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过往
水奴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浮浮沉沉的游荡了许久,这游荡或许只是她的错觉而已,事实上从一开始就只定格在一个地方,不曾移动过分毫。大脑也被这些黑暗填充得满满,什么也想不起来,私心里也不愿意去想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定格在此时此刻的时候,远处忽然亮起一道光,一道红色的极美的光。
水奴一步步的走进光里。那里面是一个她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熟悉是因为那是她生长的地方,里面的所有人是她的父皇,她的母后,她认识的所有人;陌生则是因为那“所有人”里面也有她自己,她正以一种完全陌生的视角打量自己的生活。
看着自己被人奉承、被人尊敬,看见父皇和母后对自己的宠爱。还有……母后生产时痛苦的**、父皇的恼怒。画面一转,她看见母后脸色苍白的躺在华贵的棺木里,满城缟素!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
对了!她在一个守卫松懈的晚上,悄悄溜到母后的棺木下跪着,不声不响。她一直躲在那里跪了两天,直到皇宫里几乎找翻了天。之后是多日不曾休息的父皇找到已经昏迷在棺木旁的她,父皇满眼血红,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水奴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在一旁无助的看着,无声的告诉自己:原来这已经是父皇第二次找不到她了,不知道自己失踪的这些时日,父皇是怎么度过的,宫里的那些蛇蝎女子,可曾在父皇面前风言冷语,幸灾乐祸?
心像是被人用利刃剥开,画面闪过一幕就割下一刀,直到后来只剩下一片麻木。
再然后,是明照的出生,她看见他小小的一个躺在自己的怀里,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和母后相似的唇角。之后,李陵容终于还是容不下她,她的秘密太过惊天动地,司马君璧是她这个秘密的掌控者。所以她从司马君璧变成了水奴,从公主变成了奴婢,一直到现在。
现在……现在发生了什么?
她的父皇死了!
母后之后,又一个亲人离开了她。这一次,她甚至连到父皇的棺木前磕头的权利都没有。
那些回忆在一点点的远去,离她的世界越来越远,渐渐的,只剩下遥远而又苍白的未来。水奴忽然觉得头痛起来,然后是手,是脚,全身都开始疼痛。像是把之前每一刀的疼痛累积到了现在。
水奴再次醒来是在三天之后。期间除了昏迷再无其他症状,苏疡医每天被殷暖让人请来几次,每次的结论都是积郁太深,心关难过,再加上伤寒做引,故而一时难醒。殷暖让人去把其他的食医、疾医甚至兽医都请了来,结论无一不是说心病难医。
殷暖无奈,只得让人不分日夜的守着,怕水奴半夜醒来没人照顾。
水奴醒来的时候是在晚上,只是屋子里点了许多蜡烛,亮如白昼,让她一时有些疑惑。床榻前的屏风被人撤去,显得屋里极为宽敞,阿元和容柳横七竖八的躺在床榻对面的坐榻上,睡得极熟。床榻边的曲足案上,一人侧身坐在曲足案上,灯光下的影子显得有些小,他手里拿着一本卷册,在轻声念诵着。
可能是因为极为专注的缘故,甚至没发现床上的病人已经醒了好些时候,正睁着双眼怔怔的看着床顶斗帐,一丝声响也无。
半响,窗外传来若有若无的一阵打更声,殷暖放下卷册,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看向床榻上的人,待和床上的人对视之后,忙又揉了揉眼。
“水奴?”
“五郎君。”水奴的嗓音很是沙哑,“故事里的娘子后来的结局如何了?”
殷暖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方才在她窗前念的小说本,书肆里新买的,因觉得故事新奇有趣,故而便想拿到水奴床前念给她听。
“结局很好的,女扮男装的娘子在战场上找到了她的夫君,回到老家安宁和乐的种田去了。”殷暖起身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柔声问道,“你可还有哪儿难受?”
那样一场无人生还的战役,她的夫君再有通天本领都不得生还,况且不过一介凡人;而她不过一介弱女子,飞蛾扑火一般投到战场上,最多也不过是一缕幽魂梦回故乡的结局;更何况,那样的乱世何来安居乐业的生活?
只不过,殷暖想给她一个好的结局,她便相信也就是了。
殷暖又问她:“可要喝点水?”
水奴点头,只觉得喉咙里着火了一般,确实很想喝水,便也顾不得礼数,顺着殷暖的力道坐起身。殷暖在她身后方了一个靠枕,而后起身去给他倒水,他虽是被伺候惯了的,这些事做来倒也温柔细致。
殷暖给她倒了杯清水,水奴就着他的手喝了,待嗓子里润泽了一些,才又说道:
“多谢五郎君!”
“不必客气!”殷暖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坐榻上的阿元等人道,“她们也才睡下不久,总不好吵醒她们。”
水奴顿了顿,待身体有力气了些,便接过殷暖手里的茶杯又饮了些水,方才低声问道:
“五郎君,婢子可是昏迷了许久,才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三天。”殷暖道,“你醒来就好,阿元他们也放心了,下次不要再在下雨天淋雨了。”
水奴点头,半响,低声的问道:“婢子那日昏迷之后,不曾听见阿元后来说的,圣旨上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还有,陛下不是驾崩了吗,如何会有圣旨一说?”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怕殷暖疑惑,为何她一个身份地位得婢女,会对庙堂之上的事如此兴趣。
殷暖看了看她,也没问些什么,只是说道:“圣旨上说,先皇谥号镜安帝,琅邪王司马蕴继位,明日便昭告天下,那日的圣旨,便是新皇拟定的。”
“这样啊!”水奴浑身的力气忽然一下子用完了似的,缓缓的躺回床上,再没说话。
“水奴?”殷暖有些着急的问道,“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可要吾给你端些粥来?”
“婢子谢过五郎君,只是现在还有些吃不下。”
“先歇息片刻也好!”殷暖顿了顿,又缓缓问道,“水奴,之前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你睡梦里惊悸了很多次?”
水奴怔怔的看着斗帐,半响,才低声开口。
第三十一章 昭告
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殷暖心里忽然就后悔了。那样悲伤绝望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婢子看见阿父和阿母一起走过忘川河,上了奈何桥。”
殷暖怔住,他知道忘川河和奈何桥是什么意思,水奴描述的那个场景,是他的生命里不曾经历过的。
水奴继续说道:“婢子小时候做错了一件事,自从那次之后,若是梦见面看见阿母,无论婢子怎么呼唤,她从来不曾听见过婢子的声音。”
她的嗓音柔柔的、轻轻的,还带着丝丝的沙哑,像是能直接说到人心底去。殷暖努力想了想,然后说道:
“吾曾听说,有一种梦叫做心上梦,就是梦里面的情景其实是你内心的反应,并不是对方会那样子对待你。就好像你觉得自己对不起阿母,所以觉得她应该那样子对待你,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她是你的阿母,无论你做了什么,心里总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是这样吗?”水奴轻轻笑了笑,说道,“谢谢五郎君,婢子明白了。之前在梦里,阿母果然和婢子说话了。她和阿父对婢子说,让婢子好好的。”
“是吧!”殷暖高兴起来,水奴看起来好了些,他就觉得心里也少了些之前提起这个话题的愧疚。
第二日,皇帝陛下果然昭告天下新帝登基,只是诏书上除了历代新任皇帝的经典说辞之外,还有最后一条附注,言说已确定东阳公主司马君璧薨,择日大葬。
水奴次日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外,甚至连手都不曾颤抖一下。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这个世上除了父皇,谁还会把自己的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现在父皇已经仙去,那些人便连表面上的功夫也不愿意做一下了。
况且,和父皇驾崩的消息相比,她自己再死多少次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悲凄。
“水奴阿姊。”阿元把手上端坐的饭菜放在桌上,“五郎君让我送了些较为清淡的饭菜来,你还是吃些吧!”
“不了,多谢!”水奴头也不抬,一手拿着绣绷子,一手机械的动着手上的绣针。
“水奴阿姊。”阿元担忧的看着她道,“你的伤寒还没好吗?我听苏疡医说大病初愈的人胃口都不怎么好,可是你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
“早上不是才喝了粥吗?”水奴抬头对她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手上不曾停止分毫。
“可是……可是……”阿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半响忽然哭了出来。
“阿元?”水奴惊讶的抬头看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水奴阿姊你这样不累吗?”阿元哭的一抽一抽的,“你都这个动作绣了一天一夜了,不吃也不喝的,我看着难受。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就告诉五郎君,或者告诉我啊!呜呜……你知道吗?为了让你能吃下饭,五郎君都已经第五次吩咐膳房换着花样做些清淡的吃食了。”
“这样吗?”水奴愣了愣,“让五郎君这般担忧,是婢子的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元有些急切,“五郎君是担心你啊,水奴阿姊你看不出来吗,容柳阿姊刚才都还在偷偷问我是谁让你不开心了。”
水奴摇了摇头,笑了笑,把手里的刺绣摊在阿元面前,“你看,我这不是在做针绣吗?并没有谁让我不开心啊!”
阿元抽抽搭搭道:“可是你都绣了一天一夜了。”
水奴拿出一张巾帕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柔声说道:
“我是在想,自从来到树砚阁之后,我就好像总是在生病,五郎君脾性好不介意,可是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就想着趁着这次养病的机会好生学好针绣,日后也能多帮容柳阿姊一些。”
“真的?”阿元眼泪犹挂在眼睑上,不相信的问。
“恩。”
“那好。”阿元把饭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说道,“那你得把这个饭吃了我才相信。”
“好。”水奴把针绣放下,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饭菜,只是手忽然抖了抖,她努力的想要合拢手指想把饭菜扒拉过来,动了半响双手还是僵硬着。
“看吧!”阿元心疼的把饭菜往她面前又推了些,把碗筷给她摆放好,“你的手动了这么一天肯定是受不了的,要不要我去给你找个勺子来?”
“不必了,谢谢你,阿元!”水奴努力的握着筷箸,低头默默的吃饭,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睑遮去眼眸里有些狰狞的血丝。
“阿元。”水奴见她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便说道,“你先回去吧,等下我会把碗筷送回膳房的。”
正巧这时有人在门外唤阿元的名字,阿元挣扎半响,有些犹豫的看向水奴道:
“水奴阿姊,你身体大好了吗?”
“恩,”水奴道,“不过伤寒而已,已经休息了两天,早已经没事了的。”
阿元正想反对她所谓的伤寒是昏迷了三天之久,所谓的休息是做了一天一夜的针绣。正这时门外的人又叫唤了两声,阿元无奈,只得先走了出去。
晚间殷昕让人送了些补品过来,说是听说水奴昏迷三天便让人送来的。穗映接了之后亲自送到水奴的房间里。
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穗映,水奴不解一向较为和善的穗映此时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恨意和不耐。
“穗映阿姊,这是?”
“三郎君让人送来的。”
穗映把补品“啪”的一声放在水奴面前的凭几上,不待她回话,转身走了出去。
水奴扫了一眼那些所谓的补品,伸手把压着绣线的推开一些,低头继续手里的刺绣。
到了戌时左右,院子里闹腾了一天的声音渐渐沉寂下来,水奴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针绣,起身披了一件衣物,推门出去。
来到容柳的房门外,容柳依旧点着灯坐在桌旁等着。
水奴推开门,轻声唤道:“容柳阿姊。”
“水奴,你来了?东西在这里呢,都准备好了。”
水奴伸手接过,“容柳阿姊,麻烦你了,我这些时日找不到机会出门。”
“没事,不必如此客气。”容柳想了想,又问道,“你找到地方了吗?可要我陪你去?”
“不!”水奴忙拒绝,“不必了,容柳阿姊,我自己去就好,我会小心,不会被人看见的。”
第三十二章 祭奠
水奴走出院子,一路磕磕绊绊的来到一个颇有些偏僻的地方,那里离树砚阁倒不是很远,看起来是一个经久不用的院子,里面杂草丛生,昔日繁华丝毫不见,背面有一栋很是破旧的建筑,呼呼的风声吹过,门框“哗啦”作响,环境颇为瘆人。
在这样的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大家,内里不知生出多少繁华走向荒败的故事,莫说是殷家,便是皇宫,也有冷宫哀声夜夜不断。
对满眼的阴森视而不见,水奴走在院子中央,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用手拔地上的杂草。早已经过了春天植物生长的季节,那些杂草的根茎很是坚硬,水奴拔了几丛,手上就被割了好几道口子。
她自己还没什么感觉,旁边忽然有一人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水奴还没反应过来,受伤的手已经被人拿在手里。
“五郎君?”水奴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
“是吾。”殷暖点头,拿出自己的巾帕给她把伤口包扎好,才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头说道,“吾是跟踪你过来的,之前仆从窗里看见你一个人悄悄离开,很是担心就跟过来了。希望水奴你不要介意。”
水奴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见他低头打量自己篮子里面的东西,有些惶急艰难的解释道:
“婢子的阿父过世了好些时日,一直未能给阿父上香祭奠,心里实在难安,故而才拜托容柳阿姊给我寻了这些香烛来。”
很多人家都介意不相干的人在自己家里为不相干的亡者进行祭祀,况且殷家还是一个大家,水奴也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所以她才会瞒着众人悄悄到这里来。
“我知道的。”殷暖打断她的话,“之前吾曾向容柳她们打听过你的身世,所以水奴你不用介意。我不会责怪你,也不会告诉他人的。”
见水奴一直紧绷的神经缓缓的松懈下来,殷暖松了口气,打量周围一番之后问道:“你是想把这里处理干净吗?”
水奴点头。
殷暖又说道:“你这样硬用手是不行的,跟我来。”
水奴不解的跟着他走进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竟然发现里面竟然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几把锄头和一些其他的农用工具。
“这个院子虽然已经荒废了许久。”殷暖见她惊讶便解释道,“但是这里有一条小道刚好通向私庄的一个田地,所以那些有荫佃客为了取用方便就把常用的农具寄放在这里。吾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水奴才拿起一把两头尖尖的农具,殷暖便让她放下,递给她一把锄头颇为扁平的农具,说道:
“水奴你用那个是不行的,除草要用这个才比较方便。”
见水奴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殷暖不解的问道:
“吾又怎么了吗?”
水奴无言的笑了笑,轻声说道:“婢子只是奇怪五郎君竟然对这些农耕用具这般熟悉。”
“这个呀。”殷暖颇有些不好意思,回道,“之前我和阿母去私庄查看的时候,看着有趣便向那些有荫佃客学了些。”
水奴试了试手里农耕用具的重量,叹道:
“想来应该很辛苦。”
殷暖点头,“若非那天吾亲自去见识过,也不知盘中菜、碗中米皆是从汗水中得来。”
两人走到院子,好一会儿总算是除净一小片地方。殷暖又给水奴找来一个有些旧了的凭几,用袖口小心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给她端端正正的摆放好。
水奴把带来的香烛摆放在上面,殷暖拿出一个火折子递给她,水奴祭祀完毕,直直的跪在地上,而后渐渐的俯下身去。
“父皇,原谅君璧不孝。在你仙逝之后,只能以这种方式祭奠你,望你一路走好!他日若有机会,君璧再来给你和母后请罪。”
殷暖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水奴声音很低,他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是那悲泣一般的诉说让他的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
待到香烛燃尽,水奴起身说道:
“五郎君,走吧!”
殷暖有些紧张的看着她,见她脸上不见一丝水痕,难掩心底的惊讶,“水奴?”
虽然担心水奴会不会伤心过度,但是看着她这般平静无波的样子,心底里却有一种希望:若是她能哭出来,说不定会好一些。
“五郎君。”水奴微偏着头打量他,忽然轻声笑道,“五郎君怎么了?可还有其他事没做吗?”
“啊?没有。”殷暖反应过来,有些赧然的伸手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空篮子。
水奴拒绝道:“这个不重,不劳烦五郎君了。”
殷暖收回手,半响,又有些犹豫的问道:
“水奴?”
“恩,怎么了?”
“你……真的没关系吗?若是……若是难受的话,哭一哭没关系的。”
“没事。”水奴只是摇头,“五郎君放心便是,婢子没事的。”
她是真的没事,阿父死了,过去的那个司马君璧也死了,她的所有悲伤都被留在了那场梦境里。
已经没有了强烈的想要回去的地方,虽然不知道未来的自己能去往何处,但是至少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在真心的关心好,那自己就感激好了。
第二日一大早,阿元风风火火的推开她的房门。
“水奴阿姊!”
“阿元?”水奴惊讶的看着她一身雪白的装扮,“这是……”
“丧服啊!”阿元把手里一直捧着的丧服递给她,“这份是你的,新皇仁慈,说是先皇驾崩,天下从今日起缟素七日。那时我还没说完你就昏迷了,我担忧你不知晓,今日依然一身常服会落人口实,所以才早早的赶了过来。”
“多谢你,阿元!”水奴小心翼翼的接过,嗓音里竟然有些哽咽,不曾想自己竟还有为父皇披麻戴孝的机会。
“水奴阿姊,你怎么了?”
“没什么。”水奴抱着衣物走进屏风后面,“我先去换衣,阿元劳烦你等我片刻。”
先前为了方便照顾,殷暖便让人把她屋子里的屏风撤了,后来她身体好了之后又让人搬回来。
院子里的气氛和吵吵闹闹的往日很不一样,尽管很多人都感受不到那份关于亡者的悲伤,但是被这满目缟素的气氛所感染,说话做事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这般过了几日,这天水奴走过那片已满是枯枝残叶的桃院时,忽然被一个陌生的婢女伸手拦住。
第三十三章 坟茔
拦着水奴的婢女梳着双螺髻,模样清秀,看穿着打扮比之其他婢女要华贵些许。她带着些打量的眼光不屑的扫遍水奴全身,见水奴抬头看向自己,更是冷哼一声倨傲的盯着水奴头顶。
水奴有些无奈,“敢问娘子拦住婢子有何用意?”
“我可不敢担你这一声‘娘子’的称呼。”见水奴开口,她有些无趣的回头便走,“至于找你做什么,你跟我来便是,总之不是你能拒绝的人就是了。”
水奴四下打量一番,也没看见一个能帮忙给殷暖报备的人,无奈只得希望此去能少耽搁些时辰。
跟着那个婢女绕着一条小路一直出了殷家,便看见在偏门处停了一辆华贵非常的马车。水奴眉头跳了一跳,这辆马车已经是第二次见,想来这里面的主人是谁也已经非常清楚了。
那婢女言语间换了一种和先前完全相反的语气,恭敬的说道:
“三郎君,人已经带到,婢子先行告退。”
水奴顿了顿,躬身说道:“三郎君!”
马车里面传来一道声音:“上来吧!”
水奴犹豫道:“不知三郎君为的何事?”
里面的人似是有些恼怒,“你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拒绝我不曾?算了,告诉你也无妨,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希望你能和我去一个地方。”
水奴找不到其他拒绝的言辞,只得依言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装饰不若之前看见的华丽,可能是为了迎合那道天下缟素的指令,少了一些色彩艳丽的装饰物品。殷昕也一身素服,懒懒的依靠在座椅上,看见水奴进来,便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坐!”
水奴依言坐下,见殷昕又把眼睛闭上再不愿搭理人的样子,便垂下头,也不再开口。
殷昕睁开眼看她一瞬,然后又闭上,过了片刻,又睁开,见水奴没注意自己这边,便光明正大若有所思的打量着。
“三郎君。”水奴有些不自在的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有。”殷昕无趣的躺回座椅上,“你都不问一下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
“婢子不好奇。”水奴道,“更何况三郎君是主人,婢子不过家僮而已,怎敢逾越询问?”
“真没意思。”殷昕有些无趣,“也不知道找你这么一个一点也不会阿谀奉承的婢女跟着是为了什么?”
水奴道:“婢子不敢扰了三郎君兴趣,三郎君若是即刻赶婢子回去,婢子自当感激!”
“你倒是想的完美。”殷昕道,“若非我不想一个人前去,又想着你是唯一一个见过我那么狼狈的人,虽然不过一介婢女,也将就了。”
水奴沉默,心里虽不明白他此去何事,但大体已经清楚。从自己此次流落殷家之后和殷昕见面的那天起,唯一知道他的可以算得上秘密的,也只有关于此时已经被昭告死亡的那个自己了。
她没再要求离开,心里难得的有些好奇,不知道殷昕此去会是为了做些什么。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水奴抬头打量窗外,马车已经驶出喧嚣繁华的城镇,来到一片绿草如茵的地方。
马车停下,车夫在车外低声唤道:
“三郎君,雁丘到了。”
殷昕当先跳下马车,水奴正要跟着下去,忽然抬头看见马车内的凭几上放着一个檀木盒子,想了想伸手提在手里,掀开帘布跟着下车。
殷昕看见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恍然道:
“我还道觉得少了一样东西,好在你虽然看起来不是那种讨喜的家僮,倒也是个伶俐的。”
水奴不答话,只是提着盒子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顺着山道往上走了片刻,殷昕离开小道,从高高低低、密密匝匝的灌木里穿过去。水奴提着檀木盒子跟的有些艰难,不过也没落下速度。倒是过了片刻,殷昕被木刺刮了几下之后受不了,开口吩咐了一声。之前一直小心跟在后面的一个奴仆紧走几步到前面替他开路。
如此又往前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目的地。殷昕感叹:
“若非那个看风水的如此执着,仆实在不该把地点选在如此之远。”
水奴目瞪口呆的打量着眼前新立的坟茔,半响才开口道:
“这是衣冠冢?”
她之所以如此肯定,只是因为那墓碑上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司马君璧!更何况,即便自己真的死了,堂堂一国公主,也不可能就这般一杯黄土作为结局。
“是啊!”殷昕拿过她提着的檀木盒,打开之后拿出一些祭祀的物事摆放在墓碑前,语气里颇有几分伤怀,“几年前公主曾赠与我一枚玉佩,我闲来时常把玩,那日得知公主已薨的消息之后,我难堪睹物思人之苦,便在几日前请来风水先生立了这个衣冠冢,也算是全了之前的一个念想。”
想来应该只是一般用来配饰衣物的玉佩,不然自己不可能一丝记忆也无。水奴见他满脸伤悲,心里惭愧之余也有几分感动。
殷暖点了三炷香,站着拜了一拜,回头见水奴还呆立着,便说道:
“你也来拜一拜吧,虽然你不可能认识公主殿下,但你既然来到这里,也算是你的福气!况且你和公主殿下有几分相像,也是一种缘分。
水奴应了一声走过去,也点燃三炷香,只是她可不敢像殷昕一样只是站住简单的拜一拜。见殷昕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水奴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
也好,算是祭奠自己已经死去的过去。
回去的路上殷昕还没从伤心难过里出来,眼圈还有些红红的,他有些恶狠狠的叮嘱水奴道:
“今天的事你回去就忘听见没有?若是给人知道,我定饶不了你。”
水奴从善如流的点头,她需要忘记的事太多,不差这一件。
回殷家的时候依然走的是先前那道侧门,水奴才跳下马车,殷昕一声令下,马车扬起一阵灰尘之后,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转角处。
水奴站在原地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片刻,方才回身打算进屋。
“水奴!”
水奴回头,原是穗映站在自己身后,可能是方才太过专注的缘故没注意到。
“穗映阿姊!”
穗映并不看她,只是直直的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问道:
“你去哪儿了?方才那辆马车上的人是谁?”
她出来的时候马车刚好离开,速度太快,她不敢肯定里面的人。
水奴听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善,正想开口,忽然又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
“水奴阿姊!”
第三十四章 尊卑
水奴回头,见来人是阿元,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看见水奴终于松了口气,说是五郎君之前找她不见,很是担忧。
水奴闻言也有些心急,忙回头对穗映告辞。之前殷暖让她去谢氏处送东西,回来时半途被殷昕截了去,情急之下也未向殷暖报备。
穗映无奈,只得放弃问话,脸色也缓和成之前和善的模样,对水奴和阿元点点头,说自己要出门办点事,就先不进去了。直到水奴和阿元消失在门里,穗映又回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先前马车离去的方向,半响,轻声“哼”了一声,虽然没有看的很清楚,但是那马车里的人她也能猜到大半。
第二日,殷昕正在自己的舒玉楼里用完午膳,忽然进来一个婢女让他去主母的院子。
见是阿母传唤,殷昕也不敢怠慢,忙跟着那个婢女出了院门上了软轿,直往主母院子的方向行去。
殷家主母赵氏的居处比之其他人要华丽许多,入眼雕梁画栋,金贵奢华。殷昕下了软榻跟着那个婢女进门,便看见赵氏端坐坐榻之上,坐榻三面围屏,围屏上以金线织就的牡丹看起来华贵艳丽、栩栩如生,几个穿着不凡的婢女伺候在两旁,这般气派比之之前的殷萝有过之而无不及。
“儿见过阿母。”殷昕上前行礼。
“昕儿来了?”赵氏见殷昕进来,一派凌厉高傲的眼里多了几分慈爱之色,“可用了午膳?”
“方才用过。”殷昕回道,“阿母可用了?”
谢氏点头,脸色忽然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我听人说,你自从听闻公主薨之后,情绪一直不好,甚至还偷偷伤怀了很久?”
殷昕心里一惊,不知阿母怎么会得知此事,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注意得很好。不过又想着从小到大,自己的事从来没有能瞒过阿母的,心里也就释然了。
“儿只是想着和公主殿下也算得上总角之交,想着她突然就薨了,一时有些感伤而已。”
“若只是感伤也还好。”赵氏道,“我倒是没想让你成为那等冷血石心、六亲不认之辈。不过我儿你要知道,公主没能和你结成秦晋婚姻是她没这个福分,你可不要本末倒置,做些糊涂事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殷昕低头,“阿母放心,儿明白!”
赵氏看他温顺的模样颇为满意,虽然这个儿子手段不若阿萝那般强硬,不过好在面对自己时态度足够温顺,这样也好,就算将来他继任家主之位后性格震不住下面的人,有自己帮衬着,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不过……想着先前听见的那个消息,赵氏神色又冷了几分。虽然还只是一个猜测,不过这样的事还是尽早扼杀的好。
“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和殷暖院子里的一个婢女走的挺近?”
“什么?”殷昕一惊,“阿母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不重要。”谢氏道,“重要的是事件本身。昕儿,你要时时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殷家唯一的嫡子,不是那些庶子庶女能相比的。”
“是。”殷昕道,“儿一直放在心上。”
“那就好。”赵氏道,“你先回去,这样的事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遍。”
她虽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一个婢女一般见识,但若是殷昕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不介意直接让那个婢女消失,即便她有谢氏母子护着又如何?
殷昕告别赵氏之后便回到自己的舒玉楼,一路上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对待水奴的态度也颇有些懊恼。自己这般身份的人,即便公主薨了,以后也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娘子结为婚姻的,就算是姬妾之位,也不可能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而水奴不过一个家僮而已,自己近段时日有事没事的去在意一个婢女的态度,确实是有些自降身份的嫌疑。
好在阿母在自己泥足深陷之前当头一顿棒呵。殷昕想到这里,甚至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努力压下心底深处那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不住的告诉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婢女而已,有什么资格值得自己这般挂心的?自己这个舒玉楼,随便哪一个提出来不比那冷冰冰的小婢女讨喜?
殷昕有些泄气的躺到床榻上,双手枕在后颈,直直的盯着床顶花纹华丽的斗帐,叹气着扭身把头埋进臂弯里:
“不过就是一个婢女而已!”
殷家说小不小,说大……是真的挺大的。殷昕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走运,不过是随便出门走一下散散心而已,居然也能遇见这个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喜欢整天游荡的婢女。
水奴远远的看见殷昕带着两个奴仆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见距离还比较远,对方应该还没有看见自己,便条件反射一般就想走到边上的一条岔道躲着,尽量避让开这些主人。
只是水奴迈出的步伐忽然停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先前殷昕描述的那个太过美好的关于桃花的场景,或许是他一直保留着的那块自己并无印象的玉佩,亦或是那个他为自己立在青山白云间的衣冠冢。
总之水奴收回了脚步,静静的立在小径边上,等着殷昕由远及近,缓缓的往自己的方向行来。
殷昕看见水奴时脚步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后懊恼的想难道自己竟需要躲开一个婢女不曾?
他微微仰起头,脚下生风,一路坚定的行到水奴面前,而后目不斜视,像是没看见有人一般,直直的走了开去。
“婢子见过二郎……”水奴行礼,问安的话方才说了一半,才刚从自己身旁路过的人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背影,似乎还恍恍惚惚中听见他微不可见的冷哼声。
水奴愣在原地,半响,苦笑了一下。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差点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了,莫说这个人故事里的那个如斯美好的女郎并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九天之上的公主殿下。便是自己现在的身份,想什么都是逾越,做什么都是高攀的,对殷昕这样的主人,连感动都是没有资格的。
“这样也好。”水奴轻声说道,而后,一如往常一般,安静的离开。
殷昕终其一生也想不到,他至此之后的人生里一直求而不得的那个人,曾经离他这样近距离过。
第三十五章 巾帕
水奴来到容柳的屋子,敲门之后听到容柳说了“请进”之后方才推门进去,容柳坐在窗下的胡床上,手里拿着个绣绷子怔怔的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水奴。”容柳抬头看了看她,指着身边的另一个胡床道,“坐这里来,茶水糕点在桌上,你自己取吧。”
“好的。”水奴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水奴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水奴摇头,“好些日子没看见容柳阿姊你了,就想过来看看。”
容柳闻言很是开心,问道:“针绣学到什么地步了?”
水奴拿出自己之前尝试做的巾帕给她看,“这是我自己胡乱想出来的花样子,觉得有趣就绣上去了。”
容柳赞叹道:“真好看,比我常做的还要好看,只绣工方面再仔细些就比我做的还好了。”
“容柳阿姊谬赞了。”水奴见她拿着的绣绷子上还未下一丝线,便问道,“容柳阿姊可想好了做什么花样子?”
“没呢!突然就不知道绣什么好!”容柳有些懊恼的看着水奴做出来的针绣,忽然惊喜的道,“对了,水奴,我听他们说你是识字的,书本上看过的定然也多,要不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嗯,注意?”水奴想了想,便也应承下来,问道,“容柳阿姊想要什么样的?就是,想要表达出怎么样的意思的?”
“表达?”容柳愣了一下,待反应出这句话的意思来,脸上忽然就红了。
水奴见她如此模样,有些疑惑,“容柳阿姊?”
“啊?”容柳反应过来,忙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说了,水奴你别笑话我。”
水奴点头表示自己定然不会。
容柳吞吞吐吐的说道:
“就是,有没有那种表达我……我……欢喜对方,但是对方不知道的意思的?”
“欢喜?”水奴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容柳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脸上的表情一向不多,所以就算此时心里有些疑惑,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恩。”容柳见她面上没什么变化,也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打算,便放下心来。
“落花有意,不知流水有情与否的意思啊?”水奴曲起食指抵在下巴上,沉思道:“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容柳听得魔怔了一般,喃喃的跟着念道: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个好像不行。”水奴道,“太决绝了,还是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或者‘只愿君心似我心’之类的形象一些。”
“不了,就这个吧。”容柳道,脸上的神色有些悲戚,“反正我也不可能送得出去,只是自己留着看的。”
“容柳阿姊?”水奴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没事。”容柳拉过她一缕头发轻轻扯了一下,笑道,“你个小娘子可别胡思乱想。再给我念一遍你刚才说的词句吧!”
水奴点头,轻柔悦耳的嗓音缓缓在屋里响起: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殷照的柳长院,元华送六娘出门。
“对了。”元氏忽然回头问元华道,“我先前在二郎君那里看见他新用的一块巾帕,针脚极好,绣的花样子也很有意思,可是你做的?”
“巾帕?”元华想了想,回道,“六娘误会了,婢子可没有那样好的绣工,那是五郎君院里的容柳阿姊绣的。”
“容柳?”元氏想了想,有些心惊。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容柳就是上一次那个撞破了自己好事的身穿蓝衣的婢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倒是一直没来得及处理这件事。而今日这件事倒是让她更注意起这个叫做容柳的婢女来。
她什么珍贵的东西没见过,又岂会眼浅的看上一块巾帕?之所以会注意到殷照用的那块,不过是一个女人的直觉而已。那帕子不但做工上乘,一针一线里所蕴含的绵绵情意更是让人动容,不过可能也就殷照这种性子的人看不出来。先前还怀疑是不是元华这个婢女妄想近水楼台,现在看来,竟然又是和这个叫做容柳的婢女有关的。
元氏心里先是一阵恼怒,这个叫做容柳的不过一介身份低微的婢女,现在撞破了自己的好事不说,竟然还惦记了上来了她的人。只是如果这般简单的就去找她断然是不行的。元氏想了想,忽然冷笑了一下,本来正想着怎么找你麻烦呢?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计策一生,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下,元氏回头对身边的婢女道:
“去五郎君的院子里换容柳来,就说我拜托她给我织一块帕子。”吩咐完毕,元氏脚步轻快的回到自己的院子。
第一步应该做的,就是先摸清这个容柳的心思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不一会儿,去唤人的婢女就领着一个人走进门来。
“六娘,容柳来了!”
“婢子容柳见过六娘。”
元氏闻声抬头,倒是惊讶了一下,那日虽然远远看见,但是并没看清这个叫做容柳的婢女长什么模样。现在看来,身量苗条、体格高挑,更难的是长了一张颇为不凡的脸,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更是增色几分。
元氏不懂声色的敛去眼中的嫉恨,赞道:“看来容柳娘子不仅织绣技术高超,这张脸倒是完全不输给这傲人手艺的。”
容柳忙行礼,“六娘过奖了,婢子愧不敢当!”
容柳心中颇有些惴惴,不知道这素未谋面的六娘忽然唤自己前来是为了何事。
元氏打量她片刻,缓缓说道:“我在二郎君在那里看见一块巾帕很有意思。”
容柳一愣,不知道这个“有意思”该怎么理解比较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她总觉得元氏说这句话时有些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好在元氏接着说道:
“我打听之下知道是你绣的,所以想要劳烦容柳你可否帮我也绣一块。”
这倒是真的,她本也打算绣一块较有意义的巾帕,正愁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绣娘,这个容柳虽然开罪了自己,不过惩罚之前先利用一下也好。
“你知道。”元氏又道,“本来我是打算直接向二郎君讨要的,不过二郎君似乎很喜欢那块巾帕,不愿割爱。”
元氏才说完,容柳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忽然变亮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落花
容柳生的好看,配上这般明丽的表情更是让人有些移不开眼。元氏心底冷笑,也难怪敢肖想殷照,这等容貌倒也真是有些资本的。只可惜开罪了自己,倒是辜负这一腔柔情了。
不过也好在自己提前知晓,不然凭殷照的那等性子,遇着容柳这等美貌,只怕等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只能守着一锅米饭束手无策了。
想到此元氏也没了什么谈论巾帕的心思,说了几句便把容柳打发了。
容柳回到树砚阁之后,心里对元氏突然的接近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心她突然提起巾帕一事,不过想着自己替二郎君殷照绣的巾帕上面不过只是一般图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就放心了些。
而后又想起元氏和自己提起殷照对于巾帕的态度,容柳心里更是吃了蜂蜜一般,甜的不能自已。
她对二郎君殷照存了心思大概是从几年前情窦初开的时候开始。只是一直都知道凭自己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匹配上的,所以虽然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为二郎君熏些衣物或者绣块巾帕,但一直小心翼翼,不让人发现丝毫。
不过……容柳心里叹了口气:身份再怎样的云泥之别,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的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这春夏一过,花事既了,徒留得残荷败叶,奏凄凉雨声。”元氏斜靠在坐榻上,看着窗外枯枝,忽然低声叹息道。
“六娘说的什么话?”殷照凑近元氏,捞起她的一缕头发放在鼻端轻嗅,“这春花过了有夏荷,夏荷过了有秋菊,秋菊过了有腊梅,又怎么会只剩下枯枝败叶呢?”
“就嘴贫会说。”元氏笑叹道,“一年四季四种花,可是却没有一种能开四季的。就好像妾身,不过转眼之间,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年华。”
“六娘又在胡说。”殷照的手指从她依然白皙润泽的手臂上滑过,调笑道,“六娘的绝代风华,可没人能及得上。”
元氏笑起来:“行了,虽知你说的多是用来哄人的,不过妾身还是很高兴。不过说到貌美,妾身可不敢自专。”
“怎么?”殷照来了兴趣,“六娘还见过比六娘貌美的娘子?”
元氏虽然貌美,但是也没到殷照说的地步,只是他油腔滑调惯了,惯常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元氏自然也知道他的性子如此,不过还是很受用就是了。
“自然是有的。”元氏道,“不说外面的那些女郎,便是咱们府中的家僮里面,妾身倒也看见了一两个貌美如花的。”
“六娘的眼光定然是错不了的。”殷照诱哄道,“到底是谁,六娘告诉我吧?”
“就知道你听见美人定然忍不住。”元氏“吃吃”笑道,“不知树砚阁的容柳你可曾见过?”
“自然。”殷照想了想也笑道,“原来六娘说的是那个容柳啊,倒果然是个貌美的,可惜留在殷暖院里了。”
“殷暖小孩子一个。”谢氏笑道,“没的辜负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娘子。”
“那六娘你说说。”殷照蹭到她身上,低声笑道,“放到哪儿才算不是辜负?”
元氏笑道:“谁不知二郎君最是爱花惜花之人,自然是你这柳长院了。”
殷照愁道:“仆自然是早有这等想法,只是那殷暖跟一护犊的家禽似的,怎么会放人?”
“二郎真是有趣。”元氏被他逗得连笑不已,“纵然殷暖不放人,若是那容柳自己要求离去,他自然没法子得。”
殷照沉思道:“你觉得那容柳自己愿意来?”
“自然。”元氏笑道,“妾身早替二郎你打听清楚了,人家可是早就落花有意,只不知你这流水有情与否?”
殷照闻言很是兴奋,早在以前他看见这个容柳的时候就有些蠢蠢欲动,只是殷暖背后有谢家撑腰,他也不想因为一个婢女就和殷暖起了冲突,故而就忍了下来。倒是没想到今日喜从天降,元氏竟然给他送来这样的消息。
下午方送走了元氏,殷照就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精神奕奕的往树砚阁去。
比之其他院子,树砚阁的气氛要活跃很多,家僮做事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相互之间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的感觉。
虽已入秋,院子里倒不见几分萧瑟,虽然玉兰花开败,但是除了一地的各色秋菊之外,木芙蓉秋海棠也正是生意葱茏时候。
殷照才一踏进院子,视线忽然就凝住,半响,忽然说道:
“布衣荆钗,难掩倾国之色,假以时日,必得绝世姿容。”
他身后的两个奴仆见他不动,闻言便有些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紫藤花架下,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婢女正拿着花剪,微踮起脚,剪下一串串的紫藤花。两个奴仆没有殷照那样好的眼力,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只要拉到他面前遛一遛,他就知道人家年龄几何、身量几何,甚至日后的成长如何。他们只是觉得那个踮起脚微抬起手臂的小娘子身姿婀娜,像一只摇曳在花间的蝴蝶一般,很是好看。
水奴见剪下的紫藤花串已经堆满篮子,便是做紫萝糕应该也足够了,便提起篮子打算直接去膳房。只是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挡住。水奴抬头,然后低身行礼道:
“婢子水奴见过二郎君。”
殷照倒是不意外对方能知道自己,反正在殷家为奴做婢,若是连主人也认不完,恐怕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殷照打量她提着的一篮子的紫藤花,好奇道:
“你拿这紫藤花是要作甚?”
水奴还未搭话,他又问道:“你叫水奴是吗?也是殷暖院子里的婢女?”
水奴点头回了一句,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殷照打量她的眼光太过露骨,让她想要忽视都不可能。
殷照还想问些其他,忽然一个身影挡在水奴面前。
“二阿兄。”殷暖微仰起头不快的看向殷照,“你难得过来一趟,怎么不进屋?”
水奴默默看着眼前这个甚至都还不能完全遮挡完自己的小小脊背,眉间的不快渐渐的消散。
“五郎君。”水奴轻声说道,“婢子先把这紫藤花送到膳房去。”
“嗯。”殷暖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就先留在膳房等糕点出炉之后在一并送回来吧!”
水奴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告辞离去。
第三十七章 离开
殷照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水奴离去的身影片刻,方才回头对殷暖道:“你这里倒真是个福地!”
殷暖对殷照这种意有所指的说话方式很是不喜,皱眉问道:“二阿兄何意?”
殷照笑道:“现在你也不懂什么意思,过两年自然就知道了。”
殷暖虽不明白,但也不感兴趣,他知道殷照话里绝对没有什么好的意思。殷照平日里的做派就一直不讨他喜欢。就像方才他在屋里看见,殷照一动不动的打量水奴好半响,然后明明水奴离他还有些距离的,他自己却突然走上前把人拦住,殷暖可不认为殷照是那种会和家僮主动打招呼的。
况且就算殷暖离得远些,他也能感受到水奴身上的排斥。所以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走到水奴面前,去替她挡住殷照那明显不怀好意的视线。甚至在水奴去膳房的时候还提醒她先留在那边,等殷照离开之后再回来。
晚些时候,水奴从膳房回来,殷暖正在写字,水奴把糕点放在桌上,很自然的走过去替他磨墨。过了片刻,殷暖忽然开口对水奴道:
“今日二阿兄过来,说了些奇怪的话。”
水奴专注在砚台上,闻言问道:“二郎君说了什么?”
殷暖道:“二阿兄说,容柳年龄也大了,她这般容貌放吾这里也是浪费,不如给她一个自由的选择。”
水奴闻言眉头紧皱,殷照这话说的有些过分,容柳又不是一件东西,还能随便放哪儿不成?
殷暖又道:“阿母曾和吾说起过容柳到了一定年龄应该择偶婚配的话,这个吾自然是明白的,不只是容柳,树砚阁到了适龄年龄的家僮都应该这样,而这些都是专门的管事在处理的。但是二阿兄的话吾不明白,吾何曾限制过容柳的想法?”
水奴稍一思量便明白了,心里“咯噔”一下,殷照是什么人?能和自己阿父妾室私通的人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他突然到殷暖这里来,然后又拐弯抹角的说了这些话,都是在表明的一个信息,不过就是他看上了容柳而已。
不过还好,想起之前容柳说的绣手帕表心思一事,水奴又放下心来,那时看容柳的样子,应该是有了心上人的。只要她不愿意,殷暖断不会因为殷照索要就放人。况且殷照也不比殷萝,毕竟殷暖背后还有一个谢家,他用不了什么强制的手段。
把所有的可能在大脑里转了一圈之后,水奴稍微放下心来,见殷暖还在疑惑,便说道:
“五郎君仁善,或许是二郎君误会了什么?”
殷暖想想也是,若是容柳真对择偶一事有什么个人的想法,那自己就尽量尽善处理就好了。
那之后几天,膳房又做了些紫萝糕,水奴给殷暖送过去之后又给谢氏送去,然后端着一些也给容柳送去。
水奴给容柳送紫萝糕的时候,容柳在床榻边好像正在忙些什么,听见开门声响抬起头一脸开心的看着她:
“水奴,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水奴把紫萝糕放在凭几上,说道:“这是膳房刚做好的,我给大娘和五郎君送去之后就给你带一点过来。”
“多谢你了!”容柳笑了笑,并没有怎么注意那笼糕点,伸手拉住她道,“过来这里!”
水奴不解的被容柳拉到床榻边,惊讶的看着床榻上摆放得整齐的几个包袱,
“容柳阿姊,这是怎么回事?”
容柳高兴的对水奴道:“水奴,你知道吗,我可能要离开树砚阁了,不过你放心,反正不出殷家,离你也不远的,不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呢。”
水奴奇怪道:“你不在树砚阁要去哪个院子?”
心里也有些隐隐的担忧,毕竟在殷家,她想象不到还有比树砚阁更适合的地方。
容柳脸上浮上些红晕,半响,支支吾吾的道:
“可能是在柳长院。”
“哪儿?”水奴猛的站起来,“容柳阿姊你说你是去哪个院子?”
“柳长院啊!”容柳低着头,手从那些包袱上一遍遍的滑过,“我今天下午太兴奋了,忍不住就开始到处收拾行李。”
然后拿出一个包袱在水奴面前打开,“这里面都是我想要留给你的东西,虽然离得不远,但总归不在一个院子不能每天见面了,所以我还是想给你留些纪念的东西。”说着一一指给她看,“这块巾帕是当年大娘赏给我的丝绸,我在上面绣了我最喜欢的莲纹,一直舍不得用,现在送给你,还有这个……”
她叙叙的说着,半响不见水奴回应,有些奇怪的抬头:“水奴,你怎么了?”
“容柳阿姊。”水奴好似才反应过来刚才她都说了些什么,“你怎么会想起去柳长院呢,这里不好吗?而且大娘五郎君他们怎么会让你过去呢?”
“你知道刚我去哪儿了吗?”容柳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整个人都开心起来,“去了柳长院呢!居然是二郎君亲自唤我过去的,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叫我去吗?”
水奴怔怔的摇头。
“他问我愿不愿意去他的院子里伺候,做他的贴身婢女。”
水奴心里长长一叹,之前的猜测竟然成真了。
容柳又道:“树砚阁很好,五郎君和大娘对待家僮都很好,本来我都以为如果幸运的话,我会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可是,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真的不愿意错过。尽管只是在一边伺候着,那也是我心心念念的奢望啊!”
水奴心底一沉,小心翼翼的问道:
“容柳阿姊,你之前说的那个你心悦他而对方不知的那个人是……”
容柳犹豫半响,终于低声道:“二郎君。”
“谁?”容柳声音实在太小,水奴心急之下忍不住又求证了一遍。
“二郎君!”容柳声音高了些,红着脸看着水奴道,“水奴,我知道你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可别说出去啊!”
水奴忍不住往后一步跌坐在床榻上,心里莫名的替容柳感到悲哀,该怎么告诉她才好,自己在柳长院看见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殷照并不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啊!
“容柳阿姊。”水奴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可是大娘他们要是不让你离开怎么办?这件事二郎君应该做不了主的。”
第三十八章 搬离
容柳说道:“这个不是问题,虽然很对不起大娘和五郎君。但其实之前因为一些其他的事,大娘曾经允诺过我给我自由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只是我家乡亲人全无,便是离开殷家也无处可去,就一直留在了司园。”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让她留下来的原因,是当年大娘允诺她的时候,正是她初见那人之时----不过不经意的一瞥,就让她整颗芳心落在那人身上,从此人生里再没了自己。当时也知道此生定是无望的,可是辗转犹豫几个日夜之后,还是选择了留下----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水奴看她脸上红晕更深了些,心里更是一阵阵的无力。
“容柳阿姊。”水奴斟酌一下,低声问道,“假如二郎君他……不如你想的那样,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合适的良人,你还会……”
“水奴。”容柳轻叹口气,说道,“你还小,你不明白,喜欢上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已经是无可奈何,又怎能够因为他的一点不好就能够不爱?”
水奴一时无语,她确实不懂这一种感觉具体是怎么样,只是容柳这般飞蛾扑火的投入实在让她担心不已。
“如果不只是一点呢?”水奴说道,“如果你发现你心上的那个人完全和想象的那个是颠覆的呢?况且,容柳阿姊你也应该知道,莫说是殷家这样的大家,即便是一般人家,你我这样身份的人,便是一个妾室的身份也是不允许的。”
“那有如何?”容柳抬头看着窗外的方向,幽幽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了,我也知道以我织绣的手艺,若是当年随了大娘的意思,除了奴籍去到外面,嫁一个不错的良人,从此脱离仰人鼻息的生活也是很容易的。可是水奴,即便是这样,这些好处都摆在了眼前,我还是宁愿留在殷家为奴做婢,只是为了远远的看着那个人就好。”
水奴被她的这番言论惊得怔住,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情,可以让人放弃自由和身份尊严,只是为了换取能够远远看上一眼的机会?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就算她把之前看见的那些事说出来,也不会对容柳已经做好的决定有什么影响。
也罢,水奴心里暗叹,各人自有各自的命,别人的选择自己尚且不能干涉,更何况是容柳这么深的执念。若她真有什么劫数,自己竭尽全力去帮忙化解就是了。
那之后过了一日,容柳自己去找殷暖和谢氏禀明自己的想法,谢氏虽有心阻止,却为难于当初的承诺不好开口。殷暖倒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容柳,若是什么时候待不下去,想要回树砚阁,他会去和殷照交涉。
容柳自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她搬过去的那日,殷照甚至还派了一个奴仆过来帮忙拿东西。水奴和容碧也早早的过去帮她收拾整理。
容柳东西不多,虽说在这个地方居住了十几年,但其实找来找去也就那么几件衣物而已。殷照派来的那个奴仆一拎就拎完了。
“好啦!”容柳对一直在哭的容碧很有些无奈,“你自己也说还是留在树砚阁的好,况且我也只是去了另一个院子啊,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怎么这么爱哭呢?”
容碧情难自已,哭的梨花带雨的。她被拐卖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还很小,容柳一直很照顾她,所以容柳对她来说早已是亲阿姊一般的存在,现在虽然还可以经常见面,可是总觉得容柳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容柳对这个一直当亲妹疼爱的容碧也很是心疼,拿出巾帕为她擦去眼泪,说道:
“好了,不是还有水奴在这里吗?你平日可以去找她啊!”
水奴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两人话别,听见提到自己名字便抬头看向这边,见两人正看着自己,就笑了一笑。
容碧看见这一笑,莫名的就觉得心里安定下来,忍不住也回了一笑。容柳被她这般边哭边笑的模样逗得好笑不已。
“容柳阿姊你还笑。”容碧嗔怪容柳一眼,抽抽搭搭的小声说道,“总觉得水奴很是奇怪!”
“是啊!”容柳点头道,“和我们都不一样,是吧?”
容碧恍然道:“似乎确实是这样。”
“好啦!”容柳敲了她的头一下,岔开这个话题,“不管怎么说,水奴是个值得交心的人,你有什么小秘密可以去和她说,她会帮你隐瞒的。还有好好伺候好五郎君和大娘。”
什么事该说,什么事该装糊涂,若是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在殷家只怕有几条命都不够丢的。况且她既然已经认定水奴这个姊妹,就不会在意她从前经历过什么,以后会带来什么。
见容碧终于消停了些,水奴走上前说道:“容柳阿姊,你一开始去柳长院可能和那边的人不熟悉,若是有什么差人手的,就托个人过来唤我吧!”
容柳点头,再次和两人告别来到柳长院之后,难得的也有些伤感,不过想着接下来在这里的生活,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水奴送别容柳回到树砚阁,才绕过屏风就看见殷暖和谢氏都在,正回头看着自己。
水奴行礼,“婢子见过大娘、五郎君!”
“水奴不用客气。”殷暖忙招呼她道,“过来坐吧!容柳已经走了吗?”
水奴点头,谢氏叹气道:“这孩子脾气也太固执了些,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才好。”
水奴心底一沉,暗自压下担忧不提。
殷家六娘元氏的院子距离其他院子都要远一些,按她所说是自己性喜安静的缘故,不过其中真实的原因具体是为了避清净还是避人耳目就没人知道了。
这天午时元氏午睡醒来,有些懒懒的依靠在床榻上,半响,抬头问床榻旁伺候的婢女道:
“那个容柳已经搬进柳长院了?”
“是。”婢女点头回道,“已经搬了几日了。”
“难怪。”元氏冷笑道,“我说殷照怎么好几日不来我这里,敢情是只见新人笑了。”
“六娘好大的醋意。”殷照施施然进门来,笑道,“不才这几日原是有事耽搁了,倒让六娘误会!”
“妾身可不敢。”元氏缓了脸色,笑道,“二郎君这满面春风的,可是对新来的贴身婢女非常满意?”
第三十九章 开端
“六娘就别打趣我了。”殷照在曲足案上坐下,凑近她道,“有了六娘这等绝色,其他人哪能留住我的心思?”
元氏往后缩了缩,离他远了些,嗔道:“就你会说,依妾身看来,非是别人留不住二郎君,而是二郎君还没把人吃到嘴吧?”
殷照一惊,慢悠悠坐回曲足案上,讶异道:“六娘果真聪明,竟一句道破!”
元氏斜眼看他,“真是这样?”
殷照向后靠在床榻上,说道:“倒也不尽如此,果真是被六娘你说对了,那婢女对我还真是有几分心思的。不过不知是哪儿学来的矜持,扭扭捏捏的,也不知是否是在玩你们女人常说的欲拒还迎还是欲擒故纵那一套?”
“二郎君这话可不公平。”元氏笑道,“哪一套妾身可都没和你玩过。”
“我当然知道。”殷照忽然起身猛的一下扑在元氏身上,调笑道,“因为六娘对不才直接就是手到擒来。”
“别闹!”元氏“吃吃”笑道,“妾身说真的,你若真想要容柳,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成?”
见殷照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元氏故作神秘道:“你可别忘了她是哪儿出来的人,树砚阁可不是咱这破烂院子能比的。谢氏教出来的人要是和妾身一般,她那贤良淑德的名号可就传不出来了。”
殷照不以为然,“不过区区一个婢女而已,谢氏还会费心思培养不成?六娘也太看重了些。”
“二郎君这样想就错了。”元氏笑道,“你有见过主人送别婢女的场景吗?妾身可是听说,这容柳去你院子的时候,谢氏拉着她伤心难过万般不舍的,看来心疼得紧呢?也不知道二郎君是走了什么大运,这么一个七窍玲珑的小娘子,殷暖竟然一点条件没有的直接就给了你。”
见殷照渐渐陷入沉思,元氏又玩笑道:“许是二郎君身上有什么妾身也不知道的,所以谢氏巴巴的送了这么一个人来探探?”
殷照抓着元氏手臂的力道紧了紧,眼里已渐渐有些怒气。半响,容柳那含羞带怯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人还没到手呢?殷照终于还是不甘心的说道:
“罢了,之前你不也说是容柳自己要求来的?况且谢氏母子不是一直标榜善待家僮吗,若真是她们主动放人也是有可能的。”
元氏的手臂柔柔的缠上殷照脖颈,低声说道:
“二郎君说的是,许是妾身多心了。”
她的目的不过就是挑起一个开端而已,既然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再纠缠不休的道理。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的开始转冷,再如何的避免,秋天还是用温度提醒人们它的本质是萧瑟冷清的。不比岸上能用各种名贵的花草装饰四季,湖里就只一种莲荷度过一年的春夏秋冬。先前开得绚烂瑰丽的荷花早已经败落,徒留得残枝在秋风里偶尔“簌簌”一阵响。
水奴走过一湖残荷,走进柳长院。向院中一个打扫落叶的婢女问了容柳住处之后便往那个方向走去。
到了门前,水奴抬手敲门。
“谁?”里面传来容柳的声音。
水奴愣了一下,感觉这早已经听习惯了的嗓音突然比往日清亮了几分,让她很有些诧异。
“容柳阿姊,是我,水奴。”
“水奴?”
里面容柳的话还未落,门就被拉开了。容柳笑意盈盈的站在水奴面前。
“怎么突然过来了?进来吧!”
水奴跟着容柳进去,看见里面的坐榻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件长衫,一边袖口上还绕着半圈线,像是一件未完工的产品。
“这是给二郎君做的。”容柳见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长衫上,有些赧然的说道。
“哦,这样。”水奴不甚感兴趣,打量一圈之后在坐榻旁边的胡床上坐下。
“水奴你坐这里来。”容柳把坐榻的衣物小心翼翼的挪开,把水奴拉到坐榻上坐好,又去端了茶水拿了糕点在凭几上放好。
“容柳阿姊你用不这么客气。”水奴有些歉意的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在这过得好不好?”
“我挺好的。”容柳在床榻另一边坐下,问水奴道,“大娘和五郎君他们好吗?”
水奴见她满脸关切,显示真心在关心着的,便也认认真真的点头回答。之后容柳又问了关于容碧阿元等人今日的情况,得到水奴肯定的回答之后便也放下心来。和水奴说起这些时日发生的闲事。
“容柳阿姊。”水奴犹豫半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今日可是傅粉了?”
“傅粉?”容柳讶异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奇怪道,“没有啊,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吗?”水奴看着她明显比往日所见时要明媚娇艳一些的容颜,疑惑半响,忽然心底一沉:
完了!
这应该就是书上说过的粉面含春吧?也不知容柳身上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喜形于色至此?
水奴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容柳阿姊平日用不用跟在二郎君身边伺候的?”
“既然说是贴身婢女,自然是要的。”容柳庆幸道,“还好今日二郎君有事出去了,不然恐怕就没时间招待你了。”
这个水奴自然知道,她就是听殷暖和殷婴说了殷照不在柳长院才过来的。
“那容柳阿姊在这边住得可好,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容柳摇摇头,“没有,挺好的,二郎君对待家僮其实还是挺和善的。”
话题又进行不下去了,水奴没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正在思考其他法子,容柳忽然羞答答的又补充了一句:
“对我也挺好的。”
“什么?”这突然的一句让水奴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容柳补充道:“就是二郎君对我也挺好的。”
“哦。”水奴愣愣的问道,“怎么好?”
容柳满心的欢喜也正想找个人说说,便滔滔不绝的对水奴道来:
“二郎君他说,其实他早注意到我了,不过我是树砚阁的人他不好开口。他还说……还说……”
水奴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说什么?”
“还说以后等他娶了妻,就纳了我!”
容柳说到最后,头都羞得垂到凭几上去了。殷家是什么人家?就算只是一个庶子的妾室,那也是以前的她一辈子都不敢妄想的。
水奴却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头顶,心里不知该替她欢喜还是担忧。
第四十章 生疑
水奴告辞的时候,容柳执意要送她出门。两人方走出院子,远远的便看见殷照和元氏走了过来。水奴见两人只是低头说话并未看向自己和容柳,便想拉容柳先躲到一边等两人过去再说。只是她轻轻扯了一下容柳的衣袖容柳竟然没有什么反应,水奴惊讶的回过头,发现容柳根本没注意自己,正眼也不眨满脸羞怯的看着殷照那边。
耽搁这片刻,对面两人已经走了过来,看向这边。
水奴和容柳行礼问好,殷照视线从两人面上扫过,而后颇有些不舍的离开水奴,停留在容柳身上。
“尔等这是去哪儿?”
容柳柔声问道:“婢子出门送水奴归去,即刻便回,二郎君请见谅!”
“无妨。”殷照颇为和善的说道,“容柳你才刚来我柳长院,和其他人都还不熟悉,也容柳气闷。难得水奴过来看望,你去陪她也是应该的。”
容柳对他这体贴的话语感动不已,忙低声答应,而后又向元氏和殷照告罪,方和水奴一起离开。
元氏一直没开口,只是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容柳。水奴因为先前在殷照院中所见情形,故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暗中打量元氏神色。见她看着容柳的目光里渐渐多出的冷冷恨意,心道果然,暗自生了几分戒备。看来容柳对以后美好生活的畅想怕是一时难以达到她说起来的那般美好。
直到容柳两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元氏方回头对殷照笑道:
“人都已经看不见了,二郎君这眼珠子还收不回呢?”
“六娘说哪里话。”殷照笑道,“不才眼里可是除了六娘之外,她人再不入眼的。”
元氏见他边说边心不在焉的又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好笑道:“你倒真是个不知足的,有了一个大的还奢想那个小的,难不成你还指望殷暖巴巴的把这个小的也给你送来不成。若如此妾身可真要怀疑那谢氏母子对你是有何企图了。”
“现在送来不才还不稀罕?”殷照笑道,“好果子总要等熟透了摘下来一口吞下才过瘾,现在满嘴苦涩有什么意思。况且那树砚阁出来的一个比一个矜持,也是无趣的紧。”
元氏惊讶道:“二郎君对那容柳不会还供着没得手呢?”
殷照笑得志得意满,“在这方面仆何曾败过,得手不过早晚的事情。只是她既然喜欢这样的游戏,陪她耍上一两日又何妨?”
元氏对他竟然有这样好的耐心有些惊讶,心里突然对那容柳生出几分嫉恨来,自己果真是低估她那如花似玉的容颜了。想了想,放柔了嗓音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说道:
“说不定二郎君喜欢的正是这种欲拒还迎的,说起来,也怪妾身当初对二郎君一见倾心,竟忘了让二郎君享受一下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不过,妾室也是情难自禁,若是对二郎君不够喜欢,也就能端着这禁忌的身份故作一下矜持了。”
殷照眉头一皱,元氏这话的意思是那容柳对他还不够喜欢。虽然嘴上说的是情根深种,其实对他还有几分保留,才有这闲工夫玩这些把戏?想到这里正有几分恼怒,又听元氏叹道: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妾身和二郎君相交这些时日,也不知可曾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出去。妾身这几日可真是连睡梦里都有几分不安稳呢?”
殷照闻言,心里忽然起了几分怀疑,联想到元氏之前的说的容柳这么干脆就来到自己院子的事,更是疑惑的想到:若真是对自己不够喜欢,又是什么原因让她心甘情愿的离开树砚阁?毕竟那谢氏母子善待家僮可是出了名的。
越想越是心塞,殷照摇了摇头,又想到若真是那谢氏知道了些什么,大可以直接告诉阿父就是,何须这般拐弯抹角?心里方缓了几分,说道:
“许是六娘你多心罢了,咱们来往不是一直都很小心的吗,怎么会突然就叫人知道去?”
元氏点点头,表示认可了他的说法。疑惑的种子既然已经生根发芽,她接下来做的只需要看个成果就是。况且事情过犹不及,若是让殷照也对自己生了芥蒂,那可真的得不偿失了。
“对了。”元氏笑道,“之前二郎君送给妾身的那两颗别致的珠子妾身很是喜欢,正好容柳不是绣工了得吗?妾身想请她帮忙绣一块帕子,把这两颗珠子嵌上,也好随身带着,二郎君说可好?”
殷照心不在焉的点头:“六娘决定就好。”
之后也没什么心思再应付元氏,好言好语的打发了人,独自留在屋里思索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再说容柳送水奴出门,水奴见已经走出老远便让容柳不必再送。容柳颇有几分不舍,又执着送了几步。虽说都是在殷家,只是隔了几个院子,但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自由往来?况且就算得了空闲,经常擅自离开也是不被允许的。想来这也是之前容碧哭的那么伤心的原因之一。
水奴想了想,临走之前还是不放心的叮嘱她尽量远离元氏一些,若有可能,元氏在的时候就尽量不要上前伺候了,反正殷照奴仆众多,不差她端来的一茶半水。
容柳一一答应,虽不知道水奴此言何意,但是水奴这般严肃的告诫,让她本能的就去服从。水奴又叹了口气,心里也知道,让容柳远离元氏自然容易,但是那元氏若真要和一个婢女计较,自己找上门来,又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能拒绝的。
没想到水奴一语成谶,第二日,元氏就派人来找容柳前去她的院子,说是谈论关于之前让她绣巾帕一事。本来容柳因为水奴先前的告诫对元氏便留了几分防备的,打算怎么想个理由来拒绝这事,若实在拒绝不能,直接拿了材料回去做好再托人送来就是了。
元氏看见她便和善的笑道:“越看越觉得容柳你真是个讨喜的小娘子,也难怪我不过在二郎君那里提了一次,他就费尽心思的把你找来了。说起来还是我给他出的注意呢?”
容柳闻言顿时明白自己能到柳长院都是元氏的功劳,水奴对她的告诫便忘在耳后,一心感激元氏的成人之美。
元氏又留下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给了她刺绣巾帕所指定用的材料等,到容柳离开时,元氏已经和她亲热得好似离散多年的姊妹一般。
第四十一章 血泪
容柳离开前,问元氏巾帕上除了她指定的图画,可要绣上几个字?毕竟很多人都喜欢在绣帕上留下自己的名,或者一些比较喜欢的词句。
元氏想了想,叹气道:“就不用了,妾身也没什么需要寄托的。”不过在容柳将要离开时,她又唤住她道,“要不就绣上‘还君明珠双泪垂’吧!”
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她人生的所有不甘心,前人一言道破。
那之后几天,元氏又来找了容柳几次,说的都是些关于巾帕的小细节,她态度亲热和善,可算是容柳来到柳长院之后,第一个遇见的对她叫为和善的人,故而容柳也和她亲近了许多。
这天,容柳总算是绣好了元氏多番要求的巾帕,带着帕子去到元氏的院子之后方听说元氏去了柳长院。容柳有些懊恼,来之前应该先看看元氏在柳长院与否的,毕竟元氏和二郎君关系这么好,留在柳长院的时间倒还多些。
柳长院,殷照的房间。元氏懒懒的躺在殷照怀里,有些疑惑的说道:
“今日过来之前,谢氏忽然去了妾身的院子。”
殷照漫不经心道:“她去你哪儿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事。”元氏笑道,“不过她一进院子的时候倒是吓了妾身一跳,你也知道,那谢氏自持出身谢家,高人一等,从来不肯去我那院子的。”
她这样一说倒是连殷照也有些疑惑,“这倒是奇怪了,她能去你那里做些什么?”
元氏摇头:“妾身也好奇,而且看她欲言又止的那样子,妾身还以为是咱们的事情败露了,惊了好一身冷汗,还好后来她什么也没说,就又走了。”
元氏说着顿了顿,犹犹豫豫的说道:“妾身也不是想要挑拨离间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元氏一咬牙,说道:“妾身怕引起你不快,所以一直没说。其实自从二郎君你招了容柳进来,妾身就总是提心吊胆的,夜里辗转反侧也就罢了,还每次看见谢氏都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倒是让其他院子里的看了好一阵的笑话。
她说着满脸的委屈之色,本就艳丽的面容上泪盈于睫,更是显得我见犹怜,殷照看得心疼不已,忙把她揽到怀里,柔声安慰道:
“确实是不才考虑不周,才让六娘担惊受怕,仆给六娘赔罪。”
只是话虽是这样说,心里疑窦已生,他原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又怎么可能安得下心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等此次欢乐之后送走元氏,就去找容柳拷问个清楚,也好高枕无忧。
正是神经绷得紧紧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是容柳的声音传来:
“二郎君,六娘可在?”
他尚来不及反应,元氏已经回答到:
“进来!”
元氏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和殷照都未着寸缕,“啊”的惊叫了一声,猛的扑在殷照怀里躲了起来。
若是平日,容柳断不会因为听见元氏的声音就擅自推开殷照的门。只是近日元氏的刻意接近让她失了提防之心,而且平日也曾多次见过元氏在殷照房里,两人一起对弈的情景,故而也没多想就推开了门。
只是她还来不及跨进门,一道严厉恼怒的声音就传进耳里:“滚出去!”
这和平日里殷照在容柳面前的温柔亲和完全不一样的嗓音,让容柳一时愣住,她怔怔的抬起头来,然后,呆怔在那里。
离她不远的床榻上,她以为在窗下的坐榻上对弈的两个人正躺在那里,赤身**、未着寸缕。那个她一辈子的梦想、心中的良人----殷照正狠狠的盯着她,手忙脚乱的把被褥往元氏和自己身上遮掩。
“二郎君?”容柳怔愣半响,方不可置信的开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殷照本就正在恼怒,见她一点眼色不懂,只顾怔怔的站在那里,更是火气蹭蹭直冒。心里对元氏也有些气恼,因为床榻前本来是有一扇屏风的,只是今日元氏过来的时候忽然有些嫌弃就让人搬到一边去了。不过此时元氏在她怀里哭的梨花带雨,让他也不忍心责备,干脆把所有怒气都撒到门边站着的容柳身上:
“还不快滚?”
容柳只是怔怔的看着,半响,眼泪才滚落出来:“二郎君,这是为什么?你不是和婢子说……说……”
“说什么?”殷照只觉得那平日觉得娇媚的容颜此时看来实在碍眼得紧,干脆在容柳面前掀开被子下床,大咧咧的把衣物穿在身上,又捡起元氏的衣物丢在床上,方才回头对容柳冷笑道,“不过一介婢女而已,还真敢妄想不成?”
“不……不是……”容柳只是下意识的摇头,语无伦次的说道,“婢子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啊!二郎君,她不是你的……你的长辈吗?你们怎么可以……”
元氏闻言放声哭诉道:“果然已经被谢氏落实这罪名了,二郎君,妾身一定会没命的呀!”
她这句话倒是让殷照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在此时全都变成了肯定,殷照心乱之下直接断定容柳就是谢氏派来他这里当做耳目的。满心的恼羞成怒直接化成一脚踢在容柳身上。
容柳猝不及防,猛的一下从石阶上滚落下去,滚到院中停住的时候,已是满脸的鲜血。
“来人。”殷照站在石阶上喊来仆从,吩咐道,“容柳擅闯主人房内,意图不轨,拉下去给我打。”
容柳被这吩咐惊得愣愣的抬起满脸鲜血的头来,犹不敢置信的看着殷照,下意识的往殷照的方向爬了一步,流下的眼泪把血迹都冲开了一些:
“二郎君,你不是说过……说过喜爱婢子的吗?不是还说过……还说过……”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殷照现在的脸上,那见当初的半分温柔?那眼里此时所有的,只剩下满满的恼怒凶狠甚至是厌恶。
两个五大三粗的奴仆走上前来左右把容柳架起,殷照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一脸恶心的看着她血和眼泪染得模糊不堪的脸,忽然用手捏住她下巴,冷笑道:
“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贱婢而已,你真以为不才是谁?会降低身份和你长相厮守?”
容柳怔怔的看着她,眼里几乎快看出血泪来。
第四十二章 决绝
棍棒一下一下落在身上的时候,容柳觉得自己麻木得甚至感觉不到疼痛,那么多年一个人藏着掩着的相思,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确实是一个笑话啊,不然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还可以如此好整以暇?
殷照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行刑的场景,元氏甚至还让搬来两个绳床,一脸的狠辣和得意。这两人的脸上那里还见几日之前的温柔和亲善?容柳忽然明白,自从自己来到柳长院的那一日开始,就只是活在一场骗局中而已,每个人都是假的。温柔是假的,承诺是假的,那些所谓的幸福的感觉也是假的。
她忽然低低的**起来,而后声音越来越大,凄厉得让旁观的人也忍不住跟着颤抖起来。
殷照见执杖的奴仆吓得呆住,手上停了一停,恼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她闭嘴?”
两个奴仆恍然大悟,忙又施力开始行刑。
树砚阁的婢女急匆匆的跑进来的时候,水奴正在整理殷暖的书籍,看见有人慌慌的进来便问道:
“春秀,可是出了什么事?”
“刚才外面来了一人,让我快些告诉你说,容柳阿姊在柳长院被二郎君等打了,叫得很是凄惨!”春秀说着焦急的哭了出来,急急的道,“水奴,怎么办?五郎君现在又不在。”
水奴心里一惊,不过慌张了片刻,便镇定下来,心里边打定了注意,对春秀吩咐道:
“劳烦你去叫阿元到我屋子里去,快些。”
春秀闻言忙跑出去,水奴也不耽搁,匆匆回到自己屋子,开始整理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片刻之后好还不见阿元到来,便有些按捺不住的走出屋子,正好和正要推门的阿元撞在一起。
“水奴阿姊?”阿元双手扯住她衣物,慌慌说道,“听说容柳阿姊被二郎君责罚,可严重?你找我来是关于这件事吗?”
水奴摇摇头,道:“严重与否我不知道,但是我找你来确实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然后把阿元叫到身边,低声叮嘱道:“阿元,现在我说的事可能有些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阿元连连的点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水奴拉着她进屋关上门,告诉屋里的床榻后面藏着一个东西,若是亥时之前自己还没回来,就让她去把那东西交给谢氏,但是在自己回来之前,她一定不能去看。
阿元被她严肃的口吻吓了一条,小心翼翼问道:“水奴阿姊,是不是事情很严重?”
水奴只是摇头,具体如何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既然之前容柳说殷照对她还算不错,那么按理说,近日殷照是不会突然变脸的,所以如果有什么变故,很可能是和元氏有关。而能和元氏扯上关系的,只怕只有当日自己撞破的那一件了。而那一件,却是会要了容柳的命的。
她留下的包袱里面除了她写的关于曾经在柳长院看见的事,还有她这些时日小心收集的一些证据,虽然可能扳不倒元氏,但至少能给殷暖留下一个对付殷照和元氏的把柄也是好的。这些时日她也看的清楚,殷暖在殷家的敌人并不只主母赵氏一脉,其他诸如殷照元氏等人对谢氏母子的态度都让人很值得琢磨。
“水奴阿姊。”阿元被水奴留下很是有些不甘,见她出门又有些担忧的问道,“你此去没什么事吧?”
她总觉得水奴这次的行动有一种很决绝的感觉。
水奴摇头:“没事,我也只是去看看。”
之前来通风报信的那人早已经不见,水奴也没了那个去研究对方是谁的心思,自己一人便往柳长院的方向来。
“水奴?”还未走到湖边,水奴便听见有人唤自己,回过头便看见殷婴和殷暖从另一条路上走来,她有些讶异的道:
“五郎君,七郎君,你们这是欲往何处?”
殷暖回道:“阿婴有事找二阿兄,吾陪他来。水奴你这是去找容柳吗?”
“是。”水奴回了一礼,不紧不慢的说道,“容柳阿姊找婢子有事,二郎君七郎君请恕婢子先行告退。”临走又停住脚步,道,“吾听说今日二郎君不在柳长院,七郎君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说完也不待两人回话,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开。她今日既然已经抱着有来无回的可能,便下意识的不想把殷暖也扯进来。
殷暖见她匆匆而去,打量她的背影片刻,回头对殷婴道:
“阿婴,水奴既已经说了你二阿兄不在此处,你可要先回去晚些时辰再来?”
殷婴不答,只是反问道:“那么阿兄你呢?”
殷暖打量着水奴离去的方向,淡然笑道:“吾也想去看望容柳。”
水奴今日的行为让他有些担心,虽然这样带着些强势和伶俐的水奴让他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可是他担忧的是,水奴如此不寻常,定然也是因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殷婴想了想,说道:“那我也和阿兄你一道去看看吧!”
水奴才走进柳长院,院子里没有人,只隐隐听见有人低声**,那声音时断时续,似乎随时都会寂静下去。水奴慌忙加快了速度急急往后院的方向奔去,之后入眼的一幕让她心里狠狠一跳,没顾忌边上站着的是谁,她直直的冲了过去。
殷暖和殷婴才往前走了几步,殷婴忽然皱起眉头说道:
“阿兄,后院似乎有人受伤了!”
殷暖凝神注意了一下没听见什么也没在意,殷婴听力想来比常人要好一些,只是急道:“我们快些过去看看!”
走进院子,**声大了一些,连殷暖都听见了,两人加快了脚步。放走进后院,殷暖便开口急急唤道:
“阿婴!”
殷婴没回话,只是一只脚忽然抬起,随后一颗石子被他踢飞出去,落在打向水奴的棍棒上。棍棒弹飞出去敲在执杖之人身上,那人痛呼了一声之后竟然就昏了过去。
“水奴。”殷暖疾步走到水奴身边,拉着她急急问道,“你怎么样,可有伤着?”
水奴摇摇头,来不及回答他怎么又回来了,匆忙转身走到趴在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的人身边,哽咽道:“是容柳阿姊伤了。”
方才她进来被眼前的一幕吓住,大惊之下急忙跑过去拦住打向容柳的棍杖,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看戏被打断的元氏恼怒之下就直接吩咐那些棍杖招呼在她身上。
第四十三章 无息
殷暖吩咐身后一直跟着的奴仆去请疡医,又忍不住轻声安慰水奴几句,方看向殷照道:
“二阿兄,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殷照方才一直被几人忽略,此时早已是满脸狰狞的怒容,“这话不才倒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我柳长院成了你殷暖的树砚阁,这般来去自如,倒是对我这主人视而不见的?”
容柳现在已经没有声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身的血迹实在让人担忧不已,殷暖懒得和殷照辩论什么,只回道:“阿兄,仆要把容柳带回树砚阁,她再是犯了什么过错,赔上一条命也已经足够。”
殷暖这般冷硬的态度更是让殷照火冒三丈,他俯视着殷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可弄清楚,容柳现在可是我柳长院的人,生死都是我院子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殷暖你来插手?”
殷暖也颇有些恼怒,直直的看着殷照,回道:“谁人不知容柳是在我司园长大的?不过来了二阿兄你的院子几日就成了如此模样,仆倒是想问问二阿兄,这般行为可打算如何向我树砚阁解释?”
他年龄尚小,又兼性格和善,一直以来都给殷照一种温软好欺的感觉,此时忽然突然强硬起来,那眼里的冷意甚至让殷照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也罢,告诉你又何妨。”殷照说道,“容柳不过一介婢女,竟胆敢尊卑不分、擅闯主人房内,做出那等偷听墙角的卑劣行径,其后更是对不才大呼小叫,欲行不轨,你倒也说说,我惩罚得可有错?”
水奴听到这里心里一沉,果然是被自己猜中了----容柳怕是撞见了不该看见的,殷照担心自己和元氏之事落入他人耳里,故而起了杀心。
原先还想着利用之前那事暂时先把容柳换回去,只是此时殷暖也赶了过来,先前的计划显是不能施行了,因为那件事若是当着殷暖的面说出来,即便此时能换得殷照松口留下容柳一命,日后也是一大隐患。
殷照无中生有的罪名口说无凭,殷暖自是不信,只是殷照态度强硬,容柳情况也不等人,殷暖也只得退一步道:“二阿兄一向善于清谈,这般莫须有的罪名随口拈来取之不尽,只你也说过,容柳不过一介婢女而已,二阿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今日二阿兄若是让我把容柳带回去,其后不管生死,再不与阿兄相关便是。”说着就要吩咐奴仆把人抬走。
“慢!”殷照伸手把人拦住,说道,“你信不信是你的事,但若是容柳此去把我柳长院机密之事宣扬出去你可能担待?再说……”
他忽然顿了顿,而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殷暖道:“不才突然很好奇,你树砚阁和我柳长院也有一段距离,缘何容柳方被责罚你就巴巴的赶了过来?”
他话里的意思水奴可算是明白了,今日只要容柳还有一口气,他们都带不走人,除非带走的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只听殷照又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不才算是明白了,容柳果然不愧是你树砚阁出来的人,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能赶来这般及时吧?”
“二郎君误会五郎君了。”殷暖不及搭话,水奴忽然跪下,惶恐禀道,“是婢子有事来找容柳阿姊相商,半途上遇见五郎君和七郎君也往此处赶来,说是七郎君找你有事,故而才出现在此处。”
她深知此时开口就等于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只是殷照此言恐怕不只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暗指容柳是谢氏或者殷暖派到柳长院做细作的,和树砚阁一直互有联络,所以殷暖才会在容柳被惩罚的第一时间感到此处。
殷暖不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只怕是听不出这其中深意,稍有不慎,就中了殷照的圈套。而依殷照这心狠手辣的脾性,怕是更加难以善罢甘休。
殷照打量水奴片刻,阴郁的眼里划过一丝意味深长,而后转向殷婴道:
“阿婴,她说的可是真的。”
殷婴点头:“五阿兄确实是为了陪吾一起过来。”
殷暖此时也反应过来殷照之前话语里的意思,不由皱紧了眉头,正要开口,水奴焦急的声音忽然传来。殷暖回头看去,只见水奴抬起头看着他,满眼的伤痛悲戚:
“五郎君,怎么办?容柳阿姊她……好像没呼吸了!”
殷暖一惊,忙走到水奴身边,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奴仆闻言也焦急的上前查看,正混乱的时候,水奴忽然不动声色的抓住殷暖的一只手,在他手心里划了几下。
殷暖不过惊讶了一瞬,立即让身边围着的众人闪开,而后一连急切的对正看着这边情况的殷照道:
“二阿兄,仆实在心急,可否让阿婴先来看看?”
殷照被他突然的示弱惊了一下,想了想无所谓的点头应允。殷婴虽不会医,但脉象一块确是清楚的。
殷婴早在殷暖开口的时候就走到容柳身边,此时不待殷暖吩咐就轻轻按在容柳的脉象上。
“阿婴。”殷暖一把抓住殷婴手臂,沉声强调道,“你看一下容柳可还有气息?”
殷婴愣了一愣,手在容柳的手腕上探了探,而后又在脖颈处按了按,黯然说道:
“五阿兄,容柳已没了气息。”
一旁站着的两个跟着殷暖前来的婢女闻言终于忍耐不住,低声抽咽起来。水奴跪坐在地上,泪水无声的落下。
殷照也有些惊讶,对身边站着的人吩咐道:“你去看看,可是真的?”
那人上前如先前殷婴一般探了一遍,回禀道:
“禀二郎君,人确实已经死了。”
“真是晦气。”元氏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满满的不耐烦,“妾身不过想着出门散散心而已,竟碰上这等晦气事,算了,还是回去了。”
说完也不待别人回话,带着她的人直接出门去了。
“二阿兄。”殷暖恼怒的看向殷照道,“现在我可能够把人带走了?”
“也罢。”殷照摆摆手道,“这样的结果也是不才没想到的,你便把人带回去好生安葬了吧!”
殷暖起身吩咐把容柳的尸身小心抬回树砚阁。殷婴扫了殷照一眼,而后默不做声跟在后面。
“阿婴。”殷照忽然开口唤了一声,见殷婴回过头来,有些艰难的解释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我之所以那样惩罚她,是有原因的。”
殷婴只是摇头:“二阿兄,你如何不明白,因果循环,终有善恶到头的时候。”说完也不等殷照回话,紧走几步跟上殷暖等人。
第四十四章 苏醒
阿元正在水奴房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看天色,而后又担忧的盯着院门的方向。就在她几乎快忍不住要冲到柳长院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阵的哭声,而后几个婢女奴仆满脸哀戚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阿元忙走上前一步抓住一人急急问道,“你们这是在哭什么?”
“阿元。”那婢女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抽噎着道,“容柳阿姊死了?容碧经受不住打击,已经昏迷了。”
“什么?”阿元一惊,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了下来。她虽然和容柳不是最亲厚的,可是容柳一向心善,几乎每个她接触过的家僮都受过她的恩德。阿元也一样,她刚从临川被送过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也是容柳带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帮过她很多事。此时听说这么一个人忽然就离世了,心里的悲伤怎么也抑制不住。
“容柳阿姊在哪儿?”
“在她的房间里。”那个婢女哭道,“五郎君让我们先回来,不要惊动了大娘。”
阿元匆匆的跑了过去,容柳住的较为偏僻,院子较小,不过三两间屋子的样子。住的人本就不多,后来水奴从她旁边的屋子搬出来之后,几乎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院门处有两个奴仆守卫着,见阿元飞奔过来,忙伸手拦住。
“五郎君吩咐过,暂时不让人进去。”
“让我进去。”阿元急了,身形一动就想要硬冲进去,殷暖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来:
“阿元,不要胡闹。让她进来。”
前一句是对阿元说,后一句是对那两个守卫说的。
阿元知道自己险些冲动,忙安分下来,低低的“哦”了一声,待两人放行才匆匆跑进去。
容柳的房门也是紧紧的关着,阿元推门进去,一股浓浓的药味扑进鼻端。屋子里只有几个人,殷暖、水奴、殷婴和苏疡医。水奴匆匆忙忙走来走去准备东西,殷暖手忙脚乱的帮她,苏疡医在床榻边正为容柳查看,殷婴满脸肃穆的在一旁站着,每个人的表情都沉重不已。
阿元来不及惊讶这是怎么回事,就被这气氛吓得止住哭声,小心挪到容柳床榻边上。只是这一看,就让她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容柳脸上的血迹早已被水奴擦去,只是满脸青肿,几乎看不出原貌,身上更是不堪,衣物都被血迹染得不见了原来的颜色。
“这是?”水奴正想给容柳擦净手上血迹,有些惊讶的发现她手上紧紧撰着一样物件,几人循声看去,仔细辨认一番,虽然被血迹染得模糊,但能看出来是一块手帕。
水奴伸手想拿出来,无奈容柳撰得死紧,竟拿不动。
“容柳阿姊!”水奴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双手包裹住容柳的手,只听“叮咚”“叮咚”响了两声,手帕掉到地上,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等把苏疡医要求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容柳身上几乎扎满了银针,苏疡医才开口道:
“七郎君,现在可以了。”
殷婴闻言,走到容柳边上,手在她脖颈处点了一下。只见原本毫无声息的容柳突然又活了过来,阿元惊讶了一瞬,也明白过来,只诧异殷婴居然能做到如此。连她也只是听说过,这原是一种较为高深的点穴手法,可以让人短时间内进入假死状态,还能让伤势暂时停止蔓延,想来这也是苏疡医没有让殷婴立即解穴的原因。
原来当时水奴借着人多的机会,在殷暖手上写了一个“死”字。殷暖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水奴的意思是,只要容柳还有一口气,殷照断不会放人。所以他才让殷婴过来查看脉象,然后暗中指点。殷婴虽然没有具体明白殷暖的意思,只隐隐觉得殷暖的动作是让他撒谎,殷婴向来对殷暖唯命是从惯了,故而当机立断点了容柳穴道。
只是,阿元才放下的心立即又提了起来。容柳的伤势比她想象的要严重许多,虽然能看见人还活着,但是除了缓缓起伏的胸口,竟看不见其他生命特征。
“苏疡医,容柳她……”水奴才开口,忽然便问不下去了,她虽不懂医,心里也有些明白,容柳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只听苏疡医摇头叹息道:“伤及肺腑,已是回天乏术,最多也不过这三四日了。”
殷暖明白,苏疡医虽是疡医,但在疾医上面也成就非凡,他既然这样说,便是已经肯定的。
“阿弥陀佛!”殷婴低喃了一句佛号,便咬紧了唇再不开口。
阿元跌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出来。
“苏疡医。”殷暖又问道,“真的再无他法了吗?”
苏疡医摇头,“便是这三四日,也已经是老朽倾尽全力了。”
水奴沉默半响,方才低低开口道:“五郎君,先前进院子时,既然容碧已经经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便也不必再告诉她了。容柳阿姊这个样子,对她来说,不如不见,或许还要好些。”
殷暖看着她紧握着的一直在颤抖的手,犹豫半响,方回道:
“好!”
接下来几天,水奴一直不眠不休的照看着,殷暖知道虽然她不像阿元那般每日哭哭啼啼,其实所有悲伤都被压在心底,便也没怎么劝告,只当这是她发泄的一种方式。不然,殷暖真担心看水奴那般苍白的脸色,随时会像容碧一般陷入昏迷。
而除了去面见殷家郎主的时候,殷暖几乎都在这里陪水奴守着。期间,谢氏也来看望过,终也只能叹息而去。
到了第四日早上,殷婴一大早便赶到司园,在院门处看见殷暖时,说自己是来看看容柳醒了没有。殷暖心底叹息,看他手里握得紧紧的佛经,心知殷婴也是想来送别容柳一程。
到了未时左右,昏迷了四天的容柳果然醒了过来,不但脸色不若前几日那般灰白,甚至还能开口说几句话。
水奴心里一沉,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容柳这现象便是苏疡医说的回光返照。
“容柳阿姊。”阿元急急的候在容柳身边,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了些水,方才问道。
容柳视线从床榻边的几人身上扫过,而后,努力的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低声道:
“五郎君、七郎君、阿元,还有水奴,真好,还能看见你们,婢子这辈子,也算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