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得救
“四娘子,人已经晕过去了。”
“弄醒就是了,不是还没死吗?”殷萝头梳飞仙大手髻,身穿蓝底金丝大袖衫,端坐绳床之上,左右各站一列婢女,一派的盛气凌人。
她今日并没有亲自拿鞭子抽人,倒不是突然善心大发或者心慈手软,而是水奴一头一脸的汤水菜肴,她嫌弃而已。
“四娘子。”有家僮进来禀道,“五郎君在外求见。”
殷萝闻言皱眉,“他来做什么?”视线扫过地上的水奴,复又冷笑道,“让他进来便是。”
“四娘子。”云秀小心说道,“这水奴原是五郎君那边的人,若是五郎君看见,怕不是太好。”
“这倒是好笑!”殷萝冷声道,“难道我还怕他不曾?”
“可是今早主母才说……”
“闭嘴。”殷萝呵斥道,“我的事轮到你这贱婢来说教?”
云秀一愣,立即意识到自己管的太多了,惶恐的跪下:
“婢子认罪,再不敢下次了。”
殷暖方进门来,才绕过屏风就看见地上躺着的水奴。心里焦急便想走上前去,然而他忍了一忍转身对殷萝道:
“四阿姊,水奴可是又做错了什么惹你这般恼怒?”
“没什么!”殷萝扯着自己的袖口低头打量着滚边的金丝,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怪她自己出身不好,怎么就生一贱命为奴做婢了呢?”
殷暖道:“水奴出身好与否仆不好言说,不过从我院子里走出去的这个事实倒是她不能选择的。”
殷暖外祖父家族谢家是比殷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家,只是殷暖阿母谢氏是谢家庶女,故而嫁进殷家为妾。但就算如此,谢氏也是殷家除了主母之外地位最为高贵的女子,因此平日里主母一脉最是看殷暖母子不顺。
殷暖受殷萝欺负次数多了,对殷萝脾性自然也最清楚。虽然低贱奴婢,但是殷萝每次不爽快都是直接要了人命,像这般变着花样的折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水奴曾是他院里的婢女。
“殷暖。”殷萝抬头直直的盯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殷暖敛去眉间几分犀利,摇头说道:“仆并无它意,今日前来,原是为一事与四阿姊相商!”
“你想做什么?殷暖,我先说好。”殷萝指着水奴道,“若为这贱婢,你还是灭了这想法趁早离开。”
殷暖并不看地上犹自昏迷的水奴,只问道:“曾听说四阿姊极爱马中极品踏景,如今可得了?”
殷萝讶异,“是曾多番寻求,不过未果,你突然提起做什么?”忽然喜道,“可是你找着了?”
“是。”殷暖点头,“仆前些时日有幸得一匹,虽是幼马,但身披墨锦,脑生白月,煞是雄伟可爱!”
殷萝早听得心动,“你既有如此宝物,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见殷暖只是沉默,殷萝正疑惑,忽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水奴,恍然大悟道:
“你是为了她?”
殷暖点头,“是。”
殷萝大怒,“我想你应该明白,在这个家里,我想要什么断没有不得的道理。”
殷暖点头,“仆自是明白,只是四阿姊可知,这幼马可是舅特意命人送来?”
“谢家?”殷萝冷笑,“阿母果然没说错,公主不过才失踪,这么快威胁就自己找上门了。”
谢家嫡子谢羊黎和已经嫁进殷家的庶姐关系极好,处处颇多照顾,殷家主母和子女顾忌他可能是下任郎主,一直收敛许多。然而在几年前,殷昕竟和公主定下婚约,有了这强有力的靠山,殷萝本就嚣张跋扈的性格更是肆无忌惮。
“这不是威胁。”殷暖平缓的语调慢慢的解释道,“不过是仆成全四阿姊的一份喜欢而已。今日欲要相商的事原不是此。”
“那是什么?”
殷暖道:“仆有牛十头,成马十匹,用以充四阿姊私庄,仅换水奴一个婢女,可好?”
“不过一个婢女而已。你倒是舍得!”殷萝道,“若我不愿你该如何?”
殷暖道:“只当今日仆没来过。”
若是今日没来过,自然送名马一说也无从谈起。他日来不来,怎么来,自然不是她殷萝说得清楚的。
若是之前,殷萝断不会因为一匹马就妥协了,反正只要还在这个殷家,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只是现在不行,她再如何鲁莽,也不会在这多事之秋再给别人留下什么话柄。
“殷暖,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这般犀利,狐假虎威倒是运用自如。”殷萝讥讽着说道,“东西尽早送到我私庄上,这贱婢你就带回去,别让她再碍我的眼就是。”
殷暖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跟在他身后的容柳阿元两人早等得急了,此时见殷萝终于放话,不顾水奴满身脏污急忙上前把人扶起。
殷暖待两人出了门,转身对殷萝道谢,而后又对边上一直没开口的罗氏道:
“仆方才情急之下忘记给三娘见礼,望请三娘见谅。”
“罢了。”罗氏轻轻摇晃着茶杯里的清茶,头也不抬道,“你且去吧,若是遇见阿婴,让他快些归家去,莫在他处逗留。”
门外殷暖早命人抬了软轿等着,容柳两人方把人半扶半饱的带出来,就有两个奴婢忙上前帮忙把水奴送到软轿上。殷暖出门时,一边等候着的苏疡医正在替水看诊。
“怎么样?”
“女郎情形不好。”苏疡医摇头道,“老朽建议直接送到老朽药房,药材取用也方便些。”
殷暖道:“就依苏疡医的,快些把人送过去吧。”
抬轿的奴仆忙小心抬着人离开。将出院子时,殷暖回头打量一番这个折磨水奴多时院子,片刻之后,转身跟着众人离开。
其实那时水奴拜托殷婴帮忙传话,确是存了些求救的心思的,毕竟在这个殷家,如果说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非殷暖莫属。不过更多的,也仅仅只为道别而已,见殷萝一次就离那忘川河岸近了一些,虽然和殷暖相处不多,这孩子却已经救了她两次。
殷萝屋里,罗氏叹道:“这殷暖小小年岁,倒有如此气势!”
殷萝冷笑,“怎么,三娘打算弃暗投明了?”
“阿萝你多想了!”罗氏忙赔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不过是想着都是为妾的,怎么这谢氏就高人一等了呢?”
第十六章 养伤
在苏疡医那里度过了最危险的两天之后,水奴被转到树砚阁一楼的一个房间。房间朝南的窗下放了一张坐榻,坐榻对面是一扇画了山水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三面围着折屏的床。屋子虽不是很宽大,但是所用家具一应俱全,精致不够,但舒适有余。这里原是穗映所住,不过为了方便水奴养伤,穗映就搬稍远一些的地方。
到了第三天,水奴还没醒来,且连夜高热不断,好不容易好转了些又是梦语连连,只是大概嗓子干哑的缘故,没人能听清她说的什么。
殷暖半夜从梦中惊醒,初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坐在床上呆立半响,方伸手拿过一旁叠得整齐的宽衫披在身上。绕过屏风之后小心翼翼的不吵醒矮榻上守夜的阿元,殷暖推开门直接走到楼下水奴所住的房间。
房里安安静静的,因为担心水奴半夜出什么状况,所以烛火彻夜通明。容柳坐在床边的曲足案上,手托着腮频频点头昏昏欲睡。
殷暖轻声走过去,大抵是这几日精神都高度紧张的缘故,容柳听见一点动静立即便醒了过来,待看清面前的人,惊讶得差点呼叫出声。
“嘘!”殷暖忙示意她禁声,指指床上的水奴又指指屏风后的坐榻,意思是让她先去休息一会,自己来看着。
容柳明白他的意思,更是震惊得连连摇头,主人再怎样的好脾气,她也不敢让五郎君来替自己为一个婢女守夜。
其实依照水奴现在的情况,两人便是高声谈话也不会对她影响丝毫,然而殷暖和容柳都极有默契的尽量不弄出动静。
容柳固执,殷暖只得低声解释说自己也睡不着,既然闲着不如做点事。容柳还想反驳,但是烛光中看着殷暖脸上柔和的浅笑,忽然便说不出话来,挣扎半响终于恭敬的起身离开。她总觉得这样的五郎君,虽然温柔从容,却又隐隐的给人一种不可反驳的气势。
殷暖学着容柳在曲足案上坐下,他高子矮一些,手肘刚好能够曲枕在床沿上,手托腮,默默的打量着床上的水奴。
苍白的脸色,甚至连唇色也泛着灰白,形容姣好的一张脸像是一块最为上等的薄胎白瓷,脆弱得让人只是看着就心都跟着颤了一颤。因为脸色越白而更让纤长的眉和长长的睫毛漆黑如墨,而这也是这一张脸上所有的色彩。
像是一个从水墨里面走出的娘子。
殷暖忽然这样想到。
在微微晃动的烛光里摇曳着,像是又要溶进那水墨里去了似的。
殷暖心里忽然便有些懊恼,要是能不让她受这么多苦就好了。若是她现在醒着,说不定那双长睫毛覆盖着的眼睛现在就是睁开的。晶晶亮的像是把所有的星星都收敛进去,却又只会安安静静的看着别人。
第二日,苏疡医再次来时,容柳忍不住问道:
“苏疡医,水奴何时才会醒来?”
苏疡医边收针边道:“女郎这些时日身体受损颇多,想是心智坚定被硬生生压制住了才不致一病不起,只是女郎心思沉重,疲劳、忧郁久积都能成为疾病,况且伤重。所以这平日里积压的病痛此时全部释放出来,就比平时更为严重些。”
殷暖讶异道:“苏疡医的意思时,水奴还有心病在身?”
苏疡医点头,又说道,“虽如此,不过女郎求生**很是强烈,想来最多不过明日,人就该醒了。”
第二日水奴果然醒来,只是昏迷时间过久,整个人还是很疲惫。容柳细心的用被子给她倚在身后,又端来白粥一勺一勺的喂着。随便把她昏迷之后的一切情况叙述一遍。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水奴停了一下,喘匀一口气方才抬头对容柳浅浅笑道,“婢子果然是幸运的。”
“这样还算幸运?”容柳打量她满身的伤痕,无奈道,“你这是成心让人心疼的是吧?不过你以后你放心便是,五郎君既然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把你换过来,就一定不会再让你重回这些经历的。”
“换回来吗?”水奴忍不住苦笑,从来没想过,她堂堂一国公主,有朝一日竟会和牲畜画上等号。不过,都已经为奴做婢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然而心里还是感激的,“婢子又欠了五郎君一次救命之恩,这下恐怕用下辈子来偿还也不能够了。”
“你也别想太多。”容柳道,“五郎君仁慈,救你定不会是望你回报的。对了,昨夜五郎君还替换我守护你半夜呢!他今早还来看过你,直到郎主派人来寻他过去才离开的。”
“怎么会?”水奴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她不过一介奴婢,殷暖不过小小年岁却能做到如此。感激之余,水奴忽然就觉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又恢复跳动似的。
“还有啊!”容柳可能是想要她能开心些也好抵御身上的伤痛,喋喋不休道,“早上阿碧也来过了,不过你还没醒,她事情多些就又回去了。”
水奴努力吞下容柳递来的一口稀粥,问道:“容碧还好吗?”
“挺好的。”容柳道,“就是看见你伤成这样,哭了好几次呢!”
水奴笑了笑说道:“谢谢她!”
又过得几日,水奴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自己扶着坐榻或者墙面也能活动半日。这天水奴正扶着墙面行走,忽然远远的看见殷暖带着容柳阿元和两个奴仆抬着一个物件进来。
“水奴。”殷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面色柔和的注视着她,直到她在坐榻上做好才说道,“今日感觉如何了?”
“谢五郎君,婢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水奴本想行李,见他一直不走过来,只好现在矮榻上坐下,回话后又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身后那个形似绳床,底部有着几个轮子的东西,“这是?”
殷暖见她问起,颇有些兴奋的说道:“这是东西叫做,可以推着走动的,吾想着你在屋里闷了好些时日,出去看看花草也好。”
“这……”水奴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五郎君,其实不必如此,婢子已经……”
“水奴阿姊你别再客气啦!”阿元上前笑道,“难得五郎君费心如此,咱们推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说着和容柳两人小心扶着水奴坐在轮床上,推着她就开始往外走。
第十七章 游湖
水奴和殷暖都不是说闹的性子,容柳年岁较几人大些也稳重许多,好在阿元是个闲不下来的,众人搭上一句她自己就能兴奋半天,是以一路上倒不沉闷。说说笑笑,一行人走进一个院门。
阿元早在远远看见此门时就惊讶的张着嘴不能说话,待进门后更是不可思议的问道:
“五郎君,咱们真的要进郁幽园吗?”
“真的。”殷暖点头道,“既然来都来了,便进去看看吧!”
“婢子不是那个意思。”阿元忙摇头,“只是……只是这里不是不能进去的吗?”
“谁说的?”殷暖好笑道,“不过是很少过来而已。”
水奴见阿元模样,虽不是好奇的人,此时也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只是几人进门之后才发现门后还是门,不过在两道门之间有一间小小的房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早立在哪儿等候着。
“多时未见,五郎君身体无恙否?”
殷暖忙还礼道,“仆安好,多谢许翁挂念!”
老翁又道:“五郎君今日可是要进园?”
殷暖点头。
老翁这才带着几人上前打开园门。
入眼处,一片灿烂芳华,美得夺目惊心!
饶是水奴之前在宫里见惯了奢华,此时突然看见这样一片盛大的荷花也惊在原地。更遑论另一边瞪大了眼的阿元几人。
像是为了和蓝色的天空的相对似的,地上成了一片碧绿的海洋,粉色的水芙蓉亭亭玉立点缀期间,迎着风轻轻摇曳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化身成仙凌空而去。叶极通透,层层密密的连在一起,倒好似每一片的脉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半响,殷暖叹息着对老翁说道:“许翁独自管理这一个园子,有劳了!”
老翁道:“五郎君何须如此客气,老仆当年有幸跟从谢娘子从谢家来到殷家,这些年也一直受谢娘子的照应,现在能得在此安享晚年已是感激不尽。”
殷暖是知道这个老翁脾性的,极是重情义,若不阻止,怕是能把当年事件一一列举出来,当下开口道:
“这些许翁自然当得,我等这便先行进去了。”
因入眼便是水芙蓉,也就是说郁幽园本就是一片面积极大的湖。不过形形色色的木桥蜿蜒其上,眼所见的甚至还有三两个凉亭,这些木桥凉亭皆是雕梁画栋,精致的莲纹点缀期间,极是华丽好看。
几人脚下便是木桥最开始的地方,旁边还有几只兰舟。阿元早兴冲冲的立在旁边就等殷暖一声令下,便是容柳也饶有兴致的看着。水奴本不是好动的性子,能安安静静的坐着看景倒是还和她心意一些。
“容柳你和阿元摘些莲子带回去吧。”殷暖道,“小心些,可别掉进水里了。”
“五郎君小看人。”阿元嘟哝道,“婢子可是会水的。”
殷暖笑道:“我知道你会水,不过不是小看你,比之水奴你可要弱上一些。”
“真的?”阿元大惊,“水奴阿姊你居然会水?”见水奴点头,她兴奋的说道,“那等你好了,咱们比比可好?”
水奴笑着点头,阿元方兴冲冲的上了兰舟。
因之前一直是容柳推着水奴,所以她有些犹豫是否要下水,殷暖开口道:“我并不打算下水,水奴这里我会照顾。”
“五郎君。”容柳可不敢存这个想法,“婢子不是这个意思。”
殷暖无所谓的摇摇头,容柳方跟着阿元上了兰舟。
“走吧!”殷暖极为自然的推着水奴,“我们也去那边的亭子逛逛。”
水奴并未反驳,只点点头之后低声道谢。相处时日虽不是很多,但是慢慢的水奴也发觉,殷暖年岁虽然不大,却有着超越了年岁的宽容和成熟的处事方式,所以他身边的家僮都会下意识的对他怀有一定的敬畏。或许这也生在上位人家的悲哀,总是揠苗助长一般,一路头也不回的成长着,而错过的那些单纯或者喜悦之类的便是代价。
只是……水奴皱了皱眉,这位五郎君殷暖,他或许成长的比别人想像的还要迅速、还要完美一些,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拾起了一些不知是否该抛弃的东西。
善良。
或许也是拜它所赐,自己还能坐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可是对于想要在殷家生存下去的殷暖来说,这恰恰是应该被抛弃的东西。至少他自己应该知道,这些东西,该保留多少。
“水奴。”殷暖见她一直沉默,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水奴摇摇头,说道,“婢子只是看这些荷花入迷了一些,真难想象,这里会有这么大的一片荷花池。”
殷暖道:“这是吾周岁时,阿母送的礼物。”
“周岁?”水奴惊讶,虽然都知道殷家财大,但是不过周岁年龄便送这样的礼给孩子也太奢侈了些。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这里原是阿父送给阿母的。”殷暖道,“可是阿母从未来过,直到我周岁那年无意中看见,很是喜欢,阿母便直接将它给了我。”
水奴沉默,有些事,听过都需要当做没听过,何况开口说?
“呀。”忽然阿元惊呼响起,两人寻声望去,就见她扑在船舷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兰舟外,兴奋的举着一条鱼向两人兴奋的说道“五郎君,水奴阿姊,你们快看,这里竟然有鱼!”
小小的兰舟被她的动作带得摇晃起来,容柳一手拿着几支莲蓬,一手惊慌的抓着船舷道:
“阿元,阿元你小心些,别掉下去。”
殷暖之前也未曾听许翁说起过这里面养得有鱼,此时颇有兴趣的上前几步打量一番。
水奴也是惊讶不已,然而她惊讶的却和殷暖不一样,而是阿元这般年岁,竟能如此轻易的徒手捉鱼。
最后因为大家兴致都挺高,所以除了采莲蓬之外,又临时决定抓几条鲜美的鱼带回去。殷暖甚至还人送来鱼竿给坐在轮床上的水奴,以免她只是看着显得无趣。
直到最后满载而归时,已经快到申时了。因阿元提着鱼,容柳抱着莲蓬,所以还是殷暖推着水奴。
注视着兴致高昂的几人,水奴只觉得好像又历经了一个轮回似的。这一刻心里久违的愉悦好像梦境一般,明明前一刻还在地狱里挣扎。
也许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一旦开了一个头便再也停不下来,比如谎言,比如她那颠沛流离的命运。
第十八章 东阳
那天回去之后水奴又在床上躺了几日,殷暖不得苏疡医确认便不让水奴再又其他动作,甚至担心水奴心急还让阿元前去守着。有种打算让水奴这次连着以前的伤一起养了的意思。水奴本就是喜欢安静的,所以让她躺着她一丝抗议也没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阿元对她这种能力很是敬佩不已。一开始她不知,在水奴床榻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会儿,见水奴没有反应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待要上前为她盖上薄被,猝不及防的和水奴睁大的滴溜溜的双眼撞个对着。
“呀!”阿元吓得被子都脱了手,拿右手拍着心口道,“水奴阿姊,你是清醒的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水奴好笑道,“阿元你不是在说吗?我一直在听着。”
一句话倒是让阿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五郎君让她来陪着水奴的时候也告诉过她,说水奴太过安静,苏疡医也说这样容易积下心病,所以让她多和她说说话。这任务她自然是乐意的,只是她说得倒是高兴,水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还以为水奴根本没听,不耐烦自己呢!
原来是自己误会水奴了,阿元不好意思的揉揉自己的双丫髻道:“水奴阿姊你果然是喜欢听的,我就说嘛,这么好玩的事,只有穗映阿姊她们才会觉得无趣。对了,我跟你说啊,今天膳房里的那只花猫有了小崽……”
窗外的蝉鸣伴着屋内小小女郎悦耳的说话声,午后的房间里带了阳光的温热,连空气都是柔和舒适的,思绪渐渐飘得远了,这次水奴是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带着这样愉悦的快乐,梦里可否能去父皇的身边看一看他。
一直到两天后,苏疡医保证无碍了,甚至还说多动动也好,水奴才终于解禁。
这天殷暖从西宾处回来,和殷婴告别之后便直接回到书房。平日他去到书房之后,不必吩咐都会有婢女在一旁伺候,所以今日他也没在意身旁伺候的是谁。
殷暖醒好笔,把纸铺好,正打算磨墨,一双纤细莹白的手轻轻推了一方砚台到他的手边,砚台里刚磨好的墨轻轻晃动着。
殷暖惊讶抬头,“水奴?”
水奴笑笑,“五郎君可是嫌弃婢子磨得不好?”
“自然不是。”殷暖忙摇头道,“吾是奇怪你怎么就开始做事了?”
水奴道,“婢子听阿元说五郎君打算安排婢子在此伺候,所以自作主张前来熟悉一番,可是婢子冒犯了?”
殷暖还是摇头,水奴越说越加背离自己的意思,“吾的意思是,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应该多加修养。”
“五郎君的关心婢子谢过。”水奴道,“只是之前那般折磨都没什么事,现在突然就娇气了不成?”
“可是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噗嗤!”饶是淡定如水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五郎君这样说,会让婢子忘记五郎君的年岁而有一种在聆听阿父教诲的感觉。”
殷暖脸色微红,被水奴那双晶晶亮的眸子看着更是有些不自在,犹自柔声劝道:
“虽然吾让你以后留在这里,可是现在还是先养好身体为上。”
“五郎君放心吧!腿长在婢子身上,婢子有分寸的。”
殷暖无奈,不过还是执意让水奴垂腿坐在坐榻边上。
殷暖书写完一页,水奴接过打算晾在边上,方看了两眼便惊讶不已。
“五郎君的书法看来极好,潇洒、放纵流动毫不拘束,倒有一番凤飘鸾泊的轻盈姿态。”
阿元正好端了冰镇的果子进来,闻言得意道:“五郎君的书法最是好的,便是郎主也曾多次赞赏呢!”
殷暖讶异道:“水奴也懂书法,那想来也是识字的?”
水奴点头道:“家君曾任西宾,所以婢子跟着学得一些。”
殷暖不胜唏嘘,想她家里能把她教养出如此气质,家境必定是不弱的,无奈祸从天降身不由己。
水奴把书法方下,忽又讶异道,“这是鱼子笺?”
殷暖再次惊讶,“水奴你连这个也知道?”
要知道,鱼子笺质地光滑柔软,比之其他的网纸或者布纸要珍贵许多,别说一般平民百姓,便是稍有资产的人家也很少使用。
水奴继续编道:“家君任西宾时颇有些名气,所以也去过一些大家,虽然不如殷家一般,但是鱼子笺也是能用上的,婢子跟着去时曾经有幸见过。”
殷暖不疑有他,忽然道:“说来这种纸产自东阳,而这东阳郡名原是当今公主殿下的封号。也不知道现在公主殿下安好与否!”
水奴不放他突然提起这么一句话,手下一紧差点扯坏手里的鱼子笺。
阿元放下果盘,也好奇道:“说来陛下提出的条件那么优渥,怎么还没找到呢?怕不是……”
“阿元!”殷暖忙喝止道,“别胡乱说话。”
阿元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逾越了,忙低头不再说话。
水奴放好鱼子笺,一边磨墨一边低声说道:
“想来,公主殿下吉人天相,会没事的吧?”
晚间殷暖正准备用饭时,有婢女进来禀报说是今日谢氏会在树砚阁用膳。殷暖自是高兴不已,忙又吩咐多准备两个谢氏喜爱的菜肴。
过会儿,谢氏果然带着两个婢女来到树砚阁。
“阿母。”殷暖迎上去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天色晚了也不容易看清路途。”
谢氏拉着他在坐榻上坐下,说道,“我听说你这屋子里多了个婢女,既然是贴身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的,自然要亲自来看看才能放心。”
殷暖指着水奴对谢氏道:“阿母,这是水奴,你之前在我院子里见过的。”
谢氏点头,打量水奴片刻,方对她说道:“听阿暖说你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可好些了?”
水奴忙行礼道:“已经无碍了,谢大娘关心。”
谢氏又道:“阿暖说你是从建康流落至此?”
“是。”
谢氏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在临川可有亲人?”
水奴讶异抬头,不知谢氏何意,为何会突然提起和建康毫不相干的临川,顿了顿点头道:
“有的,婢子外祖父家便住在临川。”
谢氏又道:“那你可听说过临川王家?”
水奴点头。
谢氏急又问道:“可曾认识?”
第十九章 婚约
水奴摇头,“不曾,婢子从小未曾去过临川,便是王氏家族,婢子也只是曾听阿父说起。甚至亲人还在与否,阿母去世之后,婢子都再不曾听阿父提起过。”
“这样。”谢氏心里叹了口气,可能自己真的想多了,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谢氏又道:“水奴可是你的本名?”
水奴有些犹豫。
“阿母。”殷暖开口道,“水奴她历经过一些不好的事,你别逼她吧!”
先前母亲询问水奴一些家里的情况他能理解,毕竟是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婢女,母亲了解一些来历也是正常。不过水奴的经历他也听说过,更加上后来虽然被自己救起,然而又在殷萝那里受了这些罪,殷暖实在不忍心母亲这样逼问她。
“也罢!”谢氏道,“既是你招在屋里伺候的,我信你也就是了。”
待谢氏用饭结束,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殷暖本打算亲自把谢氏送回去,不过谢氏拒绝道:“你倒是难得一片孝心送我,不过我等会儿我自是不放心你,那不成又要送你回来不成?”
殷暖方才放弃,又多派两个奴仆提着灯笼跟着方才放下心来。
这一日水奴早早起来,见天色还早,便去了容柳处。昨日容柳说要教她学习针绣,水奴虽然不感兴趣,不过也知道这些都是婢女的本职工作,若是不会怎么也说不过去。
等她从容柳那里抱着些简单的花样和一个绣花绷子回来时,发现殷暖的房里吵吵闹闹的,比平日要热闹去多。水奴忙把东西放下过去看看。
“这个小冠不行,去把绣房才送来的那个漆纱笼冠拿过来。”只见穗映在殷暖身边转来转去,上看下看好似怎么也不满意。
“穗映,仆不过就是去吃顿家宴而已。”殷暖扯扯身上的袍襦,有些无奈道,“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
“那怎么行?”穗映反驳道,“之前五郎君不过就是穿了一件日常的大袖衫就被主母好生说教了一番,五郎君自是觉得没有什么,倒让其他人暗种嗤笑好久。”
“那有什么?”殷暖道,“若每次都为这些无关的事费去一番心思,倒没的浪费了时辰。”
一抬头看见水奴立在门边,便温言问道:“水奴你来了,早间去哪儿了?”
水奴道:“婢子方才去了容柳阿姊那儿,误了五郎君起床时辰,请五郎君赎罪。”
“不打紧。”殷暖道,“今日本就起得过早了些。”
水奴道:“五郎君这是要出门吗?可要婢子准备些什么?”
殷暖道:“阿父曾经定下每月的今日都要参加一次家宴,所有人在巳时之前都要到位。”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水奴你不用跟过去了,穗映阿元她们跟着就行,不然这一去不知道还要站立多久。”
水奴忙又低头道谢。
待殷暖等人出发之后,水奴见没有什么事,便又去了容柳屋里跟她学习针绣。虽是些家僮技艺,不过或许和水奴从小的习惯有关,不管学习什么,只要有了一个开始,便不许潦草的结束。
直到容柳有事忙去了水奴犹自不尽兴,便又带了绣针、顶针以及剪刀之类的工具到自己屋里继续。这一绣便入了迷,直到有人敲门水奴才从自己的世界出来揉了揉早已经酸软得不行的脖子。
“阿元?”水奴打开门,有些惊讶的看着出现的眼前的人,半响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竟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五郎君也回了吗?”
“是呀!”阿元说道,“不过水奴阿姊你不必过去,五郎君已经准备休息了,好几个婢女在那伺候着的。”
“怎么就休息了?”水奴讶异道,“不是才去吃了东西吗?这样对身体不好。”
“吃什么呀!”阿元嘟哝道,“哪一次去是纯粹的为了吃饭的。”说着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水奴道,“水奴阿姊,我能进去说说话吗?”
“哦,当然可以。”水奴忙侧身让她进去。自从阿元上次发现水奴“爱”听她说话之后,可算是找到了知音人,时间一长就成了水奴这里的常客。今日也是如此,憋了一天的话就等着和水奴一吐为快。
阿元在坐榻旁边的胡床上坐下,爬在矮桌上叹道:“可累死了。”
水奴在坐榻上坐下,拿起绣花绷子问道:“怎么,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那一次的家宴不是这样?”阿元道,“从一年前来到五郎君身边,婢子每月都要见识这么一回。”
水奴讶异,“阿元你不是这里长大的,也是被贩卖进来的?”
“我不是被卖进来的,是……哎呀,不说这个了。”阿元摆摆手压低嗓音说道,“就说今天吧,主母那一家子哪一次遇见了五郎君和大娘不是一番刁难?四娘子就不说了,反正水奴阿姊你已经深刻的知道她的,就说主母吧,只要一看见五郎君,不是无事挑刺就是满脸嫌弃。”
“那今日五郎君也受委屈了吗?”水奴偶尔出声一句配合她,引导她说下去。
“嗯。”阿元委委屈屈的点点头,但是立刻又精神满满的说道,“不过五郎君脾气好,从来不上心这些糟心事儿,况且有郎主在他们也不敢太过分,而且……”
阿元忽然神神秘秘的凑近水奴道:“水奴阿姊,我给你说一件事哈。”
水奴有些好笑她这般装神弄鬼,点头道:“你说。”
阿元道:“今日我看见主母和二郎君等人都很不爽快的样子,后来我听说啊,原来是因为公主殿下失踪的事。”
水奴放下手上的绣针,神色奇怪的抬头看着她,“为什么是为了公主失踪的事?”
阿元没注意水奴神色,犹自嘀嘀咕咕道:“听说是因为二郎君和公主殿下自小关系很好,大家都说以后公主是要下嫁殷家的,然而公主突然失踪了,他们自然就开心不起来了。”
这之后阿元又说了什么水奴都没再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关于自己当年那个婚约的事。
父皇曾经给自己定下一个婚约她自然是知晓的,对方是以前曾经见过的殷家郎君,只是自从母后过世之后自己对其他事情再不关心,况且年龄还小,即便是有关自己的婚约,也只是父皇偶尔提起的时候,自己听听也就过了,并无多大兴趣。时间长了,便连那人长什么样也没有记忆了。
第二十章 错本
虽然一直不曾知晓这位将来的驸马爷具体是殷家的第几位郎君,不过想也知道,能和天家联姻的,也只可能是嫡子。况且殷家也只有嫡子一人,要猜测是谁实在容易。
水奴才刚流落到殷家的时候,也曾想过可否去寻那人助自己一分力。只是后来想着自己既然已经不记得那人,想来人家也不一定就能记住自己,况且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凭证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再后来,因为对殷暖印象极好的缘故,便对常针对他的主母一派少了几分好感,又兼殷萝所作为,更是熄了这几乎只冒出过一次的想法。
阿元喋喋不休的一直说道玉兔东升,方才心满意足的回去。
翌日,阴云密布,只天边画出道道银边,俗语有言: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空。故而殷暖也没出门的意思。到了午时左右,大雨果然倾盆而下。
殷暖带着水奴阿元等几个婢女特意坐在窗下三面折屏的坐榻上听雨声,屋外雨声铺天盖地,更显得屋子里一片悠闲静好。
阿元坐在殷暖旁边剥坚果,硬壳的坚果被她两两轻轻一碰撞就开了,果仁完完整整的剥离出来放在殷暖面前的碟子里。每剥五颗她就很巧的不小心敲碎了一颗,然后一边念叨道:
“呀,怎么又碎了一颗?这敲碎的就只能婢子替五郎君解决了。”
殷暖一开始还会对她无奈的笑一下表示无所谓,后来就任由她自导自演了。
水奴在远一点的地方煮茶,茶香缭绕,引得殷暖频频回头。
“水奴阿姊。”阿元说道,“这个坚果味道可好了,你要不要来点?刚好巧的我又敲碎了两颗。”
水奴还未回话,一碟完好的果仁已经送到眼前,殷暖笑道:
“吃这个吧,阿元敲碎的那些还不够她自己吃的。”
水奴摇头,谢绝殷暖的好意,表示自己不爱吃这些东西。殷暖颇为遗憾的收回手,而后视线又落在手里的卷册上。
水奴听他轻声念诵上面的内容,半响,终于忍不住说道:“五郎君,关于《山海经》里的内容,婢子记得曾经读过的版本与你念诵的似乎有些出入。”
殷暖立即把书放下,惊讶道:“水奴你连《山海经》也看过?”
水奴点头,殷暖又道:
“那你说说,可有什么地方出入的?”
水奴道:“婢子记得,那白鸟婴勺非是南山经里描写的,而是在中次十一经里出现,且婴勺应是在支离山中,不是堇理山。堇理山上的鸟叫做青耕。”
“真的吗?”殷暖又低头打量手上的卷册,“可是这里面的确记录的是在南山经里。”
水奴道:“只是婢子之前看过多个版本里,皆写的是在中次十一经里的支离山中。”
皇宫藏书何止千万,水奴在宫里的时候一大喜好就是泡在藏书阁里,虽不能说看完,但也翻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你看过的都是同一个内容,那必然水奴你说的较为可信一些。”殷暖放下手上的卷册,说道,“毕竟吾只看过这一册,这也是第一次看,实在无可借鉴。”
水奴把手里的清茶放在殷暖面前的凭几上,微歪头打量上面的卷册道,“五郎君,这一卷能给婢子看看吗?”
“当然。”殷暖伸手道,“请便!”
水奴拿起卷册翻过几页,对殷暖道:“五郎君,请恕婢子直言,若是婢子没看错的话,这一册《山海经》应不是郭文学家郭璞的注本。”
殷暖奇道:“水奴如何得知,这上面的确注明是郭璞的?”
水奴道:“不说其他,便是这上面所标注的郭璞的表字亦是错误的。郭璞,字景纯,河东郡闻喜县人。而不是这上面所著的‘字景云’。”
殷暖接过书本打量,讶异道:“真是这样,水奴你的记忆可真厉害,这些细节的东西亦记得这般清楚。”
“五郎君过奖了。”水奴道,“只是婢子刚好记得这两页而已,若说其他,也是记不得的。”
殷暖很有些欣赏她这般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态度,总觉得每次和水奴谈话之后都获益良多。
“水奴你在家里竟能看这些书,且还有如此成果。尊君一定是最开明大度的。”
殷家在某些方面管理甚是严厉,便是《山海经》一类也是归类在不成体统的杂书里,不能光明正大的看的,所以他也只是偶然一次在书肆看见,觉得内容有趣就买回来了,只是不曾想到这唯一一次就买了错误的注本。
“五郎君过奖。”水奴道,“家君不过是希望水奴能随自己意愿生存而已。”
“说得好。”殷暖把卷册放下,“假的都有如此吸引人的魅力,不知郭璞注解的《山海经》正本是什么样的。”
水奴见他有些失望之色,忍不住说道:“若有缘,自会得见的。”
殷暖点头,“也只得如此。”
到了下午雷雨终于退去,天色放晴,隐隐约约一道彩虹挂在半空。树砚阁的厨子新研制出了一种新式糕点,特点端来给殷暖尝尝。殷暖尝过之后大为喜欢,便让水奴也给谢氏送一些过去。
水奴送到谢氏园子之后,正要告退离开,谢氏屋里的婢子忽然叫住水奴,递给她一些绣样道:
“这是之前三娘院里的玉儿阿姊要的针绣花样子,劳烦你回去时顺便送过去吧!”
水奴伸手接过,在回到树砚阁的路上又转途往三娘罗氏的院子走去。
方走到院外,正巧看见七郎君殷婴直直的立在门外,一脸严肃的看着头上的一根树枝,不知在瞧什么。
“七郎君。”水奴上前行了一礼。
殷婴还了一礼,忽然伸出手,而后动作轻柔的接住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鸟。把雏鸟递给一旁的奴仆之后,方才对水奴道:
“水奴娘子到此,可是阿兄有什么事要吩咐?”
水奴摇头,说了来意,殷婴亲自带她去找了那个叫做玉儿的婢女。水奴交了绣样子,便向殷暖告辞离开。
树砚阁不远处有一个院子,里面郁郁葱葱的种了满园子的桃树,此时已经过了开花结果的时节,故而除了打扫的家僮,已经少有人前去。
水奴从院门外经过时,忽然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有人低声呜咽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殷昕
哭声断断续续,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悲伤似的。水奴犹豫半响,终于还是放轻了脚步轻轻推开院门走进去。寻着哭声往前走了几步,大概在路过第三棵桃树的时候终于看见树干后面漏出来的半截衣角。
水奴走过去,只见那人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大袖宽衫,头戴蓝色的巾子,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长相。可能是哭得极为伤心的缘故,直到水奴走到他身后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一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个人时险些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许是被人瞧见这般狼狈的模样,那人生气道,“为何鬼鬼祟祟在此?”
水奴行礼道:“婢子是树砚阁里的,放才从院外经过,听见人声故而进来看看。”
那人颇有些狼狈的用袖口抹了一下犹自红肿的双眼,说道:“既是如此,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是。”水奴点头就打算离开。
“等下!”
水奴回头,“郎君还有何事吩咐?”
那人道,“今日之事若被第三人知晓,我定不饶你。”
水奴点头,“婢子明白,郎君请放心便是。”
那人抬头打量水奴两眼,摇了摇头犹自有些不信的样子,便往水奴的方向走了两步,半响,叹息道:
“若不是这身婢女的装扮,倒有几分记忆中那人的样子。”接着又摇了摇头,“自己是在胡说些什么,这婢女身份如此低微,怎么可能和那九天之上的高贵女子有什么关联。”
水奴不解他在说什么,只静静的等着看他还有什么吩咐。
“罢了,你且退下。”
眼前的人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龄,不过举手投足间到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气势。若非此时满脸的嫌弃,长相倒是颇为俊朗。
不过……水奴皱了皱眉头,这人长相竟和那位四娘子殷萝有着几分相似。
水奴行了礼刚要退下,只听那人似是犹豫了一下,又说道:
“你且等一下。”
水奴回头看着他,“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只见那人咬了咬牙,颇有几分不情愿的说道:“我饿了,你去为我带些吃得过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让其他人知道。”
水奴点了点头,告退离开。
去到树砚阁的东厨,此时已经过了饭点,东厨里只有一个厨子在打理着。见水奴来找吃食,便都以为是水奴错过了饭点,很是善心的为水奴准备了好一些吃的,水奴道过一一点头道谢,之后又带着那些吃食回到先前那个种满了桃树的园子。
那人还呆在那棵桃树下,只是可能站得累了,直接盘腿在草地上坐下,看到水奴过来,刚下起身保持一下形象,不过又想着面前的人不过就是一个婢女而已,根本不用在意,便又坐了回去。
水奴递上饭菜,“郎君请用。”
那人伸手接过,才打开一看立即满脸嫌弃的说道:“你就给我吃这个?”
水奴不卑不亢,“此时已经过了饭点,若是新做,婢子担心郎君等不及。”
“算了。”那人可能是饿急了,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抬头见水奴还立在一旁等吩咐,难得大发善心的说道,“你也坐下吧!”
水奴依言在远一点的地方坐下,那人不满意的说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你一婢女我都不嫌弃了,你倒还嫌弃我不成?”
水奴无奈,只得又坐近了一些。
那人才又低头继续专心进食,半响,终于把水奴带来的吃食全解决了,方才抬头说道:
“我今日出来的急了,一时忘记了吃东西。”
“哦。”水奴点头表示明白,“这样。”
“真是的,我跟你一家僮说这些干什么?”那人对水奴的反应颇不满意,不过可能是哭了这么多个时辰,心情一时缓解不过来,想找个人说说话什么的,又说道,“你是殷暖树砚阁里的婢女吧?”
“是。”水奴道,“婢子名唤水奴。”
“嘁!”那人满脸嫌弃,“连名字都满是家僮味儿。不过算了,就冲着你这模样,跟你说说也无妨,反正看你也不是个多嘴舌的。我是殷家嫡子殷昕,你可记清楚了。”
“嗯?”原来他就是那个和自己有着婚约的殷家三郎君殷昕!虽然从他和殷萝那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也猜到几分,但是突然间听见殷昕就这样说出口来,水奴还是怔愣了一瞬。
“婢子水奴见过三郎君!”
“罢了。”殷昕抬手道,“看这你这张脸的份上,给你免了这些礼了。”
水奴愣了一下,忽然间明白过来,原来殷昕一开始的那些自言自语是这个意思,不曾想自己当年也就和这人见过一两面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模样。所幸这些年自己容貌张开了些,和当初已经有了些许不同,所以他才会这么笃定的只当自己只是个长得相像的婢女而已。
“水奴是吧?”殷昕又开口。
水奴回过神来,忙点头,“是。”
“那个……”殷昕犹豫半响,忽然开口道,“那个当今公主殿下失踪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水奴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婢子听说过。”
“那你也曾听说过我和公主有婚约一事?”
“是。”
“也是。”殷昕颇为伤心的说道,“现在全天下可能都在讨论此事,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阿母不许我和别人提起,所以我心里虽然难受,却也不知道能和谁说起。”
水奴听闻此言颇有些惊讶,心里更是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从她流落到殷家之后起,关于自己失踪一事不知听别人提起过多少次,只是大多都是把它当做一件饭后谈资在讨论着,话里话外多多少少有种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即便真有那么一两人是同情自己的,也不过感慨几句而已。不成想突然就听见这个一个人,在为自己失踪的事在伤心着。
殷昕见水奴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还以为她是在等着自己说下去,便又说道:
“阿母说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让我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的伤心难过,一定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今日我路过这片桃树时,忽然想起和公主殿下第一次见面时,院子中也有着几株桃花开得煞是好看,故而便有了几分伤感。”
水奴默默回想了一下,记忆中怎么也搜寻不出几株桃花的画面。
第二十二章 蝴蝶
“算了。”殷昕忽然起身说道,“我也是真是疯了,和你一个婢女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给人知道,我还不定怎么丢人现眼呢!”
说未说完人已经转身离开,水奴还来不及回一句话,便见殷昕已经消失在院门外。坐在地上深深的叹了口气,水奴又呆怔半响,方才起身离开。
回到树砚阁时,才绕过屏风就见殷暖正盘腿坐在坐榻上写字,看见水奴终于回来便立即放下手中的毛笔,端起手边的一叠糕点对她说道:
“水奴,你回来了?快些过来尝尝,这糕点味道不错,吾让她们给力也留了一份,你尝尝看可和你的口味。”
水奴停了片刻,方笑了笑,道谢之后走过去拿起一小片放进嘴里,而后走到殷暖右手边,动作熟稔的替他磨墨。
连下过几场雨之后,这天终于有了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虽经过几场大雨的洗礼之后,玉兰花树上的花朵所剩无几,殷暖却兴致颇好,便是午膳也让人挪到玉兰花树下的凉亭里。
还没开始用餐,忽然走进来一个奴仆禀道:
“五郎君,三郎君前来拜访!”
“可有说了何事?”
“不曾。”
殷暖把才拿起的筷箸放下,“请三阿兄进来吧!”
那奴仆领命退下,不一会儿,之前水奴在桃院里见过的三郎君殷昕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不同于那时水奴见到的狼狈,此时的殷暖头戴偃月冠,身着大袖衫,除了身上的衣着依然华丽,脸上的神情更是神采飞扬,倒真是应了他那句在外人面前半分伤悲不见的话语。
“殷暖。”殷昕一路目不斜视的走到殷暖面前,目光从丝毫未动的饭菜上扫过,抱歉道,“可是我来得不巧,打扰你用餐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殷暖和殷昕见过礼,问道,“三阿兄可曾用过午膳,若是不嫌弃,仆便让人多准备一份碗筷?”
殷昕想了想,自己不可能眼巴巴的在一边看着殷暖用膳,若是让殷暖饭都不吃陪着自己一起好像也怪过意不去,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于是说道:
“如此也好,那就有劳了。”
殷暖回头对站在旁边的水奴道:“水奴,劳烦你去东厨吩咐一声,让她们再上几道菜肴,并多准备一副碗筷。”
水奴领命告退。殷昕待她一路走出凉亭方回头对殷暖道:“殷暖你倒是一直对这些奴婢客气得紧。”
殷暖没接他这话,只是问道:“三阿兄今日来树砚阁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殷昕道,“之前在阿妹那里看见一匹踏景,实在喜欢得紧,可惜阿妹不肯割爱,故而我也只能来你这里碰碰运气,看可还有能割爱的?”
殷暖道:“之前在四阿姊那儿时仆就曾说过那是唯一的一匹,若是三阿兄不信,等下和仆一起去仆私庄上看过便是。”
“算了.”殷昕颇有些失望,“没有就没有吧,我可不是阿妹那脾性,还能不依不饶不成?”
殷暖不置可否,正巧水奴又端来一份碗筷,两人便止住了这个话题开始用膳。
殷昕倒不是个纠缠不休的,用完午膳立即和殷暖告辞离开。只是临出院门时,他忽然回头看着凉亭里正在收拾碗筷的水奴对殷暖道:
“殷暖你这里的婢女看起来真是不错,倒比我院子里的那些舒心多了。”
“三阿兄过奖!”殷暖边送他到院外边说道,“三阿兄请慢走,仆就送到这里了。”
那之后又过了几日,这天殷暖正在看书,水奴在一边伺候着。忽然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飘飘荡荡的飞到两人面前,殷暖颇觉有趣,放下书册,任由视线随着那蝴蝶飞舞着。
蝴蝶在两人面前舞过几圈,忽然直直的往殷暖凭几上的一杯茶水飞去。殷暖惊了一条,水奴眼疾手快的拿起一边的茶杯盖子把茶叶盖上,那只蝴蝶方才幸免于难,摇曳着往窗外飞去。
只是方才飞出窗外,不知那里来的一只飞虫,忽然一下就把那只蝴蝶叼了去。
殷暖和水奴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半响,殷暖幽幽叹道:
“如此漂泊不定的生活,也难怪这般流离颠沛的命运。”
水奴看向窗外远处的新安城街道,说道:
“这长着翅膀的动物都如此,更何况在尘世挣扎的芸芸生命。之前曾听容柳阿姊说,街上很多人在寻找南街一家青楼里逃出来的娘子,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知那位娘子如何了!”
“逃过与否,端看她命数几何。”殷暖想了想,抬头问水奴道,“水奴,你还在担忧那个害你至此的恶人不放过你吗?”
水奴一愣,她确实是听了殷暖那句话,想着自己一番境遇,又联想到不知那李陵容现在可否已经放过自己,方才有此感慨。只是不曾想到殷暖竟灵敏如此。
“那人既然能追到新安,害得婢子家破人亡,若是不见婢子尸首,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样吧。”殷暖道,“吾让人暗中去街上打探一番,看现在可还有打着各种口号寻人的。”
这样的做法倒真是目前水奴所需要的,所以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水奴只能点头谢道:
“婢子谢过五郎君好意!”
今日教授殷婴和殷暖武艺的西宾有事,故而把平日上午的时辰改在了下午。未时刚过,殷暖便带了两个奴仆出了院子。
水奴无事,便拿出针绣坐在正厅的胡床上继续先前未完成的花样子。阿元见她不过几日便飞针引线,好不迅速。便也起了几分好奇,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津津有味的看着。
忽而看守院门的婢女进来禀报说三郎君前来拜访。水奴还未及说话,就听坐一边的穗映问道:
“可曾告知他五郎君出门去了?”
“说了。”那婢女道,“不过三郎君说他可以等着。”
穗映道:“既然这样,五郎君不在,三郎君咱们也是不敢拦着的,便请他进来吧!”
那婢女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引着殷昕走了进来。穗映忙上前迎接行礼,水奴放下针绣,前去奉茶。
殷昕对穗映的行为直接无视,倒是伸手接过水奴递来的茶水,忽然看着她问道:
“你在殷暖这里呆了多久了?”
第二十三章 官府
此言一出,莫说是水奴觉得奇怪,便是穗映也惊了一跳,不知这传闻中对奴婢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三郎君怎么突然对一个婢女关心起来了。
水奴道:“婢子自前段时日蒙五郎君所救,之后便留在了树砚阁。”
“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殷暖从水里救起来的那个婢女。”殷昕恍然道,“也是那个殷暖用踏景并其他牲畜从阿妹那里换来的那个?”
“是。”
“这样啊!”殷昕想了想,问水奴道,“你可愿意到我舒玉楼去?你放心,虽然我没有踏景,但是其他更珍贵的马匹也是有的,总不会让殷暖吃亏就是了。”
“三郎君?”穗映惊呼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打量水奴几眼,不知道她怎么就让那个传闻中的三郎君亲自来要人了,甚至还要用那么珍贵的马匹来换。要知道,一般奴婢的价格最多也就十匹普通的牛马而已。
就连一边伺候的阿元也把嘴巴张成了o型,不过立刻便是焦急不已,她可是记得之前水奴被殷萝带过去之后回来的惨状。
水奴慌忙跪下,行礼道:“三郎君请见谅,婢子多次受五郎君救命之恩,来世做牛做马也不能还。”
“也罢。”殷昕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可能是因为水奴和公主殿下有些相似的容貌让他一下子有些冲动了,现在也有些后悔,若是给阿母知道自己居然来殷暖这里讨要个婢女,怕也不能好过。
之后殷昕也不再提起,一直到他离开,穗映方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看向水奴道:
“你之前见过三郎君?”
“嗯。”水奴点头,“之前在桃院里,婢子给三娘院子里玉儿阿姊送绣花样子的时候曾有幸见过一面。”
“的确也只有这种情况。”穗映点头。
水奴来到殷家还没多久,又一直在殷萝那里受罪,殷昕可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人,再说便是她想见也没有那个时间。不过虽是如此,穗映打量水奴时,目光里还是带着些若有所思。
水奴继续自己先前未完成的针绣,对穗映打量的目光只做不见。
后来殷暖回来时阿元向他说起这事,才一听见殷暖很是焦急,后来听阿元叙述完过程也就释然了。殷昕的脾性他最是清楚,这样的事既然他这一次不执著,断不可能有下一次的情况的。
这日殷暖忽然又想起那本买错了的《山海经》,便决定带着水奴和阿元几人上街去书肆看看,反正这一次水奴在,应该再无买错的可能。
一连走了几家书肆,不仅买了正规的郭璞注解的《山海经》,还买了一些府里的没有的、和一些注解较为正规的其他版本的藏书。这一趟逛下来,殷暖对水奴佩服不已,水奴不仅学识渊博,很多见解更是和自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差不多把殷暖平日里常走的那几家都走完了,几人便打算打道回府。
“对了,水奴。”殷暖走到水奴身边放低了嗓音对她道,“之前吾让人在新安城里查找过,可能是因为公主殿下失踪的缘故,现在找失踪人口的各路人马虽然也有,不过并不多。吾也让人去打探了你的说南街青楼逃走的那个娘子的讯息,但没什么收获。”
“婢子多谢五郎君如此费心!”
这样的结果倒也在水奴的意料之中,自己已经消失了这么久,李陵容怕是早已经当自己尸沉鱼腹了,不过是始终没见到自己尸骨,犹自有些不甘心罢了,继续陆陆续续的派人寻找,想来也是希望赶在父皇之前找到自己好毁尸灭迹。
再过段时日吧!水奴默默的想,现在自己联系不上其他卫士,只能再过些时日等李陵容彻底放松警戒再想它法。
“哒哒”的马蹄声忽然自几人身后响起,殷暖几人随着周围的人群纷纷往边上给马让道。
“吁!”当先的一匹马行过去之后忽然停下,马上的人转向水奴几人的方向道,“殷暖?”
殷暖抬头,原来马上的人是自己的三阿兄殷昕。
殷昕视线扫过水奴阿元几人,又转向殷暖道:“你在此作甚?”
“仆去书肆买几本书册。”殷暖道,“阿兄去往何处?”
“不过几本书而已。”殷昕跳下马来,他身后跟着的众人也纷纷下马,恭敬的跟在他身后,“要买多少找几个奴仆搬回去就是了,何须如此麻烦?”
殷暖道:“书肆里的书册常有更新,再多次也不可能搬得结束的。”
“算了。”殷昕又道,“不和你说这些,我要到苏明公官府上去,你可要去?”
水奴心里一动,她之前一直未曾想过去官府证明自己身份,主要的一点便是不能确定官府和新安王府之间的关系,若是自己贸然前去,很有可能便是自投罗网,现在若是能和殷暖他们一起去探个虚实,那样是最好不过的。
殷暖正要拒绝,只听殷昕又道:
“说来你本也应该和我一起去,这是先前阿父吩咐的,殷家多日不曾和苏明公府走动,借着这个机会前去拜访一下也是好的,只是你院子里的人说你不在府中方才罢了。”
殷暖一听如此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阿父若是得知自己明明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没和殷昕一起前去,怕是少不了一番说教。
殷家是新安的大家,别说是和新安的行政长官,便是和新安王府也是常有走动的。
从这里到苏明公官府也不是很远,殷昕把马匹交给身后跟着的奴仆,和殷暖他们一起行走。待走到目的地,苏明公听说殷家三郎君和七郎君来访,早早的在正厅等候着。待几人入了坐,苏明公忙又让人送上茶水和糕点。
“苏明公不必如此客气。”殷昕起身行礼道,“多日不见,家君让小子代为问好!”
“多谢尊君好意,不才心领。”苏明公道,“不知今日二位郎君大驾光临,可是有要事吩咐?”
“明公客气,小子不敢当。”殷昕道,“家君让小子代为转达,之前明公送去的茶叶家君很是喜欢,今日特地让小子前来回礼。”
说罢让奴仆把回礼送上,水奴这时才注意到一直跟在殷昕身后的两个奴仆身上还带着东西。
“这怎么敢当?”苏明公道,“这段时日为公主殿下失踪一事,不才都不曾亲自到府上拜访尊君,今日倒劳烦二位郎君亲自跑这一趟。”
“明公以公事为重自是应当的。”殷昕端起热茶饮了一口,而后漫不经心的说道,“只不是公主殿下的下落可有踪迹了?”
第二十四章 亲戚
水奴闻言,立即抬头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前这位颇善于阿谀的苏明公的神色,便是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殷暖也颇感兴趣的抬头听着。
“这……”苏明公有些为难的搓了搓双手,“既然是二郎君问起,不才虽有为难,但是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殷昕道:“毕竟公主千金之体,小子也是关心心切故而才有此一问,若是明公为难,那不说也罢!”
“三郎君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苏明公道,“实不相瞒,在陛下旨意还未下达之前,不才就已经接到新安王府的指令,开始命人四处寻找公主殿下的踪迹。”
水奴心想,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李陵容虽然胆大包天瞒着新安王对自己下手,但必定会想法子把自己失踪一事告知新安王知道,毕竟她一个侧妃兜不住这么大的事,而她也只需要承认一个粗心不查的罪过,推出新安王出面处理便是。
毕竟不凭容貌从一个婢女走步今日这一步,又和自己斗智斗勇了这么些年,她的心计不可谓不深。而新安王虽然会把这些事最快的报到皇宫,但他最先做的一定是暗中下令寻找自己。
故而苏明公接到这样一道命令也无可厚非。
只听殷昕说道:“那样时日也够久的了,照理说应该有了些眉目才对。”
“唉!”苏明公叹道,“不才愧对陛下圣恩啊!找了这么些时日,公主殿下竟是一点讯息也无,好好一个大活人,到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
殷昕闻言也颇有些失望,他今日主动前来官府,原本也是抱着打探一丝消息的意思。早知是如此结果,也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了。
“其实啊……”苏明公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不才猜测,公主殿下怕是凶多吉少了。”
殷昕有些恼怒,暗中压了压,方才说道:“不知明公为何有此一说?”
水奴也有些好奇,这样大逆不道的猜测,为何这苏明公会突然提出来。
苏明公没有察觉殷昕态度,犹自压低嗓音说道:“别说公主殿下从小在皇宫被百千宫女太监环绕伺候着,便是民间一个吃惯了苦的小娘子,突然失踪这么些时日,结果也是凶多吉少啊!”
这一点殷昕自然也想得到,只是他还是抱了些希望反驳道:“小子自小听说公主殿下聪慧之极,非是一般民间女子能比的,若说她能安然无恙,小子觉得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水奴倒有些意外,殷昕竟能为她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之前在桃院中应该也真是对自己担忧之极方才躲起来哭泣。
只听苏明公又说道:“三郎君上说的自然在理。”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凑近殷昕道,“只是不才听说,有人亲眼看见,这公主殿下是掉进湖里去了。三郎君你想,这新安城里这么多的湖,多是些又宽且深的,公主殿下便是天龙之女,也……”
可能是觉得这后面的话确实有些大逆不道,苏明公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嘶~~”忽然殷昕的一声痛呼打破了之后的宁静。
几人看去,就见他双手通红,原来是刚来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杯子里还有些烫的茶水淋到手上。
“快去把疡医叫来。”苏明公慌忙吩咐下去,又对一旁伺候的奴婢怒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来收拾?”
“三阿兄。”殷暖忙走上前去,关切道,“可严重?都红了!”
早有几个婢女上前把殷昕面前的凭几上的茶水收拾干净,水奴在一旁的矮桌上找到一个茶壶,试了试壶身发现里面的水是冰的,便倒了些在干净的巾帕上,扭干之后走过去轻轻敷在殷昕手上。
看着面前低头垂眼为自己冷敷的水奴,殷昕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一种很是微妙的感觉。他比殷暖大上许多,早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若非如此也不会一直挂念着记忆中那个高贵可人的公主殿下。
“算了。”殷昕道,“茶水也不是很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着把巾帕递给水奴,若是平日他是极为排斥碰着家僮用过的东西的,此时也觉得不是那么难让人接受。不过想着苏明公刚才说的话,心里担忧之下也不及弄清这微妙的情感。
“关于公主掉进湖里一事可不是什么小事。”殷昕接着说道,“不知明公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可靠与否?”
“不才怎么敢在两位郎君面前大放厥词?”苏明公道,“自然是可靠的,实不相瞒,新安王府的李侧妃是不才的一个远房姨妹。这也是她那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派去寻找的人回来禀报说,有人亲眼看见公主掉进了湖里。”
听闻此言,水奴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当初没有来官府寻求庇护是对的。又想到那李陵容当初不过是一介婢女,哪里来的一个当行政长官的外兄,想来应该也是她当上侧妃之后暗中提拔的。不曾想她当上侧妃三四年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把这新安城都控制在手里了。
见已经探不出更多的东西,殷昕也不打算再留下听这苏明公各种阿谀奉承的词汇,于是叫了殷暖打算离开。
殷暖自然是无所谓的,安安静静的跟着殷昕起身向苏明公礼貌的告辞。
几人走出官府,殷暖道:“三阿兄,你的手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殷昕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忽然转头向水奴说道,“多亏了水奴用冷帕子敷了那么一下。”
“三郎君客气了!”水奴道,“婢子心急之下冒犯了,三郎君不怪罪婢子鲁莽就好。”
“怎么会?”殷昕道,“我可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阿元在一旁悄悄撇嘴,她可是听说,三郎君确实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不过是在对象不是奴婢的情况下,对于奴婢,他一般都是直接忽视甚至嫌弃的。
几人走了几步,便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几人面前。看着上面殷家的标志,殷暖不解的转头看向殷昕:
“三阿兄,这是?”
殷昕无所谓的道:“既然是一起的,总不好让你走路,而我骑马回去,所以进明公府之前我让人回府驾驶来的。”
“这样。”殷暖其实觉得无所谓,反正既然是走出来的走回去就是了,不过这样的想法显然不是殷昕所能认可的,故而也没说什么,跟着殷昕一起上了马车。
“水奴。”殷暖看向水奴阿元两人道,“你们也上来吧!”
第二十五章 后院
“不用了。”阿元打量坐在殷暖旁边的殷昕一眼,忙摇头道,“五郎君不用管我们,我和水奴阿姊跟在后面就好。对吧,水奴阿姊?”
水奴点头,“自然好的。”
“算了。”殷昕忽然开口,道,“水奴你也上来吧!”
既然殷昕已经开口,殷暖便把阿元也叫上了马车,剩下的奴仆便跟在后面。
水奴本想拒绝,只是一时没有什么好的说辞,见阿元已经上了马车便也只得跟上。
阿元上了马车之后便自然的坐在殷暖旁边,另一边的殷昕看见水奴上来便下意识的往里面让了让,水奴却是目不斜视直接坐在阿元旁边,好在马车里面空间很大,坐了四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殷昕心里颇有些郁闷,不过想着对方就一婢女,便也不好发作。
阿元本来是好动能说的性子,此刻可能是殷昕就坐在对面的缘故,她把自己缩了又缩尽量降低存在感。殷暖拿出之前买的其中一本卷册随便翻看着。水奴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倒好似已经与外界隔离般。殷昕斜靠在身后的坐垫上,打量水奴几眼,忽然开口问她道:
“吾看你举止端庄,进退有度,可是念过书?”
水奴点头:“回三郎君,婢子不过能识几个字。”
“也不错。”殷昕想了想又问道,“作为家僮能识几个字已是难得,可还会些其他的?”
水奴摇头:“婢子才智有限,不过会些扫地砍柴的粗活。”
殷昕闻言颇有些失望,过了片刻,有问了水奴一些其他诸如家住何处、年岁几何之类的问题,水奴一一作答。直到“吁”的一声马车停下,车夫还不及禀报,殷暖就放下书册打断殷昕道:
“三阿兄,到了。”
殷昕下车,打算去回禀殷家主母今日的情况,方又想起关于公主殿下落水一事,本来稍有缓解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和殷昕告别回到树砚阁,殷暖和水奴把今日买来的书册一一摆放在书架上。水奴正要离开,殷暖忽然开口道:
“水奴,你今日可是不开心?”
水奴有些讶异的回头,“五郎君何出此言?”
殷暖笑了笑,说道:“虽然你平日里也不像阿元那般总是兴高采烈,但是今日尤其的闷闷不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特别是我们从官府出来以后。”
水奴垂眸片刻,忽而抬头浅笑道:“没有的事,婢子多谢五郎君关心。”
不过是又一个希望破灭而已,早知道结果如此的不是吗?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殷暖见她笑容不似作伪,松了口气,转身踮起脚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水奴道,“这本你拿回去看吧!”
水奴下意识的接过,颇有些惊喜的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婢女如果看书的话是否逾越了奴婢的本分。
“自然可以的。”殷暖笑道,“方才我就注意到你打量这本书好几眼,看完之后你放到原位就是了,若是还有其他的喜欢的,也不必通过我,直接来拿就是了。”
这对于水奴来说无异于这段时日难得出现的喜事,谢过殷暖之后小心翼翼的抱着书册回到房间,只觉得之前的郁闷已经散了许多。
之后几天水奴也想了些其他的办法。只是之前在宫里时,因为皇帝较为宠爱缘故,一直留在身边亲自教养着。她能私下训练卫士的机会本就不多。况且现在远在新安,她的卫士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找到这里来。
这天殷暖不在,水奴便在自己屋里做针绣,忽然阿元在门外探头进来道:
“水奴阿姊,容柳阿姊说有事要请你帮忙,她在织房有事脱不开身,不能亲自过来。”
“好的。”水奴放下针绣,“我这就过去。”
阿元笑嘻嘻道,“那我的话传到了就先走啦,我的纸鸢还没飞起来呢!”
说完也不等水奴回话,人就一溜烟不见了。
水奴来到织房,见里面比平日里人要多一些,容柳身着一身蓝色的襦裙坐在其中一架脚踏纺车前,脚下不停,双手翻飞,动作极为迅速。
“容柳阿姊?”
“水奴来了?”容柳笑了笑,起身走到水奴面前,拉着她走到织房外一个较为僻静些的地方,有些抱歉的解释道,“因为织房现在走不开,而这个东西二郎君院子里的元华阿妹又急着要,就只能拜托你了。”
“无妨。”水奴道,“容柳阿姊需要送些什么,交给我便是。”
“你且等我片刻。”容柳回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小包袱出来,打开之后拿出一个用粉色的方巾包得严实的物件递给水奴。
“这里面是给二郎君做的两块巾帕。”容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元华阿妹说我擅织绣便拜托我的。水奴你也知道,府里人闲话多,想法更多,若是拜托其他人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来,我实在不放心,就只能找你了。”
水奴点头表示理解,而后告辞离开。
拿着东西来到殷照的院子,因为对上次过来时发生的事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她并没有从湖上的凉亭走过,而是绕过荷花池走边上饶了一圈的小径。
来到前院,看见几个婢女在那儿或做针线或晒太阳,便上前寻元华在何处。
“那!”其中一个婢女可能是有些恼怒好好的休息被打扰,语气不是很好的指着正厅的方向道,“你穿过正厅,从小门出去的后院便是了。”
“多谢!”
水奴便走进前厅,里面竟然空无一人,一丝人声也无,想来婢女都在院子里了。水奴无奈,只得继续找到那个婢女所说的小门。
出了小门,又是一个不输前院的精致奢华的院子。
水奴顺着石径往前走了几步,正漫无目的之时,忽然听见前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笑声。水奴顿了顿,便举步向前走去。反正四下无人,若是元华真的在这里,那应该就是了。
往前走了不远,便看见前面是一丛高高的密密的灌木,水奴正要走过去,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就说在外面不错吧?可比屋里情趣多了!”
水奴心里一惊,慌慌停住脚步,只听一个女人娇媚的嗓音说道:
“这花香撩人、蝴蝶作伴倒确实是有趣许多,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怎么说也算是光天化日呢?”
第二十六章 蓝衣
这声音水奴记得,柔柔软软的娇媚非常,便是那日借着自己之名向殷暖扔茶杯的殷家郎主的六妾元氏;就连那个男人的嗓音她也记得----水奴轻轻抽了一口冷气,为这不小心发现的秘密感到一股寒意----却是当时坐在元氏旁边为难殷暖的殷家二郎君殷照。
果然,只听殷照调笑道:“六娘放心便是,这院子我让元华守着呢,没人敢进来的。”
之后便是一阵暧昧的水泽声。
水奴不过惊讶片刻,便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按照原路返回。
一路无声的踏进前厅,还不及松口气,便听见屏风后面传来脚步声。水奴咬了咬牙,心念一转,原地换了个方向,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刚从前院走进来的的样子。正巧这是,屏风后面的人也走了出来。
“呀!”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而后满脸的焦急的扯着水奴的手臂远离后院小门,怒气冲冲的问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水奴暗中平缓了有些激烈的心跳,然后用不解的眼神扫向自己被紧紧抓着的手臂,说道:
“婢子是树砚阁的,来找元华阿姊送一个物件?”
“我就是。”元华依旧不放松手腕,低声问道,“你是从正门进来的?”
“是。”水奴道,“婢子刚才在前院寻问阿姊你,她们告知婢子来此处寻找。”
“这样啊!”元华松了口气,立刻又问道,“你没去过后院吧?”
“后院?”水奴不解的看了后门的方向一眼,“那里吗?婢子不曾去过。”
元华闻言才终于放心,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这个我收到了,你回去告诉容柳阿姊,多谢她费心,改日我再前去拜谢。”
“是。”水奴从善如流的告退离开。
后院,元氏被殷照紧紧的抱在怀里,然而她的眼神却不时的透过花丛扫向前厅的方向。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就在刚才,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的的确确亲眼看见一片蓝色的衣角消失在门里。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殷照送元氏离开。到前院时,殷照笑说道:
“六娘每次来都是这般客气,自己院里的厨子做了好吃的就给仆送过来。”
元氏笑道:“阿照你何须如此客气,妾身膝下无子,郎主的孩子便是妾身的孩子,自然应该视若己出的。”
“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仆前去孝敬六娘才是。”殷照说着,忽然凑近元氏意有所指的说道,“不过六娘对待不才,确实是身体力行、视若己出呢!”
元氏脸一红,慌忙退后几步道:“阿照说笑了,妾身这便离开,你也不必再送。”
殷照依言住了脚步,待六妾走远了些,方才回头,皱眉问元华道:
“刚才可是有人来过?”
虽不是很清楚,但他确确实实听见了元华和别人的话说声。
“是。”元华拿出那两张巾帕道,“树砚阁的容柳阿姊托人送了这巾帕来。只到前厅找着婢子就回去了。”
“树砚阁的容柳?”殷照接过巾帕,微仰起头想了想,忽然把巾帕凑到鼻端嗅了一嗅,低低笑道,“也是个不错的美人,伺候殷暖那小孩倒是可惜了。”
元氏走得远了,并不曾听见两人说的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树砚阁”三字。出了殷照的院子,元氏立在门边想了想,而后当机立断让抬着软轿的壮妇转了方向,直往树砚阁而去。
再说水奴从殷照的院子离开之后,未做停留便直接回树砚阁,她像来不是好奇的性子,对听人墙根的事也没多大的兴趣。况且那都是别人的事,只要和她在意的人不相干的,她都尽力的置身事外。
走过一条青石小径时,远远的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水奴记性极好,虽然软轿上的人被帘布遮住看不清楚,但是跟着的丫鬟奴仆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确确实实都是殷萝宣罗院里的家僮。
水奴左右看了看,只见两侧都是密密的花丛,想让也没个能躲开的地方。水奴心里暗叹,今日果然不是个利于出门的好日子。
无奈,只得让自己尽量贴近路边,水奴微垂下头,既能显得恭敬一些也希望被帘布遮住的殷萝不至于注意这边。只是心里也有些好笑,不过为奴做婢了这么几日,自己倒是满身的奴性了。
待人来到身边,水奴低身行礼,好在青石小径虽然两边都是花丛,倒是较宽。一行人像是没看见她似的,直直的从她身边走过去。水奴方松了口气,突然听见殷萝带了冰渣子似的嗓音问道:
“云秀,旁边站的是何人?”
“回四娘子。”云秀头都没抬,直接说道,“是树砚阁的水奴。”
殷萝闻言冷哼道:“我说呢,难怪这么有胆量,看见了也不吭一声,我还当是哪儿来的哑巴呢?”
果然该来的怎么也躲不过,水奴叹息一声,默默跟上前去,刚才殷萝他们说话的时候并不曾停下脚步,所以等水奴快走几步跟上时便退到了石桥边上。
“婢子有错。”水奴屈膝跪下,“望四娘子责罚!”
“倒是乖觉多了。”殷萝抬手让软轿停下,冷笑道,“只你现在可是殷暖的人,我怎敢责罚?”
话虽如此,她随即又转向云秀道,“把人拖开,好好的挡了我的路作甚?”
“是。”云秀点头,吩咐站在一旁的两个奴仆道,“拖她下去。”
水奴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全身一冷,已经被人丢进水里。现在已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平日还不怎么觉得,被水里刺骨的寒意一激才觉得时间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不挣扎,甚至顺应那两个奴仆丢她下来的力度沉到水底。
殷萝看见人沉到水里,才算是出了口气,也懒得再管她死活,直接吩咐离开。
水奴回到树砚阁时看见殷暖正在院门处走来走去,双手背在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若非年龄的缘故身量矮小,倒是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
看见水奴远远走来时殷暖脸上满满的兴奋神色,走上前几步递上卷册说道:“水奴,你回来了,你看这卷册注本这里可有错误……”他突然打住,急道,“这是怎么了?”
水奴笑了笑,说道:“五郎君,抱歉,婢子怕弄湿了卷册,劳烦稍等片刻好吗?”
第二十七章 梦魇
“等一下。”殷暖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眉头深锁,“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紧要的。”水奴道,“婢子不小心掉进湖里而已。”
殷暖自是不信,“阿元整天蹦蹦跳跳的,若说是她掉进湖里还有几分可信,水奴你怎会不小心?”
“真的。”水奴笑了笑,把自己的衣袖从他手里小心翼翼的扯了出来,说道,“昨晚上不是下了一场大雨吗?今日婢子从二郎君院子出来,走到湖边时踩松了一块石头,就掉下去了。”
“真是这样?”殷暖想了想,殷照的院子距离殷萝的院子还有些距离,想来应该不会是殷萝的原因。有些松了口气,说道,“既如此,你快些进去换件衣服,小心风寒,这天气可不比盛夏时候。”
“好的,婢子先行告退!”
殷暖坐在正厅的绳床上,随意翻看着手里的卷册,听见声响抬起头,便看见水奴绕过屏风走过来,着一件浅灰的对襟上袄,下着同色粗布褶裥裙,腰围深绿围裳,头发简单处理过,没有再继续滴水,润润的被她绾成一个简单的垂挂髻。
很是简单的装扮,基本上他院子里的每一个婢女都是这样的穿着,但是殷暖看着面向自己走过来的水奴,却总有一种感觉: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打扮,那些衣服配不上她。
“水奴,过来一下。”
水奴依言走过去,殷暖拉起她的手,试了一下又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问道:
“可觉得冷?”
水奴摇头,柔顺的任由他的动作,“谢五郎君关心,婢子没事。”
“那就好。”殷暖让她在一边的胡床上坐下,把手边的卷册拿起来递给她,“水奴你看看,这上面的注解可有错误?”
水奴翻看一番,指给殷暖道:“这里,出处弄错了。”
“果然是吧!”殷暖笑道,“自从《山海经》之后,我再后来看书都会注意一下可买错了注本,之前就觉得这个出处和我之前看过的版本不一样。”
正说着,有婢女进来禀报道:
“五郎君,六娘来了!”
“六娘?”殷暖有些惊讶,不知道从不踏足树砚阁的元氏突然前来会是为了何事,“请她进来吧!”
“是。”
水奴把书放下,食指和中指揉着鬓间垂下的几根发丝,揣测着元氏突然到来的目的。
不一会儿,元氏领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六娘。”殷暖起身想让,说道:“请坐!”
“不必客气,妾身坐这里便是。”元氏在胡床上坐下,视线从正厅里所有婢女的的身上一一扫过,而后颇有些失望的回头对殷暖道:
“殷暖,你这树砚阁里的所有婢女都在这里了?”
“不是。”殷暖道,“外面的院子里还有一些,六娘刚才应该见着了。”
元氏闻言更是失望,外面那几个她刚才进来时就一一打量过,并未寻到意料中的那人。
“六娘。”殷暖缓缓道,“不知道找我院中家僮是有何事,还是他们无意中冒犯了六娘不曾?”
“自然不是。”元氏摇头,说道,“之前郎主还嘱咐妾身,让妾身关心一下你们兄弟姊妹几人,莫让你们生活受委屈了。”
水奴上前奉上热茶,心里颇不平静,若是之前还在想元氏到来可和先前发生的事情有关?那么现在几乎已经肯定了,只是看她一进来便四处打量的模样,应该并没看清楚当时那人是自己与否。
果然,元氏接过热茶,慢饮了一口便起身道:
“妾身看你这里也没差了什么,便先回去了。”
殷暖起身送到门口:“六娘慢走!”
元氏走出院外,心里颇有些懊恼:难道自己竟听错了不曾,那人原不是殷暖院里的?才上了软轿打算离开,忽然看见一个远远的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等一下。”元氏忙喊停,指着那女子问身旁的婢女道,“那人是谁?”
婢女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着蓝色交领襦裙的女子,想了想对元氏道:
“婢子记得,这好像是树砚阁的容柳。”
“你确定?”
“是。”婢女道,“这容柳阿姊虽然不在五郎君屋里伺候,但是因为她织绣极为出色,很多人都知道她的。”
“这样啊!”元氏又抬头打量远处的容柳一眼,方才回头说道,“走吧!”
几个壮妇闻言,抬着软轿往另一条小径行去。
庄严肃穆的大殿,空旷得让人心悸,水奴站在门口,甚至看不见尽头的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
“父皇?”水奴讶异的叫了一声,这个地方是她熟悉了十几年的地方,她抬起脚就想往大殿走去,想要接近龙椅上的那个人。
可是她发现自己被不知名的东西挡住了,无论怎么抬脚怎么伸手都不能接近她的父亲分毫。
“父皇!父皇!”水奴心里开始害怕起来,不停的抬手捶打着眼前那看不清的屏障。尽管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此时的她应该正在殷家为奴作婢。
“君璧~”龙椅上的人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水奴的方向,声音像是被陈年的酒水浸过,沙哑得让人心惊。
随着对方抬起头来,水奴清晰的看见了他的模样。“父皇?”水奴不敢置信的看着,印象中一向高大威武的父亲何时变成了这般老态龙钟的模样?她一次次奋力的扑向前方,可莫说是见效分毫,她明明撞的这般用力,身上却连半分痛处也感觉不到,这种无力的感觉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君璧,我的孩子!”里面的人看见她如此模样似乎也很心疼,只是抬起来的手也如她一般无能为力。
“陛下,该走了!”忽然一道清雅熟悉的嗓音传进两人的耳里,水奴惊讶的抬头,“母后?”
王皇后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只是柔柔的看着眼前的九五之尊,重复着之前话:
“陛下,该走了!”
“不!不!”水奴忽然心慌起来,“母后,你在说什么呀,你要把父皇带到哪里去?”
“君璧----”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忽然掉下泪来,接着身体开始慢慢的消失,不过片刻,刚才还她面前的父亲和母亲就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父皇,母后!”水奴只觉得身体一下子被抽空,便连刚才撞向大殿的力气也不复存在,她全身都在颤抖,忽然一下从梦中惊醒。
第二十八章 病重
“水奴阿姊!水奴阿姊?”阿元连唤两声,见水奴还是神游天外,忽然一下跳到她面前,凑到她耳边大叫一声,“水奴阿姊!”
“啊?”水奴惊了一跳,手上的绣针猛的一下刺进指腹,方回过神来。抬头见阿元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兴奋看着自己,不动声色的把手指蜷进手心里,浅笑道,“阿元,有什么事吗?”
“没有。”阿元笑道,“就是看见水奴阿姊你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神游天外了,五郎君都唤你两声了呢。”
“抱歉!”水奴微摇了摇头,把脑海里不停浮现的梦境沉淀下去,转头对殷暖道,“五郎君,抱歉婢子一时没注意。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殷暖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水奴,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刚水奴的神色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眉眼间微微的纠结也看得出不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的样子。
水奴摇头表示没事,不过是一个梦境而已,更何况那样的内容又能怎么说。可是那般真实的感觉,若非后来从梦中惊醒,她真的以为自己还留在那个大殿上,眼睁睁的看着父皇消失在自己面前。
又过一会儿,水奴为殷暖煮好茶,沏好正要端给他时,茶杯忽然歪斜了一点,撒了些茶水在自己手上。
那茶水原是刚煮沸过的,绕是淡定如水奴也不禁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殷暖忙放下书卷回头问道。
“没什么?”水奴指了指茶壶,“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给我看看。”
殷暖抓过她的手,小心查看一番,又拿过凭几上放着的药膏为她抹好,方才放心些。
“水奴,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殷暖道,“若有事我会让阿元去唤你的。”
“恩恩。”阿元在一旁附和道,“水奴阿姊你出门去走走吧,多看看花儿草儿的,什么不高兴的事都会飞走了。”
水奴苦笑,她的思绪竟然这么明显,连阿元这样大大咧咧的人都看出来了。又想着自己今日这般心不在焉的做事,万幸这次的茶水是洒在自己手上,若是伤了殷暖,怕是更糟。倒还真不如先离开一会儿,把心境收拾好了再来伺候便是。
又等了片刻,待茶水凉了一些端给殷暖之后,水奴方才告辞出去。
一路出了院子,水奴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对现在的她来说,倒是在殷暖院子的周围走走还安全些。
“喂!”
有一道声音忽然有些恼怒的在身后响起,水奴回头,方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走过桃院。而殷昕就靠在桃院的院门上,趾高气扬的看着自己。
水奴行礼,“婢子见过二郎君!”
殷昕不满的说道:“你这婢女倒是胆大,竟然路过我身边都假装没看见就走了过去!”
水奴认错,殷昕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算了,懒得跟你计较。进来,陪我说会儿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自从上一次在这个院子里偷偷哭泣,然后被这个婢女看见之后,不但没有恼羞成怒把人惩罚处置,倒好像是和她共同拥有了一个秘密似的,什么都想来找她说一下。殷暖颇有些鄙视自己,不过一介婢女而已,自己也真太不顾及身份了。
水奴皱了皱眉,无奈的跟着他走进院子,心里却有些排斥他接下来会说的事,好像要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似的。
殷昕在一棵树旁站住,让水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知道我和公主殿下有婚约一事吧?”
水奴点头,“婢子曾听过。”
殷昕靠在树干上,颇有些伤感的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和殷暖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大,有一次和父亲去拜访新安王时,一个人待着无事便偷偷去了院子,然后便是在院子里那棵开得很好看的桃花树下,看见了公主殿下。”
水奴静静的听着,她从明照出生之后便长来新安,若非舍不得父皇,几乎想留在新安见证明照一天天的长大。殷昕叙说的情景太过遥远,虽然确实还记得有一段时间在新安时身边多了一个玩伴,听说是殷家郎君,不过后来的印象也止于此。
殷昕犹自低声说道:
“她在树下画着头顶的桃花,头微微仰着,好看极了。我当时看得呆住了,那真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娘子,便是我身边所有的阿姊阿妹都比不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过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后来我回来和阿母说起,阿母去打听之后回来告诉我,她是当今公主殿下,全天下唯有我能匹配得上。当时虽然不是很听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很高兴,就要求阿父经常带我去王府看望公主殿下,后来听说和公主殿下有了婚约时,更是高兴了好久。”
水奴想起,自己在王府时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明照身上,后来身边多了一个任劳任怨听使唤的跟班也没注意,现在听殷昕说起,那形象倒是渐渐的鲜明起来。
殷昕说到这里,脸上一直带着的几分回忆的愉悦暗淡下去,叹息道:
“不过,我跟公主殿下果然是有缘无分,这次更是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水奴心里一颤,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不好的消息,忍不住出声问道:
“怎么了?”
殷昕倒是没责怪她的逾越,把手叠起枕在脑后,说道:
“听说啊!陛下思念公主成疾,病得很严重呢!”
水奴脑袋“轰”的一声响,整个人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殷昕没察觉水奴的异样,犹自叹息说道:“陛下只得公主一个孩子,现在陛下病重之后,公主没有兄弟手足,不是血脉亲情,谁还会用心寻她呢?更何况公主再有通天之能,一个女子流落在外,本就是凶多吉少的。”
水奴大脑里一片混乱,殷昕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进去,过来半响,方才有些愣愣的问道:
“二郎君这消息何处得来,可属实吗?”
“嘁!”殷昕颇有些不满,“你当我是谁?我殷家出来的消息岂会有假?”
“这样啊!”水奴怔怔的后退了一步,“婢子多谢二郎君告知,二郎君若没有其他事吩咐,婢子就告退了。”
“哎?”殷昕抬了抬手,正好奇水奴感谢自己什么,就看见她摇摇晃晃的消失在院门外了。那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极为失魂落魄,凄凉得本来想责怪她无礼的殷昕都没这个心思了。
“真是,都有些怀疑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第二十九章 驾崩
殷暖半夜是被热醒的,明明已经到了夏末秋初,夏季好像要把所有的热度彻底燃烧完,然后就直接进入寂寥萧瑟的秋天。
殷暖缓缓起身下地,拿出一块巾帕在曲足案上放着的盆里浸湿,扭干之后擦了擦脸。这盆里原是放冰块之后放在曲足案上给屋里降温的,此时里面的冰早已经全部融化,只剩下水里还有着丝丝凉意。
待心里的燥意散了些,人也已经没有了睡意,殷暖绕过屏风,有些惊讶的发现外间的坐榻上竟然空无一人。殷暖有些疑惑,今日原本应该是水奴守夜的,他不是什么刁钻的人,所以所谓的守夜也就是睡在外间的坐榻上,偶尔他口渴什么的能照顾到就行。
今夜轮到水奴,殷暖更是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就怕吵着水奴睡眠。方才也是,起床的时候谨慎非常,不敢弄出一丝声响,没成想水奴已经不在外间了。
殷暖有些担心,只因为今日水奴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入睡之前他是确定了水奴在外间躺下才闭眼睡着的。
走到窗边推开纱窗,月如银盘,照得整个视野里亮如白昼。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这个季节的鲜花在随风摇曳。
殷暖想了想,轻轻走到门边推开门。门是虚掩着的,想来也是之前水奴怕吵醒自己故而刻意如此。
他住在树砚阁的二楼上,门外是设计精致的长廊,长廊尽头有几缸睡莲,白色的莲花映着月光,在这炎热的夏夜里平添几分清冷脱俗。
然而吸引殷暖目光的,不是这些莲花,而是月光里的那个人。
水奴一身灰色的大袖衣裙,背对着他直直的站在长廊边上,淡薄得像是要融进月光里一般。殷暖刚想走过去,忽然发现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着。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殷暖呆立原地,再不敢前进分毫。
水奴跌坐在地上,头埋进臂弯里。
开始低声抽泣。
那声音极其压抑,像是有极大的悲伤,因为内心终于承受不住才一点一点的释放出来。
殷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潜意识里觉得,水奴这样悲伤的哭泣,会让他很心疼。
“你还好吗?”
殷暖忽然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站在水奴面前。水奴惊了一跳,有些惊慌的抬起头看向来人。
在她抬起头来的瞬间,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眸里裹着月关划过脸庞之后落下。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翘起,很好看,只是平日总是垂着眼脸的缘故,倒是让人忽略了这些。此时里面满载着泪水,凄楚却又倔强的看着来人,让人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殷暖盘腿在她面前坐下,并不宽厚的手拿下她狼狈的遮住双眼的手,然后用自己的袖口笨拙的替她擦去眼泪。
“五郎君?”水奴缓了缓,然后低低开口。
“抱歉。”殷暖说道,“吾无意撞见。”
水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殷暖转身跪坐在地上,背对着她。然后斟酌着问道:
“若是你不自在,吾便不看你;你可以靠着吾哭泣,吾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吾能留在这里陪着你吗?”
他年岁尚小,身量还未长高,不过为了给身后哭泣的人一个依靠一般,小小的脊背努力的挺得直直。袖口里的手不自觉的紧握着,担心自己此举唐突了水奴,会给她增添更多的不愉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或许也没过了多久,但是殷暖觉得好像连玉兔都西沉了一些。身后终于感觉有人靠了过来,水奴的头轻轻抵靠在他的背上,微微颤抖着。
殷暖动也不敢动,半响,忽然觉得脸上润润的,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悲伤到需要流泪的事,只是觉得水奴心里的伤痛太多,流不尽便只能沉淀在心底。所以,他希望能分担一些。
那之后过了几日,天气果然转冷,长廊的莲花没坚持多久就只剩下几根枯枝残叶,萧瑟的寒风吹过几次,院子里玉兰树上的叶子就已经掉了大半。
这天,忽然来人告知,让所有的殷家子弟到前院去,说是宫里下了一道旨意。殷家之前也曾接过圣旨,但从不曾如此隆重过。
水奴早上被容柳叫了去,待知道消息的时候殷暖已经带着阿元穗映等人离开了,还给她留了话,让她安心等着。
水奴只觉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这些时日的心神不安终于像要爆发了一般。她跑到院门处等着,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水奴?”容柳忽然扯了她一下,然后一把伞罩在她头上。
水奴方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倾盆而下的雨早淋湿她一身她都没发觉。
“水奴。”容柳担忧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水奴只是摇头,“我在等五郎君他们回来。”
“那进去等吧,你这一身都湿了。”
“没事。”水奴道,“容柳阿姊你先进去吧!”
“那我陪着你吧!”
容柳又把伞往她身上遮了一些,陪她在雨里站着。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殷暖他们还没回来,倒是大雨已经停了,容柳已经进进出出唤了水奴几次。就在容柳打算把人直接拖进屋的时候,远远的终于看见人影过来。
水奴忙应上去,果然是殷暖他们,只是所有人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便是平日里最闹腾的阿元也难得的严肃。
“水奴。”殷暖看她**的跑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水奴不答,只是看向几人急急的问道:“此去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阿元道,“这个呀,是……”
“阿元。”殷暖忽然喝止道,“进屋再说。”
水奴虽然心急,但是也只得此地实在不是说话之地,只得忍下心急,跟着众人一起往树砚阁的方向走。
中途殷暖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水奴,让她擦擦头发上的水珠。水奴心不在焉的接过,方进了屋子就转向阿元的方向,等着她继续先前的话题。
阿元果然不负众望,大咧咧的说道:
“可出大事了,那道旨意上说的是陛下驾崩了!”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水奴就不知道了。她的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局势无边的黑暗,这黑暗像是浓墨一般,一点点的把人淹没,直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