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承担
阿元闻言立即哭了出来,怕容柳多想便捂住自己的嘴,难受得一抽一抽的。
水奴执起容柳的手紧紧握住,也对着她笑了一笑,低声说道:“咱们以后还能天天见面,容柳阿姊你这辈子还没到呢!”
容柳只是摇头不说话,半响,转向殷暖阿元等人道:“阿元,难得你为我伤心至此,只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所以这样的结局,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五郎君,婢子自小在司园长大,这么多年,你和大娘对婢子的恩德,婢子只能来生再报了。还有你,水奴……”
她看着水奴,眼泪忽然就落下来,“水奴,你也别难过,都是怪我太过执着,没听你的话。可是……”
她喘了口气,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一口气说完似的,努力的想要开口。水奴看她都快喘不上气了,忙不停的擦去她的眼泪,说道:
“容柳阿姊,不急的,我们不急,以后慢慢说好吗?”
“好,我慢慢说。”容柳点点头,缓了缓,转向殷暖道,“五郎君,婢子有一事想要求求你,可以吗?”
殷暖点头:“你说,仆听着!”
容柳喘着气,缓缓的说道:“是关于容碧的,婢子求你,以后不要让她离开树砚阁好吗?若是可以,送她回家乡去……她被买进来的时候年龄太小,可能被人贩吓着了,每天……只是念叨着自己家的地址和阿父阿母的名姓,可能现在她也记不住了,不过……我替她记了下来,只是想着自己也没有送她回去的能力,便替她埋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
她好不容易说完,提着一口气巴巴的看着殷暖,等他答应。
殷暖点头:“仆都记下来了,一定会送她回去的,你好生修养着!”
容柳松了口气,猛的一下靠回床上,水奴轻轻替她顺着气,低声道:“容柳阿姊,你若是放心不下,那就把病养好,咱们一起送容碧回去好吗?”
“不。”容柳摇摇头,紧紧的拉住水奴道,“水奴,我知道我活不了了,可是……可是……”她忽然哭了出了,有些呆怔的看着斗帐,喃喃道,“怎么忽然,就这样结束了呢?我那天不过是受六娘所托,前去给她送块帕子而已。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真的,水奴,你要相信我,我……我只很难过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没有故意要做什么。”
水奴一遍遍的安抚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容柳好像又清醒了一些,她看着水奴,低低说道:
“水奴,其实这个结果,我不恨的。这辈子认清了人,下辈子,我就再不要遇见了。“
水奴一怔,忽然也笑了一笑,点点头道:“是,下辈子,不要遇见,也不要喜欢上了。”
容柳看着她,努力抬手扶上她的脸,也笑了笑,说道:“我真幸运,能遇见你。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高贵,又那么聪明。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担心你。”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水奴,请你以后,一定要保重!”
“容柳阿姊?容柳阿姊?”水奴紧紧握住她往下掉的手,声音渐渐哽咽。
容柳双眼大睁着,渐渐的空洞起来,不知道看向了什么地方。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不能羞!”
声音渐至虚无,双眼也缓缓闭上,终于一丝生息也无。
在生再如何的貌美如花,再多的相思难却,一朝死了,终也黄土一堆而已。
水奴还记得,第一次和容柳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殷家所有的,没有来处和去处的奴仆最终的归处。
那个月色凄清的晚上,也是为了祭奠一个死去的婢女,不知道名和姓,只知曾经存在过而已。现在呢?水奴看着眼前不过一块墓碑、一堆黄土的坟墓,也不过知道一个名而已,无姓无籍,便了了一生。
水奴在墓碑前坐下,只觉得眼睛干干的,几乎生疼。她怔怔的盯着墓碑,安静的看着。
忽然,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水奴回头,殷暖说道:
“吾半夜起来,没看见你在外间的榻上,便猜想你可能会在这里。”
“只是有些失眠,所以想过来看看。”水奴说着,把自己的长裙在地上铺开些,让殷暖坐在上面。
殷暖摇了摇头,水奴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五郎君也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地上湿气重,对身体不好。”
殷暖有些脸热,尽量把自己缩小,坐在长裙边上。
两人静默片刻,殷暖道:“水奴,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悲伤。”
“婢子明白。”水奴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枕在上面,低声回道,“这样的事,婢子早已经习惯了。”
殷暖不知道习惯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心里渐渐的压抑起来,只希望这样的事,水奴别再经历的好。
水奴又说道:“婢子只是在想,若是那日,婢子早些到的话,容柳阿姊或许就不会死在乱棍底下;亦或许,婢子早些阻止她的话,也不至于眼睁睁看她得此下场。毕竟……”
顿了顿,她方才开口道:“毕竟早该猜到这个结果的,不是吗?”
殷暖闻言沉默片刻,方低声说道: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是改变不了的,我们只要想象以后怎么避免就好,因为……若要承担责任的话,吾才是最应该承担的那个。”
水奴一怔,有些惊讶的回头看着殷暖,见他脸色黯然,有些歉然的说道:“五郎君,婢子并非是这个意思。”
“吾明白。”殷暖道,“只是也曾想过,若是吾再强大一些,也许当初水奴你便不会受那些罪过,容柳也不会遭此下场。”
殷暖说完,便沉默下来。
水奴忽然反应过来,也许在殷家,她一开始就想错了,特别是在父皇过世之后,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持着放弃的态度。
然而殷家和皇宫那个地方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弱肉强食、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容柳的死和殷暖的话提醒了她,不管是她还是殷暖,凭现在的能力,别说保护别人,甚至连自己也只能如履薄冰,自身难保!
况且她也不是一个人,至少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主人,还会担忧着她。
第四十六章 珠子
时间飞快,水奴看着眼前人去楼空的院子,心里感叹,从自己沦落为婢开始,之后父皇仙逝,容柳离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倒好像是已经过了几辈子。
还记得自己初来之时,受容柳照顾住在里面,那曾想,不过转瞬,已经物是人非。方进了院门,便看见院子里有烟雾飘出来,水奴心里一惊,烟雾里面有人在低声抽泣。
“容碧?”
院子里放了好些衣物,都是容柳平日里穿的,容碧蹲在地上,旁边有一个火堆,她正把这些衣服一件件的往火堆里放。蓦然听见人声吓了一跳,待看见来人是水奴时,方放下心来,抬手擦了擦眼泪,说道:
“水奴,你也来啦!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过来看看。”水奴道,“容碧你这是?”
容碧道:“这些是之前容柳阿姊留下的一点衣物,我烧给容柳阿姊,兴许她在那边还能用得着,其他的都被她带到柳长院,可能也拿不回来了。”
“这样。”水奴蹲下身,也拿起一件衣物打算帮忙。忽然她的视线被一件物事吸引住,“这是?”
“嗯?我看看。”容碧探过来头,想了想说道,“这应该是容柳阿姊的手帕。”
“不是。”水奴摇了摇头,肯定道,“这只是她给别人绣的东西,我曾经在容柳阿姊那里见过。”
这手帕她记得清楚,便是那日容柳昏迷时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她记得那日容柳似乎说过,之所以会惹恼殷照,是受元氏所托前去送一块巾帕,那么这应该就是元氏的东西。不过……水奴眉头皱了皱,说道:
“容碧,这个我先带回去,看有没有机会帮容柳阿姊还给那人。”
“好。”容碧道,“容柳阿姊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希望是这样的。”
水奴点点头,和她一起把衣物烧完,见容碧还在不停的掉眼泪,便道,“容碧你也想开些,容柳阿姊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不会希望你如此的。”
“嗯。”容碧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我一直把容柳阿姊当成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就这样走了,我心里难受,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起容柳临终所托,水奴心里叹息一声,替容碧擦去眼泪,安慰道:“容碧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送容碧回了院子,水奴回到树砚阁,见殷暖和阿元不在,一时无事,便拿出那块巾帕仔细打量。这巾帕和平日所见不同,上面不仅绣了些精美的图案,斜对角上还坠了两颗珠子。
让水奴惊讶的便是这两颗珠子,常人看不出来,只当是寻常珠子。但是水奴在宫里见惯了各种奇珍异宝,知道一种叫做镂空雕的工艺,面上看不住异样,只需用珠光从珠孔处照射,便能看出玄机来。
她虽然只看了一眼,但立即便知道这两颗珠子也是这种工艺。不过镂空雕极其难得,拥有这么手艺且能做好的工匠极少,所以随便一颗珠子都是无价之宝,殷家是世族里面的大家,元氏有那能力拿出两颗来让人坠在巾帕上也可以理解。
不过水奴好奇的是,这里面雕了什么?元氏竟喜爱到要绣在巾帕上贴身带着。
水奴把珠子拆下来拿到窗前正要打量,忽然门被人推开,阿元和殷暖走了进来。
“五郎君、阿元。”水奴把珠子和巾帕放进袖口,向殷暖问礼。
“水奴阿姊。”阿元问道,“你刚在做什么?”
水奴摇头,给殷暖倒了杯热茶之后给阿元也沏了一杯,“没什么,听穗映阿姊说你们出门去了,可是为了什么事?”
“吾去私庄走了一趟。”殷暖道,“那日容柳离世之后,吾便吩咐人把容柳埋在树下的东西挖了出来,顺着地址前去查看容碧家里信息。”
难为殷暖想得这般周到,水奴问道:“如今可有什么消息了?”
“恩。”殷暖点头,“已有消息说容碧双亲都还健在,吾已经让人送了消息过去,看挑个什么时候,把容碧送回她的家乡去。”
“这就好。”水奴松了口气,“五郎君大恩,也算是了了容柳一桩心事。”
殷暖摇摇头,叹息道:“吾心中也有愧疚,如此也算是求一个心安。”
水奴摇头笑了笑,“五郎君已经做得很好了。”
柳长院,容柳曾经住过得房间。
“再找找看。”
打量眼前一团乱的房间,元氏简直快气疯了,暗道自己之前也真是太心急了些,怎么也应该先把巾帕拿到手之后再处置那个贱婢的。谁想当时的气氛太好,那个时候让容柳下套是最合适的。
况且本来想着只是一个婢女的房间而已,一块巾帕应该很容易找到。
众奴仆又把房间翻了个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六娘,房间确实已经翻看多遍,并不见巾帕的痕迹。”
“废物。”元氏起身,说道:“先回去再说。”
她不愿殷照不快,便不想告诉殷照实情,只对他说自己一件东西落在容柳这里,今日一早就过来亲自监督寻找,谁想还是白跑一趟了。
元氏回到自己院子,想了想,又让人下去查看,容柳在来到柳长院之前,和谁最是亲近。柳长院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容柳在柳长院时日尚短,还不及和别人结交。况且这些人的心思她也清楚,容柳突然冒出来直接就成为殷照的贴身婢女,那些人嫉妒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上赶着去巴结?
第二日,有家僮前来禀报,说容柳在司园时人缘不错,其中有一个叫做容碧的婢女,和她亲如姊妹。
“容碧吗?”元氏摇着团扇,“有目标就好,我就不信这么一块巾帕会跟她上了黄泉路不成?”
再说殷照,他风流浪荡惯了。这殷家,除了主母一派的人,他不想惹上麻烦之外。其他院子里的,只要他看上那个婢女,都会想方设法的弄了来。
那容柳他早两年就已经惦记上了,只是想着谢氏虽然性格柔弱,不过她身后的谢家也不是好得罪的,便暂时按捺下来,反正他身边美人也不少,不急这一时三刻。
不过谁曾想老天爷也帮他,让这么个美人巴巴的自己跑了来,只可惜还没完全吃到嘴呢,居然就发生这么一件糟心事,未避免自己和元氏的事情暴露,就只好送她上黄泉了。
不过,殷照颇有些郁闷的想,若是从未到手也就罢了,现在是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让他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也罢!”殷照懒洋洋的道,“去了一个大的,还有一个小的,反正殷暖那里美人多的是,总要找个人来解解馋的好。”
第四十七章 交换
殷照来到树砚阁,有婢女奴仆上前见礼,他一路无视,直接走到正厅在主位上坐下。穗映上前奉茶,说道:
“二郎君请用茶!”
殷照抬头打量她,片刻后颇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虽也是个出挑的,但是在那个叫做水奴的小娘子面前,实在是有些云泥之别。
穗映不知他看着自己是何意,但是看他神色就知道没想什么好事,眼里有着不快一闪而过,穗映不动声色的敛了去,满脸恭敬的退下。
阿元心里记恨他害死容柳,早在听说来的人是殷照之后就避开了。至于其他在正厅里伺候的婢女,殷照一一扫过,然而心中已有碧玉做对照,顽石又怎能入眼?故而他只是又一次失望的叹气。
“你们郎君呢?”
“五郎君在书房。”穗映道,“二郎君请等一下,婢子去请五郎君出来。”
“去吧。”殷照摆摆手,“对了,把那个叫做水奴的婢女也叫出来,不才此次前来为的事也和她有关。”
穗映手下顿了顿,殷照这般前来兴师问罪的口吻实在让人反感得紧,不过她只是怔愣一瞬,便恭敬的退下,前去请殷暖。
殷暖正在书房看书习字,水奴在一旁替他磨墨,偶尔低声指点一下或者和她讨论一番,一派安谧静好。
穗映进门来,禀道:“五郎君,二郎君前来拜见!”
殷暖放下笔,眉头皱起,问道:“他来做什么?”
“婢子不知。”
“也罢。”殷暖道,“仆就前去看看,水奴,你先留在这里。”
“五郎君。”穗映犹豫一下,说道,“二郎君说,水奴也要过去,他这次来的事,和水奴也相关。”
一听说和水奴有关,殷暖眉头皱得更紧,他本就不喜殷照打量水奴的眼神,闻言更不可能让水奴和自己一道前去。
“水奴未和他打过交道,他找水奴能有什么事?水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
水奴想了想,说道:“五郎君,二郎君想来能询问婢子的,应该也只有和容柳阿姊相关之事,他要问些什么,婢子也好当面把知道的说清楚。”
“也好。”殷暖想了想,水奴既然这样说,便是有了她的决定,也就同意水奴一道前去。
殷照在前厅早等得不耐烦,待看见殷暖几人走进来,冷着脸道:“殷暖,你这架子可是越来越大,见你一面都快赶上进京面圣了。”
“二阿兄请慎言。”殷暖在坐榻另一边坐下,淡然问道,“二阿兄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
“也没什么。”殷照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在水奴身上,“不过是阿婴这段时日对我意见颇大。你和阿婴整日混在一处,故而不才想来问问,可是你对阿婴说了什么,才让他对我这个亲阿兄视而不见?”
“仆不曾对阿婴说过什么。”殷暖道,“况且有一点二阿兄恐怕是说错了,阿婴亦是仆的亲阿弟,这话若是给阿父听见,怕是不好交代。”
水奴上前给殷暖倒茶,殷照一直注视着她,见此便有意无意的敲了敲自己已经空了的茶杯,提醒水奴过来添茶。
水奴走过去给他替换了一杯,殷照伸手想在那白皙纤长的手上摸上一把,水奴不动声色的收回茶盏,对他灼灼的目光视而不见,而后退回殷暖身边。
殷照收回目光,对水奴的无视很是恼怒,冷笑着回答殷暖道:“殷暖你可别忘记了,和阿婴同父同母的可是我,而不是你这个和他相隔了几个院子的五阿兄。”
殷暖有些不耐,“若你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事,那仆记得以前就说的清楚,阿婴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想做什么,不是你我能拦得住的。”
殷照恼道:“别以为不才不知道,殷暖你之所以整天跟着阿婴一起,想来也是看上他那天赋异禀的才能了吧?阿婴是我阿弟,不是你的,若是再让我看见他帮你做什么,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也是?”殷暖对他话里的意思也恼怒起来,起身说道,“二阿兄,吾把阿婴当做亲弟一般,而不是一把武器。这一点,希望你也能明白。”
殷照仿佛一下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的站起来,正想开口,待看见一脸淡然的站在一旁的水奴时,心思转了几转,转而说道:
“算了,不才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这个,而是为了你身边这个婢女的。”
“水奴?”殷暖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前进一步挡住水奴,“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殷照无所谓的道,“容柳虽然犯了大错,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不才也就不追究了,不过你也知道,既然没了一个,总要用另一个顶上才是。”
他提起容柳本就让人生气,说到后来,这般无理取闹的要求倒真让殷暖都有些怒极反笑了:
“所以二阿兄打算做什么?”
殷照对殷暖的反应颇为满意,回道:“不过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总不能让你白白送一个婢女给我,所以打算用十个家僮、十头牛和十匹马来和你换你身边这个婢女。家僮不才已经带来了,就在院子里,马和牛改日就让人送到你私庄上。怎么样,不才可够大方的吧?”
水奴对情形这般发展简直是无语感叹了,有些人,是不能对他服软的,因为一旦让他得了一次便宜,得意忘形之下,就会忘记了以前之所以忌惮的原因,而殷照便是这种人。
若是在以前,殷照可能顾忌殷暖背后的谢家而不敢动殷暖院子里的人。自从容柳一事后,他就忘记了之前不敢动树砚阁的原因,而以为殷暖是那种善良可欺之辈。
至于自己的人生三番四次和牲畜划上等号,水奴也已经习惯了,从决定接受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身份可能遇到的事件的准备。
“二阿兄。”殷暖满脸的怒气,“仆不曾答应过你什么,也不可能和你交换什么,请回吧!”
“你?”殷照自信满满的事不曾想得到这么一个回答,怒气冲冲的说道,“殷暖,你可别太绝对了,家僮我既然已经带来了就不会带回去。”
“随二阿兄你的意。”殷暖一把扯起水奴的手就往外走,“不过仆先要提醒你,树砚阁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你的人。告辞了!”
诺大的树砚阁,赶不走人总能找个地方眼不见为净。
第四十八章 搜查
殷暖年龄虽不大,力气倒是不小,水奴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然而她只是安静的跟在身后,低头打量拉着自己的这双甚至还有些稚嫩的手掌,方才还紧抿的唇角微微牵起来,便是身后殷照跳脚的怒骂似乎也不那么刺耳了。
之后殷照虽然气恼,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带着他的人回去,只是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不过水奴想了想,按殷照的脾性,这也是早晚的结局,而且逼他把恨意搬到台面上来倒还好防备一些,至少胜过暗箭难防。
这天容碧正在院子里打水,方把水倒进盆里,忽然院外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当先一人竟是她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六娘元氏。
这个院子是家僮的住处,平日基本上不会有殷家主人到来,故而容碧和其他几个婢女都是惊讶了一瞬方才行礼:
“婢子见过六娘。”
元氏看也没看几人,扫视一圈之后问道:
“谁是容碧?”
他旁边的婢女指着容碧道:“回六娘,那边打水的就是容碧。”
元氏把头扭向容碧,抬高了下巴问道:“你的房间在哪?前面带路。”
容碧见矛头突然指到自己身上,心里害怕起来,战战兢兢的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奴婢一眼,见大家都只是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心里更是惊疑不定,正巧这时元氏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声,容碧手一抖直直的指向了自己的屋子:
“婢子的房间在那。”
元氏看她抖抖索索的样子,懒得再等她带路,直接吩咐道:“去,搜她屋子。”
一群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的进了容碧的屋子。容碧震惊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啊”的惊叫了一声,慌忙跟着跑了进去,想要拦着众人却又不敢,瑟瑟缩缩的问元氏道:
“不……不知六娘这是要做什么,若是找东西,可……可否告知婢子,婢子也好……也好帮着一起找。”
元氏扫她一眼,不耐烦的道:“滚开!”
容碧再不敢开口说话,只惊慌的看着自己的屋子不过瞬间便乱成一片。
“六娘,找到了这个东西。”一个婢女忽然拿着一个木盒子走元氏面前。
元氏坐在婢女抬来的绳床上,头也不抬:“打开!”
容碧探头看见那个盒子,下意识的便要上前拿回,旁边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的把她拉住,容碧惊慌起来:
“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
拿着盒子的婢女打量一番之后回道:“六娘,这盒子上了锁,打不开。”
元氏不耐烦的道:“不过是个破木盒子而已,砍开就是了。”
“是。”那婢女应了一声,旁边一个执刀的奴仆便要上前。
“不要!不要!”容碧慌乱的摇着头哭叫道,“这是我容柳阿姊留给我的,你们要做什么?”
元氏听她提起容柳,笑道:“既然是容柳那贱婢留给你的,看来是找对了。”说着神色一冷,吩咐道:“还不砍开?”
“不!不!”容柳猛的挣脱开拉住自己的婢女,她一向柔弱惯了,突然爆发出来竟两个婢女也没拉住。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容碧已经抢过去把盒子紧紧的抱在怀里,胡乱的摇着头道,“不行,不行,这是容柳阿姊给我的,谁也不能动,不能!”
元氏有些恼怒起来:“小小一个贱婢也胆敢如此,拖下去!把盒子打开,我倒是要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几个奴婢上前欲拉开容碧,容碧抱着盒子猛的一下跪在地上:
“六娘,婢子求你,我容柳阿姊已经死了,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求求你饶了我吧!”
元氏毫不所动,见容碧这么执着,更是肯定了里面的东西便是自己需要的,吩咐道:
“给她点教训,把盒子打开。”
两个奴仆闻言,执着刀背便要砸在容碧身上,容碧害怕的惊呼了一声,猛的扑在地上抱紧盒子,身子微微颤抖着。
“慢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闯了进来,挡在容碧面前。
容碧抬头,泪流满面的看着来人,惊讶的道:“水奴?”
水奴放才正在书房整理书籍,忽然慌慌张张闯进来一个婢女说道:
“水奴,五郎君不在吗?”
“五郎君现在不在。”水奴问道,“怎么了?”
那婢女急急的道:“刚才六娘忽然带了人来,要强行搜查容碧的院子。”
水奴眉头一皱,元氏去容碧的屋子找东西?能找什么?
容碧从未和元氏打过交道,而容碧是容柳最亲近的人,元氏从容碧这里找东西,就只能是和容柳有关的东西;而容柳生前和元氏扯上关系的东西,水奴就只能想到那块手帕了。
而元氏这么紧张一块帕子,实在让人生疑。水奴心里一动,想了想说道:
“容碧那里事态紧急,我先和你前去看看。”
便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那两个奴仆被水奴清冷的嗓音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停住手上的动作。元氏一看来人是水奴,简直快要气疯了。小小一个贱婢,竟在她面前三番五次的忤逆于她。
“六娘。”水奴行了一礼,“不知容碧何处冒犯了六娘,婢子恳求六娘手下留情。”
刚才情急之下冲了过来,心里也觉得有些莽撞了,只是容柳已经离世了,她再不能让容柳生前放心不下的容碧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
“水奴是吧?”元氏冷笑道,“倒真不愧是树砚阁出来的,胆子倒是惊人得很。”
水奴忙跪下行礼,恭敬的道:“婢子不敢,只是容碧视容柳为亲姊,她伤心之下冲撞了六娘,请六娘见谅!”
元氏狠狠的打量着水奴,这段时日听殷照口吻似乎看上了这个婢女,容柳才刚被打死,若是此时自己再对水奴出手,少不得引起殷照不快。忍了忍才开口说道:
“容柳品行不端,偷了我的东西给这贱婢,已经搜了出来她还死不承认,你要是再替她狡辩,小心我连你一起惩罚。”
水奴俯身说道:“六娘说的婢子不敢质疑,只是婢子信的过容柳阿姊和容碧品行。婢子求六娘一个诺,若是容碧这里确实没有六娘的东西,还请六娘高抬贵手,饶了容碧。”
元氏冷笑:“说的好听,若是有呢,你又该如何?”
水奴道:“若确实有,那么六娘欲加诸在容碧身上的惩罚,婢子愿意双倍承担。”
第四十九章 家乡
“水……水奴?”容碧吓得颤抖不已,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角,胆战心惊的低声唤了一声。
水奴不动声色的按了按她的手安抚一下,低头恭敬的询问道:“不知六娘以为这个方式如何?”
元氏想了想,既然这个叫做容碧的婢女对这个盒子拼死保护,又说是容柳那贱婢留下的,那么自己的巾帕必在这里无疑,故而对水奴的提议倒是正中下怀。
因为她若是主动找水奴麻烦,自然不好在殷照那里交代,但若是水奴自己活的不耐烦,硬要上赶着撞在她手里,那可就不怪她了。
元氏点了点头,“我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辈,就照你说的意思办。”
“婢子谢过六娘。”水奴行了一礼。容碧咬了咬牙,从袖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盒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众人面前。
绣帕、绣衣等绣品看起来虽然精美,想来都是出自容柳之手,不过都是些一般的布料,算不上名贵的东西。还有其他的小玩意也都是些平常的物件,其中最值钱的是一只较为精致的银簪。
元氏咬牙切齿的打量着这些东西,这些不上档次的小玩意儿,便是她想冒认一两样作为自己的东西,都觉得丢不起那个脸面。
水奴默默看着元氏脸上五彩缤纷变幻着的面色,容碧把所有东西都摆放出来之后,正要说话,被她悄悄拉住。元氏这等小心眼的脾性,在这个时候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只怕内心早已经翻江倒海一般。现在开口无异于是主动把自己送上去给她出气。
元氏又死死盯着那盒子里的东西看了半响,方才起身,冷冷说道:“回院!”
说完也不待别人回话,自己气冲冲的率先走了出去。
直到元氏的人都走了出去,水奴方松了口气,虽然之前有猜到元氏是为了那块巾帕而来,只是也没有确切的把握。她动了动一直捏紧的双手,正想起身,容碧忽然扑进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水奴被她扑得往后退了一步,缓了缓方才止住身形,把容碧抱在怀里宽慰着。旁边一直看着的其他婢女忙上前,帮忙把地上的东西拣放回盒子里。
水奴接过盒子,递给容碧道:
“好了,别哭了,容柳阿姊若是看见你哭成这样,她也会不开心的。”
容碧双手把盒子紧紧的抱在怀里,点点头道:“恩恩,我不哭了,水奴,谢谢你来帮我。”
“没事的。”水奴宽慰着她,“你没事就好!”
第二日,殷暖来告诉水奴,去容碧家乡送消息的人已经回来,她家人听说失踪多年的女儿还在人世都很高兴,已在来路上,新安到始安路途遥远,希望能在路上早些看见容碧。目前只需要问了容碧的意见,随时都可送她归家乡去。
水奴去告诉容碧这个消息,容碧自然是喜极而泣。待知道自己能够回到家乡都是因为容柳为她留下信息的缘故,更是哭得水奴几乎劝慰不住。最后容碧想了想,把回家的日期定在一日后。水奴知道她应该是被前一日元氏前来吓着了,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帮她一起收拾东西。
翌日,容碧一大早起来,自己提着包袱便从小门出了殷家,才走几步,便看见转角处站着两个人,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
“五郎君,水奴?”
“容碧。”水奴见她出来,便笑道,“五郎君猜想你可能会走这个门,所以来这里等着,果然你是走的这边。”
容碧怯怯的走到两人身边,嗫嚅道:“五郎君,水奴,你们这是也要出门吗?”
“那容碧你呢?”水奴不答反问道,“一个人拿着包袱出来,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容碧点头,“之前你给我看的地址,我记下了,去驿站问问就能回去了。”
水奴笑道:“所以走了都不和大家说一声?”
容柳闻言忽然一下就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说道:“我也想要说的,可是我怕我一开口就哭了,水奴,我舍不得你们。我……我还对不起容柳阿姊,对不住五郎君?”
殷暖一直站在一旁,听她忽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开口道:“什么事吾原谅你就是,何必记在心里难受?”
容碧还是哭得说不出话来,水奴安慰她半响,方才开口道:“容柳阿姊去柳长院的时候,曾告诫我让我好生伺候五郎君和大娘,可是婢子就要食言了。”
水奴道:“能回家陪伴阿父阿母不是很好吗?况且你能回到家乡也是容柳阿姊的遗愿,她若是知晓,定也会开心的。”
容碧咬着唇,只是不停的点头。她心里是真的非常感激,虽然也是被人贩卖至此,但是她的运气比之他人要好很多,不但遇见了五郎君和大娘,还遇见了对她如亲妹一般的容柳阿姊。甚至现在五郎君还给她除了奴籍,让她归家乡去。如此恩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
水奴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包袱递给她,说道:“这里面是阿元和穗映阿姊她们为你准备的一些路上用的干粮和一些衣物,里面还有大娘和五郎君给你的一些盘缠,容碧你一路上切记财不露白,安全为上。”
容碧惊住,摇头慌忙推让:“这……这怎么可以,五郎君除了婢子的奴籍,婢子已经无以为报,怎么还可以接受这些?”
“拿着吧!”水奴道,“你家乡远在始安,此去路途遥远,总是有备无患的好。”
容碧方才接着,又感动得哭了一阵。
“好了。”殷暖道,“快些上车吧,时辰也不早了。”
“上车?”
容碧又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殷暖是什么意思,就看见穗映出门来,对殷暖道:
“五郎君,郎主来人找你。”
“阿父?”殷暖疑问片刻,对两人道,“且稍等片刻,吾去去就来。”
容碧忙行了一礼,待殷暖离开,穗映回头对容碧道了声保重,只说还有点事走不开,就也离去了。
容碧惊讶的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旁边停着的马车,不解的回头看着水奴。
水奴道:“五郎君说此去路途遥远,不放心你一人,便吩咐了私庄上的一辆马车送你回去。”
容碧又是好一番惊讶,心里的感动太多,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一直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果然对不住五郎君。水奴又是好一番宽慰方才让她止住了眼泪。
第五十章 禁闭
两人等了半响,阿元赶来,说是五郎君有事耽搁,想着几人还没去过殷暖私庄,便吩咐阿元领容碧去。水奴想正好自己也没去过,正好这此去认清路线,免得以后再麻烦别人。阿元和容碧自是高兴如此,容碧是想能多陪伴水奴一程也是好的。而阿元是想着,若是有水奴陪着,自己回来的时候就不是一个人了。
却说殷暖回到树砚阁,前来唤他的是个上了年龄的奴仆,只是看着精神抖擞,一双眼像是能看透忍心似的,看见殷暖便行了一礼:
“老仆见过五郎君!”
殷暖忙还了一礼:“徐翁客气,仆不敢当!”
老奴对殷暖的客气似乎很是高兴,对他道:“郎主已在等着五郎君,五郎君这边请!”
殷暖边走边道:“不知许翁可知阿父唤仆前去是为了何事?”
老奴道:“老仆听郎主说,是为了询问五郎君几件事情的经过。”
殷暖点头道谢,跟着他一道往殷家郎主的院子走去。殷家郎主殷颂所住的院子和主母赵氏的所住较近,建筑风格也很是相像,一样的华丽和金碧辉煌,只是赵氏的院子多了些瑰丽,殷颂所住的院子就要肃穆许多。
殷暖进去的时候,殷颂身着大袖宽衫,盘腿坐在三面围着山水屏风的坐榻上,旁边站着三五个梳丫髻的奴仆或执扇或端茶伺候着。
老奴把殷暖带进院子就恭敬的退下了,殷暖上前行了一礼。殷颂抬头看见他,便道:“来了,可知我唤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殷暖摇头,说道:“回阿父,儿不知。”
殷颂也没见多大怒气,只是冷着脸色道:“听说你这段时日倒是活跃,连我这耳朵都跟着不得清净了。”
殷暖道:“因为儿的事叨扰了阿父,儿认错,只是不知阿父所指何事?”
殷颂道:“方才你六娘到我这里来哭诉,说是你院子里的一个婢女胆敢忤逆于她,甚至当众损她颜面,可有此事?”
原来是被人先告状了,那日元氏去容碧屋子搜查的事殷暖自然也已经听其他婢女说了,只是现在的情况他肯定是不能辩解的,且不说和阿父辩解是大逆不孝,便是他说了殷颂也不见得会相信。
殷暖低头认错道:“儿管教家僮不力,请阿父责罚。”
殷颂道:“这也太胡闹了,怎么说你六娘都是长辈,如此尊卑不分岂有此理?我还听说你为了院子里的一个婢女直接开罪了你二阿兄,可也属实?”
殷暖点头,“确有此事。”
“也罢!”殷颂看他认错态度良好,心里的怒气也消了些,说道,“平日你们兄弟姊妹之前偶尔置气我也是懒得管的。但是你这次开罪你六娘、得罪你二阿兄,也太过了些。也罢,你自去管事处领两日禁闭,而后你回去好生管教你院子里的家僮,莫再发生这样的事。其后再找个时间去给你六娘二阿兄认个错便是。”
殷暖面无表情的点头,说是询问,其实在他来之前的就已经定了罪,让他来不过是为了当面给个惩戒而已。
“阿父教训得是,儿会去领禁闭,也会找个时间去给六娘赔罪。”
殷颂满意的点头,说道:“如此你便退下,自去反省吧!”
“是。”殷暖道,“儿告退!”
送容碧启程之后,水奴和阿元才回到树砚阁,水奴就被谢氏屋里的婢女唤了过去,说是有事吩咐。
“婢子水奴见过大娘!”
谢氏抬头打量立在屏风前的水奴,而后叹了口气,看起来气质干净、端庄得体,是个讨喜的,只是这外貌实在太过周正,现在就已经如此,日后还不定掀起怎样的风波。
水奴见谢氏半响不见回话,面色也不见恼怒,想了想又说道:
“婢子见过大娘,不知大娘唤婢子前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谢氏看着她道,“就是告知你一声,今后你也别在阿暖的屋子里伺候了,就留在司园的织房做事吧!”
水奴心里一怔,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谢氏突然会有这样的吩咐,她愣了片刻,方低头道:
“婢子知道了,回去即刻搬去织房!”
谢氏看着她,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并不是刻意针对你,只是你可知晓,因为你的事,阿暖今日被郎主罚禁闭两日。虽然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但是我必须排除阿暖身边可能出现的隐患,你明白吗?”
水奴一怔,不曾想殷暖先前被唤去竟然是被殷颂惩罚,如果和自己有关,想来也就是先前元氏前来搜查一事,或者还要加上殷照让自己去他院子一事。倒也真是大意了,不曾想这些人恼怒之下,竟直接闹殷家郎主那里去。
想到这里水奴有些后怕也有些愧疚,不过好在这次只是关两日禁闭。看来以后自己行事更要从殷暖的立场去考虑才是,不然不仅帮不了什么,倒还拖累了他。也幸好,谢氏只是让她去织房,没直接离开司园。
水奴道:“大娘的意思婢子明白,之前是婢子行事不周,给五郎君惹了麻烦。”
“也罢!”谢氏道,“既然你明白,便回去吧!”
“是,婢子告退!”
殷家有一个地方叫做远幽寺,是一座寺庙,也是一个极为清静幽雅之处,里面偶尔会有两位得道高僧前来为殷家祈福,大多时候都只有几个和尚在里面负责打扫浮尘、看顾香火。殷家七郎君殷婴很是喜欢此地,只要是无事便会一直待在此处。
而所谓的禁闭便是在此处抄写佛经,期间不眠不休,直到完成规定的时日。又因是在佛门净地的缘故,自然也不能沾染丝毫荤腥。
所以虽不是什么严酷刑罚,但其实最是折磨人心智的。不过殷暖倒没觉得什么,他性子一向淡然,抄写佛经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惩罚,便是不眠不休两日,也不过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到了第三日,管事的过来告诉他说禁闭已过,他可以回去了。殷暖谢过管事,方走出山门,便看见谢氏派来接他的软轿和他屋里伺候的阿元穗映并其他几个婢女,殷暖看了几圈之后发现,没有水奴。
心里的疑惑也只是一瞬,殷暖也不是那等非要寸寸步步跟着伺候的,只当水奴是留在院里被其他事耽搁了。
第五十一章 月色
殷暖回到树砚阁,谢氏早在院门处等着,远远的看见他下了软轿忙迎了上去。
“阿暖,可怜的孩子!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有饿着伤着?”
“不曾。”殷暖摇头道,“让阿母如此担忧,儿很惭愧!”
谢氏看他虽有些憔悴,但并未像伤着身体的样子,便也放心了些,牵了他的手往屋里走去,一边心疼的说道:“说这些做什么?我担忧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看你受了委屈,心里放心不下罢了。”
这两天虽然因为殷颂的态度又添了几分失望,但看见阿母之后,殷暖心里也好受了些,对谢氏道:
“不过抄写两日佛经而已,没有什么大碍。阿母放心便是,不过儿确实是有些饿了!”
知道殷暖性格隐忍,若是他一直说自己不饿不累精神矍铄,谢氏还会更担忧些,此时见他跟自己说饿,反倒放下心来。忙牵着他在矮桌前坐下,让人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热饭热菜端上来。
殷暖其实并不怎么饿,远幽寺虽然每日素斋,味道也不若平日吃的精致,但他随性惯了,也并不觉得难耐。此时倒是更想睡觉一些,只是他不愿露出疲态,以免谢氏更加担忧,也勉强打起精神吃了些东西。
吃完饭菜,待他消会儿食,谢氏让人伺候他洗漱一番,又看着他床榻上躺下,小声跟他说了几句,见他彻底熟睡过去,方才叹着气起身离开。
四肢放松躺在床榻上,疲累铺天盖地的袭来,殷暖渐渐沉入梦乡,陷入黑暗之前,他忽然想到:还是没看见水奴啊,不知她去哪儿了,醒来再问一下阿元她们好了。
阿元进织房的时候,织房里只有水奴一个人,正坐在打线车前,手握两块有柄的长本擦,对各个锭杆依次不断地搓转,使锭杆向一个方向连续旋转,带动锭杆头端钩上的丝缕将其加捻。
她熟稔的动作让阿元惊讶不已,还记得两天前,她来看水奴时,水奴对这些东西还是陌生的。先前容柳倒是打算教她这些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教她熟悉脚踏纺车和打线车这些工具的操作,就一直被其他事耽搁了。
“水奴阿姊?”
“嗯?”水奴抬起头来看她,眼睛里有着淡淡的血丝,她浅浅笑道,“阿元你又来了?”
阿元点点头,打量四周一圈之后奇道:“水奴阿姊,就只你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到午膳的时间,大家都去用餐了。”
“这样啊,那水奴阿姊你呢?”
水奴道:“我吃好了就回来了。”
阿元不疑有他,注意力又落在她面前的打线车上:“水奴阿姊你很厉害呢,不过两日时间就已经这么熟练了。”
“这个吗?”水奴的视线也落在打线车上,淡淡说道,“不难的,熟能生巧就好了。”
说着垂下双手,暗中揉了揉几乎快要僵硬的膝盖。殷暖被罚不眠不休的抄了两天佛经,她就不眠不休的练习了两日的打线车和脚踏纺车。既然做不了其他,就做些力所能及的。
“对了。”水奴顿了顿,抬头问站在她面前研究打线车的阿元道:“五郎君回来了吗?身体还好吗?”
“嗯。”阿元点头,“五郎君精神很好,他歇息了我才过来的。”
“这样啊。”水奴点点头,“那就好。”
之后不再开口,又开始动起手中的长本擦,继续在打线车上捻丝。
晚间酉时已过,织房里其他人也准备结束这一天的作业了。
“水奴。”一个婢女临走前问水奴道,“今天也准备歇息在这里吗?”
因为繁忙季节织房里总是忙不过来,所以织房里便准备了几个简陋的床榻,以防赶工到深夜的家僮临时歇息一下。之前水奴一直留在这里,其他人都以为她是在这里的床榻上休息的。
“不了。”水奴回道,“我等下会回去的。”
“那就好。”那个婢女又道,“你打线车已经这么熟稔也不用再这么刻苦的练习了,对了,你是住在之前容碧住的屋子吧,和我相邻呢?”
水奴想了想,记得这个婢女似乎是叫做云烟的,虽其貌不扬,但亲切和善,是个好相处的。
云烟又和水奴聊了几句,便先离开了。
水奴又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月色浅淡,织房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也没打算点起烛灯,在打线车前坐了会儿,便打算起身回去。
织房的门是打开着的,就着门外淡淡的月光,倒是能模糊行走。水奴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半响,轻声问道:
“五郎君?”
门里站着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她,听见她的声音,便点点头,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委屈:
“是吾。”
水奴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这么晚了,五郎君到这里来做什么?找不到你阿元她们会焦急的。”
殷暖道:“吾出来时和她们说过。”
“这样。”水奴怕他看不见路,率先下了台阶,然后把手伸向他想牵他下来。
殷暖怔怔的打量着那只纤细得甚至有些脆弱的手,半响,伸手轻轻握住,顺着她的力道下了台阶。
一路无话,殷暖牵着她的手不放,安安静静的跟在水奴身后。
两人走到树砚阁院门处,水奴回头道:“五郎君,到了,快些进去吧!”
殷暖点点头,却不挪动脚步,等了一会,低声问道:“水奴,你来织房,是我阿母的意思吧,是……因为吾被罚禁闭吗?”
水奴借着月光打量他虽然锁着眉头,却依旧温柔的眉眼,半响,点点头,无声的笑了笑,说道:
“不过大娘也是为了婢子好,待在织房,每日所见不过那么几个人,安静也安全。”
殷暖不解,“但是水奴你是无辜的,此事和你无关不是吗?”
水奴摇摇头,一向清冷的嗓音柔软了一些,“可是事实的确是婢子的原因你才被惩罚的不是吗?”她停了一下,又说道,“五郎君,为奴做婢的,自有它的一套低声下气的理论,若非婢子太不懂收敛,便也不会落人口实让你受罚。”
若是她没有给殷照脸色看,或许殷照也不会那么恼羞成怒;若是面对元氏的时候她的态度再放低一些,或许元氏也不会憋着一口气告到了殷颂那里。
第五十二章 宋家
殷昕又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是和之前一般,依旧天光化日,不见半分月黑风高。他揉了揉一直因为书写,故而很是酸疼的手腕,又晃了晃有些迷糊的头,让自己清醒些,不至于再受戒尺之苦。然后抬头问一直精神奕奕的监督着自己的西宾道:
“阮西宾,亥时还没到吗?”
“回三郎君,申时未过,酉时未到,亥时还早。三郎君请专心习字,不然主母怪罪下来,老仆怕是担待不起。”
殷昕无奈,点点头道:“好吧,我继续便是,只是阮西宾你能别这么盯着我吗?”
西宾依旧用那种一板一眼毫无变化的声音道:“回三郎君,老仆不能,三郎君若是分心片刻,老仆担待不起。”
“算了算了,别说了,我继续便是。”殷昕抬手止住,继续埋头在卷册里,囫囵吞枣一般往大脑里塞一些他根本不知所云的东西。
窗外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啊!”方习了武艺就赶来习文,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事才到头。正在殷昕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奔溃的时候,门外忽然来了一个婢女禀报道:
“三郎君,主母唤你前去有事吩咐!”
殷昕闻言不见解脱,心里更是沉闷了一些,叹了口气,起身道:“好吧,我这就前去。”
起身整了整衣物,殷昕到达赵氏的院子之后发现殷萝也在,正做在赵氏身边眼巴巴看着满桌子的菜肴。
“儿见过阿母。”
“我儿来了。”赵氏问道,“可有用过晚膳?”
“不曾。”殷昕道,“一直跟着西宾习文,未曾来得及。”
赵氏道:“习文虽重要,但是伤了根本可就得不偿失了,下次让人定时把晚膳给你送到家塾去。”
殷昕心里一沉,这表示以后自己连用膳的时间都不能休息片刻了。
“儿谢过阿母。”
“好了。”赵氏道,“快些来一起用膳吧,阿萝都等不及了。”
殷昕点头,恭恭敬敬的上前坐到赵氏和殷萝身边。
赵氏看他有些郁郁,说道:“昕儿,你也别我对你这般苛刻。你和阿萝不一样,阿萝以后只需要找个华族人士提高身份地位就行了。然你不一样,以后这个殷家都是你的,若是才能不够,徒惹他人笑话。”
殷昕惊了一条,忙道:“阿母放心,儿心里不怪罪,儿明白这个道理的。”
殷萝悄悄抬头向殷昕吐了吐舌头,而后满不在乎的对赵氏道:“阿母也操心太过,凭我的身份,只有别人攀着我提高身份地位的,那需要我巴结别人?”
“这是自然。”谢氏道,“只是虽然如此,也得门当户对才行。昕儿,今日让你过来,也是为了和你讨论此事。”
殷昕执着筷箸的手一顿,抬头看着赵氏道:“阿母请说,儿听着。”
赵氏道:“既然公主已经离世,你的婚事就要重新考虑一下,断不能马虎了。”
殷昕一怔,鼓起勇气道:“阿母,儿年纪还小。”
赵氏不在乎的说道:“这有什么,找个年纪小的女子到还好些,思想容易受你控制。况且并不是要你现在就娶亲,你多结交些高门女子,对你以后的姻亲自然多有好处。”
殷昕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忽然就觉得有些食不下咽,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按捺下去。
赵氏又道:“宋家娘子宋元衣就很不错,虽比不过公主高贵,但是身份地位也勉强算是配得上殷家。阿萝和她关系也不错,倒也利于你平日的结交。”
宋家是新安的另一个大家,虽然不若殷家势大,倒也能跻身华族之家。可惜这一代门丁凋零,家主宋贺只得两子一女,这些年虽然妾室一门一门的往府里抬,却也没见传出什么好的消息。
不过这倒正和赵氏之意,若是能和宋家结成婚姻,那么做为宋家唯一一门姻亲,好处怎么也不会少了去。
对母亲如此想法殷昕并未觉得什么不妥,只是终有些意难平罢了。
第二日他用过午膳,见还不到做学业时间,便只带着一个奴仆,踱出舒玉楼,想出院子走走。
一路顺着小径闲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有些熟悉的院门处。殷昕抬头看去,只见院子里一片枯黄,满院的孤枝,地上的落叶已经打扫干净,更显得入目所见一片荒凉。殷昕愣神半响,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此处是司园里离树砚阁不远的那个桃院。
殷昕有些懊恼,不曾想自己无意中竟走到此处,更恍然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一转眼这里都已将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转身刚想离开,犹豫片刻又想既然已经来了,找个理由看看也好。
“三郎君。”跟来的奴仆见他在原地踌躇半响,斗胆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殷昕停住脚步,下定决心道:“这样,你去树砚阁唤一个叫做水奴的婢女过来,就说我有事吩咐,对了,别给殷暖看见,省的麻烦。”
“是。”
吩咐完了之后,殷昕干脆进了桃院,虽不见当初硕果累累的盛景,但是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些孤枝就会重新打起骨朵,又是满院繁花似锦的艳丽景象。
心不在焉的来来去去走了几回,殷昕不耐烦的频频看向院门处。他也不知道自己让那个叫水奴的婢女前来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而已,自己这么巴巴的跑了过来,实在是有些反常,况且若是给阿母知晓,还不知会怎么生气。
想了半响也没找到一个较为满意的理由,殷昕心里有些懊恼,自己也太冲动的了些。
大概一炷香左右,殷昕的奴仆终于出现院门处,他慌忙走了过去,皱眉道:
“怎么现在才来。”
奴仆解释道:“三郎君请见谅,奴前去询问之后才知道水奴已经不在树砚阁,又转而去了织房寻人,方才耽搁了这些时辰。”
“织房?”殷昕疑惑了一瞬,又问道,“那么可找到人?”
“在院外候着,奴这便去请她进来。”
“去吧!小心在外等着。”
“是。”
奴仆退下,殷昕眼也不错的盯着院门处,半响,那个纤细瘦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水奴走上前来,行礼道:“婢子见过三郎君,不知三郎君唤婢子前来有何吩咐?”
第五十三章 眼浅
终于看见水奴的时候,殷昕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不用硬去找什么理由,因为本来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他想要见水奴,不过是她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气息,让他不自主的想要接近而已。
水奴见他半响不说话,疑惑道:“三郎君?”
“哦。”殷昕回过神来,“没什么,找你来不过是……”
“你是三阿兄院子里的家僮吧,在这里做什么?”
殷暖的声音忽然在院门处响起。殷昕一愣,几乎立时便恼羞成怒起来——自己刚才是在想什么,竟然想要去接近一个婢女。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他话头一转,对水奴道:
“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今后我要结识的都是些高门之家的女子,因为只有那样的女子方才衬得起我殷家嫡子的身份。”
说完也不待水奴回话,匆匆转身出门,看也没看一脸疑惑的殷暖,怒气冲冲的离去了。
所以……水奴疑惑的看着殷昕的背影,他突然找了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提前告诫自己不要高攀不成?水奴摇了摇头,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本来就从未肖想过什么,若真是如此,他犯不着这般大费周章。
水奴出来的时候,殷昕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脸疑惑的殷暖站在原地,待看见水奴在殷昕之后出来,更是一脸疑惑:
“水奴?还有刚刚那人……是三阿兄?”
“是。”水奴点头。
殷暖更是疑惑:“那……是他找你前来的吗,可是有什么事?”
“婢子也不知。”水奴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方才有人来织房说是三郎君让婢子前来此处有事吩咐。婢子来了之后,三郎君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这样。”殷暖点了点头,也没再问些其他,只征求道,“那回去吧?”
水奴点头:“好!”
穗映到水奴住的那间之前容碧住过的屋子的时候,门是关着的,里面也没有人声。她敲了敲门,见也没有回应,便在门外等着。
半响,倒是旁边屋子的门忽然打开,云烟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是穗映,忙打开门,笑问道:“穗映阿姊是来找水奴的吗?”
“是啊。”穗映点头,“我来找她拿之前拜托她画的绣样,不过水奴好像没在屋里。”
云烟道:“水奴午时基本上都留在织房里,很少回来的。”
穗映闻言颇有些失望的道:“多谢你告知我,既然这样,我就等晚上再来好了。”
“可是……”云烟想了想,犹豫道,“水奴晚上回来得也很晚,恐怕穗映阿姊你也很难遇上。”
穗映有些为难,“那要不我去织房看看吧!”
云烟道:“水奴恐怕也不会把绣样带在身上,这样吧,要不你去水奴屋里找找看,说不定她会放在房里。”
穗映闻言有些犹豫,说道:“水奴不在,擅自进她的屋子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的。”云烟道,“晚间水奴回来我告知她一声就是了。”
穗映心想这样也好,不过为了一个绣样而已,自己也懒得再跑一趟。
水奴住的屋子很是简洁,胡床矮桌等处几乎看不见有她活动过的痕迹。便是靠里一些的床榻也干净整洁得倒好似随时可以收起包袱走人似的。穗映环顾屋里一周,便看见已经画好的绣样规规整整的放在凭几上。她拿起绣样打量,确是自己拜托她的。刚想离开,视线忽被床榻上的一个包袱吸引住。
包袱不大,想来里面最多放着一两件衣物的样子。穗映犹豫半响,把绣样放进袖袋,走过去打开了包袱。
果然如她所想,里面只是两三件衣物,穗映刚想把包袱恢复成原样,忽然被一个快精致的绣帕吸引住。
雅致的花样,精贵的面料,斜对角上还绣上两颗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珠子。
“穗映阿姊,你找到了吗?”穗映出门,云烟还在门外等她,看见她出来便热情的招呼。
“恩。”穗映把绣样拿给她看,“就是这个,若是水奴回来,劳烦你告知她一声。”
“好的。”
那之后某一日,殷萝闲逛到元氏的院子,元氏自然是好生招待一番。殷萝笑道:
“六娘,你不用这般客气。我可是听说,因为你的关系,殷暖被阿父关了两日禁闭,说起来,我还要感激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呢!”
“那算什么?”元氏笑道,“可不是妾身冤枉了五郎君,妾身在郎主那里说的句句属实。”
“哦?”殷萝好奇道,“六娘在阿父那里说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元氏道,“不过是殷暖院子里的人手脚不干净。之前我看容柳那婢女是个讨喜的,便常常召她来院里说说话解解闷,谁知是个眼浅的东西,竟然偷偷拿了我的物件去。后来我去讨要的时候那殷暖不仅不给,竟然还包庇家僮行此肮脏之事。”
殷萝闻言厌恶道:“果然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说起来,之前我就一直觉得殷暖院子里的人有问题,这不,竟然就窃到六娘你这里来了。”
元氏道:“既然知晓,以后防着些就是了。对了,阿萝你是怎么有这个认知的?”
殷萝道:“前几日我听说,殷暖院子里那个叫水奴的贱婢,身上竟然藏了一块上好的天香绢织就的巾帕。六娘你想,若不是偷窃来的,她小小一介婢女,哪儿来的能力购买这么好的东西?”
元氏早被她这个消息惊住,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这么千思万想多出寻找,倒是一直忽略了这么一个人。
送走殷萝,元氏几乎未做停留,即刻赶往树砚阁,谁知竟被告知水奴已经去了织房,没在树砚阁伺候,元氏找回帕子心切,立刻又转身去了先前她曾经大肆搜查过一次的地方。
这次水奴倒是在自己屋里,看见元氏进来时,她虽有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比自己猜想的时间晚了那么两日而已。
“婢子水奴见过六娘,不过六娘来婢子屋里有何事吩咐?”
可能是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元氏懒得再浪费唇舌,直奔主题道:
“我听说,你这里有一块上好的天香绢,可否借来一看?”
第五十四章 回答
“天香绢?”水奴疑惑道,“不知六娘具体所指的是什么?”
元氏冷笑道:“倒是装得一个无辜的好模样,我亲自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消息难不成是在冤枉你不成?”
水奴见她已起了怒容,想起之前殷暖被关禁闭一事,暗中叹了口气,放低了姿态跪下道:“六娘明鉴,婢子确实不知六娘话里何意。只是要说天香绢织就的巾帕,婢子这里确实是有一块的。”
“算你识时务。”元氏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说道,“快些拿出来我瞧瞧。”
“拿倒是可以拿,只是……”水奴有些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瞄了元氏一眼。
元氏心急道:“只是什么?若真是你的,难不成你还担心我私吞了你一个贱婢的东西不成?”
“六娘误会了,婢子这就去取来!”水奴忙认了错,而后走到床榻边仔仔细细的翻了翻,片刻后双手捧着一块巾帕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元氏面前道,“六娘说的,可是这个?”
元氏才看一眼就满脸失望,这巾帕一看就不是自己那块,虽也是精贵的料子,但是莫说这巾帕上没有坠着两颗珠子,便是料子的颜色也和自己得那块不一样。
“你这有的,就只这一块?没有其他的了?”元氏犹自不相信,满怀期待的寻了来,谁曾想又是一个失望的结局。
“是。”水奴点头道,“没有其他的了。”
“白费我一番力了。”元氏心里失望,又有些按捺不下这口气,说道,“不过你手里这块又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你自己的吧?”
水奴道:“婢子自然没有资格拥有这么华贵的巾帕,这是大娘院子里的阿姊前来吩咐婢子绣的。”
“你绣的?”元氏打量一番,发现巾帕上果然还有线头和绣针,满脸不信道,“你小小年纪,也有如此精湛的技艺?”
水奴闻言脸上多了几许悲愁,低声道:“回六娘,容柳阿姊在去柳长院之前,曾教过婢子针绣的技艺,只可惜,婢子还未学得容柳阿姊半分精髓,就再也没有机会请教了。”
“算了算了。”元氏听她提起容柳,不耐烦道,“你还是好生收着,我先走了。”
“六娘好走!”
水奴低着头,直到元氏的人都出了房门,方才缓缓起身,脸上悲伤犹在,只是眼里的谦卑恭敬一点点的褪去,而后像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拿起绣帕继续先前未完成的针绣。
她说的大多都是事实,她针绣的技艺确实是容柳教的,其实容柳性格善良,从不存在藏私一说。她教过的婢女很多,不过水奴天分极好,虽学的时间最短,却是绣的最好的。所以这绣帕也的确是谢氏让她绣的,不过吩咐得及时罢了。
只是……她抬头看了看树砚阁的方向,看来有些人的立场问题,已经可以肯定了。
这天殷家郎主殷颂忽然召了几位郎君前去问话,因前来传话的家僮表情都非常严肃,故而殷昕等人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慌忙赶到。
等殷照气喘吁吁的进屋的时候,发现殷颂叫来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殷昕殷暖甚至殷婴都在。
殷照一看这情形,便知自己来晚了,等看见首位上脸色微沉的殷颂时,心里更是紧张,忙恭敬的见礼道:
“儿见过阿父,让阿父久候,请阿父责罚。”
“罢了。”殷颂挥挥手,让他在坐榻上和殷昕他们一道坐下。
见人已经来齐了,殷颂方开口道:“今日唤尔等前来原也不是大事,先前听说你们各自的功课都学得不错,故而今日我临时起意考验一二。”
殷照闻言心里一慌,抬头打量其余几人,见殷暖几人都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便也沉下心来,认真听殷颂问话。
殷颂道:“今日也不考些生僻的,就说说你们能居殷家主人之身份,在其位享钟鸣鼎食,享家僮环绕,缘何故?”
殷照努力的想了想,低声不确定的说道:“因前世三生修来,今朝得做殷家之子的缘故?”
“噗!”殷昕忽然笑出声来,殷照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满怀希望的看向殷颂。
殷颂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看向殷昕道:
“三郎、五郎、七郎,你们的回答呢?”
殷昕忙止住笑意,低头思考片刻,忙在其他人开口之前说道:“儿以为,家族血统决定门品,门品决定官品,而官品的高低又反过来决定家族子弟的高品门第升迁。故而高品门第自然享无边福禄,次门寒族得下贱人生。”
殷颂点点头:“这回答倒是对现状分析一针见血。”
殷昕闻言得意的看了殷照一眼,殷照正气得牙痒,忽听殷颂又道:
“不过未寻得跟本,尚需磨练。”
殷照脸上的不岔换成讽刺的笑意,殷昕微不可见的冷哼一声,低声说道:
“儿谢过阿父指点。”
然后有些怨恨的盯着未开口的殷婴和殷暖。
“五郎,你呢?”
殷暖道:“儿见识不多,私以为是大环境下的小农依附,土地所有制甚至书籍稀缺为最初根本。”
小农平民的投靠成就世家,而世家控制书籍文字;低品门第不知文化、不得统治之法就只能继续依附。
殷婴也俯身说道:“阿父见谅,儿无大智慧,不知如何回答。”
殷颂的视线在殷暖身上扫过,落在殷婴身上,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柔声道:“七郎意不在此,不必介怀。”
之后也没在说什么,只和几位郎君闲话两句,而后言说累了,让各人退下。
那之后过了几日,殷暖忽然接到郎主吩咐,说是让他准备一番,前去建康为马家家主贺寿。
殷暖闻言很是惊讶,便出了树砚阁去谢氏屋里问她的意思。
在镜朝,世家势力极大,便是朝堂也是要忌讳三分。而其中最为强大的有六大世家:殷家、马家、谢家、赵家、宋家,其中宋家居于末位。而王家,势力如何无人知晓,且和皇家牵连甚深,一门连出了三位皇后。据外界传言,其势力应在其余五家之上。
马家势力之大,几十年来一直和谢家持平,这些年甚至隐隐有赶超之势。
谢氏闻言也有些惊讶,不知殷颂此举何意。
“此行只你一人?”
殷暖摇头,“听说三阿兄和殷婴也一同随行。”
“那就是了。”谢氏想了想,点头道,“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只一定要小心保重,安全为上。”
殷暖点头,“儿明白,阿母放心便是。”
却说舒玉楼,殷昕才接到这个消息,就听说赵氏来了。他匆匆迎到门外,还来不及见礼,赵氏忽然一抬手,“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殷昕还来不及反应,赵氏已经进了院门,回头怒道:
“竖子,还不滚进来?”
第五十五章 启程
第五十五章启程
殷昕不知何故,赵氏正在起头上他也没敢开口,小心翼翼跟在身后,还没站住,赵氏反手一巴掌又甩了过来。他不敢躲,硬生生站定承受了,方才慌忙跪下认错。
“阿母请保重身体,别为儿伤了自己身体,若有什么不快,找人惩罚儿就是。”
赵氏气得“呼呼”喘着粗气,早有婢女拿出消肿的膏药想要替她抹上红肿的手掌。
“滚开!”赵氏甩开婢女,转身刚想一脚踢在殷昕身上,低头看他两边脸颊都红肿了,眼里满是哀求之色的看着自己,忍了忍才怒气冲冲的说道:
“起来,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殷暖也能有这个机会?”
殷昕脑子里飞快的转了转,方才反应过来赵氏问的是何意,低声道:“儿也才刚得知这个消息,正想前去问阿母的意思。”
只是,他也有些不明白,不过是去贺寿而已,之前他也曾和殷暖去为别人祝寿,赵氏也未曾生过这么大的怒气。
赵氏看他一脸盲然,更是很铁不成钢,想自己一生精明打算,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心性单纯的儿子?
“你想想那马家是何等人家,当家家主过寿这么隆重的大事怎么会特意邀请几个晚辈前去?就算面上说得好听,让所有世家的晚辈都去,但是谁不知道,真正有资格去的都是那些出身高贵,有望成为家主继承人,或者将来在朝堂上有所成就的适龄子弟?”
听到这里殷昕也反应过来。
“马家此行的目的难道是为了选亲?”
“你说呢?”赵氏反问道:“马家嫡出之女只有一人,听说已到及笄之年,家主突然大量召适龄子弟前去拜寿,虽未明说,但是司马昭之心,还当有谁不知?”
殷昕心里也疑惑起来,“若真是如此,那殷暖和殷婴怎么也……”
“哼!”赵氏冷哼道,“殷婴自然不足为虑,没后台没能力,随便找个寺庙安置就是了。不过殷暖可就不得不防。我且问你,之前郎主召你等过去,可都说了些什么?”
殷昕不敢隐瞒,忙把之前的事一字不落的全部交代。
赵氏听完脸都气红了,又是一巴掌甩在殷昕脸上:“蠢东西,每日里逼着你看的书都白费了。倒是白白给了殷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可是……”殷昕委屈道,“阿父当时明明对殷暖的回答不曾表态的。”
“郎主想什么岂是你能揣测的?”赵氏道,“我都尚且不得三分真意。”
“那接下来儿该怎么做?”
“你且跪在这里好生反省,此去如何最是合适。若是宋家娘子此行也去你也防着,莫给那殷暖丝毫的机会,记住,心慈手软,你要的东西绝对不会自己落在你头上。”
见殷昕老老实实跪下,赵氏对左右吩咐道:“去把阿萝叫到我屋里去,就说有事吩咐。”
虽然恼怒生了个妇人之仁的儿子,还好女儿倒是让她省心的。要知道,殷家这个的地方,心慈手软换来的只能是踏上绝路,而不是谁的同情怜悯。
看着赵氏满心失望怒气冲冲的离开,殷昕盯着门口沉思半响,方才抬手轻轻碰了碰火辣辣的几乎快要麻木的脸,心里也不由有些恨起来:明明身为殷家唯一的嫡子,最有资格去的是自己,他殷暖跟着凑什么热闹?
殷暖除了曾经去临川外祖父家,便不曾离开过新安。所以这一次忽然被要求前去建康贺寿,谢氏很是担忧了一阵子。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让人把水奴叫到跟前。虽不喜前几次给殷暖惹出来的麻烦,但和殷暖的安危比起来,之前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大娘的意思是……”水奴不可置信的问道,“让婢子跟着五郎君去建康?”
“恩。”谢氏点头,“听说你是在建康长大的,对那里应该很熟悉,照顾阿暖也要方便一些。”
都说是关心则乱,莫说水奴虽然在建康长大,但其实弱女子一个不起什么大用。便是殷家派去护送的护卫都是那种孔武有力,随便一个看起来都比水奴可靠许多的。只是谢氏心里一直不安,总想着再如何,多一层防范也是好的。
“建康”二字让水奴心里泛起一阵五味陈杂的感觉,若不是今日忽然听见这个地名,她都快要怀疑,关于那个地方的回忆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你可愿意去?”谢氏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在担心仇家问题,便说道,“你放心,之前我曾经让人去查探过,建康已经没有寻人的消息,想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对方应该放弃了。”
水奴闻言心里一惊,“大娘去查探过婢子?”
谢氏点头:“毕竟是跟在阿暖身边伺候的,若是不知底细我断不会放心。”
“那……”水奴仔细打探谢氏神色,不知她可曾怀疑过什么,毕竟当初的身世背景本就是自己捏造的。
谢氏道:“几个月前,建康和新安确实有人在暗中寻找你这个年龄的孤身女子,只不过月前就没什么动静了。”
水奴心里感叹,李侧妃果然不曾放过一丝遗漏,明明已经肯定自己落水,新安也被她围得铜墙铁壁一般,可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愿意放过自己万一回到建康的丝毫可能性。
只是毕竟时间过了这么久,即便是李陵容这样多疑的性格恐怕也断定自己已经尸沉湖底。更重要的是,父皇已经仙逝,自己已经构不成她富贵荣华之路的威胁。
“回大娘话。”水奴行了一礼,俯下身道,“婢子愿伺候五郎君此次建康一行。”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去往建康的行程也揭开了帷幕。新安城码头处,殷家的大船即将。
比起马车,大船要平稳宽敞许多,更何况殷家的大船布置得豪华舒适,几乎和府里的住所一般。
所有的行礼都已经被家僮搬上船,殷昕等人坐着马车到码头的时候,寒门百姓已经疏散完毕,只有一排排的家僮在等候着。
殷暖方下了马车,眼睛忽然便是一亮,心里瞬间觉得温温热热的——也许此行于他,已经不再只是单调的一个来回。
离他不远处,水奴一身灰色衣衫,毫不显眼的站在家僮末尾,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第五十六章 尊位
上了船,殷暖对水奴又能跟在自己身边很是高兴,他虽未说些什么,表情却明显得阿元都看出来了。
“只从看见水奴阿姊上船之后,五郎君看起来就很欢喜呢,嘴角一直都是往上翘着的。”
“阿元,别胡说!”殷暖脸色微红,偷偷回头看水奴并未有什么反应,顿了顿还是坦诚道,“知道这次建康之行水奴同去,吾很高兴。”
“嘻嘻…难怪大娘让穗映阿姊留下,说是伺候的人已经够了,原来是水奴阿姊已经上船了。”
“本来也不宜过多。”殷暖道,“外出不比家里,家僮多了反倒累赘。”
水奴在一旁给殷暖整理他的行囊,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整理出来,看有没有被人遗漏的。听着两人对话,便弯起唇角笑了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气氛正和乐着,忽然夹板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很多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殷昕惊讶的询问声。
“怎么回事?”阿元好奇的探头向外看了看,而后回头满脸期待的看着殷暖。
殷暖无奈点头:“去看看吧!”
“好嘞!”阿元兴奋的回了一句,一晃眼人就不见了。
殷暖正要跟着出去,一回头看见水奴还埋着头整理行李,有些不忍的说道:“水奴,稍后整理不迟,咱们也出去看看发生何事。”
明白殷暖好意,水奴把一个点安神香的香炉摆放好,点点头走了过去。
殷暖下意识的想伸手握住她的手,方伸出手去忙又缩回来,抬头打量水奴没有注意自己的小动作,才松了口气,悄悄用手背给热烫的脸颊回温:这也太羞愧了,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想被人牵着走路不成?
两人才上了夹板就被眼前的情形惊住,只见片刻之前还安安静静的夹板上,此时浩浩荡荡的围着几十个家僮。阿元看见两人出来,忙退回殷暖身边。
“怎么回事?”
“回五郎君。”阿元向人群中央撇撇嘴,小声道,“四娘子在那儿呢。”
此时夹板上的家僮大概见喧闹中心的两人是殷昕兄妹,也不敢再瞧热闹,俱都小心谨慎的退了回去。剩下十几个恭恭敬敬的分列在殷萝两侧,想来都是她院子里的。
殷萝坐在夹板中央一个华丽的坐榻上,眼神一扫便看见站在人群外围的殷暖三人,不过她竟没有刻意找茬,只是视线落在殷暖身上片刻,似乎轻“哼”了一声便回过头去。
水奴心里一禀,不知是否有些草木皆兵的关系,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那厢殷萝和殷昕对峙道:
“阿兄好不够意思,这船上各种魑魅魍魉都能来得,偏我就上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阿父让去建康的人里面好像没有阿萝你吧?”
“那有什么?”殷萝骄傲的抬起头,“我是谁?只需要去和阿父说跟着你们去建康见识一下,阿父就让我来了。”
“那先前怎么没看见你?”
“我可是卯时就上船的,就为了吓你一跳。”
“走吧!”殷暖回头说了一句,而后率先离开夹板。
阿元跟在身后小声嘀咕道:“她自己也上了船,不知道又是属于那一路的魑魅魍魉?”
才走了两步,她忙又问道:“五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
殷暖边顺着木梯往上走边回道:“吾去看看阿婴可都安置好了。”
比起船上喧嚣热闹,新安殷家三娘罗氏的屋子里更显沉闷压抑。罗氏不住的唉声叹气,殷照背着双手站在窗边,脸上也满是阴郁。
“阿母。”终于殷照还是忍不住又确认道,“你这个消息确定属实,那马家果真是为了召婿?”
“主母院里传出来的消息能有假?”
殷照心里不岔:“若果真如此,那殷昕是嫡子也就罢了,阿父让殷暖也跟着去是为了什么?”
凭殷家的地位,殷昕一个嫡子的身份被马家选中的机会是很大的。然而殷暖虽然年纪小些,和殷昕站一起可不见得会输半分气势,若是那马家真要看上殷暖也不无可能。况且就算不被选中,能有资格为马家郎主贺寿的都是些高门之家,作为一个庶子,随便被谁看重都比留在新安捡别人挑剩下的好。
罗氏放低了声音道:“观郎主此行安排,别看殷昕仗着嫡子的身份,事实上这殷家郎主将来落到谁的身上还未可知呢?”
“殷暖?”殷照一脚踢在墙上,不甘心道,“都是庶子出身,他殷暖凭什么就高人一等?”
若是殷昕此行独自前去娶了马家娘子,日后理所当然的继承殷家郎主之位,殷照虽然妒忌,但最多怨怪几句自己身为庶子出身不如别人。但若是这个人换成殷暖,殷照就会有一种同为庶子,既然这个位置殷暖能坐那么自己也能的认知,那就不是嫉妒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是欲夺之而后快。
“不过……”殷照疑惑,“阿婴跟着去干什么,难不成阿父希望阿婴也能娶一门亲事、争一个家主之位不曾?”
罗氏闻言苦笑,半响才说道:“郎主的心思虽然我猜不出来,但有一点是知道的。”
“什么?”
“世家大族都极为重视儒学,历代家主谁不是一代儒学大家?阿婴虽志不在此,可是你想想,郎主可曾提过要阿婴学习?”
“这……”殷照心惊,“阿父不是最疼爱阿婴?”
“郎主对阿婴不过是在疼爱一个孩子而不是培养一个继承人。纵容他习武,想来也不过是希望他将来能自保罢了。”
“阿母既然知道,为何不私下请人教习阿婴儒学?”
罗氏脸上带着一丝心酸一丝不甘:“郎主注重的人,即便是我的孩子又岂是我能插手的?况且阿婴脾性你也知道,太过心无挂碍,慢说是我,便是郎主,又何曾能影响分毫?”
况且,这对她来说,可能还是好的——殷婴无争夺之心,殷颂便能毫无防备的宠爱他。而她也能因为殷婴的存在,偶尔得殷颂的一丝注意,不至于让其他院里的人直接骑到头上去。
“所以被忽略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吗?真不甘心呐!”殷照双手握得死紧,双目刺红的盯着窗外几乎看不到边的红墙碧瓦,一字一顿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让殷家所有人都奉我为尊,臣服在我殷照脚下。”
第五十七章 改道
天高云淡,水平山远。
阿元趴在窗边,大眼珠子随着几只飞鸟转来转去。她着一身淡红色中袖襦裙,腰围黄色围裳,头发梳成双螺,两边点缀两朵粉色花簪,除此再无步摇搔头装饰,但明丽的色彩衬着她杏眼圆脸的长相,煞是灵动可爱。
“呀,不见了!”
眼睛跟丢了飞鸟,一直跳跃的鱼也不见了踪影,水面上一时平静下来,阿元颇有些无趣的回头打量屋里情形,她是个惯会自己找乐的,便是屋里安安静静的情形也能给她看出几分趣味。
虽是船上的临时住所,但是布置装饰和府里也没几分差别。地上铺着厚厚软软的地毯,正对窗子的是一个坐榻,虽无围屏,上面雕刻着各种莲纹吉祥图案,其精致程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榻的左侧放着一个书架,榻上放着凭几,几上放着香炉,随着轻烟缭缭绕绕,屋里飘着一股檀香的清雅气息。
书架旁垂挂着珍珠门帘,里面是晚间歇息的地方,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张华美的床榻。阿元回头,视线又落在坐榻上正在对弈的两人身上。
殷暖头戴决蕴冠,中用一支翠玉竹节簪固定住,身着蓝色滚褐色云边大袖衫,盘腿坐在榻上,右手执着一枚白棋,左手垂放在左膝上,大袖从坐榻上垂下,可见接近袖口处精致的竹纹针绣。
唇薄但是不显刻薄,鼻梁挺直又不突兀,虽是凌冽的丹凤眼,不过许是还未长开的缘故,眼睛偏圆,不够长,再配上初具棱角尚且稚嫩的脸颊,更显得俊美温柔,柔情似水。阿元手肘撑在窗沿上,独自嘀咕:“五郎君似乎还有些爱皱着眉头”。
“阿元?”水奴疑惑的看向她,“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有没有。”阿元忙摆摆手,“你们继续、继续。”
见两人心思又放回棋盘上,阿元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殷暖对面的水奴身上。
并未像殷暖一般盘坐在坐榻上,水奴是垂足坐在榻边,左手手肘微微撑在凭几上。头梳垂鬟分肖髻,着一身灰色的大袖对襟襦裙,腰围浅绿围裳,除了头上固定头发用的一只木簪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水奴似乎很喜欢灰色,平日看她穿着除了灰色还是灰色,偶尔围一些其他颜色的围裳。只是再看水奴容貌,阿元又觉得不管是什么颜色,穿在她身上就是最合适的。
桃花眼,双眼皮不是很深,眼尾较长,阿元心想,可能是和五郎君一样未长开的缘故,眼睛偏大了些,总是给人一种朦胧湿润的感觉,像噙着一汪泉水似的。
“挤坏了!挤坏了!”
水面上忽然传来有人气恼的喊声,阿元一惊,忙停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探出身子看个究竟。
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何时船的周围来来往往增加了很多船只,人声嘈杂,且似乎口气都不是太好,方才自己可能是太过入迷,竟未听见。
“怎么了?”殷暖和水奴不知何时结束对弈来到她身边。
“不知道。”阿元道,“要不婢子问一声?”说完也不待殷暖搭话,探出半截身子向最近的一艘小船大声道:
“什么挤坏啦!可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呀——”
殷暖和水奴猝不及防被她黄莺出谷一般嘹亮的嗓音吓到,下意识的远离她一步,只听那小船上的人也大声回道:
“前面挤坏了,无数粮船堵塞住青阳路,从葱临浦直到月口,水泄不通,娘子还是回去吧!”
“呀!怀了!”阿元惊讶的回头道,“五郎君,他说前面的航道堵住了,船过去。”
殷暖哭笑不得,“吾已经听见了。”
夹板上也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大家注意到这个情况之后,全到聚集到甲板上去了。
“阿兄。”
殷婴敲了敲门,听见殷暖回应之后推开,依旧一脸平静的说道,“前面似乎阻塞了。”
“恩,我方才也听说了。”殷暖边说边和他一起往夹板上走去。
“废物,不是说挺熟悉吗?怎么这种糟糕之极的可能都预测不到?”
殷萝摔了茶杯,正在对一个奴仆发怒,那奴仆颤抖着回道:“这……这种情况奴也是第一次见,四娘子饶命!”
殷昕也颇有些丧气的站一旁,待看见水奴和殷暖几人出来,下意识便向水奴走过去。走到一半忽然发应过来,硬生生转向殷暖的方向。
“阿暖,听说前面路途阻塞了,可怎么好?”
他本也没打算问殷暖意见,不过是随便找个话题缓解尴尬,故而不等殷暖回话就转向已经快要杀人的殷萝道:
“阿妹,你要是处置了他,接下来的路程可怎么办?”
“我不管。”殷萝道,“咱们船上又不只他一个识路的。”
“可是他是最熟悉的。”殷昕道,“阿妹,出发之前阿母曾对我说过此行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
殷萝闻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忍了忍让人把差一点被丢到水里的奴仆放下。殷婴站在殷暖旁边,不动声色的退回一步,轻轻松了口气。
“多谢四娘子饶命之恩!多谢四娘子饶命之恩!”
殷暖上前一步,问他道:“除了青阳路,可还有其他航道到月口?”
“这不废话吗?”殷萝冷哼道,“若是有这么多人都去了,谁还愿意在这里堵着?”
“有……有一条苏河可行。”那带路的奴仆磕磕绊绊的回了一句。
“你?”殷萝怒道,“有你怎么不早说?”
那奴仆抖了一下,想起自己刚从鬼门关饶了一圈回来,说话都打着哆嗦:
“苏……苏河水匪横行,买卖船不……不敢进。”
“那有什么?”殷萝闻言不屑的道,“我就不信谁还敢来劫我殷家的船不曾?就转道苏河便是。”
“阿妹。”殷昕忙道,“还是小心些好!”
“阿兄也太多虑了,且不说咱们殷家别人不敢劫,你刚不也听说了吗?咱们又不是买卖船,怕什么?”
殷昕还想反驳两句,无奈殷萝态度坚定。他下意识的想问问殷暖意见,忽然又想自己难不成还要听他的?便也下定决心,让人改道。
殷婴见殷暖不曾开口,心里也明白,以殷萝脾性,即便反驳也不过徒起争执而已,不如随缘便是。故而和殷暖打过招呼之后,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房间。
第五十八章 碰撞
苏河比之前航行的青阳道要窄一些,就殷家这种船的大小最多能并排两艘,想来这也是先前带路的奴仆不建议行此路的一个原因,即便只是万一的可能,也不是他们能担待的。水面果真如他所说,放眼看去迎面一艘货船也无。
不远处的芦苇荡几乎一望无际,一阵风吹过便会翻起一浪雪白,碎琼乱玉一般,煞是惊心动魄!
只是众家僮被可能盘踞此处的水匪吓着了,俱都小心翼翼的打量芦苇深处可会突然冒出什么来,对这难得一见的景色谁都没心思欣赏。
“都是些未开化的,只懂得贪生怕死,半分风雅不知。”
殷萝闲闲靠在夹板上的坐榻上,摇着团扇赏着风景,对自己转道苏河的决定很是满意。只是眼光一转扫向几个畏畏缩缩盯着芦苇深处的奴仆时,顿觉大是扫兴。
“怕死就直接……啊!”
带着恶意的吩咐尚未结束,殷萝才站起身,船身忽然剧烈摇动起来,她只来得及惊叫一身,身子一斜非常不雅的摔在地上。好在她一向享受惯了,便是甲板上偶尔歇息的地方也叫人铺上厚厚的地毯,故而虽然姿势不雅,倒未曾伤着。
只是这对于殷萝来说,已经不亚于一次奇耻大辱。一旁伺候的婢女救她不及,慌忙把人扶起来,而后“噗通”几声纷纷跪下请罪。
殷萝方才起身,怒气冲冲的抬手把凭几上的茶水糕点等扫在地上,转向一直看向芦苇荡的那个奴仆道:
“怎么回事?”
“回、回四娘子话。”那几个奴仆也被眼前情景吓住了,慌忙跪下说道,“后面来了一艘大船,恐怕是减速不及,撞上来了。”
殷萝抬起头,方才发现之前一直关注前方美景,倒是忽略了后面,只见一艘比殷家大船小不了多少的船堪堪停住,那边船上的人正满脸歉意的看着这边。
从青阳道转道苏河要绕过一个小山丘,是一个急弯,想来对方便是转弯时没看清楚前方有船,减速不及才撞上了。
殷萝本就在气头上,见对方又是和自己这边几乎同等大小的船,更是心头火起,回头吩咐道:“把船打横停住,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怎么了?”被船摇晃了一下,随后又听见殷萝气急败坏的声音,殷昕等人还以为是水匪来了,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其中殷婴出来扫了一圈,明白眼前情形之后又默默的退了回去,甚至让人把门关上,以便挡住外面纷纷扰扰的嘈杂声。
殷暖倒是没出来,阿元整个人几乎挂在窗子上把外面的情形看了个究竟,而后一字不落的复述给殷暖和水奴。
殷暖正在破水奴的一个棋局,听完头也未抬:“算了,反正说什么四阿姊都不会听,倒不如留她自己去闹个开心好了。”
就如殷暖所言,殷萝确实是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殷昕听殷萝一番解说,以为她受了委屈,自然也是站在阿妹一边。殷萝得了殷昕支持更是理直气壮,直要对方主人到船上来给她跪下赔礼。
对方的船才刚转过急弯,正行驶到一道激流上,被殷家的船一堵,更是进退维谷。上面的人不由也急了,对殷萝方向响亮又不失恭敬的喊话道:
“对面的郎君,劳烦你们先让一让,我家娘子说了,待出了苏河,定会上船赔礼道歉,你们损失多少我们会十倍承担。”
“好狂妄的口气。”殷萝冷笑道,“敢向我殷家胯下如此海口的,这可是普天之下第一个。”
“喂——”殷萝的一个奴仆也向对方回道,“对面的,你可知这是殷家的船,船的人可是殷家三郎君和四娘子,你等要是识时务的,就赶紧让尔主人前来下跪赔礼了事。”
“真不知是怎么想的。”阿元兴致勃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闻言冷笑道,“这是怕水匪隔得远了听不见还是怎么的,上赶着自报身价好送赎金呢?”
对面船上的人听见这边的主人身份之后果然沉寂下来,可能是进主人居处权衡利弊去了。
殷萝正在得意对方果然害怕时,忽然看见几个穿着一致的婢女簇拥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郎娉娉婷婷的走上夹板来。只见她头梳凌云高髻,上面饰以步摇金钗,身着黄绿相间的杂裾垂髾服,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围裳里延伸出来的飘带随风轻轻摇曳着,端的是仪态大方,高贵典雅。
殷昕忽然觉得,若自己命定之人是这么一个人,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阿元颇有些惊艳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物,想了想,对殷暖道:“这是宋家娘子宋元衣吧?”
殷暖抬头扫了一眼,点点头之后视线又回到棋盘上。
倒是水奴饶有兴趣的抬头多看了两眼,想起来这便是当初无意中一句“端庄稳重”便让自己“进退得宜”走了一天的那位娘子。
“说起来,宋家娘子突然出现在此处,应该也是为了健康一行吧?”
“水奴这样觉得吗?”殷暖想了想点头道,“马家召请的不只是殷家,那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毕竟如此巧合。”
窗外,宋元衣柔和清澈的嗓音带了几分笑意道:
“阿萝,真是好巧!刚才我家的船冒失得罪了,我在此替它给你道歉!”
殷萝早在宋元衣出现在夹板的时候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宋元衣温柔可亲、大方端庄,是她难得想要主动结交的一个好友,因此实在不愿意轻易得罪了去。况且这本来不过小事一桩而已,她殷家的船又岂是这么碰一下就会损坏的?也不知宋元衣可会对自己无理的要求生气。
直到宋元衣开口说话,殷萝听出她言语里的笑意,便知对方这是不在意了。脑子一转,便也笑着开口道:“宋阿姊,你如此轻易的道歉我可不依,怎么也该驾临我家船上,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为方才的出言不逊道歉才是。”
宋元衣点头道:“那真是无限荣幸,不过此地怕是不行。”
“这是自然,都是我的过错。”
殷萝下令开始行船,两艘船一前一后过了激流,来到一处较为平缓宽敞之地,而后两船稳稳靠拢,众人小心翼翼的把宋元衣接了过来。
殷暖殷婴也都出门礼貌的打了招呼,宋元衣一一客气的见过,待看见殷暖身后的水奴时,有些疑惑的打量片刻,方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视线。
第五十九章 道歉
一番交谈之后,果然宋元衣也是去建康马家贺寿的,宋家两位郎君有事外出,对方又委婉指定晚辈前去拜寿,宋家家主便干脆让她前去。而先前也是因青阳路被粮船阻塞的缘故,冒险转道苏河,这才遇见殷家的船。
“宋阿姊,咱们去我屋里说话,莫留在这里让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污了你的眼。”
宋元衣闻言,下意识的看向水奴的方向,并不是她觉得水奴手脚不干净,而且直觉殷萝这话就是为了针对水奴的。
水奴自然也听出殷萝在针对自己,倒也没往心底去。见宋元衣看向她,便毫不在意的笑了一笑。
她的表情太过从容淡然,倒让宋元衣为殷萝的言语和自己冒失的注视感到赧然,也有些愧疚的回以一笑。
“宋娘子。”殷暖亦是一脸平静的道,“仆先告辞。”
“五郎君慢走!”
殷暖和水奴阿元等人离开,殷萝冷哼道:“宋阿姊,你别在意,殷暖他包庇自己家僮习惯了,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他院子里家僮的那些劣根性从何处学来。”
“阿萝。”宋元衣阻止她道,“背后莫论他人是非。”
殷萝撇嘴,对宋元衣的说教有些不以为然:“我又不是讹传。算了,宋阿姊,咱们进去吧!”
进了屋子,殷暖径直走到书架前,一言不发拿起一本书卷斜靠在坐榻上翻看着。
水奴默默的看着他,忽然轻声浅笑道:“五郎君,你可是在生气?”
“能不气吗?”阿元不岔道,“四娘子如此血口喷人,我都快被气死了。”
水奴安抚的拍了拍阿元的手,转向殷暖道:“五郎君,婢子想你保证,非是必要,婢子未曾动过不该动的东西。”
她的嗓音一向清冷惯了,不知是否错觉,此时竟从里面听出几分柔软来。
殷暖闻言皱起眉头,颇有些生气的看向水奴,只是又冷不下声音来,依旧用温柔嗓音有些别扭的说道:
“你知道吾并非是气这个,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水奴又笑了笑,似乎每次不管受到什么刁难,只要看见殷暖的反应——哪怕只是一个表情,心里便会轻松下来。
“只要五郎君不在意,她人诽谤与婢子何干,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置气?”
“就是就是。”阿元道,“听水奴阿姊你这样说,我也觉得不那么生气了。”
“况且谣言止于智者。”想起宋元衣的反应,水奴道,“咱们总不能为了一句话就去和人辩论一番。”
殷暖先前心里不快也是担心水奴受了委屈,见水奴是真正豁达,便也放下此事。
大船虽然平稳却不如小舟轻快,不过众人也不赶时间,如此倒是正好一路赏玩各色风景。苏河还未走出,天色便暗淡下来,经过殷萝和殷昕挽留,宋元衣答应留在殷家船上过夜。
看了一天的芦苇早就厌倦的殷萝早早睡去,没了她的闹腾,晚间的夹板上终于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待殷暖和阿元也休息,船上更是一片寂静,耳边只剩下水流的潺潺声。水奴几番辗转,终于还是起身出了房门,来到夹板上。
尽管白日里艳阳高照,深秋的夜晚早已带上透骨的凉意,伴着风里送来的阵阵芦苇的清香,这感觉倒是正好。
不知是否近乡情怯,越是靠近,心里越加的浮躁起来。水奴靠着船舷,静静看着建康的方向,虽已物是人非,还能故地重游睹物思人已是天可怜见。
身后忽然传来缓缓的脚步声,水奴用力咬紧了唇,止住眼里的泪意,回头看向来人。
“宋娘子?”
宋元衣在离她不远处站住,柔声笑道:“你也睡不着吗?”
她身边一个婢女也无,显然也是夜里睡不着悄悄起身的。
水奴点头,“船上风大,宋娘子怎么不披件大氅再出来?”
“你不也是,穿得可不比我多?”
“我?婢子不打紧的,习惯也就好了。”
“谁又能比谁金贵多少?”宋元衣笑道,“听说你叫做水奴是吗?”
水奴点头,“是。”
宋元衣学着她先前的动作靠在船舷上,闭上眼轻嗅了嗅,叹道:“这一片芦苇盛景,原来不是用来看的,只有用心去感受,方才能知道它的魅力真正所在。”
水奴直直的站在她身旁,月色下她的灰色衣衫好似度了一层银光似的,整个人被若有似无的光晕笼罩着。
宋元衣打量着她,忽然开口道:“你真好看,也难怪……”
难怪什么她没再开口,声音里也不见羡慕或者妒忌,倒好似带上一些惋惜之意。
“宋娘子谬赞了。”
两人又沉默片刻,虽然无话可说,气氛倒也不显尴尬。宋元衣忽然又开口道:
“水奴,我还欠你一句抱歉!”
“宋娘子何意?”
“之前在阿萝那里的事,我后来听说过。”宋元衣道,“因为我的一句话,阿萝惩罚了你,我很抱歉!”
即便道歉的对象是一个婢女,宋元衣也不见半分敷衍。
“宋娘子何必在意,那并不是你的关系。”
殷萝少的不过是个理由而已,就算没有宋元衣的那一句话,水奴平常的言行之间她随便都能挑出百千个惩戒人的借口来。
“你就当我是为了自己求一个心安吧!”
她知道婢女的身份有多微贱,生死都在主人的转念之间。而她当初无意中的一句话,竟把这个单薄柔弱的女子送到风口浪尖上。
宋元衣也知道或许不关自己的事,殷萝妒心甚重,这么一个婢女在身边,她怎么能容得下?也还好,殷家五郎君是个心善的,水奴跟在他身边,想来不会受什么无妄之灾。
辞别宋元衣,水奴方回到屋里,便发现外间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烛光里,阿元噘着嘴气呼呼的,看见水奴进来就道:
“这些主人就是这样,当面的时候不帮人说两句,背后还想留个贤明。”
水奴低声道:“阿元这话可不公平,五郎君难道不是例外?”
想来宋元衣也是忌讳先前之事,才会一直避免在殷萝面前和自己有所交集。
“五郎君自然是例外。”
“还有大娘七郎君他们呢,并不是所有主人都一个样的。对了,阿元你怎么起来了?”
“我是谁啊。”阿元得意道,“水奴阿姊你才有一点动静我就醒了。”
阿元心性单纯,不设城府。水奴点了点她的头,轻声道:“这话可不能挂在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