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钱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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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电视剧中,古人能动辄使用几十两,甚至几百、几千、几万两银子。更有甚者,竟然常常能够从口袋里掏出面额成百上千两的银票。
这里有两个误区。一是以为古代一两银子等于今日的一元钱。二是以为古代的银票就是今日的钞票或者支票了。
其实,古代中国银子缺乏,银子的价值很高的。一两银子等于制钱一千二百多文(清初以前)到三千多文(清道光以后)。而直到清末,一斤(相当于1.2市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一亩良田只要七至八两银子或者十二、三个银元。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是件大事情了,有百两银子就是今日的大款了,能够买上十几亩良田了。在明代,一个平民一年的生活只要一两半银子就够了,所以戚继光的士兵军饷每日日只有三分银子,一月不足一两。
第一章 陨落
楔子
镜朝郁宁年间,皇帝司马裴迷上长生仙术,按照道士传授的方法,断榖、服丹药。如此结果,便是皇帝常年不思朝政,身体日渐衰微,直至后宫冷落,因此虽妃嫔无数,但除了早年皇后所出的公主外,皇帝再无所出。
任其他嫔妃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因此皆对皇后母女虎视眈眈。镜郁一年,皇后又怀一孕,太医诊断此子为男,皇帝大喜。随后十月怀胎,谁曾想万众瞩目的皇子落地便已经夭折。皇帝大怒,当即扇了皇后一掌,皇后生产时本就极其虚弱,多重打击之下,竟然撒手西归。
同年,新安王侧妃李陵容产下一对龙凤胎。
至此皇帝再无所出,又奈何兄弟众多,那些曾错过九五之尊的各个王爷,一个个都牟足了劲等着皇帝哪一日驾鹤仙去。
镜宁二年,皇帝唯一的女儿司马君璧封东阳公主,尊贵荣华,一时独一无二。
第一章
夜色漆黑且沉,蝉鸣蛙声阑珊时刻。如果不是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在提醒着,今晚应该是一个比较让人容易入梦的夜。
头梳飞仙髻,身穿水红色大袖衫,长裙曳地的东阳公主站在桥头。纤细瘦小的身体站的笔直,厚厚云层之上的月光偶然间漏了星光,衬得她谪仙一般,高傲且又高贵。
夜风吹过,一阵急过一阵,那风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司马君璧闭了闭眼,复又大大的睁开,唇咬的紧紧的,公主的自尊让她宁愿选择自残的方式来清醒,也不愿意向越来越多的疲惫和克制不住的恐慌臣服,进而狼狈。
夜色昏暗,影影绰绰间只能看见湖面一片黑影晃动,然而对此地极为熟悉的司马君璧知道,这一片黑影原是一片极为绚烂明媚的莲。此时的杀影重重,让那个场景在想象里也难以存在。
除了风带起的莲叶摇曳,湖面并没有什么异动,司马君璧却突然死死的盯住一个方向。无边的恐惧让她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然而在她盯着的那个方向的荷花从中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之时,她的眼底却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公主。”
那人寒塘渡鹤一般停在她的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司马君璧咬紧了唇,冷冷的看着来人,再怎样的谦恭,这人也不是她的救赎,不过是又一个的杀手而已。只不过长时间对上位者的恭敬让他就算在面对的自己的猎物时,也习惯性的匍匐在这个一如往常高贵的公主脚下。
礼节完整的落幕,带着寒光的刀刃已到了眼前。
“公主小心!”
随着话音落下,身体已经被人抱在怀里快速移动。司马君璧在那人怀里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刚才那个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身影现在已经化身成一把杀人的利器,而自己,是他决不放弃的目标。
利器冷,然而司马君璧的眼神更冷。那眼里的冷意甚至让身后追赶的脚步也滞了一滞。然而就是这一刹那间,已经足够让他命上黄泉。
“公主。”司马君璧被放下,抱着她的人也随之跪下,“属下冒犯,请降罪。”
“无妨!”
忽而湖面的莲叶间又是一阵异动,转瞬之间,已有三五刺客包围了两人。
“慢着!”司马君忽然开口,清脆的嗓音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之势,阻止了打算继续抱着自己逃跑的卫士,也阻止了四方杀手的蓄势待发,“此桥并不连接对岸,你若能在此诛杀这几人,则回头,吾等另寻生路;若不能,吾便亡于此。”
目前几人所在之地乃是一木桥,桥的尽头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凉亭,夜里看不见,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水雾蒙蒙,以及影影绰绰的莲影。
司马君璧未到及笄之年,身材纤细娇小,尽管微微喘息着,神色难掩疲累,嗓音却清冷依旧。这番处变不惊的态度,无论侍卫还是杀手,皆是怔了一怔。
守护她的卫士道:“属下遵命!”
司马君璧退到一边,直直的站着,依旧是高傲又高贵的姿态,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为了她的命而舞动。黑沉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被夜风吹散,月亮露了出来,月光洒下,夜里的一切终于清晰可见。
红的血,红的莲…微仰起头--就连月光,不知道怎么的也变成了红色的,比血更红,比莲更冷。
“公主,属下愧…!”
声音渐渐的喑哑至无。此时的桥面上一片狼藉,六具尸体--五具是为了夺她的命,一具是为了护她的命。
突然感觉自己的牙齿都颤抖起来轻轻碰撞着,半响,司马君璧终于蹲下身,替她的第十二个卫士合上双眼。
茫然的站在木桥上,突然间竟有了些不知所措。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她可以在天下至尊的父亲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培养出只忠于她自己的十三个卫士,也可以在皇宫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生存下来。就连当初皇后仙去时,她也能在绝望之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现在,她竟然不知所措,濒临死亡的森冷甚至让她怀疑这般挣扎求生的目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桥的尽头只是一个亭子,没有路,司马君璧知道。
远处的莲叶再一次簌簌而动,紧了紧拳,司马君璧突然间向凉亭的方向飞奔起来,她是天下至尊的公主,就算是那条路,也必须是她自己的选择。这是她的骄傲,属于一个公主的骄傲。
“噗通”一声,一袭红色闪过,凉亭下的莲叶颤了一颤,几支红色的莲花随着声音,断了枝干,跟着沉进湖底。
风声过处,带动莲叶晃动的声响似乎更大了一些,不过刹那间,黑夜又归于一片寂静。
“落水身亡?”
因为惊讶而显得尖利的嗓音让人心里发麻,下首回禀的侍卫忙跪下说道:“回禀侧妃,奴到时,正见公主跳水情形。”
“可命人打捞?”
“奴当即下水,奈何水底为莲枝所阻,一时不得。水为活水,奴已命人顺水打捞。”
李侧妃想了想,问道:“根据尔等之前所得讯息,东阳公主可会水?”
“并不会,公主所住院落有一处活泉做沐浴之所,然公主从未下水。”
近一年来,在决定抹杀这个公主的那天开始,李陵容就一直派人在暗中打探司马君璧的一切习惯。那处活泉是新安王为皇家客居新安王府邸的公主专门引入的,清澈见底,温度适中。公主若真的会水,特别是新安这个夏季高热的地方,断没有拒绝下水的道理。
“生见人,死见尸。”
“是,奴领命!”
已经可以肯定东阳公主是凶多吉少的,挥手让人退下。李侧妃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并不十分白皙美丽的脸上显出一些激动的绯红色。
“我知道你有着常人远不能及的计策,但是又如何呢?除了为我带来这无边的富贵荣华,终也不过是葬送了你自己的性命而已。”
那时不过总角之年,就定下如此完美的计划。而现在,未及及笄,就能识破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甚至在调走她身边所有的侍卫之后,居然横空出来十三个卫士对她死命相护。
东阳公主司马君璧有着怎么样的智慧,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李陵容更清楚了。然而前程太过锦绣,她心里最后的一丝恐慌和担忧也被兴奋取代。
再怎样的七窍玲珑,都只是过去而已,从今以后,这个传说中的公主,就永远都只能存在在传说中了。而自己,也终于拔出心里那根代表着真相的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肉中刺。
“禀侧妃。”有奴婢在门外禀道,“王爷回府了。”
一番收拾装扮,李侧妃本不柔美的脸也多了几份娇羞,但是下一瞬,娇羞里又含了几份恐慌和悲切。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东阳公主,与新安王世子司马明照最是亲近,连带的,与世子之母李侧妃也亲近非常,所以公主出了意外,她的悲伤一定要到位才行。
“去请世子来,吾带他去面见王爷。”
世子是她的保命符,也是她这辈子荣华富贵的保证,
片刻,数十个奴婢伺候着一个可爱灵动的孩子前来,长相竟和那东阳公主有着几分神似。李侧妃忙上前把孩子抱在怀里,那样子不像是抱自己亲生的孩子,倒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绝世珍宝一般,显出几分小心翼翼。
“阿母。”小世子仰头看着他的母亲,“君璧阿姊呢?”
“哗啦”一声,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在场的几十个奴婢齐齐的跪下,神情俱是恐惧。抱着小世子的李侧妃也慌忙跪下,堂堂一国公主在新安失踪,即便是新安王也难逃惩处。
跪的是“公主”这一个身份,也是这个身份从今以后将带给他们的命运。
第二章 获救
第二章获救
正是夏季荷花葱茏时节,新安城多湖,湖里多种莲荷。
因着这一片莲媚荷香,即便不是端午中秋,梭漾湖上依旧一片喧嚣热闹,艄公的吆喝声,采莲女郎的盈盈笑语声,端的是一个歌舞升平的盛世。
水波过处,船只来往间,一艘华贵精美的画舫鹤立鸡群一般,行驶在众人或尊敬或敬畏的眼神里。
“是殷家的船呢,这等气派真是让人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这偌大的船只,载的这多人,供的不过只一个主家而已。况且这船上的主是娘子是殷家四娘子,其他作为荫衣食客的,上了这船的也就去了半条命了。”
接话的是个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妪,摇头不屑,末了还一声叹息。刚才感慨的人一听说这事殷家四娘子的船,眼里的羡慕变成惊惧,匆匆摇船远离。。
船上布置的极为华丽,一排排纱帘之后,殷萝摇着手里金丝织就的团扇,头微仰着,傲慢的看着这一切。身后无数的奴婢匆匆走来走去,一会儿送来吃食,一会送来糕点,三两个婢女直直的站立在她的身后举着遮阳的伞,扇着清凉的风。更有几个只负责把帘子打开一个不高不低,刚好能她看清外面风景的弧度
此时被谈论的殷家四娘自然听不见这些人说的什么,不过那些人态度让她很是满意。出身华族的殷家,是这新安城里让人仰望的存在,况且她殷萝还是殷家唯一嫡出的女儿。高贵的出身,不俗的容貌,这些出门下级等第的人家,能远远的看山一眼已是恩宠。
“四娘子。”有婢女讨好的上前说道,“对面那些寒门子弟都在看娘子你肯定是在心里偷偷倾慕呢!”
“哼,多嘴!不过是些下贱人家,谁稀罕他们的倾慕?”唇角带着冷笑,殷萝不屑的转开头,然而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傲慢和满足的虚荣心向对面船多的方向看去。
忽然,殷萝满脸的得意敛了起来,视线来来回回几遭之后,换成满满的羞恼和愤怒。时刻关注着她的众奴婢立时变得小心翼翼,满脸惶恐。
“四、四娘子?”先前说话的婢女慌忙跪下,小心问道,“可是婢子说错了什么?”
“贱婢!”殷萝随手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扔向打着帘子的一个婢女身上。
“啊!”
那婢女一时不防被砸,痛的惊呼了一声,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待反应过来,来不及顾及头上的伤口,慌忙止住痛呼跪下,连连叩头道:
“婢子知错了,奴知错了,娘子请勿动气!”
殷萝冷哼一声,道:“你便说说,错在何处?”
那婢女闻言茫然的抬头,自是不解。
然而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婢女打量她一身装扮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她。
殷萝接过家僮递来的长鞭,狠狠抽在已是满脸鲜血的婢女身上,恼怒道,“我倒是不知,你这贱婢装扮一番倒也有这几份姿色。怎么,现在怎不像方才一般笑脸迎人的?现在的模样那些个寒门子弟可没几人爱看了。”
那婢女忍痛下意识的的低头,恍然醒悟过来。原来不过都是些二八年华的女子,便是身份低微,也已经到了爱美的年纪,今日难得出门,便把平日里最是珍贵喜欢的襦裙穿在身上。说是自己珍贵之物,其实不过只颜色比平日穿着靓丽几分而已,却不想这滔天大祸由此而来。
殷萝打得累了,便把鞭子仍在地上,道是今日兴致已败,吩咐回去。又转头看着脚边已是满身鲜血犹自哀求不止的婢女冷笑吩咐道:“把这贱婢扔下湖去,你今日既然打扮了出来,我自然不能坏了你的兴致让你这般模样回去。长眠于此也算是随了你的意。”
“不、不能这样!”因为疼痛已经逐渐陷入昏迷的婢女听见这话猛然惊醒过来,手忙脚乱的扑过去扯住殷萝的裙摆,不过很快被其他奴仆拉开。
“四娘子,饶命呐,婢子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命呐!”
众人鸦雀无声,无一人敢上前求情。殷萝嫌弃的扯扯被碰过的裙袂,打算回船舱换衣。
“四娘子,奴恳求你,饶了她的命吧!”
彷如一语惊起千层浪,众家僮纷纷转头看向胆敢出言之人。
“殷农?”殷萝不敢置信的看向开口之人,“你敢为这贱婢求情?”
被唤着殷农的奴仆在殷萝面前跪下,恳求道:“四娘子,不过一件衣服的事,何必扰了你游湖的兴致,就请你高抬贵手,饶了这一条命,之后或卖或罚,尽随着你的意就是了。”
殷萝闻言却更是生气,“好你个贱奴,这事拐着弯说我心眼小呢!”又转头看向被处死的女子方向,“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丢下去!”
众奴仆惊回过神来,忙连声应是,随着一阵凄厉的哭求声,一条人命被从船板上抛下。
挣扎求救的呼声渐渐微弱直至沉寂,殷萝才觉得心里通畅了些,遂回头看着殷农道:
“你既然求情饶命,我今日就暂且饶了你这条性命,且自去领取杖责,以后再如此,她就是你的下场。”
其他的船只早在听见船只上的动静纷纷远离,见船上抛下一个人,知是出了人命,救助已来不及,况且,也没人胆敢上前救助。
然而,在殷家华丽张扬的船只后不远处,一艘简单低调许多的船只却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前面船上的情况显然也已经听见了。
“罪过,四阿姊又这般轻贱性命!”
说话的是个俊秀之极的孩子,小小的脸色刻板沉闷又带了一丝怜悯的样子好像一个得道多年的高僧一般。
“阿兄,船上可有会水之人?”
船上一直靠着船舷望着湖面的人闻言回过头来,却也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着一身剪裁合适的大袖宽衫,神色温柔。闻言说道:
“阿婴放心便是,方才已命人下水救人了。”
“那就好。”先前说话的孩子神色并无如何变化,只点头道,“如此四阿姊也能减些罪孽。”
对殷婴如此说话的方式早已经习惯,殷暖笑了笑,又回头盯着救人的方向。
半响,一直平静的水面终于有了动静,两个奴仆拖着一个女子回到船上。殷暖和殷婴忙上前查看,知道还有生命气息之后忙命人上前救治。正在众家僮忙乱之时,殷暖忽然又对犹自浑身湿透的两个奴仆道:
“赶紧下水,落水的应该还有一个。”
两人不敢耽搁,忙又潜入水底。
“阿兄。”殷婴不解得问道,“你如何得此判断?”
殷家家僮甚多,殷萝的奴婢数量更是惊人,所以具体容貌如何两人并不如何清除,况且先前听哭求声也只一人。
殷暖正要开口回答,那边方才昏迷的女子在简单的救治之下忽然咳嗽几声。
第三章 水奴
殷暖走上前,众家僮纷纷让开。
“你怎么样了?”殷暖问道。
那女子却只迷迷糊糊的打量着众人,待看到眼含关切的看着自己的殷暖时,忽而开口道:
“尔等何人,本宫如何在此?”
她方才醒来,声如蚊呐,众人没听清,殷暖才欲询问,人却已经昏睡过去。
有婢女问殷暖道:
“五郎君,现在怎么办?咱们救了四娘子处死的人,四娘子怕是不能干休!”
殷暖道:“看她方才迷蒙情形,怕不是四阿姊那边的人,先救活她,剩下的回去再说。”
几个婢女把犹自昏迷不醒的女子抬进船舱,忽然一声轻响,一只步摇掉落在夹板上,众人匆忙之间并未注意,又过了一会儿,先前下水的两个奴仆再次拖了一个女子上来,只是经过诊断之后,已经证明没有了生命气息。
殷婴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殷暖也只能叹息。
“回府命人好生安葬了吧!今日原就不是个游湖个好日子。”
司马君壁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左右,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又闭上眼,大脑急速的回想着。
虽然先前已经隐隐猜到李陵容容不下自己,只是不曾想到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没见到自己尸身,那人应该是不会放弃的。
先前醒来时看见的一切如果不是自己的昏迷之后的幻觉,那么可以肯定是在一艘船上,看来是被人救下了。自己落水之后游得并不远,应该还是在新安城里,那这里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只希望之前醒来时迷糊之中不要说出什么让人怀疑的话才好。
起身打量四周,屋子里的装饰并不奢华甚至是有些简陋的。她记性极佳,几乎过目不忘,虽然不过迷糊之中扫过几眼,也能肯定那船并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拥有,想来当时救了自己的并不是一般百姓。这屋子里的装饰如此,应该只是一般奴婢所居住的房间。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各种猜想,来人也很快就证明了她的想法。
“娘子,你醒了,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来人是个清秀的做婢女打扮的女子,司马君壁警惕的打量对方一眼,又在对方没有注意之前垂下眼帘,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已经被换成一身干净却也朴素的襦裙。
“是你,救了我?”
“救了娘子的是我们五郎君。”来人喋喋说道,“今日五郎君出门游湖之后就救了娘子回来,只是听说一回来郎君就去四娘子那边了,所以蓉柳阿姊让婢子先照顾娘子,先前奴看娘子浑身湿透,擅自替娘子换上奴的衣裙,冒犯之处还请娘子不要见怪。”
“不防。“司马君壁顿了顿,又说道,“多谢你家郎君救了我,也多谢你的衣裙。”
“娘子唤婢子蓉碧就好。”蓉碧道,“蓉柳阿姊说郎君暂时不方便过来,敢问娘子贵姓尊名,五郎君还说问清娘子家在何处,便让人送娘子归家去。”
司马千阳道:“敢问贵府何地?”
蓉碧把端进来的茶水为司马君壁奉上,闻言回道:
“这里是新安殷家。”
原来是到那个人家里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幸运,只不知这救了自己的五郎君是何等人物。
“娘子?”蓉碧见她不说话,以为还有什么顾忌,就说道,“娘子放心,我们五郎君虽然年少,但是既说了会送娘子归家去,定不会食言的。”
“不,多谢!”司马君壁摇了摇头,只是怔怔的不知看向何处。
容碧以为她为难,又道:“娘子若是无处可去,就留在这里吧,虽然是作为奴婢,但五郎君心底好,总不会受磨难的。”
奴婢吗?被人从水中救起,却非重生,而是直接从公主变成了奴婢,司马君璧忍不住苦笑,低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应?”抬头见容碧还等着自己的回答,想了想便说道,“你便叫我水奴罢。”
“水奴?”蓉碧道,“那水奴娘子你可记得家在何处?”
水奴摇了摇头,复有皱了眉头缓缓说道,“我本是建康人,和老父相依为命,谁知祸从天降,得罪了当地权贵逃到新安,那人追到这里,老父为救我送命,慌乱之中我也掉落湖里。”
蓉碧见她虽淡然镇定,眉间楚楚的样子却实在让人生怜,又见她虽不过豆蔻之年岁,却生的貌美非常,大概那天降之祸便是从这幅样貌上来,心生同情之下更是信了几分。
“这样啊,那看来水奴娘子是无家可归了,只是五郎君现在不便,待容柳阿姊回来,婢子便告知她你的情况,再做定夺好了。”
“多谢,蓉碧你唤我水奴就好!”
司园是殷家众多院子中的其中一座,不大却也绝对不小,虽不是最为富丽的,但是假山曲流、亭台楼榭一样不少,且都精致素雅,舒适宜人,众多家僮来去有序,颇为宁静。
殷暖小小的身影走进院子,紧咬着的下唇带了些委屈的神色,不过在走进屋子看见自己母亲满含担忧和心疼的眼神时,脸上委屈的神色褪去,微抬起唇角带出些温柔,只剩眉间一丝隐匿不去的疲累。
“阿母,儿让你担忧了!”
“无妨。”谢氏松了口气,招呼他坐下之后唤来婢女为他简单的梳洗,又命人送上茶点,才又说道,“救人的事我并不是反对,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能救得几回?”
殷暖还带着些稚气的嗓音柔柔说道:“儿并不是执意救得所有,只是遇上了,便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况且阿婴当时也在,阿母你也知道,他心有慈悲,见不得这些。”
“那孩子这般年纪便有这个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祸。”谢氏叹了口气,道,“你此去殷萝可有给你气受?”
“不曾。”殷暖道,“之所以耽搁了时间,是因为在回来的路上被阿父唤去,言说为阿婴请了新的教授武艺的西宾,是个出名的大家,让我今后和阿婴一起学艺。”
谢氏犹担忧道:“可是你意不在此!”
殷暖道:“儿去时,阿父方用了五石散,正与人清谈,儿不便拒绝。不过儿认为虽在武技方面不得阿婴那般的成就,强身健体总是好的。”
他说得简单,谢氏却知那殷萝绝不是善罢甘休的脾性,但是见他无恙,也就罢了。
“吾听说被抛下湖的婢女已死,你救活的是一陌生的小娘子?”
“是的。”殷暖道,“儿已命人问她家住何处,以便让人送她归家去。”
过了两日,水奴依然没看见那所谓的五郎君,也不见蓉碧说的一直对她颇有照顾的容柳阿姊。水奴问起这些时日外面可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蓉碧只当她是担心在建康惹下的仇家会追来,便让她放心,说这里是殷家,除了那皇宫里面的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人敢进来搜查的。
水奴自然知道殷家的实力,听蓉碧这样说也就想到李陵容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搜寻,说不定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对方早就当她尸沉湖底了。
因为之前落水染了风寒,所以水奴这两天都在屋子里养病没怎么出过门,不过殷家应该是不会养个万事不做的家僮的,看来想要暂时留在殷家还是得先见见蓉碧口中的那个容柳才好。
“水奴。”蓉碧推门进来,把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你今日觉得身体怎么样?”
“已经大好。”水奴见她堆放在桌上的东西不仅有汤药,还有一套崭新的衣裙和一些清淡的吃食,不由有些疑惑,“这是?”
“这是容柳阿姊吩咐的。”蓉碧道,“你身体才好,容柳阿姊说吃清淡些会好点,衣物也是容柳阿姊让人准备的,总不好让你总穿我的衣物。”
水奴有些意外,不曾想那名唤容柳的对这些事尽然如此上心。
“多谢她记挂!可否劳烦蓉碧你带我前去当面感谢一番?”
“当然可以的,其实容柳阿姊对人一直都是这样好的,不过水奴你身体确定没事了吗?”
“确实已无大碍。”
水奴在这两日里已经听蓉碧把自己被救那天的过程说了个大概,原来竟有着这样的缘由。虽说婢仆地位低下,然命贱如此还是难以置信,便是之前在宫里时,这样随意轻贱人命的事自己也是阻止的。
天色已晚,两人趁着月色走到一个荒僻的地方,蓉碧脚步减缓,似是对即将要去的地点有些抵触,她低声告诉水奴,这里是埋葬殷家奴婢死亡之后没有家人收敛的尸身的地方,而容柳之前便是受殷暖所命去处理那婢女的后事。
水奴之前曾听容碧说过自己是被人贩卖至此的,家乡父母一概不知,见她如此排斥这个地方,应该也是担忧自己将来归处。而那死去的婢女也间接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也起了几分去祭奠的心思。
虽说是处理后事,水奴和蓉碧到时,也只模糊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在一崭新的坟茔前焚香祭奠。因为月色较暗的关系,看不见香烛是怎样一点点燃尽,只见一点火星在满目的漆黑寂静里一闪一闪,就算是祭奠了那个婢女的平生。
“蓉碧,你怎么过来了?”容柳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转身见是她们便问道。
两人走近,蓉碧道:“水奴想要过来,我也担忧容柳阿姊你一个人便想来陪陪你。”
月色下,可以隐约看清这容柳是个美丽的女子,一双桃花眼倒映着月色更增添几分颜色。
水奴打量着眼前的坟茔,问容柳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祭奠吗?听说我是因为她的原因才荣幸被五郎君救下的。”
之前水奴刚被送来时容柳也曾见过,不过那时她形容狼狈,并无多少感觉,现在被她这般清清冷冷的一句提问,虽然不过是个不及自己肩头的小娘子,倒有些惊讶她的气势。
“当然可以。”容柳递给她三柱香,等她祭奠过后把香插好又递给她一些纸钱。
水奴刚接过纸钱,忽然听见树丛后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第四章 落水
第四章落水
三人惊讶回头,只见来人是个比水奴还要矮上一些的孩子,步履沉稳目不转睛,手上好像还抱着什么。
“七郎君?”容柳惊讶的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三娘若是知道,只怕不好。”
殷婴只看着坟茔道:“吾今日过来此处阿母并不知晓。”
然后再不管三人,竟盘腿在坟茔前坐下,打开手上的书册,就着月光低声念诵起来。
水奴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的竟是一本佛经。容柳是听过一些关于这位七郎君的传闻的,只是不曾想他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婢女特意过来诵念经文。
过得一会,三人见他站起来,方才敢发出声音,容柳忙上前替他把裙裤上的尘土轻轻拍去,殷婴道过谢意,而后又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去。
水奴有些惊讶,“这位七郎君是来超度的?”
“应该是的吧,这倒也像七郎君会做的事情。”容柳低声回道,“在殷家,最不轻贱奴婢性命的,除了五郎君就是这位七郎君了,虽然小小年纪,性格却老成刻板,不过听说是位有佛心的人,今日看来,传言应是真的。”
三人回去的路上,水奴向容柳之前的照应表示感激,容柳回道:
“水奴你不必客气,身为奴婢,求生本就艰难,更应该珍惜的不是吗?况且我已经听容碧说了你的事,你这般年纪造此劫难,也是令人同情。”
水奴倒是有些意外,难为这家僮之中倒有如此善心之人,想那皇宫内院里,无论身份高低,哪个不是心怀叵测,虎视眈眈?
“水奴?”容柳见她沉默,又道,“你既然无处可去,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水奴道:“既被殷家所救,也算是有缘,水奴可否留在殷家为奴作婢?也算是报答五郎君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是否会让容柳阿姊为难?”
“这倒是没什么。”容柳说道,“不过婢子还要报给司园管事的知道才行。”
水奴话少,道谢之后便再不多言。
翌日,水奴被安排做一个粗使丫头,暂且跟在容柳身边熟悉殷家规矩,便连住处也搬到容柳旁边的一间较为简陋的屋子。
在殷家,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大家里,奴婢的身份地位都极其低贱,更甚者甚至与牲畜无二。像是之前四娘子殷萝那般凶悍杀婢妾的行为亦是常见。也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一直贵居九天之上的人,一遭被拉下神坛,便是水奴拥九窍玲珑之心,也难在朝夕之间便能适应这人下人的生活,况且她生性高傲,虽然极力收敛,但还是惹了好些麻烦,多亏容柳多次提点,才算是有惊无险。
殷家等级森严,水奴一直没有出府的机会。当然,现在不知新安王府的情况,她也不敢贸贸然出府自投罗网,更遑论在李陵容的眼皮子底下回到建康。
这日,水奴刚在厨房清扫结束,回到自己住的屋子还没能喘口气,便见容柳小心翼翼的托着一些衣物进来。
“容柳阿姊,这是?”
“这是二郎君熏过香的衣物?”容柳双眼一直放在怀中的衣物上,笑得耀眼灿烂,“我现在有些事走不开,劳烦你帮我送过去。”
“好的。”虽然有些不解为何二郎君的衣物会出现在司园,不过也没打算寻问。
“等一下。”水奴接过衣物正要出门时,容柳又叫住她。
“还有事?”
容柳迟疑了一下,有些扭捏的解释道:“奴昨日去找二郎君院子里的元华娘子讨教针线,正碰巧她们说负责给二郎君衣物熏香的娘子有急事归家去了,奴就擅自代劳了。”
“哦。”水奴不是很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似也觉得自己解释得过了,容柳有些欲盖弥彰的叮嘱道:
“水奴你不熟悉这府里的世故人情,把衣物交给院门处的婢女就可以了。”
水奴托着衣物出了门,往殷家二郎君殷照的院子走去。虽然殷家主人水奴一个也没见过,不过这些院子的位置容柳特意让人带她走过。
殷照的院子外有一个种满荷花的湖,湖上有一凉亭,相比其它绕湖半圈的路,从凉亭走过自然是要近些。
只是今日亭上好像挺热闹的,亭中似有几人正在说着什么,旁边围着十几个婢女,虽然都只是规矩的站立在一边,不过偶尔低声私语,倒像是在瞧着什么热闹。
水奴正打算绕路离开,忽然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也让她留住了脚步。
“阿兄。”殷暖站在凉亭外的石桥上,秀气的眉头皱了皱,清秀的脸色带了些无奈的神色,“仆曾说过仆不喜清谈。”
殷照闻言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剃得干净的脸面敷了薄粉之后更带了些阴柔的俊美,“阿暖,阿父曾说你才气之高,同龄之中难有敌手,怎么?今日竟看不起阿兄,不肯赏脸一谈?”
边说边拿起手边的鲜果剥皮之后递给旁边的女子,“六娘你也尝尝,这果子味道还不错。对了,阿暖,难得六娘今日也在,让她也一睹你的大才如何?”
殷暖并不为所动,“仆说过不喜,也未打算与人清谈。”
“妾身看来,不是不喜,是根本不能吧?”坐在殷照旁边的女子,殷家郎主的六妾元氏笑着接过殷照递来的果子,有些讥讽的说道。
“阿暖,可是真的?”殷照故作惊讶,“真是如六娘所说,以你的才学,竟连最是简单的清谈亦是不会?若真如此,我可不放心让小阿弟整日跟着你了。”
对二人明显的刁难,殷暖俊秀的眉头皱了皱,而后无所谓的说道:“阿兄既然这样认为,仆便是不擅长罢。至于阿婴爱跟着谁,自是他的自愿,仆奈何不得。阿兄若无他事,仆便先回去了。”
“殷暖。”殷照恼怒道,“你这是敷衍我?”
水奴看到这里,已知这番闹剧的前因,若有所思的打量那站在亭外的小郎君一眼,而后垂眼打算离开。
“慢着。”忽然一道女声响起,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从元氏身上转到水奴身上,只听元氏厉声道,“那边那个婢女,过来。”
水奴愣了愣,见对方明显针对自己,只得托着衣物走上前,正好站在殷暖左下方处。僵硬了一瞬,方托着衣物行了一礼道:
“婢子见过六娘,见过二郎君、五郎君,不知道六娘唤住婢子有何吩咐?”
“哼。”钱氏冷哼道,“来去无礼,你这婢子胆子倒是不小,若非我唤住,便是想堂而皇之的离去了?”
水奴道:“六娘见谅,非是婢子无礼,只是为二郎君送衣物来,不好再次耽搁……”
话音未落,一只茶杯已经水奴的方向飞过来,只听元氏冷声道:
“这衣物也是你这个婢女够资格碰的?”
水奴来不及多想,慌乱之中往旁边躲让,却不想“扑通”一声,这一下竟然把站在右前方不远处的殷家五郎君殷暖撞进湖里。
“啊!”场面顿时慌乱起来,只听跟着殷暖的婢女惊呼道,“救命啊,五郎君不会水的。”
那婢女正惊慌失措间,手里忽然被塞入几件熏香的衣物,那边又是“扑通”一声,刚才撞了人的水奴已经跟着跳进了湖里。
第五章 结缘
第五章结缘
水面上的两个人影挣扎了几下竟渐渐沉进水里,亭子上惊慌马乱的一片呼救声,便是连平日里一向自命风流的殷照也不由得变了脸色。然而在场所有家僮都是婢女,竟无一人会水。
水奴原本水性极好,救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不曾想殷暖没有防备的被撞下水,慌乱之中竟被莲茎拌住,水奴好不容易替他扯开,正拖着人往岸上游。然而殷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刚在水里的窒息感让他下意识的抱紧托住自己的人。
水奴手脚被缠住游动得很是废力,待她终于游到岸边,又在岸边众人的帮助下把殷暖送回岸上后,精疲力尽之下又缓缓沉入水里。
熟悉的窒息感再一次袭来,水奴不由有些讽刺的想,果真是命该如此,再如何,也逃不脱的。在意识逐渐模糊的刹那,忽然听见岸上有人激烈的咳嗽声,而后有着熟悉的、嘶哑而又带着稚气的嗓音急道:
“我没事,快下水救人!”
大脑里忽然清明一片,原来自己上一次落水之后,见到的和听到的那个稚嫩却又无比温柔的嗓音和面容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水奴有些放心的想,看来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至少,可以不用那么绝望。
夏天的大雨总是来的迅猛去的突然,上一刻还是毒日当空,忽而一阵风带了云层过来,轰轰隆隆的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而后不过是转瞬之间,雨收云散,若非满地残花狼藉,几乎要让人怀疑那铺天盖地的大雨可曾来过。
殷暖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沉,才睁开眼,就看见谢氏两眼通红坐在自己身边。再远一点的地方,两个婢女正安静的摇着扇子,是以这盛夏的屋子里竟一点不觉闷热。
“阿母。”殷暖坐起身来,柔声对自己母亲道,“儿又让你担忧了!”
谢氏闻言,方才止住的泪又落下来。先前殷暖浑身**的让人抬进来时,她吓得三魂去了两魄,还好大夫说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下就好。知道殷暖懂事,自己这般反会让他心急,谢氏便又忍住眼泪。
先接过婢女端来的热汤,一口一口喂殷暖吃下,“没事就好,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
殷暖乖顺的喝下,忽而想起之前那个婢女,忙又问道:“阿母,你可知先前救我的那个婢女现在怎么样了?”
谢氏注意都在殷暖身上,并不曾注意他说的“救”意味着什么,“容柳才刚来禀过,已经醒过来了。”
殷暖闻言放下心来。谢氏把汤碗放下,拿起婢女递过来的巾帕为他檫了檫唇角,终于还是皱眉说道:
“阿暖,让人把那婢女送出府吧!既然人是你救的,或卖或安置在其他地方但凭你的意思。”
“为什么?”殷暖不解道,“阿母,她才刚救过我不是吗?”
谢氏闻言,有些激动的说道:“当初若不是你救了这个女子,便不会被殷萝刁难;今日若不是她撞了你,你便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不是这样的。”殷暖忙摇头,“其实一开始就是她救了我。”
见自己母亲惊讶之余显是不信,殷暖又认真说道:“想来儿落水的过程阿母已经知晓,只是阿母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六娘扔过来的杯子,一开始就是儿的方向。”
突然间闻知这样的真相,谢氏愣怔了一瞬,忽然急急的打量殷暖,“你可有受伤,元氏她竟敢如此?”
殷暖摇摇头,安抚谢氏道:“没有,被那个婢女撞开了,虽然落水,也很快被她救上来了。“
谢氏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果真是那个名叫水奴的婢女救了你?”
“恩。”殷暖笑道,“所以阿母,儿之前救了人,果然结下善缘了不是吗?”
况且若非如此,殷暖有些无奈的想,只怕自己还一时难以从殷照那里脱身。
因为会水的奴仆赶来救人的时间晚了些,水奴被救上岸时,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直到看见殷暖虽然脸色苍白,但好好的被众奴婢扶坐着时,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之下,直接昏倒在地上。
直到午夜子时,水奴方才从各种缭乱的噩梦中彻底的清醒。月光透过窗格子洒在地上,蝉鸣蛙声此起彼伏,使得这闷热的夜里喧闹不已。
水奴坐起身,额头上的汗水滚落下来挂在睫毛上,摇曳一番之后,终于还是滴到眼睛里,从脸上滚落。胡乱用袖口擦了一擦之后掀开被子,水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盖了厚厚的两床棉被。而不远处,容柳单薄纤长的身影伏在木桌上睡得正熟。
心下了然,想来应该是自己落水之后发了高热,所以容柳才会给自己盖了冬天的厚棉被,甚至担心自己晚间出了什么状况,竟一直在屋子里守着。不由一阵感动,不曾想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地方,竟还会有人这样真心的对待自己。
轻轻下床来,水奴拿起一边的襦衫小心盖在容柳身上,而后又拿起一件自己穿上,才推开门,缓步走到院子,绕过一丛一丛的花木,才在院子中央的凉亭里坐下。
之前在屋里所见的景色没了那层隔挡,完整的呈现在眼前。月光亮得安静,蝉声蛙声虽然声声入耳,却没了方才在屋子听见时的那般喧闹。此时夜深人静,又兼家僮住处偏远,是以一点人声也不见,仿佛天大地大,突然间只剩下自己一人似的。
水奴忽然想起从前,自己因想念明照得紧,好不容易让父皇答应自己,再一次离开健康来到新安。待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到达新安王府时已接近亥时。明照看见自己,兴奋的睡不着觉,半夜里爬起来让自己陪他看月亮。也是这样的夜晚,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形,那个时候的喧嚣吵闹灯火辉煌比起现在,竟让人有一种隔世为人、物是人非的凄凉。
起身走到空地上,仰头看着悬挂在九天之上的明月,水奴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突然离开,明照怎么样了?那李陵容这般紧张他,想来明照是不会受苦的。而在深宫里的父皇,自己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叮嘱着,那些个妃嫔媵嫱,定没有人敢冒大不韪劝他少服食丹药。
转念又想起自己现在如此处境,不由更加黯然,也曾想过殷家那个和自己有着关系的人,只是自己早记不清对方模样,不过能出入王府甚至是皇宫的世家子弟,在殷家又能有几人,只是猜出又如何?没有凭证证明自己的身份,不过徒添烦恼而已。
容柳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有些讶然的看着月色里的水奴,那单薄的身躯虽然还是和白日里看见的一样纤细瘦小,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容柳心里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讶和敬畏,就好像白日里的那个水奴是被她刻意隐藏之后的形象,现在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水奴一般。
容柳直觉,这样的水奴,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她甚至不应该和自己一样只是个低声下气的奴婢,而应该和殷家四娘子一般……不,便是四娘子殷萝也比不上。
“比不上什么呢?”容柳有些疑惑,不自觉的出了声音。
“容柳阿姊?”水奴听见声音回过头,见是容柳,便起身向她的方向走来。
容柳收敛起思绪,问道,“水奴,你伤寒还没完全好,怎么出门了?”
水奴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又麻烦容柳阿姊你照顾我,水奴实在惭愧不已。”
“不用这么客气,谁还能管着自己不能生病不成?”容柳见她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了许多,也放心了,只是还是确认她回到床上躺下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翌日傍晚,水奴好不容易才做完自己分配到的任务,便又回到自己的屋子,找到之前跟容柳借来的针线,来到窗边坐下之后,迎着亮光,左手拿着针线一个个挑破右手掌心的血泊。
忽而门“吱呀”一声,容柳急匆匆的推门进来。
“水奴,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看见有很多人来去匆匆,听说是寻找一个出逃的女郎。”
“嘶!”水奴一惊之下,针尖不小心刺进了手心里,血珠子很块冒了出来,她却顾不得疼痛,只问容柳道:
“你说什么?”
第六章 选择
第六章选择
容柳又开口道:“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看见很多人来势汹汹的,打听之下竟然是在寻找一个女郎。”
容柳之前也曾听容碧说过水奴的遭遇的,说到这里见她脸色有些泛白,知道水奴是误会了,忙又解释道,“水奴你放心吧!我已经打听过了,说是南街一家青楼里一位新来的娘子逃了,所以才兴师动众的寻找呢?”
水奴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容柳阿姊!”心里的大石却依旧高悬。
早就应该猜到的,李陵容生性多疑,不见自己的尸首,怕是不能高枕无忧。只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寻找,所以才会扯了这样一个幌子,按她谨慎的个性,应该不止是表面上的寻找,暗地里怕是已经掘地三尺了。
“不过我看了那个画像,总觉得有些眼熟似的。”容柳想了想,忽然又说道。
“是吗?”水奴淡淡道,“可是容柳阿姊曾经见过的人?”
她倒是不担心被人认出来,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李陵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张贴自己的画像,便是遮遮掩掩的三分相像也因为自己如今的落魄装扮最多只能剩下一分。
低头打量着自己疮痍凄惨的双手,水奴叹了口气,李陵容追查得如此严密,自己回宫之日更是显得遥遥无期。
容柳摇摇头否认自己记忆中曾出现过画像上的女子,见水奴低头发呆,顺着她的视线才注意到她正在流血的双手。
“怎么流血了?”容柳急忙抬起她的手,打量之后叹气说道,“从没有见过连血泡都不会挑的人,水奴你以前真的做过这些粗活吗?还是他们安排你去做什么重活了?”
水奴只是摇摇头,咬紧牙关任由容柳重新打理自己的双手。
第二日水奴照旧天色才刚透亮就起床,简单打理好自己便打算去厨房。谁知才打开门就看见容柳站在门外正打算敲门。
“容柳阿姊?”
“水奴。”容柳放下手,说道,“我昨晚已经去拜托过厨娘,你手上有伤,今日就先别去厨房做那些重活了。”
“这样好吗?几个血泡而已。”
容柳见她皱了眉头,小小白皙的脸蛋上一脸的不解,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本来只是几个血泡的,可是被你那么一弄就变成重伤了,现在若是不好好养着,怕是要疼上好些日子。”
水奴点头表示明白,“多谢容柳阿姊!”
奴婢家僮也分三六九等,容柳因年纪较大些,做事又伶俐踏实,很得谢氏信任,所以在司园的奴仆之间也算是比较能说得上话的,水奴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便也不再反驳。
“不过也不能让你闲着!”容柳又道,“但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之前听你说起过不擅长纺织,做婢女的若是连这个都不会可是不行的,今日我就先带你去织房熟悉一下。”
水奴自然知道殷家不养闲人,容柳的安排和这些时日的遭遇相比果然已经算是修养了。
在去织房的路上会经过一座阁楼,虽不是很宏大,但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楼中有匾,上书“树砚阁”,精制而不显张扬,那是殷暖的住处。几个婢女端着热水或者巾帕进进出出,显然里面的人已经起床梳洗了。
两人正待走过,忽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从里面走出来,待看见两人时笑道:
“容柳阿姊,这位没见过的阿姊就是那个叫水奴的吧?五郎君正让婢子去唤她过来呢?”
容柳道:“阿元,五郎君可有说是什么事吗?”
“五郎君没说。”阿元道,“不过想来是咱们园子里新进了人,总要叮嘱一下规矩的。”
容柳便回头对水奴道:“那你先进去,若是五郎君没有其他的吩咐,你再到织房找我就行了。”
水奴点头道谢之后跟着阿元走进树砚阁,这个地方她是第一次进来,殷家等级森严,能出入几位娘子郎君住处的奴仆都是有一定的等级的,水奴之前一直在厨房洗衣房之类的地方做些粗活,殷暖的住处她是没资格出入的。
阿元把水奴带到前厅之后就退下了。水奴在原地顿了顿,才绕过屏风,见殷暖正坐在桌前用早点,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殷暖见她进来,先是对她笑了笑,而后放下筷子,接过婢女递来的巾帕擦了擦唇角,又让旁边伺候的几人退下,方才又回头对水奴道:
“你额头上的伤好些了吗?”
水奴闻言惊讶的看着他,下意识的用手扶上自己额头。
“你自己竟不知道?”殷暖见她如此反应,眼里满是惊奇。
水奴摇了摇头,或许是身体上痛的地方太多,她都忘记一一去查看感受了。
“诺,这里。”殷暖走上前,食指按在她额头上的某一处地方,“都还是淤青的,你自己竟没感觉吗?”
被他的手指按了按,水奴才察觉到丝丝刺痛,忙退后两步,低声道:
“既然不痛,想来是无大碍的,多谢五郎君关心!”
殷暖见她如此,便收回手道:“应该是那天六娘摔杯子擦伤的,不然就是在湖里的时候不小心撞着了。”
水奴还是摇了摇头,那时心急之下,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撞着了额头。
“婢子那时情急之下误伤了五郎君,请五郎君见谅!”
“无妨。”殷暖摇头道,“吾知道你知道你那时是不得已,说来吾还应该感激你才对。”
“五郎君言重了!”水奴不奇怪殷暖会看出来,只是有些惊讶他就这样说出来。
殷暖又道:“没想到你看起来应该跟我差不多大,竟然能下水救吾?你会水?”
“是。”
殷暖恍然道:“想来应该还是很厉害的,也难怪当初在梭漾湖你能支撑那么长时间直到被救上来,明明之前吾并未见人落水的。”
水奴闻言,忙又行礼道:“五郎君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婢子定当竭尽所能报答。”
见她如此郑重的道谢,殷暖有些不自在的赧然道:“你不必如此,吾说起这个并不是挟恩求报的。”
“婢子知道五郎君大义,只是救命的恩德,自当结草衔环才能相报的。”顿了顿水奴又道,“不知今日五郎君唤婢子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并没有什么事。”殷暖摇头道,“只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水奴怔了一瞬,低声道:“五郎君请问,婢子定当知无不言。”
“水奴不必如此紧张。”殷暖道,“吾只是问问,那日你被救之时,身上所着的衣物还要否?”
水奴闻言愣了一下,不知殷暖忽然问起这话作何解,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还她衣物,容柳容碧都可代劳,大可不必如此刻意问起。
殷暖见她不言,又说道:“那日你被救之后,吾便一直有事耽搁着没去探望,后来你的衣物被其他婢女送去洗净,大概是那些婢女见衣料不俗,便和阿母的衣物一起送过来了。”
水奴不知道他说的“衣料不俗”有没有其他的意思,当日也曾问过容碧自己的衣物去向,得知是被送去清洗之后又去洗衣的地方寻过却没找到,不曾想竟是被送到殷暖这里来了。
只听殷暖又说道:“若是你确定拿回自己的衣物,吾会安排人护送你安全的归家去。不过因为你这些时日一直留在殷家为婢女,又告知了容碧她们那样的身世,吾不确定你的想法,也不便擅自安排。”
听到这里,水奴算是彻底明白了殷暖的意思,这是让自己选择了:是离开做回自己还是留在殷家为奴为婢?
殷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有疑惑是肯定的,不过就算质疑自己的身份,还是答应护送自己回去。水奴有些惊讶,眼前的人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岁数的孩子,竟然有这份宽容大度。
不过现在,依李陵容多疑的脾性,怎么可能只是在外面打着幌子找找而已,回建康的路上说是龙潭虎穴亦不为过。自己此去,不过是前几日的情景重演一遍而已,说不定还会连累了别人。毕竟殷家再如何有势,和新安王府李陵容刻意训练的杀手还是不能比的。
水奴双手握得死紧,便是先前才挑破的手心里又流血了也没在意,半响终于缓缓开口。
第七章 宫令
第七章宫令
水奴说道:“五郎君,婢子那日落水之时,心慌意乱之下已不记得身上穿的衣物是何样式,所以衣物如何,烦劳五郎君随意处置便是。”
只是,水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想起阿母所赐予的那个物件,有些遗憾而已。
“这样。”殷暖点头道,“吾明白了,对了,你且等一下。”
殷暖说着去到里间,不一会儿拿着一只步摇出来,漆黑的簪身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木,远远的就闻见一丝沁人的香味,簪头是一枚铜钱大小、墨绿色之间似又缠绕着丝丝晶莹的碧玉,坠着一条纤尘不染的白色流苏,煞是好看。
一直低垂着的眼睑忽然抬起,猛然间倒影在一双湿润的瞳孔里的殷暖亦怔愣了一下,待看见水奴有些惊喜的神情时,殷暖忍不住笑道:“吾就想着应该是你很重要的。”
水奴忍不住想伸手去接,又想起自己刚才的选择,便有些犹豫的缩回了手。
殷暖拉起她的手,把步摇放进她的手里,“这个和什么都不相关,水奴你且小心收好便是。”
待看见她手心的伤时,惊讶道:“这是怎么……”
水奴只是匆忙收回手,小心的握紧手里的步摇,恭恭敬敬的对殷暖行礼道:
“五郎君大恩,婢子水奴没齿难忘。”
殷暖有些无奈,“吾都说了并不是挟恩求报的。”
水奴告退,才到门外,就听殷暖说道:“水奴,吾和管事的说一声,你之后就到树砚阁来做事吧!”
抬头打量着窗外的院子,又说道,“每日就打扫这个院子里的落叶好了。”
水奴打量着没几张树叶的院子,点头应了一声“是”,并无任何过于欣喜的神色,低头告退之后转身离去。
于她而言,奴婢等级再高,终也不过只是奴婢而已。
之后去织房找到容柳,容柳知道她终于不用再做粗活,自是高兴的很。
夏季本就是生意葱茏的时节,落叶不见多少,大瓣的落花倒是偶尔顺着风摇曳落下。水奴尽职得很,有叶子就扫叶子,没叶子就扫落花,最后连肉眼可见的灰尘都扫得干干净净,总之一天下来就看见她走来走去,不见休息半刻。
她身材单薄修长,手里握着比她还高些的扫帚,长裙及脚踝处,头发虽然也和其他的婢女一样梳了简单的双丫髻,但是因为过长就留了些垂在背后,随着她走来走去的动作很是好看。
殷暖偶然从书中抬起头来,看见这样的情形颇觉有趣,见其他婢女善意的上前亲近,水奴也只是点头致意,偶尔不得已才开口回答几句,心里又不由得感慨水奴果然太疏离了些。
谢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做婢女打扮的小娘子站在**的太阳底下,手里握着扫帚抬头看着院子里的玉兰树,那认真的模样倒好似在等着树上掉下叶子给她打扫似的。
水奴听见脚步声回头,就看见几个婢女簇拥着一位端庄貌美的妇人走进来,虽是第一次见,但是听见旁边婢女的称呼,便也知道这就是殷暖的阿母,大娘谢氏。便退到一边,恭敬的行了一礼。
谢氏对她点了点头,便走进了树砚阁,水奴收回视线,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滴,有些僵硬的继续重复扫地的动作。
谢氏进了门,若有所思的回头打量着水奴的动作。殷暖见自己阿母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书卷迎上去。
“阿母,天气炎热,你怎么过来了?”
谢氏收回思绪,柔声说道:“来看看你,也给你送些冰镇的果子来,去去暑气。”
这一天水奴正在院子里打扫,太阳有些炙热,其他婢女奴仆找了空闲机会都到树荫处凉快去了,只有她好像没感觉似得,只是在汗滴划过脸颊时才抬起袖口擦了擦。有家僮上前好心告诉她五郎君脾性好,暂且休息也没事。水奴便摇摇头只说自己不热。
树砚阁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便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围着走上一圈也必须得停下喘上两口气。将近午时,水奴的打扫工作才将结束,正打算把拢成堆的残枝败叶挪出院子,就见在殷暖屋子里伺候的婢女穗映手里端着一个碗走过来,递给水奴道:
“这是五郎君让送来的,水奴你先休息会儿再接着扫吧!”
“多谢穗映阿姊!”
水奴本想说先扫完再说,无奈殷暖特意让穗映送了来接过,不好推却只得伸手接过,丝丝冰凉入手,却原来是放井里冰过的梅汁。下意识的看向殷暖的方向,正见二楼玉兰花树半遮掩着的窗边,殷暖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水奴默默收回视线,小心把扫帚放好,穗映又提议道:
“趁着现在喝梅汁的时间,咱们且去那边树荫下坐坐!”
水奴无奈,只好跟着她过去坐下。
穗映见她额头上犹自滴落汗珠,不由说道:
“水奴,五郎君在对待奴婢方面并不严厉的,不管是炎热的夏季还是寒冷的冬天,除了每日必须喂养猪羊牛马的奴仆,其他人都可以偶尔歇息的。”
水奴饮了一小口手里的梅汁,把碗放在石桌上,低声道:
“多谢穗映阿姊提醒,只是婢子蒙五郎君所救,每日里只是扫扫院子本就有愧,不敢松懈丝毫。”
“你可真够老实的。”穗映笑了笑,拿起自己巾帕替她擦额头的汗。她虽然只比水奴年长两岁,确是殷暖屋子里伺候的婢女中最年长的,做事沉稳心细。和容柳一内一外的照顾殷暖起居,很得谢氏信任。
对她的亲近有些别扭,水奴不动声色的躲开穗映的动作。
穗映收回帕子说道:“申时左右五郎君要出门,我有事走不开身,现在正是蚕忙时节,其他屋里伺候的婢女又被织房临时换去了一些,只有阿元和几个奴仆陪着也让人不放心。水奴你做事最是踏实最是让人省心的,你能跟着五郎君出门一趟吗?”
水奴一怔,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曾想自己等了这么多天的机会就这么轻易的送上门来。平日里虽然能偶尔听容柳说起外面的情况,终归还是自己能出门见闻一番也好判断。
几乎想也不想,水奴便点头应承下来。
申时将过,太阳已经西斜,下午凉风徐徐吹过,此时出门不禁不热,还有些舒爽之意。
殷暖此次出门并无要事,不过闲来去书肆逛逛可有新进了什么好书,以及随便在街上走走而已。阿元性格活泼些,见殷暖身边有水奴跟着,便自顾东看西顾去了,几个奴仆跟在后面,不声不响的,偶尔不动声色的隔开推挤着殷暖的人群,却也不会让人侧目。
“水奴,之前可有逛过新安城吗?”殷暖见水奴偶尔抬头四顾,以为她是好奇,故而由此一问。
水奴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之前因为明照的缘故她虽然常在新安城,不过偶尔出门一次都是浩浩荡荡兴师动众的,后来就懒得出门了。
殷暖闻言,便起了为水奴讲解的心思,城里多楼阁之类的建筑,殷暖抬头欲言时才发现视线被一把油纸伞遮挡住。
“水奴。”殷暖道,“现在日头已经不那么毒辣,不撑伞也没关系的,何必累着。”
“谢五郎君关心,婢子不累。”水奴撑着油纸伞的手不动分毫,由于两人年岁较小,身量不过到常人肩膀处,水奴又刻意压低了油纸伞,是以很好的隔绝了周围的视线。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到城墙边较为空旷的地方,忽然一队官兵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隔开群众之后在一面张贴了一张画像,并有一人高声说道:
“百姓听令。”
说话之人声如洪钟,气势如雷,声音传出老远,不过转瞬间百姓便纷纷聚拢而来。殷暖几人离那画像较近,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却不注意身边的水奴早已经苍白了脸色。
第八章 伺候
第八章伺候
那人见百姓大多已经聚拢而来,便继续说道:
“画中人乃是本朝东阳公主殿下。陛下有令,全国上下,发现公主殿下行踪而上报属实者,赐猪羊牛马各三千,升高门之族;发现公主殿下且安全护送公主回宫者,赐金银无数,封官大司马,升膏腴之族;谎报消息者,杖责六十;严重危害公主性命者,立斩无赦!”
此言一出,人群立即骚动,虽不敢在官兵面前大声喧哗,但是因那官兵所言内容实在震撼无比,除了偶尔几个声音是在讨论那九天之上的公主为何突然失踪之外,更多的是被这无比丰厚的赏赐刺激了心智。
水奴双手止不住的颤栗着,思绪纷乱:她的父皇已经知道她失踪了吗?可曾伤心,身体是否无恙?这些日子的苦难终于到头了,终于能回宫了?待处置了李陵容,一定要把明照接回宫去,从此再不离开他了。
纷纷扰扰的思绪让她甚至开始头痛,脚步不由自主的上前,然而,说话的官兵接下来的一段话让她双脚钉在原地,犹如被一盆冰水浇下:
“以上,如有消息者,报到新安王府!”
新安王府!李陵容!还是…逃不掉吗?
“水奴?水奴?”殷暖见她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双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忙焦急的唤着她的名字。
“啊?”水奴忽然回过神来,有些呆滞的问道,“五郎君唤奴婢何事?”
“没事。”殷暖见她回神,松了口气,“你刚才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水奴双手死死握紧了伞柄,顿了顿说道,“可能是天气闷热,婢子有些恍惚而已。”
“我知道。”阿元笑说道,“水奴肯定是和我一样,被刚才听见的消息惊呆了,说起来,公主殿下为什么会不见了呢?”
说着又看了看墙上的画像,默默的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一点印象都没有,看来婢子是和这些近在眼前的高官厚禄无缘了。”
“回去吧!”殷暖见水奴已无大碍,也无心再做停留。府里不知道听见了这个消息没有,是不是已经天翻地覆?
“是。”水奴紧了紧双手,低低的应了一声。只是临行前,又死死的看了墙上的画像一眼。
那根本不是她,除了衣服装饰曾经属于她之外,没一处像她的地方。她是一国的公主,当今皇帝唯一的血脉,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皇帝从来不曾让那些所谓的宫廷画师近过她的身侧。
回到殷府,才进了大门,就见穗映急匆匆的走过来,见到殷暖立刻缓了口气。
“五郎君,你总算回来了!”
“穗映。”殷暖有些不解,“可是出什么事了?”
穗映道:“四娘子来了好久了,正在司园发脾气呢!”
殷暖道:“可有惊动了阿母?”
“没有。”穗映叹气道,“四娘子再厉害也不敢闹到大娘那边去,不过五郎君你再不回来,树砚阁的动静也只怕是瞒不住大娘了。”
几人回到树砚阁,便看见原来较为清净的院子里此时闹哄哄的,院门处多了两个奴仆,走进前厅便看见殷萝在主位上坐着,旁边三四个婢女围着,颇有些宣兵夺主的感觉。
殷暖有些无奈,这个四阿姊总是这样,便是在殷府,也从不忘记这些排场。
“殷暖,你可算回来了。”殷萝一看见几人,立即冷了脸色,“家里面因为那所谓的公主殿下闹得天翻地覆的,你倒是跑外面躲清静去了。”
“四阿姊请慎言。”殷暖道,“不知道四阿姊今日来我院子可有什么要事?”
“倒是没什么大事。”殷萝摇了两下手上的团扇,说道,“之前游湖时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我的院子里死了一个婢女,刚好,听说你院子里好巧就多了一个婢女。我就想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你就把你多出来的这个婢女送我如何?”
她话音才落,殷暖眉头就皱了起来,自己这个阿姊是什么脾性最是清楚不过,能随便要了家僮性命的人,水奴在她手里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四阿姊。”殷暖摇头道,“水奴是我院子里的人,断没有随便送人的道理。”
“你这种道理我可不明白。”殷萝冷哼道,“不过是个贱婢而已,卖了还不值几头猪牛的银钱。殷暖,今日我既然亲自过来了就一定要把那婢女带走的,你要是舍不得,我就只能让我阿母去找你阿母了,反正现在家里正乱着,阿父可没那个精神气为谁说话。”
谢氏性格淡然,真要和殷家主母--殷萝阿母遇上,也只有忍让退避的可能。殷暖咬牙皱紧了眉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年龄尚小,平日里又温和惯了,再如何生气也不比殷萝的盛气凌人。加上被她用母亲威胁着,更是一时无言。
水奴一直看着这个年岁比自己还小些的小郎君,见他满脸怒气却无可奈何的模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孩子,平日里再如何温柔懂事,在殷家这样的地方,要保护一个人还是太早了。
最终水奴还是跟着殷萝回到她住宣罗院。殷暖咬紧了下唇,欲言又止的看着淡定的向自己道别的水奴,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助的感觉,明明就只是他的院子里打扫落叶的一个婢女,没有多少交集的,可是却让他有一种眼睁睁失去一个人的感觉。
“水奴!”
“五郎君。”水奴回头笑了笑,对殷暖说道,“这些时日,你对水奴的大恩,水奴记在心上。”
水奴平日比较寡言淡漠,这番忽然笑了一笑倒是让殷暖怔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院门处已经没了殷萝和水奴几人的身影。
出了树砚阁,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再走过一座假山,踏过一道石桥,便彻底的出了殷暖母子所住的司园。而后便看见四个壮妇并一乘软轿停在阶梯下等着,一个婢女小心翼翼的上前扶着殷萝上了软轿,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宣罗院的方向走去。
期间没有一人开口,众人凝神屏气,生怕一不小心错了一步。水奴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直到进了宣罗院,来到前厅,殷萝在主位上坐下,方才转向水奴,不怀好意的打量着。
一个婢女忽然上前推了水奴一下,“还不见过四娘子?”
水奴低头上前,行礼道:“婢子水奴,见过四娘子。”
殷萝打量半响之后方才冷哼道:“殷暖倒真是好运,随便在水里捞捞就捞了个模样还不错的。”
听闻此言水奴心里便咯噔一下,之前就听容柳和容碧说过这位四娘子的脾性,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要来奴婢的命的。因此她此时这么说可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心血来潮夸人几句而已。
果然,殷萝话才说完,突然伸手接过一旁的婢女递来的鞭子,站起身便是一鞭子扫到水奴身上。
水奴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了一声,随即便紧紧的闭上嘴,也不问缘由,淡然接受的模样。
“你倒是挺识相的。”殷萝把玩着手里的鞭子,她比水奴也大不了多少,长相颇有些好看,只是此时满脸的狠厉之色,让人难生亲近之心,“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婢子不知。”
“你自然不知。”殷萝又是一鞭子扫过去,水奴疼的脸色苍白,“殷暖从小仗着有个厉害的舅处处与我做对,而你便是此次他与我做对的活生生的证明。”
是指殷暖救了她抛下水的婢女转而无意中救上自己来这件事吧?想起自己被救前因,水奴有些不好的感觉,此番自己是不会好过了。
殷萝似是恨极,“啪”的一声又是一鞭子扫在身上,水奴身子摇晃了一下又直直的站住,脸上冒出冷汗来。
“这一鞭子是教你规矩,在殷家可从来没有站着被我惩罚的家僮。”
牙齿疼的打颤,水奴终于还是跪下身去,低声道:
“婢子让四娘子不快,婢子认错!”
殷萝总算满意,扬鞭欲再打,想了想反手把鞭子甩给身后的婢女:
“看你也是个识时务的,我也累了,今后你就留在我屋里伺候吧!这可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你可要感恩才行。”
“是。”水奴伏下身子,“婢子多谢四娘子恩宠。”
殷萝喜欢排场,便是在自己屋子里,半步之外都不能少了伺候的婢女,所以她用餐时,水奴布菜;她赏景时,水奴摇扇;晚间她沐浴更衣时,水奴上前伺候着。
手臂上的鞭伤浸入热水,尽管身子疼得微微颤栗着,手上却依旧轻柔的替殷萝清洗着长发。
之后殷萝入睡,命水奴站在卧床旁伺候。
夏夜蝉鸣喧嚣,不过殷萝院子里是没有的,因殷萝讨厌蝉鸣,每日都有专门的奴仆清除出现在院子里的夏蝉和鸣蛙。窗子关得严实,便连月光也透不进分毫。
墨一般的浓黑里,水奴终于咬紧了自己的下唇,任由额头上的冷汗留下。从进了这个屋子开始,她就不曾坐下歇息过片刻,甚至弯腰的动作都不曾有过。忽然安静下来之后才发现酸软的双腿、空乏的胃都让她觉得身体不像是自己的,而在冷汗里浸过的鞭伤更是疼得钻心。
头越来越晕眩,水奴抬手在手臂上的伤口处狠狠的掐了一把,锥心刺骨的痛终于又让她彻底的清醒。已经彻底适应了黑暗的水奴有些茫然的打量着四周,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记忆中是否真的出现过一个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那个享受无上尊荣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前生梦?亦或是,母后,这难道就是你对我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泛白时,水奴忽然被人轻推了一下。暗夜那人见她双眼晶亮的看着自己,竟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呼起来,而后忙捂住自己的嘴,有些恼怒的扯着水奴的手臂。
第九章 再伤
第九章再伤
不知道是否是故意,来人下了死劲的手刚好扯在水奴手上的手臂上,水奴却只是安静的任她扯着,双脚有些僵硬的跟着她来到外间。
“我来替换守夜,你去休息。”来人小声说着,有些不满的推了她一下,“还不快去,明日可要早些来伺候四娘子洗漱。”
水奴有些麻木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缓慢的挪动早已经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外走去。来人见她竟然连声道谢也没有,有些不屑的冷哼一声,而后走到殷萝卧床旁边的矮榻上躺下。
水奴掀开厚重的门帘,本来漆黑的视线忽然融入一片灰白,想来竟已经快到酉时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休息,只是下意识的走着,恍恍惚惚的将要走出宣罗院,脚在石阶前拌了一下,水奴才反应过来,知道再走下去会被巡夜的家僮看见,倒时候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麻烦,便干脆在石阶上坐下,双手抱着自己膝盖,不出片刻,头便枕在膝盖上睡着了。
“水奴,水奴!”
忽然被轻轻摇醒,水奴睁开眼,有些惊讶的看见容柳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容柳阿姊?”
容柳点点头,惊讶的问道:“你怎睡在此处?”
“没什么,容柳阿姊你怎会在此?”水奴打量周围,见天色已经大亮,忙站起身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不由轻“嘶”一声。
“怎么了?”容柳见她眉头都痛得皱起来了,忙上下打量着她,待看见她身上的伤时,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四娘子果真打你了?真是心狠!”
水奴忙拉下袖口挡住伤口,“你不必担忧,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容柳忽然拉着她走到一个较为隐蔽的树干后面,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盒药膏,不顾水奴的挣扎替她轻轻抹在手臂的伤口上,之后又把药膏放在她手里。
“药膏是五郎君昨日给我让我今日找机会给你的,他担心四娘子脾性不好,怕你受委屈,谁知道这么快你就用上了。你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现在我不方便替你擦药,等会儿你自己用上。”说着有些庆幸的说道,“还好我不放心早早就过来了。”
水奴有些感动,容柳帮了她实在太多,想道谢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容柳蹲下身把地上的东西拿起来,打开油纸,竟然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看你这样肯定还没吃过东西,趁现在没人看见,快些吃了。”
水奴愣愣的接过,抬起头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低头小口小口的咬着包子。
容柳见她更加瘦小的一张脸抬头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心疼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大户人家的家僮都是人人自危,但容柳自小被卖进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司园伺候,看惯了其他院里的奴婢水生火热的日子,容柳庆幸之余又学了几分谢氏母子的良善。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能帮的地方都会尽力去做。何况她自觉和水奴投缘,尽管是个话少又较为冷漠的孩子,浑身的倔强却总让人忍不住去心疼怜爱。
几下吃完容柳带来的包子,水奴抬头对容柳笑了笑,说道:
“容柳阿姊,你快些回去吧!也烦劳你替我谢过五郎君。”
容柳也知道自己再留下去若是被四娘子的人看见只会更加麻烦,只是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水奴几句。
水奴回到院子,见天色还早,只零星几个奴仆走动,便悄悄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身子自己够得着的地方都上了膏药,又到井旁打了水简单梳洗一下。
回到殷萝住处,只见五六个婢女端坐热水巾帕等物等候在殷萝卧房外,显然是殷萝快要起床了。
水奴忙走上前,排在末尾的一个端着热水的婢女正是昨晚替换水奴守夜的那个,看见水奴便低声呵斥了几句,而后突然把手上的热水递给她,“相信你也休息够了,正好也换我去休息一下。”
她毫无预兆的递过来,水奴慌乱间忙伸手去接,谁知因为不知殷萝何时醒过来,那热水都是准备的极烫的,水奴手上又没有像其他婢女一样垫着的帕子,一个不慎,那盆水直接翻在地上。
铜盆翻到在地上的声音极大,不仅所有的奴婢都看了过来,便连屋子里的人也惊动了。
递给水奴热水的婢女早往后退了一步,指着水奴道:
“你这人怎么连盆热水也端不住?”
“怎么回事?”
从殷萝的屋子里走出一个梳着双螺,穿着灰色襦裙的婢女,见门外一团乱,厉声喝问。
待看见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水奴时,回头对屋子里禀道:
“四娘子,是昨日新来的水奴,把热水翻到地上了。”
水奴默默低头,心里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她不是不想辩解,只是看着周围虽然露出怜悯之色但是明显置身事外的众家僮,知道说的越多不过是给自己找罪受而已。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屋子里传来殷萝刻薄的嗓音,“难为我还大发慈悲让你在我屋子伺候,云秀,罚她在边上跪着,今日我要去找宋家阿姊,可不能在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
就这样,水奴还不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烫伤的双手,就被两个奴仆粗鲁的拖到一边,猛的一脚踢在腿弯。
“跪下!”
膝盖直接砸在地上,水奴痛得咬破了下唇,可是她不敢哼出一声,和昨日比起来,罚跪也许已经算是轻松的了。
这天的时间过得很慢,太阳出来,从温热一直到炙热。前几日被捕捉干净的蝉鸣声又开始响起,此起彼伏,急促的叫声竟让人听出了几分撕心裂肺的味道。而后天色忽然暗下来,铺天盖地的点灯儿在头顶盘旋。
水奴双唇干裂,脸色发白,她抬起头看着无数飞来飞去的点灯儿,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那些疼痛,所以尽管头一阵阵的昏眩,双脚已经从刺痛到麻木,竟然也觉得还能忍受。
而后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空中盘旋的无数点灯儿一下子消失不见踪迹,夏蝉也没了声响,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水奴在大雨里竟然产生出一种感激的心思,她仰起头,微张开双唇,吞咽着从天而降的雨水。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酉时才慢慢停下来,院子里残花败叶一片狼藉,刚才因为所有人都去躲雨而空无一人的院子一下子又涌出来许多人,纷纷拿着扫帚等物打扫院子。
不用看水奴也知道,自己身上比地上好不了多少,有个人扫到水奴周围,忽然伸手下拿下了水奴头上的被雨砸下的枯枝。
“多谢!”水奴转向那人,嘶哑着嗓音说了一句,殷农看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又沉默的扫向其他地方,之后众人像是没有看见院子里还跪着一个人似的,沉默的打扫完,而后各司其职。
“阿暖。”谢氏看着心不在焉的殷暖,放下碗叹气道,“是我做的汤不好喝吗?”
“嗯?”殷暖反应过来,忙低头喝了一口鲜鱼汤,“阿母亲手做的羹汤,最是美味的。”
谢氏温言道:“那为什么你很难下咽的样子?”
“因为…”
“听说殷萝把那个叫水奴的婢女要过去了是吗?”
“阿母?”殷暖抬头看向谢氏,不知道她忽然提起水奴是何意。不过想起容柳今早禀报的事情,又有些心疼无奈。
其他院里的他看不见的婢女也就罢了,只是水奴不但是殷萝直接从他这里要过去的,还是他从水里救上来的人。
“阿暖。”谢氏见自己的孩子无助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之后叹了口气,“我自知性格软弱,所以在这个家里一直不能很好的护你周全,也难得你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从来不让我操心什么。只是你也得明白,有你舅常常关照着,在这个殷家,便是郎主,也不能真让我受了什么委屈。”
“儿明白。”殷暖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大概前因后果母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想告诉自己,殷萝便是有多大的本事,只要有舅在,也不能真的危害到母亲,自己也没必要受她的威胁。
“阿暖。”谢氏又道,“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去做些什么,只是你明白为什么明明不在一个地方,你舅却能护得你我周全?而你就在自己里的院子,却连一个婢女也留不下?”
“阿母。”殷暖想了半刻,终于还是抬起头,点头道,“儿明白。”
“我倒是希望你不明白。”谢氏又给他盛了些鱼汤,叹了口气说道,“你终究还只是个孩子,这些勾心斗角的,不知道会开心许多,不过罢了,总是活下去强些!”
只是再怎样的聪明伶俐,也是个本性极善孩子,终究还是对这个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人世还抱着些无谓的希望。也是因此才会对那些虎豹财狼一般的兄弟姊妹一直忍让。
宣罗院,待殷萝回来的时已经是第二日巳时左右,而在这个之前,一直跪着不曾移动分毫的水奴终于陷入昏迷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第十章 让步
第十章让步
似乎自从来到殷家,沦落为婢之后,时间过得就特别漫长。明明不过只是从一个白昼到黑夜再到白昼的时间,水奴却觉得像是经历了一次轮回。不知道自己那忘川河对岸的母后可能看见自己?一点点陷入昏迷的时候,水奴想到:如果在黄泉路上遇见,母后能否原谅自己?
殷萝才进院门就看见几个奴婢正在围着什么,“怎么回事?”
“四娘子。”众奴婢看见她进来,纷纷散了开去,有婢女道,“水奴晕倒了。”
殷萝走上前,果然看见水奴一脸灰白的晕倒在地上、
“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殷萝抬脚踢了一下,有些恼怒的说道,“拖出去卖了,我可不希望我这里院子里头三天两头的死人,让人认为我多残暴似的。”
“可是现在…”
“殷农。”殷萝翠眉倒竖,“你又想说什么?”
“奴不敢。”殷农垂下头,低声说道,“奴只是想水奴现在还在昏迷,怕是卖不了好的银钱。”
殷萝冷哼道:“殷农你言下之意是我堂堂殷家嫡系的四娘子会缺这个贱婢换来的几个银钱?”
“奴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不快把人拖出去?留着碍眼不成?”
殷农身后的两个奴仆上前,一前一后拖起水奴就往外走去。水奴手指动了动,微不可见的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的垂下。
按殷萝的说法虽然是立刻就把人卖了,但是拖着水奴出去的两个奴仆也知道,若是真的拖着一个半死的人去奴婢交易的地方,定是不会有人出钱买的,尽管殷萝说不在意卖多少银钱,但若是没有带回和被买卖的奴婢等价的银钱,恐会落个私纵婢女的下场,到时候也难逃惩罚。
不过在殷家,因着这样的情况太过频繁,奴婢之间便有了这样一种约定俗成的做法:
把受伤严重的奴婢先送到府里负责奴婢买卖的管事处,管事根据受伤的严重程度估了价格之后付了银钱让那些奴仆先回来复命,之后让那些奴婢简单修养几天,醒来之后再送出府进行贩卖,而管事的便从中赚取这些差价。
现在送水奴出去的两个奴仆自然也是行的这个法子,然而才出了宣罗院,远远的就看见几人迎面而来。看清来人之后,两人忙把水奴放在地上,低头行礼道:
“奴见过五郎君、七郎君!”
殷暖视线扫过躺在地上的人,而后来没看见两人似的快步走过去。
“水奴?”殷暖蹲下身,小心拨开水奴脸上的头发,而后皱紧了眉头转向两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见殷暖脸上带了些怒意,两人战战兢兢的回道,“这是我们院子里的婢女,听说名唤水奴的。”
“我自然知道她叫什么!”殷暖有些不耐,“我是问你们她怎么昏迷不醒?”
“奴……奴不知晓。”殷萝拥有的家僮众多,身边奴婢时常更换,昨日惩罚水奴时两人并未曾看见,今日见时人又已经是昏迷状态。
“苏疡医。”殷暖忽然对身后跟着的人唤道,“劳烦你快过来看看。”
而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从人群中走出来,切脉之后对殷暖道,“五郎君莫急!这位女郎应是外伤引起的高热之症,并无大碍!”
殷暖闻言松了口气,又转头问两人道:“尔等带着水奴欲往何处去?”
那两人见殷暖虽小小年岁,但此时因为生气的缘故面上一丝温度也无,俱都有些害怕,半响方小心翼翼的说道:
“奉四娘子的命令送这个叫做水奴的婢女到贩卖奴婢的地方去。”
“卖了?”
“是,是。”两人忙不迭的点头道。
殷暖再没说话,青石铺就的小道上一时寂静无比。
“阿兄?”一直跟在身边的殷婴忽然上前两步,开口喊了一声。
殷暖几乎陷进手心的双手慢慢的松开,道:
“仆没事。”
而后吩咐人就近找了间屋子把水奴送进去好生照顾,又转头对殷婴道:
“阿婴,你先去和西宾说一声,我晚些时辰再过去。”
“好的。”殷婴点头,又说道,“阿兄,让苏疡医也留下吧。”
殷暖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稍后水奴无碍之后仆再和他一起过去。”
苏疡医原是殷婴和殷暖习武的时候安排跟在身边的疡医,目的是为了预防两位小郎君在习武过程中不慎受伤的情况。只是此时水奴情况危急,留一位疡医在身边确实更方便些。
殷婴离开之后,殷暖又命一个奴仆领着苏疡医到方才水奴暂且安置的地方去。而后才前往殷萝住处。
有奴仆进来禀报说殷暖到来的时候,殷萝正在用膳,对于殷暖过来的原因她有些不解,毕竟她自认为和殷暖是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当然,打死一个奴婢对殷萝来说并不算什么,她也不会认为殷暖是来给一个奴婢讨说法的。
“四阿姊!”
“倒真是稀客。”殷萝头也不抬的问道,“难得你到我宣罗院,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殷暖道,“只是仆刚才路过,见两个奴仆抬着水奴出去贩卖,不知这可是四阿姊的意思?”
“当然是我的意思。”殷萝有些恼怒,“怎么,你这是来责问我的?殷暖你可要弄清楚,水奴已经是我宣罗院的家僮,难道我连买卖一个奴婢的权利也没有不曾?”
“四阿姊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的。”殷暖不疾不徐的说道,“只是四阿姊也要明白,水奴前日还是我院子里的婢女,四阿姊说是院里少了人硬要了来,今日却欲卖了人,对于四阿姊这番行为的意义,仆不得不揣测一番。”
“哼!”殷萝猛的摔下筷箸,“你是想说我这是刻意针对你的?殷暖,你这是来威胁我?”
“仆自然不敢。”殷暖道,“只是来问问四阿姊的意思,若是真的确定要卖了人,请先告知一声,仆也好前去把人买回来。”
殷暖这番四两拨千斤的话语让殷萝无言以对,不过要真让殷暖就这样把人领回去她自然不甘心。不过一个婢女的价钱,对殷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的。
“算了,既是我院子的人,怎么安排当然是我意思,正好听说膳房里人手不够,就让她过去好了。”
殷暖叹了口气,以殷萝的性格,这怕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不过只要不在殷萝身边伺候,怎么都算是最好的结局。
水奴大睁着双眼,几乎不曾转动的双眸透过床顶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也许是因为自从来殷家之后已就经习惯了这种感觉,竟然没有一开始那种从昏迷中清醒的茫然和无助。只是不知,这次醒过来之后,还能有怎样难忍的苦难等着自己。
陌生的床帐,陌生的房间。先前昏迷的时候似乎听见殷萝说要卖了自己,水奴有些急切的从床上起来想要开门看看,自己是否还留在殷家。
谁知脚才落地,膝盖处便传来一阵刺痛,身体一软,额头磕在床沿上又是一阵晕眩。水奴咬咬牙,爬在床上歇了会儿,感觉恢复些精神之后,才用手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晃着走到有些破旧的矮桌前,拿起脏污的茶壶摇了摇,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水奴把茶壶放下,又坐着歇了会儿,才拿起茶壶打算去寻些清水。
第十一章 高贵
第十一章高贵
门外炎热依旧,虽然不是自己曾来过的院子,不过这有些熟悉的建筑风格让水奴肯定,至少目前还是身在殷家。明明只是个怎么也逃离不了的地方,心里却觉得松了口气,水奴一怔,有些惊讶自己的这般反应的同时,脑海中回响的,却是昏迷之中迷迷糊糊听见的殷家五郎君温柔淡然的嗓音。
走出门外,一阵扑鼻的饭菜香味传来,几个抱着柴薪或者担着水桶的奴婢在忙碌着,看见水奴出门,几人的视线落在水奴的身上,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不过片刻之后又都转开视线各司其职。
看来这次是被送到厨房后院之类的地方了,水奴微垂着头,面无表情的朝不远处的水井走去,她膝盖伤得厉害,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好不容易走到井边放下打水的桶,却因身体无力,桶拉倒一半又掉回井里,却在这时,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掌忽然拉住了水奴放开的绳子。
那只手掌稳稳的扯住绳子把水桶拉了上来,而后拿起水奴放在一边的茶壶仔细清洗之后装满凉水递给水奴。
水奴有些讶异的抬头,只见得一张菱角分明里带了些憨厚实诚的面孔,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之前在雨后替她把头上的花枝拿下来的人。
“多谢!”
殷农摇摇头,想了想又道:“你膝盖好些了?”
先前水奴是直接跪晕过去的,所以她不知道她现在依然疼得钻心的膝盖是不是好了些。不过她还是点头,说道,“已经好了。”
殷农看她走得颤颤巍巍的身体,叹了口气再不多言。
或许是因为水奴是殷暖的人直接送进来的,所以即便还在宣罗院,只要不在殷萝跟前也无人会刻意刁难。和水奴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各种各样已经配好的药材和药膏,药包上面都详细的标注了服用的方法,水奴用了药膏,把各种药包小心收好。这里并没有她能煎药的地方,留下一些药物也能备不时之需。
戌时已过,大多人已经歇息,容柳趁着夜色悄悄来到门外。
“水奴?”容柳敲了敲门,小声唤道。
“容柳阿姊,请等一下。”水奴把正在擦拭的药膏放下,忙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容柳以为她已经睡下,有些歉意的说道:“吵着你了吗?”
水奴摇头,“不曾。”
容柳进屋后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回头就见水奴一步一挪的走过来,立时便皱紧了眉头。
“坐下我看看,虽然五郎君说了没事,不过若是你不小心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水奴突然怔住,“没事的吗?”
“当然了,我特意问过五郎君,五郎君说苏疡医已经确认过,虽然伤的严重,但是……”
容柳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不可思议的看向水奴,“你难道一直以为你的腿就这样废了?”
水奴点头,已经过了两天,膝盖处还是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疼痛酸麻,便以为今后可能都这样了。
容柳看她一副惨淡的形容,比之最开始来到殷家的时候瘦小许多,只一双眼睛里的倔强骄傲丝毫不减,晶晶亮的看得人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想着她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先是遭逢家变,自己轻生不成后又入了另一个虎口,然后现在即便以为自己双脚会残废也只是沉默的接受了。容柳心里堵得难受,张了张口终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水奴到了杯水放在她的前面,低声说道,“容柳阿姊喝些水吧,劳烦你夜深还赶过来。知道我的膝盖能够痊愈,我很开心的。”
容柳端起水喝了口,半响才低声感叹道:“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虽然破旧些,但是在殷家这样的地方,或许真的只有与那些主子离得远远的,才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自那晚容柳来过之后,第二日水奴便拖着勉强能动的双腿到厨房做事,因着殷暖率先去打过招呼,又有殷农偶尔的帮衬,倒是没怎么被刁难。又过了两日,因有药膏的缘故,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便是膝盖也不再疼痛麻木。
这天膳房里较平日要忙碌些,不停的有婢女前来吩咐烹饪各种膳食。水奴刚把砍好的干柴抱紧厨房,厨娘便递过来一笼糕点让她快些送到殷萝屋里。
水奴愣愣的接过,反驳的话还没能说出来,厨娘便已经离开了。捧着一笼糕点呆立半响,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若真是祸,怎么也躲不过。
殷萝喜好排场,无论何时身后都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即便是自己院子也丝毫不减,只是今日院里的家僮尤其多。在门外守着的婢女一看见捧着糕点的水奴便催促道:
“还不快些,倒让四娘子等你不成?”
水奴刚想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那婢女就推了她一下,“快些进去,贵客还等着用呢!”
水奴踉跄了一下,小心稳住手里的糕点,而后微低下头,不疾不徐的走进去,前厅里的奴婢倒是不多。主位上除了殷萝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个女子。水奴进去之后殷萝身边那个名唤云秀的婢女便上前来接过糕点小心摆放好。
水奴松了口气,才转身往回走,忽然一道柔和清澈的嗓音说道:
“阿萝这里的婢女真是不错,端庄稳重、轻柔和缓,很是让人赏心呢!”
水奴心下一沉,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然而殷萝那有些阴测测的嗓音还是在耳边响起:
“站住,宋阿姊在夸你呢,这么无礼的行为可对不住‘端庄稳重’这四个字。”
水奴无奈停住脚步,垂下眼睑回身行礼道:
“婢子不知进退,冲撞了娘子,望请娘子见谅!”
“无妨。”先前说话的女郎笑了笑,说道,“是我冒失了,你且下去吧!”
水奴不动,依旧垂首立着。殷萝冷笑道,“才说没规矩呢,连话也听不明白了吗?”
水奴方才道:“婢子告退!”
待水奴走远,宋元衣回头对殷萝道:“那婢女进退得宜,并没犯错,阿萝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殷萝不满说道:“不过是个下贱婢女而已,宋阿姊你又何必因此说我?再说对着她们我还要低声下气不成?”
“罢了,这种理我终是说不过你的。”宋元衣起身道,“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归家去了。”
殷萝送至院外,方才回头对云秀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去把那个‘进退得宜’的婢子唤过来,我倒要看看,那通身高贵的气派是怎样的端庄得宜?”
第十二章 惩戒
第十二章惩戒
水奴回到膳房禀过厨娘,正打算离开,厨娘忽然开口道:
“水奴,听殷农说你腿受伤,就先不要去做那些重活了,暂时在厨房帮忙刷碗择菜什么的也轻松些。”
水奴点头谢过,然而她扫视了膳房一圈之后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宣罗院的膳房很大,甚至还分了几个区域。家僮和主人并不共用一个地方,给主人做吃食的地方不但讲究许多,便是连做糕点的、煲汤的、炒菜的都不同炉灶,各有主事的在管理着。只是人虽然多,各司其职倒也井然有序,水奴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
和水奴说话的厨娘姓李,专做糕点这一块的,她见水奴如此,便递给他一篮子红枣道,“先把这些去核,晚上准备的糕点要用上。”
水奴伸手接过,只听李厨娘摇了摇头对她说道,“看你这模样倒不像个服侍人的家僮,殷农说你在来东厨之前在四娘子房里呆过几天?”
“是。”水奴点头,手下分离枣核的动作不停,只偶尔抬头看向门外,而后松了口气似的低下头,只是似乎还是放心不下,频频看向门外。
“四娘子身边啊,难怪你腿会受伤。”李厨娘轻叹口气,而后再无言语。她把小巧的笼屉放锅中之后便走过来和水奴一起给红枣去核。
水奴默默的让了让位置。之后除了其他厨子偶尔的说话声,膳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李厨娘打量水奴片刻,忽然低声叹道:
“虽然受了伤,但是能离开那些主人身边也好,只要勤奋小心些,总能活下去的。”
“婢子明白。”知道李厨娘是好心提醒,水奴亦低声道,“谢李厨娘!”
而后膳房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李厨娘,水奴在这里吗?”忽然一道有些尖锐的嗓音在两人耳边响起,水奴手一抖,一个已经去核的红枣掉落到地上。
果然,该来的怎么也躲不了的。
李厨娘起身看向来人道:“可是四娘子有什么吩咐?”
“不是。”来人扫了膳房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水奴身上,“是云秀阿姊让我唤水奴过去。”
李厨娘有些担忧的看了水奴一眼,问道:“可有说了是什么事?”
来人撇撇嘴道:“云秀阿姊说的事差不多就是四娘子的意思,我可不敢询问,不过想来肯定不会是去领赏的就是了。”
李厨娘还想再说些什么,水奴走过来道:
“李厨娘,那婢子就先过去了。”
李厨娘欲言又止,终于只是看着水奴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端静清高,姿容不凡,偏生得婢女的命,这孩子这一生,怕是难善了了。”
往日里没有什么缘由殷萝都能使出诸般手段,今日这现成的由头在手,殷萝便是拿了自己的命去也是在清理之中。
所以远远的看见宽敞的院子里,一片奇怪的沙石旁边众心捧月般的殷萝时,水奴并无多大意外,最多也只是在好奇那些沙石和今日自己的将要经历的遭遇能够怎么联系起来。
一步一步的走到殷萝的面前,行礼,问候,一丝不苟。水奴一直以为自己应该会很镇定的,毕竟就算不能对疼痛麻木,至少也已经习惯了,可是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还是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毕竟还是个有感知的人--水奴有些自嘲的想--怎么也是会恐惧疼痛的。
“果然是个端庄有礼的。”殷萝冷眼打量水奴半响,哼道,“倒是没想到这院子里一个小小的婢女就能在外人面前给我长脸了。”
“婢子不敢。”
“不敢?”殷萝厌恶的看着水奴,“你确实应该不敢。知道今日召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水奴低头,“婢子不知!”
“我也懒得给你兜圈子。”殷萝话音才落,几个婢女上前强制的脱了水奴的鞋袜。水奴不敢挣扎,甚至还乖顺的配合着。只是看着自己的双脚再看看眼前的一片沙地,她的心止不住的开始下沉,水奴想她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些沙地的用途。
果然,水奴赤脚之后立即被几人推到那些坚硬的沙石上,尖锐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可是殷萝的极端性格把她呼痛的权利都剥夺了。
殷萝道:“看来到我院子里几日果然是有了些长进的,知道求饶也没用,今日虽然也是为了教你规矩,不过可不是为了教你如何进退得宜,而是……”她说着顿了顿,微微向水奴的方向前倾了身体,恶狠狠的道,“为了叫你知道到底怎么做好一个奴婢。”
水奴忍了忍,终于还是开口道:“婢子不明白娘子何意。”声音里竟不自觉的带了一丝的战栗。
殷萝似乎非常满意她的反应,讽道,“不需要你明白,你只要按照你平日里‘轻柔和缓’的姿势在这沙石上一直走就行了,也好让这满院子粗鄙的家僮学学你那些个高贵的仪态。”
殷萝话语结束,便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坐进一直放在一边的软轿。几个奴仆上前抬起软轿打算离开,临行前殷萝探出头道:“放心,我不会再给殷暖留下任何话柄,所以至少还会让你看见明日高悬的金乌。”
殷萝的软轿还没消失在院墙外,水奴就咬紧了牙一步一步开始走。旁边站着的几个仆妇手里的长鞭或者荆条她看的清楚,既然今日不管如何选择这双脚的结果都是一样被废,那么如果主动一些能少受一点罪孽,她不介意去做,至少现在的情况还没绝望到看不见明日的太阳。
“阿母,舅哪里有消息吗?”
谢氏放下手上的纸条,点头道:“你舅哪里也无公主消息,但是可以确定,宫里到目前为止也无公主的蛛丝马迹。”
殷暖听罢,终于送了口气,微皱着的眉头彻底散开。
“阿暖。”谢氏见他如此,严肃道,“和我说说,为什么你这么在意公主的踪迹?你舅虽然和我提起过,主母她们这些年因为殷昕和公主联姻,以为多了更高一层靠山便对谢家少了诸多忌讳和顾虑,对我们母子二人也过分了许多。但是阿暖,依我对你的了解,这些都不是你这么在意殷昕能否娶公主的缘由。”
不曾想母亲竟看得如此通透,殷暖沉默了半响,方才开口说道:
“阿母,我想救四阿姊院里的那个婢女。”
第十三章 生存
第十三章生存
谢氏一愣,殷暖心善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曾想他竟然会对一个婢女如此上心。
“阿暖,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执着的要救那个婢女?毕竟殷萝那里的婢女多达百千,依殷萝那个性子,可能很大一部分都难有个善终,你如何能救得过来?”
“阿母。”殷暖缓缓说道,“虽然救不了,但是这个叫做水奴的婢女是不一样的。”
谢氏不解,“如何不一样?”
殷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在这个家里,除了你和舅,那个婢女是唯一一个主动保护了儿的人,尽管在这个地方,她连自己也保护不了。阿母,这一点,便是连阿父也不曾做到过。”
谢氏闻言一时沉默不语。殷暖担心母亲误会了什么,忙又解释道,“阿母,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的,儿很感激阿母为儿所做的这一切。”
“罢了,不用解释什么。”谢氏抬手摇了摇阻止他说下去,而后手肘撑在桌上,揉着太阳穴叹息道,“阿暖你要救便去救吧,你比阿母聪明,总能把事情决得很好的。”
只是,你现在还太小了。
最后一句谢氏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有些事,不去面对,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况且,在殷家生存下去的能力和年岁无关。
这一次酷刑结束之后,水奴总算不是被人拖回去的,虽然双脚疼得钻心,但是和那些沙石相比,能够穿着鞋袜踩在草地上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回到膳房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左右,入眼一片黑暗,水奴直接去了自己住的地方。途中遇见了李厨娘,她站在膳房外的院门处,正向水奴的方向焦急的张望,待看见水奴时忙急切的上前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可还好?”
水奴在看见她的时候就咬牙挺直了脊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些。
“没什么事,云秀阿姊有事吩咐,所以耽搁了时辰。”
“那就好。”李厨娘松了口气。
“李厨娘。”水奴微躬身说道,“多谢你关心,只是如果没事,婢子就先回去了。”
“哎,没事了。”李厨娘见她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忍不住又多了些关心,“你快些回吧,忙了这么些时候,肯定也累了。”
水奴一步一步稳稳的离开,将要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见李厨娘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方向,便笑了一笑。
这个殷家便真是地狱,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带着几分关心在看着自己。
刚一进了屋子,水奴身体一软,双脚踩在针山上一般,疼得她再忍耐不住,直直的扑倒在地上。而后像是所有的力气已经用尽,她再三咬牙也挪不动自己的双脚。
水奴微张嘴深呼吸几下,而后像是河滩上频死的鱼一般,嘶哑的叫了几声,把头埋在臂弯里,半响,带着些绝望的呜咽低低蔓延在这个破旧的空间里。
殷农是听说水奴回来才过来的,到了之后才发现水奴屋里并无光亮,他在门边侧耳半响,见一丝声响也无,便有些不放心的敲了敲门:
“水奴,可在?我是殷农。”
半响,屋子里好似传来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然后屋子里有暗沉的光线漏了出来,水奴有些喑哑的嗓音回道:
“门没锁,殷农阿兄请进。”
殷农推开门,昏暗的灯光下水奴靠坐在离门不远的矮凳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一双眼里映着微光,晶晶亮的看着自己。殷农忽然便觉得有些局促,他停下脚步,立在门边不再前进。见水奴带了些疑惑的看着自己,甚至打算起身向自己走来,殷农忙抬手阻止道:“你别站起来。”
见自己语气急切得异常,又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来并没有什么事的,你不用……不用特地站起来。”
说着急急的前进了几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又忙忙的退到门边,方才开口道:
“这是些化瘀疗伤的药膏,水奴你擦擦吧,会好些的。”
水奴伸手拿过,并不推辞。这些东西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她没有理由拒绝。
不是麻烦的草药,而是更加精贵一些的药膏,想是破费了一些银钱的。
“水奴谢过殷农阿兄。”
殷农太过急促,水奴道过谢之后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像再说话就会让他更加手足无措似的。况且刚才爬到矮凳上差不多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实在也没精力再做其他。
殷农是殷萝身边的奴仆,他清楚自己今日的遭遇并不奇怪,只是水奴不解,为什么殷农一直在帮她,甚至可以说是关心她。
她能感觉到,这份关心和李厨娘或者容柳她们不一样,不是针对她这个人,到好似在赎罪一般。
为了什么赎罪?或者说为谁赎罪?水奴忍住双脚的疼痛,有些好笑的想,总不会是为了殷萝不成?
殷农目的达到便打算离开,只是出了房门之后,他忽然又站住,犹犹豫豫的的对水奴道:
“四娘子若是再召你过去,你就尽量顺着她的意思一点,可能……会好一些。”大概是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到最后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
“我明白,谢谢殷农阿兄好意。”水奴诚心道谢。或许这些奴仆完全服从、任劳任怨的理念她一辈子也学不明白,但是她和自己的性命并没有过不去。
次日,殷家一个华丽极致的院子里,殷家四娘子殷萝忽然气冲冲的从里面冲了出来。随后一个婢女又匆匆忙忙的跟了出来。
“四娘子,你且慢些。”云秀慌忙跟上,边小心说道,“婢子让人把软轿抬过来。”
“哼。”殷萝犹自愤恨道,“他谢家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阿兄和公主的婚事没了而已,阿母竟然告诫我让我态度好些。况且再有谢家撑腰又如何,他殷暖终也不过一介庶子而已。”
“四娘子?”云秀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对了。”殷萝忽然问道,“昨日那个婢女如何了?”
“脚虽然伤了,但是不影响行走。”
“那就好。”好似终于找到了撒气的地方,殷萝咬牙切齿的说道,“要是这么轻易就弄死了可没什么意思。殷暖那竖子整日里坏我的事也就罢了,不知道打哪儿弄出来的婢女也是个碍眼的。”
当殷萝再次让人来唤水奴过去伺候的时候,水奴几乎已经预见自己死亡的场景。若是再如此下去,别说回到皇宫,恐怕这辈子能活着出了这个地方都成了奢望。
第十四章 求救
双脚疼得厉害,一闭上眼又是噩梦连连,最多不过歇息了个把时辰。最后是硬生生的从水深火热的梦里疼醒的,水奴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窗外犹自暗沉,大概寅时左右。还不到起床时间,水奴咬着牙在床上等着双脚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过去。待听见窗外开始有脚步声走动时,她才起身收拾一番往东厨走去。
好在李厨娘怜她身体弱,今日脸色尤其不好,便只叫她在边上动动手就好,水奴方松了口气,忽然厨房外急匆匆进来一人,直接走到水奴边上拖着她就往外走。
“嘶~~”水奴被拖得踉跄一下,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云秀?”李厨娘忙唤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云秀拖着水奴头也不回,“不过是四娘子说习惯了水奴的伺候,让我带她过去而已。”说着又顿了顿,在李厨娘打算开口之前又说道,“李厨娘,这些个地方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能做的。”
李厨娘无奈,只得看着水奴一路踉踉跄跄的被拖着离开,心里暗自有些后悔:若知是如此,应该早些给她吃些早饭的。
“云秀阿姊。”水奴双脚几乎站立不住,颤抖着嗓音说道,“可否劳烦你稍微慢一些?”
“倒真是越来越有脾气了。”云秀放开她手,回头冷哼道,“四娘子吩咐你快些过去,你这么磨磨蹭蹭的些什么?”
“不是。”水奴摇摇头,想说什么,想起殷萝脾性又忍住,“是婢子的不是,云秀阿姊见谅。”
殷萝心情不爽快,云秀今日受了一堆莫名的气本就心情不好,此时更是垮着脸说道:“那你还不快些!”
水奴默默跟着,终于在上一个台阶时支撑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因担心去得晚了受殷萝责骂,云秀本就走得匆忙,此时见水奴直接扑倒在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做婢女的就没见过这般娇气的,也难怪四娘子如此针对你,昨日不过让你走了几步而已,在这拿乔给谁看呢?”
水奴手撑地上默不作声站起来,只是双脚好像石头一般,怎么也挪不动。云秀看不下去,直接一巴掌扇过去,“真是越说越长脾气了。”
水奴下意识闭上眼,却无意料中的疼痛。
“七……七郎君?”云秀手腕被人拿住,满脸的惊慌,“你怎会在此地?”
殷婴年岁较小,此时为了拦住云秀扇向水奴的巴掌甚至还微微踮起了脚,俊秀的面容微沉,小小的唇角压下,松手低声呵斥道:
“汝不见她行动吃力、步伐迟缓,显是有伤在身,何必如此狠手?”
云秀得了自由,忙低头行礼道:“婢子心急之下不曾察觉,还以为她这是偷懒行径,望七郎君见谅!”
殷婴打量两人一番,半响微微低头说道:“也罢,终不是吾能做得主的,因果轮回,尔等自珍重便是。”
“七郎君请等一下。”水奴见他欲离开,忽然开口道,“七郎君可能行个方便?婢子有一言想劳烦七郎君转告五郎君。”
殷婴点头,说道:“自是方便,请说。”
水奴道:“婢子那日于生死边缘蒙五郎君所救,心里万般感激怕是无缘再说,就请七郎君代为转告一二。”
殷婴沉默片刻,点头道:“好的,吾明白,定为你带到就是。”
水奴深深一礼,“婢子多谢七郎君恩义。”
云秀早等不及,见水奴终于说完,对殷婴行礼之后就欲扯着她离开,只是想着方才殷婴的告诫,讪讪的缩回手来,有些狠狠的注视着水奴。水奴明白她所想,忙拖着双腿跟上。
殷婴注视二人片刻,而后带着身边的家僮按原路返回。
“七郎君。”有婢女问道,“不进去见四娘子了吗?”
“不必,阿母先前已经进去了。”殷婴顿了顿又说道,“况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殷婴去到殷暖的院子,一字不落的转述了水奴的话,殷暖听完沉默了片刻,抬头对殷婴说道:
“阿婴,你说你看见水奴身上是带伤的是吗?”
殷婴点头,“吾虽不是疡医,但她行动迟缓,能看得出来。”
殷暖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她让你提醒我我救过她,又说无缘再见,看来是四阿姊果然又对她下手了。阿婴,你说她是在向我求救吗?”
殷婴摇头,“阿兄,吾不知水奴何意。”
宣罗院,殷萝的屋子,宽大的圆桌上盛放了十几道精致的菜肴,然而桌边只坐了两人,吃东西的更是只有一人,另一人虽然拿着筷箸,却只是小心翼翼的陪着。
“三娘。”殷萝道,“你怎么不吃?这几道菜肴可是我吩咐下去专门做来招待你的呢!”
罗氏伸手夹了一筷子菜肴,笑容满面的说道:“阿萝你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哪来的这么多规矩?”
“三娘你跟我是一家人我自然高兴,不过……”殷萝说着扫了站在一边伺候的水奴一眼,冷笑道,“刚才云秀说的你也听见了,你们家的七郎君可不见得愿意跟我一家人呢!”
刚才殷婴到门不入转身离开,甚至还挡住了云秀扫向水奴的一巴掌,云秀自然是禀报得添油加醋。
罗氏打量脸色苍白满头是汗的水奴一眼,暗中埋怨殷婴多事:不过为这么个地位低下的婢女而已,“四娘子,殷婴那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回去我会训斥他的。”
“我可不敢跟他有见识。”殷萝示意水奴上前布菜,边说道,“毕竟阿父宠着他呢。”
“那……四娘子。”罗氏犹豫道,“关于我们罗家生意的事……”
“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而已,回头我和阿母说一声便是。”殷萝说着忽然起身怒道,“布个菜而已,你这个婢女怎么做的?”
菜肴掉在桌上,水奴布菜的手犹自颤抖着,她正想回话,罗氏忽然起身道:
“这些家僮粗手粗脚的,这道菜隔得远,阿萝我给你夹吧!”
“那真是有劳三娘了。”殷萝话音才落,水奴忽然“啊”的痛呼了一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混账。”殷萝刚接过罗氏端来的一碗汤,一怒之下直接砸在水奴身上,“你这贱婢是诚心不让我吃饭是吧?”
水奴双手握得死劲,刚才罗氏不知是否故意,好巧不巧的一角踩在她的脚上,本就伤重的脚痛进骨髓,让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然而水奴却闭紧双唇再不肯开口解释一句,既然早已经被判了罪,再说什么都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