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遇劫
阿元自知食言,吐了吐舌俏皮道:“明白了。”
一夜平静,次日午时左右,领路的奴仆说再过不远就算彻底出了苏河。
殷萝自是得意她的正确决定。
“我就说不过小小劫匪,谁敢打殷家的注意?”
正说着,宋元衣忽然看着船后空荡荡的一片,讶异道:“我家的船呢?”
“什么?”殷萝也回头,果然没看见一只跟在后面的宋家的船,她回头问一直守在船舷边上的家僮,“怎么回事?”
“回四娘子话,因为这一段水流较急,两艘船挨得太近了反倒容易出事,拉开一段距离也是好的,等到平缓之处应该就能追上来了。”
宋元衣闻言放下心来。殷萝却是若有所思的抬头打量突然有些波涛汹涌的水面,而后视线落在殷暖的房门上,在宋元衣注意之前不动声色的敛去眼里的一丝狠意。
在一片一望无垠的芦苇深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苏河的尽头汇入一条较大的运河,想来那就是月口了。众人暗自庆幸这一段能够有惊无险纷纷放松了警惕,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天崩地裂一般,水面搅起惊人的大浪,远处的芦苇几乎贴近水面。
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殷萝惊呼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宋元衣手臂,宋元衣吃痛,拉住船舷稳住她的身子,一旁的婢女忙上前来把两人扶进房间。
“好吓人的怪风!”
风过处,远处白浪滔天,阿元眼疾手快把窗扇严严实实的关上,几乎同时便听见水珠子砸在窗棂上的声音。
“呼呼~~”阿元拍了拍胸口,“还好赶上了。”
不若阿元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如履平地一般走动,水奴殷暖两人皆靠着坐榻站着,手里紧紧抓住凭几上的扶手。
殷暖道:“好在这里的东西都是固定的,水奴你小心扶稳些就没事的。”
船摇摇晃晃的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咔哒”一声突然停下。又过了片刻,风终于平息下来,待船终于不动,众人方松了口气纷纷来到夹板上。
看来不管平日关系如何,在不同寻常的环境下,人类还是会不自觉的聚到一起。
方出了房门,俱都大惊失色,原来方才这一阵怪风竟把船顺流刮到芦苇丛中去了,目之所及苍茫一片,辨不清东西方向。而且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色现在阴沉一片,几乎如夜里一般。
“五阿兄。”殷婴走到几人身边道,“可有受伤?”
“不曾。”殷暖摇了摇头,见他也是完好便也是松了口气。
下去查探的奴仆上来禀报,说是船之所以忽然停住,是被一根巨大的木头给拦住了。
众人闻言心里都是一沉,能在一片芦苇荡里拦住一艘急行中大船的木桩必定不小,要挪开不知要花费多少时辰。而这不寻常的天气更是黑云压城一般,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忽然一声锣响,接着锣鼓声此起彼伏,从各个方向传入众人耳里。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芦苇丛里竟从四面八方划出十几只小船来,每只小船上五六个人左右,每人手上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出笼的猛兽一般迅速的接近殷家大船。
船上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在原地,正在所有人神经紧绷的时候,忽然不知谁结结巴巴的大喊了一声:
“水、水匪来啦!”
这一声不亚于一声惊雷,把震惊中的众人一下子全部唤醒,胆子小的婢女立刻就小声哭泣起来。
殷萝猛的一下跳在宋元衣身后,话都说不利索了。
“宋阿姊,怎、怎么办?”
殷昕咬了咬牙,还是壮着胆子跨前一步挡在殷萝和宋元衣面前,船上一大半的奴仆也手持武器,把三人团团围住。
殷暖下意识的就想护住身边几人,他才往前走了一步,水奴忽然扯了他一下,殷暖猝不及防被她拉到身后。水奴并未看他,一脸平静的打量周围情形,而后视线落在周围的芦苇荡里。若不是看她比平日僵直一些的身影,几乎让人以为她对眼前情形完全无动于衷。
殷暖上前和水奴站在一水平线上,把她的手放掌心里紧紧握住。
而阿元也拦在两人面前,藏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握住一根长鞭,圆脸绷得紧紧,戒备的盯着已经快要接近大船的水匪。
殷婴这边也被多个奴仆护卫在中间,不过他精致的脸上依然一片严肃镇定,不起丝毫波澜。
殷家虽然奴仆众多,也都是些身手不凡之辈,可是架不住水匪来势汹汹,且都是些事刀口上讨生活的狠辣之辈,便是气势上就要弱了许多。
“尔等何人?可知这是新安殷家?岂是……”
殷萝壮着胆子说了一句,宋元衣忙把她拦住,虽早晚都是一样的结局,但此时开口,无异于把自己过早的暴露在水匪面前。
她惊慌之下嗓音尖利刺耳,在周围一片安静的情况下传出很远,众水匪好似没听见一般,竟已经开始准备爬船。
“哈哈哈,殷家?”一道洪亮粗狂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袭来,“果然今日是个大好的日子,三年不遇、一遇吃三年的肥羊都让老子碰着了。儿郎们,上!”
殷萝闻言抖得更加厉害,若是先前她还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对方若知她身份定会害怕不敢动手,谁知现在不仅没吓着人,反倒更加激起劫匪的贪念。
也是,若真是那等瞻前顾后之辈,又怎能占据一方地势,青天白日就让那么多的买卖船只闻风丧胆不敢前来?
船上忽然传来“咚咚”几声敲击的声音,原来是水匪已经来到船下,把套了弯钩的绳索甩上船来,稳稳勾住船舷。众人紧绷的神经被这情形一下切断,几个奴婢并殷萝纷纷惊叫起来。
有护卫上前欲砍断绳索,忽然“呼呼”几声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几枝利箭,几道银光闪过之后,“噗呲”几声没进护卫身体里。
那几个护卫尚未来得及出声,身子摇了一下便翻下船跌进水里。
不仅是那几个婢女,胆小一些的家僮直接跌坐在地上,身体不停的颤栗着。
阿元看着不远处几乎快要崩溃的殷萝,若非场地不对,她几乎要仰天大吼一声“报应”:
这些水匪不过就是些亡命之徒,人命在他们眼里不及蝼蚁尊贵,可是对于她这个养在深闺的尊贵娘子来说,婢女奴仆的性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忽然几声雷起,刹那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第六十一章 暂避
大雨来势汹汹,不过瞬间便让人睁不开眼、喘不出气,眼前翻江倒海一般,几乎要让人怀疑是这江河的水直接翻腾起来的。
在雨水的冲击下,那几个顺着绳索即将爬上甲板的水匪竟攀援不住,挣扎两下之后直接掉进水里。
攀爬几次之后都是如此,领头的一声令下,众水匪暂且按兵不动。甲板上众人隔着雨帘看不清楚对方动向,一动也不敢动。
雨越下越大,极大的冲力几乎让人站立不住。殷萝冷的直打着颤,想要悄悄挪到房间里,宋元衣忙扯了她一下,殷萝一下子火了,怒气冲冲道:
“他们要是一直不来,我就一直等着不曾?这样只怕不等箭矢射来,我就给这雨淋死了。”
雨下得太大,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别人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几个字,而且一张嘴,雨水灌进嘴里更是难受非常。
宋元衣有心安慰她几句,无奈自己也是自顾不暇。半响,殷婴忽然道:
“可以进屋避雨了。”
不若殷萝声嘶力竭也只让人听见只言片语,他的嗓音淡淡的就如平日里说话一般,却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进所有人耳朵里。见众人只是发着抖不敢行动,知是众人对水匪恐惧太深,殷婴又解释道:
“恐是雨势太大,水匪船小经受不住,已暂且回去了。”
虽不知他为何如此肯定,但是那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声调在此时竟奇异的让众人安下心来。正要各自冲回房里,殷暖低声对殷婴说了几句。殷婴又开口道:
“雨若是停下,水匪恐会去而复返,与其到时各自惊慌,大家不如聚集到一起也好商议对策。”
众人闻言,皆愣了一下,不约而同想起方才毫不留情射来的箭矢,方缓了片刻的神情立刻又惊恐起来。就连殷萝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在众家僮的搀扶下和其他人一起进了船上最大的一个房间。
惊慌之下,倒是没人疑惑殷婴如在耳畔的嗓音为何如此清晰。
进了房间关上房门,船虽然摇摇晃晃,但总算是把雨声和惊恐暂时关在门外。几人面面相觑,心里的恐惧让人一时之间开不了口。殷萝冷得直打颤,方要发怒,殷昕道:
“阿妹,动怒无用,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怎么离开水匪的威胁逃离此地。”
听见“逃离”二字,殷萝心里更是怒气翻腾几乎压抑不住,却也知道殷昕说的在理,硬生生压抑住了怒气。
担心换干净衣物的时候水匪突然袭来措手不及,众家僮暂且拿出干巾帕把几个主人裹住。殷暖简单拧干头发,转头见阿元正拿着一块巾帕不耐烦的使劲揉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嘀嘀咕咕道:
“明明可以有最简单的方式的,偏要这样折磨人。”
而水奴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透过窗子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她浑身湿透,长长的头发被雨水浸透之后显得比平日更长,拧成一股垂在身后,和湿透的衣物一起裹在身上。
殷昕头发干爽了些,拿着一块巾帕正要过去,一转头见伺候宋元衣的婢女手里已经没有了干帕子,想了想便转了方向,把手里的帕子递到宋元衣手上。
“多谢!”船外犹有水匪虎视眈眈,宋元衣实在与他客气不起来。
“水奴。”殷暖把干帕子递给她道,“在想什么?可是还在担忧水匪吗?”
水奴回头接过巾帕,下意识便想给他擦拭,殷暖让了一下,指了指她的头发,水奴愣了愣,而后轻声道谢,拉过自己一缕头发擦拭,边说道:
“五郎君也在这船上,婢子自是担忧的,虽借着这雨逃过一劫,水匪又怎会善罢甘休?只怕雨停之时,先前的情景便也会重现一遍。”
若只有她自己,慢说此时水匪还不见踪影,便是水匪欺到船上来也是无畏的。
殷暖闻言,轻叹了口气,也探头注视着窗外,“不曾想都快深秋了,竟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场雨。”顿了顿,他又说道,“过不了半个时辰,这雨应该也就停了。”
水奴惊讶的看向他,“五郎君会看天气?”
殷暖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这天气实在玄乎,吾并不敢肯定。”
水奴知他性格沉稳,既然如此说便是已经肯定了的,心里一定,想了想,开口道:
“五郎君可知,这船上是否有备用小船,就是之前水匪所乘那种?”
“自然是有的。”殷暖点头,回道,“大概十艘左右。”
他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水奴道:“水奴你是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兄你倒是说说能怎么办?”
他们两人在窗边低声交谈,屋里其他几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吵了起来,殷昕不知说了什么让殷萝边哭边怒吼起来。
她也是真的怕急了,从小到大一直被众星捧月一般伺候着,突然变成待宰的羔羊困守在这里,几乎快让她崩溃了。
只是她如此,宋元衣殷昕等人又何尝不是?虽说是聚集在这里商议对策,但是都是大家族里不曾经历一丝艰辛的娘子郎君,压抑心里的恐惧已经力竭,又哪来的心思想出什么法子?
殷昕看向宋元衣道:
“宋娘子,不知你家的船何时能追上来?”
殷萝闻言,也突然想起来,宋家也不是一般大家,宋家娘子孤身一人前去建康自然阵仗也不会小的,所以若是宋家的船追上来,说不定就不用担心那些水匪了。
“没用的。”见殷昕兄妹两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宋元衣有些绝望的摇头道,“先是被大风吹到芦苇荡,后又遭遇如此大雨,殷家的船尚且如此,我家的船怕也不知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闻言,殷昕失望的低下头,殷萝干脆再度哭起来来。
殷婴一直一言不发的坐在一边,对几人言论更是恍若未闻,情绪丝毫未受半分影响。
“阿兄。”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殷暖的方向。窗边,殷暖和水奴正往这边走来。
众人闻言,忽然齐刷刷的把眼光扫向殷暖的方向。
“殷暖。”殷萝不满的看着他道,“不是你们说一起来想法子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殷暖闻言也不恼,淡然说道:“今日若要有惊无险的避过劫匪,确实有一个法子的,只是各位务必配合才是。”
第六十二章 灭匪
此言不亚于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虽然都还抱有一定的怀疑,但有希望总归比此时绝望的处境好了很多。便是平日里对殷暖最是看不过眼的殷萝也目光灼灼,不耐烦对他道:
“有办法你就说,谁还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不成?”
殷昕有些怀疑的道:“殷暖,你确定可行吗?在这样四面楚歌插翅难逃的情况下?”
宋元衣也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毕竟她也认为现在的情形真的已经穷途末路——待雨一停下,劫匪卷土重来,断没有生路可言的。不过她之前曾听说过这位殷家五郎君聪明伶俐、颖悟绝人,此时若真能绝处逢生,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殷暖回头看了水奴一眼,见她几不可见的对微笑着自己点点头,便也回一一笑,回头继续说道:
“仆方才已经命人冒雨下船去看过,因为这一场大雨,水位急速上升,船底已经快要脱离木头的阻碍,只需一点人力就可以继续行驶了。”
“那有如何?”殷萝问道,“就算咱们的船能走,那些水匪小船更是轻便,不还是照样追上来?”
殷暖道:“确实,小船行动轻便,而且也利于隐藏。”
接着他又好一番解释,总算让众人明白他的意思。
殷萝想了想,反驳道:“你的办法是还不错,但是有一点我不同意。”
“四阿姊有什么意见?”
殷萝道:“船上放稻草燃火我没意见,不过我听说,油能浮于水的表面,若是用油作引不是更好?”
殷暖皱眉:“四阿姊,便是一般火势水匪上得船来怕也逃脱不及。然而若用油作引,大火浮于水面,和船一起顺流而下岂不伤及无辜?”
殷家船大,船上多有帷幔木头等易燃之物,只需巧妙布置之后用一点柴薪为引,便能燃起大火,让人逃离不及。
而若是在船上四周浇上油——殷暖一开始也是如此想法,后来又想大火一经点起便是铺天盖地,船若沉水,火势依旧不灭甚至蔓延更宽,别说船上之人无处可逃,便是周遭路过船只甚至水里游鱼也被殃及,实在狠辣之极,才又换了一种方式。
“你怕什么?”殷萝讽道,“咱们不是在上游吗,难道你还担心这火会倒回来烧死你?”
“我也赞成阿妹看法。”殷昕道,“水匪的凶残你们也看见了,若真给他们留了一丝退路卷土重来,咱们一群人都讨不了好处去。”
殷暖见众人都是一副赞同的样子,想了想便也没再开口。
众人心急火燎的等了一会儿,殷萝不知第几次不耐烦的开口问殷暖道:
“可以了吗?”
殷暖依旧注视着窗外天色,闻言头也不回道:“四阿姊请耐心再等片刻。”
又过了一会儿,殷暖终于回头吩咐道:
“把所有小船全部放下。”
众人抬头见窗外雨势依旧如洪,和刚才并无不同,只是此时除了相信别无他法,便都闭口不言。
才刚放下十几艘小船,雨势果然缓了一些,风也渐渐停了。殷暖吩咐道:
“下船!切记安静行事!”
众人闻言,如奉圣令一般听命而行。殷萝殷昕虽然心有不甘,也知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在其他奴仆的搀扶冒着雨下了大船上小船。
殷暖一直留在船上安排一切,又命几个水性好的奴仆潜到船底待命,方才和等候在一旁的殷婴水奴阿元并两个奴仆上到一艘小船。
几人上了船,便看见一艘小船一直停在边上,里面的人被船篷遮挡看不清是谁。直到殷暖这边的小船开始划行,那边的船才开始行动。
逆流而上划了会儿,直到划进芦苇丛中又前行一会儿方才停下。芦苇很密很高,从大船的方向完全看不见小船踪影,而从几人方向却能看清大船动向。
殷暖低声和殷婴解释道:
“苏河行船较少,应该不会伤及无辜的。”
殷婴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的。他并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种恶因食恶果,水匪如何结局都是因果循环。况且那时候就算他开口说什么,殷昕兄妹也是听不进去的。
一直跟在小船后面的另一艘小船也稳稳的划进芦苇荡,两船相错时,总算看清里面的情形。
和几人以为是护卫的奴仆不同,里面除了五六个家僮之外,当中还坐了一人,却是宋家娘子宋元衣——先前她担忧殷暖等人,不好先行离去,便一直在小船上等着直到他们上了另一艘小船方才跟着后面。
见几人看着自己,宋元衣回头对水奴等人笑了笑,指了指芦苇深处示意自己先走。而后小船缓缓远去,直到藏进芦苇深处再看不见。
阿元又回头看着远处大船的方向,和水奴小声嘀咕道:
“这宋家娘子还挺有意思的。”
水奴笑了笑,没回话。
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锣鼓声再次响起,十几艘小船飞速行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殷家大船前。而后大船忽然摇晃了一下,竟然晃晃悠悠开始顺流而下。
从殷暖等人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小船飞快的接近大船,此时没有大雨所阻,几十个水匪飞檐走壁一般迅速的爬上大船。水涨船高,顺流而下的大船速度惊人。
“阿婴,就是现在。”
跟着几人的奴仆早已经把准备好的箭矢交到殷婴手上。殷婴两手抬起,离弦之箭绕着一团火光“咻”的一声远去,最后稳稳落在大船上,而后火光由点及面,蔓延开来。只听阵阵凄厉的呼叫声响起,大船已经淹没在熊熊火光之中。
大雨彻底停下,厚厚的云层渐渐散开,困扰众人多时的威胁和恐惧就这样随着那一团火光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殷婴紧抿着唇,盘腿坐在夹板上,双手合十,眼也不眨的看着大船消失的方向。
一开始,殷萝执意要让殷暖的家僮留在船上作为点火的那个人,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以命换命的任务。而若是要让殷暖指明让谁去死,那还不如让他自己留下。最后在阿元拦下水奴,打算毛遂自荐之前,殷婴在殷萝等人诧异的眼光里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渐渐有人声传来,死里逃生有惊无险的人们不约而同的聚集到殷暖的小船周围。
第六十三章 醒悟
十几艘小船聚集在一起形成很壮观的一片,众人还未从水匪给的恐惧里走出来,就眼睁睁看着水匪翻腾惨叫在一片火海里渐渐远去。心里的那根神经紧绷之下,都下意识的靠近策划了这一切的殷暖。
殷暖年纪虽小,却最是淡定从容,就算是面对众人或多或少的崇拜依赖也只是淡定的垂着眼睑,打量周围情势。
“五郎君,现在该做什么?”
宋元衣的船离殷暖几人的最近,脸色有些苍白,其实她年岁和水奴差不多大,突然遭逢如此劫难,倒比另一艘船上依然浑身哆嗦的殷昕要镇定淡然许多。
而和殷昕同船的殷萝眼里却闪着些许兴奋,她心性残忍,倒不觉得方才那片红色的人间地狱有多吓人,少了水匪的威胁,去了恐慌的心思立刻又活络起来,此刻正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殷暖,眼里晦暗不明。
调虎离山、请君入瓮,还有那预测天气变化的惊人能力,不过片刻之间,殷暖信手拈来。现在更是如领导者一般被周围的人众星捧月的围着。殷萝看着看着咬牙切齿,看来阿母之前还是太低估他了,这样的人,若不尽早除去,迟早会是心腹大患。
只听殷暖对宋元衣道:“刚下过暴雨,水流湍急,小船在芦苇丛中倒还好些,在这样的激流之中怕是不好继续行进。”
他还未说完,殷萝就道:“难不成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也不尽然。”殷暖转向宋元衣道:“既然都是同一条航道,想来宋娘子家的船应该也快要到了,到时候仆等少不得借助贵船继续前行。”
宋元衣道:“这是应该的,不必客气。”
众人把小船划出芦苇荡,果然,大约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前方便出现了宋家大船的踪影,大船远远行来,而后在距离小船不远处稳稳停下。船上的人蓦然看见这么多小船先是惊讶,待看见宋元衣时忽然惊呼起来,忙把众人迎到船上。
上船之后又是一通惊慌马乱,宋家的家僮自是顾着宋元衣,待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更是吓的跪地请罪,宋元衣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执意先安顿好殷昕殷暖等人方才进了自己屋子。
洗漱更衣热汤热饭一番压惊暖身之后,才从水匪刀下逃生的众人都不愿独自在屋子里呆着,不约而同又聚集到甲板上的亭子里。亭子四面打上纱帘,亭中有铺着厚厚坐垫的坐榻,当中的凭几上摆放着新出笼的糕点和热茶。
此时已近黄昏,方才乌云密布的天空此时只剩下一鞭残照,远山近水都染上一层温馨的金黄,几人围榻而坐,都在感叹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经历和此时相比,好似做梦一般。
宋元衣以茶代酒,对殷暖谢道:“本以为已经遭逢绝境,多亏五郎君大才才幸免于难,救命之恩,儿家没齿难忘!”
殷暖回道:“多亏贵船接纳才能够绝处逢生,该是仆感激才是。”
殷昕想说些什么一时却也插不进话,半响才开口道:“此番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回,交情自是非以往可比,宋娘子不必如此客气。”
“是啊是啊,阿兄说得对。”殷萝接过话茬,忽然话锋一转对殷暖道,“不过阿暖,今日真的要多谢你,先前我多有得罪之处,你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则个。”
别说是殷暖等人,便是殷昕也被殷萝这急转直下的态度吓了一跳。
“都看我做什么?”殷萝不满的嗔道,“我说的话有这么难以置信吗?我知道自己脾性不好,但至少还是恩怨分明的。宋阿姊,你说是不是?”
宋元衣回过神来,笑了笑,点头道:“阿萝你能如此想自是极好的。”
殷萝闻言方才满意,回头又盯着殷暖,殷暖依旧波澜不惊的回道:“四阿姊何必如此生分?况且吾并没有做了什么。”
殷萝的语气依旧亲近:“阿暖你果然虚怀若谷,从前都是我小人之心了。”说着转向殷婴的方向,似不经意的说道,“说起来,虽然一直知道阿婴你在学习武艺,但从来不知道竟这般精通呢,今日那百步穿杨的箭术,实在让我大开眼界。你说是吧,阿兄?”
殷昕点头,他今日确实也被殷婴露的那一手惊了一跳。小小年纪就能如此作为,若是年岁再大些,成就岂非惊人?
“阿暖你整日和阿婴一起习武,想来也成就非凡吧?”
殷暖摇头,“二阿兄有所不知,仆不擅武艺,阿婴虽比我强些,但其实也就箭矢的准头比较好而已,并非四阿姊说的那般精通。”
“这样啊!”殷萝好似松了口气一般,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殷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好似几人谈论的话题和他无关一般,见殷暖离自己较远,便把手边的糕点推到他面前。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今日种种总算将要成为过去。众人散去,各自进了宋家安排的房间休息。
阿元去给殷暖准备热水,因对宋家的船不是很熟悉,便让水奴跟着一起去。
“水奴阿姊,你说五郎君不过略施小计而已,四娘子态度突然就如此亲切是不是很奇怪?”
阿元见四周无人,便悄悄和水奴嘀咕。
水奴点头:“是很奇怪。”
“对呀对呀。”阿元得到赞同,频频点头道,“一向心狠手辣小肚鸡肠的人突然放下屠刀化身笑面佛实在让我瘆得慌。”
水奴被她的比喻逗得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些慎重起来。连阿元都能感受到殷萝突然的刻意示好,若是真心的还好,只是依她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实在不像是突然就会幡然醒悟的。
两人还未回到殷暖所住的房间,远远的看见有人从殷暖房里出来,身影一转就消失转角处。
“那是?”绕死阿元自持眼力不错,因着背对的缘故也看不清对方长相,不由有些惊讶的看向水奴。水奴也看向对方消失的方向,眼里有着惊讶一闪而过,见阿元看向自己,便说道:
“想来是宋家派来伺候的婢女,被五郎君打发了吧!”
“这样。”阿元点点头,“宋娘子还挺周到的,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人。”
水奴并未答话,沉进思绪里,直到进了房门犹自有些怀疑的扭头往外看了一眼。
第六十四章 暗箭
酉时之后,船总算是平安到了月口。和苏河相比,月口河面宽广许多,不过水流倒还湍急一些,船身虽大,此时也有些摇晃起来。不过众人白日里累得狠了,对这轻微摇晃丝毫感觉不到,除了宋家部分家僮,其余人早已经沉沉睡去。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船上居住区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一道娉婷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左右探头看看之后,小心谨慎的走到甲板上,而后在亭子背面的栏杆前停下,不比甲板上经常有家僮经过,那里很少有人涉足。
河风迅疾且冷冽,好似含着冰渣子一般吹在人身上刺骨且冰寒,那人虽披着厚厚的大氅,还是瑟缩了几下,抱着双臂频频看向船上的居住区。
又过了片刻,远远的终于有一个人影走了出来,那人身量不高,也没穿着厚衣裳,寒风中却走得稳稳。半响,来人终于也走到栏杆前,月色下神情依旧温柔,不过此时却带了些隐隐的急切。
“四阿姊,你先前说有事相告,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殷萝早等得不耐烦,心浮气躁之下也忘记了白日里好不容易堆砌的亲切温和的形象,怒道,“殷暖你排场倒是挺大的,竟敢让我等这么久。”
殷暖对她突然变脸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对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比较感兴趣。
“四阿姊你先前说的关于水奴身世一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殷萝冷哼道:“你倒是对你那贱婢上心的很,不过一句玩笑话就巴巴的冒着寒风跑来了。”
“玩笑话?”殷暖薄唇轻抿,眉头微微皱起。殷萝断不是会无聊到跑来这里吹冷风就为说句玩笑的人,心里不觉有些警惕起来,“既是如此,四阿姊,你唤仆来此总归是有个目的的吧?”
“目的?”殷萝忽然有些阴测测的撇嘴一笑,“我果然没低估你,直接就一语中的。确实是有目的的,不然你以为我抽风了跑这里来陪你吹西北风?——殷暖你说,这里水流湍急,又是在宋家的船上,就算有人出了什么意外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四阿姊这是什么意思?”
殷萝忽然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低声道:“就是告诉你要……”殷暖还没反应过来,她忽然退后一步,急声吐出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小心!”
背后突然被人猛力的推了一下,殷暖反应不及,整个人滚出栏杆外,掉进水流湍急的河水里。而后头不知砸在什么东西上,一阵刺痛之后,眼前便开始模糊起来。
殷萝趴在栏杆上看向河里,天色昏暗看不清什么情形,不过人体落水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的在她耳边响起,她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四、四娘子。”推殷暖下水的婢女云秀浑身战栗,几乎快要站立不住,“五、五郎君他确定是掉、掉下去了吗?”
“废话。”殷萝不满的道,“不是你推的吗?还能有假?”
云秀闻言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甲板上,“婢子竟然杀、杀了五郎君,四娘子,若是、若是被人知晓的话……”
殷萝不耐烦的一脚踢在她身上,“你怕什么,人都死了,还会被人知道不成?滚开,小心我连你一起推下去。”说着双手抱臂颤抖起来,不满的说道,“都怨阿母吩咐的这什么任务,可冷死我了!”
云秀素知她向来轻贱家僮性命,最是说到做倒,当下也不敢再反驳,打起精神咬牙起身伺候殷萝回房歇息。
甲板上很快又恢复之前的一片寂静,只剩下河水奔涌的声音见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就在殷暖掉进水里的时候,甲板上亭子的另一边,“扑通”一声也有一个人无声的跟着跳下。
一夜无事,次日宋元衣方从睡梦中醒来,便听见甲板上一阵喧闹声。而后伺候她的一个婢女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外面在吵嚷什么?”
“禀、禀娘子,殷家五郎君失踪了。”
“什么?”宋元衣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婢女偷偷瞄她一眼,又低声道:“殷家五郎君失踪了。”
呼吸一窒,慌忙简单梳洗完毕,宋元衣边往甲板上走边说道:“你们可都找过了?这船就这么点范围,殷家五郎君能到哪儿去?”
“找过了。”那婢女跟着她往外走边说道,“殷家家僮前前后后已经找了无数遍,都没看见人影。”
宋元衣心里一沉,慌乱的感觉甚至比昨日直面水匪时更甚,这四周都是水,若是不在船上,人还能到哪儿去?往坏处想,就算人真的掉进了河里,也不知是昨夜何事掉的,船已经航行了一个晚上,又能向何处寻人去?
甲板上,殷昕殷萝殷婴等人都在,正趴在船舷上四处张望,众人都是一副衣衫不整慌忙出门的模样。
宋元衣忙走过去,殷昕看见她,神色惨淡的招呼道:“宋娘子!”
宋元衣急急问道:“可有找着什么?怎么回事?”
殷昕摇头:“一点踪迹也无,不只是殷暖,他的婢女水奴也不见了踪影。”
“什么?”心里又是一惊,宋元衣几乎说不出话来。不只是因为人是在她宋家的船上失踪的,只怕之后难辞其咎,更是因为她对那对主仆印象很好,实在接受不了这两人会出什么意外。
殷萝听见“水奴”二字时心里便有些奇怪,她努力回想昨晚情形,实在想不出这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只担心这贱婢别让她的计划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阿萝。”宋元衣问道,“昨夜你可听见什么动静吗?”
“啊?”殷萝猛的惊醒过来,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悲伤的神色,抽噎着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宋阿姊,怎么办?阿暖是不是掉进这河里去了,这河水这么深,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你胡说。”宋元衣还没说话,阿元的声音便从船舷外传来,“五郎君和水奴阿姊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阿元顺着绳索爬上船舷,殷婴伸手把她拉上来。
“怎么样?”
阿元摇头,眼圈红红的哽咽道:“船舱里我都找过好多遍了,还是没看见五郎君和水奴阿姊的踪影。”
宋元衣闻言眼眶立即红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殷萝本来正打算呵斥阿元的态度,见此情形也只好按捺不表。
第六十五章 匪返
殷昕叹了口气,转向宋元衣恳请道:“宋娘子,可否劳烦你派几艘小船,我等也好下船寻找。”
“好、好的。”宋元衣反应过来,忙收起满心慌乱,转身吩咐宋家奴仆把大船停下,而后放下所有小船沿河寻找,再三叮咛无论是两岸或者河底都不能放过。
然而她心里也清楚,下过暴雨之后的河水浑浊不堪,除了从上游带来的漂浮在水面上的渣滓,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想要从中找到人的希望实在渺茫。
殷萝忽然道:“这水奴本就来历不明,现在竟然跟着阿暖一起失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谁的命令先害了阿暖之后再畏罪自杀。”
“阿妹。”阿元正要反驳,殷昕便喝止道,“现在找人要紧,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殷萝不满的撇嘴,满脸悲伤的说道:“阿兄你生我的气也没用,这水深不可测,又已经过了这么久,阿暖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阿元狠狠的瞪着她,忍了忍终于还是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十一艘小船全部放下,每艘小船上两个人,全部散开往四处寻找,便是船上其他水性好的奴仆也潜水搜罗。
殷婴和阿元执意下水,宋元衣原是不同意——殷暖和水奴已经在她家船上出事,若是殷婴再有什么意外,她是在是良心不安。无奈两人执意,宋元衣无奈,只得妥协,前提是多派两个水性极好的奴仆跟着,殷婴摇头道:
“宋娘子,让他们各自前去寻找至少也多一丝希望。吾等只在大船周围搜寻就是。”
宋元衣心里也明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希望,便也同意下来,只是再三叮嘱两人只能在大船周围巡视。
船出了月口,水势平缓,依旧是天高云淡、水平山远的好景色。若非浑浊的河水不若先前清澈,倒好似青阳路堵塞那时,放眼望去,一片寂静安宁。
然而不过一夜之间,这一片寂静便吞噬了殷暖和水奴两人,只剩下安静的流水让阿元心里感到害怕。
两人绕着大船转了无数圈,偶尔有潜水查看的奴仆浮上来,阿元满心希望的大声询问,之后又是无边的失望。
“呜呜……”丢下浆,阿元崩溃的蹲下身抱着自己双膝,呜咽着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离开五郎君和水奴阿姊,他们一定不会突然丢下我不见了的。都怪我……呜呜……”
晚间休息的时候,宋家安排的客间毕竟不比殷家船上主卧,外间的坐榻较小,休息两个人很是勉强。水奴怜她劳累便让她去其他房间和宋家婢女一起休息,自己留下照顾殷暖就好。
经过白日波折大家都有些累了,阿元也知道自己若是执意留下,结果是两人都不得休息,便答应了水奴提议,谁知不过一夜,就出了这样的事。
殷婴咬紧牙齿,双手握得死紧,有心安慰阿元几句,不过他一向面冷,性格沉闷惯了,即便心里的悲痛已经翻江倒海,面上也一如既往的严肃。
“阿元。”殷婴打量上游两岸片刻,忽然开口道,“吾等往上游看看。”
“嗯?”阿元抬起头来,往左右两岸看了看之后也明白了殷婴的意思。
船是顺流而下的,殷暖两人失踪的时间不会很短,若是继续往下游寻找,就算找到了人,在水里呆了那么长时间肯定是凶多吉少的。而不管是直觉也好、不愿接受现实也罢,两人都坚信殷暖和水奴无恙。
而两人若是安然无恙,现在就应该还在上游,也只能是在上游。
“需要告知船上的人一声吗?”
阿元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四娘子再如何污蔑,水奴阿姊婢子是相信的,五郎君也不是那种会突然不告而别的人。他们两个一起失踪,必然是遇着什么意外了,而那条船上的人,婢子一个也不相信。”
此时距离两人一开始下船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前去寻找的船只已经陆陆续续的回来,因为都没有得到两人的蛛丝马迹.,船上悲痛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殷婴和阿元的小船绕到大船后方,渐渐往上游行去。
待情况安定下来,重新安排另一波人出去寻找之后,天色已经开始陷入昏暗,酉时都快要过了。在这样的大运河里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殷萝斜靠在坐榻上,彻底放下心来。
宋元衣全身疲惫,正要听婢女的劝告回屋歇息会儿,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惊叫道:
“殷婴郎君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元衣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故逼疯了。忙又命人前去寻找,只是别说是殷婴和阿元的影子,便连两人所乘小船也不见踪迹。
“宋娘子。”殷昕见宋元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忍不住宽慰道,“阿婴身手不错,先前他箭矢的水平你也看见了,应该会没事的。况且两人所乘小船也没找到,应该是他们担忧阿暖两人,擅自离开寻找去了。”
“就是。”殷萝接道,“宋阿姊你不知道,殷婴平日里和阿暖的关系就好,所以现在这般忙里添乱的行为也是可能发生的。”
宋元衣闻言,不管两人言语真假,至少心里稍微镇定了一些。
殷萝见状,打了个呵欠,殷婴等人的死活自是和她不相干,若是就此不能回来倒还是一番意外之喜。
殷昕叹了口气,方要回房,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锣鼓声催命一般响彻众人耳际。
“啊——”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殷萝忽然惊叫一声吓得一下跌坐在地上。她是凶残成性,但并不代表这样的事三番四次的落在她自己身上也能安之若素。或者应该说更因为太过清楚这凶残所代表的意义,才会如此惧怕。
熟悉的锣鼓声仿如一下子把人带到昨日初遇水匪之时,熟悉而又极端的恐惧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被这一阵夺命鼓声瞬间扯断。
不远处火把齐明,多艘三橹八浆船飞速驶来,船上众人手里执着各种明晃晃的武器,快刀、铁尺、金刚圈等映着火把的光亮,亮闪闪的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所执的长链一般。
殷萝一抬眼看见如此情景,直接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此时虽也天色黯淡,但是稀星朗月一样不缺,再不可能突降一场及时暴雨救人于危难,更何况也没有一个足智多谋的五郎君会突然出现力转乾坤。
第六十六章 渔救
却说昨夜水奴跟着殷暖跳下船之后,因两人同时落水又距离较近,她很快便拉住殷暖。只是她虽然水性较好,在这样湍急的水流中想要带着一个人游到岸上也非易事。
而且殷暖掉进水里的时候不知撞着什么地方一直昏迷不醒,水奴心里担忧的同时也有些无奈的想,幸好殷暖昏迷之中不会挣扎,不然她这一次非但救不了人,反倒会陪着他黄泉路上结伴而行。
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水奴只能顺着水流在自己彻底力竭之前尽量靠近岸边。揽着殷暖的手臂渐渐开始麻木,间或一阵阵刺痛,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身上好像绑了一块大石一般越来越沉重,她咬紧了唇,全身机械的划动着。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岸边,水奴半拖半抱的把殷暖带到岸上。回头看去,只见昏暗的夜色中,模模糊糊的看见大船摇晃着远去,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全身的麻木此时化成酸痛铺天盖地的袭来,水奴跌坐在地上,动弹一下手指都觉困难,头脑晕沉得只想就地躺下。只是不行,她用力咬破了唇让自己能更清醒一些——殷暖就躺在身边,一点声息也无,或者该说生死不知,她突然觉得恐慌起来。
“五郎君?”
水奴爬到殷暖身边,伸手探了一下,还好,鼻息悠长,脉搏还在跳动,想来先前因为昏厥的缘故肺部也没吸入多少水。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眼泪一下就滚落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殷暖变成她在这世上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若是出了什么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五郎君?五郎君?”
水奴又唤了两声,在这样的夜里,两人又浑身湿透,一直昏迷不醒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然而殷暖依旧双眼紧闭,一点回应也无。水奴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他是否伤到了什么地方,只能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异于常人的热度让她猛的缩回手来。
才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顾不得查看手上的伤势,水奴起身想把殷暖背去一个干燥一点的地方,只是才刚起身,脚下一软跌回地上,努力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有些挫败的拧了自己一下,水奴想了一下,把外衫脱下团成一团给殷暖垫在头下让他尽量好受一些。而后跌跌撞撞的起身就着夜色寻来一些干柴,在殷暖旁边拢成堆,之后拿出火石点燃。
浅浅的火光下,可以看见殷暖两颊通红,额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嘴唇干燥皲裂,可能很难受的缘故眉头深深皱起,一派凄楚惨然。心里瞬间柔软下来,水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的头揽在自己怀里,让他好受一些也能挡去部分寒风。
深秋的夜里,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单衣更添几分冰冷。水奴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头又开始晕眩起来,她下意识的把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了些,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小娘子,小娘子?”
谁的嗓音嘶哑浑厚,一直孜孜不倦的在耳边呼唤着?水奴有些无奈的睁开眼睛,刺眼的光亮让她又闭上眼。
对了,五郎君!
猛的惊醒过来,待发现怀里的温度犹在,水奴方松了口气。
“小娘子?”梦里那个嘶哑浑厚的嗓音又响起,水奴抬头看去,却原来是一个做渔民打扮的老翁,满脸沧桑,慈祥的眼神正看着她。
干柴早已经燃尽,太阳出来,视野里一片明亮。
“老人家。”水奴道,“方才是你在叫我?”
老翁点头,“小娘子,你为何会在此处,看你脸色可不算好啊?还有你怀里的小郎君显然也正高热的样子。”
水奴低头,殷暖的脸色和昨夜一样,身上高热依旧。担忧之下,心里的警觉一下退去,不及回答其他,她抬头看向老翁恳请道:
“老人家,五……吾阿弟可能染上伤寒,你知道最近的疾医哪儿有吗?”
老翁道:“这周围一片白水茫茫,哪儿有哟!老朽家就在不远处,小娘子你若是信得过老朽,就先把小郎君送去老朽家里换身干爽衣裳吧!”
殷暖浑身发烫,眼睑动了一下,而后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再不见其他动静。水奴心里一酸,点头道:
“如此就叨扰了。”
把殷暖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水奴起身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正想背起殷暖,老翁道:
“小郎君老朽背着就好,小娘子你替老朽拿着渔网,可能行?”
此去路途不知多远,现在自己的身体情况要背着殷暖确实有些勉强,水奴感激不尽,忙道过谢,帮忙老翁把殷暖背上,而后自己背起鱼篓,抱着老翁的渔具跟在后面。
老翁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惊道,“小娘子,你手臂也受伤了,可要紧?”
水奴这才查看一下自己的伤势,只见小臂上一道寸长的伤口,经过了一夜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衣袖上染了些鲜血,故而看起来有些可怖。她摇摇头回老翁道:
“不打紧的,血已经止住了。”
老翁见她脸色苍白,心疼道:“这路途虽然看起来遥远些,坚持一下也就到了。”
水奴点点头。
一路上老翁见她精神不济,便尽量和她多说些话分散她注意力。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娘子和小郎君流落此地可是遭遇了什么?”
“五……吾和阿弟乘船去建康探访亲戚,半夜遇上水匪劫船,慌乱之中吾和阿弟落水,之后便被水流冲至此处。”
“作孽哟。”老翁道,“因这水匪的缘故,这一带向来民不聊生。好在天可怜见,留你姊弟一条性命。”
水奴点头称是,事实上昨夜那般情况能死里逃生,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
“老人家。”水奴问道,“这水涨成这样,能打渔吗?”
老翁闻言笑道:“小娘子是尊贵人家出来的吧?若不是暴雨之后河水浑浊如此,还打不了鱼篓里的这两条大鱼呢?”
水奴这才发现背上的鱼篓一直在晃动着,原来是里面装了鱼的缘故。只听老翁继续说道:
“正好,回去之后熬成鱼汤,给你和小郎君补补身子。”
殷暖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夕阳从矮小的窗子里照进来,他睁眼打量着床榻顶上打着补丁的斗帐,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水奴捧着一个泛黄的粗瓷碗推门进来,殷暖抬头看见她,忽然笑了笑,开口道:
“阿姊!”
第六十七章 诺言
水奴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身上穿着蓝色的旧衣物,袖子和领口处都打着补丁。殷暖却隐隐觉得,这样一幅清雅的画面,胜过他看过的所有裹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钗步摇的美人。
看见殷暖醒来,水奴眼里的惊喜还未及浮上,就被惊讶给取代了。她走到床榻边,把粗瓷碗放在矮桌上,而后疑惑的看向殷暖道,“五郎君你方才称呼婢子什么?”
“阿姊!”殷暖笑了笑,又强调了一遍。而后说道,“先前吾迷迷糊糊之中,恍惚听见你叫我阿弟,本来想要回应你的,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这样。”可能是自己和老翁说话的时候他意识曾清醒过。
“怎么?”见水奴没回话,殷暖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吾心想既然你这样说必然有你的道理,便也如此称呼。可是吾理解错了吗?”
“怎么会?”水奴扶他坐起身来,探了探他的额头见高热已经退了,总算是松了口气,“老人家找来的草药果然很有用,这么快就退热了。五郎君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殷暖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失落。
水奴抬起矮桌上的粗瓷碗道:“老人家说,再把这一剂喝完应该就没事了。”
殷暖见她拿起勺子正打算喂自己,忙伸手接过来,一仰头三两下喝完了。苦涩在嘴里弥漫开来,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握紧忍耐住,不在面上表露出来。
水奴接过空碗放好,见他眉头都快皱起来了,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轻轻揉了一下,浅笑道:
“这药本来就苦,你再这么喝不是更苦吗?”
殷暖被她突然拂上来的手指怔愣了一下,只听水奴又说道:“因为是出门在外,不好暴露五郎君的身份,故而婢子才撒谎说和五郎君是姊弟关系。冒犯之处,还请五郎君见谅。”
“不介意的。”殷暖下意识的连连摇头,有些赧然的看向水奴,“吾觉得,阿姊这个称呼挺好的。以后也可以这样叫吗?”
水奴点头,“五郎君若是不介意,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回府之后万不可如此。”
“吾明白。”殷暖点头,神情温柔的脸上带上些许欣喜,“阿姊可知此处何地,为什么吾落水之后会在这里醒来?”
水奴便大致说了一下之前情形,自是略过其中艰辛不提。
“所以那个时候阿姊你也跟着跳船了吗?”
水奴点点头,说道:“先前看见有个婢女从你屋子里出来,虽然距离较远又背对着看不清长相,但是她身上的一个玉坠子婢子之前在宣罗院里曾看见过。后来看你小心谨慎的出门,婢子心里怀疑,便跟着出去了。”
殷暖忽然插话道:“阿姊你才刚说过出门在外不易暴露身份,所以也应该换个称呼才是。”
“呃……水奴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的,阿……”顿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好太过冒昧说出“阿弟”二字,想了想开口唤道:
“暖暖!”
殷暖愣了一下,而后唇角翘起来,愉悦的应道:
“哎!”
水奴笑了笑,而后严肃道:“之前我听你和殷萝似乎提起关于我身世的话,具体怎么回事,难道你就因为这一件事便独自前去见她,而后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吗?”
“吾前去问个究竟并非是不相信你。”殷暖见她生气,柔声宽慰道,“吾也知晓阿姊你并非因为这个生气,而是恼我轻易相信四阿姊让自己陷入险境是不是?”
水奴无奈,“既知是轻易信人,为何还会中计?”
殷暖道:“因为四阿姊说她知晓关于你在建康惹上的仇家一事,虽然你一直未表露什么,但是偶尔忧心忡忡的,吾便猜想你可能是在担忧仇家还未放手。便想着找四阿姊问个明白,趁着这次建康之行也好把这件事解决清楚,让你安心。谁知最后反而拖累了你。”
水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楚,“你自己还病着呢,怎么就拖累我了?”
殷暖拉过她的手,把她袖子挽上一些,看着她小臂上的伤口道:“这不就是吗?你水性那么好,上一次就是因为我才伤了一次,这次又是如此。”
水奴抽回手,放下袖子,开口道:“今后暖暖要是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殷暖抬头注视着她,“阿姊你什么都会说吗?”
若是帮助别人,水奴自然是积极的,但轮到她自己,却不管什么都只是隐瞒着。
天色渐渐昏黄,只剩下一鞭残照落在两人身上,半响,水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
“会,只要你问,我什么都会说的。”
殷暖笑起来,眸色晶亮“那只要是阿姊你说的,吾都相信。”
水奴闻言怔住,此时夕阳彻底西沉,太阳的余晖从屋里剥离,天色瞬间便阴沉下来。
“小娘子,小娘子。”屋外传来老翁的呼唤声,“小郎君可醒来了?”
水奴忙应了一声,老翁又道:“如此就好,鱼汤熬好了,快些出来喝汤吧!”
水奴道过谢,回头对殷暖道:“暖暖你可好些了,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殷暖摇头,虽然头有些晕沉,身体有些酸软,但都可以忍受。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打了补丁的干净衣裳。
“阿姊走吧!”他走过去拉起水奴的手,“出去喝鱼汤去。”
门外视野很是开阔,最远处是黛青色的山的轮廓,而后是一条长长的绸缎般的江水,因为离得较远,只听见隐隐约约的流水声;背后是山,左右是树。
院子栅栏的树枝上晾着两人的衣物,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葡萄架,葡萄叶子早已经落尽,架子下面有一个简陋的石桌,桌上放着一个锅子,一阵阵鱼的清香从里面传来,桌旁几个石凳。上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年老的就是先前背回殷暖的老翁,年轻的弱冠之年,看起来很是憨厚精神。
看见两人出来,青年忙起身让座。
“郎君、女郎请这边坐!”
殷暖两人道过谢坐下,老翁给两人舀了鱼汤,问殷暖道:“郎君身体可大安了?”
殷暖点头,伸手接过汤碗,边谢过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又认认真真的回答老翁的一些其他问题。
一顿饭安静祥和的吃完,夜幕降下,于他们而言,这一日便也结束了。而对另一个地方来说,或许只是噩梦的开始。
第六十八章 匪寨
多艘三橹八浆船到了近前却并未上船,而是远远的围在大船周围,锣鼓未停,火把未歇。船上众人逃无可逃,正惊慌失措之时,只听一个粗狂的嗓音吩咐道:
“上去看看,可有人在上面,小心再一次中了对方奸计。”
话未说话,船上就射出几只箭矢来,说话之人猝不及防之下有些狼狈的往旁边一闪,脸上擦出一道血迹来。未及反应,只听旁边一声闷哼,已有一人中箭倒下。
原来今日水匪因顾及再一次中计便未立即上船,而且大船上熄了灯火,故而水匪在明他们在暗,这才得了一次抵御的机会。只可惜水匪身手灵活,这般天时地利之下也不过三两个人中箭。
“呸!”小船上方才说话之人”呸“了一声,见此情形不怒反笑,他长得眉眼粗狂,一张脸盘能有常人的两倍大,此时裂了大嘴哈哈大笑更是令人生寒,“儿郎们,不用查看了,人都在上面的。既然敢出那等阴招害我十几儿郎性命,直接上去全绑回寨里慢慢折磨,方解我满身的不爽快。”
若非水匪大多水性极佳,大半带伤潜水逃了回去,亡者还不止如此人数。
殷昕闻言腿都软了,方才鼓起勇气命人抵御已经耗尽他大半勇气,只是一回头见殷萝犹自昏迷着,宋元衣也脸色苍白的站在一边,少不得鼓起勇气命人继续抵抗。
不过虽然多了宋家护卫,然而众人先前为寻找殷暖已经精疲力竭,而且水匪凶残且又有了防备,对方也命弓箭手开始回击,故而这些抵抗对水匪来说不过是老虎头上的虱子一般不痛不痒,接过不过是损了己方多人性命而已。
不过转眼之间,水匪已经上船,船上火把齐明,众人被捆着推到甲板上。殷萝被一盆冷水浇醒,正浑身颤抖抽泣着。
那领头的水匪正指挥着众人搬运财物,船上财物丰厚,他心里畅快的同时也有些遗憾——若非目标太大,真想把这大船也弄回去。真心烦着呢,殷萝抽抽噎噎的声音的不停的在他耳边响起。
“哭什么?”匪头长刀一伸,横搭在殷萝脖颈上,语气冷冷的道,“尊亲死了还是怎么得?再哭直接结果了你。”
刀刃的寒意带着死亡的恐惧直接袭来,殷萝惊叫一声,干脆两眼一翻,再一次昏到在地。
“没种。”那人起身吩咐道,“弄醒她,再昏丢下水去。”
殷昕一听心神俱散,忙双膝跪地以头抢地,哀求道: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阿妹年岁小不懂事,求大王高抬贵手。”
“不懂事?”匪头转向殷昕,用刀尖抬起他的下巴道,“看你倒是个懂事的,想来想出毒计伤我那十几儿郎性命的人就是你了?”
殷昕吓得只想学殷萝一般昏死过去,强作镇定开口道:“大王明鉴,不是我。”
“不是?”匪头一阵冷笑,颇有些无趣的收回长刀,“也罢,回寨之后一番教训也由不得你不说实话。”
正想回头继续监督搬运财物的情况,视线忽然从宋元衣身上扫过,匪头饶有兴趣的蹲下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刻意放柔嗓音说道:
“她们都说不是,那么那人可是你?”
他形象粗狂,嗓音嘶哑,再故作温柔也如裂帛的声音一般,听得人心里发麻。
宋元衣脸色煞白,下意识的摇头。
匪头点头道:“一看你就是个柔弱的,我猜也不是你。”顿了顿又道,“你想求我绕过你们几人吗?”
这明显带着诱哄的嗓音让人警铃大作,宋元衣心里越加的恶心起来,只是殷萝犹自昏迷不醒,殷昕满眼恳求的看着自己,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开口缓慢的道:
“求求你,饶了我们。”
匪头满意的起身,仰头大笑道:“就听你的,暂时绕过这两人。”
大船很快洗劫一空,殷昕等三人也被拖上一艘小船直往匪寨而去。殷萝又被弄醒之后知道自己再晕的后果,终于咬牙撑住,可怜兮兮的努力挨在殷昕身旁。
入了匪寨,匪头吩咐把所有奴仆关押下去折磨一番之后充苦力。本来是打算直接贩卖的,无奈担心被人泄露匪寨信息得不偿失,杀了灭口又舍不得这么多人力,况且才刚损失几十匪徒,正是缺人的时候,故而才下了如此命令。
很开便所有人都安排结束只剩下殷昕殷萝宋元衣三人。
匪头打量几人片刻,开口道:“这两人狡诈顽抗,先拖下去各五十鞭子再做安排。”而后目光停留在宋元衣身上,说道,“至于这小娘子,倒是甚和我的心意,打扮打扮送我屋子里去。”
众匪徒听令立即执行。殷萝从小到大何曾受过一点刑罚,才刚被拖起就撕心裂肺的叫唤起来:
“不要、不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如此?不……阿兄、阿兄救我!”
殷昕也被人拖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宋元衣的方向,却见她一脸绝望,满眼死寂的正看着自己,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闭口不言。耳边是殷萝凄厉的叫唤,声音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软弱可怜。
殷昕咬了咬牙,心里几番挣扎,终于下定决心,挣脱拖住自己的人,转身“扑通”一下跪在匪头面前,磕头肯求道:
“大王且稍等片刻,请听我一言。”
匪头怒道:“我方才不是说过有什么决定等受刑之后再说吗?”
殷昕不顾又上前拖他的人,依旧跪在地上,虽然浑身颤抖着,双手却死死扣住地上石块,挣扎道:
“大王可知我等来自新安殷家?”
“你当我是聋的?”匪头示意她看向旁边一边哀求骂人一边自报家门的殷萝,不耐烦道,“就算你们来自殷家有如何,死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样不会有人知晓,更何况你们身上还背着我寨里十几条性命。”
殷昕道:“大王有所不知,我等原是奉了父命前去建康马家贺寿,若是半途突然失踪,家君必会沿途寻来,若是知晓贵寨的存在,就算不能肯定我等就在此处,贵寨怕也难逃怀疑。”
匪头一听也觉有理,面上只冷笑道:“照你所说难道就这样放了你们,罔顾我死去儿郎的性命不成?况且别说是一个殷家,我既然敢在此处行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又有何惧?”
殷昕见他虽然语气狠辣倒也没阻止自己说下去,心里定了一些,继续道:
“天可明鉴,仆此番言语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从大王利益出发。”
第六十九章 猖獗
匪头闻言倒起了几分好奇,料想在自己地盘他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晚一时半刻再施刑罚也是一样,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殷昕深呼气几下,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说道:
“大王若是杀了我等几人最多只能泄恨罢了,并不能弥补多少损失;而若是充做奴仆,然我等几人从小娇养惯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怕也不能为大王赚取多少好处。”
虽不能肯定,但他猜想,匪徒既然泯灭良知在此处劫道,自然是利益为上的。
只听匪反问道:“谁说一点好处没有?”他指了指宋元衣,“这小娘子不是很快就成为我的人了吗?”
殷昕俯身说道:“大王明鉴,宋娘子身为宋家子女,自是心高气傲,怕是宁死不屈的。”
匪头看向宋元衣,果然见她满眼决绝,心里便有些不爽快起来,“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做我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他忽然顿了一下,问道,“慢着,你说这小娘子姓什么?不是你们殷家之人?”
殷昕点头,“并不是,宋娘子乃是新安另一大家宋家之女。”
匪头闻言倒是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了,能在这片水域横行多年,绝不可能是有勇无谋之辈。先前若说开罪的只有一个殷家,那他一咬牙也就得罪了,但若是六大家族里面同时开罪了两个,就算他再吃了多少雄心豹子胆,也得好好斟酌一番。
“怕了吧?还不赶紧放了我,回去我会叫我阿父留你一条性命……啊!”
“阿妹!”
“阿萝!”
殷萝方才听了两人对话,见匪头一脸犹豫,心里的惧怕便去了几分,殷昕和宋元衣阻止不及,一串猖狂得意的话语已从她嘴里冒出来。只听“啪”的一声,匪头扬手一鞭落在她身上。
“再说先毙了你。”
衣袖被划破,手臂上立刻渗出血迹来,殷萝吃痛,眼泪又重新冒出来,“呼哧呼哧”的急喘着气,正要开口,宋元衣忙跪行几步把她拦住。
“阿萝,先听听二郎君怎么说好吗?”
殷萝虽心有不甘,奈何实在是怕了匪头凶残的模样,嘴被宋元衣捂住,只得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继续。”匪头示意殷昕,“说下去。”
殷昕收回落在殷萝身上的担忧的视线,回头继续道:“殷家和宋家财力不菲,大王不如把我等几人当成人质,送信回殷家要取赎金。”
匪头心里一动,这确实是一条一本万利的路,虽然之前他也做过绑票一事,后来觉得行事麻烦,且又后患无穷便也放弃了,不过这几人背后的殷家宋家势力太过雄厚,这笔赎金确实诱人。
“你确定此计能行?我可能听说你们这些大家子女众多,少一两个可能家主都不知道,如何愿意用钱来赎?”
“大王此言不假。”殷昕道,“只是大王有所不知,我和阿妹乃是殷家嫡出子女,而宋娘子乃是宋家唯一嫡出的女儿,所处地位只是不同。”
“此话当真?”
殷昕点头,“大王可去询问船上奴仆。”
匪头这才信了,不过还是有些怀疑道:“照你所说,事成之后殷宋两家就会放过我不成?”
殷昕道:“事成之后大王虽不能继续安居此处,但是既然有着丰厚的赎金,大王如此英勇,何处不能安寨?再有我等几人劝阻家君,必不会继续追寻大王。”
匪头不屑道:“你倒是说得好听,活人的话如何信得?”
殷昕心里一颤,稳了稳心神,才缓慢的道:
“大王明鉴,小子惧怕大王,今后不敢继续招惹。”
匪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了半天,就这句是最中听的。来人,把这三人拖进水牢,稍后再做安排。”
这就算是暂时逃过一劫了。
殷昕闻言心里一松,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心脏急剧的跳动着,整个人才后怕的才颤抖起来。
匪头看着几人身影,忽然冷笑起来——赎金他要,人命他也要。刀刃舔血的日子早让他明白,只有死人的话才是可信的,最多继续逃亡便是。
翌日,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河风叙叙吹来,阳光带着柔和的温度洒在人的身上。水奴在简陋的膳房里准备了早餐,正要端出来,就听身后有人说道:
“阿姊。”
水奴回头,殷暖正有些赧然的看着她,“抱歉,吾起得晚了。”
摇摇头,水奴笑道:“你大病初愈,多休息是好的,去井边梳洗一下,就可以过来吃早餐了。”
殷暖忙点点,井边早已经打好了一盆水,此处不比殷家繁琐,只需简单梳洗一下就好。水奴放好早餐,拿着一把梳子过来替他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发带固定住。
“抱歉,只能先给你这样盘着了。”
“这样就很好。”殷暖摇头道,“头上轻松很多,而且……我很喜欢阿姊给我梳的头发。”
不仅仅是梳的头发,或者说,柔和的阳光里水奴给他梳头发的这整个情形他都很喜欢。
水奴笑了笑,“我梳得不好看,暖暖不嫌弃就好,过来用餐吧!”
殷暖点头,走到石桌边坐下。
“老人家他们都不在吗?”
“嗯。老人家说难得水浑浊如此,两人一大早便出去打渔了。”
“这样。”殷暖心里更是惭愧,主人家早早就出去忙碌了,自己寄居人下居然睡到日上三竿。
“这是他们的生计,自是马虎不得。”水奴见他如此便又说了一句。
用了早膳,水奴去刷碗,殷暖便剁了野菜去喂渔翁家养的鸡鸭等禽类,动作虽不甚熟稔,倒也有模有样。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老渔翁父子便回来了。
“老人家、阿兄。”殷暖迎上去,帮忙两人放回渔具,边问道,“今日收获好吗?”
老翁笑道:“不错,今日又可以加餐给小郎君补补身体了。”
殷暖赧然,忙摇头道:“吾不是这个意思,吾身体已经大好,多谢老人家费心了。”
几人在石桌前坐下,水奴端了粗茶给几人,青年忙起身接过,又见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惭愧道:
“怎么好劳烦女郎做这些粗活。”
水奴也在殷暖身边坐下,道:“阿兄不必如此客气,突然打扰是我们惭愧才是。”
几人说笑几句,老渔翁放下茶杯,叹道:“不过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殷暖关切道,“怎么了吗?”
“水匪太过猖獗,昨日怕是又有一艘富贵人家的大船遭劫了。”
第七十章 清透
“大船?”殷暖一惊,下意识的和水奴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立刻便回想起之前雨中遭遇水匪一事。
老翁点头,说道,“听看见的渔民说船身虽然被水匪毁得乱七八糟,但是能看出来是一艘极华丽的大船,平常人家难得一见。”
殷家和宋家的大船都是极为华丽的,他们一路行来也基本上没见过能与之相比的。而殷家的船被先前一把大火烧了,那么老渔翁所说的很可能就是宋家的大船。水奴又问了老翁一些关于大船的筑造风格和桅杆等特征,果然是宋家大船无疑。
殷暖心里担忧起来,也不知阿婴阿元他们怎么样了?刀剑无眼,阿婴年岁较小,就算武艺再好又能对付几人?万一水匪把先前的仇恨一并算上,怕是讨不了好。
正胡思乱想着,手忽然被人握住,殷暖回头,见水奴对他笑了笑,安抚的点了点头,心里忽然便安定下来。
待老翁说完,水奴问道,“老人家,此去县城可远?水匪如此猖獗官府不管吗?”
“唉!”老翁叹道,“此去县城倒是不远,步行四五个时辰也就到了。听说上面也派过兵来剿匪,水匪狡兔三窟、神出鬼没的,找不到也是没办法。”
殷暖道:“既有水匪虎视眈眈,平日生计可怎么过?”
老翁道:“除了不分昼夜抢劫来往船只,像我等平常渔民,水匪则是半年来抢掠一次,以便获得更多粮食,不过……”老翁忽然气愤起来,“他们若只是抢夺粮食也就罢了,若是听闻哪家有年轻的娘子,便会前来强掳,我那儿妇便是、便是被他们掳了去。”
殷暖和水奴闻言都是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一边憨厚寡言的青年。青年忆起往事,也是满脸的伤痛。
“一年前拙荆被他们掳了去,半途上不从,便跳水身亡了。”
两人一时无言,静了半响,殷暖低低开口道:
“抱歉,吾无意说起,请节哀!”
青年缓了缓自己情绪,摇头道:“无妨,这些都是水匪的罪过,与你们无干。”
老翁也平静下来,看向两人道:“你们问县城做什么,可是要归家去?”
水奴点头道:“总不好一直叨扰贵地。”
老翁道:“这倒不打紧,不过能归家总是好的。不过你们姊弟二人独自上路实在危险,这样吧,让小郎去通知你们家人,让他们从陆路来接你们可好。”
“就不劳烦阿兄了。”水奴道,“此去距离建康已经不是很远,我们打算先去县城,然后找一家信使去亲戚家里送信让他们来接就好。”
“如此也行。”老翁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让小郎明日一早送你们姊弟二人前往县城吧。”
“那就有劳阿兄了。”
再是忧心船上殷婴等人,但按老翁所说此去县城需要四五个时辰,即便现在立即启程,只怕走到县城之后也已经是半夜时分,什么也做不成了。
水奴安抚的拍了拍殷暖的手,示意他相安勿躁。
老翁和青年用了午膳之后又休息片刻,叮嘱水奴姊弟几句,便又带着渔具出门了。
水奴收拾完厨房,出门就见殷暖站在葡萄架下,有些怔怔的看着远处滔滔流水。
“暖暖!”
殷暖回头,敛去眼里的担忧,浅笑道:“阿姊。”
“在想什么?”水奴走过去在石桌前坐下,见他又回过头去看着远方,神色黯然,又道,“怎么,还在担心吗?”
“嗯。”殷暖点头,“这些水匪人性眠灭,做事凶残,阿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水奴心里也很焦急,只是被困在此处,就算有什么决定也只能等到明日,再多的担忧也不过伤心伤身而已。
“阿元机灵,七郎君身手好,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嗯。”殷暖点头,“只能如此想了。”
深秋的太阳依旧闷热,河面上吹来的风已经没有晨间的幽凉,殷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影,依旧停留在原地不曾移动过,时间过得很是漫长。
“暖暖。”水奴想了想,抬头问道,“这一次之后,你有想好怎么面对此事吗?”
“阿姊说的是?”
水奴看着他,缓缓的说道:“你我在此处的原因,你落水之前的事。”
她并不是想要逼他仇恨什么?毕竟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阿姊,而且此时不肯定殷昕是否知晓,不过水奴直觉此事只是殷萝主意,至少她受命的那个人不会是殷昕。
这倒并不是她如何相信殷昕,只是从这段时日的所见来看,殷昕有些地方和赵氏殷萝是不一样的。当然,既然已经牵扯了殷暖性命,不管殷暖有什么想法,她都竭尽所能去为他求证便是。
殷暖顿了顿,点头,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压抑,“吾有想过。”
水奴并不意外他的答案,殷暖性格和善,但并不等同于软弱可欺。
只听殷暖又道:“四阿姊想必是肯定我此次必死无疑,所以才会亲自引我出去。”
“暖暖……”
水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吾没事。”殷暖摇摇头,声音柔软了一些,“这样的事情其实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说是血亲,但其实还不比一个走在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至少相互擦肩错过的那一瞬间能得一个无害的笑容。”
虽说的是手足相残的残忍之事,但是殷暖柔柔软软的嗓音反倒像是在劝慰她对这些事要看开一些。
或许一直都是水奴想错了,殷暖并不是一个需要人时时呵护的小孩子。他的心早已经坚强到足以包容别人的地步。
“那么暖暖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殷暖道,“也幸好,这一次推我下水的不是四阿姊本人。说是她的错,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原因,已经防备了这么多年还这么轻易就中了她的圈套,此次遇难也算是一个警醒。只是连累阿姊你让我很是惭愧。”
水奴摇头,“你平安,这一跳也算是值得。”
殷暖心里感动,又对她笑了笑,接着道,“若这次他们平安,之后相见,四阿姊惊讶之下倒打一耙也是可能的。”
谢氏总是担心他心性纯善会受人欺负,其实这些人心叵测之事,殷暖早已经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
第七十一章 会合
殷暖顿了顿,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四阿姊发现自己错失了这次机会,以后再有什么举动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而这一次事发突然,什么证据也未曾留下,所以既然不是四阿姊亲自动的手,我也就跟着她一起糊涂此事,以后万事留个心就是。”
也就是说,之后想要留下什么证明殷萝罪行的证据,就只能以殷暖做饵,等她再次出手。
水奴有些担心,她不敢肯定以后再出现几次这种状况,她是否还能护住殷暖。
“暖暖……”
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在看见殷暖从容的表情时停住。
罢了,这也许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大不了自己拼却这条命去,在他需要帮助的竭尽所能就是了。
“五郎君?”
殷暖方要走到水奴身边坐下,阿元的声音忽然且喜且疑的在耳边响起,两人回头,就见远远的一个人影飞奔过来,边跑还边“呜呜哇哇”一阵哭叫,不过片刻之间,就已经到了两人跟前。
“阿元?”
方才还在担忧着,下一刻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殷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水奴也惊讶的站起身来看着阿元。
“呜呜……”阿元脸不红气不喘的在两人面前停下,先上上下下打量殷暖片刻,而后一下子扑在水奴身上,“五郎君,水奴阿姊,婢子总算找到你们了。”
“抱歉,让你们担忧了。”水奴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着。殷暖正要说话,忽然转头看着远处出现的另一道身影,“阿婴?”
殷婴虽不若阿元一般飞奔而来,但是沉稳的身影也看得出速度极快。很快也到了几人跟前。
“阿兄。”殷婴一向肃穆的神色难得带了几分惊喜,“可安好?”
殷暖点点头,“阿婴,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自然是来寻五郎君你和水奴阿姊啊。”阿元接过话道,“五郎君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呜呜……船上突然找不到你们,又四面环水的,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小心掉下船,阿姊看见就跟着跳下救了吾,然后被渔家带到此处。”
殷暖边说边引两人在石桌前坐下。
“阿姊?”阿元惊讶的看向水奴道,“五郎君是在唤水奴阿姊阿姊吗?”
“阿元你在说什么绕口的话?”水奴笑道,“不过是出门在外,这样称呼方便一些。”
“原来是这样。”阿元忽然又惊起,“五郎君怎么会不小心掉下船呢?都怪婢子没在身边伺候才会让五郎君流落至此,呜呜……”
边说边打量殷暖和水奴一身打着补丁的穿着,更是悲从心来,虽然也不丑,但是她家五郎君何曾如此狼狈过?刚止住的泪珠子又滚了出来。
水奴见两人虽不至于太过憔悴,但是应该是经过了连夜奔波,神色难掩疲惫。便去为两人准备些凉茶来。方走出屋外,就听阿元喋喋不休道:
“……然后婢子和七郎君就离开大船独自找来,后来在河滩上看见一堆灰烬,就猜想如果是五郎君你们留下的,那么你们应该会在附近,就和七郎君一家一家的找了来,呜呜……果然看见你们了。”
阿元眼睛红红的,越说心里越是后怕,一路走来心里的大石一直高高悬起,她一边寻一路哭,殷婴沉默着跟在一边,面上比平日要严肃许多。
水奴端着凉茶过来,殷暖接过放在两人面前,轻声安抚了几句,又简单叙说了一下这两日发生的事。
“什么,宋家的船被水匪劫了?”
“听看见的渔民形容,确实是宋家的船无疑。”
殷婴也有些惊讶,不曾想在他们离开的这一夜竟发生这么多事。
“那怎么办?”阿元道,“咱们去把人救出来吗?”
她虽然对殷萝没什么好感,不过上面还有殷昕和宋元衣并两家的众多家僮,想也知道殷暖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殷暖道:“水匪凶残成性,咱们单枪匹马前去自是不行的。”
水奴问道:“七郎君,阿元,你们一路寻来,可有看见养马的人家?”
步行需要四五个时辰,骑马自然就会快上许多,先前考虑到她和殷暖都不会骑马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现在既然阿元和殷婴已经找来,事态紧急,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马?”阿元想了想,她一路哭哭啼啼只顾着看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殷婴开口道:“有的,虽不是什么上等品种,但是短途行程应该可以的。”
殷暖看向水奴道:“阿姊,你的意思是?”
“事不宜迟,能尽早便尽早吧。”
殷婴道:“吾之前问过,离这不远处便是宜城郡。”
“宜城郡吗?”水奴喃喃道,“也好,省了送信的麻烦。”
先前她还以为这里最多是宜城郡的附属小城,没成想竟直接到主城了。
“嗯?”殷暖看向她,“阿姊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水奴转向两人道,“七郎君,你能给婢子说说那家养马的地址吗?”
“可以。”殷婴点头,问道,“水奴阿姊你是打算前去买马?”
水奴有些惊讶他对自己的称呼,也没说些什么,只点头应“是”。
殷婴道:“那吾去吧!”
水奴道:“你和阿元奔波整夜,接下来又要继续赶路,还是先休息的好。”
殷婴摇头,“吾无大碍。”
“婢子当然也没事。”阿元道,“婢子曾经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也依旧精神抖擞的。”
水奴抬头打量两人,果然,不过才休息片刻,便连之前的那几分疲惫也不见了。
之后两人去买马,水奴和殷暖换回自己的衣物,水奴正在院子里晾晒好换下来的衣物,回屋就见殷暖若有所思的在桌旁站着。
“暖暖!”
“阿姊。”殷暖回过头来看她,手里拿着一块玉佩。
水奴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玉佩,而后屈身替他系在腰带上。
“阿姊……”殷暖低头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婢子知道五郎君的意思。”水奴看着他道,“只是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是吗?”
“可是……毕竟打扰了老人家他们这么久,现在又不告而别,吾心里实在难安。”
水奴笑了笑,也没回话,只是走到床榻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用巾帕仔细包裹着的物事递给他。
第七十二章 报官
殷暖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七八两碎银,并两个十两的银元宝。
见他惊讶,水奴道:“虽不比五郎君的玉佩尊贵,但是这些银子也足够置办几亩良田的了,就算以后在这里过不下去,逃亡他处也好生活。”
确实,两个贫苦渔民拿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就像一个携带巨款的幼子,不仅于生活无益,徒热他人眼红而已。殷暖把银子包裹好,递还给水奴。
“还是阿姊你考虑周到,回去之后,吾会把银两还给你的。”
水奴低头笑道:“我要你的银子做什么?别说受老人家照顾这么久我心里也感激,便是以后回到树砚阁,也没个花钱的地方。”
现在没有花钱的地方但并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但水奴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她的话里总让人有一种她并没有为着以后着想,或者说没有离开殷家打算的感觉。
殷暖心里有些隐隐的高兴,却又有些酸涩,顿了顿说道:“阿姊你不要多心,吾非是这个意思。”
水奴见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浅浅笑道:“这些银子有些本来就是放在婢子这里随时供五郎君取用的,五郎君不责怪婢子擅自做主?”
殷暖慌忙摇了摇头,正想问问她为什么突然又变回了称呼,就听见阿元在院子里呼唤的声音:
“五郎君,水奴阿姊!马儿已经买来了,咱们走吧!”
“走吧!”水奴对殷暖道。
殷暖点头,跟在她身后出门。
“阿姊!”
“嗯?”水奴回头看他,“怎么了?”
殷暖摇了摇头,笑了笑,“就是忽然想唤你一声。”
院子里,阿元和殷婴果然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
之后阿元水奴一骑,殷婴殷暖一骑。
“水奴阿姊,坐稳啦,驾!”
阿元一拉马绳,马儿前蹄扬起,瞬间飞奔出去。身后不远处,殷暖和殷婴紧跟着。
不管是落尽叶子的葡萄架,还是隐藏在山水之间的平凡渔家,一点点的从视线里消失。殷暖回过头,看着前面那个轻轻揽着阿元的纤细身影,心里悄悄的叹了口气——这两日的时光,像是做了一个不曾奢望过的梦。
马儿飞快,虽不是名贵品种,但是养得健壮精神。两个时辰之后,几人已经到了宜城郡的大门下。
“真美,和新安差不多一样繁华呢!”
几人下了马,阿元手搭凉棚,抬头看着宜城郡大门上的牌匾,感叹道。
新安城多湖,宜城郡多山,所以宜城郡比之新安少了几分灵气,却多了几分大气雍容,而城里一眼看去都是差不多的繁华喧嚣。
“阿姊。”殷暖问水奴道,“到了城里之后呢,可有什么打算?”
水奴干脆的说道:“报官吧!除了官能和匪相斗,一般老百姓又怎么能从水匪处救得人来?”
“阿姊的意思是去找官兵来对付水匪?”
“是。”
“可是……官府若是要管,不是应该早就行动了吗,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虽然按照之前老渔翁所说,官府曾经派兵前来剿过,最后结果是无功而返。然而若真是有心剿匪,区区一片水域的水匪再是厉害又怎么能敌得过?况且不过一次之后就不闻不问,是在是让人怀疑其态度的敷衍。
水奴神色有些微妙,若有所思的道:“总要去试试,这是唯一的方法了不是吗?况且这一次被绑的可是殷宋两家的子女,情况总是不同的。”
两个大家的子女同时在宜城郡内出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走进城门才发现,城门处有几个官兵,手里拿着一幅画像,正逐一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
“这是怎么了?”阿元嘀咕道,“盘查什么江洋大盗不成?”
“不清楚。”水奴摇头,“走吧!”
几人方走进城门,果然被两个守卫拦住,而后拿着一副肖像对着几人打量。
阿元心里好奇,便凑上前去看了看。
“干什么?”
那守卫放下画像,厉声喝问。
阿元缩了缩脖子,退后几步。守卫视线落在水奴身上,打量片刻,让开一条道让几人过去,继续盘查下一个。
路过的瞬间,水奴的视线从画像上扫过,忽然便怔住。
“怎么了?”殷暖回头问她。
“没什么。”水奴摇摇头,“走吧!”
“奇怪。”阿元嘀咕道,“画像上的人好像有几分面熟的样子。”
“真的吗?”殷暖随意问道,“阿元见过?”
“嗯……”阿元努力的想了想,“应该没有,可能是婢子眼花了。”
同样的场景水奴已经见过多次,早已经波澜不惊。
几人找到一家客栈,定了两间屋子住下。然后便去了官府,向守卫求见郡守明公。
虽不能肯定几分身份,但见几人气度不凡,守卫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便出来领着几人进去。
路过一个院子,走进正厅,守卫退下,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婢女。
“几位这边请!”
几人跟着那婢女绕过屏风,便见坐榻上盘腿坐着一人,留着一把小络腮胡,不惑之年,微胖,颇有几分慈祥之意。看见几人进来,便问道:
“听说你们是来自新安殷家,可有凭证?”
殷暖解下之前水奴给他系上的玉佩,说道,“此乃吾常年佩戴之物,明公请明鉴。”
先前的婢女走上前接过玉佩,而后奉到郡守手里。郡守接过,打量片刻,有些惊讶的道:
“这是毓炎佩?”
玉佩触之温润,通体洁白透明,花纹繁复,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殷暖点头,“正是,明公请看背面莲纹一旁,有我殷家家徽。”
郡守细细打量,果然看见一个他说的家徽,忙收起怠慢,命人看坐,然后问殷暖道:
“你是殷家郎君?”
“是。”殷暖点头,自我介绍之后知道殷婴不爱开口,便又介绍了殷婴。
郡守点点头,这两人气度不凡确实不像是假的,他又看向水奴,有些奇怪的打量几眼,而后道:
“你也是殷家娘子?”
水奴行礼道,“婢子乃殷家家僮。”
郡守有些惊讶,“这气度倒实在不像。”
水奴垂首不言,郡守道:“也罢,五郎君和七郎君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殷暖道:“却有一事欲恳请明公相助。”
郡守道:“难得二位郎君大驾光临,有事请直说,吾定当竭尽所能。”
殷暖道:“明公客气,吾等此次恳求原为月口水匪一事。”
“水匪?”郡守一惊,半响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了,忙恢复面上表情道,“具体为何事,五郎君可能细说一番?”
第七十三章 密令
殷暖把先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郡守更是吃惊:
“也就是说,殷宋两家的郎君娘子都被水匪绑了去?”
殷暖点头道,“此地离新安较远,送信回去再派人前来救援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水匪所掳之人皆是殷宋两家的嫡子女,若是出了意外,恐不好交代。若非是事态紧急,吾也不会前来打扰明公。”
“这个……”郡守面上一片为难之色,“不才也不怕叫殷郎君笑话,实在是这水匪太过凶残,之前也曾派官兵前去剿过,无奈最后无功而返。”
这番话语倒也在水奴和殷暖的意料之中,殷暖按照先前水奴说的,也不强求,只说道:“吾知此时恐叫明公为难,也不敢强求。只求明公能给小可指条明路,宜城郡相邻月口,明公对于水匪或许要熟悉一些或许能有些建议。”
郡守更是为难,搓着双手道,“殷郎君说的在理,只是……只是……”
“这样吧!”殷暖起身,道,“吾问得突然,明公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吾等便住在佑安客栈,明公若有头绪,烦请告知一声。如此,吾等便告辞了。”
对殷暖给的台阶郡守很是满意,闻言忙道:“两位郎君难得到此,怎么能住在客栈里?不才这就安排客房,请两位郎君住下。”
殷暖推辞,郡守态度很是热情强硬,几人只得住下。
直到几人离开,一个天命之年的文士方上前道,“明公有何打算?”
郡守长叹一声,“这次可麻烦了,果真是些只会趁匹夫之勇的莽夫,殷宋两家可不是好惹的。”
“那明公的意思?”
“水匪每年进贡不菲,自是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如以往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找两个借口就糊弄过去,这殷家郎君可不像是没脑子的。”
更重要的是,殷宋两家并不姓王,且又远在新安,就算这个事情处理得再好,最多不过一笔不菲的报酬而已,这两座大山是万万靠不住的。
文士道:“如此为难的局面也只能从这两位两位郎君身上下手了,毕竟殷宋两家再如何势大也不是明公效忠得。”
“不才也是做此想。”
“知己知皮方能寻出最好的对策,明公对这几人有何看法?”
郡守背着双手踱到窗边,想了想道:“那七郎君自是不足为惧,年岁小不说,沉默寡言像是一个懦弱胆小的。这五郎君倒是叫人惊叹,定非池中之物,他年必有所成。最让人吃惊的,却是那个叫水奴的婢女,那一身气派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家僮能拥有的。”
作为王家旁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能坐到郡守的位置可不是只会敛财就能做到的,凭的便是他旁人难及的察言观色的能力。
文士顿了顿,忽然低声道:
“明公若是心有怀疑,何不看看刚才那小娘子给的东西?”
殷暖几人跟着带路的管事婢女进了一个院子,院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环境优美,布置华丽,十几个家僮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二位郎君请稍事休息,明公说膳食已经吩咐下去,请耐心等候片刻。”
管事婢女说完便躬身告退,不过片刻便有婢女送上糕点热茶等物,然后又都安安静静的退出门外。
“太奇怪了。”阿元靠在窗沿上,咬着糕点道,“婢子怎么看都觉得这个郡守不像是打算帮人的样子。”
水奴站在坐榻边,给殷暖和殷婴倒了茶,接道:“毕竟是牵涉到殷宋两家,总要有些考量的吧。”
殷暖轻抿着茶,道:“既然留着我们在这里,看来是打算给个交代的。”
然而话虽如此,心里却不如面上来得轻松,郡守的敷衍他能看得出来,相信水奴也能看出来,只是水奴如此肯定,他也没有怀疑的理由。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郡守还是没有回应。阿元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的嘀咕:“这郡守是不是一转身就忘记了?果然刚刚就觉得没有什么诚意的样子,说不定和那些水匪一伙的都不一定,不然怎么能放任这些水匪猖狂这么久呢?”
殷婴静静的在一边的坐榻上打坐,殷暖拿着一卷书册在看着,水奴道:
“婢子出去一下,片刻回来。”
然后门帘掀开,水奴走了出来,院门处的树下,一个婢女候在那里,看见她便低声道:
“娘子这边请。”
水奴也不问缘由,跟着她来到一个院子。院子很大很华丽,想来便是郡守的起居之处。进了屋子,婢女退下。屏风后走出一个中年文士,笑意盈盈的对她道:
“小娘子这边请,明公等候已久。”
认得这便是之前一直跟在郡守身边不曾开口的文士,水奴低头谢过。绕过屏风,和之前所见不同,屏风后就只有郡守一人,站在窗边,一脸严肃。
“婢子水奴见过明公!”
郡守手里拿着一幅画像,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着她,半响,沉声问道:
“小小一介家僮,谁给你的胆量撒此弥天大谎?”
“婢子不知明公何意?”
“不知?”郡守怒道,“那你此前举动何意,玩弄官府权威不成?”
“婢子不敢,婢子只是不知明公所说的弥天大谎是何意?”
“也罢,何必与你兜这些圈子。”郡守把手里的一张小小纸条递给她,“且说说你这是何意?城门处悬赏的画像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水奴淡然的说道,“因为那就我。”
时间仿佛刹那停住,包括一旁的文士在内的两人忽然怔住,半响,郡守方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
“混账,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水奴定定的看着他,再没有之前的丝毫谦卑,“现在已经宣告天下说我死了,你却还在以悬赏的名义寻找,你既是王家的人,想必是得了王家的密令才敢如此。明公以为,我说得对吗?”
那突然间完全与之前不同的气势让郡守完全呆住,似乎如此高贵圣洁完全不是他能如此接近的。
郡守下意识的摇摇头,否决自己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称呼。确实,在新帝宣告东阳公主死讯时,同一时间他就接到王家密令暗中寻找公主下落。只是他虽然一丝不苟的执行了这个密令,却从未相信过,已经失踪的公主殿下还会活在人间。
第七十四章 殿下
见郡守不信,水奴也不恼,只说道:“王家既然下了这样的密令,必然给了尔等鉴别真伪的法子,明公且说说,外祖父他老人家认我这外孙女的条件是什么?”
此言一出,郡守几乎就已经确定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虽然一身家僮的打扮,却依旧气度非凡的女郎便是传说中的那个公主殿下无疑,因为若非是本人,又怎能如此了解家主的做派?况且从容淡定的态度,也不是一个婢女能拥有的。
“密令上还提到……”想起对方可能的身份,郡守退后一步,微微躬下身体,带着几分恭敬说道,“公主殿下曾于红尘之中赋诗一首。”
“外祖父真是……”水奴闻言,面上带了几分无奈几分喜悦,而后又是满满的怀念,“还是和以前一样。”
郡守问道:“娘子可知晓这诗的内容?”
水奴点头,道:“烦请明公准备文房四宝。”
郡守忙吩咐下去,婢女准备好文房四宝,水奴站在桌案前,低头想了想,执笔一挥而就。
心上从来冰雪天,肝脾胃肾葬其间。宝髻花黄结罗带,贝齿轻启乞谁怜?
写完,把上好的鱼子笺递给郡守,水奴笑了笑道:“这首诗有个名字叫《叹青楼》,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好诗。”
她七岁那年去到临川,舅母家的表兄偷偷避过众多卫士带她跑出府,路过一家青楼时,因见其彩窗红柱极是好看,好奇之下便走了进去。之后两人被舅亲自前来回去,外祖父知道此事后很是生气,说要考察两人的课业,若是不过便加以处罚,于是情急之下便胡乱写了这么一首藏头诗出来。
外祖父看后很是无奈,问她何意,她不愿被责骂,便想了一个深刻一些的立意出来,说是犹记得之前于青楼里所见所闻,人人笑语晏晏之后的戚戚苍凉,像极了红尘中芸芸众生的挣扎。外祖父听后大笑不止,便戏称这是她红尘之中的觉悟。
郡守双手捧着鱼子笺,渐渐的竟忽然颤抖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好处就这样落在他头上。
殷宋两家靠不住,但是王家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是王家人,提携他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是寻到公主这样大的功劳。
“明公所说的可是这一首?”
“是、是,正是。”郡守激动得语无伦次。
水奴又道:“只是若只有这个条件也太儿戏了一些,外祖父可有其他要求?”
“不、不用了。”
郡守连连摇头,而后退后几步,伏身拜倒。
“微臣王友朝见过东阳公主殿下!”
立在他身后的文士忙也上前跪下,叩拜道:“草民王一直见过东阳公主殿下!”
时间好像倒回到从前,那时候也是和现在一般,她居高临下,听着别人的一声声跪拜。
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免礼吧!”忽然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司马君璧抬抬手,免了两人礼数。
“公主请上座。”王友朝恭敬的上前请司马君璧坐下,又亲自上前沏了茶,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可要让家僮前来伺候?”
因为司马君璧并未在人前承认自己身份而是暗中过来,所以他也不敢造次。
“不必。”司马君璧道,“王郡守,外祖父他老人家可安好?”
“回殿下,郎主一直身体健朗,只是之前听闻殿下噩耗,担忧之下染了风寒。不过近日已经大安”
“那就好,他老人家一直疼我,若是有什么意外,我实在难辞其咎。”
王友朝道:“殿下请放心,如今知道殿下平安,郎主欣喜之下,定会立即痊愈的。”
司马君璧点点头,王友朝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微臣有一疑问,公主何不早日回宫,而是留在殷家……”
他本来想说为何留在殷家为奴做婢?又觉此言太过无礼,故而略过。
“有些事耽搁了,以后若有机会我自会向外祖父说明。”
“是。”王友朝忙认罪,“微臣冒犯了。”
“并未怪你。”抬头见王郡守满脸惶恐,司马君璧又垂下眼睑,罢了,这种对地位的尊敬和崇拜,非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的。就像她的画像一般,衣服都画得极为传神,是因为那衣服所代表的地位为人所瞩目,而她本身,反倒被人忽略了。
“王郡守。”
“微臣在。”
事不宜迟,司马君璧道,“我今日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想比你已经知晓。”
“是……”想起自己先前推诿的言辞,王友朝头上冒出汗滴来,“因为水匪一事?”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水奴推门进来。
“阿姊!”殷暖从书卷里抬起头来,看着她。
“水奴阿姊。”阿元立刻迎上去,“你回来啦,刚去哪儿了?”
水奴道:“在院子里迷了路,耽搁了一会儿。”
之后半个时辰不到,郡守便亲自来到几人所住的院子说明他的打算。
“什么。”阿元惊讶道,“今晚就去剿匪?”
“是,不才先前已经与水匪交锋过,所以对对方所在和布置都比较熟悉。况且殷家郎君娘子和宋家娘子在对方手里,实在刻不容缓。”
阿元好奇的打量着他,总觉得郡守的态度比之前似乎更客气了一些,甚至还多了几分谦卑的味道?摇摇头,一定是她看错了。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郡守联系了当地驻军说明情况,而后领了一千士兵,熟门熟路的打进匪寨。
殷萝浑身疼痛不止,终于哭累得睡过去,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榻上,周围围着几个婢女,脸上带着她所熟悉的谦卑和尊敬。
视线扫了一圈,总算看见床榻边一个熟悉的人影,衣服松松的套在身上,可以看见里面露出的白色的包扎的布。
“阿妹,你醒了?”殷昕关切的看着她,见她终于醒来很是高兴。
那日水匪虽然信了他的话,但是想起死去的匪徒,终是意难平,打了几人十几板子出气了事。不过轮到宋元衣的时候却吩咐下手轻些,不过意思意思了事。
为此殷萝很是记恨了宋元衣一阵子,一直不肯与她说话。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大度的人,所以之后看见神清气爽的殷暖水奴两人,大惊之下再想起自己这些时日不堪的经历,更是气几乎闭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