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富户赘婿
“著泽,起来了,爸爸要一起商量事儿。”
一个女音在秦著泽耳边响起。
细声细气的,哪里像是在唤醒,简直就是蚊子在哼唧。
秦著泽睁开眼。
白墙壁上挂着一幅竖轴仕女画,画中人拿着个小圆扇子,脸如黛玉,腰似赵飞燕,小蛮腰用丝带给勒得下一秒要断掉似的。
这是哪里?
家里?
不对呀!
家里的两室一厅没挂着这种画作。
出差在宾馆?
没呀!
明明是在电视台演播厅做经济观察节目嘛。
女主播嘴角那颗大黑痦子,给秦著泽视觉冲击很是强烈,印象极为深刻。
眨巴着眼睛的几秒钟里,两个人的记忆交织撕扯,秦著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法克,猝死啦。
卧槽,重活了。
这具身体虽然已亡,但是把记忆留给了秦著泽。
啥?
是个赘婿!
寄人篱下呀。
作为苦逼倒插门,留给秦著泽今世的记忆里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圈点。
但凡自己父母家里有些好条件,但凡自身有本事,哪个愿意倒插门呢?!
不过这具哥们儿挺享受在叶家的有酒有肉和衣食无忧,虽然有人给他气受,但他能做到逆来顺受,并不觉得有啥憋屈,真是国家大了,啥样的公民都有。
既然记忆还在,也算是多了一份卑微而不堪回首的见识。
对前世今生一清二楚,秦著泽加以对比后,真想破口大骂:这特么是什么屁年代!狗日的重生!
1988,虽然改开多年,经济进入苏醒期,但在很多地方,依然穷字当头,物质匮乏,农村大多人家想吃顿肉,要捱到过年过节,串村走户讨饭的,大有人在。
说好的豪宅,美女如流云豪车如流水,说好的人工智能普及,说好的我接班马爸爸坐上了首富宝座,全特么没有啊。
眼下,对秦著泽来说,着实一个大写的苦逼。
秦著泽翻了个身。
哦,妻子叶淑娴站在床边等秦著泽起来,她得了大病,脸色发白,但叶淑贤没有因为秦著泽懒洋洋而嫌他磨蹭,而是愁苦一笑,“等我哪天没了,你可要勤快些,不然总要多挨爸爸和二妹斥责。”
暂不去考虑来到新世多么苦逼,作为重生者,眼下最忌讳的当然是穿帮。
万一被识破,被当成野魂异鬼用棍棒打个半死然后泼了汽油烧了可不是闹着玩得。
秦著泽没有说话,闷声闷气地下地穿鞋。
闷葫芦是此刻秦著泽该有的状态。
这具哥们儿是个窝囊废,秦著泽哪好意思一上来就才华毕露,那样,岂不吓到“妻子”叶淑娴。
千万不能穿帮。
跟在现妻身后,出了二人卧房和内厅,穿过一道走廊,来到大客厅。
叶淑娴走起路来膝盖发软,显得病恹恹。
患了绝症,机体功能一天不如一天,叶淑贤已经过了哭哭唧唧恨人生不幸的胡思乱想期,整个人静静地等待死神渐渐靠近。
厅很大,中式主沙发上正中坐着秦著泽的老丈人叶见朝,一字胡,眼睛透着精光,的确良白衬衣扣子一直系到领口,真不嫌勒脖子。
一个人占着那么大的沙发,其他人乖乖分列两厢坐着,足以显出叶见朝一家之主的地位。
在工厂里,叶见朝管着几十号工人为他创收,回到家里,叶见朝依然说了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全家靠他开办的厂子,吃香的喝辣的活得扬眉吐气,谁能挣钱,当然谁是大家主,那个时代,能挣钱的男人在家里的地位很高。
见姑爷揉着眼睛进来,叶见朝微微皱了皱两道浓眉。
岳父不待见秦著泽。
吃了睡睡了吃,平时干活做事没有眼力见儿,像截木头桩子,撵着干啥就去干啥,本来要招一个女婿不说顶门立户,起码能给没生儿子的叶家撑起点门面来,哪知招进来的却是一个比预期还要憨蛋的废物,要不是大女儿叶淑贤身患疾病而且和秦著泽对上眼相中了秦著泽的老实巴交,打死叶见朝也不会让秦著泽进叶家大门,叶家开着奶牛场和奶粉厂兼跑运输,可是镇上富户。
当然,叶见朝不待见的,那是前身秦著泽。
此时的秦著泽,心里还一万个不乐意呢,凭啥让老子事业如日中天时嘎呗死了?
望了眼岳父的冷脸,秦著泽苦水在心里又开始泛滥。
重活在1988的平行世界,和2019的大中国,简直没有可比性,那个操蛋年代,普通桑塔纳算天价豪车,砖头大哥大用来炫富,在农村,谁家摆着十四寸电视机,平时能吃顿肉,到了换季时节买两件新衣,可以在村里横着走,活得老牛13了。
想想秦著泽的心里落差,简直大瀑布啊。
叶淑娴挨着母亲杜和珍坐下,“来,著泽坐这。”叶淑娴轻轻用纤细手指头敲了敲沙发榻,秦著泽离着妻子一拳之隔坐下。
“秦著泽,你能不能中午不要睡那么久!厂子里有很多活等着干呢,你好吃懒做这事可别给外人知道,太丢叶家脸面了。”一几之隔,叶家二女儿叶盈玉坐在秦著泽对面,咄咄逼人地教训秦著泽,小嘴的锋利比得上茶几上放的水果刀。
“不知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坐在叶盈玉身边的三女儿叶盈然,手里拿着一个磁带盒,对着歌单正在用粤语哼唱徐小凤的《顺流逆流》,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跟她好像没啥关系。
虽然叶盈然声音不大,但是在秦著泽听来,三小姨子的音色蛮不错的,很有粤语歌的婉转缭绕。
被二小姨子给贬损一番,若按常理出牌,秦著泽不能反驳,前身这哥们儿已经习惯在叶家受气,谁让他不争气呢,但是,秦著泽可不吃这个瘪。
坐在电视台演播室做节目的经济评论员,那口才和思维敏捷度,绝逼杠杠滴。
以前是以前,怎么受气跟我无关,打现在起,对不起,翻篇了。
不过,秦著泽也只是用眼神杀了叶盈玉一下,要是张口便是口若悬河的辩驳,是不是显得有点失常,初来乍到,循序渐进,切勿穿帮啊。
再者,岳母杜和珍已经开始笑劝二女儿,“玉玉,你姐夫进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啥脾气性格你都了解,你就少说两句,一家人这么久了,不能把话说的那么难听,让人下不来台。”
岳母护了秦著泽,秦著泽若再和叶盈玉一般见识,显得肚量差了点。
当然,秦著泽从中也听出来了,岳母对她这个女婿看不上眼。
“妈,不是我看秦著泽不顺眼,烂泥扶不上墙,看着长气。”叶盈玉把刀子磨了磨,话愈加难听,可能是她发觉了秦著泽用犀利眼神刺她,激得她于是多说两句难听的。
活得没出息还想不让别人教训了?
秦著泽真心疼前身那哥们儿,简直是窝囊到家了,睡梦中心脏骤停翘掉了算是解脱还没遭罪。
“小玉。”叶淑娴声音严厉地呵斥道。
就这俩字,似乎耗掉了了她半生气力,马上抚着胸口喘粗气。
“玉玉,少说两句。”叶见朝见大女儿脸色煞白,声音低沉地说叶盈玉。
秦著泽心里明镜似的,岳父这是在心疼大女儿,要是向着秦著泽,在叶盈玉开口挖秦著泽时,他就出嘴制止了,见二女儿闭嘴,叶见朝转而瞅向秦著泽,“你以后要多多在家里照看娴娴,厂子里的事情自有安排。”声音冷得能在大夏天里冻死秦著泽。
言外之意,秦著泽当然懂得,意思就是厂子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顶不了啥用,就算顶用也是顶个屁用。
岳父有能耐,在镇上和十里八乡有头有脸,女婿没出息到家了,怨不得能人岳父瞧不起。
麻的,这样下去怎能行呀?
这么窝窝囊囊地活成废物,不是老子风格啊!
请问老天爷,能让老子再穿回2019呗?条件你开!
收回目光,叶见朝开始说今天家庭会议的主题,“原来娴娴负责厂里的财务和业务拓展,这一年一直雇着人,我考虑一段时间了,决定辞掉雇的人,由玉玉完全把这一块接过来,毕竟外人不可靠,出一个漏子就是天塌。”没提叶淑娴生病,怕刺激到她。
说到这里,伸胳膊端起茶几上的茶盏,用杯盖扫了扫水面茶沫,吹走热气,滋喽喝了一口,“玉玉明天就把财务先接过来,尽快和几个大客户取得联系,和他们先混个脸熟,日后好打交道,让叶强当你助手。”
“好的,爸爸,一会儿我就去趟厂子。”叶盈玉笑着回答。
秦著泽看着叶盈玉的脸,心想这个小姨子变脸真快呀,刚才对他吹胡子瞪眼,转而就能笑得鲜花灿烂,倒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料材。
在叶淑娴病变前,她管着厂里财务和对外业务,可是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好不了了,现在大家主召开家庭会议把厂子里的命脉交给二妹,叶淑娴没有任何意见,她从来没抱希望于自己的丈夫,若能少受气就算不错了。
叶淑娴有自己的打算,在她死前,一定要从爸爸手里为秦著泽争取一些钱,也算没白夫妻一场,至于她死后秦著泽是去是留,叶淑娴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知道身后之事无从知晓根本管不了,全看秦著泽本人意愿。
三女儿叶盈然始终拿着歌词在看,整个人连根寒毛都没参与进来,听到叶见朝把会议主题说出口,她起身走了,没出门就开始摇头摆尾地哼唱。
在俺国,似乎每个家庭对老幺都比较娇惯,没人拦着叶盈然,她还是个高三在校生,厂子里的事跟她没太大关系,叫她来参会,是让她了解家庭事务,同时也是对她尊重,十八岁,成年姑娘了。
“玉玉要和你姐多交流,你姐做事非常用心,积累了很多好经验。”叶见朝笑着对叶盈玉说道。
听叶见朝这么一说,叶盈玉起身走过来,“秦著泽让一下。”
把秦著泽撵跑,她挨着叶淑娴坐下,搂着叶淑娴的肩膀,“姐,从现在起,你是双重身份,既是我亲姐,又是我老师,我成长的快慢,就全靠你了。”
说得一家人呵呵乐了起来,秦著泽站旁边也跟着咧咧嘴。
不用照镜子,秦著泽都知道咧得相当难看。
“要想从姐这把真本事拿走,没别的条件要求,只要你那张嘴对你姐夫别那么厉害就行。”
叶淑娴一句话,说得又是一阵哈哈笑。
“姐,看你说的,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除了爱说两句,其他方面从来没差过,秦著泽吃的穿的抽的,哪样都不赖。”叶盈玉摸着叶淑娴的手,瓜子脸上带着笑,大大方方地说过,抬头对秦著泽道,“秦著泽,你就不知道坐那边去吗,让我姐看着,好像又是我给你气受似的。”
嘿,这站着也成了毛病!
“玉玉,你姐这话还没落地,瞧你又来了。”杜和珍隔着叶淑娴轻轻拍了叶盈玉一巴掌。
一家人又是一阵笑。
不是当受气包子,就是被当笑料开涮,可不是秦著泽所能接受的,必须做出些改变来。
秦著泽走过去,他没坐,而是等叶见朝放下茶杯,他上前掀开杯盖,拿起暖壶给茶杯里补了些热水。
就这一个举动,让房间里忽然静了一下,叶淑娴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其他人诧异了。
木头桩子咋忽然开窍有了眼力见?
莫非今天太阳打北边出来?
叶见朝瞅着秦著泽,虽然还是对他吝啬笑容,但是颜色和悦了许多,他端起姑爷第一次主动给他斟得茶,缓缓递到嘴边。
就在杯沿儿刚沾到嘴唇,侄子叶强推门闯了进来。
“三叔,不好了,出大事了。”叶强摸着脑门汗,呼呼喘着粗气。
没等叶强说出了啥事,叶见朝手一抖,茶水洒出来烫到手,他竟浑然不觉。
担心啥,准来啥。
叶见朝在心里骂道,“该死。”
0002、顶门立户
“强子,坐下说。”秦著泽拉过叶强胳膊,让他坐到离叶见朝最近的位置上,他顺势挨着坐下。
现在,没人注意秦著泽的变化,注意力都钉在叶强嘴上。
“黄鹤卷钱跑了。”倒腾一口气,叶强接着细说,“刚才内猛奶牛培育中心和承得饲料场的先后打电话过来,催问啥时候过去交款提货,可是三天前,黄鹤已经拿着钱去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信。”
“给他家里打电话了吗?”叶见朝明知道问这句多余,还是问了。
“打了,他家电话已经停机。”叶强揭过婶子递过来的一搪瓷缸子凉白开,顾不上喝,放到几上,继续说三叔叶见朝想问的,“给红星建筑公司打过电话,他们说四天前,黄经理提走了这一年的运输款。京鹏木器公司也打过了,一样的回话,畅通路桥公司也是,钱全被黄鹤提走。”
叶见朝最清楚这几笔款项是多少,加在一起六十万有余。
对于88年一个城郊的民营小企业主来讲,这是个天文数字,是叶见朝从改开以来近十年的心血。
厂子里的牛,奶粉厂设备,运输用的车辆都在,可是运营需要资金呀,像运输这一块,全是垫资干活,奶牛没了饲料几天就会饿死,没了奶源,奶粉设备就是一大堆废铁。
叶见朝脸色铁青,变白,又黑得像雨前乌云。
天说塌就塌,福气一天天攒起来,这大祸说来怎么就这么快呢。
他去新西兰考察刚刚回来,正准备扩大生产规模,建立奶业产业链,现在看来,出去之前,没有把黄鹤辞掉,是个致命的错误。
“他爹,这可怎么办呀?”杜和珍毕竟是个不怎出门的全职妇道人家,急得跺脚,开始抹眼泪。
“报警,把姓黄的抓起来。”叶盈玉倒是有法律意识。
“报警吧。”叶淑娴也说。
再急,也要看大家主的。
“小利呢?”叶见朝扶了一下额头,平时血压本来就高,他有些头晕。
杜利是杜和珍的侄子,叶见朝开厂子会照顾各路亲戚,能到厂子里做工的都来挣一份钱,平时见杜利做事非常认真仔细,于是,叶见朝安排杜利在黄鹤身边,说是辅助,其实是监督监视。
问过,叶见朝又把手摆了一下,他想起来半月前,杜利被黄鹤派到江南去考察那边的奶粉销售市场,当时,黄鹤亲自到叶见朝办公室,把开拓江南业务的宏图给叶见朝描得心潮澎湃。
圈套。
全是他妈的阴谋诡计。
嗡,叶见朝昏了过去。
“见朝!”
“爸。”
“三叔。”
一家人手忙脚乱。
跑楼上放着双卡录音机十分投入学歌的叶盈然被下面的挺大动静惊动了,她跑下来,见好几个人扑在沙发上围着爸爸叶见朝忙乎,她一时慌乱不知所措,攥着两个小拳头跺着脚大喊一声,“赶紧叫大夫去呀。”
只听秦著泽说了句,“然然,去关了大门插好,都不要哭了不要喊了,爸爸没事儿,他是急火攻心,缓一下,就好。”
平时就是个哑巴,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平稳有力,不容置否。
这让连叶强算在内的一家人一时诧异得有些不认识秦著泽这个倒插门。
叶盈然有些不解地望着姐夫秦著泽,人都昏过去了,怎么不让叫医生呢?什么逻辑?
“然然,听话,去把门叉了。”秦著泽低沉强调。
根本不是姐夫对小姨子,而是长者的口吻。
被掐了人中,叶见朝醒来,秦著泽的话他是听到耳朵里了,“著泽说得对,关门。”叶见朝没气没力地命令道。
叶盈然麻溜跑去关大门。
“把血压计拿来。”秦著泽把着叶见朝手腕的脉搏,没瞅着谁,但是明显是对着叶盈玉吩咐,她离他最近。
“哎,我去拿。”叶盈玉抹了一把眼睛,起身小跑着把血压计找来。
“估计血压上去了,降压药准备一下。”秦著泽开始给岳父撸袖子往胳膊上缠气压带。
叶盈玉跑去拿药。
降压药是叶家常备药。
叶淑娴扶着妈妈杜和珍,一个病弱,一个胆小,娘俩都有些扛不住了。
叶强跑来送信儿,没想到三叔会被血压击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会扶着叔叔胳膊,说不出话来。
“药。”秦著泽量完血压,摘了血压计,向旁边伸手。
叶盈玉把降压药递过来。
“水。”秦著泽伸出另一只手。
“扶爸爸起来。”这个爸爸叫得,让秦著泽不大乐意,可还是叫出了口。
叶盈玉和叶强一边一个,叶盈然关了门跑回来搭把手,扶叶见朝坐起来。
“慢点动,慢点慢点。”秦著泽嘱咐道。
高血压人不能有剧烈动作,血管子已经被血撑圆了,弄不好就是血管破裂导致脑溢血。
喂了药,让叶见朝慢慢多喝了几口水,秦著泽嘴上没闲着,“爸,别着急,只要黄鹤那个王八蛋还在这个地球上,咱就能把钱找回来。”
这句宽慰人的话,在这个时候有人说出来,对于叶见朝简直就是强心剂。
平时,秦著泽要是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样的话,会把家里人吓到。
哑巴还会说这种定海神针的话?
现在不一样,叶见朝一倒,全家没了主心骨,谁沉稳有主意,谁就当家做主。
虽然秦著泽没一点把握,但是希望肯定有。
黄鹤卷钱跑路,目的在于享受,不出意外,他人不会死,只要狗日的活着,那钱很可能就在,找到人就可能找到钱。
“著泽呀,你说咱们这钱有找回的可能?”叶淑娴扶着妈妈杜和珍一起坐下,疑虑重重地问。
见叶见朝精神稳定,秦著泽坐在叶见朝身边,叶盈玉叶盈然姐俩坐到两厢去,叶强也坐到一边。
叶家大客厅里,秦著泽和大家主叶见朝并列坐在大沙发上,开始分析事态并发号施令,“强子兄弟,你现在立即回厂里,首要任务是封锁消息,不能让这件事情再多一人知道,该花钱就花钱,做好这件事情你还有啥难处,尽管在这提出来。”
“姐夫,没难处,有啥要商量的我会打电话过来。”叶强是叶见朝大哥家的儿子,做事稳当脑子灵光,平日里叶见朝把这个侄子当亲儿子待,计划将来厂子扩大规模后要委以重任。
“强呀,按你姐夫说的去办就是了,先别急着走。”叶见朝闭着眼靠在沙发背上,“和珍,拿两千块钱给强强。”
也没推辞,叶强揣钱去封口。
扫了一眼家里的几个面孔,秦著泽开始分析,“当务之急,不是报警,而是找到黄鹤把钱拿到咱们手里再报警抓人,这里面的道理,我来简单说说,
为何暂不报警呢,第一,警方破案需要时间,对这种经济案件,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三十年,黄鹤刚刚跑路,十分警惕,一定会藏起来听风声,就算发布红色通.缉令,也如大海捞针,再说咱们这个案子离着红通差着十万八千里,
二来,报了警,警方过来调查取证,消息别想封锁住,叶家厂子已经被釜底抽薪这件事传出去,谁还敢跟咱做生意?三,眼下可以试试跑贷款来维持厂子运转,要是信贷部门知道我们的现状,他们会批给我们贷款吗?绝无可能。”
说完后,秦著泽迅速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
三个女儿和杜和珍没人说话,眼睛瞅着主座,在秦著泽和叶见朝之间切换。
她们不确定秦著泽说得对不对,但是听上去蛮有道理,所以挑不出啥毛病,就等着大家主叶见朝发表意见。
叶见朝一直闭着眼凝神聚气,“著泽说得没错。”停一下,“水。”
秦著泽麻溜端起水,扶叶见朝坐正,送到叶见朝嘴边。
抿了两口,叶见朝身体靠回去闭上眼涵养精神,“著泽,接着说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拿到贷款,给厂子补血,保证厂子运转。”
“尽快安排人手找黄鹤,越早找到,追回的钱款越多,损失越小。”
“贷款的事情,没有爸爸出面,肯定不行,所以,爸爸不要太过上火着急,把身体养一养,尽快一两天恢复元气,抓紧时间和信用社沟通,小玉协助爸爸做这件事,一方面能跟着爸爸照顾他,另一方面,也抓住机会历练历练。”
“找黄鹤,堪比大海捞针,必须要有头脑有社会阅历的人去才行,而且必须保证是自家人,至少要去两个人,遇事好商量。”
每说完一个意思,秦著泽停顿两秒,给几位一点反应时间,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把一家子给打懵了。
把要说的说完,秦著泽望着身边的岳父,“爸爸做指示。”
叶见朝闭着眼没出声,秦著泽知道岳父在捋他说的这番话,叶见朝被高血压击倒,脑子没有平时那么快了。
其他人静悄悄等着家主发话。
客厅里静得能听得到阳光照进来的声音。
“按著泽说的办。”叶见朝重复前面说过的话。
“爸,谁去找姓黄的?”叶盈玉试探着小声问。
“玉玉,你认为呢?”叶见朝微睁开眼睛,瞅着叶盈玉。
“爸,我咋会知道?”叶盈玉把闪了一眼秦著泽,笑着回答她爹。
“那我要是宣布让著泽去扛这个大梁,你们认为可以吗?”叶见朝声音高了起来。
0003、领命出发
回到俩人房间,叶淑娴拉过秦著泽盯着他瞅了老半天,“著泽,是你吗?以前你怎么……”话一出口,微笑变成了凝噎。
同枕共眠了一年有余,叶淑娴从没发现丈夫竟然如此有大将风度。
临危不乱,可不是常人具有的品质。
他曾经就是一个闷葫芦呀。
谁想给个白眼,谁想拿过来损一顿,就像家常便饭。
到底在秦著泽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他窍脉全开?
这没法用科学解释呀!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淑娴,以前家里顺风顺水,谁都用不着操心劳神,更轮不到我这个外姓说话,我乐得好吃好喝不费心,说那么多话干啥?可不就看着我傻乎乎呗。”笑着说完,秦著泽叹了一口气,样子蛮推心置腹,“唉,现在不一样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必须要把塌下来的天顶住呀,你说,我要不顶谁能来顶,我不扛谁能来扛。”
三言两语,把叶淑娴说得眼泪汪汪,扑进秦著泽怀里嘤嘤哭起来,“你说你这么能耐,怎么不早使出来,受了那么多窝囊气,何必呢?你傻不傻呀你!”
“嘿嘿,亲爱的,听过大智若愚这个词呗?”第一次管叶淑娴叫亲爱滴,秦著泽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子违和感涌在心头。
没有感情基础,难免有些生硬。
可是,在叶淑娴听来,就像燕子一声呢喃,把她给甜得一时忘记了病痛,春暖花开,面朝大海。
能舞文弄墨喜欢诗歌词赋的叶淑娴,在和秦著泽刚结婚的那个月里,不止一次引导丈夫学会制造浪漫,终究没能用她的温柔热情焐开丈夫这块榆木疙瘩,这忽然就叫开了亲爱的,还能有比这更让叶淑娴相信爱情的吗?那些古典的风花雪月,没有这仨字儿来得直接刺激。
亲爱的。
让叶淑娴双颊绯红心似火炭。
丈夫马上为了叶家的前途命运要走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没错,真的不能朝朝暮暮了,起码一段时间内不能,秦著泽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出发,去找黄鹤,到大海里去捞针。
今天就走,是秦著泽主动向岳父叶见朝提出来的。
“好了好了,好老婆,咱不哭,我要抓紧上路,帮老公收拾东西吧。”抚了抚叶淑娴皮包骨头的后背,秦著泽放开手。
得,老婆老公地哄了叶淑娴这一下,惹得叶淑娴哭得声音更大了,八十年代,北方农村要是用上老公一词,那可是很流行前卫,无形中,秦著泽又制造了一回浪漫。
外边敲门,叶盈玉在催,“大姐,车来了,让我姐夫抓紧收拾东西。”
听到叶盈玉称秦著泽姐夫,叶淑娴心里特别开心,从秦著泽进门起,叶盈玉一口一个秦著泽叫着秦著泽的大名,然后跟着一顿噼里啪啦的一无是处,今天,能开口叫姐夫,这说明叶盈玉对秦著泽态度的改变,是一百八十度大掉头呀。
厂子里出了大事,对于叶淑娴而言,却从中活得些许心灵安慰。
丈夫起来了,她死而瞑目。
东西非常好收拾,拿了增减的衣物,秦著泽叮嘱叶淑娴一句要保重准备出门,叶淑娴让秦著泽等一下。
从抽屉拿了钥匙,打开储物橱,取出一个木头匣子,匣子外边被雕刻油漆过,看上去非常精致,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一本线装红楼梦原本,把书拿开,露出一沓钱来和一个手绢包,叶淑娴一张没剩,抄底拿起,并打开手绢包,里面露出一根小金条,“著泽,这些都拿着,出门在外别苦着自己。”
不等秦著泽说啥,直接塞到秦著泽黑油手提包并拉好拉链,挽着秦著泽出了他俩的房间。
来到客厅,叶见朝亲自把五千块钱交给秦著泽,“先拿着这些,不够用就及时来电话,一定要小心,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秦著泽接过钱装进提包,“都不要送我,被外人看到容易引起猜疑。”
“等等,著泽。”叶见朝撸下腕表,亲手给秦著泽戴在手腕上,“出门看点儿方便。”
快速出了大门,秦著泽拉开停在门口的天金大发面包车低头猫腰登了上去,一股子汽油味熏的秦著泽嗓子直痒痒,“叶修,走啦。”
忽然,“汪汪汪,汪。”一条德国牧羊犬,又名德国黑背俗称大狼狗,直立上身扒在车玻璃上冲着秦著泽张着血盆大嘴嚎叫,用爪子嗞嘎嗞嘎挠着车玻璃。
“三太子,好好看家。”秦著泽摇下玻璃,脸上笑着,身体保持了安全距离,试探性地朝狗头吆喝一声。
在此具哥们儿留给秦著泽的记忆里,除了妻子叶淑娴,他对狗比对人好,狗对他比对其他人好。
德国黑背作为世界各国警犬专属品种,极为机警灵悍,万一嗅出此秦著泽是舶来物不是它原先的伙计,咔吃一口咬过来,就是连皮带肉一大条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秦著泽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见狗眼没有凶光,狗嘴里哼哼唧唧撒欢并伸出通红的狗舌头想舔秦著泽,秦著泽慢慢把手伸给三太子。
狗舌头舔得秦著泽手心痒死了。
三太子果然是要秦著泽带它一起走,舔了秦著泽几下,开始往车里钻,秦著泽拉开推拉门,放狗上车,“二修,开车。”
叶修是叶见朝二哥家的二儿子,厂子里的专职小车司机,平时叶见朝出门办事,都是叶修开着这辆面包车拉着他,叶见朝这次从新西兰回来,正打算入手一辆桑塔纳,没想到黄鹤给他当头一棒。
平时跟秦著泽没说过话,叶修虽然就会开车这么点本事,但他真看不起秦著泽,三叔叶见朝说让他开车拉着秦著泽去办事,并嘱咐叶修要听秦著泽的话,不得怠慢,叶修心里特别纳闷,一个窝囊废能办成啥事,还派他开专车送,真是太阳打北边出来。
“二修,看看油表,油量要是欠了,先去加油,咱们这一趟不近。”秦著泽顺毛抚摸三太子的后脑勺,提醒着叶修。
第一次听见秦著泽说话,叶修感到很陌生,他嘬了一口烟屁股,扔到车窗外,有些不适应地问,“到底去哪儿?”
“发车吧,走107国道,奔上谷城里,咱们路上说。”秦著泽想让叶修赶紧走,叶家大院位于村子中心地带,总有人来往,邻居们不但闲人多,还有个臭毛病,爱瞎打听别人家的事儿,缠住问这问那,虽然问不出啥也是耽误时间。
不知道叶修是故意的,还是开车技术太操蛋,挂了一档就轰大油门,把大发面包车给整的嗷嗷怪叫,给三太子惊得汪汪两声怒吼。
秦著泽差点就让叶修坐一边去他来开,车在村里七拐八拐走了一会儿,秦著泽明白了,这小子长得五大三粗,倒是挺有小心思,他这是看不上他这个叔伯姐夫,故意玩车表达情绪呢。
北奇镇位于上谷市城乡结合部,十多分钟后,面包车进了城,秦著泽望见一家友谊商店,门面挺大,在马路上透过车玻璃看到一个中年人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掸柜台,“二修,靠边停车。”
秦著泽让三太子蹲在商店外老实呆着,带着叶修进了商店,一指柜台里的大中华,“来一条。”
本来不愿意跟在秦著泽屁股后头听他指挥的叶修立马机灵了,在身后捅咕一下秦著泽,“先看看标价。”
他一直以为秦著泽脑子有问题,现在看来,真是有问题,要是三叔叶见朝买一盒大中华抽抽,叶修觉得正常,秦著泽张嘴要拿一条,这不是败家子吗!三叔也是,怎么派这个憨瓜出来办事?
大中华是人抽的烟吗?那是大领导大老板等各路神仙才能沾得到的呀。
姓秦的你多大本事?挣几个字儿?再说平时没见你吃烟呀,买这么老贵的烟干啥?
秦著泽转头冲叶修笑笑,“二修,看看想要啥,只管拿,姐夫请客。”拍了拍口袋,其实钱在黑油提包里放着。
我想要一瓶茅台,你给买吗?
疯了你了,平时你就是个哑巴,今天中了邪啦。
叶修斜眼瞅着货架上最贵的东西。
“拿两瓶茅台。”秦著泽朝货架上扬了扬下巴颏子。
可能是茅台太贵不好往外卖,也或许是店家怕放在低处不安全,两瓶茅台高高放在货架最顶部,飞天图案盒子非常诱人。
贵客来了,卖货的中年人连忙把鸡毛掸子塞到柜子底下,点头哈腰面露难色,“老板,烟不够一条,要不,您等一会儿,我到烟草公司去取,一小会儿就成。”
“行啊。”秦著泽坐下,望见外边有吆喝卖冰棍的,“渴了,帮忙买两根冰棍。”
中年店主麻溜跑出去买了冰棍给秦著泽,叮嘱玩玻璃弹球的半大小子看店,他飞身骑上大二八走了,车链子被他蹬出一溜火星子。
……
一刻钟后,秦著泽胳肢窝底下夹着整条中华登上面包车,把烟放在座子上,开始把玩新买的大掀盖打火机。
啪,嗒,啪,嗒。
叶修把抱在怀里的两瓶茅台酒小心翼翼地和中华烟放在一起,上车打火。
吧唧,两盒红通通的大中华扔到了中控台上,“二修,自己点上,酒晚上去饭馆喝。”
“不是,姐……姐夫……”叶修盯着两盒烟,有些口吃。
“听姐夫的没错,赶紧自己点上,开车,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情给你说。”秦著泽撕开烟盒锡箔纸,自己点了一根。
八十年代有八十年代的好,名烟名酒没假货,这烟,老对味儿啦。
解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精肉火腿,已经让商店店主给切了片,三太子吃一片,秦著泽喂一片,再拿起一片举得老高,逗狗玩,“三太子,味道咋样?”
三太子伸脖子够肉,秦著泽一闪,三太子摇头摆尾哼哼嘤嘤地撒欢,秦著泽哈哈大笑。
坐前面开车的叶修,脑子里一波懵逼赶着一波懵逼,姓秦的今天太邪性了,那精肉火腿可是好些农村人半辈子吃不上的好东西。
不得不说,叶修真被秦著泽出手阔绰的败家行为给震了。
在国营公司加了油料,一路上望着黄色大发出租车,和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还有发型和着装,让秦著泽怀旧感十足。
世事果然难料,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东西,还要重来一遍,既有意思又觉得无奈。
黄鹤家在二百里之外,叶修驾着汽车,沿着三合土打底跑沙铺面的省道,一路卷起尘烟,路上秦著泽把此行大概意思给叶修说了,并嘱咐他机灵着点,叶修恍然大悟,原来真是有大事要办,难怪见着叶强在厂子里跑这跑那,既然三叔能把秦著泽派出来,以三叔的行事风格,一定是非常信任秦著泽了,一时间叶修有些后悔刚才对秦著泽待搭不理,连忙表态,“姐夫,你说咋办,二修照办就是。”
跑到半路,秦著泽换着开了一小会儿,叶修大赞秦著泽开车技术不错,秦著泽嘴上谦虚,心里苦笑,这特么什么破车,颠得身上发痒,跟老子原先开得大奔比起来,恨不得砸了它卖废铁。
还有这破路,一时半会儿成不了平展的柏油大道,年代在那卡着呢。
不好意思让秦著泽开太久,叶修要过车接着开。
买烟买酒出手大方,会开车,聊起天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彻底改变了叶修对秦著泽先前的认识。
闹了半天,这个姐夫是个大boss,要不是三叔家出了这档子大事,他还埋在叶家豪宅里当窝囊废呢,藏得也太深了。
一时间,叶修把秦著泽跟金庸小说里的世外高手划了等号。
两个小时后,大发面包车开进了安次市,一路打听来到了黄鹤住的城中村外,秦著泽望着外边的宽阔马路,“二修,停车。”
叶修没问为何不把车开进城中村,很听话地把车靠边停好。
既然姐夫让停在村外,一定有他的道理。
把烟酒塞到座子底下,防止扒贼敲了车玻璃,秦著泽拉开面包推拉门跳下车,“二修,带个扳手,用这个裹上。”三太子跟了下来。
叶修明白秦著泽啥意思,从秦著泽手里接过报纸,拉开铁皮工具箱拿起头号扳手裹上揣进怀里,秦著泽顺手捡了一把改锥放进黑油提包。
“拉开距离,咱俩假装不认识,看我手势行事。”秦著泽变戏法一样摸了一顶凉帽扣在脑袋上,边走边把墨镜戴了。
三太子顺着墙根阴凉,闻闻这嗅嗅那,撵个蝴蝶追个虫子,它倒很闲情逸致。
叶修赶紧从前挡玻璃下拿了墨镜卡在脑袋顶,锁好车,等秦著泽走出去几十米,他抄起口袋,装的像本地人闲逛,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涉及巨款,就可能涉及人命,叶修不敢轻忽,他把指关节攥得嘎巴响。
0004、摸排线索
先拦了一个黑脸膛汉子打问。
汉子操着张家口口音,舌头根子邦硬,他告诉秦著泽他刚来安次打工,不知道谁是谁。
见走来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秦著泽笑脸迎上,“大姐您好,打听一个人家。”
秦著泽不着急说出黄鹤名字,他要看妇女反应。
看秦著泽穿得油光水滑,戴着墨镜,张嘴说话挺有礼貌,妇女晃了晃身子,哦哦地哄着要睡的孩子,“谁家?”
“黄鹤。”秦著泽保持微笑。
“前边那家就是。”妇女扭身朝后面用下巴示意给秦著泽,“看见那棵枣树吗?紧挨着树的哪个门口。”
“谢谢。”秦著泽微微欠身。
在和妇女错身而过时,妇女又补充了一句,“他好像没在家,我们两家挨着住,好些天没见着他了,常年也见不着他回来几回,你是他朋友吧?”
“哦,我们是远房亲戚,我到安次办事,顺便过来串个门。”秦著泽不疾不徐稳稳地答道。
“是这样啊,你去吧,他妈在家呢。”妇女怀里的孩子开始哭闹,说完轻轻拍着孩子走了。
秦著泽说声谢谢您,迈开大步直奔枣树下。
在门口敲了敲半掩的门板,里面没人声,也没大狗扑出来,秦著泽摘下墨镜指了指枣树下的石板凳子,示意叶修过来坐在树底下假装歇脚乘凉等着他,拍了拍三太子的狗头让他蹲在树下老实呆着,他把墨镜挂在衣襟扣子上进了院子,“有人吗?”听一听,接着问,“家里有人吗?借个火儿用一用。”
没动静。
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动静。
家里没人?
秦著泽见屋门开着,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鸡仔出出进进,拉了一地鸡屎,他没进屋,把手搭在玻璃上往里面望,他猜着不能没人,大门二门都这么开着,不怕过路小蟊贼顺走家里东西吗?
思考间,听到噗通一声,随后一声哎呦。
顺着声音瞅去,只见一白发老太摔倒在院子西南角的茅厕门口,拐棍丢在一边。
估摸这是黄鹤他妈。
秦著泽跑过去,边扶边问,“大娘,这是咋啦?”
在秦著泽的帮助下,白发老太吭叽吭叽起来,别看手掌瘦骨嶙峋,劲头可是不小,攥得秦著泽手上出了印子。
“好了,我扶墙就行,你把拐棍帮我捡一下,谢谢你。”秦著泽来的正是时候,救了她一命,老太太非常感激。
“您站好啊。”秦著泽试探着松开手,见老太太扶着墙能行,他猫腰捡起拐杖塞到老太太手里。
扶着老太太蹒跚地走向屋门口,秦著泽一句话没说,他不想在院子里吵吵八火地跟老太太聊天闹出动静让左邻右舍都听见。
老太太被摔了一跤,身上这里那里疼着,也不愿意多说话,嘴里就重复一句,“得亏有你帮忙,谢谢,得亏你呀,谢谢。”
一个老太太,声音想大也大不起来,俩人挪蹭着来到屋门口。
颤颤巍巍地进了屋子,老母鸡以为有人要伤害它的鸡仔,咯咯地把毛炸起来,老太太用拐棍敲着地面,“去去,去。”把鸡轰了出去。
穿过外屋,进了里屋,把老太太扶着坐在炕沿上,秦著泽跟老太太一交流,才发现她耳背,“大娘呀,就您一人在家呀?”
屋里的摆设简陋,却整齐干净,空气里浮着一股子旱烟味儿。
秦著泽瞄了一眼相片镜框,里面镶满了黑白照片,一眼看得到,黄鹤就在其中。
“啥?”老太太侧头把耳朵对着秦著泽。
“我问您是不是家里就您自己住?”秦著泽把音量提高八度,带着微笑,望着老太太满脸皱纹的老脸再问。
“啥?”老太太摇了摇头,“唉,老了,哪儿都不中用喽,唉。”
既然您聋,那只能再大点声重复一遍呗。
秦著泽凑过来刚要问第三遍,老太太忽然回答秦著泽,“哦,是我一人。”她连听带蒙,反应过来知道秦著泽在问啥。
“家里没人照顾您,您生活不大方便呀!”秦著泽把嘴巴离老太太耳朵近点,大声问。
在屋里,大点声音就大点声音,不容易传出去。
“唉,老伴儿死的早,有个儿子在上谷挣钱呢,常年不着家,你眼神好,帮我瞅一眼零揪,今天是几儿了?”老太太看向板柜上方的墙上。
零揪和几儿,都是北方方言。
挂在墙上的日历,每天要撕下一张,零散地揪下来,被老百姓习惯地叫零揪。
几儿,儿化音,几号的意思,多指农历。
凑过去,说了日子,老太太半眯着眼睛掐着关节,专心地算了几下,“上个月初六回来过一次,小鹤已经一个月零三天没回来了,以前都是隔三差五,这回时间真长呀。”
说完,老太太忽然猜着问秦著泽,“小伙子,你是进院儿找水喝的吧?”
“大娘,不是找水。我路过这里想抽根烟,口袋里没火了,想进来借火点烟。”说着,秦著泽麻利地从裤袋里摸出烟盒。
瞅了一眼放在炕头上的烟笸箩,里面放着旱烟叶和一杆两拃长旱烟袋锅子,秦著泽抽出烟递给老太太,“大娘,您也来一根。”
“我不抽烟卷,没劲儿。”老太太呵呵笑着,抬起干瘦的手摆摆,嘴里残留的三五个老黄牙露出来,赶紧抿嘴用唇盖住。
“您尝尝嘛!这烟好抽。”秦著泽把烟卷往前送了送,亲切地笑着劝道。
老太太接过来,举起烟卷对着窗户投进的光,眯眼望着烟卷上印的字儿,“老了,眼花得厉害,啥也看不清啦,这是中华吧。”
得到秦著泽肯定后,老太太侧身伸手够烟笸箩,“我儿子给我买过这种烟,说是可贵了,我也没抽出多好来。”把烟笸箩够到手里,开始翻腾烟叶从里面找火柴,“我这么说,你别介意哈,我是说这种烟都是大领导和大老板才抽得起的,我这个糟老婆子,抽惯了旱烟就像吃惯了粗粮,真要是每天每大米白面炒肉炖鱼,还真是不习惯呢,呵呵。”
没翻到火柴。
在老太太指引下,秦著泽从外屋锅台上找到一盒,拿了回里屋后先给老太太点上,再给自己点着,已经和老太太熟络,该找话题和老太太唠嗑从中获得黄鹤的信息了,“大娘,你的波棱盖是不是磕破了,撸开瞅瞅吧,要是破了,赶紧用碘佛擦一擦,小心发炎感染,儿子不在家,你要多保重身体。”
被秦著泽这么一提醒,老太太真就撸起两条裤管,果然左腿波棱盖磕破皮窨出血来,“小伙子,帮我拿一下那个药瓶。”
秦著泽从板柜上取紫药水,望着黄鹤照片,“大娘,跟您合影这位是您儿子吧,长得真精神。”
用火柴棍儿夹着药棉给老太太抹在伤口上,嘴上没闲着,“大娘呀,您儿子做啥工作的,怎么那么忙呀,您身边没人照应太不方便了,儿子抽不出身照顾您老,要是挣钱多应该给您雇个保姆才好,这么大年纪,一个人在家里生活,儿子在外地能放心吗!”
瞅了眼板柜上放的电话机,“有事儿没事儿要多和儿子通通电话,让儿子知道你在家里啥情况。”起身把药水瓶盖拧好,放到柜子上,顺势坐在木头椅子上缓缓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去。
老太太明白秦著泽啥意思,“唉,儿子倒不是不孝顺,厂子里当经理呢,忒忙,抽不出时间回来,经常寄钱给我,要不就让人捎钱回来。”倒腾一口气,继续絮叨,“前几天托人给我捎口信回来说,过一阵要回来接我去南方大城市,叫什么地震特区,说那个城市可发达啦,还能住高楼大厦,出门有汽车,还说给我找大医院,治治我的老寒腿。”
老太太透露的信息量越来越大,秦著泽自然一笑,接着唠,“哈哈,那大娘您真是有福气,养了一个孝顺儿子,还那么有本事,您说的那个大城市不是地震特区,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深.圳特区吧?”
瞅着秦著泽,老太太呵呵一乐,“对对,想起来了,是深.圳,还是你们年轻人见多识广,我们老块块不中用喽,要说去住楼房,我真不待见那玩意,就我这两条破腿,早晨下一趟楼,到了老爷儿落也爬不回去,还是我这小院儿住着舒坦,又能养几只蛋鸡,还能种菜,瞧见没,我那菜黄瓜都能吃了,你坐着,我去给你摘一根去。”
挪着身子要下地,老太太实诚老意的。
秦著泽赶忙起身制止,“您老别动,一会儿我自己去摘就行,谢谢您。”
“那你自己摘吧,捡嫩的,好吃。”老太太笑起来,赶紧抿嘴盖牙。
“大娘,您儿子要接您去的那个大城市好啊,那里的楼房有电梯,不用担心爬楼,冬天不用烧煤取暖,住着特别干净,天气也非常暖和,对您这腿有好处,您儿子真是个大孝子,越是早把您接过去,您越早享福,和很多老人比起来,您老可是幸福多了。”秦著泽微笑着很会聊天,净捡着好听的说,他说的倒是句句在理,聊天不能离开主题,“大娘呀,您儿子没在身边,那儿媳妇也不在呀?要是儿媳妇照顾您的生活也挺好啊。”
“别提了,唉,二十出头时娶了一个,嫌家里穷,跟别人跑了,那儿以后,小鹤再没找过,他跟我说过他看上了他们牛奶老板家里的大闺女,可是年岁比人家大不少,后来那个姑娘得病了,所以到现在一直单着呐。”也许常年空巢寂寥,有人这么热心帮助她,还坐下来陪她唠嗑,黄鹤他老母跟秦著泽叨叨起来,说得要多一些。
秦著泽一听,敢情是黄鹤曾经惦记过叶见朝大女儿叶淑娴,或许,这里面真是因为儿女情长未果而导致黄鹤生恨,从而产生报复叶家的念头来从而卷走巨款跑路。
“那的确应该雇一个保姆,或者委托给朋友发小经常过来瞅瞅您,缺煤少米,帮您买一买搬一搬。”想了解黄鹤有什么熟人,秦著泽继续引导话题。
“哪有朋友发小,谁家都有谁家的事做,小鹤经常打电话回来,我缺东西,他就会打给商店送过来,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就找左邻右舍,邻居们都是热心肠。”说着,老太太瞅了眼柜上的电话,“对了,小伙子你帮我看看,这个电话是不是坏了,好多天没人打进来,我想往外拨,眼睛花得看不清号码。”
“我帮您看看啊。”
明知道电话已经欠费停机,秦著泽还是煞有介事地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大娘啊,电话坏了,等您儿子回来接您,让他找邮电局的人给您修修。”马上又一乐,“既然接您去南方,这个电话不用了,也就用不着再花那份钱修了,您儿子说过啥时候回来吗?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可以帮忙找人给你修一修。”“不用,开始安这个玩意儿,我就不同意,每个月花那么老多月租,不如割几斤五花肉炖了吃呢,坏了正好省钱。”老太太摆摆手,“小鹤没说啥时候回来,我估摸快了,这两天我老是做梦,一闭上眼就是小鹤,有时候还做那种小鹤被人打得浑身血了呼啦的噩梦,整的我半宿半宿不敢睡,每次我一做噩梦,小鹤就快回来了,这个梦可有准了。”
没有跟老太太讲电话坏了月租照收不误,也没有说梦和心电感应的关联,秦著泽说了两句老太太爱听的,便告辞出了院子。
给坐在门口石板凳子上假装打盹乘凉的叶修使个眼色,俩人一先一后原路返回到面包车上。
三太子跟在后面,威武雄壮。
0005、打定主意
“姐夫,打听得咋样?有线索没?”
接过秦著泽递来的烟,叶修连忙把打火机打着火从两个座子之间的空子递过来先给秦著泽点上,小声问道。
从家里出发,一路上秦著泽的各种神作为,到秦著泽只身进入黄鹤家涉险,叶修对这个堂姐夫的新认识已经彻底覆盖了原有的印象。
在开车跟着叶见朝见过一些世面的叶修心中,万万没想到,这个姐夫做事很老道。
吸了一口,缓缓地把青烟从俩鼻孔呼出,秦著泽表情阴鸷,“黄鹤家里,一直只有他的老母亲一人,姓黄的有可能已经把钱花掉一部分,而且有逃往南方的意图,不过,他是个孝子,会回来接他老母,即使他不来,也会安排人来接,咱们只要紧盯,就算抓不到黄鹤本人,也能抓到他派来的人,然后撬开他的嘴巴找到黄鹤藏在哪里。”
说完,没待叶修问下一句,秦著泽瞅着叶修的眼睛,“二修,咱哥俩要辛苦一番了,让你跟着受累,有些过意不去。”
叶修虽是叶见朝亲侄子,但也只是在厂子里当司机挣工资,让他开多远的车是他分内的事,但要是让他在这里蹲守等人,而且不确定等多久,恐怕要对叶修做一做思想工作。
所以,秦著泽先跟叶修客气一句,然后拍了拍座子笑起来,语气轻松,“反正也不用做啥,天天喝着茅台抽着中华等着就是了。”座子底下放着好烟好酒,“看见没,这一带有很多馆子,一定有大厨炒得好菜,咱哥俩这回想不吃香的喝辣的都不行,哈哈。”秦著泽又拍了拍黑油皮包。
本来,叶修想问秦著泽到底要在这里等多久来着,一听待遇天天和帝都大领导一个样,叶修把话咽下去,笑起来有些腼腆,“姐夫,咱们怎么个盯法儿呢?”
“正想和你商量呢。”秦著泽一只手摸着三太子狗头,瞅着叶修敲了敲烟灰,“首先考虑从黄鹤家旁边租房或者住旅店,如果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委屈一下,坐在车里守。”
“那咱们是不是抓紧时间找地儿,万一姓黄的今晚摸回来呢?”叶修眨着眼睛,一副考虑事情很周到的样子。
连忙给叶修竖起大拇指,秦著泽赞道,“兄弟,咱哥俩想一块去了,现在就进村找地儿,刚才我瞅见了黄家斜对过有两处挂着旅馆招牌,不妨先去瞅瞅,安顿下来再吃饭。”
被秦著泽微微一赞,叶修明显受到了鼓舞,推门要下车,秦著泽拦住了叶修,“二修,把车窗摇起来,咱们开车进去。”
叶修心领神会,摇了车窗微微留一个小缝出烟,叼着烟卷把车开进城中村,径直拐进挂旅馆招牌小胡同。
胡同很窄巴,两侧堆放着板条当柴火烧,叶修小心把车拐进小旅馆院子,秦著泽往外望了一眼,“二修,车上等着。”他跳下车,进去转了一圈,又回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有人吗?”
一个年轻女子答应着掀开门帘从屋里出来,瞅见夕阳下的秦著泽身躯高高大大,一身板正西装,大皮鞋铮亮,气度不凡,又往车上瞄了一眼,红唇一张露出满口整齐白牙,“老板,你是要住店?”
“对。”秦著泽一个字回答。
“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满员,您只能再寻一家了,抱歉哈。”女子梳着一条大辫子非常惹眼,辫梢已经到了屁股蛋子以下,人一动,扫来扫去。
“能借一步说话吗?”秦著泽瞅着大辫子出来的那间屋门口,摘下墨镜问道。
“老板,您还有别的事情要谈?”大辫子眼珠子转着,露出警惕的目光,再次瞄了一眼面包车,但是,她没拒绝,开店为了挣钱,如果顺便能挣点别的钱,为何要拒绝呢?这个男人穿着不俗还有车,肯定是个有钱人。
大辫子进屋后,撩着门帘,待秦著泽进去后,她麻利地放下门帘并关了门。
因为是西配房,黄昏时节,屋里光线很差劲,秦著泽进屋后,闻到一股尿褯子味儿,适应了光线后,他看到炕上有个胖娃娃正在那踢蹬,一个老女人正在用手轻轻拍着胖娃娃,似乎在哄孩子睡觉。
给秦著泽倒了一杯水,见秦著泽一直站在门口,“大哥,来,坐,孩子小,顾不上收拾,屋里乱了点,您别介意。”大辫子没给秦著泽专意介绍哄孩子的老女人,随口说了一句,“店里太忙,我妈帮我带孩子。”也确实没有介绍的必要。
朝老女人点了点头,秦著泽坐在门口一把木头椅子上,把墨镜放在乱乎乎的桌子上,看着大辫子,“我想住你家二层左边那间,价钱上可以谈。”
大辫子转了一下眼珠子,“大哥,您看您绕了一圈,还是想住店这点事儿,刚才不是说了吗,今天真是满员了,就您说那的那间,已经住进去客人了。”
“你们这里住一宿多少钱?”秦著泽笑笑。
“三块。”大辫子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大境门,抽出一根递给秦著泽,秦著泽笑着摆摆手没接烟,大辫子把烟插在自己嘴上,垂着眼睫毛,慢条斯理地从火柴盒里捏起一根火柴。
“抽这个。”秦著泽把中华拿出来,待大辫子瞅他手里,他把烟放在桌子上推过去。
大辫子眼睛一亮,随后一灭,“还是抽我这个吧,习惯了。”
嚓,划着火柴。
等大辫子点着大境门,呼出一口烟,秦著泽微微笑笑,“我出五块一宿,两个人住,住几天不确定,多则十天八天。”他明明看到在旅馆一楼门口的墙上钉着一块纸箱板,上面用红粉笔写得是一块一宿。
说完,秦著泽拉开黑油提包拉链,从里面捏出四张五十元大钞,错位排开,放在桌子上,“我去车上等,房间腾好了,过来说一声。”拿起墨镜起身后,他想劝大辫子别在小孩子房间吸烟,话在心里打了个转没说,推开门撩开帘往外走,身后传来大辫子的声音,“老板,拿上您的烟。”
秦著泽没做理会,径直奔面包车。
0006、守株待兔
“姐夫,满员了?”
“嗯。”
“那咋办?”
“等着她给咱们腾地方。”
“要是先住进来的客人不干咋办?”
“兄弟,别瞎说,小心你淑娴姐听到了会被气坏的。”
“姐夫,干嘛那么封建,现在谁出差住旅馆不搞个娘们儿痛快痛快?”
“二修,咱们有重任,可不要胡来,好吃好喝好抽,哪样都成,千万不能因为女人肚皮误了大事,你也知道,这笔钱追不回来,叶家厂子能不能撑下去要打个问号,厂子没了,咱们都得靠种地活着,面朝土坷垃从土里刨食,后背晒得冒油,你我谁愿意?”
“姐夫,我就嘴上说说,我也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这你了解。”
秦著泽心里骂道,我了解个屁,咱俩以前就没说过话,嘴上却“嘘”了一下,叶修被嘘得麻溜往车外瞧。
只见三个老爷们儿往外走,嘴上跟吃了大便一样,“头一回见着这么开店的,还特么往外撵人。”,“要不是多给这几块钱,别想让老子动地方,说有人早就预订她不小心给忘了,纯属瞎编乱造。”
等那三个人出了大门,大辫子从旅馆客房门口出来,扭着满登登的臀部去门口张望一下,转回来奔秦著泽的面包车,刚伸手要敲玻璃,车门刺棱开了,秦著泽跳下来,径直奔了旅馆。
大辫子本来想向秦著泽倒一倒她撵人的难处,哪知道车上忽地扑出一条大狼狗,吓得大辫子连尖叫都没发出来,“老板,店里可不许有狗,咬到其他客人可了不得,就算咬不到也会把其他客人吓跑的,你叫我这生意还咋做?”嘴上说着,大辫子眼睛紧盯三太子的狗腿,生怕这个彪悍的畜牲扑过来。
“过来,咱们去房间。”秦著泽点头示意大辫子。
大辫子绕着坐在地上吐出红舌头舔尖牙的三太子,靠近秦著泽,三太子一抬狗腚,吓得大辫子拽着秦著泽的胳膊妈呀一声。
“只要不惹它,没有我的命令,它不会伤人。”秦著泽进了旅馆门口,迈步上楼,楼道墙上写着一宿一元的硬纸板不见了,大辫子擦身超过秦著泽,让秦著泽隔在她和狗之间,以保证在一定程度上的安全。
“三太子,老实呆着。”秦著泽指着二楼最左边的房间门口,对跟上楼来的三太子发出命令。
“哎呦,你这怎么让狗跟过来了,快让它下楼出去。”大辫子手上比划着,胸脯子上的两坨肉包子跳上跳下,好不快活。
“要是不怕他在院子里吓到你的客人,三太子给你看家护院都没问题。”秦著泽把黑油提包挂在墙上的大钉子上,回过身笑笑,“它不叫不闹,以后就跟着我们住这间房子。”
“那怎么……”
大辫子的“能行?”还没出口,一张五十元大钞已经摇晃在她的眼前,立马喜笑颜开,“哦,没事儿,其实狗要是通了人性,比人还懂事呢。”
“把这屋里的烟头扫了,地板擦一下,所有行李全弄走,换两床干净被褥。”秦著泽闻着屋里臭脚丫子味儿,微微皱着眉。
大辫子叫过来一个矮个子大脑袋男子,帮她搬行李收拾房间。
因为发育出了问题,不好判断出侏儒男子到底是中年人是中年人还是中年人。
叶修拎着两瓶子铁盖茅台拿着多半条中华烟上来,大辫子眼睛扫到了叶修手里的东西,眼睛快要伸出两只小手。
越是这种不速之客,大辫子越是不敢打听来路,开了几年旅馆,对于秦著泽他们这些异人,她懂得知道多了死得快。
88年,安次市有几个人有私家车,平常人谁能见到抽整条中华喝茅台的人?
收拾停当,秦著泽让侏儒男子出去,留大辫子在房间里,喊三太子进来,“二修,关门。”
大辫子手里拿着抹布,皮笑肉不笑地瞅着秦著泽,当然看三太子伸着的红舌头更多一些,“老板,你把我关下做啥嘛?我该给孩子喂奶了哈。”
咔,秦著泽用拇指指肚弹开打火机上盖,嚓,打火点着棉捻儿,瞟了一眼大辫子,慢慢把火焰递到嘴前,点着烟吸了一口。
啪,合上火机盖子,从鼻子眼儿呼出两股细细的青烟。
见秦著泽不说话,大辫子不敢再问为什么留下她,只管哀求秦著泽,“老板,我真的要奶孩子了,听,孩子已经哭了。”
秦著泽把屁股一抬,倚在松木床头上,歪头望着窗外马路对面的黄鹤家,抱起胳膊嘬着烟,还是不说话。
五大三粗的叶修站在门口,骨碌着大眼珠子瞅着堂姐夫和大辫子,他似乎知道这个重新认识刚刚半天的堂姐夫要干啥,似乎又猜不透。
见秦著泽不说话,大辫子低下头,开始酝酿眼泪,打算哭一鼻子求秦著泽让她出去。
“郑老板,不用费那么多心思,没人想要难为你,只听我一句话就行,别和任何人说起你的店里来了两位带着大狼狗的奇怪客人,我们不会难为谁,也不会给你找麻烦,在安次办完事儿,我们就走。”秦著泽望着对面院子里,白发老太太拄着拐棍正在院子里喂母鸡和鸡仔,平淡地说到这里,秦著泽扭过头,正好大辫子也抬头看他,秦著泽微微笑笑,“要是记住了,你可以走了。”
在楼道墙壁上,秦著泽看到一个挂着塔灰的营业执照,里面贴着大辫子的照片,名字写得是郑姗。
“老板,记住了,一定记住了。”大辫子鸡叨米地点头连着说了几遍,脸上挂出笑来。
笑得极为僵硬。
“二修,让郑老板走,我们也该吃饭了,三太子的肚子叫呢,它也饿啦。”秦著泽继续望对过院子,背对着叶修平静说道。
夕阳一瞬间掉了下去,房间内更暗了,大辫子快步出门,叶修马上关上,伸手拉灯绳,房间里的十五瓦白织灯亮起来,走过来,站在窗前一瞅,喜形于色地望着秦著泽,“姐夫,英明呀。”
嘘。
把手指放到嘴边,秦著泽朝门口扬了下巴,“去看看,外边有人。”
叶修迈大步来到门口,猛地拉开房门,只见侏儒男子倒腾着两条小短腿,神色慌张地往后退,不小心被一个簸箕绊到,摔了个四脚朝天,大脑袋摔在地砖上,发出邦地一声,爬起来揉着脑袋缓慢地跑了。
“以后在这里不提黄鹤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只是守株待兔。”秦著泽对回到身边的叶修嘱咐道,“把灯关掉吧,天色黑了,外边看咱们窗口这里非常清楚。”
“从现在起,咱们的视线一刻也离不开对面院子,而且不得暴露。”秦著泽嘬了一口烟,烟头照得秦著泽嘴巴和鼻子通亮一片,“我去弄吃的,顺便打个电话,你站我这个位置上。”
瞅了一眼靠墙的方桌,秦著泽又说,“来,二修,咱俩把这张桌子挪过来一点,坐上面比靠着床头舒服。”
挪了桌子,秦著泽拎着黑油提包出门,三太子想跟着他一块去,被他止住。
带着颜值这么高的狗狗走在安次市大街上,未免太招摇了,秦著泽可是秘密寻人来了。
88年,整个华北地区,有多少人家养得起纯种德国牧羊犬呢?
那可是要用肉喂养,狗以人贵。
0007、挺怀旧啊
出了阳光旅馆大门,秦著泽压低帽沿儿,快步走出城中村,来到主干道。
道路两侧极具年代感的商店酒肆多起来。
街边有年轻人在刚刚亮起的路灯下踢着皮球,小孩子翻着小人书,老人抱着收音机听单田芳先生的隋唐演义。
也有人团团挤在黑白电视机前看射雕英雄传,一家迪厅门口放着双卡录音机,音量开到极限播放着《冬天里的一把火》,这首歌在87年春晚被费翔翻唱,自此火遍长江南北和大街小巷。
入目种种,都让秦著泽思潮翻涌,抛开这个年代物质方面苦逼一些,处处充满了怀旧感,人们活得毫无压力,单纯而又快乐。
同时,秦著泽更加确定他现在他所处的世界,确实是把曾经从新来过。
这让他心里滋生了很多新的想法,并渐渐在胸中放大,搞得秦著泽心潮澎湃起来,一条因为有前瞻预见而铺满钞票的金光大道生成。
把心里的热乎劲使劲往下压了压,毕竟眼下把黄鹤挖出来把钱追回是最紧要的事情。
六十多万,秦著泽有的是办法让这笔钱翻上几番。
秦著泽没有直接去买吃的,而是走进电话间。
话筒里刚“嘟”地响了一声,立刻就接通了,看来家里人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
接电话的二小姨子叶盈玉,声音很谨慎,“喂,哪位?”
等秦著泽报了姓名,叶盈玉立即说,“姐夫,家里人都在,爸爸和你说。”
“著泽呀,情况咋样?”尽量保持大家主的沉着稳定,但是还能听得出岳父的急切。
秦著泽在小隔间里朝周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回道,“爸,我长话短说,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通过了解,最近他可能回来接他老母去深圳,所以我决定蹲守几天,如果没有动静,我再想办法去找其他线索,如果不出意外,他回来的可能性极大。”
没有提黄鹤名字,都用他代替,秦著泽尽量做得谨慎。
电话间就是一边一块一人高的木头板子,门口挂了一个布帘围成,基本上没有私密性可言,忽然,隔壁一个老娘们儿操着外地口音高门大嗓,“你个挨千刀的,老娘在外边受苦受累,你在家里好吃懒做就罢了,还他妈地出去嫖野货,操你妈的,离婚。”可能太过气愤,当当当,用脚踹隔挡板撒气,“哇,你个暴命的,出门让车轧死你,呜。”
“什么声音?”叶见朝那边警惕起来。
秦著泽连忙解释,“爸,我在电话间打电话,隔音不好,互相有些干扰。”
等叶见朝哦了一声,秦著泽把身体侧过来,背对隔壁闹离婚的老娘们儿,继续说,“爸,您给些意见。”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不考虑报警,秦著泽说咋办就咋办,叶见朝知道秦著泽这边乱,把声音提高,“著泽,你按照你的思路办就成,你和二修一定注意安全,安全第一啊,如果需要人手,我派强子带人过去。”
“爸,暂时不用了,人多力量确实大了,但是容易露馅儿,我和二修会见机行事的,再说还有三太子跟着,现在是二修自己盯着呢,先挂了吧,我买些吃的赶紧回去。”秦著泽一只手挡着嘴巴说道。
“呵呵,怪不得一天没见着三太子,原来跟着你去了,先挂吧。”叶见朝笑道,马上又说,“著泽等等,淑娴跟你说话。”
“著泽还没吃饭吧?”隔着电话线,秦著泽也能感受到叶淑娴在微笑。
秦著泽作为过来人,他懂叶淑娴这么高兴主要是因为他开挂般的变化。
“嗯,没呢。”秦著泽抵御着隔壁传来的冲击波,答道。
“那晚上多吃点,好好睡一觉。”因为电话在客厅里,身边围着家里人,叶淑娴施展不出夫妻间的柔情蜜意,也只能对丈夫嘘寒问暖。
“嗯嗯,会的,晚上要小然陪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喊她起来帮你倒水拿药。”秦著泽考虑得很周到,这让叶淑娴沉默一下,在电话那头含蓄地夸起秦著泽,声音挺大,好像故意让家里其他人知道她有一个体贴入微好老公,“著泽,放心吧,小然去学校了,晚上有小玉陪我,你安心办事吧,不用挂念我,要注意安全,吃得东西和住的地方别差了,别委屈自己。”
秦著泽不想在隔壁嚎啕大哭大叫中和妻子聊天,这个气氛太有损心情,他像忽然想起什么,其实是他最重点想说的事儿,“淑娴,跟家里商量一下,如果家里能抽出一部分钱,我建议买一些茅台酒存起来。”
这让叶淑娴非常诧异,“买酒?买酒做啥?”随后笑起来,“你回来后,想喝咱们就买呗,不用提前打招呼。”
“淑娴,你听我讲,我的意思是大量购入茅台存起来,等着涨价再卖出,会大赚一笔。”秦著泽解释道。
“那酒好贵的,已经那么贵了,还能有多大上涨空间?酒不像粮食,不是必需品,砸在手里可就赔钱啦。”叶淑娴很有耐心地说着,听得出她在保持笑意,完全是和秦著泽商量的口吻。
想不再去劝,可是秦著泽一想到下个月国家调价会议开过后,一瓶酒从八块钱涨到二百元,血赚到怀疑家里安装了印钞机,他不免又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强调了一句,“国家经济越来越好,对名酒消费需求激增,赚多少咱不知道,稳赚是一定的,再说,酒用粮食酿,那么酒就是粮食呀,和爸说这件事情哦,好了,挂吧。”
如果家里没出黄鹤卷钱跑路这档子事,秦著泽何止劝家里买茅台,像五粮液和中华烟等好几种名烟名酒都要多屯,屯得越多,赚得越猛。
国家召开价格会议后,全面放开名烟名酒市场价格,名烟名酒涨起价来像是坐了火箭。
放下电话,秦著泽撩帘钻出电话间,给店主电话费,店主看了眼时间,收了秦著泽五块钱,起身去那个老娘们儿电话间掀开门帘,“我说同志,别踹墙,小一点声音。”再不去制止,老娘们儿要拆房了。
出门拐过另一条街道,见霓虹闪烁,秦著泽走进一家酒吧买了几包速溶咖啡,和吧台的两个服务生打听了从哪里能买到望远镜,秦著泽走回大街上。
……
半小时后,秦著泽拎着一斤生猪肉和二斤羊肉馅儿肉饼还有几道下酒菜肩上挎着绿军挎回到阳光旅馆。
推开房间门,见叶修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拿着一本小黄书正看得裤裆处顶天立地,秦著泽关了门,站在门边没说话,把脸拉长,他没训斥叶修,只是阴鸷地瞅着叶修。
房间里,气氛一下子就静得只听得到血液在血管子流动的声音,三太子虽然保持着伸着大舌头舔嘴唇,它鼻子极为灵敏,闻到了秦著泽手里的肉味儿凑过来等肉吃,但是见秦著泽不高兴,它也只能干搀着不敢做声。
“姐夫,我刚躺下,我……”看到秦著泽眼睛里要飞出两把飞镖钉死他,叶修扔了小黄书,把半截话咽在肚里,乖乖地滚去坐在桌子上盯梢对面。
叶强能被叶见朝委以重任,叶修被安排开车,看来叶修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岳父会这是在量才用人。
秦著泽扯了墙上一块报纸,蹬着凳子把电灯包上,灯光更暗了,确保外边人看不出他和叶修的模样。
把猪头肉鹌鹑蛋炖羊蹄五香花生米放在桌子上,“你先吃,我盯着,吃完换我。”
“姐夫,你先吃吧,我不饿呢。”叶修眼睛里已经伸出两只小手去抓抢那些好吃的。
一股酒香沁人心脾,溢满在房间里,秦著泽把铁盖茅台拧开放到桌子上,“稍等,我去要两个杯子。”
“姐夫,跑腿的事儿,我去就行,你坐下等着。”叶修蹦下来,直接出了房间。
秦著泽坐到高桌上,想了想,还是把电灯拉灭,从军挎里摸出军事望远镜。
黄家院子里已经掌灯,秦著泽对焦,拉近,能看得见黄母坐在炕头上做着针线活儿,时不时把手指头放在嘴上吮一下,估计是针尖把手扎出血了。
老毛子造的玩意儿就是实用,而且还不贵,秦著泽花了三块钱在玩具店里按旧货买的,店老板因为能把这个掉了漆的老古董卖掉高兴得还送了秦著泽两盒泊头火柴。
很勤快的一位母亲,秦著泽放下军望,若有所思,摸起烟点了一根,缓缓呼出一缕烟。
叶修拿着两个搪瓷茶缸子进来,“姐夫,大辫子给了俩这个,唉哟,怎么黑灯了。”说着便把灯拉着,抢着倒酒递给秦著泽,“来,姐夫,边吃边看,两不耽误。”说完,自己先滋啦喝了一口茅台,啧吧一下嘴巴,“神酒啊,真香。”
把搪瓷缸子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秦著泽小呡一口,咂摸了一下味道。
三太子过来,仰着狗头不停舔狗嘴,秦著泽打开瓜叶,拎起一条子店家切好的五花肉,在空中划圈逗着三太子,然后抛出去,三太子飞起来接住。
喂了一块肉,秦著泽马上透过窗户看一眼黄家院子,他立即凝神屏气。
只见一个人走到黄家院子门口,忽然停下来,趴在大门门缝处往里窥视。
秦著泽不慌不忙地拿起望远镜,“二修,关灯。”
0008、二修马虎
叶修跑门口拉灯前,没忘了抓起一把花生米捏起一个羊蹄子。
秦著泽微调一下对焦器,望远镜的两个镜头对准了那人后脑勺。
等那货鬼鬼祟祟回头时,秦著泽看清了路灯下他的脸。
不是黄鹤。
那他会是谁?
难道是黄鹤派来接老太太的?
可是周围没车,不会就这么领着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逃之夭夭吧。
秦著泽马上做出决定,静观其变,如果那货敲门进院接老太太出门,他和二修带着三太子冲出去拿住他,再顺着这条藤找到黄鹤这个瓜。
当然,秦著泽也考虑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货把人领出院子,在秦著泽看不到的地方隐蔽起来的车,马上开过来,上车就跑。
对付黄鹤的这个方案,秦著泽有办法,只要那货进去领老太太,秦著泽二人一狗就立即出动,在这边胡同口藏好,如果有车来接,他和叶修冲到车上逮人,开车的十有八.九是黄鹤本人,三太子去扑掉那货。
当然,如果司机不是黄鹤,是黄鹤另外在大街上随便雇得,相比之下,那货更有线索价值,一定不能让他跑了,秦著泽相信三太子,纯种德牧有实力。
叶修果然没脑子,他可不考虑外边啥情况,坐在床铺上啃着炖羊蹄,嚼着五香花生米,滋啦一口小酒吧嗒一口小菜,吃得倍儿香。
黑灯瞎火,他也不怕吃到鼻子眼儿里去。
三太子见主人坐在高桌上端着望远镜像个将军,它立即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能不说它不馋五花肉,刚吃了一条子,不够打牙祭呢,还把馋虫勾出来了,但是它却保持了极好的控制力。
三太子两只充满警惕性的狗眼锃亮,和叶修咔吃咔吃猪一般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可能是城中村居民喜欢耍得都跑去主干道了,那里热闹,可玩的东西多。不好动的,宅在家里做些什么,村里街道上竟鲜有人经过。
几秒钟后,秦著泽判断出黄家门口那货是个过路小偷,可能想从院子里顺走个东西,但是门已经叉了,他借助树影为掩护,踩着大枣树下的石头凳子探头探脑伸手扒着墙头,手却被墙头上栽的玻璃茬子给扎了,正好隔院邻居有人出门,吓得那货捂着流血的手指头一溜烟跑了。
多么low逼的小偷。
怕被同行耻笑了。
太降智。
这也不能怪安次市的治安差,城中村人杂,各路货色应有尽有。
改开以后,允许一部分富起来,直接导致了另一部分人害了红眼病。
放下军望,秦著泽跳下高桌,“开灯吧。”
灯重新亮起,秦著泽站在桌子前,开始和叶修在昏暗灯光下吃喝起来,边吃边喂着三太子,伸过茶缸子跟叶修碰了一下,小声道,“二修,咱俩轮换盯着,中间不能有间断,考虑你犯困,一会儿把这个咖啡喝了。”
“姐夫,我还真没喝过这洋玩意儿,啥味道,听说有点苦。”叶修喝下一口茅台酒,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猪头肉。
“加过糖的,不苦。”秦著泽正经地说道,没有嘴上数落叶修,但是,刚才叶修躺在床上看小黄书的时候,如果黄家老太太忽然不见了,秦著泽一定不会打死叶修,他会直接把他掐死。
半小时,开车能跑出很远呀!
追?
屁吧。
只剩下追悔莫及。
但是又不能因为对叶修不放心,秦著泽把盯梢大包圆,他又不是铁打的,黄鹤到底何时出现,秦著泽也不知道呀,熬一宿,秦著泽行,两天呢?三天呢?一周呢?
根据从黄老太太那里了解到的信息,秦著泽做好了守株待兔四天至一周的准备。
借力叶修,不可避免。
“二修,这酒咋样?”又和叶修碰了一个,秦著泽笑笑问道,瞄了一眼窗外。
“好酒,绝对好酒,第一次喝茅台,有口福啦,谢谢姐夫,敬您。”叶修眼珠子贼亮,笑得嘴叉子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等抓到姓黄的,多买一些送你几瓶,拿回家里慢慢喝,给二大爷也尝尝。”秦著泽深知重赏之下没有匹夫这个道理,既然叶修馋,那就要把他喂好哄顺溜了,让他听话,确保对找黄追钱这件事足够重视。
拿起一张肉饼,撕下多半,叶修把饼叠得很厚,大嘴一张,咬下一块,嘴里呜呜囔囔,“姐夫,咖啡那玩意儿真是喝了很解乏吗?”
没有跟叶修讲腺苷酸与神经传导,讲了估计他也不懂,秦著泽只是提到了咖啡因让人兴奋,导致睡不着觉。
三位吃饱喝足后,叶修主动去把残渣剩饭扔了,秦著泽盯在窗口沏咖啡,等叶修回来,秦著泽把咖啡递给叶修。
端起来,叶修打着饱嗝,吸着鼻子,“这玩意儿还挺香,就是稍稍有些糊巴味儿,姐夫,喝这玩意儿会不会上瘾?”
想的倒是挺多。
倒也没错。
之所以让叶修喝咖啡由他先盯着,秦著泽推测黄鹤过来接人可能会在半夜,说实话,秦著泽对叶修不是太放心,简直就是吊儿郎当大老粗一个嘛。
他想先眯一会儿,后面大半夜,他来全程盯。
“兄弟,不长期喝,不会上瘾的,咖啡是世界三大饮品之一,即使上瘾,对身体也没有坏处,咖啡提神是有一定时间的,我先睡一小会儿。”秦著泽看了眼腕表,“大概两小时后,我如果没醒,你叫我好了,要是你中途犯困,直接叫我就好,我起来替你,你就可以一直睡到天亮。”
说完,秦著泽把岳父叶见朝送他的魔都精钢机械手表撸下来,拉开发条旋钮把劲上足,递给了叶修。
和衣躺下,在酒精催眠下,很快秦著泽就睡着了。
……
秦著泽被雷声震醒。
从床铺上坐起来和梦境抽离,他马上在心里大骂一句:混蛋。
叶修仰在高桌上轰隆隆地打呼噜呢。
蹦起来,秦著泽用手掌在叶修腰眼儿上用力捅了一下,叶修立马醒来,他迷迷糊糊地问,“火车到哪了?”
这家伙还在梦里呢。
秦著泽没有理会他,瞅向窗外。
路灯瓦数很低,将夜色衬托得深沉宁静。
摸起望远镜,仔细查看了黄家院子,院门紧闭,屋里电灯早已熄灭,院子里黑咕隆咚,外面的门鼻子没有被扣上没有上锁,还是原样儿,秦著泽稍稍放下心来。
叶修回过神来,噌地坐起来,见秦著泽立在窗前,望着黑黑的背影,叶修麻溜从高桌上跳下,“姐夫,我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我真该死。”
特么滴咖啡喝猪肚子里去啦!?
秦著泽没有声息地站着,吓得叶修凑到秦著泽肩膀旁揉揉眼睛往外瞅。
“姐……姐夫,没……没事儿吧?”
结结巴巴地问完,见秦著泽还是不说话,叶修搓了一把脸,“姐夫,我去瞅瞅。”说完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回来。”秦著泽低沉地道。
被叫住的叶修僵在门口不知道脚往哪里放。
太说不过去了。
盯梢时躺床上看小黄书,被秦著泽撞了个正着,秦著泽半句没责怪他,酒肉让他照吃不误。
怕他睡着,给他喝了咖啡,而且只让他盯两个小时,剩下的漫漫长夜全是秦著泽包圆。
叶修心里塞满愧疚,站在黑暗中大气不敢出。
要是因为他这回二次马大哈,让黄鹤接了老太太跑了,先不说他怎么面对秦著泽,回去后他三叔叶见朝非得大嘴巴子抽他半死,虽然他没做出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儿,但是他在要三叔叶见朝的老命呀。
叶修盼着秦著泽骂他一句,他心里会好受一点,或者,踹他一脚也行。
嗝儿,嗝儿。
叶修越是不敢喘大气,越是忍不住打起了饱嗝。
好酒好肉,他吃的太多了。
三太子一直趴在高桌底下把腿垫在头下闭目养神,听到饱嗝声,它抬起狗头竖起耳朵听听,没收到主子指令,又趴下养神。
“睡吧,在离开这里前,不要喝酒了。”秦著泽摸了一根烟到手指间。
“谢谢姐夫。”叶修摸索着坐到床上,他哪好意思马上躺下,见秦著泽打着火点烟,他也摸出一支压惊。
秦著泽借着嘬烟的亮光,冲了一袋咖啡,摇晃着茶缸子,站在窗前面对茫茫夜色。
夜晚很好,利于思考。
0009、强烈说服
又一个傍晚来临,第三天了。
天刚擦黑,秦著泽出了阳光旅馆,帽沿儿挡得一脸黑暗,脚下走得不紧不慢。
来到电话间,朝店主点点头,钻进隔断里开始拨号,电话又是很快接通,秦著泽和岳父叶见朝说了两句,叶见朝就把电话给了女儿叶淑娴。
“著泽,叶修做事挺粗心的,你多教他,给他安排事情要多嘱咐两句,别让他耽误了大事。”
电话听筒里传过来叶淑娴细声细气的声音。
嗯,他可不是一般的粗心,简直是个二杆子。
秦著泽没有给叶淑娴告状,“有我在,放心吧,你这两天感觉身体咋样?”没打算说太多,但是秦著泽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要说和叶淑娴仅有一面之缘,谈不上有多深感情,但,秦著泽临出门,叶淑娴把压箱底儿的钱拿出来交给秦著泽,让秦著泽内心深处还是有了感动,她是怕他出门缺钱受苦呀。
“精神头倒有,就是腿上没劲儿,出来进去走不了太多的路,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咋出门。”叶淑娴给秦著泽说完身体情况,立即话头一转,“著泽,买酒的事情,爸爸已经同意,今天爸爸和管糖酒公司的主任联系过了,明天小玉过去和他见面谈。”歇了一口气力,叶淑娴继续道,“还有哈,信用社答应给咱家贷款。”
这边,秦著泽一扬,“那敢情好啊,给咱们贷多少?”
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声音,是叶淑娴在问叶见朝贷款数额。
今天,来电话间打电话的人都很文明,没有前天那个闹离婚的老娘们儿又骂街又踹墙,显得比较安静,各个隔断里打电话的声音都非常轻,好像生怕泄露自家存折放在哪个米柜里被别人听到。
“著泽,爸说没定呢,信用社王主任说,上边下来一批扶持农村民营企业专项贷款资金,要先申请,才能拿到,并且有限额。”叶淑娴当着叶见朝和秦著泽之间的传话筒。
“你再问问爸,最高限额是多少?”秦著泽追问道,他压住兴奋,让语气平淡到显得内心毫无波澜。
“那你等一下。”
须臾。
“爸也不确定,听王主任说是大概十五万封顶,因为是专项资金,还要看申请贷款的企业数量。数量多,分配到各个人头上自然就少,还要结合企业现有规模和计划规模。”
毕竟管过一段厂子里的业务和财务,叶淑娴转达起来,表达的很到位。
“把电话给爸爸,我和爸直接说。”秦著泽眼睛里迸射出两束光芒,差点把电话间的挡板击穿。
语气上还是保持了淡定。
“喂,著泽。”亲和的声音传来。
“爸,大概情况我已经听明白了,现在就要咱们一个胆量,我给的意见是,这笔专项贷款能吃下多少,咱们就吃下多少,只嫌少不怕多。”秦著泽单刀直入,他仿佛看到了老丈人在电话那头迟疑,马上给叶见朝注入强心剂,“扶持贷款几乎没有利息,白用国家的钱,咱们去把企业做大做强,这是大年初一打着灯笼去泰山顶上烧头香也求不来的好机会,如果贷款数额保守了,日后一定会非常后悔,瞅瞅现在改开的大好形势,以后开什么厂子都能稳赚。”
即便叶见朝认可秦著泽所说的,但是,叶见朝毕竟打拼多年,创业路上,经历过起伏,栽过跟头,而且现在正栽在黄鹤手里没有拔出腿来,他疑虑重重,“著泽呀,虽然专项贷款几乎没有利息,但是,可是要把资产做抵押的,万一市场突变,不能如期还贷,整个家底就被公家端了,咱北奇镇不是没有先例,钱富贵家的皮鞋厂,还有金宝财家的造纸厂,都是倒在贷款太多扩大经营上了,摊子太大,大马拉小车,很容易搞崩。”
听老丈人在贷款上有些畏手畏脚,秦著泽只好在老丈人伤口上洒把盐,“爸,钱家金家那是经营不利,没有打开市场和销路,所以倒闭,但是,咱家情况目前一点也不乐观,已经被人掏空了,万一追不回来这笔钱,我们靠十多万运营资金怎么去占领市场份额,怎么和别的搞奶业的企业竞争,还不是死路一条,现在的市场趋势,都是做大者才能做强,做大者为王呀。”
怕老丈人被吓得血压高起来再次晕过去,秦著泽马上补充一句,“嘿嘿,爸,如果拿到大额贷款,既可以保住现在的厂子,而且……”秦著泽压低声音,“而且还有余钱多购入茅台酒存起来,说不定个把月后就能翻好几番地赚。”
秦著泽从叶见朝已经着手行动和糖酒公司联系这一点上看出叶见朝很认可存酒赚钱这个好主意。
同时,也说明叶家除了厂子账面上那些钱之外,额外还有一些存款,要不然拿啥屯酒呢。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著泽,你专心盯着抓黄鹤就好,家里的事情,我们会一起商量决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叶见朝说到这里,把电话交给叶淑娴。
“淑娴,仔细听老公说,你要先做小玉的工作,然后你和小玉一起再去做爸爸的工作,一定要拿到大额贷款,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咱们叶家的未来绝不是今天仅仅在十里八村有名气,咱们要把目光放远,万元户,大款,暴发户,这些名头很快过时,叶家必须要做成大企业家,不仅在上谷市出名,还要在全国出名,错过这么好的时机,以后会追悔莫及的,爸爸他有办法拿到大额贷款,关键在于他想不想,全看你和小玉了,加油啊。”
“先说到这吧,我要买饭回去,二修和三太子饿着呢。”
“亲爱的,拜拜,亲一个。”
一连串把话说完,秦著泽等叶淑娴说了再见,撂下电话,撩帘出了电话间。
他是看不到叶淑娴和他通电话时的脸。
已经红成秋天里的红富士大苹果。
亲爱的!
亲一个!
啊!
叶淑娴长大在八十年代农村,电影里都很难听到这么肉麻的词儿,听到国外爱情故事片里男女之间互叫亲爱的,还有亲.嘴镜头一闪而过,叶淑娴都会羞得闭眼捂脸,但是又渴望有一天有人这么叫她那样亲她。
就像那天秦著泽离开她出门前叫她亲爱的,让她再次找到眩晕的感觉,美妙极了。
八块长途费递给店主,一瓶茅台没了。
八十年代,电话是奢侈品,初装费,月租费,和通话费都死贵,直接导致打长途相当花钱。
一般人,没有特别急的事情,不打电话。
买了吃的,秦著泽回到阳光旅馆。
叶修这次做得还好,在秦著泽进屋后,他规规矩矩地坐在高桌上拿着军事望远镜正在盯梢。
“二修,吃饭。”秦著泽把饭菜摊开摆在桌子上,叶修一回身就能拿起筷子吃到。
见叶修就应承了一句,还在端着军望看得很专注,秦著泽警惕地问道,“二修,有情况吗?”
“哦,没有。”叶修继续看,我看着玩呢。
秦著泽往窗外逡巡一眼。
街道上,几个孩童嬉闹着跑过,有人骑着大二八一路摇着车铃铛,以此显摆自己有一辆破车子。
三五个年轻人烫着爆炸式叼着烟奔主干道方向,估计是要到歌舞厅录像厅浪去。黄家老太太坐在门口石凳上和另外两个老人摇着蒲扇煽着蚊子唠闲嗑,卖卤水豆腐的过来,仨老太太拦下问着什么,最后,只有一人掏钱买了一块豆腐,三人掰开分着吃了。
这没啥可值得用望远镜死命看的东西呀?
秦著泽夺了叶修手里的军望放在眼前,疑惑地顺着叶修观察的角度瞅去。
他一下子明白了咋回事。
黄家隔壁那家的少妇在自家屋里脱得只穿着一条短裤正在用毛巾擦身子。
放下军望,秦著泽打开瓜叶,拎起一条子五花肉,开始喂狗。
今天,秦著泽在主干道正巧赶上卖奶的,他给三太子打了二斤鲜牛奶。
叶修嘿嘿笑了一声,想拿那个身子白净胸前颤悠的小少妇跟姐夫开个荤玩笑,见昏暗中的秦著泽低头喂狗默不作声,他默默地地拿起一个花卷静悄悄地吃起来。
酒,就别想了,从昨天秦著泽就真给他掐了。
0010、兔子来了
即使白天睡过,晚上喝下一包咖啡,秦著泽坐在高桌上盯久了,等咖啡提神作用一过还是犯困,中间,叶修起来一次,说要替换秦著泽,秦著泽没同意。
白天让叶修盯着,秦著泽还算放心。
黄鹤一定会考虑叶家已经报警这个因素,白天回家太险了,那不是直接往铐子里钻吗?
他不会冒这个险,所以,白天出现的几率几乎为零。
如果回来,一定会在晚上,而且极有可能会在半夜,在最为要紧的时候让叶修盯,秦著泽宁可拧着大腿上的肉来止困,也不敢让叶修替他。
瞌睡了一下,眼皮合上,脑袋往下一沉,秦著泽立即醒过来,揉揉太阳穴,想点根烟,又怕万一黄鹤真来了,在黑魆魆中有火光引起黄的注意,秦著泽把拿在手里的烟卷在指甲盖上戳了戳,放鼻子底下闻闻中华特有的烤烟清香,又把烟扔到桌子上。
抬起腕表,带荧光的表盘刻度显示时间刚过零点。
就在秦著泽看完时间点儿,抬头再望向窗外时,他立即像被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了起来。
只见一个人快步从黄家门前走过。
秦著泽立即拿起望远镜,对准那人。
昏暗路灯灯光下,镜头里的人如此清晰而又熟悉。
黄鹤!
秦著泽差点喊出黄鹤二字,“二修,起来,目标出现。”
只见黄鹤假装是个路人经过黄家大门,站在下一家邻居大门口杨树阴影里停留了约摸一分钟,然后,走出树影挥起手来,一辆黄色大发面包车极速开过来,黄鹤拉开车门上车,车动起来往前开。
秦著泽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姓黄的是不是察觉到有啥不对,要逃之夭夭。
现在下楼出去追,已经晚了。
随后一想,不应该呀,要是知道秦著泽带人蹲守在这里,黄鹤肯定连来都不来。
难道还有别人在盯着黄鹤要逮他?黄鹤发觉了。
也难说。
或许黄鹤骗得不是叶家一家。
不应该呀,他一直在叶家厂子上班,除非他有三头六臂。
是不是有过路的人,搞得黄鹤心虚?
秦著泽把望远镜挪开,果然看见有人摇摇晃晃地走来,再用望远镜一瞅,是那个张家口口音的黑脸膛汉子,秦著泽根据自己喝多的经历和对别人喝多后的了解,判断出汉子喝大了。
难道是他惊扰到了黄鹤?
汉子走到黄家门口,坐在大枣树下的石头凳子上,哇哇地呕起来。
秦著泽在心里骂了句:沙雕玩意儿耽误大事。
汉子要是坐在那里一直不走,相当于给黄家看守大门,黄鹤肯定不敢回家来。
叶修迷迷瞪瞪地凑过来,“姐夫,黄鹤真来了?”守了三天,他认为黄鹤不会回家,觉得秦著泽就是自作聪明。
秦著泽没做声,端着望远镜追着面包车看。
车缓缓开出一段停在路边熄火,没有人从车上下来。
哦,还真是醉汉吓到了黄鹤,嗯,车停了,黄鹤这是在观察动静。
现在肯定不能跑出去暴露,黄鹤有一百种跑法甩掉秦著泽,因为黄鹤的位置离着这边胡同口有些远,秦著泽出胡同口就会立即暴露,黄鹤无论用车跑,还是用腿跑,很难追,而且,黄鹤对家门口这一带胡同屋舍太熟悉了,钻到哪儿都可以玩死秦著泽。
秦著泽没动,他考虑黄鹤一定判断出他家门口那个汉子是个过路的,黄鹤在等汉子吐完走开他再返回来进院儿回家。
“二修,背上挎包,准备抓人。”
秦著泽低声说道。
挎包里除了手电和麻绳,秦著泽还准备了辣椒水。
“是,姐夫。”叶修答应起来非常痛快。
黄鹤真的出现了,说明秦著泽预测得很准,原先,叶修一直不信黄鹤能来,现在可以打心眼里由衷地佩服秦著泽了,麻溜摸起挎包背好待命。
“啧啧啧,三太子。”
秦著泽叫着三太子。
听得主子呼唤,三太子从高桌底下秒钻出来,蹲在秦著泽脚边,两只狗眼像是氪金过一样,锃明瓦亮。
醉汉在石头凳子旁吐够了,站了起来。
秦著泽心里默念:沙雕赶紧滚蛋。
哪知醉汉扶着枣树弯腰干呕几下,又坐回石凳上,随后,居然把石凳当床躺下了。
真是醉鬼走到哪里就把哪里当家呀。
可是便宜了蚊子家族。
法克!
秦著泽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醉汉要是就这么睡下去,没准就一觉闷到天亮了。
那黄鹤还会回家吗?
肿么办?
秦著泽脑子像是涡轮增压发动机,快速运转做出各种判断。
军事望远镜对着面包车,看黄鹤如何动作,如果他坐车跑了,秦著泽也不打算追,既然黄鹤回来接人,今天不接,改天还会来。
当然,秦著泽不希望那样,多盯一天,就多熬一天,秦著泽嘴上已经起泡了,熬人的活儿真特么上火。
情况比秦著泽想的要好,只见面包车往后倒了一点距离,停在黄家门口斜对过,熄火关车灯。
哈,姓黄的,乖乖,你这是在车里观察一番要下车回家呀。
“二修,走,去胡同口隐蔽,别出动静。”
“三太子,啧啧啧。”
两人一狗,把旅馆大门挪开一条缝儿侧身出去,秦著泽在前,三太子紧跟,叶修在后面顺着墙根悄悄摸到胡同口,秦著泽往后压压手,三太子蹲下,叶修不知为啥,也学着三太子蹲下来,可能他有些紧张。
秦著泽站在胡同口房子阴影里,把头露出一点,面包车里没动静,醉汉打开了呼噜。
秦著泽收回头,壁虎一样贴在墙上。
等吧。
静观其变。
还真有一只壁虎呲溜钻进秦著泽脖子,壁虎肚皮挨到肉肉,冰凉,在后背爬起来,弄得秦著泽很痒,秦著泽忍住没动。
秦著泽在心里和自己打赌,如果黄鹤下车回家接妈,秦著泽就是黄鹤的祖爷爷,假如秦著泽失算,黄鹤让车开起来一脚油门跑了,那黄鹤就是秦著泽的……非嫡系曾孙子。
好想点根烟,压一压心中的七上八下。
秦著泽看了眼腕表,放下手开始数秒。
他想算一算黄鹤多久会从车里出来。
一秒,两秒,三……
数到九秒,秦著泽听到了刺棱一声拉开面包车的声音,他小心伸出头观察。
只见黄鹤下车来,径直奔石凳上的醉汉,秦著泽听到黄鹤在小声说醉汉。
“哥们儿,起来,回家了,这里有蚊子。”
“我扶你起来。”
黄鹤贼溜溜地朝周围瞅瞅,猫腰拉醉汉。
握草,大好机会,失不再来。
“上。”秦著泽低声喝到,率先从阴影里窜出去。
那真是百米冲刺,速度简直没谁了。
六十多万,在八十年代宛如一座金山矗立呀!拿回来便是荣华富贵路。
呼,三太子,猛虎出山。
一个纵越,便蹿到秦著泽前头。
叶修打着大手电,直接照过去,五节一号电池助燃的光芒,直刺黄鹤的眼睛。
黄鹤成了受惊的兔子,直起腰撒腿就跑,同时从腰后抽出匕首,去车上不可能了,秦著泽奔来的方向已把车路断死,黄鹤只有11路一条。
“三太子,扑扑扑。”
秦著泽暴喝一声。
德牧大犬不是浪得虚名,五花肉和鲜牛奶没有白吃,后背的黑毛立起来宛若根根钢针。
三太子喉咙间发着低吼,声音煞是瘆人惊魂。
下一个胡同口,黄鹤拐弯儿后扒住墙豁子,这货对地形着实熟悉,他想甩掉追兵。
可惜。
今天他极为不幸,因为他遭遇了一个灵光的脑袋和一条猛犬。
前腿刚一跨上去,后腿还没离地,巨犬从天而降,像是一柄大锤,把黄鹤凌空扑倒。
黄鹤啊地一声惊叫,手一松,匕首掉落。
哗啦。
砖头瓦块从墙豁子被带下来,砸了黄鹤一脸杯具。
三太子灵敏跳开,避了一股尘土白烟,复又扑上来,直接奔黄鹤脖子伸出利齿。
“三太子,收。”
秦著泽喘着粗气,喝住浑身狼性的巨犬,飞身过来,照准爬起来的黄鹤后腰就是一脚。
黄鹤重心未稳,猛地被暴力袭击,立马前栽,抱着大地啃上一嘴,浑身酥爽的不要不要的。
前世团建学得一些小擒拿,秦著泽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踩肩,拧臂,骑腰,一气呵成。
连秦著泽自己也惊讶了,握草,老子在习武方面居然还有如此悟性,回头,寻个大师好好强化濡练,岂不又多了一份能耐。
叶修跑到跟前,见人已经被拿下,他对准黄鹤脑袋赏了一大脚片子。
逮着便宜,不打白不打,不占也白不占。
秦著泽是不知道,叶修有两次跟厂子里虚报油钱,被黄鹤发现,黄鹤报告给叶见朝,以此也赢得叶总的一次信任,为他后来当上经理加了一份筹码,叶修被三叔罚到牛圈铲了一周牛粪,这个梗,叶修不会忘记。
一下哪能解气,叶修对着黄鹤脑袋又赏了一脚。
“二修,不得乱来。”秦著泽低声道,“快绑了。”
叶修忙不迭地从军挎里掏出麻绳,拧过黄鹤另一条胳膊,把双手反剪,用绳子捆了猪蹄子扣。
别看叶修二十出头,过年杀猪,叶修是一把好手,挺粗的指头,系起绳子居然如绣花般灵巧。
捆好后,拉黄鹤起来。
意外发生了。
“救命呀,杀人啦。”
黄鹤竟然大喊大叫起来。
这是令秦著泽万万没料到的。
你特么该进局子里吃窝窝头,去劳改山场凿大石头,每天让狱.警用小皮鞭像赶牲口一样赶来赶去的货色,还有什么逼脸瞎叫唤。
把警.察招来,你就舒服了?
其实不然。
别忘了这里是黄鹤住的村子呀。
村民听见呼救万一出来,见到是本村黄鹤被陌生人绑了,他们极有可能围住秦著泽和叶修,黄鹤信口雌黄说遭遇劫匪请各位叔叔大爷出手相救,到时候,黄鹤走脱不说,弄不好,秦著泽和叶修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而且,八十年代末期,开放带来了大量投资,让小部分国人腰包逐渐改变了干瘪的尴尬,同时,也带来各种拜金享乐思潮,各地有大哥立山头,渣痞泛滥。
这种城中村,小痞子肯定不会缺席,哪有热闹他们往哪聚拢。
到手的鸭子扑棱飞了,反被一群亡命徒追砍,岂不太惨了些。
黄鹤这么一喊,真就有几家几户亮起灯,周围传来开门声和说话声。
0011、波折不断
伸手捂住黄鹤嘴巴,把黄鹤拉到树影里,秦著泽催促叶修,“扒鞋。”
叶修猫腰伸手扒鞋,却被黄鹤抬脚踹翻。
有人家亮起灯,被黄鹤看到,他立即拼命挣扎,这也许是他唯一有希望逃脱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气得叶修恼羞成怒,站起来,攥紧铁拳,对着黄鹤肚子猛捣一记,叶修在到三叔叶见朝的奶牛场之前,从小一直跟着他爹在砖窑搬砖起窑,平时饭量一个顶俩,把长脑子的那份儿饭食全用在长劲头上了,加上记恨黄鹤,这一拳头捣出去,力量上毫无保留,疼得黄鹤抽了。
待叶修把鞋扒下,秦著泽让叶修把黄鹤袜子扯下,用力一勒黄鹤脖子,黄鹤“嗝”地把嘴张开,秦著泽趁机把袜子塞黄鹤嘴里,防止他喊叫。
“快,网兜。”秦著泽催促叶修。
叶修赶忙从军挎里掏出网兜套在黄鹤脑袋上,又按照事先秦著泽的交代,掏出布袋罩在网兜外边。
刚把黄鹤收拾好,一束手电光照进树影儿,在秦著泽他们几个人脸上扫来扫去,“谁,干什么的?”
三太子伏地一声低吼,唬得来人后退两步,生怕被大狗给他掏了。
秦著泽薅着黄鹤后领子推着他迎着手电光大模大样走上前去,同时拿手里的大手电晃对方眼睛,小样儿,玩光是吧,老子这是五节电池的,“处理家事,这个牲口在外边沾花惹草,喝醉了回家,把我妹妹打了,老爷子老**过去劝架,还把老人都给打了,现在仨人都躺医院里呐。”
把气愤程度用语气把握好,说完,秦著泽把手电头朝地,不再晃来人眼睛。
对方一听是家务事,也收了手电,想问问秦著泽是不是这个牲口的大兄哥,却没问,闪到一旁让秦著泽押着黄鹤过去,“打老婆,是挺不像话。”
陆续有人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小声问咋回事儿。
“是便衣抓贼吧?”
“应该是吧,没见带着警犬吗?”
“抓了好,我家最近几天进了两回贼,连暖壶都偷。”
“我的收音机也被偷了。”
“养了几只柴鸡,打算给老婆生老三时补身子,昨晚被连窝端了,妈了个比。”
“这种人渣,逮着了就把他腿打折。”
“手指头剁了。”
“扒光了挂树上喂蚊子,白天游街。”
受过伤害的村民越说越气,蜂拥过来,非要把黄鹤打一顿出出气再带走。
幸好有第一个来到现场的那个老爷们儿出面解释,一群人才作罢。
要不然,一旦扯了头套认出黄鹤,可就麻烦啦。
听说是处理家务事,又起了一番议论。
“哟,不是警.察呀,我说怎么抓人不用铐子用麻绳呢?”
“艹,不是警.察抓人,干嘛还捂上脑袋?”
“人家解决家务事,咱们就别凑热闹了!散了散了。”
“明天起大早上工呢,回家接着闷觉。”
“困死我了。”
哈。
哈。
这群听见动静起来猎奇的人打着臭烘烘的哈欠,各奔家门而去。
黄鹤耳朵没堵上,听得真切。
说话的这些人,凭声音,黄鹤能听出谁是东院张三谁是西院李四。
可是他嘴巴被塞了,喊不出呀。
快急死他了。
黄鹤光着脚丫子乱踢乱踹,玩命挣扎。
秦著泽真担心叶修系的猪蹄子扣不结实,被黄鹤挣开了可就不好玩啦。
“二子,教训教训这个畜牲。”秦著泽吩咐叶修,他没有叫叶修名字,连二修都没叫,能少暴露一些信息就尽量少暴露一些。
叶修心领神会,攥起拳头放嘴前哈了哈,嘭,对着黄鹤肚子又是一下。
黄鹤被打得胃痉挛,弯下腰去。
胆小的人看着都疼。
有村民回头瞅见叶修打人。
“该。”
“活该。”
“欠揍。”
黄鹤是个瘦子,秦著泽和叶修一边一个抄着黄鹤的胳膊把他提溜起来,要是后背再插一根亡命牌,简直就是拖到刑场砍脑袋的架势。
黄鹤雇来的那辆黄色大发出租,在三太子撵着黄鹤跑时,司机见情况不对,早已一脚地板油跑了。
跑出租的人,心眼子多着呢。
路过黄家门前,醉汉还躺在石头凳子上睡得鼾声大作。
这酒喝的,也是没谁了。
黄鹤从呼噜声里判断出这是经过他家门口,他努力想看一眼他打小长大的院子是否亮起了灯光,看一眼满头银丝的老母亲是否拄着拐棍站在门前翘首企盼儿子归来。
看一眼门前那棵枣树,看一眼他熟悉的一切,吃一顿老母亲做的饭。
但是,自作孽不可活,贪欲葬送掉许多东西。
他怎会想到这个空气清新的夜晚里他的嘴里被塞了自己脚上的臭袜子,被人任意捶打,被人拖着就像拖一条即将扔进臭水沟的死狗。
现在他已经变成案板上铺开的一块肉,躺在一把磨好的菜刀旁边等待被随意分割。
而且这个操刀的人,竟然是让他最瞧不起的叶家姑爷。
对呀,叶淑娴招的这个窝囊废倒插门叫秦什么来?
没有人会花精力去记住他的名字,只记住他叫窝囊废。
麻痹鸭,被一个连名字都不屑于去记住的窝囊废给算计了,真是聪明一世闪失一时。
那个窝囊废啥时候变成身边这个大魔王的呢?
黄鹤不仅被打得肉体疼痛,内心那个憋屈劲就别提啦,旁边有电线杆子么?一头磕死得了。
让废物给逮住,自己还不如废物,活着有啥意思?
连抬带拖,把黄鹤弄进阳光旅馆。
把黄鹤塞进面包车后备箱,俩人摁着他迅速把腿脚捆了和手绑在一起,防止他踢蹬车厢闹出动静,绝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万一误以为他和叶修是绑匪,报警怎么办。
扯掉黄鹤头上的布袋和网兜,不能给丫憋死勒死。
他死了,还怎么把钱拿回?
再说,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军挎里摸出黄色胶带纸,在黄鹤嘴上连袜子一起牢牢地粘了,喘着粗气,秦著泽摸了一把脸上汗,“二修,去楼上拿咱们东西,抓紧点。”
噔噔噔,叶修用黄鹤活动筋骨后,手脚变利落起来,很快拿了东西回到车里坐到驾驶位,打火着车,扳亮车灯,“姐夫,去哪?”
“奔上谷方向,找块好挖土的野地。”秦著泽嘬了一口烟,话和一团烟一起从嘴里吐出来。
“姐夫,找野地?那是要做啥?”叶修松手刹踩下离合,一挡起步,对准大门口缓缓开过去。
“活埋。”
两个字从秦著泽上下牙摩擦着说出来,一字一顿,声音不是很大,但是清晰有力,极度凶狠。
叶修脑子慢,他还真以为秦著泽要活埋黄鹤。
其实,秦著泽只是说给黄鹤听的,先吓吓狗日的,为一会儿审钱的事儿做好铺垫。
“姐夫……”想问一问秦著泽咋回事,不是说找黄鹤是为了把钱追回吗?怎么变成追命啦?叶修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咽了口水,愣住了。
“专心开车。”
秦著泽低沉有力地命令道。
面包车起了一丝振动,那是后备箱传导过来的。
黄鹤在听到秦著泽真要弄死他,他怕了,急了,但没用。
此刻,他就是刀俎旁的一块肉而已。
活埋,够狠啊,难道老辈子人总说蔫蔫萝卜辣死人,这个窝囊废平时连个屁都没见他放过,真特么够歹毒。
怕,是生命的本能,除非脑子抽掉了,黄鹤想表达什么,只可惜他没有嘴,没有手,也没有脚,只能憋得脸红脖子粗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在后备箱里动弹不得。
懂猪蹄子扣的人都知道,这种系绳子的方法,特别彰显中国劳动人民的智慧,越动弹勒得越紧。
从黄鹤这个细微动静,揣摩到黄鹤怕了,秦著泽嘴角流露出一丝只有他自己察觉到的微笑。
不过,秦著泽的笑立即消失,他透过前风挡看到,车灯灯光里,旅馆大门被一大一小两个人急忙忙关了,上了锁链,叶修踩下紧急刹车。
0012、勒索一把
店老板郑姗把大辫子往脖子里一缠,晃了晃手里的斧头,“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被我们抓了现行,说怎么办吧。”
胸前两个大肉包子摇头晃脑好不胸悍。
侏儒手里拿着一把铁锨,铁锨柄比他身高长处一大截,看上去超滑稽,不去横店揽个特型演员当当真是白瞎了这先天条件。
秦著泽带着三太子慢悠悠从面包车里钻出来,站在车旁吸了一口烟笑笑,“看来郑老板是个有心人呀。”
“别废话,从你们第一天进门,老娘就看出你们不是好东西,瞅见没?大门锁着呢,我只需拨打一个三位数字的号码,你们就进去了,不过,凡事都可以有个商量,大门这玩意儿,说它开,它自己就能打开。”大辫子阴阳怪气地道。
捏着烟屁股狠狠嘬了一口,烟头亮光照得秦著泽脸色阴鸷。
把烟扔掉,用鞋底狠狠捻灭,秦著泽抬起头笑笑,“我要说我是例行公事,郑老板的门是锁着?”停顿一下,“还是让门自动打开呢?”
大辫子一怔,和侏儒互瞅后,正要张嘴说骗鬼呢,秦著泽已经把话抢在前头,“咋着?想看看真家伙?亮出来别晃坏了眼睛。”
说着,秦著泽把手伸进车里,从车座子上拎起黑油提包,慢吞吞拉开拉链,把枪拿出来,“要不要过来听个响?声音蛮清脆。”
哐当,侏儒手里的铁锨脱手倒地。
“土行孙,你个怂货,拾起来,老娘白让你喝奶了。”大辫子跟侏儒逞着能耐,照侏儒身上踢了一脚,她手里的斧头却抖的跟尼玛筛糠一样。
“郑老板,别故意给自己找麻烦。”秦著泽仰头环视旅馆的房子,叹口气,“小店开着,衣食无忧,要是被查封了,可就啥都没有喽,屋里的孩子是亲生的吧?他那么小,肉嘟嘟的小脸多么可爱。”
秦著泽的话,听上去有些自相矛盾,其实,他表达了黑白各道通吃的意思,说的例行公事仅是一个借口罢了。
有了动静,窗口亮起几处,住店的客人趴在窗后好奇大半夜院子里闹哪样呢,但没人有胆出来,顶多是瞧热闹。
听秦著泽提到孩子,大辫子把斧头哐当扔了,“大爷,怪我粗鲁,有眼无珠,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跟秦著泽说着,抬腿给侏儒脸上抽了一脚,“土行孙你个死鬼,净给老娘出馊主意,勒索个屁呀,还想要小命不?赶紧开门。”
侏儒被大辫子抽了一个骨碌子,爬起来帮着大辫子解锁链开大门,给面包车放行。
秦著泽走过去,三太子跟着,他站在大辫子跟前,逼近大辫子的脸,微微一笑,“咋着,郑老板,难道我们欠了你的店费?”秦著泽拍了拍放枪的黑油提包。
“没……没,哦,对了,您给的钱还有富余,这就给您拿去。”大辫子举起两只大白手在胸前一劲儿摆,眼睛贼溜溜地瞄秦著泽手里的黑油提包。
刚才,那把枪就是从这个包里掏出来的。
“土行孙,赶紧去拿大爷余下的店钱,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没见大爷着急赶路嘛!你个鳖孙。”大辫子厉声呵斥侏儒。
侏儒挠挠后脑勺,挪着两条小短腿,奔屋子里去了。
秦著泽掏出烟和打火机,嚓,自己点着一根,把烟盒递给大辫子。
大辫子哪敢接烟呀,“哎呦,谢谢大爷,我不会抽烟,再说,哪能抽您的呀。”
放屁。
出来进去,天天见你嘴上叼着大境门。
秦著泽脸上一凛,“拿着。”
大辫子乖乖地双手接过。
“把铁锨装车上去。”秦著泽敲了敲烟灰,低沉地命令。
大辫子乖乖照做,捡起躺在地上的大铁锨,给塞到车里,铁掀柄长了点,大辫子把铁锨头插到座子底下,斜着放才装了进去。
二修着着车停在秦著泽身旁,等着秦著泽上车,他有些着急,“姐夫。”意思是提醒秦著泽赶紧走吧,多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
侏儒滚过来,手里攥着一沓五十块的钞票,递给大辫子。
“谁他妈让你拿这么多了?”
啪,大辫子抬脚抽了侏儒一个大嘴巴。
见大辫子用脚抽嘴巴,秦著泽也是开了眼界,这种打人的方式着实独特,秦著泽只在影视里看到过。
这些钱都给秦著泽,可是亏大发了。
秦著泽两人一狗,拢共付过二百又五十块。
“大爷,土行孙是个傻逼,他不识数,这样吧,和您这样的大人物见一面算是我的荣幸,您这些天的店钱,我一分不要,就当是见面礼了,原先收您多少,现在退还您多少。”大辫子蘸着吐沫数了五张,递给秦著泽。
吸了一口烟,秦著泽缓缓地呼出,烟在大辫子脑袋上缭绕,他没做声。
只见大辫子咬了咬牙,“大爷,我错了,这些全是您的。”双手捧着整沓钱送到秦著泽鼻子底下,从动作上看比较诚心,“呜,我男人死的早,我得养三个孩子和两个老人,老爹还是个瘫子。”
秦著泽看着大辫子眼睛,哪有眼泪呀,干嚎而已,秦著泽又吸了一口烟,吐出去,青烟砸到钱上反弹,扑在大辫子脸上,“哭穷没用。”
大辫子低头望了一眼侏儒,“要不是土行孙在店里帮忙,我们一家老小连饭也别想吃饱,我太难了,呜。”
这回是真哭,眼泪汪汪地低下头。
侏儒抱着大辫子大腿开始抹眼睛,样子更加丑陋。
这时,秦著泽听到屋门吱扭一声响,老人怀里抱着一个手里领着一个,站在屋檐下,“姗姗,小胖发烧了。”
秦著泽把烟捻灭在大辫子手里的钱上,“做生意,少打歪主意,诚信驶得万年船。”转身上车,三太子跟着跳上来,秦著泽把面包车门哗啦带上,“开车。”
呼。
轰。
叶修把面包车当成德意志方程式赛车了。
路上空旷极了,面包车极速驶出城区,沿着107国道跑出十多公里,秦著泽看到外边黑魆魆,“二修,慢点,看到小路就拐进去。”
一路上,叶修只管专注开车,一言不发,他好想把车马上开回上谷市北奇镇,把秦著泽和黄鹤放到他三叔叶见朝家,然后他赶紧跑回自己家锁好大门二门。
这个秦著泽简直就是一个魔鬼,他怎么会有枪呢?他从哪弄来的枪?没听说三叔家里藏着枪呀?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三叔家的赘婿变得如此胆大包天。
叶修的精力,除了开车,其他的都用在了心里面七上八下上。
听到秦著泽的指挥,叶修支吾道,“姐夫,咱们先回上谷吧,到了家里,怎么玩这个屌货,那不是随便嘛!”
秦著泽判断出叶修心里那点小九九,“不行,必须把他在这里办了。”
“那钱呢?不要了吗?”叶修放慢车速,小声问,因为黄鹤耳朵没塞着,在后备箱能听得到。
“呵呵,钱呀!咱们叶家有的是,不在乎这几十个,我和你三叔意见一致,逮着王八蛋就是为了出口恶气。”秦著泽冷冷一笑,声音洪亮。
叶修没有再问,他浑身上下,连屁股都跟着一起懵逼。
啥?你不是说叶家没了这六十多个就破产完蛋了吗?
这次鞍马劳顿的终极目的不是为了拿回那笔巨款吗?
那么多钱,就为了出口气真的就不要了?好不真实啊。
到底咋回事?我长得四肢发达,你可别拿我这样头脑简单的人来回忽悠着玩?
见汽车大灯照到的大路路况非常好,能够保证行车安全,拍了拍叶修肩膀,秦著泽给歪头过来的叶修挤眼又使了个手势,等叶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看路开车,秦著泽把枪从黑油提包里掏出,握着枪管这头递到叶修眼前。
0013、撬开嘴巴
分出一点注意力,叶修用余光低头瞥了秦著泽递来的东西,秦著泽明显感受到叶修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嘴角的肌肉一抽,这是紧张的明显表征。
“摸摸。”秦著泽魔性一笑,小声对叶修说道。
叶修迟钝地摇摇头,他不想触碰这把枪,不想跟枪扯上任何关系。
现在,他非常后悔跟着秦著泽这个魔鬼来安次追钱,他也为刚才打黄鹤那几拳后怕,黄鹤被秦著泽弄死,他叶修绝对脱不了连带干系,一旦黄鹤的尸体被发现,东窗事发那天,自有自在的日子算是过到头了,我特么连婚都没结呐,就算不判死刑,将来刑满释放,娶媳妇就别想了,谁家愿意把女儿嫁一前科呢?
见叶修特别胆小,秦著泽也不想再逗他,他正开着车呢,别给吓得把车开得翻大沟里去,秦著泽把枪放到叶修耳边,用另一只手的指甲盖磕了磕枪身。
空塑料壳子的声音脆脆地在响起来,秦著泽笑笑,蚊语道,“吓唬人用的。”
“啊,假……”
叶修没把枪字儿吐出,秦著泽伸手拍了叶修肩膀一下,指了指后备箱。
意思是,别让黄鹤知道真相,这个道具是个宝贝,后面还要在好戏上有用呢。
“二修,开慢点。”
“前面有岔路,在那拐弯。”
收了玩具枪,秦著泽把头伸在两个座子间的空档间盯着前方路况指挥叶修。
把车掰进岔路,车身不停颠簸,搞得秦著泽屁股上的肉肉一阵一阵酥酥地发痒。
提醒叶修小心开,注意别托了车底盘,大概开出十分多钟,秦著泽让叶修停车。
跳下车,秦著泽用手电照了照路旁的密林,“把他弄下来。”
解开黄鹤腿上的绳子,把他从后备箱拽出,扔了一双塑料拖鞋,“黄经理,穿上吧,新鞋呢。”
黄鹤惊恐地瞅着黑魆魆的荒野密林,眼里闪过一丝濒死的绝望眼神。
秦著泽跟叶修说要活埋他,他趴在后备箱听得一清二楚,现在给他弄到这么个鬼都嫌弃的地方,看来必死无疑了。
黄鹤没做任何抵触,乖乖穿上拖鞋。
死之前,能有一双新鞋陪着去那边,总比光着脚丫子走在黄泉路上过奈何桥接过孟婆递来的那碗烫时要体面些,虽然这仅仅是一双带着塑料味道的拖鞋。
秦著泽让叶修拿着铁锨压着黄鹤跟着,他端着手电在前面领路,很快就进了密林,蚊子像战斗机群一样在耳朵边嗡嗡。
手电光束和走路动静,惊得林间一阵扑棱棱响动,平添几分恐怖。
飞蛾见着光,比见到亲妈还亲,直劲往手电头上扑。
三太子警觉地竖起耳朵,没听到特别异常,它紧紧跟在秦著泽身旁。
在林子里找了一块空地,秦著泽坐在一个树桩上,点着一根烟,“二修,歇一会儿再挖坑吧。”随手把烟扔一根给叶修,样子就像一个民国时期杀人如麻的老牌特务。
“黄经理,坐下吧,咱们聊聊,这里的环境挺适合咱们聊天的。”秦著泽翘起二郎腿,拿起大手电照着黄鹤,对站在五米开外的黄鹤恬淡地说道。
听着猫头鹰在枝头呵呵笑,蒿草间有野耗子蹿过,蚊子对着人脸猛招乎,这环境适合聊天?
当然,黄鹤懂秦著泽啥意思。
姓秦的不是在说笑,他不想轻易弄死我让我死得太便宜,他一定有一些损招阴招,让我心理上饱受摧残之后再活埋我。
黄鹤盘腿坐在地上,被手电强光晃得低下头,他等待着。
想不等,他也没辙。
秦著泽放下手电在树桩上,起身走过去,猫着腰把黄胶带从黄鹤嘴巴上生硬地扯下。
呲喇。
扯下胶带的声音在深夜中静谧的树林里,显得有些突兀。
把袜子从黄鹤嘴里拽出扔到一边,秦著泽蹲下来,对着黄鹤那张瘦脸吹了一口烟,黄鹤咳嗽起来,他不抽烟,闻见烟便开始咳嗽起来。
“为什么?”秦著泽低沉地问道。
手电光照在他的后背上,脸部很黑很暗。
叶修有些发愣,他不大懂秦著泽问得为什么是指哪方面。
但是,当事者黄鹤懂呀。
“没有为什么,鸟为食亡,人为财死。”黄鹤冷冷一笑,牙齿上沾着血,在给他捂住嘴巴和塞袜子时,秦著泽和叶修碰坏了他的牙龈。
哦,这块骨头果然难啃,看来,要多动动脑筋喽。
秦著泽叼了烟卷,伸出左手,用食指托起黄鹤下巴,借着手电筒的光柱,打量黄鹤一番,呵呵地阴笑一声,“二修,我忽然改主意了。”
以叶修的性格,不可能主动问秦著泽改什么主意了,他只是希望早点回到北奇镇的家里。
“把黄经理活埋,有些慢待黄经理了,不如把黄经理做成一个活罐头。”秦著泽歪头端详黄鹤,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
叶修戳在那里,仿佛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加西莫多,他最多做一个观众和听众。
心里琢磨活罐头到底是什么东东。
当秦著泽从黄鹤眼里洞察到一丝源于心底的恐惧时,秦著泽站起来,慢慢踱步走到一边,背对着叶修和黄鹤。
静静地吸口烟,秦著泽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叹了声气,开始低沉地讲故事,“古代有一种刑法很有意思,由吕后发明,把人剁去胳膊和腿,然后泡到酒坛子里面,只留脑袋在坛子口,放在茅厕里与蛆虫和苍蝇为伴,和她争宠的戚夫人成了她的第一个实验体,让人生不如死,因为这个办法很有罚一儆百的奇效,后来人纷纷效仿,哦,黄经理知识丰富,应该听到过的这种刑罚的名字吧。”
秦著泽转身过来,慢慢走到黄鹤身前复又蹲下来,桀桀一笑,“黄经理说话呀,不会不知道这种刑罚,书里写过的。”
抬起眼皮快速瞄一眼秦著泽,黄鹤张了张嘴,啥也没说。
但,秦著泽捕捉到了黄鹤嘴唇的颤抖。
“哦,我明白了,黄经理是不是不认识那个字?没有关系啦,我来手把手教你就是。”秦著泽阴阳怪气,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截小木棍,在黄鹤心脏处戳戳,“不用紧张,不收学费,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开始写。
黄鹤把头使劲往下低,快扎到裤裆里去了。
忽然,起了啜泣声。
写了“人”字,秦著泽碰碰黄鹤,“黄经理要注意看嘛,虚心使人进步,思而不学则殆,学而不思则罔。”
就当是没看见黄鹤在哭一样,秦著泽继续一笔一画地写,嘴上做着解说,“撇折,横折,一横,下面是两个匕首的匕,夹着箭矢的矢。”
“哈,这的确是一个生僻字。”
“好了,写在这里了,黄经理看着嘛,现在教你怎么读音,来,和我一起读,人彘,这个字和志向的志读音相同,再来一遍,人彘。”
用小木棍点着两个楷体字,秦著泽面带温和笑容,连着念了三遍,见黄鹤越哭越厉害,秦著泽用木棍挑着黄鹤下巴,声音忽然正式起来,“黄经理,可没有人欺负你啊,你这么委屈没有道理哒,黄经理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吧?不是小孩子啦,很多人到你这个年龄早已结婚生子,那还有哭鼻子的,这要是让你老母亲看到,恐怕她要桑心啦,她的类风湿发作起来,本来就受罪,你还让她心里难受,给自己打个分,你算是个孝子吗?”
一听提到老太太,黄鹤用泪眼瞅着秦著泽,神色紧张,“你……”
秦著泽马上摆了摆手中木棍,“莫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人对一个老人下狠手,黄经理,做人如果失去原则,那他还是人吗?”
觉得该扯到话题上来了,秦著泽声音严厉低沉,“叶总对你薄吗?你做出如龌龊勾当!你的良心呢?要不要用大狗给你掏出来,让你自己捧着仔细看看有多黑。”
秦著泽就是要用各种软暴力攻陷黄鹤的心里防线。
对黄鹤身体造成有效的伤害,秦著泽不会做那种傻事。
要钱和刑讯是一码事,但是分搁哪里去说,局子里穿制服的人会一码说一码。
再次用小木棍敲了敲黄鹤心脏部位,“你知道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最想看到什么吗?”
这句话非常给力。
黄鹤可以正面理解为他娘希望他越混越好出人头地。
也可以理解为他被秦著泽做成人彘把坛子送到他娘眼前。
被秦著泽带到荒郊野外密林里来,黄鹤仅能往后者上面想。
叶家的窝囊废姑爷驰名上谷市北奇镇一带,忽然就成精了,且竟如此毒辣。
让黄鹤没有一点心里预期和防备。
这对黄鹤的刺激更大,简直就是八磅大锤拍在鼻梁上的暴击。
噗通,黄鹤跪了,泣不成声,“秦老板,求放过,我把骗得钱全吐出来。”
“呵呵。”秦著泽站起,像看一只死猪一样轻蔑地盯着脚下的黄鹤,“全吐出来?怕被你早已挥霍光了吧。”
吸了一口烟,“我家岳父大人有过交代,这件事情由我全权处理,不能拿钱回去交差,只能带上你的胳膊腿喽,身子留在你们安次,让你落叶归根,瞧瞧,叶家人对你多么够意思。”
说完,秦著泽把烟头丢在地上,用力捻灭。
黄鹤感觉他就是秦著泽鞋底儿下的那个烟屁股,被秦著泽灭掉,踩烂,捻到泥土里。
“没,没有,那些钱我一分没动,咱们现在就可以去取,我说的全是真的,秦……秦老板。”黄鹤听得真切,秦著泽把胳膊腿拿走回上谷交差,留下身子在安次,做成的人彘可不就是送到他们家交给他的老娘呀,黄鹤只求把钱交出来,作为哀求秦著泽的筹码。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进黄鹤不断翕张的嘴巴里,他却浑然不觉,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山一般高大的秦著泽,“求求您,秦老板,别让我娘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钱,全给你,我自己的那份钱也给你,这条贱命,给我留一条完整的,求求你,秦老板,求求您了,呜呜。”
判断出黄鹤不是在假哭演戏,秦著泽心想,果然是好财者骨头软。
没做理会,秦著泽背起手迈着四方步在黄鹤跟前踱起,也没说话。
不说话就代表他按照先前说的办。
如果在电影里,一定会给秦著泽的腿脚和影子一连串静特写,让气氛森然可怖。
叶修一直站着,望着堂姐夫,他的表情肌绷得相当紧,嘴巴闭严,他真的太紧张了。
黄鹤的头随着秦著泽来回走动而转动。
林间传来扑棱棱,随后复归寂静,时不时起来一声夜莺的笑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秦著泽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唉,“自作孽。”
“不不,秦老板,我们有的商量,我们有的商量。”黄鹤跪爬过来,凑近秦著泽,如果他的胳膊没被绑住,他一定会抱住秦著泽的大腿哭求,“钱,全给你,房子也给你。”
“呵呵,黄经理的孝心呢?连几间破房也不给老太太留了?”秦著泽绕着黄鹤说。
“不是不是,我在魔都郊区有房,楼房。”黄鹤刻意强调着楼房,以引起秦著泽的兴趣。
“看来黄经理手头很阔绰嘛,魔都的房子不便宜呀。”秦著泽把手抄进裤口袋。
“我还有一个金戒指和一条金项链,全给您,对对,手表也给您。”黄鹤没说那房子只交了首付,现在他只想把秦著泽满足到位,答应留他一条全命,不把他做的坏事告诉他娘。
见秦著泽又不说话,黄鹤继续说出值钱东西,“还有一条万宝路,两瓶五粮液,全是秦老板的。”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秦著泽抬起脚,伸手摘掉裤脚上沾得一片草叶摆弄着,缓缓说道,“我们叶家啥都不缺,就是为一口气。”
说完转身,迈开大步奔树桩子去拿手电。
“秦老板,秦老板。”黄鹤站起来追上秦著泽,绕到秦著泽前面,噗通,又跪下了,“秦老板,我先把钱和东西都给了你,你再处置我行吗!叶总器重我重用我,我不想欠他太多,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姓黄的果然精明呀。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争上一争。
难怪岳父重用他。
可惜,心术不正。
0014、废弃钢厂
“现在就去取钱。”
“离这里不远,就在安次郊区的废弃钢厂里。”
“趁现在天黑。”
说一句,停一下,黄鹤抬着脑袋巴巴地仰视着高大的秦著泽,他也在根据秦著泽表情变化来判断秦著泽心里想啥。
秦著泽没做理会,看了眼蹲在地上像座钟的三太子,转而瞅向叶修,“二修,你觉得有必要去吗?”
也只是假装地问问。
当然要去了。
不管叶修说去或不去,秦著泽都准备好了怎样回答,从而给黄鹤增加恐怖成分。
往秦著泽这边靠近一步,和秦著泽保持一定距离,叶修声音很小,“姐夫,就怕有陷阱。”
刚才听了秦著泽讲解人彘,让叶修的知识得到科普,同时,促使他想回家的念头愈加强烈。
这该死的密林和黑夜,还有鸟笑,太特么瘆人了,头皮发麻呀。
“黄经理,听见么?你设陷阱。”又把手抄回裤袋,秦著泽假笑着。
“没没没,绝对没有。”黄鹤脑袋摇的像是喝过药。
“姐夫……”叶修想说啥,欲言又止,他想劝秦著泽赶紧把黄鹤交给警方算了。
“二修,既然黄经理费尽心机搞得陷阱,咱们能不去瞅瞅?好啦,就当给黄经理面子,走了。”秦著泽饶有兴致地说道,把手从口袋里退出来,挥出个手势。
没有支使叶修,秦著泽自己过去把袜子和黄胶带捡回来。
“秦老板,我保证不嚷不叫,求您别使这个,太难受。”黄鹤一脸苦水求着秦著泽。
“黄经理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提条件了?”秦著泽盯着黄鹤,“不诚心带我们去?”
“不敢不敢。”黄鹤跪行靠近秦著泽,乖乖地张开嘴,让秦著泽把袜子给他塞进嘴里,胶带纸封上。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经历这样或那样的不堪,谁比得上此时黄鹤的不堪?
自己的臭袜子,要主动吃到自己嘴里,还不能说出半个不字。
黄鹤心里写满了自作自受。
回到面包车上,妥当起见,秦著泽让叶修把黄鹤双腿绑在一起,他和他坐后排,车还是由叶修来开。
十分钟后,车上了107国道,秦著泽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指向凌晨两点一刻,如果顺利,天亮前后能回到上谷。
撕开胶带,拔出袜子,秦著泽盯着黄鹤,目光阴鸷,“指路。”
黄鹤问了现在位置是不是在安次奔上谷之间,然后说了怎么走,到了哪里再怎么拐,就可以看到废弃钢厂。
待黄鹤说完,秦著泽在心里画了一个地图方位,叶修把车往回开,奔安次方向。
开到拐弯处,秦著泽摇下车窗往外瞅了瞅,车灯照不到的地方,黑乎乎一片,他打开手电,果然照到了两根大烟囱,“是这里?”
黄鹤点点头。
奔厂区的路虽已经长了些蒿草,但是路面还算平整。
到了厂区门口,秦著泽吩咐叶修,“掉头回去。”
黄鹤一愣,叶修更是一愣。
说好的过来取钱,怎么又掉头回去,钱不要了吗?
还是另有差池。
“二修,挂着二档慢点开。”秦著泽把头伸出窗户听动静。
等车开出几十米,“停一下,挂着一挡,随时开车。”秦著泽拿出大手电把周围照了照,“倒回去。”
坐在秦著泽身边的黄鹤,惊讶地瞅着秦著泽,心里波澜起伏,难怪落到这个叶家倒插门手里,他没特么生在三国,不然的话比曹操还贼呢。
叶修这时也明白了秦著泽的意思,这是在试探黄鹤有没有安排人在这里。
试探到此没完。
车倒回大门口,车头对着大路,秦著泽说叶修,“熄火。”
秦著泽摸出烟,点着一根,又摸出一根伸到前面碰了碰叶修肩膀,叶修一哆嗦。
“二修,点上,抽完这袋烟,咱们再进去。”秦著泽把火机伸过去,帮叶修点烟。
只见叶修叼着的烟卷在抖。
这些天跟着堂姐夫在一起,简直像反特电影里一样。
旅馆蹲守盯梢。
带着大狗抓人。
密林里审讯。
现在跑废弃钢厂来取东西。
给叶修点着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鼓励他不用怕。
侧身过来,秦著泽把打火机慢慢移到黄鹤眼前,火焰烤得黄鹤把头往后一闪,“黄经理,东西在哪?”
黄鹤嘴被塞着粘着,不得说话,他朝厂子这边歪歪头,示意在厂子里头。
“没听清,再说一遍。”秦著泽把火焰又往黄鹤脸上送了送,紧紧盯着黄鹤眼睛,判断他是否在撒谎。
坐在前面使劲嘬烟的叶修,听秦著泽说没听清,他挺纳闷,黄鹤被封着嘴巴,根本不能说话,哪来的听不清呀?你作妖闹鬼呢?
叶修浑身起了一层疙瘩,他慢慢扭头过来瞅秦著泽,看见秦著泽带着笑意眼睛紧盯黄鹤,秦著泽那半张在白天看上去颇有七分帅气三分英气棱角分明的侧脸,让叶修头皮发麻。
你问就问吧,为何嘴角总是挂着笑意?讯问不应该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么?我打小在砖窑干活,对你的这份深刻表示不懂啊,我的堂姐夫。
确认过黄鹤的眼神,秦著泽收回打火机,“二修,下车。”
不是说好的抽完这袋烟再进去吗?
怎么说变就变?
叶修内心的懵逼接踵而至。
秦著泽,你就是一魔鬼。
始终没有给黄鹤打开嘴巴上的开关,解开腿上的绳子,把他放下车来。
黄鹤在前边带路,三人一狗,穿过过膝高的蒿草,草丛里,促织听到人声,停止鸣叫,野耗子唰唰地跑过。
废弃钢厂挺大,能卖钱的东西都被运走,附近爱占小便宜的村民过来拆砖运回家里垒墙,处处是断瓦残桓,穿过座座废墟,要非常小心脚下绊到,更要提防头顶上坍塌下来大梁瓦块。
来到一处墙角,黄鹤用脚踩了踩脚下的碎砖头,示意钱在下面埋着。
秦著泽让叶修把黄鹤腿脚绑死,他把手电放在旁边矮墙上照明,和叶修开始扒拉碎砖。
一边忙乎,秦著泽一边听着动静。
“快。”他催着叶修。
在一起混了很多天,叶修终于见到秦著泽露出急切的表情。
黄鹤把钱埋得挺深,俩人扒拉了四五分钟,才露出尼龙袋子一角。
把袋子拽出来,很沉,秦著泽拎着扔到黄鹤跟前,盯着黄鹤眼睛,“就这一个?”
黄鹤使劲点点头。
“没别的?”再次盯问一句。
黄鹤又点点头。
让叶修解开黄鹤腿上的绳子,秦著泽用手电顶了黄鹤腰眼儿,“走快一点。”
三人一狗,快速原路返回到大门口,上车坐下,叶修打着面包车,发动机嘶吼着驶离。
0015、数钱算账
没听到秦著泽指挥行车方向,叶修自己就做了主张,面包车一开上107国道,他连着把车推上最高档,踩着油门,在茫茫夜色中沿着大路风驰电掣。
赶紧回家。
越快越好。
叶修可不想再跟着堂姐夫饱受惊吓了。
“二修,稳一点,注意安全。”提醒着叶修,秦著泽打开了尼龙袋子。
一层防水油纸,一层防潮塑料布,里面露出人民日报旧报纸,秦著泽拿起一个报纸包,瞅一眼旁边的黄鹤,“黄经理做事真够仔细。”
打开一包,里面露出一万一沓的几摞钞票,秦著泽拿起一沓压在拇指下唰地扫了一遍,任意抽出一张,举起来望着纸币上四个开国元勋的浮雕头像,又看了看防伪水印,两手抻了抻,纸币发出钞票纸特有的弹性声音。
快速数了一遍,这包十沓,共十万块。
又清点一遍包数,总共六大包和一小包。
“黄经理,拿走我家多少钱,自己还记得吧?”秦著泽把打开的钱包了,丢回尼龙袋子里。
听秦著泽问话,黄鹤以为秦著泽拿钱到手,车已经安全地跑在路上,这回该给他打开嘴巴。
可是,他想错了。
秦著泽没动手给他撕胶带纸,瞅了一眼黄鹤,“说呀。”
黄鹤愣了愣,马上明白秦著泽的意思,朝秦著泽连着点了六下。
“六十万,继续。”秦著泽靠在座位上,懒懒地瞅着黄鹤。
黄鹤连着点了两下。
“两万。”
最后,总数为六十二万三千八百五十块。
个位数,秦著泽没问,他拿起尼龙袋子里最小的一包,打开报纸数了一下,一共五沓。
也就是,这些钱总数是六十五万,多出两万多块,无疑,如果黄鹤别处没藏钱,这两万多块是黄鹤攒的全部家当。
八十年代,万元户是一个如雷贯耳特别牛逼的存在。
“黄经理,想知道我怎么处理这笔钱吗?”秦著泽微微一笑,然后叹了一口气,“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些天为了找你花了我不少钱,住店,吃喝,来回油费,电话费。”细数几种费用后,秦著泽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差点忘了,还有误工费。”随后,很大度地说,“熬夜费,精神损失费,我们叶家就不让你出了,但是这些工具不应该叶家来出,手电筒,望远镜,绳子,胶带,等等,买了一大堆。”
瞬间,秦著泽从魔鬼变成一个阿舅,婆婆妈妈,好不叨唠。
黄鹤望着秦著泽,感到莫名的诧异,所有的钱还有我这条小命都是你的,你跟我念叨这些有个屌用。
不过,黄鹤愿闻其详,既然没把他拉到荒野弄死,好跟他说这么多话,黄鹤看到一点生还的希望,静静地听着就好。
“整个算下来,花费在一万六千九百块,如果加上我们的钱数,我应该拿走六十四万加一个小零头,算了,那个百八十的,我们叶家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也就是说从里面拿出一万是你的,其他六十四万我带回北奇镇交差。”
秦著泽真就拿了一万塞进黄鹤上衣口袋里,还认真地给他把口袋上的扣子系好,“黄经理,我算得这道数学题没毛病吧。”
懵逼了。
黄鹤完全懵逼了。
他真的猜不出秦著泽葫芦里又卖出什么药来。
疑惑地瞅瞅秦著泽,却听到秦著泽忽然对叶修说,“二修,靠边停车。”
叶修只好点刹减速,面包车缓缓停下,秦著泽拉开车门,外边传来潮白河哗哗的流水,今年入夏雨水频繁,河水昌盛。
黄鹤心里一紧。
完了,姓秦的这是要绑石沉尸吧?
看来把钱吐出来,没打动这个魔鬼的心呀,黄鹤把头靠在车座子靠背上,望着脏乎乎的面包车内饰,眼神空洞,内心拔凉。
跳下车,秦著泽走到桥栏杆旁边对着大河坡哗哗放水,抖落抖落系好腰带,回到车旁把副驾门打开,“三太子,撒尿了。”
三太子还真憋着尿呢,跑到栏杆旁抬起一条狗腿,把尿滋在栏杆上,微风扫过,空气里,带有温度的骚气飘来。
“黄经理,要不要解个手?”秦著泽站在车外弯腰对着车里笑道。
黄鹤被叫得一激灵,本能的挪动一下身体,惊恐地望着秦著泽那张笑脸。
“不解就不解,干嘛那么吓人!”秦著泽上了车子。
“姐夫,等我一下。”不知道叶修为何刚才不一起下去撒尿,非要现在才去。
叶修是也在猜测秦著泽可能要把黄鹤扔河里喂鱼,他不想掺乎杀人的事情,现在看到秦著泽没有那个意思,他才忐忑地下了车。
三太子比秦著泽尿多,而叶修比三太子还多,秦著泽真不明白叶修怎么那么能憋,有尿不撒,容易搞坏肾脏的。
车动起来,秦著泽点了一根烟,“二修,要是犯困就熏一根啊。”
叶修说没事儿,一点都不困,心想,瞌睡虫都被你吓死了,哪来的困意呀?
敲了敲烟灰,秦著泽继续和黄鹤唠嗑,“黄经理,跟你说说打算吧,钱既然回来了,我能回去交差,气也就消了大半,既然你有诚意悔改,那就给你一个自新的机会,人嘛,一活大几十年,难免走错路,再修正回来又是一条汉子,天一亮你就去派出.所报到,经济犯罪,钱已经追回,顶多判你三年。”
抽了一口烟,秦著泽把手伸过来解开黄鹤上衣口袋,“黄经理,我看这样吧,你这一万块,别带着见警察去了,到了那里面就得给你充了公,不如我当回热心肠,把这一万寄给你母亲,让她在你蹲监狱的这些年里老有所养,你看如何?”
黄鹤使劲点头,眼睛里噙着泪花,似乎秦著泽是天下第一善人。
把一万块塞进黑油提包,秦著泽嘬了两口烟,把烟蒂丢出车外,车速带起一溜火星子。
闭上眼养神,秦著泽慢慢说道,“二修,开慢点,困了就说话,咱俩换着开。”
叶修怎么能犯困呢!
他握着方向盘,一直在算一道数学题。
在上谷买了两瓶茅台一条中华,后来盯梢期间,秦著泽在安次又买了三条中华和一条万宝路,这些高档烟酒是大头,吃饭上一顿馆子没下,花不了多少钱,住店算是天价了才二百五十块,手电筒望远镜之类的东西,根本值钱,满打满算,超不过一千,而秦著泽却说花了一万多算在黄鹤头上,这是逮着黄鹤这只绵羊使劲薅毛呀。
还有那一万块,说是黄鹤进去了,要寄给黄鹤老母亲,怎么听上去那么真实,却让叶修一点也不信呢。
这些天和秦著泽交往,叶修已经给秦著泽贴了标签。
在他看来,秦著泽没有浑身长毛,否则比猴还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