“你疯了吗?柚木尔,这里不是铁真城,你不能随便杀他们这里的人!”
“阿爸死了!就是这个贱女人的哥哥害的!我若不杀了她为父君报仇,我们怎么有脸回铁真城见我们的人民。”
柚木尔朝着哥哥大吼道,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几近将苏幼奴扼杀,她用力拍打那人的手腕,她不知道那人为何如此动怒,她甚至不认识他。
他将自己拎了起来,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咆哮道:“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你哥哥带来的军队杀死了我的阿爸,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混蛋,胤皇对你们实在是太仁慈了,在我们那里,战败的部落主君会带着一家大小一同赴死……我要你死!让你下黄泉以祭奠我阿爸的灵魂!”
什么军队?什么阿爸?他说的自己一句都听不懂,他的兄长夺过他手中的刀将他牢牢摁住,“我们是金帐国的王子!不要在这里丢阿爸的脸,将这女人带到胤皇面前,让他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柚木尔挣扎了一下,慢慢冷静了下去,语气依旧凶狠。
“女人!穿好你的衣服跟我们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不跟你们走!我要见殿下,殿下在哪里?”她哭泣道。
“你的殿下没有了,我们的侄子也没有了……他被你哥哥带走了。”铁木尊语气坚硬道。
“你们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失去耐心的柚木尔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任她虚弱的挣扎。
白色的单衣垂至胸前,她遮住裸露的胸口,像婴儿般哭泣着:“放开我……我要找殿下……我要殿下……殿下……”
他二话不说给了她一个耳光“给我乖乖听话,在这之后,我会带你去莲花广场看看……好好看看你哥哥犯下的恶行。”
“我哥哥死了……”苏幼奴悲泣着说,“他们砍了我哥哥的脑袋……”
说完她十指张开狠狠地去抓柚木尔的脸,像是要将这个男人的脸撕碎,眼睛抠出来才罢休般个女人的眼睛也抠出来似的。
柚木尔勃然大怒,将她扔到角落里,骑在她身上对她拳打脚踢,铁木尊铁青着脸,也不阻止弟弟的举动,只有这个女人不死就行了。
柚木尔打了两拳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雪白的肌肤刺激着他的大脑,他就像是一匹发情的公马般在她身上肆意发泄。
“哥哥……哥哥……殿下……”
苏幼奴恨极了面前这个男人,她捂着胸膛慢慢哭了起来,柚木尔被她的哭声惊了一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你哥哥没有死!你这个只会哭闹的蠢东西,你哥哥根本没想乖乖认罪……他的军队攻进了临安城将他救走了,他没有多少天的安稳日子了!在这之后我会把他分尸剥皮,当着你的面!”
苏幼奴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才听懂了他的话,哥哥没有死,而且还被人救走了
"住手!"
姗姗来迟的石榴和竹子此时忽地大怒起来,竹子率先一把推在柚木尔的肩膀上,放声怒斥道:“你们这些草原蛮子!谁让你们来这里的,给我将她放下,她是西临国的公主殿下,你们以为她是你们帐篷里面的女人吗?大君主被杀与她有何关系?你们这些没用的男人只会欺负女人,有本事你将她哥哥抓回来,殿下被她哥哥带走了,你们这两个舅舅做了些什么?”
她还不及反应,柚木尔狠狠将她摔在地上,握起重拳甩了竹子一记耳光,竹子啊地一声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柚木尔放声咆哮道:“给我滚开,愚蠢的女人……像你这样的女人在我帐篷里给跪舔都不配!只配拿去给那些发情的公马发泄!”
石榴此时吓坏了,伸手往竹子的脸上一模,指尖上都是红红的血。
竹子半张脸像桃子一样肿了起来:“若是被殿下知道你敢这样对我们,他一定会杀了你的,不管你是不是他的舅舅。”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柚木尔再次举起了拳头,尖锐的风声从门外响起,下一瞬他的手臂被一把短剑洞穿,门外站着白衣双剑的少女,语气凄冷:“你们两个给我从里面滚出来,可以不死!”
柚木尔看着鲜血不止的小臂放声哀嚎,铁木尊抄起地上的狼锋刀指着关雎的眉心:“小妹妹,这里没你的事情,给本王子滚!”
关雎嗤笑道:“楚瞬召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什么王子不王子的,不就是一群草原蛮子吗?也敢称王!”
“也只有你们胤国的贱女人敢在我们面前站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你这样的女人在金帐国只配做马奴!”
柚木尔拔出手上的短剑,用力摔在关雎脚下,少女看着那柄染血的短剑轻笑道:“我可不是胤国女人。与你们这些终日与马为伴的汉子不同,我身怀赵氏皇室的血统,龙的血统!“
说完她踏进了屋子,虽然关雎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但柚木尔却感觉到狂风扑面而来,一股逼人的气势从面前这个白衣少女身上迸射而出,直直地压在自己头顶上。
她做了一件出乎二人意料的举动,当着他们的面将那件宽敞的白衣脱下,她的身体修长健美,小腹没有一丝赘肉,隐约能看见手臂上的肌肉轮廓,里面穿着一件贴胸的软甲,说不上有多么惊艳,但不可亵渎。
“楚瞬召也好,你们也好,本小姐不害怕你们这里任何人,也别想用你们的血统吓到我!要知道鹰和马都只能沦为龙口中的食物!”她冷笑道。
铁木尊脸色铁青。
关雎将白衣裹在苏幼奴身上,将她那片大好肌肤给盖好,看着她的脸轻声道:“公主殿下,这两个人要死要活!”
铁木尊大怒,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在他们面前说话,下一刻他的脸顿时面无血色。
关雎后背上的双剑猛然出鞘,直冲两人的额头,在不足半寸的位置停下!
剑气逼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归
苏幼奴微微抬起头,看着关雎那张满是焦灼的脸,那双眼睛让她的心感到久违的温暖,她一把抱住关雎的脖子痛苦道:“小雎……我要哥哥回来,我要殿下……回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这件事怕是得说上三天三夜啊。”
关雎叹了口气,她的父亲现在还躺着床上昏迷着。
“那就长话短说,求你了小雎,我不想哥哥和殿下出事。”
“他们已经出事了,公主殿下……我向你发誓,我会将楚瞬召给你带回来的。”少女眼神一凛。
“我不是什么公主殿下……我……”苏幼奴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关雎眼神复杂道:“你说不定很快就是了,据我所知,这城里的西临人已经纷纷离开胤国前往西临,还有江越,涠洲,渭阳城等地方,他们要回家了……”
苏幼奴如遭雷劈:“你说什么……”
“你哥哥并没有死在处刑场上,无上剑宗的人来救他了,和城里潜伏的西临叛军里应外合将你哥哥救了出去,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去到西临剑库了。”
“你哥哥他要复国了!”
复国? 对于那个与胤国比邻而居,实则面积比胤国还有大上一点的土地,她早已记忆模糊,很多时候她可以地不去想那个富丽堂皇的皇宫,她的心慢慢扎根在胤国的土地上,扎根在这皇宫西北边的垂鹰菀,她不需要像其他公主一样,面对无数的士族子弟,渐渐变得虚与委蛇。
她所需要面对的只是楚瞬召一人,男孩在她劳累过后地一个笑脸总能让她开心半天,她最高兴地便是每日清晨为他穿衣洗脸,那是他们两个一日之中最接近的时刻,仅仅只是这样便让她心满意足了。
如今哥哥要复国了,本该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刻,或许她应该偷偷离开皇宫,跟着西临百姓一同回到西临,回到哥哥的怀抱中,做那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可如今她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假如让西临百姓看到委实很伤他们的心。
西临被灭国这十年来,西临百姓举国迁出西临,流浪在胤国每一个角落,无数的西临家庭为了谋生将家中女儿卖到青楼妓馆中,光是十名娼妓之中有六名都是西临女儿。
有多少西临人民为了一两银子大打出手,甚至以死相搏,他们雨中流浪,他们家破人离、他们身败名裂,而她却为了这一丝的温情……檐下求生。
她很自私不是吗?爱上西临毁灭者楚骁华的小儿子,所幸她面对的只是关雎,这个此时唯一能理解她的少女。
面对公主殿下的迷惘,关雎心中也有种说不出的苦恼,她甚至不理解为何西临和胤国要发生战争,仅仅是为了那些愚蠢的剑吗?
西临复国也好,不复国也好,这都与她无关,而她想要的,只是与那远在庆安王朝的母亲见上一面。
“够了!你们两个给我听着,现在我阿爸死了,他的尸体还在莲花广场躺着,就是因为你哥哥所带来的的军队。”
铁木尊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双目泛红。
“我听说你们金帐国刚刚打败北蛮,将那里的人杀得丢兵卸甲,妻离子散,这一切同样是你们的军队造成的,那为何反过来你们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被别的军队杀死呢?所谓因果,这便是你们的因果了。”关雎说。
铁木尊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她的话,柚木尔捂着受伤的手臂挤到关雎面前咆哮道:“哥哥,别和他们废话那么多,她!我们是一定要带走了!我们会请求胤皇为我们主持公道!”
“你可以带走她,前提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可否?”
一次又一次被这女孩羞辱的感觉让柚木尔满脸赤红,脖子上青筋炸裂,野兽般的低吼渐渐从口中传出,眼眸愈发幽红,像是狩猎前的饿狼般。
他要动用血脉里面那股暴力,将这个不知事的女孩撕成碎片,最后将尸体丢去喂狗!
关雎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双剑在剑鞘中发出低沉颤音,要是这个野兽再敢碰苏幼奴一下,她会毫不犹豫将他剁了,看看流出来的血是红还是黑?
“够了!柚木尔!”铁木尊大吼。
“哥哥,你不要拦我!就当为了我们的父亲!”
长剑冲至关雎手中,她已经摆出的进攻的架势,剑拔弩张!
双方互相对瞪,直到苏幼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
关雎愣住了,慢慢放下手中的剑,裹紧白衣轻轻走到柚木尔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对不起……我哥哥带来的军队杀死了你父亲,我不怪你刚才对我做出的举动,人死如灯灭,伤心的只是活人而已,我向你道歉……若你绝对解恨的话,现在可以一剑杀了我,苏幼奴二话不说。”
柚木尔并未因为这个大礼而解恨,愈发握紧拳头低头看着她。
关雎幽幽道:“公主……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小雎,把你的剑给他!”
此语一出,满场皆惊,石榴最先叫出声来,“幼奴姐,你不要这样,这又不是你的错!”
“但我哥哥犯下的错误,难道不该由我这个妹妹来承担吗?”
她凄凉一笑“但我只是个没有用的妹妹,复国一事我什么都帮不了他,只希望能用我的鲜血,为他洗清一丝罪孽罢了。
“小雎!把你的剑递给他!”她又重复了一遍。
“公主!”
“你既然喊了我公主,那就该听我的命令,我不会再说第三遍了!”她深吸一口气。
关雎慢慢走到柚木尔面前,将手中的剑硬生生塞到他手中,“还有另一把!给他哥哥!既然是他们两人的父亲,那就让他们来惩罚我吧!”
她慢慢脱下白衣,露出姣好如白玉般的颈脖,目光像是垂死的天鹅般,“好了,你们现在可以来杀我了。”
关雎满唇是血,看着这个死心眼的傻公主,将剑息汇聚在掌心中,要是他们敢出手的话,在这个距离,她有信心将他们同时击杀!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柚木尔咬紧牙关,几乎要将满嘴白牙咬碎。
最后是铁木尊低低叹了一声,将剑抛落在地,转身离去:“走吧柚木尔,阿爸的尸体还在莲花广场,今晚我们要为他守灵了,大萨满和大将军还在等我们”
话还未说完,柚木尔猛然踏出一步,反手握剑刺向苏幼奴的颈脖,铁木尊惊呼了一声,关雎下意识地挥出那一掌,磅礴气息扑面而来。
刺啦!
没有意料中的血花四溅,关雎的手掌在柚木尔的胸口停住,霎然停止的气息震得屋内狂风大作,白衣猎猎作响。
长剑牢牢地钉在地上,穿透了苏幼奴的白衣,离她的脖子仅仅只有半寸的距离。
一缕青丝飘荡在柚木尔手中,男人冷哼一声道:“我不杀你,但我会杀你哥哥,到时候,我会用这把狼锋刀穿透他的身体,祭奠我阿爸的魂灵!”
苏幼奴一跪再跪。
兄弟二人转身离去,刚好见到一个和苏幼奴同样美丽的女人站在门口,看起来已经站了很久。
女人穿着一袭桃色云袍,肩膀上站在一只洁白的猎鹰,猎鹰对他们展翅大叫。
女人的美是空灵的,和他们所见过的草原女孩不一样,她的皮肤白得近乎冰雪,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化掉般。
随即铁木尊低下头,拉住弟弟肩膀绕到女人身后。
“两位王子请等等,胤皇有令,要我带两位王子去见他。”
“胤皇终于回来了……”
“是啊……他终于回来了。”言外之意要是他早点回来就不会死那么多人的命了。
“幼奴,胤皇也要见你,石榴,竹子给她换好衣服,现在!”
女人垂下眼帘,她似乎刚刚哭过,慢慢将手在胸前收拢,喃喃着一个名字。
第一百六十二章 鹰旗不倒
苏长青跑了,楚三皇子被带走了,金帐国大君主死了,酒馆里的小二告诉他,丝毫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他的皇帝陛下,男人默默喝下一杯烧刀子,脸色阴沉。
“据说那楚三皇子对苏卫胤的妹妹动手动脚,被他撞见本想杀了楚三皇子,可惜被人逮到了。”
胤皇和蒙羽在城外的酒馆过夜时,一位缺了门牙的大爷大肆宣传道:“然后苏卫胤被抓去砍头,可惜这头也没砍成,最后被无上剑宗的人救走了。”
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和面前这位爷调侃,他根本没认出眼前这位两鬓微白,脸色肃穆的人到底是谁,他的身边还坐在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眉峰似剑的男人。
酒馆里的人都注意到这两人的阴沉,纷纷刻意坐远了,唯有这不知死活的店小二没脸没皮地和他们侃个不停。
两人见完西临王后,胤皇心想好不容易出城一趟,不如带着蒙羽在城外散散心,以至于未能及时归返。
就在无上剑宗降临前,二人尚未进城,胤皇见城郊悬着一根高高的白旗,酒字当头,二人闻着酒香,一同坐下,举杯对饮酒。
不料酒醒之后将近黄昏,以至于他们能听见那么多本不该听见的东西。
“被西临叛军救走的!”某个妇女反驳道:“都不知道那些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刷刷地跑进了临安城将人救走,这下子皇帝陛下的脸可丢大了。”
一位老人喃喃道:“处刑那一日皇帝陛下不在吗?那么多人都没能拦得住一个孩子?”
“你是没有见过无上剑宗的架势踩着飞剑跟漫天蝗虫般,挡也挡不住!你知道城里死了多少人吗?那血将咱这一带的河流都染红了!”
“说不定皇帝陛下在抱着哪位妃子睡大觉吧?大皇子殿下被苏卫胤重伤,三皇子殿下也被带走了,而且金帐国大君主死在了咱们临安城,这下子完了,这草原蛮子一定会向我们发起复仇的。”
年老儒生不免惶恐,店主不免嗤笑道:“这皇帝陛下也是有意思,大老远地把人喊来胤国结盟,这下子可好了,这盟结完后人就死了,”
胤皇静坐倾听,只觉他们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酒杯被他捏裂了也全然不知。小召,父亲大人,我的孩子,我的亲人。他不知道这些人的话是真是假,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小召真的被苏卫胤带走了,而他的岳父也死了。
他拼命地镇下心神,脑海里浮现地却是自己的长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女儿扑在床边头发披散,眼睛红肿的样子。
一会回到城里,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会忍耐,像个父亲一样安慰他们。
胤皇喝完最后一杯的烧刀子,将一两银子轻轻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蒙羽跟在他身后,试图安慰他道:“陛下……”
“什么都不用说了,蒙将军,若是等候朕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你一定要拦住朕!”
胤皇眼神空虚道,胤皇很少露出这样的目光,他不希望将这样的目光暴露在自己部下面前,这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软弱迷茫,可现在他失败了。
当他们二人策马进入临安城时,暮色已渐浓。白甲士兵正在城下运送尸体,其中大部分都是试图逃出临安的西临百姓,无论是城里的富商也好,流氓乞丐也好,他们此时都死了。有几具尸体被钉在城墙之上,明显起初是意图逾墙逃跑被弓箭手发现了。
胤皇沉默地看那些尸体,看着内监们将那些西临百姓们的尸体抬上了几辆马车,因为堆积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他们只能将他们击中在一个地方焚烧,将骨灰撒进河里。
一路上经过的堆尸马车络绎不绝,从马车空板落下的断臂残肉更是接连不断,血水滴落在通往皇宫的青石路上,胤皇差点以为自己回到十年前的大红城内,这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繁华绝胜的临安城吗?
这是黄泉在人间的投影啊,胤皇心想。
两人经过莲花广场,这里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无数的巨剑插在尸体上,尸体堆积如山,剑蝗和胤军的尸体叠压在一起,动作像是是拥抱,又像是抱着一起撕咬,还有一些他所认识的人们,像是钦天监属官身上布满羽箭,他的手掌和眼窝犹如烧焦的树叶般,看来他是死战而亡的。
还有百夫长几乎被人削成人棍,死不瞑目,太常卿,宗正卿,诸卫大将军,殿前副都指挥这些人都死了……
当初在西临战场上也是这般悲惨光景,当西临军队的弓箭用完了,只能与胤军短兵相战,一场箭雨过后,胤军将他们的石头投入穗子江中。江里用很多很多鲇鱼,它们一吞一吞,整具尸体便吞入腹中。
以致战争到了最后,有人在自己面前说在江边见到犹如青牛般大的鲇鱼,每当三更时分群聚在江边,血口大张。
广场上前有太监手执扫帚,一面洒土在血迹之上,一面将肉块收集起来。
此时已有家属在广场之中哭丧,哭声震天喊地 ,某个认出胤国的贵妇扑倒在胤皇马下,满脸是泪:“皇帝陛下,您可回来了,您要为我家老爷做主啊,这些该死的西临人将我家老爷害的好惨啊!妾身连他的头都找不着了……这妾身死后如何见我刘家列祖列宗啊!”
她指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尸体旁跪着几个华服孩子,对着尸体纷纷哭喊爹。
胤皇不语,翻身下马将那个妇人扶起安慰道:“放心吧,朕一定会为你家老爷主持公道的。”
蒙羽站在胤皇面前低喝:“大胆!”
“皇帝陛下回来了!”
有个人指着胤皇,转身冲人群高喊,哭丧的人群中一阵骚动,接着如一面墙般围逼上来,广场中仅剩的士兵组成半圆形阻止人群靠近胤皇,但在那势不可挡的人海的挤压下,侍卫们已经很难阻挡,利剑出鞘声和人们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在最后关头,胤皇慢慢走上了那个临时搭建的处刑台,站在苏卫胤重获新生的地方,他对着人群举起双手。
“陛下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算什么事啊……”
“那个该死的苏卫胤说要将战火带入临安城!”
“爹……我要爹……”
愤怒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其中不乏咒骂胤皇的声音,但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轻声道:“朕有话想跟你们说,但如果你们因为亲人死去而对朕感到愤恨的话,可以当场骂出来,站在朕面前大声骂,朕不会怪你们的。
人群忽然冷静了下去,几百双眼睛看着他。
“你们的心情,朕也经历过,朕能理解你们的痛苦……”
他的声音不高指向莲花广场尽头,人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声音渐渐平静了下去。
广场尽头处立着一根用白玉雕塑而成的华表,华表的底座是莲花座的,上面雕刻有鹰的图案,并饰有流云纹。
柱子上端横插一云板,称为诽谤木,石柱顶上有一承露盘子呈圆形,因此对应天圆地方,国家规矩。
“这根华表是先帝在建国的时候立下的,至今这座莲花广场便是以华表底部的莲花座为名的,这几百年间,多少王朝衰败沦陷,多少战火不断亡人国,我们胤国依旧顽强的活了下去,这其中经历了多少大风
大雨没人能记得清,北蛮,金帐国,西临,樽国,他们的历史远比我们长远,但不如我们顽强,如今这根华表还是立在这里,无人将其毁灭,这便是我们意志最好的证明!”
人民不说话了,一双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处刑台上的皇帝陛下。
“我们胤国的历史虽说短暂,但我们的军工武器,军队实力是北域第一的,在北域诸国没人敢将胤国铁骑拦下,为何我们能做的这一切,其他国家没有做到,因为他们没有比我们经历的风雨更多了!你们的家人生死都在临安,朕也在,一直都在,那根华表就是证明!过去毁不掉,以后一样也毁不掉!”
胤皇深吸了一口气,仰望着漆黑的天穹高声告诉这些百姓们
“凡人必有一死,死于沙场,死于庙堂,都不如死在自己的家乡好!接受死亡有什么困难的,今后我们要面对的是燕,庆国乃至整个天下!我们能走到这一步必将经历无数痛苦,今日一事!我们会对大家有个详细的交代,苏卫胤必定会为他犯下的错误付出同等的代价,朕在这里向你们保证,胤国的天!塌不下来的!”
“鹰旗不倒!”
胤皇振臂高呼!
“鹰旗不倒!”
某个被母亲抱着的孩子举起了手臂,眼中反复跃动着火苗。
“鹰旗不倒!”
又有人举了手,比孩子的声音打上十倍不止。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他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胤皇看着那些振臂高举的人们,心中有一股快意在四处奔畅。
苏卫胤做出的事情完成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既然西临人想要战争,那就来吧,自己会像十年前那一打败他们,绝不留情!
人群默默地散去后,直到此时,台下的老太监才缓缓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指着不远处的被黑布盖着宛如小山般的尸体说道:“陛下,金帐国大君主为了保护三皇子殿下战死了……”
胤皇走下处刑台,看着尸体旁上点起了熊熊的烈火,金帐国大将郭尔与其侍卫为大君主的死去默哀,萨满古木尊拿着牛骨在尸体前高唱虚无缥缈的神歌,不时对着火堆撒下檀香木,浓烈的香烟升入空中,指引大君主的灵魂走向极乐世界。
胤皇站在了金帐国大将郭尔苏的身边,与其一同哀悼大君主的死去。
“现在我终于明白大君主为何要来胤国了。”郭尔苏对胤皇说。
胤皇沉默了。
“我们是一群无能的部下,大君主死战时我们不在他的身边,而是在皇宫里享用你们的美酒佳肴,这让我们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郭尔苏双目泛红。
“这不是你们的错……”
胤皇对他说,从古木尊手中接过一撮檀香木丢在火中。
“大君主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子而死的,我希望您记住这一点,尊贵的胤皇大人。
郭尔苏语气坚硬道:“苏卫胤夺走了大君主的王息,这一笔帐,我们金帐国一定要讨回来,苏卫胤必须死在金帐国人手中!”
“朕明白了。
胤皇抬起望去,三根旗杆上穿满好大一颗人头,旗杆就这样立在石墙旁,人头仿佛被鲜血洗过般,墙下的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血腥味已然散去,但鲜血无法凝固,那些无法看清的残肢堆在墙角处,不忍直视。
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呼喊声、刀剑碰撞声完全消失了。
此时的宁静与悲咽显得无比狰狞,一切都消失了般。
第一百六十三章 那就活下去吧
深夜
广场上的尸骸还未清去,血腥味逐渐被晚风吹散,少年慢慢踏进这片炼狱般的刑场,同时将腰间的断剑拔出。
他刚才杀了两位正在巡逻的士兵,另一只手还扛着一个竹箱子,他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踏进了广场中央。
少年视野是一片猩红,连听力也开始出现模糊的征兆,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还不能倒下,一把声音在心中不甘的喊着,你怎么能倒在这个地方呢?你要杀了他们,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
少年站在广场的中央,身边都是血红的尸骸,此时仿佛天上地下都是雨,暴雨洗刷着地上的血,慢慢汇入河中。
他跪倒在那些尸骸中一具一具寻找着,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流下的瞬间变成了泪水。
更远些的地方,少女的魂变成了天上其中一块星星,她看着他,却无法微笑亦是哭泣。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将尸骸推翻至一旁,最终找到了姐姐的尸体,少女的背部有一个极其惨烈的伤口,像是被千百羽箭穿身而过般。
他紧紧地抱着她,看着漆黑的雨空,很久很久之后,放声地痛哭起来。
这就像是一场真实的悲剧,姐姐没有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
他这个笨拙的演员在戏剧落幕那一刻才出现在舞台上,他多么希望自己就身处戏剧之中,下一瞬姐姐睁开眼睛,大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与自己一同对着台下的观众弯腰谢礼。
他从箱子里拿出长裙和绣花鞋来给姐姐穿上。她的身体那么冰冷。
少年慢
慢褪去她的衣服,身体僵硬地犹如石头般,她整个身体都是湿漉漉的,要为她穿上那些衣服很难,但至少袜子还是穿的上的。
待到他为她穿好衣服后,他把姐姐横抱起来,让她靠着处刑台坐下,为她整理好头发。
他抹去姐姐脸上的雨水,最后从盒子里面拿出姐姐平常用的胭脂眉笔,为这个死去的少女再上一次妆容。
做完这一切后,少女最终似乎和平常一模一样,似乎随时会开口喊他的名字般。
赫连元年将脸抵在姐姐额上默默流泪,刚才士兵的剑重创了他的腹部,现在他身下的血斑越来越大,鲜血渐渐被雨水冲刷而走。
他想起了死去的父母,那个为国家英勇作战死在城门下的父亲,若是让父亲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一定会很失望吧,没有像个男人一样握着剑死去,最后他用尽全力抱紧了姐姐,十指相扣牢牢握着她的手。
这时金色的光在他背后出现,宛如初升的太阳。
“孩子你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认识一个叫赫连元年的人吗?我特地从蜀越回到胤国来找他。”
那人撑着伞走向自己,将大雨暂时地隔绝开来。
“我就是赫连元年,可我要死了……”
他轻声说,最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少年的视野正渐渐黑暗下去,他甚至可以看见黑暗中的阎王对他伸出了手。
“孩子……你想要活下去吗?”那人忽然问道。
将死的少年流着泪,艰难地点头。
“那就活下去吧,
好好活着。”那人说。
那一瞬间,那人将手放在赫连元年肩膀上,炽热的光绽放开来,无法言喻的高热进入了少年体内。
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被某种力量改造,好似将他浸泡在温暖的水中,令他昏昏欲睡。
“愿我们在天上的神,愿你的权能降临在他身上,令他行走在大地上如同行走在天上,愿他以星辰同命,以日月为武器,所到之处必将宛如神佛!”
赫连元年听见来自雨中的声音,像是母亲的喃喃,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一股无名的力量涌入他的脑海中,神力和奇迹就如同风暴一般涌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站了起来,浑身充满力量,他惊奇地转过身去,身后站着一个打着黑纸伞的人,静得宛如雕像般。
“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孩子,向想复仇吗?”他没有理会赫连元年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赫连元年点了点头。
“可是你的仇人已经在这里了,你还想向谁复仇?”
他张开双臂,所指之处无不是胤国士兵的尸体。
少年摇了摇头,指着广场的北方,指着那座高高在上的皇宫,金銮殿上的飞鹰在暴雨中展翅高飞!
“我懂了孩子,跟我走,我会给你向他们复仇的力量,你的心里燃烧着火焰,虽然很微弱,但足以将这片天下都点燃!”
少年点了点头,看了姐姐一眼,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随他一起消失在雨夜之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君者
此时,安阳宫。
楚熏跪倒在床边,满脸是泪,不断搓着哥哥那双冰冷的手,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胸前缠着重重纱布,他抬头摸了摸妹妹的头,但仅仅是这么一个微小的举动,胸前伤口就重新开裂渗血。
他体内身怀王息,肺部重创对于普通人而言随时可能死去,但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手被刀割了一下,本该很快痊愈恢复,但苏卫胤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败了他,将那个无比骄傲的灵魂彻底斩杀,此时的他心境大跌,根本无法调动体内的王息治愈伤口。
“熏熏,让你哥哥休息一下,他今天已经很累了……”楚麝上去劝诫道。
“姑姑……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
楚熏脸色的妆容化成一片,在得知楚瞬召被苏卫胤带走的消息后,她几近昏迷,醒来后便急匆匆地赶来看哥哥。
父皇要是知道他们闹出那么大的事情,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长公主清美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凄凉,垂在腹部的双手慢慢握紧,声音痛苦道:“我不知道……我劝过你们不要这样做……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接受了。”
“苏卫胤那个混蛋,本宫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给我去追!召集我们的封臣,召集军队,将苏卫胤给本宫找出来!”少女低叱道。
一旁的太监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城里的禁军已经死伤大半,而胤国大部分的军队都在西临和渭阳城,我们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这一切还得等皇帝陛下……”
“一群废物!”
澹台宁素将手搭在女儿肩膀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小妮子满脸不安看向母皇,紧接着往她怀里缩了一下。
咔的一声!
天穹身处亮过一道明光,继而转瞬即逝,紧接着雷声轰隆隆的传进楚熏耳中。
少女扭头望去,雕花大门被狂风吹开,楚熏的瞳孔立即变得犹如针尖般细,她甚至想要尖叫,却无法呼吸。
雷光将尽,姗姗来迟的雨水铺满了门外的院楼,朱红色的宫门前弥漫着雾般的蒸汽,那个孤独且霸道的身影从蒸汽后慢慢出现,脸上的愤怒与压抑犹如一道闪电劈入所有人的心中。
男人眼帘低垂,他的愤怒,他的威严,此处此刻全部投入所有人眼中。
胤皇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黑金皇袍上绣的鹰被雨水打湿,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来般。
“父皇……”楚熏喃喃道。
听到女儿的呼唤后他缓缓抬头,用一种极为可笑的目光看着里面的一切,他踩着水洼一步一步地踏了进来。
天上嚓的一声!天雷大作,所有人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待到视野逐渐清晰后,男人已经站了进来,轻叩门框。
刹那间男人身上的王息犹如潮水般汹涌而出,整个房间都跟着震动了起来,连案桌上的花瓶都在颤巍巍地摇晃,落在地上化作碎片。
“熏熏,跟你父皇认错!”
长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小跑走到胤皇面前拉住兄长的手解释道:“皇兄……你不要生气,这件事怪我没有看好孩子们?”
“朕不生气,朕只是想杀了他们!”
男人话语轻柔,任谁都能听着他话中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长公主双腿一颤,进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胤皇轻轻迈过妹妹的身体,慢慢靠近自己的女儿,楚熏强忍住内心的恐慌,在父皇面前跪了下去。
“父皇……对不起,女儿错了。”
“这件事是谁下的命令!是谁让你们处决苏卫胤的。”胤皇轻声道。
楚熏一愣,这些都是大臣们一起商量出来的,说到底还是这个国家的人想让他死,再说了苏卫胤刺杀自己弟弟那么可怕的事情,她怎能容忍这个人继续活着世界上。
“是你吗?楚熏?上次
的事情你还没学到教训吗?你是不是真的要朕将你永远逐出皇宫,你才就此罢手。”
楚熏满脸是泪,透着泪光,她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最爱的父亲慢慢靠近了自己。
在她印象中,胤皇一直都是在臣子面前不怒自威,但在家人面前满脸轻笑的,说不上很好,也说不上坏的一位父亲。
但此时她嗅到了父皇身上的味道,看清了父皇的面容,这种无法伪装的愤怒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恐惧,原来,这才是父皇真正的样子吗?
是不是在宫里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皇兄你不要这样,这不是她的错!”
长公主终于站了起来,她最害怕也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她迈开步子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靠近他们半步,仿佛面前有一堵透明的墙般。
胤皇没有在意妹妹的话,只是盯着女儿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庞,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慢慢靠近她的脸,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
“你害死了你的弟弟,你现在开心了吗?”
楚熏一下怔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为何无上剑宗和西临叛军会进入临安,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尤其是听到父皇说的这句话。
她忽然激动起来,对着自己的父皇尖声大叫:“他是你儿子!你现在才回来有什么用!他被苏卫胤刺杀的时候你为何不在!是你将那个混蛋从西临带回来的!”
啪!
楚熏捂着嘴角跌倒大门前,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片鲜血,父皇从来都没有打过自己,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甚至连哭泣都遗忘了。4
所有人都沉默了,澹台宁静捂着眼睛躲在母皇怀里,她不知道这个对她一直温和友善的皇帝叔叔为何要如此雷霆大怒。
澹台宁素低头轻声叹息,面对着倒在门口的女儿,胤皇懒都懒得看她。
这个时候,楚鹰仰见到妹妹受伤,对着胤皇愤怒地挥舞着双手,想要打断胤皇的步伐。
“父皇,够了,这不是妹妹的错!”
“父皇,这不是楚熏的错,是我,是我下令的。”
楚鹰仰从床上摔了下来,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挡住父皇和妹妹之间,胤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直逼灵魂:“你下令的?谁给你的权力去这样做?”
“没有人……儿子只是想保护好弟弟,儿子……儿子。”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
“你的身份,你的权力,你的荣光,乃至生命,都是朕给你的。有些东西朕可以给你,你可以不用经过朕的同意,但有些东西朕不给你,你要是敢拿!就莫怪朕不顾父子情谊!”
胤皇低喝了一声,宛如盛怒中的狮子。
“这一路上,这听说了关于这件事情的无数个版本,现在,朕让你当着朕的面,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毫无虚假地告诉给朕。”
楚鹰仰畏惧地抬起头来,在父皇面前挺直了身子,像小时候那样下意识咬紧嘴唇,并不答话。
“说啊,无论苏卫胤做了些什么,可他毕竟是你从小到大的朋友,朕很想知道是什么驱使你去对自己的朋友下死手的!”
胤皇给了他一巴掌,楚鹰仰后退了一步,差点倒在妹妹身上。
楚鹰仰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强忍着剧痛在父亲面前站直身子,慢慢地将这一切的故事告诉给胤皇听,当听到楚瞬召为了救苏幼奴独自一人前去燕桥后,胤皇的眉毛突然跳了一下,继而继续沉默。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的眼中的阴沉更深一分,拳头间的爆响不断传出。楚鹰仰明白父皇因为何如此动怒,脸色变得愈发惨白,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感觉胸膛里面有小刀在刮他的肉,但他却依然挡在了父皇的身前,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你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吗?”
在极为可怕的沉默中,胤皇慢慢将这句话从牙齿中挤出来,一股极为可怕的气势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爆发而出,滔天的怒火随时会将所有人湮灭!
楚鹰仰慢慢抬起头来,拳头扑面而立,狠狠地打在他的鼻梁骨上,他被父皇的拳头打了出去,犹如断线的风筝般落在庭院的草坪中,满口鲜血。
长公主尖叫了一声,直接冲到楚鹰仰身边,用手帕捂着他不断流血的胸口。
少年的双目泛白,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他的脸上,将唇边的血迹慢慢冲下,落下的瞬间宛如泪水。
“为什么?”
长公主对着皇兄大喊道,披头散发尖声道:“你杀了自己的哥哥还不够吗?现在连儿子也不放过,你这个疯子!”
胤皇慢慢走出了房间,眼中泛着幽幽的绿光,他声音冷酷道:“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你知道当年是什么情况……楚麝,给朕让开。”
“楚骁华你够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还想怎样?你杀了他无济于事,而且你另一个儿子生死未知,你杀了他你就没有儿子了!”
澹台宁素终于忍不住跟了出来,死死抓住胤皇的手臂。
“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他丢下这样的一句话,看自己儿子的目光好像在看路边的狗。
胤皇转过身来,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对着澹台宁素说道:“你为何不阻止他们,你也是皇帝,你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些事情的,为何要由着他们乱来!”
“你为何不责怪自己?你消失了快一个星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他们只是一群孩子,这件事是你们国家的臣子逼他们去做的!”
澹台宁素冷笑道,白发在风雨中猎猎飞舞。
胤皇铁青着脸,瞳孔里渐渐充斥着绝望与挣扎,“小召……我的小儿子,楼欢……朕对不住你。”
“父皇……咳咳咳,我……”
楚鹰仰在长公主的搀扶下渐渐站了起来“西临剑库的钥匙在小召身上……苏卫胤亲口说的……他要打开西临剑库……向我们胤国发动战争。”
“可笑!他连军队都没有,如何向我们发动战争。”胤皇不免嗤笑。
“未必需要军队,父皇有所不知,西临……剑库不单单只是个剑库……里面还有剑阵,统御千万把陨神钢剑的剑阵,假如苏卫胤成功开启了剑阵,再加上无上剑宗的帮助,他只需要轻轻动一下手指,便能操作千万把剑……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临安城,甚至是胤国。”
“剑……阵?”
胤皇面如死灰,咬紧牙关道:“好啊……苏卫胤,朕十年前将你从西临带到胤国,以皇子之礼相待,你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居然还想毁灭朕的国家……”
“儿子也是迫不得已才做这件事,假如父皇觉得儿子错了,哪怕现在一剑杀了我,儿子眼睛都不会眨眼一下!”
楚鹰仰将手臂从长公主怀里抽出,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胸口,掌心一旁血红。
胤皇看了儿子一眼,对一旁的太监吩咐道:“去落水院找那个苏姑娘,让她将苏卫胤的妹妹带到金銮殿,还有大君主的两位王子也一切来,朕有话要和他们讲!”
吩咐过后,胤皇冷漠地向外面外走去,将要出宫门时,他回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声音异常冷酷无情道:“你方才若是一直躺着床上装死狗,朕早就一剑杀了你,不错,还能站起来挡在妹妹面前……让朕不至于那么看不起你!”
胤皇扬袖离去,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的家人带来如此大的恐惧,以至于她们都忘记了他是兄长,他是父亲的身份,这样的威严愤怒,这样的冷酷残忍,让他们真正的感觉到什么叫做皇帝。
为君者,不强则亡。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剑与火
苏念妤与苏幼奴肩并肩向前走去,他们身后是两位愤怒的王子,前面有太监在引路,两旁的侍卫看她的目光犹如含着刀子,一群宫女焦躁不安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可她们几乎都不认得她,或者认得,只是将她当成老鼠般避之不及。
苏幼奴看了苏念妤一眼,女人神情忧郁,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小召的消失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她和自己一样都爱着那个男孩。
他们最终走进金銮殿,一边穿梭着往前排移动,两侧的臣子俯倒在地,鼻尖死死贴紧地面,她认出大太监的张天逆,总是黑着脸的监察院侍御史裴琐,以及在场唯一站在的两位老人李国师和帝师左慈,不时有刀子般的目光从后背袭来。
她徒劳无功地小步前进,一张友善的脸孔都看不见,然而谁都不愿正眼瞧她,她仿佛是被哥哥留在宫里的鬼魂般,无依无靠。
她大概猜到自己的结局了。
那万人之上的胤皇坐在王座上,他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直到某个太监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声,他才睁开眼睛,重重的疲惫展现在她眼中。
胤皇缓缓睁开眼睛,默不作声的凝视了她一会。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倒像是在思索什么。
“跪下!”
身后的侍卫重重踢了她的脚一下,她整个人跪倒在胤皇面前,双手撑地,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臣女觐见陛下。”她慢慢挤出这句话。
“令兄所犯之罪行,你可承认?”李国师问她。
“诸位大人殿下,我不否认,我很清楚自己的哥哥在做什么,我也明白他为何要接受制裁。”她抬起了头,尽量忍住不哭。
帝师语气严肃道:“你是否知道你哥哥的造反计划,你是否还向我们隐瞒什么?”
“知道,很多年前就知道了,但那时他还未想对什么人下手,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看着自己的父皇母后死在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家国沦陷,背井离乡。”
胤皇深吸了一口气道:“起来吧,”对着身下的臣子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朕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一人!”
大臣们鱼贯而出,渐渐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他们几人,苏念妤退到一旁,看着胤皇的背着手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一声声的像是踩着人的心房上,令人生畏。
“幼奴……你在这大胤皇宫住了快十年了吧?”胤皇说。
少女点了点头。
“你觉得朕当年为何要将你们带来皇宫,朕杀了你们那么多西临将士,为何要对你们施以怜悯?”
“奴女不
知。”
胤皇轻轻哼了一声道:“朕并非性情凉薄之人,你们的父皇是个疯子,但你们不是。朕之所以将你们带来胤国,是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回去西临,继承你们西临的大统,父辈疯狂的代价不该有儿女来偿还……可你哥哥让朕失望了。”
“奴女知道。”
“西临剑库的另一把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
“被哥哥拿走了,打开西临剑库需要钥匙上的符咒。那天晚上在燕桥,三皇子殿下涉险来救我时将两把钥匙一同斩断,钥匙上的符咒钻进了他身体里,所以哥哥才想带走他。”
胤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挥袖长叹了一声道:“不止一次有人对朕说要除掉你们两个,你们是西临王的孽种,日后很可能会造反。朕心里不服,决心将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让你们和朕的孩子一起长大,朕知道楚熏对你不好,但小召呢?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那孩子一直将你当成姐姐来看待,你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何不早点告知朕,若你能早点这样做,或许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作为西临的亡国公主也好,作为我哥哥的妹妹也好,臣女只是个无能的女人,什么国仇家恨臣女一概不懂,臣女也只是想要个家而已。但哥哥不一样,他宁愿像个英雄一样死在战场上,也不愿像个懦夫一样活着。”
“这就是他造反的理由,不愿像个懦夫一样活着?”
“他已经做了十年的懦夫了,试问这胤国皇宫,有谁像他一样活着?”
“可笑至极。”胤皇冷笑道
少女静静站在他面前,那张祸水般的容貌没有一丝表情,两人就这样沉默相对。
她长大了,像极了她母后,那个死在鹰旗上的美丽女人,是自己亲自将她从旗杆上取了下来。
恍惚间,他以为是那个女人从黄泉归来,站在他面前,如鹿般的眼眸带着深深的怨恨。
“你的意思……朕懂了,念妤带她下去吧。”
云袍女人对胤皇深深一拜,挽着苏幼奴的臂弯一同离开,两人那道纤细的背影落在胤皇眼中,像是辞别,又像是永决。
“姐夫……我阿爸他!”
柚木尔忍不住叫出声来,胤皇眉峰一转,声音渐渐柔和了下来道:“柚木尔,铁木尊,你们的心情朕懂的……当年你们的姐姐离开朕的时候,朕也是像你们一样痛苦。”
他缓步来到那两个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健硕汉子面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道:“朕知道你们向想复仇,可是朕的孩子,你们的侄子还在苏卫胤手上,如今苏卫胤很快回到西临,战争即将爆发,我需要你
们的帮助。”
“我要亲手宰了那个畜生!”铁木尊咬牙切齿道。
“我知道,但你们不能去做,如今大君主已经逝世,你们两个是他留下的最后血脉,朕不会让你们涉险和苏卫胤拼命的,但你我的军队可以替你们去做这一切!”
兄弟二人点了点头,在这些家国大事之前,他们还是有分寸的,眼前这个男人爱上了他们的姐姐,姐姐为他生下了孩子,除了他之外,兄弟二人真不知道还能信任谁。
“大君主生前是否有立世子?”胤皇问。
“我!我是金帐国的世子殿下。”铁木尊挺直了身子。
“很好,朕需要你们现在启程回去金帐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你们的族人,大君主死亡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天南海角,你们要回去,要继承你父亲的王位,只要你们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给那些作乱分子造反的机会,你们懂吗?”
太监忽然疾步闯入,手里还拿着一份信函高声:“报!皇帝陛下,涠洲来信,是叶藏将军。”
“叶藏将军?是有什么急事么?”
太监凑在胤皇的耳边,虽然可以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两位王子听得一清二楚。
“苏卫胤带领的叛军抵达涠洲,并与守军发生冲突。”
胤皇下令道:“传我口谕,从江越派兵驻防距离西临两日骑程内所有城镇与村庄,让位于西临的大部分军队前往孤峡山,留下部分人马驻守边境。”
“苏卫胤一定是奔着西临孤峡山去的,在此之前我们要死守西临边境,决不能让他抵达西临剑库的具体位置!”
太监微微点头,轻挥大袖,立马有两个小太监捧着研磨好的纸笔出来,弯腰将纸笔捧至胤皇面前。
胤皇提笔挥毫,立马从怀里拿出一枚白玉质地的小印,玉印上面刻着黑亮的鹰头,他沾了些许红墨,将印章押在信的末尾,并将红金相间的符印交到太监手中道:“把这个交给叶藏将军。”
“这是虎符?”
太监满眼放光般接过这个小小的物件,这虎符为中帝王授予臣属兵权和调发军队的信物。铜制虎形,分左右两半,有子母口可以相合,右符留存帝王手中,左符在将领之手。
君王若派人前往调动军队,就需带上右符,持符验合,军将才能听命而动,军队不执行执皇帝金符节者行兵令,除皇帝亲临现场调兵。
“这是复仇。”胤皇声音刚开始很轻,渐渐愈发洪亮。
“战争!”
“剑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