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关切
“阿兄!”殷萝想要起身,身上的伤处疼痛起来,先前的遭遇又全都涌现在脑海里,心里委屈得不行,直接扑倒在殷昕身上开始大哭。
“阿兄,这些水匪胆大包天,这次回去,我一定要让把他们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方能解恨。”
“阿妹,没事了,没事了!”殷昕轻轻拍着她不停的安慰着,心疼得不行,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阿妹何时这么委屈过,又何时这么楚楚可怜的依恋过他?
殷萝抽噎了一会儿总算安静下来,哽咽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在此处?殷昕便把之前几人被郡守派人去救的过程述说了一遍。
“只是被抓也太便宜这些下等贱民了,应该立时大卸八块才是。”说着就要起身亲自前去执行,却猛的一下因为身上的伤痛跌回床榻上,疼得呼呼喘着气。
“阿妹,你慢些,先养好伤。”殷昕忙安慰着她,边说道,“不过殷暖和水奴他们没事,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什么?”殷萝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这次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一把抓住殷昕前襟,急急问道,“阿兄你说什么,殷暖居然还活着,怎么可能?”
那里的河水波涛汹涌,水流明明那么湍急,别说是殷暖,就算是个精通水性的渔民也不见得能逃出生天,他殷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殷萝狠狠的想:果真是贱命至坚吗,这样都给他逃了去?
“阿妹。”殷昕身上的伤被她碰着,疼得脸都白了,小心翼翼的拉开她把人扶坐回床上,有些疑惑道,“阿妹你这么激动可也是因为欣喜他们平安?”
殷萝反应过来,跌回床上,喘着气不答反问,“殷暖他们人呢?”
“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殷昕说着,又补充道,“咱们现在是在宜城郡郡守府邸。”
几人被救之后,包括殷昕殷萝和宋元衣一起,都被妥善的安排在殷暖他们住的隔壁的一个院子。
因为是在自己的地界里出的事,而且其中两人还受了伤,还好水匪多少有些顾忌,怕打出了事以后殷宋两家不依不挠,以后逃跑时也不方便,所以不过都是些皮肉伤而已。只是虽然不严重,但这样的伤落在殷家嫡子女的身上,也算是大罪过一件了。郡守几乎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来探视一番,更是多派了好几个家僮小心敬慎的伺候着。
不过与此同时,倒是一次也没少往殷暖他们院子跑,每次都只是带了几分恭敬的询问几句住得可好、可还有什么吩咐之类?谦卑得阿元都要怀疑这郡守是不是在打着什么不好的算盘。
之后此次意外虽然得到解决,不过鉴于殷昕兄妹身上的伤,少不得要多耽搁几日。
好容易安顿好殷萝,殷昕方出门,便看见水奴等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瓷瓶。看见他出来便行了一礼,显然是在这里等着他的。
“水奴?”殷昕忙免了她的礼,有些讶异的道,“可有什么事?”
水奴道,“三郎君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满脸的关切毫不作假,殷昕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已经无碍了,不过是些小伤而已。”见她看向离间,忙又说道,“阿妹也还好,休息休息就没事的。”
“这样,就好。”水奴把手里的瓷瓶递上前道,“二郎君,这时之前七郎君阿元她们从殷府里带出来的上药,药效比之其他应该要好些。”
毕竟大船已经被水匪破坏,之后几人又被囚禁,断不可能再留下什么好药。郡守再如何好汤好药的供上,又怎么比得过殷家特地准备的伤药?
这种接受一个婢女的好意的感觉让殷昕很是别扭,犹豫半响,还是伸手接过,谢道,“多谢,既然是殷家的药,药效自然是极好的。”
水奴也不答,见他收了,便道:“如此婢子就告辞了。”
“水奴。”方走到门外,殷昕忽然叫住她,挣扎半响,别别扭扭的说道,“看见你们平安,仆心里很是庆幸。”
水奴回头,笑了笑道,“婢子代五郎君谢过二郎君关心。”
殷昕欲言又止,直到水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小声说道,“其中也有你啊!”
水奴才走到院门口,就见宋元衣并两个婢女站在那里。她上前见过礼,宋元衣关切的打量她一番,问的也不过是些她和殷暖两人落水的情况,身体安好与否之类,水奴简单说了大概,宋元衣又叮咛几句,拒绝水奴邀请进屋的好意,领着婢女回到自己住处。
之前被救时,一片兵荒马乱的,看见水奴和殷暖时心里虽然高兴,只是还来不及问候几句就被几个婢女伺候着离开了。
回到正厅,殷暖殷婴阿元都在。殷婴盘腿端坐在坐榻上,姿势还是和水奴离开之前一样。眼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弯在俊秀白皙的脸颊上,嘴唇轻轻开合颂着佛经,端正得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的放轻了脚步。
殷暖垂足坐在坐榻上,手撑着脸颊,看见水奴进来,脸上便带着几分笑意。
“水奴阿姊。”阿元蹭倒她身边,低声道,“怎么样,可有被四娘子为难?我就依她那个脾性,反正也不会领情,根本不用去的。”
“现在还伤着呢。”水奴也配合着她低声回道,“不然我也不敢过去。”
“这样子。”阿元恍然大悟,“也是哦。”
“水奴阿姊。”殷婴对她的称呼离开渔村之后就一直不曾改过,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有些圆的大眼,看着她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吗?”
刚才竟已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水奴有些惊讶,摇了摇头道,“可是婢子打扰七郎君了?”
“不曾。”
“阿婴?”殷暖见他看向窗外,面上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了?”
殷婴指向窗外的一个方向道:“阿兄,这里过去就是大安寺了。”
“怎么?那里就是阿婴此行的目的地?”
殷婴点头,“还有几日便是大安寺佛事举行之时,吾已决定明日卯时便启程前往。”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去建康贺寿。聆听一场佛事,就是他此行的目的,殷家郎主也默许他此行的目的,只是多派了卫士吩咐一定要护卫他的安全。
“仆等下便去和郡守说一声。”殷暖顿了顿,有些难言的看着他,“只是阿婴……”
生在红尘,终要超脱,何必急在此时?
此言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第七十六章 留下
殷婴这个超然出尘的阿弟,一直是殷暖放心不下的,就怕不知什么时候他会彻底脱离尘世,遁入空门。
却也知道,这是他的大智慧,非是他能置喙的。
也罢,殷暖轻叹口气,道,“阿婴,你此去小心。”
殷婴点头,想起这一路上的劫难,也开口道,“这一路多魑魅魍魉作怪,阿兄你们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次日一早,殷婴准时离开,时辰分毫不差。郡守不等殷暖开口就主动派了多人护卫。并向几人保证殷婴的安全。这些时日他也看出来公主对这些人的重视,故而不敢敷衍丝毫。
之后又歇息几日,便决定次日继续建康之行,殷萝虽然心有不满,却也明白就快到马家家主的寿辰,再耽搁下去只怕就赶不及了。
晚膳过后,水奴和阿元正在收拾行礼——之前的衣物等日常用品都在这几次意外里丢失,好在宜城郡也是一个繁华的城市,郡守又足够热心,很快便吩咐家僮给添置了许多东西。
不过让阿元惊讶的是,这些衣物或者常用物品里不仅有殷暖等几个主人的,甚至连她和水奴都有份,且都是些不亚于主人所用的贵重之物。
一开始明公府里的婢女送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送错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明公特地吩咐给两人送来的。
“水奴阿姊。”阿元边收拾边嘀咕,“你说这郡守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怎么了吗?”
阿元又说起她一直疑惑的疑问,“你说就算他真的有心讨好殷家,那也只需要讨好五郎君就是了,何必连我们也一起?”
她却不知,王友朝确实不曾连家僮一并算上,不过水奴可不一样,公主身份摆在那里,不仅不能怠慢还要好生伺候着。只是碍于她现在的身份,不好突然在他们面前对一个婢女格外热情,才连阿元一起算上。
水奴把自己的和殷暖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又帮她一起整理,无所谓的笑笑,“大概是明公考虑周到,体恤下人吧!”
“可是……”阿元正要说什么,忽听见外间一个婢女问道,“水奴娘子可在?”
然后是殷暖回她的声音,“阿姊在里间,可有什么事吗?”
那婢女道:“明公说给郎君此行准备了一些行礼,烦请水奴娘子前去查看可还差些什么?”
水奴对阿元道:“我出去看看。”
绕过屏风,殷暖回头看见她,开口道:“阿姊。”
水奴回以一礼,“五郎君!”
殷暖闻言眼睑垂下,抿了抿唇,没再回话。
接着前来的婢女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水奴向殷暖交代几句便出了门。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水奴才进了门,王友朝呵退家僮便伏身一拜。
“王郡守不必多礼。”司马君璧在坐榻前垂足坐下,随手拿起一粒棋子把玩着,边问道,“郡守忽然唤吾前来可有要事?”
王郡守垂首道:“回殿下,殷家几位郎君明日便决定动身了,微臣斗胆请问殿下作何打算?”
做回公主还是其他?不过肯定是前者,虽然现在先皇已薨,但是有王家撑着,断不会让公主受了委屈去。只是这几日司马君璧一直不曾表态,他也不敢擅自决定。
“吾打算前去建康。”
“什么?”王友朝半响才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继续以殷家家僮的身份前去建康?”
“正是。”
“可是……这……”王友朝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堂堂一国公主能放下高贵的地位以一个婢女的身份去伺候他人,“虽然殿下之前曾说是有事耽搁,不能立即回宫,但是只要回到王家,有什么事家主一声令下不就解决了吗?殿下何必执着?”
“吾意已决。”司马君璧起身道,“至于外祖父那里,王郡守也不必瞒着,把吾亲笔所写的《叹青楼》交上去就可,外祖父识得吾之笔记,知晓吾尚在人间,他老人家也放心些。其他,不可多言。”
这“其他”包含什么王友朝有些不敢肯定,“殿下的意思是……除了殿下亲笔诗词,其他包括殿下目前所处地址都不可透露?”
司马君璧点头,“王郡守照办便是,其他的日后吾自会向外祖父说明。”
依照王家的势力和外祖父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他知晓她所在和直接让她离开殷家没什么区别。心里有些感叹,若是在几个月以前,这样的结果是她所希望的。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殷家那个吃人的地方竟有了让她放心不下的存在。
出了郡守院子,不知时候下起了雨。
司马君璧打发了郡守执意派来跟着她的婢女,独自走过一条竹林里的青石小径,寒风吹着雨滴绕过油纸伞,很快打湿身上衣物,黏湿在身上像是冷到人心里去。
水奴把伞丢在一边,任由自己暴露在雨帘里。这些时日在殷家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心里像烧着一团火,不这般冷静一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立刻后悔这个决定。
父皇已经离开,就算回宫,那里现在的主人又怎么会对她视而不见?只怕一回去便会有一堆的劫难等着她一一化解,又如何分得出精力顾及其他?若是回到王家,外祖父再如何疼她,最终她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又有谁能赋予她丝毫权利去化解别人的劫?
“阿姊?”记忆中轻轻柔柔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担忧和惊讶。
水奴抬头,“五郎君?”
殷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提着一个灯笼,撑着一把油纸伞伞,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姊怎么在这里?怎么没撑着伞?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殷暖像是被阿元附身一般,忙几步走上前,把手里的伞撑在她头上,边喋喋不休的说着。
“没什么!”水奴见他半边身体都漏在外面淋着雨,欲拿过伞替他撑着,殷暖却难得执着的没有给她,只说到:
“无妨,吾出来时特意多披了件大氅。”
水奴无奈,接过他手里的灯笼,问道:“五郎君出来做什么?”
殷暖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握住她的,好凉!果然如想象的一般是冰冷的,忙垂下袖口裹住两人的手。
“阿姊你一直没回去,又下雨,你出门时没带伞,吾有些放心不下,阿元他们忙着,吾便独自寻来了。”
水奴道,“郡守难道会少了婢子的伞不成?”
“虽是如此,但总觉有些放心不下,果然,阿姊你方才不就在雨里吗?”
隔了雨,亮了夜,小小的油纸伞下圈出一个温暖的世界。
也罢,再护他一程,回时再离开好了。
第七十七章 无妄
因为先前走水路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众人心里都带了一丝恐惧,所以在殷萝固执着一定要走陆路时倒也没有人反对,虽然马车要辛苦一些,但是连她这般娇贵的人都能受得了其他人也没再有什么意见。
之后一路无事,白日赶路晚上住店,直到建康。按阿元的说法,殷萝可能是先前被吓着了,难得一路安分着没想什么刁难人的法子。
到达建康的时候,天灰蒙蒙的,乌云层层叠叠,下着丝丝连连的小雨。已经快到入冬的天气,早已经一片寒冷。只是虽然天冷,毕竟天子脚下,街上两边的小贩依旧热情高涨,行人来去匆匆,这种清冷里硬挤出几分喧嚣的感觉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阿元趴在马车窗边,喋喋不休的感叹着:“果然是皇城,比新安还要热闹几分呢!哎,水奴阿姊,你看那边那个,好有趣,新安都没见过呢!”
水奴静静的听着,偶尔回应她一下。心里一派平宁,之前想过的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心潮澎湃的感觉此时都没有,建康还是和先前一般,建筑威严大气,百姓乐业安居,什么都没变。
她看着皇城的方向,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变化,除了换了一个新的主人,而她珍重的已经不在了。
真的,什么都没变,只是她身边的一切都物是人非而已。
才进了城门,马家派来接应的队伍早等在那里,众人离开颠簸的马车上了软轿,晃晃悠悠大概行了一个时辰才进了马家正门。
之后浩浩荡荡去了正厅,马家家主马元钦亲自在正厅等候着,几人因是晚辈,便上前一一拜见,马元钦一一回礼。之后又是一番慰问,又说知晓他们路上一番波折很是惭愧,回程一定派几个亲信严加护卫。
如此客套半响,马元钦表达完他的一番亲切之心方才说几人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今日先好生休息,明日宴请各位。
殷家几人和宋元衣被安排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过马家家大业大,几人又是被奉为上宾,虽然是住在一个院子,但是院子极大,亭台楼阁、花丛假山、小桥流水一样不缺,殷萝虽然心有不满,看了之后也收敛了几分不岔。
先前没注意,被马家管家领去院子的路上几人才发现马家的人似乎特别多,且看路过之人的气势装扮都是些极有身份地位之人。
想来是因为马家家主地位不凡,故而虽然寿辰时期未到,却已是一派宾客盈门、车马喧嚣的热闹景象。
殷暖住的门前有一个不大的花圃,里面不知种的什么花,在这秋末冬初的森冷季节依旧一片姹紫嫣红,很是好看。
翌日午时,殷暖在里间午睡,阿元也耐不住休息去了,可能是为了家主寿辰的缘故,并没有多少家僮在这边伺候。院子里一片清净。水奴无事,在外间坐榻上拿着一卷书册打发时间。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和之前的冰冷不同,这风里带着几分清冷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在这深秋的季节里极是难得。
水奴心里诧异,放下书卷起身出门。
门外的花圃里的依然绚烂一片,水奴嗅了嗅,果然是这里传来的香味。清甜的味道极为吸引人,倒为这寂冷的深秋带来几分趣意。
忽听见门回廊处传来脚步声,正要抬头去看,就听见阿元的声音忽然想起,嗓音里有些急切,不知因为什么。便放弃了抬头查看的打算,回身打算进屋。
“站住。”
身后的人似乎急行几步,比这天气更冷几分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水奴才回过头,就听见“啪”的一声在耳边响起,愣了一瞬,脸上火辣辣的痛传来,方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给打了。
她抬头看去,眼前不知道时候什么站了六七个人,正围着当中一个梳着飞仙髻、插着金步摇、身着金丝红色大袖衫的娘子递药的递药,端水的端水。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倒好似刚才被打的不是她一般。
“娘子何须亲自动手伤了自己?”
饶是水奴心有七窍玲珑,也难以猜测此时发生了什么事。
“还敢盯着我家娘子?”那当中一个婢女见她抬头看众人人,盛气凌人的对她道,“我家娘子亲手动手打你是你造化,还不赶紧行礼谢恩滚下去?”
水奴头脑里转了一转,忽然就明白眼前这人是谁,自己这一巴掌是因何而来。
早些年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过,马家有一个极为得宠的女儿名唤马思琪,生得如花似玉、姿容不凡,就是性子太过嚣张跋扈,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很是为家主马元钦惹了一些麻烦。
在客人所住的院子就动手打对方婢女,这等不顾后果的事也只有这传说中的正主儿才能做得出来了。想来打她的原因,怎么想都只可能是方才她未及时行礼,转身而去的行为罢了。
果然,只听当中那一脸高傲的女子抬着姣好的下巴俯视她道:“哪儿来的不知规矩的贱婢,对我马思琪敢视而不见的,你可算是第一个。”
这习惯用鼻孔看人动作几乎与印象里的殷萝重叠。
“娘子。”旁边一个看起来稍有些理智的婢女道,“这可能是跟着客人前来贺寿的婢女,若是得罪了人,恐怕不好在郎主那里交代。”
“哼。”马思琪冷哼一声道,“阿父先前说你们可都听见了,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过都是妄想攀上高枝的主。”
水奴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行了一礼,认了自己视而不见的错,方想离开,手臂被人扯住,然后一巴掌带着风声就招呼过来,她偏头让了开去,马思琪一恼,正想开口,手腕忽然被人拿住。
“住手,这是做什么?”
马思琪一路娇贵得长这么大,先前所见的任何一个同龄男子接近她的时候,几乎都带了几分谦卑和讨好,而这几分讨好不仅不能让她青眼有加,更助长她的傲慢和高傲的眼光。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眼里没有谦卑没有讨好,尽管那眼里可能还带着几分敌意,但终于是和她站在同一个层次上,入了她的眼。
以为得了一世良缘,却又谁能说得清这是缘还是劫?
第七十八章 宴席
马思琪的眼光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起初阿父没有问她的意见就擅自给她招婿她是反对的,依她的容貌什么样的夫君找不到,何须如此麻烦?那些慕名而来的所谓世家子弟,每个人看见她时惊艳的模样,和两眼放光的眼神让她打心底里觉得恶心。
只有眼前这个人,眼里不带丝毫谄媚,那眼神清冷得像是能照进她的身影。
水奴退后一步,离开马思琪的巴掌范围,行礼道,“婢子见过三郎君。”
殷昕放开马思琪手腕,看见水奴脸颊上的红印,心里忽然就带上几分恼怒,只是心里也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看打扮就知身份不凡,只得敛了怒容,平静的问道:
“娘子请息怒,若是水奴做什么冒犯了娘子,仆代为道歉。”
此言不卑不亢一派大家气度,水奴有些惊讶,这个一样自持身份看不起家僮的三郎君什么时候也会为人出头了?
马思琪打量着他,问道:“你是殷家三郎君殷昕?”
她来之前就已经问过,这里是殷家几位郎君娘子和宋家娘子住的院子。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昨日这几人到了之后,马家家主就在她耳边念叨,说是殷家地位不同于其他,让她收起平日的嚣张跋扈对人和善一些。
不屑的反驳了几句之后竟被阿父训斥一番,心里气不过就气冲冲的过来这边看看对方是人是鬼。
才走进这个院子,就看见一个女郎在花圃里低身轻嗅,那通身的气派险些让她误认为是哪个大家的娘子,待看见她一身低廉的衣物时,方才肯定这女郎不过是个婢女而已,有些惊讶的再打量那依然静雅的身影,忽然就带了几分莫名的恼怒。
再见她竟敢对自己视而不见转身而去,更是气的直接一巴掌就扇上去,在她面前也敢拿乔,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不曾?
殷昕点头道:“正是,不知娘子芳名?何故生气如此?”
一个婢女道,“尔等不就是来为我家郎主贺寿的吗?这位便是我家娘子。”
马思琪呵斥道,“不可无礼。”
那婢女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她态度的转变,忙退后几步低头不语。
原来这就是马家娘子马思琪,也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了,殷昕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有些惊讶倒是如传闻一般,长得是名副其实的花容月貌。只是……他皱了皱眉,这性子也太刁蛮一些。
“原来是马娘子。”殷昕道,“不知来此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马思琪不自觉的收敛了平日嚣张的口吻,放柔了嗓音道,“只是听闻几位郎君住在此处,故而过来看看三郎君可住得舒适,可有其他要求?”
殷昕道:“多谢马娘子费心,蒙郎主招待已是感激不尽。”
“那就好。”马思琪扫了一眼站在一边垂头不语的水奴,在殷昕开口又提起她打人一事之前,忙开口道,“如此儿家就先告退了!”
殷昕也不是那等纠缠不休之辈,也还礼道:“娘子请慢走!”
待人全退出院子,看着水奴脸上的掌印,殷昕有些犹豫的伸手道:
“水奴,你脸上的伤……”
水奴又退后一步,“多谢三郎君替婢子解围,婢子脸上的伤无甚大碍。”
殷昕想了想说道,“也罢,你且回去好生敷药,以后言辞之间小心谨慎一些就是!”
“是。”水奴微躬身道,“婢子告退!”
回到屋子里,阿元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坐在坐榻上,待见水奴进来两眼一亮,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她脸上红肿的手掌印,惊呼道:
“水奴阿姊,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水奴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回头看了一眼里间,见没什么动静,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道:
“嘘!阿元,小声些。莫吵醒了五郎君。”
“嗯嗯。”阿元连连点头。
水奴放开手,低声道,“方才怎么了,似乎有些急切的样子。”
阿元脸上红了一下,“我做噩梦了。”忽然反应过来重点不是这个,“不对,应该是我问你的,水奴阿姊你脸上怎么了,可是四娘子又打你了?”
“不是。”水奴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等下用冷水敷一下,擦些药膏就可以了。”
“哦哦。”阿元忙急急的翻箱倒柜找药膏,边低声道,“水奴阿姊,不告诉五郎君吗?”
“不必了。”水奴用浸过冷水的巾帕敷在脸上火辣辣的地方,“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让人担忧。”
原就打算只护送他这一程,何必多增添麻烦。
晚间马家灯火通明,原是因为殷家子弟终于到来,马家家主马元钦决定为几人接风洗尘,之前已经到来的各位世家子弟自然作陪。所以浩浩荡荡的竟摆了**桌左右,这还没到寿辰呢,就已经是如此盛况,还不知道寿辰那天是怎样的盛况空前。
殷昕三兄妹以及宋元衣和马家家主马元钦坐在主位,其他两位马家郎君陪坐在一旁。
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殷昕总觉得这马家家主的视线频频看向自己这边,更奇怪的是,自己是坐在靠近马元钦左手边的位置,和马元钦隔着一个座位,而这个座位还是空着的。
眼看各种色香味极其诱人的菜肴已经全部摆上桌,家僮也安安静静的侍立在一旁,就等着家主一声令下就可以开饭了。
果然,马元钦起身,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殷昕身上,似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难得这么多青年才俊齐聚一堂,老夫心里实在高兴。特别是殷家几位郎君千里迢迢从新安赶来,路途颇经历一番波折。老夫心里实在惭愧之极,特备薄席为几位郎君压惊洗尘。”
其他桌的众人本来都在窃窃私语,这几位能上主桌的是哪家郎君娘子?待听说是殷家郎君之后都有些恍然大悟,既然是六大家族里殷家的人,无怪乎能坐上主桌了。
只听马元钦又道:“正好小女已过及笄之年,与诸位少年才俊同龄,不才便唤她出来与各位认识一番,今后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之后便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几个身着同色衣服的婢女簇拥着一个美貌的娘子出来,身材婀娜,姿容不凡,便是今日午时扇了水奴一巴掌的马思琪。
第七十九章 上街
知道这就是此次贺寿的真正目的,众人的心思皆从桌上的山珍海味转移到马思琪身上,方才还觉得腹中空空,此时已不察饥饿,只觉此次果然不虚此行,秀色可餐原是有理可依的。
马思琪聘聘婷婷的走上前,到马元钦面前停下,盈盈拜道:“儿思琪拜见阿父。”
“阿琪来了。”马元钦爱怜的牵起女儿,对她介绍到,“这些都是你各位世叔世伯家的阿兄阿姊,来!给你介绍一番。”
“是。”
马思琪走到主位上唯一的一个空位前,含羞带怯的看了殷昕一眼,低声招呼道:“殷三郎君!”
殷昕忙起身,在众人或妒或羡的眼光中请马思琪坐下。
马元钦见此情形更是笑得开怀,又向马思琪介绍道:“这是你殷世伯家的三阿兄,以后可要好好相处。”
“是。”马思琪乖顺的点头,回头对殷昕道,“三阿兄!”
柔顺娇羞的模样和午时殷昕看见的那个完全判若两人。他下意识的看向因殷暖的身旁——那里是两个从未见过的世家子弟,恍然反应过来,那个安静恬淡的女郎不过是个家僮,是没有资格上这个桌子吃饭的。而殷暖和宋元衣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对这边发生的事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
旁边马思琪灼灼的目光还在盯着他,精致的瞳孔里水光盈盈,似无限含情脉脉。殷昕敛了心神,起身回了一礼。
另一边,殷昕等人所住的这个院子里所有跟来的婢女也得到了妥善的安排,这其中也包括水奴和阿元。
阿元正在跟水奴在屋子里习字——习字这事水奴大概在半月之前就已经开始教她了,一开始没有笔墨纸砚,作为家僮也不能和主人家提出购买这些的要求,就只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图写画画。后来殷暖知道此事后很是支持,担心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就让两人空闲时在他书房教习便是。有时甚至还和水奴一起对阿元指点一二。
也难得阿元这样闹腾的性子对这事倒很有耐性,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天因为殷暖赴宴去了,两个人正趁着空闲时间在教习,忽然来了两个马家婢女,客客气气的立在门外求见,说是请两人前去用饭。
水奴也就罢了,阿元作为一个婢女何曾有过这等待遇?虽然懵懵懂懂的跟着人走了,但是一路上实在忍耐不住,喋喋不休的问了一堆。
难得那婢女也是个耐心的,有问必答的说了原因——原是马家考虑周到,说是主人受邀赴宴,家僮也是跟着主人远道而来,便给殷家带来的家僮送来一桌珍馐菜肴。
阿元听得有些奇怪,“也就是说只有我们这个院子里住的人才有,其他院子里的都是没有的?”
“是。”那婢女点头道,“你们是殷家郎君的家僮,自然应该好生招待。”
阿元更是奇怪,虽说殷家势大,但是这些家僮谁又比谁高贵了去?如何她们就突然能得另眼相看?
“水奴阿姊。”阿元凑近水奴,偷偷说道,“你说,是不是咱们殷家的郎君被看上了,所以马家才会体贴到连家僮都照顾到了?”
水奴笑了笑,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
阿元犹自小声嘀咕道:“听说那位马家娘子已过及笄之年,所以肯定不是咱们五郎君,那就只能是三郎君了吧?”
水奴依旧静静的跟在领路的马家婢女身后,阿元说的这些,于她又有何干?她对这些人来说,终究不过陌路罢了。
那日宴席之后,暗地里家僮之间都在传说殷家三郎君被马家家主和马家娘子相中了,说不定已是内定的东床快婿。所以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暗地里殷家郎主住的这个院子似乎隐隐的被人排挤了,毕竟这些到这里的世家子弟,又有谁不是奔着马家娘子的青眼有加来?
这些都是阿元在外听来之后又在水奴耳边絮叨的,水奴只要无事,基本上都不曾出门。
明日就是马元钦的寿辰,所以平日来这个院子较为频繁的马家家僮都很少来了,一时之间倒是难得的有些宁静。
这天阿元和殷暖去拜见马家家主,水奴在屋子看书,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之后有些惊讶的看见宋元衣在门外候着。
“水奴娘子。”宋元衣一身淡绿大袖衫,梳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身边只跟着一个婢女,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你可有时间?”
“自是有的。”水奴侧开身,好让她进屋,“宋娘子可有事吩咐?”
宋元衣笑也不进门,只是说道,“来建康也有些时日,儿家想上街走走,来看看你可有时间一起去?”
她态度亲和,水奴自也没有拒绝。宋元衣也不是个喜好排场的,不过是带着水奴和自己的一个婢女,其他并三四个护卫就上街了。
建康是皇城脚下,自然是热闹且有特色的。街上各种摊贩星罗棋布,行人来往喧嚣热闹。
宋元衣虽然提议上街,然不是阿元那等嬉闹的性子,便是好奇,也不过多看几眼,偶有喜欢的,就上前看看然后婢女付了银钱之后让身后的侍卫提着,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不过买了三四样。
“水奴。”宋元衣突然站住,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水奴道,“你不必如此拘束的,可以和我走一起吗?不然我觉得好像是自己一个人上街一般。”
“宋娘子客气了。”水奴道,“婢子不敢逾越,和丝丝阿姊走一起就好。”
丝丝是跟在宋元衣身边的婢女。
“水奴。”宋元衣有些无奈,走近她道,“你不是我的婢女,我当你是阿妹你不愿意吗?”
水奴有些意外,宋元衣是宋家唯一的嫡女,就算再如何平易近人,和一个婢女说这样的话也实在让人意外。
“婢子不敢。”水奴心底微微一叹,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浅浅笑道,“不过能和宋娘子一起上街,婢子甚是荣幸。”
虽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能得水奴如此态度宋元衣也甚是高兴,接下来有水奴跟在身边,热情明显高涨了一些,水奴才有些惊讶的发现方才看来是自己看错了。宋元衣原是喜欢买东西的,不过片刻几人身上都有了收获。
正走着,忽然前面人群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思琪阿姊,你看这个,可衬你了。”
第八十章 有缘
若两人没听错,方才传来的应该是殷萝的嗓音,她口中的“思琪阿姊”想必是马家娘子马思琪无疑。只不知这两人何时已到如此亲密的地步,能相谈甚欢,结伴逛街出游,人影晃动处还能看见马家浩浩荡荡跟随的一队护卫。
宋元衣顿了一顿,拉着水奴转过一个方向,串进人多的地方,而后绕过一个珠钗摊贩,走进另一条街道。
另一条街道不像方才多是些珠宝首饰店铺,而是一整排的酒家,便是路边的小摊贩也是卖些当地的特色小吃之类。
“水奴。”宋元衣回头问道,“你可饿了,咱们去吃些东西吧!”
水奴点头,出来已有一个时辰左右,便是不饿,能去歇息一番也是好的,宋元衣既然已经走到酒家门口,想来也是做此想法。
几人进了一家木枋扎彩、朱绿彩画,看起来极是华丽的酒楼,才进门,就有几个身着整洁统一服饰的跑堂上前来伺候。
之后进了二楼一间临窗的包厢,宋元衣的婢女丝丝出去点了些糕点茶水和一些特色小吃,不过一会儿,跑堂就依次送了进来。
宋元衣把糕点往水奴面前推了推,“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丝丝把他们店里有名的都送了一份来,你尝尝可喜欢。”
水奴道过谢,拿起一块放在唇边咬了一小口,而后点头道:“挺好吃的,宋娘子你也尝尝。”
“看起来就挺不错。”宋元衣也尝了一块,点头道,“挺特别的味道,不过很好吃。”
之后一时无言,两人默默吃着,半响桌上的糕点都还剩下大半。本就不过是来歇歇脚,而且又都是极注重礼仪的,宋元衣也就罢了,毕竟身为宋家嫡出娘子,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尊贵都是从小就练就的。让她惊讶的是,端端正正的坐在她对面的水奴,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质彷如与生俱来,让她有种自己也难以企及的感觉。
甚至让人忍不住的揣测——冰山一角都已经如此。对面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小娘子,不知她原来,究竟是怎样的风华?
除却这些,那淡然宁静的性子也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让她有时候会想,这样的人,原是不该被当做一个婢女对待的。
宋元衣轻轻拍了拍手,接过婢女递来的巾帕擦了擦,然后让丝丝把两人几乎没动过的糕点给守在门外的护卫送去,才回头道:“水奴,你都不奇怪我为什么要回避阿萝和马家娘子吗?”
水奴摇了摇头,“不好奇,因为娘子做的也是婢子希望如此的。”
宋元衣笑起来,“真喜欢你这种说法。这几日马家娘子似乎有些不待见我,方才就算我不先走开,按照她这几日的作风,恐怕也会在看见我之后甩手而去的,与其那是自找尴尬,不如先避开的好。”
看来因为宋元衣毕竟来自宋家,所以那马思琪再如何高傲也不过只是转身离开,而不是像看见她时一般——虽然不像第一次见面时一个巴掌甩上去,不过尖酸刻薄的讽刺言辞是少不了的,至于偶尔莫名的落水或者绊个跟头之类的她都快要习惯了。
至于具体原因,想来和这段时间那个沸沸扬扬的传言脱不了干系——马思琪心思都在殷昕身上,对他身边的女郎都是充满敌意的。
而自己一个小小的婢女也会被针对,想来是因为那一日马思琪对殷昕一见钟情的起因是因为自己而已。
宋元衣被针对也可以理解,不是殷家的人却一直和殷家的两位郎君在一起,怎么看都是关系不菲,况且之前宋元衣还和殷昕兄妹有过患难与共同生共死的经历,让马思琪想要找个理由不多想都难。
之后几日倒是宁静,殷萝和马思琪两人忙着和对方成金兰之交,倒也没再出什么意外。
马家家主的寿宴之后,其他人陆陆续续的离开,殷昕几人在马家的盛情挽留下再多留几天。宋家虽然早已经派了人来,不过因为和殷家同在新安,马元钦便一并盛情挽留了,宋元衣推迟不得,殷暖和水奴也认为一起走安全一些,故而虽然马思琪万般不愿,在马元钦的训斥之下也只得暂时变了态度。
如此又过了几日,殷宋两家的家主都来信催促各家子女归家。又因为要在半途接殷婴,所以几人决定次日启程。
因为来时坎坷的路程,殷宋两家接到信之后都派了更多有江湖经验的护卫前来,马元钦也承诺一定会派足够的护卫护送几人回家,故而虽然来的时候太过惊心动魄,回程倒也没人担忧。
相比几人的轻松,马思琪反倒整日忧心忡忡的,整天跑殷昕等人所住的院子都快勤奋到住在这里了。
直到几人启辰时候,马思琪更是恋恋不舍的送到城门外,留在殷萝殷昕兄妹马车上,一直和殷萝依依话别,眼神不时的偷偷瞄向殷昕方向。直到出了城门,马家婢女前来提醒几次方含羞带怯的转向殷昕方向:
“三阿兄!”
殷昕收回看向后面马车的视线,回头笑了笑道:“思琪阿妹,有什么事吗?”
这几日马思琪的表现太好,几乎都快要让殷昕淡化对她的第一印象了。
“阿兄真是不解风情。”殷萝笑道,“思琪阿姊这是舍不得你呢?”
马思琪闻言更是羞的满面通红,本就姣好的容貌更添几分妩媚。
“思琪阿妹何须如此伤怀。”殷昕似是对她的反应颇为受用,笑道,“以后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嗯嗯。”马思琪忙不迭的点头,“只希望那时三阿兄别嫌弃儿家的好。”
殷昕自然又客气了一番,最后虽然分别的愁绪还是让马思琪忧伤不已,不过能得一个“有缘再见”的承诺,心里也算是宽慰了几分。
后面一辆马车里,阿元埋头整理自己建康一行收货的各种小玩意,水奴放下车窗上的帘子,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阿姊。”殷暖默默的看着她,见她回过头来,有些担忧的道,“可是不舍吗?”
毕竟这里是她曾经生长的地方。
这个称呼几乎除了在人前殷暖就没改变过,水奴后来也放弃了,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日后说不定连她整个人都是被遗忘的存在。
“只一点而已!”水奴道,“不过物是人非,离开也好。”
“如果你愿意,可以晚些再回新安的。”
“不必了,”水奴摇头,“五郎君,多谢你的好意。”
若有缘,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地点,终会再见;若无缘强求,不过徒增遗憾而已。
第八十一章 灭门
之后为从大安寺接回殷婴,殷暖决定先去宜城郡安顿下来,然后再从宜城郡转道新安。
殷萝虽心有不愿,但听说这是家主的意思,也知不能反驳,从离开建康之后就不曾缓过的脸色更是越加生人勿进。
宋元衣自是无异议,只说既然一起从新安出来自然也该一起回去。
熟悉的城门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水奴端坐在马车里,听着阿元探出窗外的一阵阵感叹,心情复杂。
接近宜城郡之后,虽然热闹依旧,但总是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大事一般,处处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便是城门处的官兵对来往行人的盘查都比往常严密了很多。这次却不像之前就拿着一张画像,而是多个士兵一起,从头到教严查了个遍,凡是身上带着可疑之物的不分青红皂白纷纷抓了起来。
殷暖他们排队等着进城的间隙已经有**个人被抓,其中有身着华贵之人也有寒族子弟,有青年也有老妪,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慢着,你们敢?这马车上的可是殷家郎君和娘子。”
前面的马车上忽然传来殷家家僮的训斥声,显是和盘查的官兵起了争执,阿元忙感兴趣的探出脑袋去。
“好像是官兵要求马车上的人下车搜查,不过被三郎君的奴仆阻止了。”虽无人询问,阿元自动当了解说,“然后士兵拿出了一张告示,婢子看看上面的写的什么哈。嗯嗯,什么什么郡守,然后又什么什么凶手然后无论门第什么高低都要严查,其他的婢子实在看不懂了。”
她视力虽好,毕竟识字时间较短,能看懂的不多,磕磕绊绊认出几个关键字已是极限。
水奴心里忽然便是一跳,莫名的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掀开马车帘子也想看个究竟,那告示却已经被收起来了。
前面一辆马车的争执还在继续,阿元絮絮叨叨的不停解说着:
“好像吵起来了,四娘子似乎探出马车,很生气的样子,然后三郎君下车了,拿出了殷家信物。哼!这些士兵也真是势力,立刻谄媚的把三郎君请上车了。呀!马车里忽然飞出一个茶杯直接扔到一个士兵头上去了,血都留下来,看来是伤着了,真是可怜!”
她连说带比划,看的津津有味,直到殷昕殷萝的马车过去,士兵拿着告示拦下马车示意几人下车方才停住。
可能经过方才一事,本来一副凶相的士兵客气了许多,又见拦下的是一辆不逊于前一辆华贵的马车,更是换了一个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态度。
“五郎君。”车夫停下马车,询问殷暖意思。
“无妨。”殷暖道,“就下车让他们看一下吧!”
“是。”车夫应着,而后跳下马车放好矮凳,打开车门恭敬的请殷暖下车。
阿元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不待殷暖吩咐就跳下马车,然后回过身等着扶水奴和殷暖下车。
本来家僮是没资格和主人坐一个马车的,不过主人若恩准如此或者路程长远就另当别论,毕竟主人在车上时也需要人伺候。但是婢女率先下车再扶主人也是必须的规矩。
水奴正要下车,殷暖却已经走到车门处,轻巧的踩在矮凳上下了马车,然后极为自然回身向水奴伸出手,“阿姊,来!”
水奴一愣,见殷暖执着的伸出手,总不好一直僵持,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搭在他手上。
“多谢五郎君!”
“不客气。”殷暖牵着她直走到那几个士兵前方才停下。
对他的配合那几个士兵感激不尽,其中一个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方要上车搜查,待见马车里的华丽之后终于还是停住脚步,只简单巡视一番就把注意力放在殷暖身上,询问道:
“尔等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殷暖道:“吾等从建康来,欲往新安去。”
一个士兵有些不屑的道:“方才那辆马车也是从建康来,往新安去,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难不成尔等是借着殷家郎君的名号企图蒙混过去不成?”
另外几个士兵本来见他如此配合调查颇为感激感激,现在见此情形便只当他是想打着殷家旗帜蒙混过关之人,毕竟有钱人虽多,但高门子弟可不常有,更何况是殷家?
几个士兵面上都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怎么说话的?”阿元正要发怒,被水奴拦住。
“确实有这么凑巧的事。”殷暖从容的点头道,“因为是一路的。”
那个头上被砸了一个茶杯的士兵道:“殷家郎君是去马家贺寿,难不成你们也是去马家贺寿不成,马家可不是人人都去得的?老实交代,前夜的灭门之案可与尔等相干?”
“吾自然知道阿兄是去马家贺寿。”殷暖依旧淡定的道,“因为吾也受家君所命和阿兄一起前去。”
见他如此笃定,那几个士兵也有些拿不定注意了,哪有做贼心虚的人如此从容的?若对方也是殷家郎君,得罪对方的结果他们可兜不住。正犹豫着,一回头才发现方才以为是跟随殷家郎君娘子的护卫竟还剩下一半留在此地,形成一个隐隐把殷暖几人护卫住的架势。
这一发现把几人吓得怔住,这下也不用再盘查了,态度一转,恭恭敬敬的赔罪道歉,请几人通过。
“哎?”阿元不满的道,“不查啦?我家五郎君都还没说前晚咱们做什么去了呢?”
“不查了不查了。”那几个士兵抹抹额头,赔笑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郎君娘子请!”
这是把水奴也当成殷家娘子了。
“无妨。”殷暖无所谓的道,“在其位谋其职,尔等分类之事谨守便是。”
“是、是。”“分类”二字说得几人惭愧不已,忙点头称是。
殷暖回头对水奴道:“阿姊,走吧!”
水奴退后一步正要伺候殷暖上车,顿了顿回头向几个士兵道:“方才听闻什么灭门惨案,可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一个士兵忙把手里的告示递给她,“娘子请看。”
水奴接过一看,眼前忽然便模糊起来,那上面具体写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这几个字晴天霹雳一般回旋在她脑海里。
郡守府于肃宁一年九月二十日夜遭灭门!
第八十二章 叹亡
在之后每一次悲戚绝望直至生命尽头的时候,司马君璧不止一次的询问自己,如果还有一次机会能逃脱这泥泞重返九天,做她万人之上的公主,她是否还会选择错过?
然而每一次的答案的都是一样的,那个尚且不能自保就拼力想要保护她的殷家五郎君,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她在这红尘之中放心不下的牵挂。
郡守府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三百四十五条生命无一生还。如此惨烈的灭门大案几乎百年不见,更何况受害者还是朝廷命官。
据居住在郡守府邻街的百姓说,那一天晚上一点声息也无,第二日郡守府里的鲜血却流水一般淌出府门之外,几乎染红了门外的半条街。血腥味刺鼻冲天,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搬离那处。
殷暖等人进城之后,几乎所有宜城郡百姓都在谈论此事,面上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慌害怕,人人惊弓之鸟一般,似乎那残暴凶手的目标下一个就会落在他们身上。
殷萝自进城之后就连呼“晦气”,直埋怨殷婴多事,若非为了接他也不会跑来宜城郡听闻这些。进了客栈之后更是命几十个护卫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门外,而后直到离开宜城郡再未出过房门一步。
想起不久之前才住过的郡守府,现在却成为修罗地狱一般,殷昕脸上也不是很好看,心里亦觉殷萝说的有理,若是不曾绕道宜城郡,现在早已经远远的离开,何必经历这些晦气事?
“四娘子她们过分了。”一进房间坐下,阿元立刻不满道,“又没人用刀架在他们的脖颈上逼他们来宜城郡,凭什么把气撒在五郎君身上?”
“不过是嘟囔几句而已,当做没听见便是,何须置气?”
殷暖推开窗户,看向远处的郡守府,宏伟壮观的建筑因为隔得远了只能依稀看见檐角,曾经门庭若市的府邸此刻只怕飞鸟不进、鼠蚁不存。他低声叹了口气,这人生无常竟到如此,任你繁华三千,不过朝夕之间便重归于零。
“嗯。”阿元道,“婢子也知道说这些反正也没用,可就是气不过嘛,怎么说也是几百条人命,怎么能简单的当做一件晦气事?算了,五郎君,咱们什么时候去接七郎君好呢?”
殷暖道:“现在天时已晚,宜城郡既不太平,便不必急在今日。吾已安排下去,明日一早便去大安寺接阿婴回来。午时左右可继续出发前往建康。”
从刚才起一直没开口的水奴忽然道:“婢子等下便上街去采购些日常所需之物。”
“采购?”殷暖道,“马车上的物资不够了吗?”
“恩。”水奴道,“马家准备的物品虽然齐全,但总有其他考虑不到的地方。况且宜城郡毕竟要大一些,有其他小城镇所没有的。”
“就是就是。”阿元连连点头道,“不说其他的,多买些当地的特色糕点在路上食用也是好的。”
说起出门逛街,阿元兴致总算好了些,起身道:“水奴阿姊,那婢子先去端些热茶糕点上来给五郎君食用,然后和你一起去吧!”
水奴摇头道:“宜城郡现在正值多事之秋,阿元你还是别离开五郎君的好。”
阿元一想也是,自己的确是不能离五郎君太远的,点了点头报给水奴一堆糕点名称便出门了。
殷暖在坐榻前坐下,颇有些疲惫的撑在凭几上,马车不比大船平稳,一路颠簸最是累人。
水奴走过去轻轻给他捏起肩膀,“五郎君若是累了就先休息会儿。”
“阿姊。”殷暖道,“你也休息吧!还需要些什么让护卫去买就好。”
“婢子不累。”水奴蹲下身给他脱去鞋袜,又拿来靠枕扶他在坐榻上靠好,“让几个护卫跟去拿东西就行,自己去买总是放心些,差些什么也心里也有数。”
殷暖柔顺的顺着她的力道躺下,犹自说道,“那就让阿元跟着你吧,这样吾也放些心些。”
“五郎君放心吧,婢子不过一介家僮,没人会注意的。”
殷暖见劝说不过,只得道:“阿姊你记得小心。”
“嗯。”水奴点头,转身离开。
“阿姊。”水奴正要开门,殷暖忽然又唤住。
“怎么了?”
“阿姊。”殷暖又唤了一声,然后道,“你心情不好吗?”
水奴怔了怔,摇摇头,“没有,五郎君好生休息,婢子先告退了。”
即便郡守府一夜成无间地狱、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成无辜冤魂,别人依然要吃饭要过日子。街上除了气氛压抑一些,并无太大的改变。一条街未走完,水奴就采买好了所有需要的东西。
把东西交给跟着的奴仆,水奴挎着一个篮子,说道:“这些就劳烦各位先送回去。”
奴仆疑惑道:“水奴娘子不和我等一起回去吗?”
“不了。”水奴示意他看自己挎着的篮子,“还有给五郎君带些糕点回去。”
一路风尘仆仆,奴仆也希望能早些回去休息,便道,“既如此,水奴娘子且小心便是。”
水奴点点头,“多谢!”
街上人来人往,几乎到摩肩接踵的地步,水奴拿着篮子,幽魂一般穿梭其间。
虽不是当日走过的街道,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郡守府很好找,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对方便一脸惊惧的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水奴道过谢,给她指路的老翁担忧的说道:
“小娘子若无重要之事,还是别去这郡守府了,不吉利呀!”
水奴摇摇头,道过谢就告辞了。
和她所猜测的一般,别说是郡守府,便是郡守府所在的那条街都被官兵严严实实的看守住。常人莫说是进去,便是靠近一些都有可能被当成可疑人物抓起来。
她站在巷道的阴影处,远远的看着郡守府的方向。那里曾经住过的人虽不是王家嫡系,但也是王家人,即便不是一个合格的郡守,至少言谈之间,是真的有在关心王家家主的,况且王友朝还是她流落民间之后,见的第一个王家人。
天色渐暗,水奴看不清楚郡守府门前的台阶上是不是有鲜血干透的痕迹。正呆立着,忽然一阵风从郡守府的方向刮过来,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几乎笼罩她全身。
水奴忽然手脚酸软、全身发冷,而后胃里一阵翻涌,她退后一步靠在墙上,弯下腰撕心裂肺的干呕起来。
第八十三章 归家
再一次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她面前,水奴不知道这些意外的发生,是不是因为王友朝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缘故,毕竟这时机实在太过巧合。
可是这样的想法才产生就被她否定了,郡守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官,李陵容再阴险毒辣、只手遮天,也没那能力在新安之外的地方做出这样惊天的大案。更何况,她的动机也太过薄弱——就算她神通广大到从王友朝这里知道自己尚在人间,也应该顺藤摸瓜找到人,而不是直接斩断这一条线索。
第二日辰时左右,去大安寺接殷婴的护卫就已经回来。不过休息了个把时辰,殷萝的奴仆就来通知几人,说她何殷昕已经出发,让他们赶紧跟上,这宜城郡她是片刻都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好在水奴早起时候就已经把行礼收拾好了,即便突然赶路也不会显得很仓促。
几人出了客栈,才发现宋元衣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几人简单打过招呼便开始赶路。殷婴跟着上了殷暖的马车,伺候他的两个婢女去了跟在后面的其他婢女乘坐的其中一辆。
马车里的空间很大,便是坐了四个人也丝毫不嫌拥挤。水奴坐在阿元身边,心情有些复杂,原以为将要终止的旅途,就这样重新开始。
半途上经过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一行人决定在此地稍作歇息。阿元和殷暖率先下了马车,水奴正要动作,殷婴忽然轻声道:
“水奴阿姊,请节哀!”
至哀者莫过于生死,悲痛要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别人用上“节哀”这个词?
“嗯?”水奴一怔,“七郎君此言何意?”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在为何人悲哀,甚至表现得那么明显?毕竟这人生的不幸太多,那几百条王姓性命,她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必去背负。
殷婴摇头,“吾也不知,只是觉得水奴阿姊你很悲伤。”
水奴完全怔住,半响低声说道,“多谢七郎君,婢子无事的,许是这一次重回建康,物是人非有感而发而已。”
殷婴知道她只是在敷衍而已,因为如果只是一般的感触,眼睛里不会带上那么多的绝望。他也不强求,只是用他从来都毫无起伏的嗓音缓缓道:
“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水奴阿姊当放宽心些。况且,五阿兄也很担心你。”
水奴又是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马车外:阿元早被几只彩蝶吸引到一边,只殷暖站在车边,一脸担忧的看向她的方向,见她看过去,不动声色的收敛起眼睛的担忧,抬起唇角笑了笑,手微微抬起,是一个想要扶人下车的动作。
水奴回一一笑,轻盈的下了马车,而后回头对殷婴伸出手道:
“七郎君,婢子扶你下车。”
之后是一路漫长的颠簸,直到平安顺利的回到了新安。
还未进新安城,就见殷家和宋家派来接应的两队人马抬着软轿在道路两旁等候着。一见马车停下,众家僮纷纷上前来伺候主人下车。
殷萝和殷昕的马车在前面,殷萝才出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舒适的软轿。殷昕倒是在原地顿了顿,但也只是向宋元衣点头示意一番也转身离去。
本欲上前告别几句的宋元衣有些意外的愣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宋娘子。”殷暖上前一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礼的停下,说道,“多谢你这一路照应,请保重!”
殷婴水奴阿元几人也纷纷上前和她道别,宋元衣一一回了礼,笑对殷暖道:“五郎君太客气了,该是儿家道谢才是,也请保重!”说着又转向水奴的方向,“水奴,若是还有机会,儿家还能找你一起出门逛街吗?”
“宋娘子若不嫌弃,自是可以的。”
宋元衣又笑了笑,方才道,“如此儿家先告辞了,再会!”
待宋元衣离开,殷暖回头对欲上前搀扶的家僮道:“不必,仆坐马车回去便是。”
主人坐上软轿,婢女奴仆便只能在一旁跟着,殷暖自然不愿意水奴和阿元一路走回去。
回到殷家,未及回去歇息片刻,殷昕几兄妹直接去拜见殷家郎主。
“回来了?”殷颂看见几个儿女也颇为喜悦,“这一路辛苦了,关于水匪的事我已传令下去,皆处以极刑以尝你们此行的委屈,不过总算好在有惊无险,尔等均平安。”
“阿父,儿……”殷萝眼泪汪汪的看向殷颂,想起在匪寨受的那些刑罚,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她可不是有惊无险,那抽在身上的鞭子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疼痛,现在想起来身上都还在火辣辣的。水匪全都下了地狱也就罢了,只是凭什么一起出发的殷暖殷婴宋元衣等人都能真正的有惊无险?
这口气她怎么都咽不下去!
“我儿受苦了。”殷颂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头,柔声说道,“此行如此凶险是为父考虑不周,今后好生调养,再找疡医来仔细查看一番,莫留下什么隐患才是。”
“嗯。”殷萝点点头,“可是阿父,都怪五阿弟和七阿弟,若是他们也在,儿也不会受那些下等人如此欺辱。”
殷颂道:“此事经过我已经听说,也非是五郎的错,阿萝你且回去好生歇息!”
“阿父?”殷萝惊讶的抬起头,不知殷颂如何知晓这些。她之前让人传回来的消息里,唯一提起殷暖和殷婴的就只有两人无故失踪,大部分护卫跟着离开,以至于让她身陷匪寨。
殷颂赞许的看了殷暖一眼,道:“五郎临危不乱、智斗水匪、情急之下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转而寻求驻地郡守前往救人的行为值得称赞。当然,三郎也不错,身处匪寨能与水匪一番谈判,拿捏住匪徒三寸让对方投鼠忌器,这等才华勇气亦让人惊叹。”
一件件一桩桩,如亲临所见一般,殷萝微张开嘴,惊讶之下再不敢胡乱开口。她怎么能忘记,这个殷家最大的主人先是郎主,才是她那出生高贵的阿母!殷家上千家僮,岂是她能全部左右的?
之后几人告退,殷颂点点头,而后对殷婴道:“七郎回去歇息一番之后来和为父说说,这次在佛事上都听了些什么让人醍醐灌顶的道理?”
殷萝闻言又是一番怨恨,殷婴乖顺的点头,殷颂又唤住殷暖,严肃道:
“五郎,回去之后好生管束自己院里的家僮,以后偷针盗线之类的小事别让我再听见。”
第八十四章 诬陷
殷暖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就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才一出殷颂的院门,就见殷萝并十几个婢女在院门处等着,看见他出来,立刻冷嘲道:
“我还当是多么高洁神圣的一个人呢,竟然偷鸡摸狗的事已经如雷贯耳到连阿父都听闻了,这‘临危不乱、让人称赞’的聪慧果真不是我能比得了的。”
“四阿姊过奖了。”殷暖心急之下颇有些不耐烦,眉头紧皱,看向她冷声道,“比起这些,仆似乎还有‘临阵脱逃、半夜容易失足落水’的毛病,这事关身家性命的缺陷,比之偷鸡摸狗可严重多了。”
“你——”殷萝一窒,咬牙切齿的道,“你是什么意思?殷暖你别意有所指,先前你落水可不关我的事,谁知道你惹上的什么仇家,那人推你下水之后就跳水跑了,那样湍急的水流难道我能下水救你不成?”
可就是在那样水流湍急的地方,却有人不顾一切的跟着跳了下去,拼尽全力救了他一命。想起水奴,殷暖就觉得一直躁动的心情忽然就平息了些。
“四阿姊既说无关就无关吧。”殷暖缓了缓口吻,道,“若无它事,仆先告辞了。”
“站住!”殷萝何时被人如此抢白,更何况对方还直接甩手而去?怒道,“殷暖,你要是敢胡说……”
“四娘子。”忽然转角处走出来一个婢女,躬身打断她道,“主母请你前去一趟,事情紧急,烦请四娘子勿要耽搁。”
“知道了。”殷萝不耐烦的回了一句,而后阴狠的看着殷暖的方向,低声道,“下一次,再不会让你还有这么猖獗的机会。”
去往赵氏院子的途中,殷萝忽然想到:若只是殷暖一人,断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活命,那日和他一起落水可还有水奴那个贱婢。一定是她坏了自己的计划,果然当初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一些,留她一条贱命倒是成全了殷暖。
殷暖心急,故而走得快些,殷婴不动声色的跟上,直到走到他所住的院门处。
“阿兄。”
殷暖停下脚步,看向他,“怎么了?”
“阿兄心里可是在担忧?”
若是平日殷暖何曾这般行色匆匆,又这么容易就对殷萝动怒?
“嗯。”殷暖点头道,“仆不知道阿父言语所指为何,有些担忧阁里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样。”殷婴道,“如此吾就不耽搁阿兄了,若有什么是吾能做到的,阿兄请吩咐便是。”
“多谢阿婴,仆明白。”
和殷婴告别之后,才走到树砚阁外,就看见阿元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殷暖心里一跳,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急走几步,阿元已经奔到他面前,双膝一软直直跪下。
“阿元,你这是……”
“五郎君。”阿元泪流满面的看着他,“求求你,救救水奴阿姊吧!”
所有不好的预感一下子成为现实,殷暖心里一慌,蹲下身急急问道:
“阿元,你说什么?”
阿元勉强止住哽咽,抽抽搭搭的道:“水奴阿姊偷……不是不是,是他们说水奴阿姊偷了东西,要抓去审问,呜呜呜……五郎君,该怎么办?”
殷暖眼前一黑,算是明白阿父为何会突然有那般告诫了。
紧了紧拳头,指甲陷进手心的疼痛总算让人清醒了一些。殷暖把阿元拉起来,冷静的道:“阿元,你先不要哭,具体说一下是怎么回事?”
“嗯。”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阿元也止住了心里的慌乱,叙述道,“方才婢子和水奴阿姊才回到树砚阁,就……就来了好几个人,说是水奴阿姊胆大包天,偷了郎主赐给元六娘的御赐金钗,那些人就奉了家主命令把她抓去私牢了。”
私牢是殷家关押犯错的家僮的地方,家僮命贱,进去的,几乎都出不来了。
殷暖奇道:“阿姊一直不在府里,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说是在我们前往建康之后不久,元六娘的金钗找不到了,府里一番彻底搜查之后在水奴阿姊的床榻上翻出来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水奴阿姊不是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做这种事的。呜呜……五郎君,怎么办,水奴阿姊之前受过那么多的伤都还没养好呢?婢子本来要拦着他们的,可是被大娘让人拦住了,说这样不但救不了水奴阿姊,还会对五郎君你不利。”
水奴毕竟是殷暖的婢女,出了这样的事殷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若是这时候再让人抓住其它把柄确实极为不利。
“阿母?”
“嗯。”阿元点头,“当时大娘也在。”
“仆去找阿母询问一下。”殷暖道,“阿元,你去向府里的其他人探查一番具体是怎么回事。”
“是,大娘在树砚阁,婢子先告退。”阿元得了方向,立刻飞奔离开。殷暖也忙赶往谢氏的院子。
才走到树砚阁院门处,就见谢氏屋里的婢女等候在那里,看见殷暖便走上前见礼说道:
“五郎君,大娘已在屋里等候多时。”
殷暖应了一句,匆匆赶往正厅。
“阿暖。”谢氏看见气喘吁吁的殷暖走了进来,忙几步迎上去,又喜又忧的打量着他。
喜的是他终于平安归来,这一路传回来的各种意外实在让她寝食难安;忧的也是殷暖正担忧之事,他这一路远道而来还没来得及休息,院子里的家僮忽然就出了这等事,依殷暖脾性,接下来还不知怎样的担忧焦急。
“阿母,关于水奴的事……”
“阿暖,先过来坐下。”谢氏打断他的话,牵着他在坐榻上坐下,而后接过婢女端来的粥递给他,“我知你心急,只是也要先吃些东西才有精神处理不是吗?”
殷暖伸手接过,几下喝完,又急急的看向谢氏:“抱歉,阿母,儿实在有些心急,不知阿母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水奴会遭此陷害?”
谢氏摇摇头,有些抱歉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阿暖,我知的不比阿元知道的多,不过确实可以肯定水奴是被人诬陷的。”
殷暖有些惊讶,“阿元不是说这事是在儿去建康之后发生的吗,阿母如何会不知?又是如何肯定水奴是被诬陷的?”
见自己语气急了些,殷暖忙又道歉,“阿母,儿非是质问,只是……”
谢氏柔声打断他道,“我明白,我儿不必为这个道歉。”
第八十五章 囹圄
若是以前,也许谢氏还会劝诫殷暖不必为了一个家僮如此心急。然而方才从阿元那里得知水奴又一次不顾己身救了殷暖性命之后,后怕之余她也改了注意,阿暖三番四次被这婢女所救,说不定这个叫水奴的婢女真是阿暖结下的善缘。
更何况,她谢家的人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谢氏想了想又说道:“元氏断不是那种会隐忍别人、委屈自己之辈,若真有人偷了她的金钗,只怕当即便会处处哭诉委屈,嚷得全府人尽皆知。”
殷暖有些讶异,不曾想谢氏竟看得如此透彻,只听她继续道:
“就算你们远在建康,元氏不能立时去找麻烦。然她从来都是不喜我的,至少司园出了这样的事,首先会做的定是找一个借口让我不舒服。然而直到阿暖你们回到府里,元氏才去郎主那里求得指令到树砚阁里拿人。如此反常的举动,若非为了其他目的,也无理由可想了。”
殷暖闻言细细一想,水奴是断不会行盗窃之事的。若元氏真是阿母所说的这个脾性,如此刻意的针对水奴,到好似是有什么事一定要亲自见到水奴进行拷问一般。
谢氏见殷暖陷入沉思,又道:“阿暖,私牢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也清楚,如此还确定要救那个婢女吗?”
“就因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儿才会更加担忧。”
想起那个地方各种残酷的传言,他几乎恨不得能以身相替。
谢氏叹气道,“我也猜想你定时如此想法,只是这些勾心之事实非我所擅长,而且元氏所抓之人不过一介婢女,郎主自然不愿为此费心。我儿,这一次想要救出那个婢女,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儿明白。”殷暖道。“阿母能不反对,又告知这些,儿很感激。”
谢氏闻言心情却更是沉重,自己的孩子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着。即便知道他以后要面对的岂止一个元氏;要保护的又何止一个婢女?这些终究也要学会面对的,只是到底有几分意难平罢了。
谢氏叹道:“就算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元氏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这一点儿也明白。”殷暖点了点头,忽然想道,“除非是有六娘她有不得不放了水奴的理由。若是能知道六娘如此执着的针对水奴的原因,事情可能就有了转换的余地。”
不过片刻就能想到其中关键,这孩子如此聪慧,谢氏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叮嘱道:“阿暖,不管你要做什么,记得先要保护好自己。”
“是。”殷暖点头,“阿母请放心,儿会小心行事的。”
“也罢,我且先回去了。”谢氏起身道,“原是准备为你接风洗尘的,现在想来你也没什么心思,且等以后一起吧!若有需要我的相助,直接让家僮来告知便是。”
“谢谢阿母!”
“何须言谢,且保重便是。”谢氏又叹了口气,方转身离开。
且说殷萝去到赵氏的院子,才进了正厅,看见的就是赵氏满面怒火。
“阿母?”殷萝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跪下,成事不足的东西。”
殷萝吓得慌忙跪下,一回头才发现殷昕已经跪在一旁,一边脸颊上肿了起来,像是才受了刑。
“阿母。”殷萝不解的问道,“阿兄和我做错了什么,让阿母如此生气?”
赵氏怒道:“殷暖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忽然提起殷暖?殷昕听得茫然,又不敢开口询问。方才他本是前来给赵氏问安,结果还未开口就被罚跪在地上,方欲询问缘由,脸上一阵刺痛,赵氏怒气冲冲的一巴掌就招呼上来。
殷萝闻言方才知道赵氏怒火的缘由,忙说道:“阿母,殷暖落水之事想必之前传回消息的家僮已经说起,只是儿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命大,那样水流湍急、深不见底的地方竟也安然无恙。”
被殷萝语气里的含意和冷意惊住,殷昕不可思议的转向她,“阿妹,你在说什么?”
“也罢。”赵氏打断他道,“此事不必急在一时三刻。只那宋元衣又是怎么回事,如何会和殷暖走得如此的近?”
提起宋元衣,殷萝心里更是不岔,“阿母,儿不喜她。”
“怎么回事?”
殷萝想起受过的委屈,咬着嘴唇满眼的泪水,抱怨道:“之前儿被那些水匪打时,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竟被饶了刑罚,只在一旁一语不发、眼睁睁的看着儿被施刑。”
赵氏闻言方才想起两人一路所遇的意外,总算有些心疼的命两人起来,边怒斥宋元衣道:“还以为出生大家是个有教养的,倒是没看出来本质不过是表里不一的贱婢。”
“阿母。”殷昕总觉得这种说法有些太过,“其实宋娘子……”
剩下的话语在赵氏的瞪视下没了声音。
之后赵氏命早已等候多时的疡医前来为两人彻底看诊一番,开了一堆补身养气的方子。又命家僮送了各种吃食上来。
殷萝在桌上一直哭诉建康一行的各种委屈和殷暖殷婴宋元衣等人的见死不救,赵氏沉着脸色听着,直到殷萝说起马家娘子心系殷昕一事,脸色方才好看起来。
富贵人家奢华的方式也许各个等级不同,但是阴暗处的环境应该都是一样的。特别是私牢这样的地方,更是同样的鼠蚁横行、阴暗霉臭。
水奴抱着腿坐在潮湿的稻草上,头上有着水珠一滴一滴的掉下,她抬起头,水珠便刚好掉落在眼睛里,而后泪水一般流出来。
水奴低下头,把下巴倚在膝盖上——周围太过安静,一点声息也无,这水滴是这个阴暗的私牢里唯一有动静的地方,她不想挪开。
在知道王友朝被灭门的时候,她想过的比较悲伤的情形,是又一次和恢复身份擦肩而过,之后依旧回到殷家为奴做婢。毕竟外祖父虽然知道她尚在人间,却不知身处何地,甚至在王友朝出事之后,连个追查线索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那时又怎么会知道,这世界上,不幸有千百种方式,不曾经历过,如何知晓这人生苦难的底线到底在什么地方?
看来佛语说的没错,因果轮回,命运果真是如此公平的——用她这后半生的命途多舛、颠沛流离来抵前十年的富贵荣华;又诸般刑罚加身,抵她害母离父的罪孽。
第八十六章 刑询
那两个珠子一直是元氏的心结,不找到如何会放心得下?只要一想到落在有心人的手里之后的后果,她就寝食难安。
再一次把容柳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又翻了个遍,依旧没有收获之后,元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看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的。殷萝那时的言语又浮现在脑海,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根利刺竖在她心里。
直到后来负责针绣的婢女给她送来巾帕,元氏才忽然反应过来,当时殷萝和自己说起在水奴那里看见巾帕的时候是几日之前,而后来自己去搜查时又已经过了几日。若真按那个婢女所说,她那里的天香绢是给谢氏针绣的巾帕,怎么可能在她那里留了十几日的时间?如此办事的效率在殷家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方一想通这个道理,元氏立刻暗中买通谢氏院子里的一个小婢女,把那时的情况问了个清楚。
那日她在水奴那里看见的确实是给谢氏针绣的巾帕,不过却是在她去搜查的前两天才送过去的,和殷萝说的时日完全对不上。
所以殷萝说她知晓的那块巾帕很可能就是自己的那块,的确是被水奴这个贱婢私藏了,即便她一个婢女根本不可能知晓这其中可能会有的秘密,但是单凭她胆敢肖像她的东西、又欺骗她一点,元氏直想立即把人抓来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好在她虽然生气,也知道此事不宜闹大,就算平日再如何对谢氏恨之入骨,也只得暂时先按捺下来。明白当务之急是先从水奴那里把自己的巾帕拿回来,其他的再做打算。
如此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元氏就在之后某一日假说自己御赐的金簪被偷,在自己院子里寻找之后不见,就去主母赵氏那里讨得一个指令搜查府里的所有家僮,当然,最后毫无疑问的在水奴屋里搜查出来。
她这一次倒也不急着给谢氏难堪,而是在郎主那里一番哭诉之后,说是几位郎君才出远门,谢氏担忧之下也不好再给她增加愁事,就把处置水奴的事一直拖到殷暖几人从建康回来。
之后的事就很顺利的按照她的计划进行了,元氏甚至还意外的有一个收获,就是让郎主赞赏了她一番为他人作想的美德,又赏赐给她一些难得的奇珍。
一步一下走下湿滑的台阶,去往阴暗肮脏的私牢。元氏志得意满的想,等到处置了水奴这个婢女,拿回自己的东西,再借着这个机会给谢氏难堪,就算不能立即抹杀她的存在,让她栽个跟头也是好的。
私牢不比朝廷的牢狱,这里没有长时间关押人的习惯,凡是犯了错被关进来的,要么死要么无罪,当然后面一种情况几乎不曾出现过。故而暗潮的地底下多间牢房里就只有水奴一个人。
听见远处有人走来的脚步,即便声音很是轻微,但是步履轻快、姗姗而来。水奴睁开眼,有些麻木的从木栏里看过去,她甚至能从那声音里听出几分愉悦来。
很快,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她面前。
“水奴是吗?”元氏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你倒是耍的好手段,竟然连我也敢欺瞒。”
“婢子不明白六娘在说什么。”
“还敢嘴硬是吗?”元氏微低下头恶狠狠的看着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告诉我容柳那贱人给你的巾帕在哪儿,我会留你一个全尸。”
水奴依旧坐在原地不动,“死者已矣,烦请六娘嘴下留情。至于六娘所说的东西,金簪婢子尚且没见过,何况巾帕?”
“果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元氏冷哼一声,对左右道,“把人拉出来,我看不吃点苦头,她是不会开口的。”
“是。”左右应了一声,两个奴仆开了木栏的门进了私牢向水奴走去。
水奴瑟缩一下,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又忽然放弃了,她微薄的反抗何曾有用过?
被带到另一个私牢,水奴才一进去,一股热气伴着浓浓的血腥味就迎面而来。她定了定神,定睛一看,眼前所见几乎让她很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一排一排的刑具挂在四面墙上,甚至隐隐的还能看见上面干涸了的血迹。当中一个火炉,里面一个插着一个铁质的刑具,露在外面的柄首已经烧的通红。
“怎么,可是害怕了?”元氏在婢女抬进来的绳床上坐下,拿出巾帕捂住口鼻,看着她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色满意的道,“你要是现在说出来,我就留你一个全尸,这些东西你也不必享受了。”
水奴麻木的摇了摇头,有些嘶哑的道:“婢子真的不知六娘子在说什么,若是六娘不喜婢子的存在,给婢子一个痛快便是。”
就像元氏说的,现在做什么都晚了,就算她把那快巾帕拿出来又如何,元氏如此多疑的人又岂会放她一条生路?与其如此,不如留给殷暖当做以后对付这些魑魅魍魉的一个筹码。
元氏闻言立即怒道,“捆起来,打!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嘴硬。”
随后上前几个奴仆,从水奴背后的墙上扯出两根粗粝的绳子,熟练的捆在她手腕上,然后往两边一扯,水奴就被吊了起来,刚好到双脚不能粘地的高度。
“嘶——”水奴忍不住痛呼一声,原来捆住她的绳子上竟然裹着利刺,绳子上挂着她整个人的重量,利刺立刻刺进手腕,水奴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立即从手腕上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六娘。”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哀求道,“婢子真的没有偷拿过你的东西,求求你放了我!”
元氏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家僮递过来的长鞭,“啪”的一声一鞭子落在她的身上。
“没拿是吧,还敢嘴硬?”
水奴全身一颤,疼得几乎说不出话,那鞭子上不知道是不是也裹了一层细小的利刺,刮破她的衣服像是能扯下一层肉来。
听见水奴呼通的声音和看着眼里的恐惧,元氏总算觉得解气了些,这段时日以来因为那两颗珠子寝食难安的怨恨总算发泄了出来,反手又是一鞭落在水奴身上。
“呜——”水奴下意识的想躲,只是整个人被吊在绳索上只能生生承受了。
“说不说?”元氏冷冷的看着她,“不过我可告诉你,现在说出来虽然已经晚了,不过我会尽量让你痛快些上路。”
水奴抬起头,充满着血丝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元氏,嘴唇被她咬破,唇角留下一缕鲜血来。
第八十七章 推测
最后的几次雷雨天气过去之后,温度忽然就降了下来,风冷得像是夹着冰雪似的,树枝上的最后一片叶子飘飘摇摇的随之旋转着落下,抬眼看去处处一片萧瑟的景象,冬天就要来了。
“五郎君。”穗映端着热茶进来,见殷暖依旧是之前的动作不曾移动分毫,柔声劝道,“天冷,再是担忧,也先喝口热茶再忙吧!”
殷暖伏在案桌上,一脸严肃的思考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
“阿姊,吾不渴,放那就好,天冷你也保重些。”
正打算继续先前的思路,忽然来听见来人轻笑了一声,殷暖抬头,有些诧异的道:“穗映?”
忽然反应过来,方才以为来人是水奴,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然而她现在平安与否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五郎君。”见殷暖眉头深锁,想起现在身陷囹圄的水奴,穗映忙敛了笑意,面上也带了几分悲伤,安慰道,“水奴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况且她不是那样的人,六娘应该不会为难,五郎君不要急坏了身子。”
“仆知道了。”殷暖叹了口气,“穗映你且先下去吧。”
“是。”穗映躬身退出门外,想了想,又回头道,“五郎君,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是婢子身份低微,有些称呼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婢子告退!”
“嗯。”
殷暖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垂下头继续盯着手里的鱼子笺。元氏这次突如其来的针对,之前一点征兆也无,便是他想得头痛也不知该从何查起。
一点点回想着自从水奴来到殷家的之后的事,凡是有疑点的地方,殷暖就记在鱼子笺上,特别是和元氏有关的更是着重标注起来,然后细细回想元氏和水奴有交集的时候都是因为些什么,可有水奴无意中得罪元氏的地方。
越想殷暖脸色便越加的凝重起来,他忽然发现,不管是他和水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之后水奴为了容柳孤身一人前往柳长院时,基本上元氏和水奴见面时他的二阿兄殷照都在。
第一次的时候,因为水奴受容柳所托,手里拿着二阿兄的衣物,元氏竟生气的把茶杯扔向水奴,虽然她真正的目标是自己,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在对水奴生气。还有后来容柳被罚的时候,二阿兄的理由是容柳尊卑不分,擅闯主人房内,做出偷听墙角的行径。
他记得那时元氏也在,如果元氏不是在听说容柳被处罚特意过去看热闹的,是一开始就在,那容柳“偷听墙角”的对象就很有可能不只是二阿兄一个人。那么,容柳到底是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才会让二阿兄到非要打死她的地步?
殷暖手里的毛笔越握越紧,他记得就是从容柳过世之后,就听说元氏曾经来搜查过容碧的屋子,后来还有水奴的屋子她也去过。
容碧和水奴都是容柳身边最亲近之人,且都是和元氏没有什么交集的。那么她要在这两人这里寻找的物事很可能是和容柳有关,或者说,和容柳那日被杖毙的原因有关,并且就是同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元氏很可能还没找到,所以才会使出栽赃嫁祸的行径抓了水奴去亲自拷问。
殷暖有些烦躁的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窗前停下,他虽然年纪小不谙风月,但并不代表不曾听闻过这些大家里的腌臜之事。可是这些就算知道又如何,没有实质的证据最后都逃不开“诬陷”二字。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那日水奴去救容柳时,是孤身一人前去的。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早就明白,水奴极其聪明,没有足够把握的事是不会轻易去尝试的,就算那时她因为容柳受刑所以心急之下匆匆赶去,可是自己和阿婴遇见她的时候明明见她一脸的镇定,还有决绝。
殷暖心里忽然就莫名的疼痛悲伤起来,水奴她那时打算怎么救出容柳,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所以打算用自己做饵?如果自己有能力去保护别人,水奴那个时候是不是就会找自己寻求帮助,然后多多顾及自己一些?
“五郎君。”阿元忽然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就开口道,“婢子刚才到处去问过了,大家都说就是在我们前往建康之后的第三天,元六娘忽然带着一堆人去搜查所有家僮的房间,在其他的屋子都是随便翻一下就是,到了水奴阿姊住的屋子的时候,却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的翻看了一圈,直到找到那个金簪为止,好像事先就知道那里藏有东西似的,还有……呼……”
阿元停下来,喘了口气。殷暖回过身,静静的听着她说。
“还有……”阿元继续道,“一个叫做云烟的婢女说,那些搜查的人进水奴阿姊的房间的时候,她的门是开着的,可是在去建康的路上,水奴阿姊明明和我说过她离开的时候有锁上门的。”
“五郎君。”阿元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殷暖,“你看这些,能作为救水奴阿姊的证明吗?云烟说她能当做大家再说一遍的。”
“……抱歉,阿元!”殷暖顿了顿,苦笑道,“你说的这些证明不了什么,就算我们相信不是阿姊,可是你询问的这些都是司园的人,六娘肯定会说他们的说法都是我们事先串通好的,不能作为洗清阿姊嫌疑的证明。”
更何况,一个家僮说的话,谁又会去信呢?
“那……那怎么办?”阿元立刻就哭了,“私牢那么可怕,五郎君,水奴阿姊她身体那么弱,一定会受不了的?”
“阿元。”殷暖安抚她几句,问道,“你和阿姊关系最好,记不记得她身上可带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是你没有见过的?”
阿元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然后挫败的摇摇头。
“那阿姊可有跟你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语?”殷暖也不急躁,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问道,“或者说阿姊有和你提起过关于二阿兄和六娘的话吗?”
阿元又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半响,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有的。”
“什么?”殷暖抬起头,一脸紧张的看着她,“阿姊说过什么?”
第八十八章 埋藏
阿元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就是在容柳阿姊被杖责的时候,水奴阿姊去柳长院之前让人来找婢子,说是她住的屋子里的床榻后面藏着一个东西,若是她亥时之前还没有回来,就让婢子把那个东西交给大娘,但是在她回来之前,婢子一定不能去偷看。”
殷暖心里一叹,那时候水奴果然是做了安排的,甚至已经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和自己说过什么。
只听阿元继续说道:“婢子那时就觉得水奴阿姊说的话有些可怕,就好像她那时是打算一去不回来似的,本来想着偷偷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后来因为容柳阿姊离世,这事也就忘记了。”阿元目光灼灼的看向殷暖,“五郎君,你说水奴阿姊那时让婢子看的会是什么,和这次她被诬陷有关系吗?”
殷暖并未回答,只是心急的起身,他虽不肯定,但想来那就是元氏要针对水奴的目的了,不然那时水奴不会把它当做最后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五郎君。”阿元见他匆匆起身,忙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殷暖停住,回身吩咐道,“阿元,吾担忧六娘对阿姊用刑,你能暗中潜去私牢查看一番吗?”
“当然可以。”阿元忙点头,若非不敢擅自轻举妄动,她早过去了,“婢子知道私牢在哪儿的,可是五郎君你要去哪儿?”
殷暖道:“仆去阿姊的屋里找找看。”
“哦。”阿元得了指令,立即飞奔离去。
殷暖也匆匆出门,只是才推门就有几个家僮跟上来。
“仆出去走走,尔等不比跟着。”
“可是……”家僮犹豫着,不知所措的看向一起跟着的穗映。
穗映想了想,转身进屋拿出一件大氅给殷暖披上,“五郎君不愿婢子跟着也成,外面天冷,五郎君且披上这件大氅吧!”
只是虽然如此,殷暖走出院门之后还是有两个奴仆远远的跟在后面,毕竟才刚下过细雨,地上极为湿滑。司园的两个主人再是和善,若殷暖磕着碰着,他们也担不起那个后果。
心里也知家僮的无奈之处,殷暖叹了口气,匆匆走到水奴所住的院门处,回身说道:“尔等且在此处等候便是。”
“是。”
这个院子里的家僮几乎都是在织房里做活的,现在正是上工时间,所以院子里很安静。殷暖来到水奴屋子,果然如阿元所说,门上无锁只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屋里收拾的倒很整齐,并没有想象中被元氏搜查之后的杂乱。
殷暖走到床榻前放轻动作仔细翻找,只什么也没发现。他又绕到床榻后面寻找。然而照阿元所说的水奴告知她那句话的时候,水奴还没有住在这里,所以很有可能,东西已经被她放在了其他地方。
果然,殷暖几乎把别人不可能想到的地方都已经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五郎君?”
殷暖一惊回头,门外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正满脸惊讶的看着他。
“你是……织房里的云烟?”
“是。”见五郎君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云烟很是激动,慌慌张张的解释道,“婢子并非是偷懒,只是回来拿织房所需的东西。”
殷暖摇摇头,表示无妨,手下不停的翻找着。
云烟顿了顿,又谨慎的问道,“五郎君是在找东西吗,可有婢子能帮忙的?”
殷暖颇有些失望的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道,“这屋子是你收拾的?”
“是,那日六娘带人前来搜查过后,婢子见一片狼藉就进来收拾了。”云烟说着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他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悦,才又鼓起勇气道,“五郎君,婢子就住在水奴隔壁,虽然和水奴没有太多交集,但她帮我过我很多次的,婢子……婢子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殷暖愣了一下,方才说道:“仆知道,多谢你。”
谢你既帮她收拾屋子,还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候愿意帮她说话。
“嗯?”云烟有些奇怪,不知殷暖感激自己什么,“五郎君也相信水奴是无辜的吗?”
殷暖点头。
“那五郎君能救水奴吗?”云烟咬了咬牙,见面前这个五郎君是个脾性极温和的,又鼓起勇气道,“婢子听他们说,私牢是个很恐怖的地方,凡是进去的奴仆婢女,几乎就出不来了。”
殷暖心里一颤,好不容易压下的担忧又冒了出来,一边不停的到处翻找,边平静的道:
“仆知道,仆也想救她。”
云烟终于松了口气,正要告辞离开,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又回头——既然五郎君也想救水奴,想来告诉他也无妨。
“五郎君。”
“嗯?”
见殷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自己,云烟又忍不住慌张起来,结结巴巴的道:“婢子……虽然不知道五郎君在找什么,可是……可是水奴的屋子之前才被元六娘派来的人翻找过,想来不会发现什么的。”
“仆知道。”殷暖停下手上的动作,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失望,“可是别无他法。”
“若是……”云烟咬了咬牙,努力的镇定下来说道,“若是五郎君在找水奴不愿被人知道的东西,那……婢子知道一个地方。”
“什么?”殷暖一下抬头,满脸殷切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哪儿?”
“那里!”云烟伸手指向门外,“那棵大树下。”
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树,三个人合抱粗细,枝叶散得很宽,很有几分隐蔽的感觉。
殷暖皱了皱眉,“容柳曾说她把容碧家乡地址埋在那里,你说的可是水奴在找那个东西时?”
云烟忙摇了摇头,“不是的,婢子是半夜起来时,不小心看见水奴在大树下,一时好奇偷偷躲起来,然后就见她把一样东西埋在地底下。”
殷暖方才松了口气,急匆匆的想要去看个究竟,想了想又回头道:
“多谢你,之前你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吗?”
云烟忙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婢子只当那时什么也没看见过。”
她再愚笨,也知道水奴如此小心藏起来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甚至在元六娘大张旗鼓的来搜查的时候也隐隐觉得可能与那个东西有关,只是她下意识的选择了守口如瓶,只当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第八十九章 探牢
冰冷的水从头淋下,刺骨的冷像是走在三生河畔时从黄泉吹来的风,直冰冷到人的灵魂里去,让人讶异原来死亡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折磨。
“醒了吗?”
“回六娘,许是伤太过严重,还没醒。”
“那愣着干什么?”元氏怒道,“继续倒啊!”
“是。”
“哗啦”,又是一通冷的彻骨的冰水泼在身上,这一次伴随冷冽而来的,还有锥心刺骨的疼痛,水奴再是不愿意醒来,也被满身的伤痛拉回了现实。
“哟。”元氏看见她醒来,冷冷的讽刺道,“活过来了?如此弱不禁风,不知道的还当是那家娇滴滴的娘子来了。”
水奴依旧被吊在墙壁的绳索上,此时从手臂到手腕甚至指尖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从先前受刑时那一阵被撕扯一般的疼痛来看,想来应该是骨折了。除此之外,身上其他地方无一不疼,每一寸肌肤都像是扯下来放在火上烤过之后又粘回去的。
她微不可闻的喘了口气,额头上流下来的已经不知道是水还是因为疼痛而流下的冷汗。
“你这又是何必?”元氏怒火中烧之余又有几分无可奈何,凑近她阴测测的道,“结局都是死,你把嘴巴闭得越紧,难道不知道身上就得承受越多的痛吗?”
水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沉默的垂下头去。在一开始求饶过几句之后,她便再没开口,即便痛呼都被她硬生生的压进骨髓里。
“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继续打。”元氏退后几步坐下,怒对左右道。
“啪、啪”两声,眼前又飞起两道鞭影,痛到极致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感知不到这种疼痛,竟麻木到无所知觉,水奴眨了眨眼,熟悉的黑暗又袭来,她有些庆幸的想,至少又能得片刻的解脱了。
“回六娘,又昏过去了。”
元氏不耐烦的道:“弄醒就是了。”
再一次醒来,面对的却不是寒冷,而是一团冒着红光的热气。
先前一直埋在炭火里的刑具此时离她不过咫尺之遥,似乎只要眨一眨眼睛,睫毛都会被烤焦一般。而另一端被一个奴仆拿着,旁边是元氏那张失去耐心之后的有些扭曲的脸。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元氏恶狠狠的看着她,“巾帕你到低藏哪儿了?再不说我会让你在昏迷之前直接变成一块焦炭。”
她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大概这红得吓人的烙铁一粘上去,这条命也就彻底的交代了。
水奴满眼惊惧的看着那烙铁,心里的恐惧蔓延开来,她忽然挣扎起来。然而两只手臂已经失去知觉动不了,只徒劳的把身体往墙上靠了靠,待发现不过徒然之后,忽然就又放弃了,整个人软软的垂了下来,眼里的惊惧一点点退去,只剩下一片无边的绝望。
元氏看得怒火丛生,她本来就极为厌恶谢氏母子——明明不过也只是妾室身份,却仗着出生谢家而享受着主母的待遇,偏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好像这殷家的门是谁拿刀子逼她跨进来的。
所以即便不为了那两颗珠子,只要一想到眼前这婢女是从司园出来的,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施虐的快感。更何况这婢女又做出这一幅漠然的态度,更让她忍不住想要把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撕碎。
退后一步拿出手帕捂住口鼻以免闻到那股焦臭味,元氏正要下令,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即将出口的命令被打断,元氏恼怒的回过头,“谁?”
“六娘。”来人是个个子矮小的婢女,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一见牢门里面血腥的阵仗,直接就吓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道,“不、不好了。”
元氏皱眉恼道:“好生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那婢女吓得一激灵,急急说道,“院子里忽然失火,被发现时已经快波及六娘的卧房了。”
“你说什么?”元氏一惊,忙几步走出牢门外,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婢女的衣襟,不敢置信的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婢女又被吓了一条,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才说完整。
原来元氏离开之后,过了没多久,她所住的院子里忽然就起了火,火势直接从正厅开始,才被发现时就已经扑灭不及。
元氏心急之下甩开婢女就想赶回去,离开之前回头吩咐道:“把人拖下去好生看着,可别弄死了。”
再一次被丢在潮湿的稻草上,身上的伤碰着尖锐的稻草更是疼痛,水奴努力的翻过身想要平躺下来,只是双臂已经没有知觉,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极是困难。
好不容易把自己放平躺在稻草上,水奴已经满头是汗,私牢的屋顶上滴落的水珠刚好打在她额头上,她却已经不想再动了。至少那规律落下的冰凉能让她保持清醒,不至于一睡不醒。
大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昏暗的屋顶,脑海里一片昏沉。
私牢里再一次恢复寂静,甚至能听见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地上行走的声音,而后是人的行走的脚步声——那声音极为轻微,若非周围这么安静,她又只有听力是毫不费力的,只怕也要忽略过去。
水奴扭头看向牢门的方向,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那里,还没辨认清楚,熟悉的呜咽声就传进耳朵里。
“阿元?”水奴低声问道,“是你吗?”
“呜……”门外传来小猫一般抽泣的声音,半响,阿元才抽抽搭搭的说道,“是我,水奴阿姊,我看见你全身都是血,呜呜……你痛不痛啊,元六娘打你了是不是,呜……他们怎么能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阿元。”水奴又唤了一声,然后似乎轻轻喘了几口气,接着又努力的笑了笑,低声道,“我没事的,你小心些,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这种时候都还要安慰自己,还关心自己行踪会否被发现,阿元心里一酸,更是哭个不住,呜咽着道,“外面的两个守卫被我弄昏了,之后也只会当自己是睡着了。其他人没看见我,呜……水奴阿姊,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把你救出来。”
说着两手握在大锁上,正要使力,水奴忙阻止道:
“阿元,别!”
就在阿元出现在牢门外的时候,私牢小小的窗口处,一个人影伫立良久,然后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