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6、上谷古城
夏天,华北大平原上亮天早。
五点半,面包车开进上谷古城。
街面上行人很少。
起得早的市民拎着塑料尿桶去公厕倒尿,大骡子车拉着蜂窝煤从直隶总督署前走过,打工厂夜班的人骑在大二八上摇晃着往家里赶,要把欠了一宿的觉补回来。
今日无风,城里空气流通不好,各种味道缠在一起。
大清早,吃大馆子是不可能的,中午和晚上,大饭店才起火。
“二修,往前开,去南唐胡同吃驴火羊杂。”秦著泽咽着口水。
顺着裕华路一直走,过了永华路口,叶修把车开进南唐胡同,来到老漕家火烧店门前。
这家小吃店是家老店,因历史原因,停了好多年,改开之后,经济搞活,重新开业。
老店自有技艺传承之外,另有祖宗教诲后人做事要勤奋,所以,开门特别早。
秦著泽让叶修把车停在显眼处,他拎着尼龙袋子和黑油提包下车,嘱咐叶修把车锁好,领着三太子来到门前,让三太子蹲在门外,他进去让店家先切一斤驴肉,吩咐店里小服务员用纸托着拿门外去喂狗,他选了靠窗位置坐下,只需抬抬头就可以看到面包车。
一听说拿着一斤驴肉喂狗,服务员一年挣不了仨瓜俩枣,在驴火店打工,只能看着别人吃火烧,驴肉那么贵,老板能给他吃呀?最多允许他吃焖子,瞬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大就算了,特么人和狗的差距也这么大。
他见叶修扔了一个尼龙袋子在脚下,从有棱有角上判断,以为是一包书本,要是知道了这位大佬带着六十多万块钱,估计他要羡慕到变形。
看到秦著泽掏出万宝路来,小服务员眼睛直往烟盒上瞄,这烟是大款的标配。
“来六个火烧,四个卷驴肉,两个卷板肠,两碗羊杂汤,炸一盘辣椒。”秦著泽点餐,叶修眼珠子发红,坐秦著泽对面打哈欠,熬了一宿,一路开夜车,叶修挺辛苦。
留着叶修看着包,秦著泽去水龙头那里打了香皂,把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回来换了叶修让他去洗。
很快,脆皮火烧端上来,每个火烧给卷的肉都很实在。
“二修,吃吧,再坚持一会儿,办完事,咱俩去找条件最好的宾馆泡个澡闷一觉再回家。”秦著泽递一个驴肉火烧给叶修,笑着做出安排。
羊杂汤和炸辣椒端上来,喷香。
饭后,俩人脸上浮起吃饱喝足后的光泽,秦著泽让小服务员再包两个驴肉火烧,他要带走。
临算账,又从吧台上拿了一瓶汽水。
嘴唇油漉漉,擦着脑门汗,回到车上,秦著泽给黄鹤打开嘴巴,“黄经理,吃吧,进去了可别想吃得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嘴里塞过臭袜子,黄鹤反胃,哪里有什么食欲?
他没说话,眼神空洞地摇摇头。
现在,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他非常恨秦著泽,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秦著泽这一号,他黄鹤也许已经接了老母亲前往南方。
可是,他又恨不起来,秦著泽是叶家赘婿没错,但是,进了叶家门就是叶家人,骗走叶家这么大数字的巨款,秦著泽打死他也是理所应当,然而,秦著泽并没有,替他的老母着想,还买来香喷喷的驴火。
黄鹤懊悔极了,财迷心窍害了自己啊。
他把头靠在车玻璃上,闭上眼睛浮想联翩,眼角滚落一串泪珠。
黄鹤的肩膀被碰了碰,他扭头看见一瓶汽水递到嘴边。
“黄经理,用这个漱漱口。”秦著泽笑着。
这个可以有。
黄鹤伸嘴包住汽水瓶口,咕嘟嘟把嘴认真漱了,秦著泽把车窗摇下一截,噗,黄鹤吐出去,又连着漱了两遍,秦著泽拿起火烧递到黄鹤嘴边,黄鹤摇摇头,没吃。
他不是不饿,实在没有心情啊。
“黄经理,能和我说一说出于什么动机么?”秦著泽这么问,黄鹤明白秦著泽在问啥。
没做声,黄鹤紧抿着嘴唇低下头。
啪嚓,秦著泽点了一根烟,插到黄鹤嘴上,黄鹤狠狠地连着嘬了三口,车里起了一团青烟。
秦著泽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听黄鹤诉说。
“唉,要说起因,和你秦老板有关。”
“我83年就来到叶总厂子干活,后来,叶总大女儿来到厂子里,见到她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了她,我做事很卖力,帮叶总解决了两件燃眉之急的事情,叶总让我当了副经理,协助叶大小姐管理厂里业务和财务。”
“秦老板,因为叶淑娴是您的妻子,希望您别介意。”
黄鹤叼着烟卷,并不太影响他说话,一看就是个老烟民,等秦著泽说了没关系不介意,他边抽边说。
“喜欢归喜欢,但是要行动起来,是另外一码事,所以,我只是偷偷喜欢,后来,总算有了勇气,想找个机会对叶家大小姐表白,却被叶总察觉了,叶总找我谈话,他说他要大女儿招亲,如果入赘到叶家,他才答应,
我不想当赘婿,所以,就直接回绝了叶总,这件事到此为止就算罢了,但是,我心有不甘,忍不住找了一个机会对叶家大小姐表露了心声,她没同意和我处朋友,也没有拒绝,随后不久,她查出患了重症,叶总希望我能给他女儿一些安慰和温暖,可以不入赘,可是,我知道她的病挺严重,不想娶一个病怏怏的人生活,嘴上敷衍叶总,叶总以为我同意了,为了鼓励我,叶大小姐离厂看病,他把经理的位子给了我,那时,我答应了叶总却没有实际行动,所以我已经做好了被叶总辞退的准备,然后,可巧,秦老板您这时候出现并入赘到叶家成了叶大小姐的丈夫,我当时心情非常复杂,于是,鬼迷心窍就忽然产生了骗走叶家巨款的心思,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真是昏了头。”
事儿说完,一袋烟抽完。
把烟蒂拿了,秦著泽笑笑道,“冲动是魔鬼,希望一次教训对以后有用。”
“唉,警钟长鸣吧。”黄鹤闭上嘴巴低下头摇了摇,长叹一声。
“二修,开车,去银行。”秦著泽把烟蒂扔出车外。
到了工行门前,在车上一直捱到银行开门,叶修坐在驾驶位上打起了呼噜。
叫醒叶修,嘱咐他看好人和车,秦著泽带着三太子去银行存钱。
女银行员工坐在窗口里,短发烫了些小卷,桌子上放着算盘和几种印章,见有人来办业务,她拉开窗户推拉扇,“你把狗先轰出去,招跳蚤。”
“哦,它和人住一起,经常洗澡,身上没跳蚤。”
说把三太子轰出去,还无凭无据地认为凡是狗狗都必须与跳蚤为伍,这就是对人类朋友的不尊重。
名人说过,狗是人类最为忠诚的朋友。
秦著泽当然不爱听,随口反驳一句。
“嗨,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能抬杠呀,这里是办公场所,能带着大狗随便进来吗,吓到小孩子怎么办?”女职员用大白眼珠子翻瞪秦著泽。
你要开始这么说人话,我就让狗出去了,这人这素质,秦著泽心想,没再和女职员围绕狗掰扯,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把尼龙袋子拎起来,往推拉扇窗口里塞,“存钱。”袋子装得太满,卡在窗户框上。
“要存钱你就把钱给我呀,弄个破袋子往里送,你啥意思吗?瞅瞅这脏的,这么多土。”女职员往后撤着身子,用手掌当扇子在身前打着空气,满脸厌恶表情。
“钱就在袋子里面,六十三万。”秦著泽用力一推,袋子进了窗口,放到桌子上,秦著泽想有个凳子坐下,哪有呀?只好猫腰歪着脑袋往里瞅。
六十多万呀,个人存款一次性存这么多的,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两回。
女职员瞬间石化。
愣过后,女职员露出微笑,赶忙从袋子里掏报纸包,一万一沓,六十三沓码在不太宽绰的桌子上,小山一样。
“同志,您稍等,我尽快帮您办好。”女职员开始喊人,“小宋,大陈,过来点钱。”
三个职工围着一堆钱,手指麻利地唰唰唰。
来银行办业务的人多了起来,望着里面数钱场面,又望一望守在业务窗口的秦著泽,一片啧啧赞叹。
说什么的都有,总之,都希望这笔钱要是TA的该有多好,一辈子不用干活也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年年出去旅游。
0017、要买小楼
“同志,您拿好。”工行女职员把存折递给秦著泽。
别人用同志称呼秦著泽,秦著泽大脑里虽然有这具哥们儿的记忆,但是和三十年后的时光交错,还是产生了不适应感。
秦著泽接过存折,确认了一眼数额,“我下午还要用这笔钱,咱们银行能帮我保留这笔钱吗?”
“可以的,您写一个预取大额款项的纸条就行。”
秦著泽接过纸和笔,麻利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女职员。
“您的字真漂亮。”女职员夸道。
“谢谢,再见。”秦著泽说完,领着三太子在一堆艳羡的目光注视下大摇大摆走出银行。
对面就是派出.所,秦著泽本来打算押着黄鹤穿过马路,想了想,他改了主意,“二修,把车开过去,开进派出.所院子里,照顾黄经理的尊严。”
要是绑着黄鹤这么走过去,满大街的人都会停下来看热闹,对黄鹤品头论足。
黄鹤瞅着秦著泽,“谢谢,能给我留下颜面。”
秦著泽笑笑,“黄经理毕竟是个有些才干的人,多留一些面子,日后就好做人一些。”
马上要进去了,黄鹤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是,他庆幸自己是聪明的,幸亏及时把钱交给姓秦的,才换回这条小命,不然,自己现在已经只剩下一截身子顶着一个脑袋盛放在坛子里成了人彘。
“希望黄经理进去是旧的,出来是新的。”秦著泽瞅着黄鹤有些紧张的脸,“把两个驴肉火烧吃了吧,吃饱了不想家。”
那时候进局子,要先挨一顿暴打,吃些东西,才能扛得住。
说着,秦著泽居然打开了绑在黄鹤手上的麻绳。
这让叶修有些紧张。
解放了黄鹤的双手,太危险了。
秦著泽当然有把握控制黄鹤,因为黄鹤双腿还被绑着。
黄鹤的手已经麻了,捧着驴肉火烧直抖,就着眼泪,黄鹤把火烧吃完,喝了那瓶汽水。
马路中间没有隔离带和护栏,面包车径直穿过天威路,开进天威中路派出.所院子里。
这个院子,不用设门卫大爷,门口墙垛上带警徽的招牌比大爷还要大爷。
把黄鹤交给警察,按照办事流程在里面消耗掉一个小时的时间,秦著泽和叶修离开后去了邮局把一万块钱寄给黄鹤老母。
从所里出来那一刻,把黄鹤这个大包袱终于抛出去,叶修整个人已经放轻松了,现在开始有话儿,脸上也有了笑容,“姐夫,我还以为你不给他寄了呢。”
秦著泽边走边道,“二修,说啥呢?做人要有原则。”
咧嘴傻乐,叶修就差问一问秦著泽拿黄鹤一万多当这些天的消耗,是不是有点过分?原则呢?
俩人正走着,忽然,传来一阵哭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缠着妈妈要买玩具,看母子打扮是从农村来的。妈妈越是舍不得花钱给买,卖塑料玩具的流动摊贩越是拿着玩具手枪啪嘭啪嘭放空枪招引孩子。
小孩子脾气特别犟,哭闹不成,躺地上打滚,路人驻足看热闹,母亲非常害臊,气急了拎起孩子照准屁股上就是几下子,哇,孩子哭声更盛,被母亲生生拖着走。
孩子被母亲拖出几米,忽然,孩子不哭了,一把红色玩具手枪出现在他眼前,一个叔叔微笑着蹲下来,“送你的。”
孩子和母亲犹豫间,红色玩具枪已经上了塑料子弹放进孩子手里,“来,宝贝,搂一个,记住不要冲着人打哦。”
啪。
孩子笑了。
“这里还有一把呢,你一手一把,双枪小英雄。”从黑油提包里掏出黑色玩具枪,塞到孩子另一只手里,秦著泽笑着站起来。
母亲想婉拒馈赠,又想多说几句感谢话,可是,秦著泽迈着大步走出好远。
“咱俩现在去宾馆好好歇一歇,然后理个发买些东西再回家,对了,你这次立了大功,一会儿给你奖励哈。”秦著泽驻足沿着街道放眼四望。
没见着宾馆,他看到旁边一些人正在从一座两层小楼里往外搬东西,一个胳肢窝夹着皮包穿着喇叭裤格子衬衫烫着卷花头的男子正在指挥,秦著泽上前打听,“老板,打听一下,附近有条件好点的宾馆吗?”
“有啊,从这穿过去,奔裕华路,邮电宾馆,上谷最好的宾馆。”烫头男见秦著泽拎着黑有皮兜,衣服上虽然蹭脏了,但是款式和料子是家里有不错经济条件才穿得起的,神秘一笑,故意小声道,“只要肯出钱,要啥有啥,一条龙服务。”
“谢谢哦,我们就去泡个澡,睡一觉歇歇脚。”秦著泽看了眼工人往车上装桌椅板凳,多问了一句,“这是搬家呢?”
“腾空,卖房。”烫头男随口说了一句,开始大声嚷工人,“把桌角用泡沫垫上,别磕掉漆。”
秦著泽把身体往后撤了几步,仰头看了一眼小楼,再向左向右瞅瞅这条街道和临街建筑。
这么好的地段,为何卖掉呢?
“老板,你这房子已经出手了?”秦著泽走过来问烫头男,掏出万宝路给烫头男递一根。
万宝路算是有钱人的标配。
烫头男见秦著泽手里拿的烟是非常牛逼的烟,接烟过来叼在嘴上,麻利地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先给秦著泽点上,“没呢,昨天有个熟人的朋友说要,今天一早打电话过来说不要了,我这等着另外一个买家回信呢。”
说到这,烫头男眼睛一亮,“老板,你有意向吗?咱们谈谈。”
秦著泽抬起夹着烟卷的手,连忙摆起来,“买不起,你这房子价格一定非常高,我们农村人哪有那么多钱。”眼睛却不停地瞅房子。
“不瞒你说,我在帝都那边盘下一家饭店,资金有些缺口,只能把这房子卖了,我也是着急用钱,要不然怎么舍得卖呀,我还没说价格呢,你就说买不起,呵呵,咱们不妨进屋里谈谈。”烫头男说着过来把手附在秦著泽胳膊上,实心实意地请秦著泽进屋。
“老板,我手里就有一两万块,买不下你这房子,咱还是别谈了,浪费您的时间,也耽误我找宾馆歇脚。”秦著泽脚下刹车,假装不想聊下去。
哪知烫头男不干,推着秦著泽后背。
“大哥,里面有椅子,咱们进屋坐下聊。”烫头男没忘了叶修,“来,兄弟,进来歇会儿。”
叫我大哥,大哥长的有那么着急吗?
秦著泽给烫头男相面,这哥们儿绝对过了三十朝上。
而秦著泽有个好年龄,再过一周刚刚二十六岁。
半推半就,秦著泽进了门,让三太子在门外等着。
“来,大哥你坐这里。”
“小兄弟,你也坐。”
“三儿,过来,给买几瓶子汽水来。”
烫头男张罗完,坐下来,“我这房子前后跨度大,总面积是六百零五平,我说得是使用面积不是建筑面积,一平一百,六万零五百块,今天你我遇到也算有缘,五百块抹了,给六万块钱,这座楼是你的了。”
滔滔不绝地说完,烫头男站起来,带着秦著泽和叶修楼上楼下看了看,“房子质量杠杠滴,这是我家老爷子在部队时候攒了些钱盖的,使得钢筋是别人家的两倍,水泥都是从太行水泥厂直接拉过来的一级品,还有内墙这装修,再瞧瞧这窗户,兴安岭百年红松,全是真材实料。”用手指头邦邦邦敲着窗户框,不停地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
“往外边瞧,咱们这房子自带后院,这么大的地儿,在上谷城里,能在天威路上拿到手的,我敢说只有我们赵家有这本事。”洋洋自得拍拍胸脯子,竖起大拇指。
已经混成卖祖业的地步,身上依然显露出优越感,这人活得也是够高调。
汽水来了,瓶盖咔咔被被起掉,烫头男把汽水递给秦著泽,“瞧我,还没问大哥贵姓呢。”
互相自报家门。
烫头男叫赵旺轶。
“赵总,你这房子真心不错,可是位置不大好啊。”秦著泽把汽水放在窗台上,往外边望着说道。
“哎呦,秦哥,您真会说笑,天威路是上谷城主干道,这一段又是繁华路段,怎么能说不好呢,您要是想杀价,用这个理由可就太勉强了。”赵旺轶本来就是个说将,在帝都做生意,和帝都的三教九流习练的更加能侃。
咕咚,喝了一口汽水,见秦著泽笑而不语,赵援朝转着眼珠子,“行,你说,我听听,到底哪里不好了。”
“算了,我还是别说啦,反正你这个价,我也出不起。”秦著泽扭身奔楼梯口,“二修,咱们去宾馆。”
赵旺轶赶紧追过来,稍显慌乱,把汽水从瓶子里颠了出来。
秦著泽迈步下楼梯,赵旺轶侧着身子跟着,显得有些求爷爷告奶奶,“哥,你说个价钱,咱们再商量商量。”
“赵老板,不用再商量,我心里的底价和您的要价离得太远。”秦著泽脚下不停,顺着楼梯往下走。
到了一楼,赵旺轶展开两条胳膊,“秦老板,亲哥,你说你最多能出多少钱吧?行,咱成交,不行呢,谁也损失不到谁。”
“真要我说?”秦著泽停下来,觉得拿捏的火候差不多了。
看来这个姓赵的真是急钱到了已经急眼的地步。
这么上赶着把房子卖给秦著泽,基本上是给钱就卖。
“对对,哥,你赶紧说心里底价。”赵旺轶火烧火燎。
看出来秦著泽有意要房子,怎能让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的买主走了呢?
“说底价?”秦著泽的表情像个外科医生跟患者家属谈最后的签字一样认真负责。
“嗯嗯。”赵旺轶连着点头。
“算了,肯定成不了,我还是带着我兄弟去宾馆歇脚吧。”秦著泽错开半个身位,想绕开赵旺轶出去。
一直跟着秦著泽的叶修又是一阵迷乱。
这个堂姐夫到底又要玩什么幺蛾子?
怎么忽然想起来买房子?
到底是真买假买?或者是另有企图?
从逮到黄鹤,秦著泽如何变着法儿地折磨黄鹤把六十多万追回,到从黄鹤手里讹了一万多块,再到把黄鹤送进局子黄鹤还对他感激涕零,叶修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堂姐夫简直就是个戏精本精。
叶修只有喝汽水的份儿,在旁边揣摩秦著泽要玩啥。
只见赵旺轶又伸胳膊拦住秦著泽,“这样吧,秦哥,我给你降到底,五万五,这个价总可以了吧,如果我家老爷子地下有知,一定会骂我是个败家子,这简直就是往外甩卖房子呀,已经和卖白菜没区别了。”
站在门口,妨碍工人搬东西,秦著泽往边上闪了闪,“赵老板,看你确实着急出手这房子,可是我手头真的挺紧,咱俩再互相照顾一下,给你出四万块钱,要是卖,你下午两点去邮电宾馆找我,我坐了一宿车刚从外地办事回来,先去歇着了。”
说完,带着叶修和三太子真走了。
叶修虽然没从上谷城里买过房子,但是对房价也有所了解,秦著泽给赵旺轶四万,杀价杀的确实太狠了。
一看那个赵旺轶就是生意油子,不可能亏太多卖房子,他猜着这笔买卖成不了。
0018、秦哥留步
“秦哥,再给添点,你给的这个数,我真是不能出手呀,会被老爷子在阴间骂死的,真要四万卖给你,每天晚上都被老爷子托噩梦的,要不是现在火烧眉毛,这房子给八万也不可能卖的,就算趁火打劫,也不能把房子当白菜买。”赵旺轶忽然把语气变强,对着走下台阶的秦著泽背影大声说道。
最后那句说得可就难听了。
这人变脸真快。
连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个基本的生意规则都破坏。
狗脸说翻就翻。
叶修听赵旺轶说话挺难听,他不大乐意。
回到上谷,在自己家门口,叶修可就用不着怕谁了,“嗨,你怎么说话呢?”愣劲说来就来,把脸一拉,叶修扭头斜着赵援朝。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还能管住我的嘴,想占便宜还不让人说了!”赵旺轶掏出一个银质烟盒,摁开盒盖捏起一根烟在指甲上戳着。
他根本没拿叶修当回事,“主人没说啥,跟班的倒想发发威,林子大了傻鸟真多。”
“你特么骂谁傻鸟呢,找揍是不?”叶修攥起铁拳往回走,奔赵旺轶。
秦著泽不能让叶修打架呀,违法的事情绝不能做,他一把拉住叶修,“二修,熬了一宿不嫌累呀,走吧。”
叶修气囊囊地被秦著泽拽走。
等秦著泽和叶修带着三太子向面包车走去,离着他远了,赵旺轶踹倒了门口一把破木头凳子,恨恨地骂道,“从老子这里捞便宜来了,门儿都没有。”
他刚骂完,一个半大小子骑着一辆大二八,来到近前飞身下车,“赵总,买房子的人说不要了。”
车闸不大好使,前轱辘差点插进赵旺轶裤裆。
离着赵旺轶太近,一张嘴,喷了赵旺轶满脸吐沫星子。
“不是说好了今天上午过来交定金吗?为什么又变卦了?还特么是人嘛。”吧嗒,生气地把烟盒盖子扣上,赵旺轶气呼呼地骂道,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半大小子喘着粗气,摸乎一把脑门子上的汗珠子,“说在朝阳路那边买了,所以就不要咱们的了。”
“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还能有点诚信可言嘛,人都特么成精了。楼上窗台上有一瓶汽水,去把它喝了凉快凉快。”赵旺轶点着烟,深深地吸一口,马上一咧嘴,他上火,牙龈肿了,说疼就疼。
总算联系到的两个买家,都反悔不要他的房子,一个要搞歌舞厅,考察到对面是派出.所,所以不买了,刚才这个原因不明,反正说从东风路那边买了,肯定不要他的了。
赵旺轶没有和秦著泽瞎说,他是真急着用钱。
半大小子把车子支好进了房子,赵旺轶愤愤然中忽然精神一抖,赶紧抬头瞅秦著泽那边。
面包车已经缓缓驶离邮局停车场,拐弯上路车速提升。
“姐夫,那个姓赵的傻逼好像在追咱们车叫咱们停下来。”叶修扫了一眼后视镜。
秦著泽回头从后风挡玻璃瞅出去。
果然见赵旺轶挥舞着手臂,卷花头颤悠着像个绵羊屁股。
秦著泽把车窗摇下来,赵旺轶的喊声穿过面包车发动机的噪音传进秦著泽的耳朵。
“秦老板,秦哥,等一下。”
“秦哥留步。”
“秦老板。”
“秦……”秦著泽把车玻璃摇起来,赵旺轶后面的喊声被夹死了。
“姐夫,姓赵的好像想把房子卖给你,咱们不停车吗?”叶修揣摩着说道。
“不停,咱们去宾馆。”秦著泽微微一笑,“可以开慢点,让赵老板似追上又追不上。”
“耍他?”叶修猜到。
“让赵老板锻炼锻炼身体,没啥不好的。”秦著泽缓缓地活动着脖子,这些天盯梢和坐车,颈椎受累不小,一会儿到宾馆一定好好按摩一番。
“姐夫,你打算真买吗?不和三叔商量商量,四万不是小数目。”叶修忽然变得心细起来,让秦著泽有些不适应。
“赵老板卖不卖,还不一定呢,如果真卖给咱们,你三叔乐都乐不够,怎会不同意呢?”颈椎传来微微响动,秦著泽停止转动脖子,瞅了眼车外,“二修,赵老板这一跑,给他自己跑丢了两千块钱。”
“姐夫,看见他掉钱啦?”叶修不停地用眼扫后视镜,也没见赵旺轶身边的地面上有钱,眨巴眼想了想,“姐夫,你说还要给他压价么?”
秦著泽揉着后脖子,半闭着眼,慢声道,“这要看咱们跟赵老板是否有买卖缘,二修,提速吧,让赵老板这么追又累又危险。”心想,二修你跟我混了这多天,总算有些开窍了。
买卖缘。
讲真,叶修头一回听说。
做买卖要讲财运是真的,还有讲缘分一说,这个堂姐夫道道真多,不过,听上去好像蛮有道理。
要不是因为出了黄鹤这档子雕事,也不会跑到这条街上寄钱,不寄钱也不会向赵旺轶打听宾馆,也就扯不上卖房子的事情,当然,赵旺轶追不上面包车也不去宾馆找秦著泽,这笔买卖也就拉倒了。
还真是要看缘分。
到了裕华路上,果然见到邮政宾馆招牌高高地镶五层楼顶。
把车停好,秦著泽和叶修带着三太子进去后,秦著泽环顾大堂以及吧台,装修风格显然是从魔都和帝都大酒店取了经,还有钻石大吊灯和墙面挂画,显出这个年代这家宾馆的前卫和高端大气。
秦著泽找的就是这种宾馆。
“去去去,出去。”吧台了走出一个脸庞挺精致的小姐姐,往外轰三太子,但是她不敢靠近三太子,大狗老吓人了。
吧台里还有一个,比轰狗这个还漂亮。
看得出这是宾馆精挑细选雇来当活名片的。
把叶修看的眼睛直勾勾。
幸好没张嘴,否则口水流得满衣襟。
“别撵了,我带来的。”秦著泽弯腰亲昵地摸了摸三太子狗头,“我出一份钱,让三太子去宾馆后院待一会儿,你们帮忙照看一下,别让人把它勒了,也别让它伤人,如果没人惹它,它不会主动伤人的。”
然后,又把在宾馆泡澡按摩开房歇一会下午退房说了个大概。
两个小姐姐马上就答应了,来给宾馆送钱的客人,当然尽量满足需求。
0019、浑身酥爽
办了入住手续。
安全起见,秦著泽把黑油提包存到吧台铁皮箱锁好,嘱咐两个小姐姐一定要看管好包和狗。
澡池子在一楼,人一进去,热气扑面,据小姐姐介绍说,这个池子是从宾馆后院一眼温泉引过来的水,泡澡对身体特别有益。
脱巴脱巴,肩膀上搭了毛巾下水,温泉水开始滋润汗毛眼儿,别提多熨帖,要多解乏有多解乏。
可能因为是上午,泡澡的人不多,就一个胖子在池子里,那身白腻肥膘证明他家境不错。
一个搓澡小哥走过来问秦著泽和叶修一会儿要不要搓澡,秦著泽说要,等泡够了再说。
瞅了眼叶修胸前繁密的胸毛,“二修,泡吧,泡够了再蒸个桑拿排排毒,然后做个全套按摩。”说完,秦著泽闭上眼养神,很快起了鼾声。
这些日子把整个人熬坏了,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现在松弛下来,说着就着。
叶修在秦著泽睡着后,更是鼾声大作,震得水面起了泡泡,搞得白胖子只想笑,这二位别是打完仗刚下火线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著泽醒来,他刚一睁眼,搓澡小哥蹲在池子边笑着问秦著泽,“您是秦老板吧?”
“对,我是。”秦著泽点点头,心想这个小哥等活够敬业的,没见有别人和他竞争呀,着什么急呢。
“宾馆前台捎过话来,说有一个叫赵旺轶的老板在大堂等你,见你睡得香,没敢叫醒您,他已经等了小半个钟头了,催了好几次。”小哥挺会说话。
“小兄弟,你帮我算算,搓澡,桑拿,再做个全套按摩,咋也得一小时吧?”秦著泽跟搓澡小哥说话非常友善和气,始终保持笑意。
搓澡小哥点点头,“差不多得一小时。”
“那你辛苦一下,去告诉赵老板,让他先忙吧,一小时后,我和他见面,谢谢小兄弟。”秦著泽特别有礼貌。
虽然光着身子在池子里泡澡,却给人一种云淡风轻很斯文的感觉。
小哥去给赵旺轶回话,秦著泽听着叶修如雷般的呼噜声想闭目养神已绝无可能,搓澡小哥很快就回来,秦著泽出了池子。
“秦老板,那位赵老板说他会一直在大堂等着您。”小哥带回赵旺轶的话。
“哦,那就让他等着,咱们搓澡吧。”秦著泽走到搓澡床旁趴了上去。
搓澡巾在秦著泽身上摩擦发出惬意的响声,秦著泽很享受皮肤被搓得些微疼疼的感觉,红红的,非常去火。
搓澡小哥干活很实在,卖力地给秦著泽搓完,过去把淋浴打开,让秦著泽冲冲。
秦著泽叫醒叶修搓澡,他裹了浴巾先去汗蒸房。
有服务生引导秦著泽去更衣间换了宽松的汗蒸服,秦著泽进了男宾汗蒸房。
房间很大,装修风格经过精心设计,被暖色灯光一照,颇显高端上档次,墙壁上刻画着大大的禅字,地板正中摆着两张茶桌,能闻见淡淡茶香。
秦著泽敢说,在上谷城里,这家宾馆的配套服务绝无仅有,从这间汗蒸房便可见一斑,八十年代,九亿以上都是农业人口,国人贫困人口在三分之二强。
像这种层次的宾馆,在帝都和魔都,也能掰着手指头数得过来。
当然,秦著泽并不知情,为何邮政宾馆会斥巨资建得如此高端,是有ZF财政资金拨款大力支持,目的是为了助力招商引资。
之前,费了老鼻子劲拉来的大客商,到了上谷城因为住了一晚,第二天招呼不打人家打道回府。
为什么?
上古城号称全国知名古城,追溯历史可以数得出自明清到民国几十位封疆大吏,国家一把手和很多历史名人都在上谷留下过痕迹,可谓底蕴丰厚,但是在改开步伐方面,做得那是相当扯蛋。
邮政宾馆经上边批准给地给钱,去年落成后主要目的是为了接待中外客商,但是为了创收需要,同时对外营业。
偌大汗蒸房里坐着几个人,个个被蒸得用毛巾不停抹着脸。
秦著泽坐下来倚在软靠上,汗马上从头顶顺着脸像小溪潺潺一样,微闭着双眼正在享受,叶修进来,坐在秦著泽身边,脸上带着好奇,“姐夫,锅呢?”
问锅干嘛?
秦著泽感觉挺奇怪,“啥锅?”
“我以为是用锅蒸呢,不是呀?”叶修屁股底下滚热,身上开始冒汗,他似乎懂了。
叶修不懂汗蒸,其实并不为奇,十一亿人口有几个听说过汗蒸呢。
要不是有前世记忆,秦著泽也不知道呀。
秦著泽笑笑,没说啥。
“姐夫,这汗蒸不吃不喝的,对身体有啥好处呀?”叶修小声问着,眼睛往其他几位客人瞄着,他也考虑到尽量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给秦著泽丢人。
秦著泽低音量跟叶修讲了一大堆汗蒸对人体的各种好处,叶修听完后忽然冒出一句,“姐夫,你对汗蒸这么了解,以前经常蒸吗?”
这话问得,跟叶修性格严重不符,他本来应该是个酒囊饭袋粗线条才对。
听叶修忽然一问,秦著泽倒不至于慌张,装逼地撒谎,“我也是第一次住这种宾馆,只是平时爱看些书和报纸,多懂一些常识性知识而已,要不是因为把钱追回来有功,借我八个胆儿,我也不敢这么消费,平时在家里那地位,你懂得。”见靠墙有个书橱,里面放些报纸杂志小说供汗蒸的客人消时,秦著泽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叶修,他平时。
秦著泽这么说,叶修心里很舒坦,从这几天看得出你秦著泽挺有头脑和方略,但是本事再大,你也是我们北奇镇叶家的一个赘婿,以前你啥状态啥地位,你说的还真是实话,叶修脸上露出得意笑容,他还没有学会掩饰内心的东西。
“二修,以后你要学会一点。”秦著泽教叶修。
“学啥?”叶修已经开始习惯于只要秦著泽一张嘴,就有他仔细聆听虚心学习的很多东西,在秦著泽跟前,他总感觉脑子经常出现短路,有些跟不上趟。
“对一些高端东西和新鲜事物,虽然没经历过,也要摆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起码不要露怯,这样做是替别人着想,免得别人尴尬。”秦著泽慢条斯理,拉家常一样,毫无教诲的意思,在叶修听来,十分有道理,特别受教。
叶修听后,连连点头。
“好好享受出汗排毒吧。”
“嗯嗯。”
俩人闭上眼倚在软靠上,不在说话。
叶修受了指导,内心豁然开朗,不再扭扭捏捏,整个人松弛下来,非常享受。
大概蒸了半拉钟头,秦著泽叫起叶修来到按摩间外边会客室。
负责这边的女经理过来,“两位老板好,咱们宾馆有男性技师和女性技师,看您二位需要哪种服务?”
女经理妆容精致,一笑给人特别有素养那种,不像有些低端洗浴中心里净是些烈焰红唇大耳环叼着烟卷嗑着瓜子看人下菜碟的货色。
扫了眼墙上整齐排列的按摩技师照片和编号,秦著泽歪头看向叶修,“二修,你选,我和你选一样的就行。”
叶修正在盯着墙上女技师照片犯馋,听秦著泽把权力给他,叶修几乎没犹豫,“男技师手劲太大,我这小体格怕是受不住,还是选女技师吧。”
他长得可以和牛比壮实,还受不住?
学会了装逼,叶修得益于秦著泽刚刚的一番教诲,要说这悟性偶尔也灵光闪现一下。
得到秦著泽点头同意,女经理很礼貌抬手指着墙上照片名单,“这里选就好。”
叶修给自己选了一个五号,当然是他认为最漂亮的。
秦著泽随口说了个我选六号吧。
很快,五号六号女技师过来问好鞠躬,笑意得体,领着秦著泽和叶修进了按摩单间。
秦著泽躺到按摩床上,几下过后,浑身酥爽。
0020、民主家庭
来到大堂时,秦著泽不远不近望见赵旺轶坐在沙发上恹恹欲睡。
一个人这么干等,是挺无聊的。
路过吧台,秦著泽瞅了眼有个金发女客人正在跟两个小姐姐用英语交流,以秦著泽前世英语八级的水平及在大不列颠国留学两年的经历,轻易听得出金发女子在打听一个人,这时,那个白胖子手里掐着大哥大迈着企鹅步出来,金发女子挽起胖子走了。
心里想着有部大哥大可就方便多了,秦著泽来到赵旺轶旁边。
茶几上放着烟灰缸,里面已经堆满烟屁股,旁边的银质烟盒只剩下一根烟卷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和赵旺轶形影相吊。
赵旺轶脑袋垂着垂着忽然一激灵,抬眼皮一瞅是秦著泽,麻溜站起来。
“不好意思,赵老板,让您久等了。”伸手和赵旺轶握了握,秦著泽给赵旺轶建议,“咱们可以去客房谈。”
赵旺轶伸手指着沙发,“就这里说吧,秦老板,我过来找您是谈买房子的事情,反正也说好了价格,直接成交就是。”
狂追面包车,皮鞋把脚耻头都给磨起水泡了,人家愣不停车。上赶着找人家来,人家泡澡桑拿,故意把咱凉咸鱼,还有啥谈判筹码!上来直接交枪得了,免得多费时间和口舌。
甚至于,赵旺轶心中庆幸,好在这位秦老板没有放他鸽子。
见秦著泽没坐,赵旺轶屁股一挨到沙发又连忙站起来,显得有些心神慌乱。
此时的秦著泽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条纹衬衣青色西裤,大皮鞋锃亮能让蚊子劈叉,头发往后背着,容光焕发,抄着裤袋站在那里笑吟吟气定神闲,浑身上下透着大气和从容。
不是大家大业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的,绝逼不会有这种壕之气质。
在秦著泽开口前,赵旺轶已经从秦著泽眉宇间读到情况有变。
果然,秦著泽叹了口气,“没法儿跟赵老板您讲,唉。”
“秦老板,房子不要了?”赵旺轶脸上涂满失望。
确实很憋气,挺好的房子还带着大后院,愣是卖不出去,麻痹,这房子要是在帝都正经街道上,标价十万块钱,会被排队疯抢的,为争房子极有可能出人命。
赵旺轶手头急呀,必须赶紧拿钱到手,不然帝都的饭店马上就黄了,后厨几个主灶跟赵旺轶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明天还欠着工资不发,他们就拿锅碗瓢盆顶账,还有大堂经理带着一群服务员奔桌椅板凳使劲,最近每天都有若干盘子见鬼一样被摔,撑不到后天,他的饭店里只剩下一个空壳。
“不是不要房子,我跟家里打了电话,家里人不同意我买这房子,我们家每逢大事,谁都想做主,谁都做不了主,最后弄得一家子六神无主,这就是民主家庭的弊端,我好劝歹劝,最后勉强同意了。”秦著泽说着,落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万宝路和打火机。
一听秦著泽还要房子,赵旺轶面瘫的脸松弛下来,赶紧从茶几上拿起银质烟盒给秦著泽递烟,“秦哥,抽这个。”低头一瞅,里面就剩一根了,只好尴尬地咧嘴笑笑,接了秦著泽的万宝路,先给秦著泽点着。
“不过给了我一个限制。”秦著泽面露难色,话到一半打住,把烟把儿插嘴里深深吸一口。
“分期付款吗?没问题,只要第一笔别少于一半,后期别拖时间太长就成。”赵旺轶笑了起来。
签个买卖合同,房契先压在自己手里,房子和一笔钱都稳稳拿着,赵旺轶不用担心秦著泽有任何差池。
“不是有钱没钱的事儿,而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家里集体商量的结果是最高出三万八,高一块钱也不要。”一番铺垫后,秦著泽说出房价。
什么?
吊毛。
你这不是睁眼坑人嘛。
老人家说的话不信不行呀:上赶着不是买卖。
这不是被姓秦的生生硬给割掉两千块嘛!
特么地,先前,老子把鞋都跑飞了一只,追着你的面包车跑,你是不是看见我了却故意不停车?还有你泡澡桑拿一个小时,让我在大堂干等,把我晾成咸鱼干,也是有意而为之?
油子。
老油子。
祖师爷附体了。
这套八卦连环掌打的,要是打在别人身上,送你一大写的服。
唉,老子认栽了,谁让咱急着用钱大火烧到眉毛上呢。
赵旺轶心里一阵憋堵,他低下头不做声,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成交。”
今天是周三,虽然房管局上班,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办理房契过户,要下午房管局职工上班才能去办理。
俩人说好了下午见面时间,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赵旺轶送了秦著泽一个假笑,心情复杂地走了,秦著泽去客房等叶修。
过了一会儿,叶修还没从按摩房回到客房来。
看看腕表,叶修已经让女技师按摩了五十分钟,这家伙很享受啊,秦著泽真担心他摩上了瘾,这里按摩费老贵了,按照时间收费,十分钟五块,要知道上谷市事业单位职工每月平均工资仅五十元,叶修一下就干进去二十五块,那是普通家庭一家多口一个月的生活费呀,万一成瘾,这不是拉叶修败家嘛。
秦著泽去按摩房让女经理通知叶修马上结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女经理敲门叫人,叶修这才乐不思蜀地出来。
按摩单间房门没有关严,五号按摩女技师正在系上衣扣子。
带着叶修出了邮政宾馆,来到旁边一家理发厅。
理发厅名字起得有些个性,叫我型我酷,比新潮发屋呀美丽发廊呀要抓眼球。
秦著泽喜欢背头,店员问他要个什么发型,秦著泽一指墙上发型海报,“就发哥这种吧。”
去年,周润.发拍了一部英雄本色,自此,华语世界多了一个小马哥。
问叶修要不要来一个,叶修说算了吧,跟大背头比起来他更喜欢板寸,他的气场驾驭不了大背头。
0021、疯狂购物
理发出来,秦著泽带着叶修先去百货大楼一人买了两身衣服,给老岳父买了一个麻梨疙瘩烟斗。
路过烟酒专柜,秦著泽狮子大张口,把茅台酒中华烟都给包圆了,百货大楼虽然大,但只是售卖点,存货不是太多,两箱零三瓶,四条大中华。
售卖员给往外搬东西时,秦著泽瞅见了五粮液,他又一指五粮液,“全要了。”
弄得售卖员一个劲看秦著泽,心中难免赞叹:大老板真有钱,吾辈羡慕。
在首饰柜台买了四副和田玉镯,妻子叶淑娴加上岳母杜和珍,还有俩小姨子,每人一副,为了突出偏爱妻子叶淑娴,秦著泽又买了一个白玉吊坠,猜着叶淑娴一定会喜欢。
来到新世界,除了妻子家,秦著泽没亲没故,既优待妻子一家人,当然是任何时候更不能亏待自己,买了一块上海精钢机械手表,腕子上这块,回去后要还给岳父叶见朝。
问叶修需要买啥尽管拿,叶修不好意思再花秦著泽,两身衣服都是秦著泽出钱,抽中华喝茅台高档宾馆大宝剑一条龙花了秦著泽不少钱。
把东西装到面包车上,秦著泽一抬头,瞅见新华书店,忽然就想起了在桑拿房里,叶修问过他关于为何会知道桑拿有那么多好处的疑问,于是,秦著泽灵光一闪。
对呀,要买书,多多买书,买各种书,报纸也要订。
有了书,就可以避免人们带来各种闲杂疑问,从书中学到了知识从而长了才华,这个障眼法简直妙啊。
“二修,你在车上等我一下,我去买些书来。”秦著泽离开面包车奔向书店。
毛体的“新华书店”四个字真是后来人谁也无法超越,伟人就是伟人,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
从外边看,书店门面不是太阔气,进到里面,居然有三层,秦著泽这一顿敛乎,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应用类专业书籍,各种工具书,连菜谱都买。
算账时,收银人员多嘴问秦著泽,一次性买这么多书是不是学校图书馆增加藏书量,秦著泽告诉对方,买下这些书就是给自己平时看,收银人员看着秦著泽英俊干净,连夸秦著泽腹有诗书气自华。
最后,从书店出来,他自己抱了一个纸箱子,后面跟着俩个店员各抱一个帮助他把书送到面包车,一下买了三箱子书。
把叶修惊讶得连说,“姐夫,难怪你懂得东西多,原来这么喜欢读书呀。”
叶修叉着腰板,拿起一本修订版成语大词典,“是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也要多读哟。”
“要我读书,还是算了吧,打小我一上课就打盹,一看书就脑仁儿疼,每次因为作业不完成,班主任罚站的学生一准有我,反正以后跟你混,什么不会直接问你就是,力气活我包了,姐夫你只管指方向,你指哪我打哪。”叶修拍拍胸脯。
秦著泽心想,你可拉倒吧,昨晚上设计黄鹤撬他嘴巴时,瞧你那怂样,白长了一身好膘给你。
“真那么听我话?”
“真的,天打五雷轰。”
“甭发誓,见行动。”
“姐夫,您就擎好吧。”
“咱们去大馆子吃大菜去。”
“姐夫,您上车。”叶修给秦著泽拉开车门,等秦著泽登车后,叶修给关上车门才奔驾驶位。
还别说,叶修有了点做秦著泽随从的模样。
去上谷城老牌大饭店望湖春猛搓了一顿,给三太子弄了些吃的,回到邮政宾馆小憩后便退房去了工商银行取了一部分钱,路上经过电话间给家里打了电话。
电话是叶淑娴接的,又是这边听到铃音一响,那边电话立刻传来喂,估计这些天她一直守在电话旁,快成了热线接线员啦。
秦著泽告诉她钱已经全部追回,真怕她太激动小身子骨经受不住大喜过望的刺激再晕过去,还好,叶淑娴虽然兴奋不已,但是一直跟秦著泽说话,连着大赞秦著泽是叶家功臣。
电话里得知,岳父叶见朝上午就去跑贷款还没回来,二小姨子叶盈玉也在上谷城正在忙大量买茅台酒的事情。
秦著泽告诉叶淑娴他在城里再办个小事儿就和叶修回北奇镇,很多事情的细节,到了家里在和家人细说。
下午三点,和赵旺轶到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并拿了房子所有的钥匙。
出了房管局漏风的破门,临分开,赵旺轶习惯性地递给秦著泽一张名片,秦著泽看了眼名片,“赵老板还真是在帝都做饭店生意?”
“那还有假!”赵旺轶脸上浮现出优越感,貌似他的生意做得挺成功似的。
八十年代,改开初期,凡是能在帝都或者魔都大都市干事业的,都不由得自认为自己是个能人,祖业虽已卖掉却依然时不时膨胀一下,回到故里遇见熟人忘了初心却不忘吹牛逼。
“恕我冒昧,是什么原因导致饭店经营不利?如果能帮你出个主意,也算咱俩有过一回交情。”秦著泽认真地看着赵旺轶。
在赵旺轶眼里,秦著泽简直就是个精怪臭流氓,一个转身硬给他割掉两千块。
但是,赵旺轶笃定认为秦著泽是个能人。
有病乱投医。
活马当死马医。
跟秦著泽说说倒也无任何妨碍。
“其实并不是我经营不利,我那帮朋友给我把饭店吃垮了。”一张嘴,赵旺轶气就不打一处来,手指头指着地面比比划划,“就他妈那群王八蛋,常年在我那里吃喝欠帐,最多的你知道欠我多少钱吗?”好像满地爬着王八蛋一样,呸,啐了一口,伸起食指打个弯儿,“一万九千块,从我开张欠到现在。一两千的,都是小头。关键是日后没完没了地吃下去,非把我吃要饭不可,跟我他妈上辈子欠他们一条命似的……”
秦著泽摆手止住赵旺轶,怕他这顿牢骚发到太阳落山,“好解决,让他们入股。”
“入股?”赵旺轶迷茫了一秒,眼珠子一亮,好像被醍醐灌了脑袋顶,竖起拇指顿悟道,“神招啊。”
朝秦著泽一揖,便匆匆去火车站坐车回帝都。
五点出头,秦著泽和叶修再次去工行取钱,银行女职员说你再不来我们要马上盘点下班了。
上车后,安全起见,一路不停直接开回家,途中,秦著泽把一千块塞进叶修口袋,算是这些天的辛苦费,没敢多给,怕叶修拿钱胡来,吃喝还好,嫖和赌可就糟了,镇子里的年轻人,手里只要有俩破钱,就会凑在一起互相影响着一起降低素质。
其实,一千也不少了,相当于工薪阶层两年的收入。
车一到叶家宅子大门外,秦著泽心中得意洋洋。
只见岳父叶见朝带领岳母杜和珍,还有三个漂亮女儿已经站在家门口外举家迎接秦著泽归来,三小姨子叶盈然大周三不是周末放假时间怎么也跑回来了。
0022、叶家功臣
叶修把车停稳,叶见朝亲自上前为秦著泽拉开车门。
三太子从车上蹦下来,一溜烟蹿到院子里蹲在门洞忠于岗位。
等秦著泽猫腰钻出面包车箱,走下车来抬头一亮相,家里五口人眼睛都瞪大了。
从头看到脚。
大背头,两道剑眉,英气中透着几分内敛,超过一米八的个头原先因为总直不起腰显得像个农民,现在挺拔伟岸玉树临风,脸上皮肤光洁可鉴,有棱有角,竟颇有明星气质。
这是叶家那个窝囊赘婿吗?
不是。
在四天前就已经不是了。
以前有叶淑娴陪着一起进城买的衬衣和西裤以及皮鞋,穿在同一个人身上,居然效果迥异。
一家人差点不认识这个大帅男。
一时间把曾经的窝囊废给忘得一干二净,好像叶家新赘了一个乘龙快婿。
重点是他这哪像是出去多天寻人追钱呀?不应该是风尘仆仆整个人被累得脱了相么?甚至脸上还要挂点伤?
他这简直就是出去镀了一层金回来。
“著泽,回来啦。”叶见朝拍了拍秦著泽肩膀。
秦著泽笑意满满叫声爸,没忘了冲杜和珍叫声妈,“嗯,回来了。”回身跟车里的叶修说道,“二修,把车开进院子。”
叶修把车开进叶家大院。
叶盈然推着两扇油漆大门把门关了,她知道家里又要说大事,需要保密。
秦著泽从车上把大号旅行提包拎下来,为了装钱,他在百货大楼专门买了个大提包,那个尼龙袋子脏兮兮,那能带进叶家大院吗?
望着秦著泽拎着沉甸甸的崭新的大提包,叶见朝真想立刻打开看看他的十年心血,吩咐叶盈玉和叶盈然,“玉玉,然然,赶紧帮你姐夫拿东西。”
等叶修熄火下车,一家人看到叶修浑身干净利落倍儿精神,平时他可贼鸡邋遢,一致认为是因为秦著泽叶修才大变样的,叶修从后备箱拎出好多东西,听到婶子杜和珍夸奖他变精神了,咧嘴憨笑,“还不是因为沾了我姐夫的光。”拎完了塑料袋装的东西,又从车上搬茅台和五粮液,还有几箱子书。
把岳父岳母等人惊讶得以为秦著泽像是开了商店进货回来。
反正叶见朝没有儿子,很早以前,家里的力气活都归给叶修和叶强他们这些叶氏家族男丁,平时待他们特别好,已经习惯了他们做力气活,见叶修忙乎,没人跟叶修客气。
进屋后,秦著泽懂一家人都急着知道钱到底回没回来,虽然看见大号提包沉甸甸,但是仅是猜测,眼见才能为实。
叶见朝拉着秦著泽和他一起坐在沙发正位,功臣嘛,能顶门立户了嘛,要和大家讲追钱经历嘛,秦著泽也没谦让,大模大样坐下,非常有主人风范,瞅一眼大号提包,“小玉,打开。”
叶盈玉蹲在茶几旁,刺喇喇,缓缓地拉开提包拉链,看得出,她白嫩修长的手有些抖。
期待。
鸡冻。
迫切。
“小然,帮着小玉把钱拿出来。”此刻只有秦著泽有发言权和指挥权。
姐俩开始往外掏钱。
一沓。
两沓。
十沓。
二十沓。
俩人一起动手掏,也就没细数。
掏了好像一个世纪,全部掏出来之后,码在一起,让全家人包括叶修在内开了眼。
就算叶见朝开了很多年厂子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平时钱都是流动的,他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现金,摸着一字胡,叶见朝慨叹一声,“幸好有著泽啊,著泽救了咱们厂子和一大家子。”
听到岳父没提叶修,秦著泽赶忙夸了叶修两句,“凭我一己之力,不可能制服黄鹤,二修可是出了很大力气呢。”
叶修连忙谦虚,他有功没错,也差点因为马虎大意把事办砸,“原先我对姐夫不大了解,这次出去一起共事才知道他简直是诸葛孔明在世,我只是开开车跑跑腿,全是姐夫足智多谋料事如神,那个黄鹤贼心眼子非常多,一般人斗不过他的花花肠子,姐夫让我知道了什么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反过来大赞秦著泽,同时,叶修心里也在后怕,堂姐夫何止有谋略,也是魔鬼,他想起来秦著泽要活埋黄鹤后来还要把黄鹤做成活罐头,他的脊梁骨丝丝冒冷气,实际上,叶修真正怕的是秦著泽无论在多么凶险诡秘环境下都能从容自若,心智太强大了,已经超过了叶修的认知,在叶修眼里,秦著泽已经不是人……是神!
笑笑,秦著泽不嘚瑟,“没有那么邪乎,黄鹤做贼心虚,咱也只是抓住他的心理罢了。”
没人去数这一堆钱到底够不够黄鹤卷走的六十二万。
杜和珍与大女儿叶淑娴坐一起讨论着这一堆钱如果在北奇镇盖新房能盖多少套,嗯,差不多有多半个镇子吧。
叶盈玉和叶盈然则在慨叹有生以来的若干第一次,第一次见这么多钱,第一次见这么多一百块一沓的,第一次见到整沓都是连号崭新的,摸着一堆钱,兴奋不已。
叶修没参与更多讨论,心里在想,麻的,这堆钱要都是俺的,老子就住进邮政宾馆天天按摩日日尝鲜。
好些天没回家,叶修端起杯子把茶喝了,又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三叔,三婶,我回去了。”
昨天,叶见朝二哥还过来问他,叶修干啥去了,哪天回来,所以,叶修要回去,叶见朝马上答应,“回去告诉你爸,明天晚上,咱们叶家吃家族宴,叶家男女老少全过来,到时候,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见叶修要走,秦著泽起身,把茅台装了两瓶,又塞了一条中华到叶修胳肢窝底下,“拿回去让我二大大和二大娘尝尝。”
叶修推辞一番,最后还是拿了。
送走叶修,回到屋里,秦著泽又表扬了叶修一句,关于叶修贪吃贪睡贪色,秦著泽只字未提。
干嘛要在一家人兴高采烈时提扫兴之事呢,叶修就是小毛病多一些,年龄再长一些,稳重了就会好一些,人嘛,总得给TA成长的时间和过程。
“著泽饿了吧?”
“赶紧给著泽准备饭菜。”
“我要和著泽好好喝两杯,为著泽接风洗尘,著泽是叶家功臣。”
一口一个著泽,叶见朝作为大家主,完全放下原先那种家长做派,不吝言笑,和蔼起来,让夫人和三个女儿有些不适应。
就好像他有了接任者,含饴养老准备退休似的。
以前,厨事由杜和珍和大女儿叶淑娴弄,自从叶淑娴检查出病症,她进不得厨房,饭菜自然就归杜和珍带着叶盈玉去做了,叶盈然被派去镇上食品店买熟食。
客厅里剩下秦著泽和妻子叶淑娴跟叶见朝聊天。
没待岳父开口问一些追款的曲折过程,秦著泽主动开始关注两件大事。
“爸,贷款的事情搞定了吗?”
“小玉能收购多少茅台酒?”
0023、关注贷款
买茅台酒倒还好说,虽说是高档消费品,但它也是商品,只要你出钱,糖酒公司就卖。
具体卖给叶盈玉多少件,因为叶见朝也是刚刚到家不久,没有和叶盈玉详细交流,听叶淑娴说秦著泽要回来,立即携妻带女到家门口等候迎接,所以,他也不清楚。
叶盈玉在厨房帮着妈妈做饭,也不必现在叫来问究竟,过一会儿再说即可。
秦著泽问起贷款,叶见朝摇摇头,“信用社主任王深林整个上午一直在开会,中午我说请他吃饭,他死活不去,以前他在信贷科当信贷员不这样呀,逢请必到,现在升为主任,架子怎么这么大了?下午总算在他办公室里堵到他,让写了一份贷款申请放在他那里,没说两句话就打发我回家等消息。”
“爸,王深林升官了,你不给他额外多表示一下,他肯定不给实心办。”
管过两年厂里的业务,叶淑娴对官场比较了解,她笑着脱口而出。
从一下车,秦著泽目光一直在关注着妻子叶淑娴,今天,她的脸上颜色稍稍好了些,说起话来也颇有几分气力。
或许吧,是因为秦著泽能安然无恙意气风发地回来且把钱追回,叶淑娴心里高兴所致。
“咋没给呢,下午去他办公室塞给他两条烟到他办公桌抽屉,他愣给抻出来退回,说现在不兴这套,上边有严格规定,要廉洁自律,不能诱导他犯错。还说他早已经把烟戒掉了,可是,明明见他办公桌上放着灰缸,里头有一堆烟头。”
提起贷款,叶见朝有些憋闷,情绪一下就低下来。
和女婿相比,女婿倒是为家里做了一件大事,显得他好像忽然老不中用似的。
拿起烟想吧嗒一颗解解郁闷,考虑到大女儿叶淑娴身体虚弱怕烟呛,又放下了。
“爸,你抽你的,我没事儿,反正也这样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就那么回事儿。”
叶淑娴已经看破生死,心如止水,她笑着说出来很轻松,可是,对父亲叶见朝来说,心里可就更不好受了,针扎般难过。
“淑娴,爸爸一定想办法让你好起来。”
跟女儿也只能说说宽慰话,叶见朝已经尽力了,这一年四处求医问药,还要管理厂子,他的头发白了很多。
秦著泽随着岳父宽慰妻子一句,接着对岳父说跑贷款的事,“爸,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趟王主任那里,既然以前王主任是个小科员都能帮忙办事儿,现在他有了位置和权力,更可以搞定这笔贷款,而且越是不好办,那么能贷出的额度越大,这正是咱们所期望的。”
叶见朝心想,我这张老脸递过去,王深林都不给面儿,你跟他连认识都不认识,会不敷衍你?估计他那么大架子,连他办公室门都不让你进吧?再说,我可没打算贷那么多款,摊子铺太大,小马拉大车,消化不良会把厂子搞砸!
可是,叶见朝马上否了这个想法。
唱衰女婿,最不应该呀。
能找到黄鹤追回六十多万巨款,证明女婿非常有能力,自身过硬,做啥都成,只是贷款额度上,还要再做商量。叶见朝点点头,端起白瓷茶杯,吹了吹水面,滋喽喝了一口。
没待叶见朝喝了茶再往下说,秦著泽笑着起身,“爸,淑娴,我在城里揣摩着给家里一人买了一份礼物,不知道喜欢不喜欢?”
把袋子拿过来打开,先把一个紫檀木盒打开递给叶见朝,“爸,这个烟斗送给您,老料麻梨疙瘩,豹纹带芝麻粒,非常漂亮。”
叶见朝接过来,先看看盒子,又仔细端详烟斗,他对文玩物件颇懂一些,心里自然非常高兴,脸上浮起笑意,刚才提到王深林拿捏他的扫兴劲儿荡然消失。
女婿整个人完全大换血,不仅能顶门立户,还知道买礼物热乎人儿。
这样的上门好女婿,恐怕只有他叶见朝家里才有吧,叶见朝笑意立即盎然起来。
“淑娴,妈和你,还有小玉小然,每人一副玉镯,上好和田玉,天然宝石非常养人,来,我帮你戴上。”
说得自然而然,没有一丝刻意,完全和这个家融为一体,在秦著泽低头专注给叶淑娴托着胳膊戴镯子时,叶淑娴鼻子一酸,眼睛里噙了泪珠。
要是不得病该多好。
因为秦著泽忽然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让叶淑娴本已万念俱灰的心,忽地长出新芽鲜活起来,她开始重新审视死亡,觉得活着该有多好,她想和秦著泽白头偕老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她想给秦著泽生一群孩子让香火传递生生不息。
可惜,这些都是妄臆,因为,她快死了。
名符其实,叶淑娴生在北方却长得很江南,倒是配了淑娴二字,皮肤细腻,柳眉蚕卧,精巧的鼻子搭配樱桃小口,柔柔弱弱起来更加婉约,由于病态却增了几分黛玉葬花之怜。
自幼,叶淑娴喜欢读书画画和弹琴,俏模样被诗书乐音熏陶过,别有一番民国才女气韵。
第六感已经近距离感受到叶淑娴情绪有了变化,秦著泽没抬头望叶淑娴的眼睛,干嘛非要四目相碰把她弄哭,再说这是在客厅里,老丈人还在旁边呢,看着戴到叶淑娴手腕上的两只白玉手镯,秦著泽垂着眼睑,“这副镯子与淑娴这手型手腕还有这皮肤真是蛮搭配呢。”闪开身体,笑着让叶见朝也看,“爸,你瞧。”
叶见朝称赞大女儿气质正配这个玉镯,当然会侧重夸奖秦著泽非常有眼光会买东西。
秦著泽把其他盒子全部打开,摆开到叶淑娴跟前,“这三副镯子颜色不一样,你给分一分谁戴哪种更合适。”
在叶淑娴摆弄三副玉镯根据肤色和性格给母亲和两个妹妹匹配时,秦著泽转过来拿出手表,“爸,您这块表我就赖下了,我给您买了一块新的,一个牌子,模样差不多。”
正如秦著泽所料,叶见朝呵呵一笑,“新的归你,我还是戴我那块,戴了好几年,都有感情了。”用手指了指秦著泽手腕子,示意秦著泽可以摘下来还给他。
把手表撸下来递给叶见朝,秦著泽笑意谦和地开始说买房子的事情,“爸,有个事情我直接做主了。”
0024、构画蓝图
“啥事儿呀?著泽,在家里说话怎么忽然含蓄起来,哈哈。”
叶见朝把表扣上表链,摇摇手腕,和客厅落地大闹钟对了时间,发现分毫不差,可见女婿这些日子没忘了上发条对表很细心。
“我今天在上谷城里给家里买了一套房子。”
买房子是件大好事,秦著泽语气上略带一点高调成分。
叶见朝微微一愣,在华囯,无论何年何代,买房子置地,都是和婚丧嫁娶一样,是每个家庭重要的头等大事,怎能说买就买呢?一套房子多少钱?你当是买包烟呢?
在叶见朝瞅向秦著泽时,叶淑娴把目光从丈夫秦著泽脸上转移向爸爸叶见朝,见爸爸收了笑容,刚要张嘴问问秦著泽为何买房,她想秦著泽一定能说出一个或多个圆满的理由,想等着秦著泽说了买房理由,她再跟爸爸赞成秦著泽做得很对,以免爸爸怪罪秦著泽自作主张不和爸爸商量。
“准确说,买的是一座小楼。”
说起小楼,秦著泽表情有些亢奋,赚到了,当然要表现出很高兴。
作为过来人,秦著泽深知,今天从赵旺轶手里买到的这处楼院,再过几年回头看,简直就是白捡一样。
华囯在九十年代开始放开商品房开发和售卖,因为民间资本极度过剩,全国掀起购房热和炒.房热,导致房地产市场沸腾。
同时,ZF借风创收GDP捞业绩,导致土地成本史无前例地提升,建筑原材料供应商也借机大发横财,开发商追求利益最大化,催发地价和房价坐上了火箭,进入二十一世纪初,华囯房地产市场已经过热到着火地步,秦著泽今日购得这套六百多平加一个后院,翻了多少番,恐怕两手十指数不过来。
叶见朝听秦著泽说买了房子,正想房子问问什么样子,在什么位置,值不值?别被非常鸡贼的城里油子们给坑到。
却听到秦著泽又强调买了一座楼,一时间,叶见朝表情非常复杂,这让叶淑娴替秦著泽紧张起来,她在爸爸和丈夫之间不停切换目光,要知道两个有本事的男人之间如果爆发争执可不好劝呢,叶淑娴本来体弱胆小,现在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望了一眼大家主,秦著泽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和尴尬,依然笑意满满,“两层,六百多平,带着一个院子,房主在京城做生意,急着用钱,正巧我赶上了,就把房子买下,怕到嘴的肥肉飞了,今天下午已经去房.管局完成过户,户主写的是您的名字。”
没完,秦著泽这边跟岳父说着细节,那边侧头照顾一下妻子,看了眼叶淑娴,继续对着岳父道,“在天威中路,斜对过离着邮局很近,地段位置没的说,房子是房主在部队当过大军官的父亲盖的,质量杠杆滴,可以先用它开一家酒吧茶座,将来我们叶氏奶业做大做强实现集团化发展,上谷城里必须要设立集团公司总部,这个二层要拆掉翻盖,起一座气派的大厦,
不过,这块地皮起大楼有些紧巴,要是把旁边民宅收购过来或者置换过来,那再好不过了,哈哈,将来站在自家大楼楼顶吹吹风,俯瞰上谷古城全貌,那是怎样的一道风景怎样的一种美妙心情,
如果条件允许,楼顶可以建个停机坪,到时候,淑娴小姐不用走出大楼,就可以乘坐直升机出门玩耍喽。”
一番话说得叶见朝险些目瞪口呆。
天呐,这幅蓝图恰是他出国考察回来够了过并且还和大女儿叶淑娴念叨过的,怎么从女婿嘴里描绘出来了,他瞅向女儿叶淑娴,“娴娴,跟秦著泽说过将来盖大楼这事儿?”
“没有,原先和著泽从不言商。”叶淑娴连着摇头。
叶见朝看着秦著泽颇有棱角的脸,心中涌起来一股英雄相见恨晚的热流。
不过,热流真是一股,过去之后,叶见朝恢复了打拼多年磨练成就的冷静。
楼院是买了,关键是多少钱买的,如果买贵了,用得着你在上谷城里买呀,老夫我早下手了,已经看过好几处,就等着机会出手,“在天威中路,六百平带着一个大院子,少说也得七万朝上才能拿下来,房子用料又好,少不了八万块。”
根据近一年看房经验,叶见朝猜着说。
同时,他看了一眼钱堆。
作为十里八乡大财主和知名人士,叶见朝不是小家子败事的人,他看钱不是心疼秦著泽花钱太随意,是在给自己找心里平衡,他在想,姑爷追回这么多钱,就算花了十万八万买贵了房子,也不能责怪他,他是把叶家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功臣呀,再者,钱出去了,手里有了好房子。
秦著泽笑而不语,他没有直接说出三万八,转而问叶淑娴,“淑娴,你猜猜,给你三次机会,猜对有奖。”
“呵呵。”
叶淑娴笑出声。
打从女儿得病以来,叶见朝第一次看见叶淑娴笑出声音来。
“说话可要算话,我猜对了必须给奖励。”叶淑娴抚摸着手镯,“著泽,别告儿我说,给的奖励就是这镯子吧?”
“哪能呢!镯子是给你买的小礼物,如果猜中,额外有奖励。”秦著泽笑道。
“那让我想想。”
叶淑娴拉了一个“嗯”的长音儿,“十一万?”
秦著泽点点头,见叶淑娴睁大眼睛,他马上摇摇头,“不是”
“讨厌著泽,大喘气。”叶淑娴嘟了嘟小嘴。
女儿这么撒娇,在叶见朝记忆里,已经很遥远。
“那我接着猜。”
又是眨巴着因瘦更显大的大眼睛“嗯”了一溜长音儿,“十二万?”
叶淑娴故意往多了猜,以免父亲嫌丈夫把房子买贵责怪丈夫。
“太高了,太高了。”
“给一个提示哈,低于十二万的一半,往下猜。”秦著泽双肘支在大腿上,手托着下巴,笑着静静地望着叶淑娴,他忽然觉得这个第二次谋面的病妻除了心地善良竟然还挺鬼精可爱。
0025、其乐融融
“著泽,玩笑了,那么好的房子,十万以下,不可能买的来,上谷城好歹过去出过很多封疆大吏,是座历史名城,再说那地段那么好,还有房子面积在那摆着呢,最近两年房子看涨,六万以下?怎么可能呢!别是你偷着垫钱回来赚我们开心来了吧?”
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完全是女儿心情极好有了精神头的表现,叶见朝跟着笑了,“就是嘛,低于六万,恐怕不实际。”
“猜嘛,三次机会,才用了两次。”秦著泽中午在望湖春饭店吃大菜吃得有些咸,端起茶杯喝了一杯,又拿起茶壶续上,吹吹热气,又哚了一口,等着叶淑娴猜第三回。
“那我猜五万九,不行不行,五万多块买不来的。”叶淑娴自说自否。
“著泽,不要吊胃口了嘛,千万别告诉我,你能低于五万九买得到。”叶淑娴还是在护着秦著泽。
“哈哈,你整多猜了这个数。”秦著泽伸出手指比划一个剪刀手,收回后,又竖了竖食指。
“啥,真的是三万八买得?!天呐!”叶淑娴对秦著泽瞪起眼,又瞅着父亲,迷之可爱。
懂子莫如父母,叶见朝心里当然懂得女儿的这番护夫小心思,可是,三万八,还是令他错愕不已,天威路上的房子,他不是考察过一次,没有在中路路段,面积也不到六百平,院子另外单卖,少了五万买不来,女婿花了三万八为未来的大厦蓝图先画下浓重一笔,这个大馅饼捡得太开心了。
叶见朝又看一眼钱堆。
就算女婿先斩后奏,没请示大家主擅作主张,也不能说他半个不是,抓住机会果断下手,这是大将才有的风度啊。
“急茬儿,着急用钱,估计他那房子当初盖起来也没怎么花钱,再少给他两千他也会卖,碰巧赶上了,就当是捡漏吧。”秦著泽心里得意,脸上并没露出多少傲娇神色,而是从表盒子里拎起新表开始上发条,心里在想,我买得这块地方,在将来,所有认识叶家的以及不认识叶家的人,都会说叶家人真有长远眼光,叶家人自己会拿这个事不断地津津乐道。
“爸,著泽这商业嗅觉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您看厂子里有些事情,是不是该让他挑些担子?”叶淑娴试探着说。
大家主永远是大家主,做出任何重大决定要深思熟虑才会行动。
虽然秦著泽开挂般的表现,可以堪当重任,但是,叶淑娴作为只在家里养病的人,只能替秦著泽在父亲跟前提议,能不能把重要职位给秦著泽,全是叶见朝一人说了算。
“玉玉已经开始着手负责奶粉厂的业务和财务,奶牛场有慕凯,我派叶强去了运输队,目前,著泽可以和玉玉一起管奶粉厂,将来上了新设备,著泽再分管新产品的生产和推销。”叶见朝沉吟一下,把大概意思说出来。
看得出,他之前对秦著泽将来在厂子里做什么,是有过思考的。
既然秦著泽为叶家干成了一件大事,那么先当个副经理锻炼着,以后去分管新产品。
三人谈话讨论间,饭菜已经弄好,叶盈然过来叫三位过去餐厅吃饭。
叶见朝叫叶盈然把钱装进提包,他和秦著泽一起拎了拿到叶见朝书房,当着秦著泽的面,叶见朝拨动密码打开保险柜,把钱放了进去,要知道保险柜密码只有叶见朝两口子知道,连大女儿叶淑娴都没有告诉,叶见朝这是完全把秦著泽当成自己影子了。
秦著泽在叶见朝拨动密码时,立即转身走到书橱前拿起一本线装《梦溪笔谈》翻看以避讳,这书搁到二十年后,帝都宝利来秋拍会上能值百万,这让叶见朝心里又是一喜,女婿何止能力强,这品质也很上乘。
哈哈,家里藏着一条乘龙快婿,这么久了才发现,叶见朝心里颇有些自责,唉,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叶家房子多,挨着厨房有独立的餐厅,叶见朝坐下,朝着秦著泽说道,“来来,著泽,别坐那边,挨着我坐,咱俩喝酒近便。”
以前吃饭,秦著泽都是进到餐厅自觉落座到靠门口这边,下首位置是他的专属。
“爸,喝茅台?还是五粮液?”秦著泽把两瓶酒放到桌子上。
家里六口人,以前只有叶见朝喝酒,杜和珍和三个女儿滴酒不沾。
杜和珍是天生对酒精过敏,三个女儿不喝酒是因为叶见朝家教颇严,在他看来,女孩子在婚前喝酒显得不够端庄,万一喝多了或者被人恶意灌酒,在有些特定场合容易失态甚至危险,华囯改开十年,拜金潮日盛,社会风气和改开前大相径庭。
至于曾经的那个秦著泽,就算叶见朝给他一盅酒,量他也不敢动,窝窝囊囊的,有啥逼脸喝酒呀,再说,叶见朝也不给他喝,就是给他喝,赶上叶盈玉心情不爽,端起来给他倒地上还要受一顿奚落和贬损。
“茅台。”叶见朝在酒瓶子上扫了一眼,催着秦著泽落座,“来来,著泽过来坐。”
秦著泽拎着国酒茅台过去,挨着叶见朝坐下。
坐得那叫一个大气。
就好像打从进了叶家大门那天起,一直就坐在岳父身旁神吃海喝似的。
给岳父满上,再给自己满上,秦著泽端起酒杯。
叶盈然已经给母亲和俩姐姐倒了浓缩橘子汁,她喜欢可乐,给自己斟上一杯可口可乐。
没等秦著泽说他要先敬爸爸妈妈一杯酒,叶见朝把秦著泽胳膊一扒,“著泽,我先来说一句。”
叶见朝端正一笑,眼睛扫了每张和他朝夕相伴令他最为熟悉的脸庞,“我提议,第一杯全家敬著泽,著泽是叶家第一大功臣,以后,叶家人穿衣吃饭都要记得是著泽的功劳,没有著泽,就没有我们以后的好日子过,来,我带个头,先喝了这杯。”
嗞。
酒盅子被嘴唇嘬出非常惬意的声响,预示着这顿饭欢乐地开始。
叶见朝酒盅落桌。
旁边,秦著泽人起立。
“使不得,使不得,无论谁有多大功劳,也要先敬父母大人,长者为尊,我们姐妹几个一起敬爸妈。”
站着把酒一口干了,秦著泽坐下后给叶见朝斟了酒,自己倒满,叶见朝这边夹了一块酱牛肉到秦著泽碗里,叶淑娴筷子里的炸带鱼同时也到了,一边一个,给秦著泽夹菜,弄得秦著泽鲜有地不好意思起来,看得叶盈玉和叶盈然抿嘴相视一笑,叶盈玉心直口快性情泼辣,“哟,爸爸,你这可就有点偏向了啊,我姐和小妹我们三个可是您亲生的,你这疼男不疼女,可是有些老封建啦,典型的重男轻女嘛。”
杜和珍笑着轻轻打了叶盈玉肩膀一下,笑着嗔怪,“玉玉,你不好好吃饭,净瞎说。”夹起一片凉拌莲藕塞进二丫头嘴里,“吃饭,也堵不住你这张嘴,呵呵。”
叶见朝端起杯,和秦著泽碰了,举在嘴前打开话匣子,“玉玉,爸告儿你说,一个姑爷半拉儿,但是,在咱叶家,著泽一个顶俩,相当于我有俩儿子,你妈妈和我得了一个乘龙快婿,然然还小,暂不提她,玉玉你将来找对象,以你姐夫这标准找就成,你妈妈我俩保准没有任何意见。”
嗞,一口干了,叶见朝夹起叶淑娴放到他碗里的红烧肉,又端起秦著泽重新给他斟满的酒杯,“来,著泽,喝了这杯酒,你该讲讲你这次追钱的经历了。”
其实,叶见朝早就想问这件事,这是他极为关心的,包括黄鹤说过什么以及人的去向,只是,从秦著泽回来后一直没能见缝插针地抓时间把这个事儿提起来。
有了爸爸这个提议,叶盈然放下筷子,鼓起了掌,“太好了,我就喜欢听侦破类故事。”
“一定很刺激。”叶盈玉也跟着兴奋起来。
秦著泽陪着岳父嗞地干了茅台酒,“其实没啥,就是熬个夜而已。”
“讲讲嘛,讲讲嘛,姐夫。”叶盈然今天一改往日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只知道关心她喜欢的流行歌曲的状态,催着秦著泽,又去催叶淑娴,“大姐,快让姐夫讲讲嘛。”就差跺脚撒娇耍浑了。
十八了,长大了,懂得六十多万巨款对她以及家人的未来有多大影响,她非常想听。
“那我就简单说说。”秦著泽坐直了腰身,像个训练有素的军旅人物。
“要详细过程,一定要讲细一点,秦著泽。”叶盈玉把筷子放下。
“嗨,小玉,叫谁大名呢?谁叫秦著泽啊,你是不是习以为常改不过来了呀。”叶淑娴不干了,直接就怼叶盈玉。
小时候,姐俩为个不值当的事情经常互怼掐架,比如一个发卡或者几块漂亮手办,大了以后,叶淑娴变得大家闺秀文雅起来,总是让着叶盈玉,但是,自秦著泽倒插门来到叶家后,俩人经常为秦著泽开撕,得知姐姐叶淑娴病症严重后,叶盈玉多半让着叶淑娴。
“好好好,姐夫,亲姐夫,求你讲讲你是如何千里迢迢深入虎穴智勇双全地拿下骗贼黄鹤,然后又是如何刑讯逼供让姓黄的吐出叶家巨额钱款,后来,又把黄鹤用什么方式进行了不露蛛丝马迹的处置,请你细讲,我给您斟酒。”叶盈玉学着电视上说书人,抑扬顿挫地来了一通,把一家子笑得前仰后合。
“依我看,我把故事梗概告诉小玉,再由她讲给大家,保准比我讲得生动形象有意思。”秦著泽也学着开个玩笑。
笑声中,秦著泽开始从头讲起。
0026、前往信合
第二天一早,按照昨晚饭桌上商量好的,杜和珍早早起来做饭。
就着芝麻酱咸菜,喝了小米粥吃了茴香鸡蛋馅饼,秦著泽和叶见朝出发去区里的农村信用合作社找王深林谈贷款。
站在院子里用凉水漱着嘴里残留的小米粒,秦著泽还在回味丈母娘烙得馅饼格外香。
叶盈玉和叶盈然懒床没起,叶见朝不想让女婿跑腿,他亲自推了大二八要骑上出去到叶修家叫叶修过来开车,秦著泽一问,马上把叶见朝车把接过来,叶见朝说,“我去就行,用不着你跑这趟。”
哪知女婿却把车子推到墙根咔噔支起车梯子,“爸,让二修歇歇吧,这一出去好几天,他熬得也挺累,再说我二大大家里攒了几天的活儿,二修也要帮着干干呢。”
听秦著泽这么说,叶见朝非常纳闷,“咱们叫二修开车送咱们去信用社呀,你也不会开,我也不会开,家里没有一个会开车的,是你坐着我推着,还是我坐着你推着去呀?”
岳父已经开始和秦著泽开起玩笑来。
平时那么一个不苟言笑的大家主,居然和女婿说起逗乐的话来,就说他对这个女婿有多稀罕。
岳父既然喜欢开玩笑,秦著泽当然要呼应一下,“当然是你坐上去,我推啦。”
“来来,爸,赶紧上车。”秦著泽推着叶见朝,一直把岳父推到副驾位上。
“嘿,著泽,你还真推着我去呀,越说越虎了。”叶见朝从车上跳下来,又奔了大二八。
“爸,赶紧坐回去,我来开车。”秦著泽笑着又把岳父塞回面包车里,“稍等,我去拿一本书。”
这让叶见朝又是一阵错愕。
啥?
你会开车?
你啥时候会开车了?
没见你学过呀?
懵谁呢?
一沓问号摞在叶见朝脑门上。
这时,站在月台的叶淑娴扶着栏杆和母亲杜和珍一起笑,看着叶见朝和秦著泽爷俩,怎么像是哥俩闹着玩呢。
本来秦著泽不叫叶淑娴起来,让她多睡一会儿。
昨晚一家子聊到挺晚,秦著泽和叶淑娴回到二人房间,秦著泽把玉坠拿出来给叶淑娴戴到脖子上,叶淑娴非常兴奋,缠着秦著泽又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说到二人自然而然眯瞪着了,早晨,秦著泽起床时,轻拿轻放,还是弄醒了叶淑娴,叶淑娴答应秦著泽不起来,结果还是起来了。
当秦著泽脱口说出他会开车,叶淑娴倒没有特别惊讶。
昨天起,在她心中,秦著泽似乎无所不能。
会开车,对于很多人来讲是件难事,但是对秦著泽而言,好像天经地义他天生就会。
秦著泽把一本三国演义和手表包装盒塞进黑油提包,朝母女二人挥一下手,“妈,淑娴,走了。”抬腿登上了面包车驾驶位,嘭地一声关了车门,朝岳父魔性一笑。
叶见朝忐忑着看着秦著泽。
系安全带,摸了一把档把子放到空挡,打火着车,踩着脚刹与离合,松手刹,挂挡,再慢松离合,车子动了起来,马上换挡到二挡,换档过程,车子毫无顿挫感,衔接顺畅。
面包车已经开出大门洞,只留了发动机声在叶家大院里,叶淑娴还在拍手叫好呢,“妈,你说著泽怎么那么能耐呢?”
这句话也是叶见朝想问的,“著泽,啥时候学会开车的呀?以前怎么不知道捏?”
呵呵,你当然不知道了。
俺来自地球!
我也不想重生啊!
出名太快了怎么办!岳父大人在上,女婿慌得一批呀!
“我来咱家前,在一家汽车修理厂打工,学个开车跟闹着玩似的,爸,我这技术你看行不?”
秦著泽轻描淡写,叙事方式像是唠家常,让叶见朝听得跟他看见了女婿在修车厂里拿着扳手满身油污干活的样子似的。
“哦,是这样啊,那以前从没有见你开过咱家的车呀?”
叶见朝成了孩子,爱刨根问底起来。
“我也想开呀,想表现自己,可是没人给我机会。”秦著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略带了伤感口吻。
果然,叶见朝听出女婿对过往不满,也就打住,开始聊如何办厂子并把厂子做大做强。
顺着叶见朝,秦著泽开始引导岳父要胆子更大一点步子也要更大一点,国家给了好机会,不利用起来浪费掉真是可惜。
贷款多了压力大,这个包袱一直压着岳父对贷款数额颇为纠结,在来到区信用社大门口前,秦著泽有理有据,通过各种旁征博引和对市场的解读,完完全全给他卸掉了。
叶见朝同意秦著泽,能多贷多少就多贷多少,并支持秦著泽去草原附近开办新厂的思路,那里离着奶源近,奶源充足并且优质,可以节省资金而且能保证奶粉更高质,让消费者在消费心理上更容易接受奶粉品牌。
一路上,秦著泽边开车边和岳父不断交流,核心目的是要改变岳父的理念。
岳父前怕狼后怕虎,秦著泽能够理解。
从改开开始创业,谈何容易,很多人因为把握不好政策和市场方向,栽跟头爬不起来的多了去了,甚至有人跳了楼。
能稳步走到今天,做到资本积累,岳父绝对算是个成功人士。
把车停稳放好,秦著泽看了眼新手表,时间指在七点三十分。
这个点来非常合适,早了,要多等,迟了,截不到王深林。
摸出大中华,递了一根给岳父,“爸,在这里等吧。”
没想到,昨天给岳父买的麻梨疙瘩烟斗,今天他带在身上开始用上了。
俩人点着烟,先后吐出一口,眯起眼盯着信用社大门口看。
信用社大铁门还没开,看来里面值夜的人员也是够懒的,六月份的七点多钟,太阳已经从屁股晒到脚后跟,又从脚后跟晒到脑袋顶啦,估计是昨晚喝大了或者耍牌耍通宵。
一袋烟刚抽完,把烟头丢出车窗外,叶见朝靠在车座子上的身体往前一探,“王深林,没错,是他,来了。”
秦著泽没动,“爸,先别下车,大门开了,咱们再过去。”
叶见朝只好把推开一条缝的副驾车门又拉了一下。
晚饭在饭桌上,秦著泽绘声绘色描述了追款全过程,听得叶见朝这个老江湖连连称道,划重点表扬秦著泽心思细密能够准确分析情势,并能不违法不犯法处理好黄鹤,所以,叶见朝相信秦著泽的超强能力已经到了骨髓里。
秦著泽说得有道理,现在下车过去,如果王深林见叶见朝又来了,以为又是拿着两条烟缠他办贷款,他反而不进院子,编个屁理由转身走了,那怎么办?
不如等他把门叫开,随着他进去,等进了他的办公室,秦著泽有一万减九千九百九十九点九种办法让王深林就范,并促使王深林乖乖把贷款给自家厂子多贷一些。
想搞定一个人,要先了解一个人。
起码知道他最想要啥。
0027、王大主任
王深林嗷咾一嗓子叫门,他以为会有人屁颠屁颠地跑出来给他开门,还要点头哈腰地说声王主任早上好,并递上一根烟给他点着。
然而,没有。
嗷咾,再一嗓子,“开门,谁他妈值班呢?”
没动静。
王深林生气了,抓住门锁大粗铁链子,哗楞楞摇晃一番。
还是没人。
气得王深林把脚用上,DUANG,DUANG,猛踹两脚,皮鞋愣给踹掉一只,足见王深林脾气之大大过青云天。
马勒戈壁地,王大主任嘴里骂着,到墙根猫腰捡起半截砖头。
呼。
砖头划着愤怒的弧线,哗啦,邪恶地将一块玻璃砸碎。
这才蹿出一个人,光头光膀子,穿着趿拉板,抠着眼粪嚷,“谁呀,哪个狗日的砸玻璃。”
当看清是王大主任时,吓得光头哎唷一声,“王主任,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闹肚子,快天亮了才睡着,睡得太死了,我马上给您开门,我这就去拿钥匙,对不住了,对不住了,给您赔不是啦。”
光头飞奔回屋去拿钥匙,那真是飞着去的,趿拉板跑飞,也顾不得捡起来穿上。
秦著泽靠在驾驶位上一直默默地观察王深林。
从刚才王深林的表现,秦著泽基本摸清了他的脾气性格。
这个王主任官.僚主义极盛,对于搞商业的人来讲,非常喜欢与这种头头打交道,对症下药,很快就能疏通好。
“爸,咱们下车,去给王大主任消消火气。”笑着和岳父说道,秦著泽拎着黑油提包推门下车,弹掉衬衣上沾得一截白色线头,轻轻把门带上,嘴角上扬弯出恰当的弧度。
大皮鞋今天擦得倍儿亮,西裤裤线笔直,早晨洗漱时,秦著泽没忘了用自来水爽了头发,把大背头梳理的一丝不苟。
挺起胸膛和岳父并肩走向王深林。
光头因为慌乱,钥匙插锁眼时,手一抖,钥匙掉地上,捡起来拧了两下才把门打开,陪着笑,向王深林继续道谦,“王主任,真对不起,我没听见您叫唤。”
越急嘴上越出错,光头马上用手轻轻抽了脸一下,赶紧纠正,“呸,我没听见您叫门。”
“扣钱。”
“千万别介,王主任,求求你,别扣我钱,我上有八十多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
“跟老子说实话,昨晚是不是又出去耍牌啦?”
“没,没,真没。”
“不说实话,加倍扣钱。”
“哎哟,是,是,我是去耍钱了,可是我输了呀,再扣钱就没法活了。”
“活该。”
王主任拎着黑油提包往里面走,光头紧跟屁股后头,求爷爷告奶奶,活得非常孙子。
“王主任,您大人大德,大仁大义……”
“玻璃算在你头上,你来赔,钱照扣。”
“王主任,我请您吃饭喝酒还不成吗?”
“不稀罕。”
“我给您买烟,我请您大宝剑……”
“你特么说过一万次了。”
这时,一个洪亮而不惊人的男中音响起,“王主任,您好。”
王深林顺着声音慢慢回头看。
“早上好,王主任。”秦著泽第二次问好,同时,万宝路已经递到王深林胸前。
王深林没接烟,而是骨碌着三角眼上下扫量秦著泽,“你谁呀?”
可能因为秦著泽器宇轩昂不似凡俗,“谁呀”俩字明显音调往下走。
“王主任,这是我姑爷,秦著泽。”叶见朝从秦著泽身后闪出,笑容满面,一脸遇着熟人非常亲切的表情。
“叫我著泽就好,我给您点上。”
一手万宝路,一手打火机,秦著泽唇白齿红地笑着等着王深林接烟。
王深林瞥了一眼叶见朝,接过烟让秦著泽给他点着,挺起胸脯子,鼻子眼里呼出两股青烟在朝阳照耀下格外显眼,立即逼格侧漏,刚才光头惹得气也随之消了大半,“叶总,你昨天来过了,今天怎么还往这里跑,不是说先写申请等着递交上去,一级一级审核批复吗?”
不等叶见朝开口回答,秦著泽马上接过话茬儿,笑笑道,“王主任,是这样,岳父觉得昨天仓促写得那份申请不够妥当,所以,重新拟了,今天过来再另外递交一份,把昨天那份撤销掉,本来岳父要自己来,恰好我抽空从帝都回来省亲,于是,就陪岳父一起过来了,平时,岳父时常夸赞王主任相貌堂堂,今日得见,果然令晚生膜拜。”
一番话,对于王深林来说,信息量很大。
帝都!
抽空!
他在帝都做官?
or做大生意?
以老叶的家境和女儿才貌,给女儿找一个在帝都做事的姑爷,也是极有可能。
几年前,叶淑娴陪着父亲叶见朝来过信用社,王深林当时还夸了叶见朝生了个好女儿。
王深林心中做着各种猜测。
在和王深林说话的同时,秦著泽掏出十块钱递给光头,“以后记得及时开门便是,这个拿去安块新玻璃,回头好好跟王主任赔个不是,主任工作繁忙日理万机,可不能再让主任生气。”
光头连着“哎哎,是是,一定一定”,朝王深林鞠躬。
王深林摆了摆夹着烟卷的手,示意光头赶紧滚。
光头对着王深林再鞠一躬,然后给秦著泽也来了一个,转身走了。
“王主任,咱们去您办公室谈。”秦著泽也不知道王深林办公室是哪间,对着一溜平房比了个请的手势。
谈吐大方,举止优雅从容,这让王深林一时间不知道秦著泽来路有多深。
一个信合主任,说大了,这个院子是他的天,真要拿尺子量一量他见过的世面,能有多大?
在没有摸清秦著泽身份来路之前,王深林只能看秦著泽表面做出判断,并谨慎对待。
叶见朝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姑爷?
这个姑爷气场不一般。
气度像是自幼在大地方生长养成,受过良好家教并接受过优质教育,目测他应该在ZF部门工作,绝非普通人氏。
看脸断人,并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才开始,自古就有,并且一直传承有序,王深林心里揣摩着秦著泽的身份,没做声,走向一溜平房。
递一根烟给岳父,自己也点了一根,没再和王深林说话,要给王深林留出思考的时间,秦著泽紧紧跟在王深林后面。
王深林办公室在走廊最里面一间。
一般而言,各单位一把手都喜欢把办公室设在紧里边。
为什么?
因为私密性强,谈事情不易泄露,并且安静利于思考问题。
从腰上熟练地摘下钥匙,插锁眼里开始旋转,门锁不大好使,拧了一下没开,秦著泽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把王深林手里的黑油提包接过来,王深林叼着烟卷双手并用把门打开。
进门后,王深林坐到座位上手上一划拉,“叶总,坐吧。”,“秦总,坐吧。”
“王主任叫我著泽就好。”秦著泽连忙谦虚纠正,“王主任,你这个包给您放在哪儿?”
“挂墙上吧。”王深林敲了敲烟灰到缸里。
秦著泽手上像变戏法一样,麻利地从口袋摸出手表盒塞进王深林黑油提包侧兜里,“那就给您挂这里啦。”说完,顺势坐在王深林很近的木头椅子上。
被屁股一压,木头椅子吱呀响了两声,秦著泽不敢乱动屁股,生怕给它坐呲了。
清楚看到秦著泽塞东西到黑油提包里,王深林却假装端起茶缸子放到暖壶旁边,从桌子上拿起暖壶用力摇了摇,“黄五又忘了烧水。”
黄五就是刚才那个光头,但是,王深林埋怨黄五的语气明显没有了之前的粗鲁与恶毒,可见心情向好得很快。
王深林压压手,“你们稍等,我让黄五烧些开水。”
并对叶见朝笑起来道,“老叶,昨天我说让你尝尝我弄得新茶,你腿真快,转身就没影儿了,清明旗枪,味道相当正。”
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院子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骑着大二八来上班,王深林对着院子里喊黄五赶紧给老子烧开水,故意把嗓门提高,让信用社职工听着他在发号施令。
叶见朝被王深林说得白头发上结了一层雾水,你什么时候要我喝龙井茶了?给你烟你不要还拿空话敷衍我!睁着眼都敢说瞎话,而且不带脸红害臊。
重新坐回座位,王深林冲叶见朝和秦著泽要申请书,“申请呢?拿来我瞅瞅。”
“哦,申请还没写,先和您商量一个事儿。”秦著泽起身过去把窗户关严。
0028、三国演义
没写好申请?
你刚才不是说新拟了一个申请吗?
这个太极一打,让王深林立即高度注意秦著泽,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止器宇轩昂举止得体,肯定脑子里有新想法,他出牌的方式和他的岳父叶见朝不一样啊。
他的岳父就会拉着去饭馆子喝酒,送礼也只会拿条烟拎瓶酒。
这个年轻人各方面和他岳父都不一样,他刚才塞到我黑油提包的那个小盒子很精致呀,别是给我送的……
看来昨天敷衍叶见朝已经被他识破,他这是回来帮他岳父要落实来了,好好,敷衍见了效果,小伙子懂事呀。
瞧他还把窗户关上,看来还有其他。
待秦著泽吱呀一声坐在破木头椅子上,王深林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按照政策规定,这笔专项贷款放给任何农村企业,都必须走程序,第一步就是写贷款申请,否则不能进行下一步。”
王深林始终拿申请说事。
说的时候嘬着牙花子,好像申请这关连千军万马也难过去似的。
其实,申请就是走个形式而已,重在王深林拍板签字。
在华囯,五条腿的猪不好找,嘴上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的官员遍地都是,王深林虽然仅是个区信用社主任,但他深谙官场装逼精髓,善于拿腔作调地调动,求他办事的人,呵呵,就等着大出血吧。
“王主任,知道您很忙,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今天来找您,是想请您入股。”
提到入股,秦著泽停下来,他相信王深林对入股一定非常感兴趣,原因在于王深林没有预料到秦著泽会提出请他入股。
这就是古人云的出其不意。
不只是对王深林出其不意,连岳父叶见朝也懵了。
啥玩意?
你请王深林入股?
入什么股?入谁的股?
叶家的奶粉厂早年间为了集资增强办厂实力,并有意帮助乡亲们创收,实行过村民入股,同时,安排大量村民到厂子里工作,解决难挣钱的问题,但村民入股份额较小并缺乏稳定性,入两块钱的股份他敢违反合同,在两天内三支三入,财务人员根本伺候不起。
而且在厂子里拿着工资却藏奸耍滑不卖力干活,考虑这么下去,厂子早晚被耗垮,叶见朝重新定了入股门槛,并大量雇佣川省和豫省打工仔,给厂子大换血,才有了今天的业绩。
“入股?几个意思?”
果然如秦著泽所料,王深林笑了,谈到股份,就是和钱挂钩,好啊,愿闻其详。
叶见朝不知道女婿要玩哪样,所以没敢提醒他,现在向奶粉厂入股最低限额为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少了这个数,想都甭想,叶见朝非常坚持自己亲手制定的规则。
可是,你让王深林拿出近九千块放到咱家厂子里让咱们支配使用,可能吗?
那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你知道吗?
著泽呀,你这哪里是来公关王主任啃下他这块硬骨头从他手里抠出大额贷款?
你这是连小额也别想拿到呀!
我这张老脸在王深林这里起码因为过去一些交集还能有赏个小额度的可能性,现在倒好,王深林翻脸比翻书还快,著泽你这哪儿是办事来了,简直是坏事来了。
看来,年轻人办事就是欠火候,老人家自古讲得很对: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瞅着秦著泽,叶见朝没做声,下意识摸了摸一字胡。
“哈哈。”秦著泽轻轻一笑,拉开黑油提包,从里面不紧不慢掏出一本书,递给王深林,“王主任,请您过目。”
王深林疑惑地瞅着秦著泽,伸手过来,接书到手,好像捡了金元宝,又似拿到一个定时炸弹,因为他不知道秦著泽葫芦里要把什么药卖给他,是憋着坏?还是有什么讲究和典故?从帝都做事的人,都喜欢这么卖关子这么狗血?“这是什么?”王深林傻瓜似的问道。
明明就是一本三国演义嘛!
王深林识文断字,这个问题问得暴露本性。
“请主任您翻翻看。”
秦著泽微笑着回答,对王深林微微颔首。
尽管王深林压住心中喜悦,但是眉梢跳那一下,喉结上下滑那一下,还是暴露了贪财的情绪。
他开始翻书。
唰。
唰。
书页和书页的摩擦,搞得办公室里很安静。
作为行走在官场的人,在送礼方面,他多次听说有人很有创意地把钱夹到书里面,说是送书,实则送钱。
还有更甚的,会把一本字典掏空在里面放上钞票或者贵金属。
这本三国演义就很厚啊。
翻了几页后,王深林眼睛里的光渐渐淡下去。
吃馅包子,一口咬不到馅还能忍,两口咬不到还能再忍一忍,三口下去半拉包子没了还见不着馅儿,就问你急不急?
唰唰唰……,王深林一手托书,另一手大拇指压住书页,厚厚的整本书在他眼里刷过。
麻的,狗屁没有,倒是油墨味道很呛鼻子。
啪。
王深林把书扔到桌子上,“这书怎么会这么臭?”
叶见朝抽着烟,透过袅袅青烟紧盯王深林。
他和王深林想法差不多,认为钱藏书中。
嗬,姑爷想的这个办法倒是挺文雅,把钱装进信封里送给王深林与夹在书里送,还是有区别的。
叶见朝昨晚被姑爷一番洗脑,决定多多贷款,扩大奶厂规模,考察到位后考虑开办新厂。
家里多了一个大能人,不发挥作用简直太浪费了,叶家有蓝图,叶家要从北奇镇首富变成上谷市首富,全省首富,乃至全国和世界首富,叶见朝渴望在福布斯排行榜上见到叶见朝仨字,叶家要在上谷城盖大厦,在帝都和魔都有分部。
实现梦想的第一步,就是手里要有大量发展资金。
靠集资,太少太慢了,唯有抓住这笔专项贷款。
啪。
王深林手中书落下,吓了叶见朝一惊,看王主任脸色,坏了,情势不妙。
难道姑爷忘了给书里夹钱了?
还是夹在里面的钱张数太少?票额太小?
叶见朝质疑地瞅着女婿秦著泽。
可女婿脸上依旧春风拂面,笑着看王深林。
你怎么还笑呢?如果王主任噌地站起来下了逐客令,这件事就算彻底砸锅了!
如果忘了在书里夹钱,赶紧掏出来塞到书里给了王深林不就得了。
见秦著泽很稳,王深林脸上只是闪过一丝不悦,立即恢复了正常,他揣摩秦著泽一定有猫腻,不可能就这么完了。
0029、自有深意
“不知王主任平日是否喜欢读书?”
秦著泽说起话来亲和力很强,语气平缓,完全是聊天的节奏,好像跟王深林是故交。
秦著泽无论做啥说啥,整个人连每个毛孔都透着与生俱来的从容自信,这让王深林更摸不清秦著泽的水到底有多深,暂时只能认真对待,“依秦总来看呢?”
把球又给秦著泽踢回来。
“常听岳父提及王主任喜欢读书,王主任智趣雅逸,才学匪浅,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晚生学习了。”办公室里靠墙摆着一个书橱,虽然老掉牙了,但是里面确实放了几排书,书页泛黄,马恩.列毛红色系列和西红三水四大名著,以及隋唐演义等,还有一些金融类专业书,秦著泽文邹邹说着,
还抬头向书橱扫了一眼,瞅着王深林的脸察其颜色,转而又看向墙壁,脸上铺上一层微喜,故作讶然状,“嗬,真没想到,王主任百忙之中竟擅舞文墨,这字飘逸而不浮夸,藏锋敛芒,从中可见大胸怀,王主任志向竟如此高远。”
墙上一幅“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能说写得多成家成师,但是毛笔书法基本功确实在那,秦著泽没有瞎说。
他是看准落款署名才夸的。
署名确是王深林。
必须相信,无论他是谁,都喜欢被别人称赞。
尤其是秦著泽这种连环赞,不冒昧不张扬,赞的有鼻子有眼,文邹邹的。
王深林脸上果然露出笑色,“过誉过誉,我看书谈不上多么阳春白雪,也只是为了打发闲暇时间而已,看秦总倒是博览群书。”
听着姑爷一番吹捧王深林,叶见朝坐在边上又是一阵懵比。
我什么时候说过王深林喜欢读书了?
他特么喜欢名烟名酒喜欢大宝剑,这些我倒是门清。
至于王深林会不会书法?造诣如何?叶见朝真不清楚。
随着姑爷的注目,叶见朝也把目光投向墙壁,忽然,他就被姑爷带了节奏。
“爸,您看王主任这字,功底深厚啊!”
“是。”
“您再看那个剑字写得,龙飞凤舞,撇如宝刀出鞘,捺似骏马扬蹄,间架结构如同彭大将军横刀立马,捭阖天下,真的威武。”
“是。”
“看了王主任的字,我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好想拜王主任为师,仔细温习温习这毛笔书法,唉!”
“是。”
叶见朝连着说是,这就足够了。
他也只能说是,姑爷嘴里蹦出来的很多雅词儿,他鲜有听说过。
说起来,叶见朝也是读了很多书呢。
秦著泽想要的一唱一和有了效果,便等着王深林的反应。
把王深林给夸得外焦里嫩,合不拢嘴地笑,“哪里哪里,没有那么厉害,要说书法,我独尊王羲之,追溯起来那也算王氏祖人,可能是他的兰亭序境界至高,总觉得很难攀登。”
秦著泽心想,你可拉倒吧,就你那根骨,还想往王羲之的造诣上靠?
再说你练得明明是颜体嘛!
一阵唏嘘后,王深林很认真地问秦著泽,“听秦总刚才一番入木三分的评介,秦总也是对书法饶有兴致?”
“我写硬笔还行,这泼墨挥毫,日后跟王主任要多多讨教才是,希望王主任不吝赐教。”
捧人嘛,要把他捧上天,才能把事办成,秦著泽又把话题呼到王深林身上。
见王深林眉开眼笑,是时候抛出筹码了,秦著泽眼睛一亮,“根据经验,精通软笔的书法家,对硬笔更能驾轻就熟,王主任软笔字笔力深厚,必然对硬笔有深刻理解,烦请翻开书页,为晚生指点一二。”随手给了三国演义一个手势。
“哦,上面有你题字?”王深林对秦著泽越加有兴趣。
跟秦著泽交流起来,王深林感觉非常有意思。
当然,更感觉非常舒服。
能不舒服吗?句句被捧。
翻开扉页,王深林果然见到一段话,手动写就,下面落款是秦著泽名字。
先前那遍翻书,注意力全放在从书中找钱,居然没注意到,当然也是因为秦著泽的字太好了,行楷像印出来的一般。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辛弃疾)。”
王深林读得煞有介事,就是把鍪错读成蟊。
认真通篇朗读完毕,王深林摸着用手动刮胡子刀刮得光溜溜的下巴,仔细端详,咂摸几秒钟后,鲢鱼大嘴一咧,“嗯,这首词放于这本书的扉页,很是恰当,秦总的硬笔字比之庞中华字帖,更见个性,弥补了庞体欠缺犀利的不足,完全可以铅印成册,供孩童习练嘛。”
被秦著泽文邹邹一带,王深林也开始拽文,不说人话。
旁边叶见朝心想,嘿,女婿怎么还不往贷款上说,一时间,叶见朝担心秦著泽别是对搞定王深林拿到大额贷款没有信心所以就闲扯闲聊吧?
随后,叶见朝打消顾虑。
只听秦著泽先谦虚然后画风一转,“王主任要多多赐教著泽才是,以后一定向王主任请教,现在请王主任把书往后翻,一直到终页。”
“哦,后面还有题字?”王深林嘴中说着把书翻到最后一页。
啥也没有啊?
“请王主任看页码。”秦著泽刚要往下说,那个光头黄五拎着开水进来。
待黄五灌完开水出去,秦著泽继续道,“王主任,你见到的最后页码是多少?”
“888呀。”王深林眼珠子开始骨碌,他又开始揣摩秦著泽葫芦里要掏出什么药来。
“对,王主任,玉然奶粉厂正式吸收您的股金,股金数额为这本书的总页码乘以十,您意下如何?”秦著泽微笑着把万宝路递过去,嚓,给王深林点着,“您手里有岳父亲笔签字的这本三国即为您兑换年终红利的凭证,哪天您想连本带利收回,即可用该书全部兑换。”
前前后后,叶见朝的这个女婿打得不是一招一式的太极,原来是一套组合拳呀,这是给我干股吗?有点意思。
这么大的礼物,你想要啥回报?我手里没别的权力,只是能批贷款呀!可是,你连申请都没写,到底想要啥。
王深林眯起眼缓缓地呼出一口烟,非常老道地问,“厂子效益如何?”
厂子快倒闭了,给我一百万干股有屁用,王深林不傻。
“王主任可以按办事程序进行考察并调取财务报表以及纳税证明,厂子效益一路走高,岳父准备引进新设备开发新产品,并有建新厂的计划。”
王深林似乎明白了,哦,最终目的还是求我办贷款。
“打算申请多大额度呢?”他拿起茶叶篓,准备洗茶泡茶。
铃铃铃。
桌子上的电话铃音音量设置的偏大,响起来很突然,离着秦著泽非常近,刺激耳膜特别不舒服。
王深林慢吞吞伸出手去拿话筒,摆出一副官架子,拉着长音,“喂。”
电话虽然没有被摁下免提,但是可能电话质量原因,话筒私密性不太好。
秦著泽听得到急切的声音,“王深林,你个挨千刀的,你在哪呢,赶紧回家,柔柔肚子疼得厉害。”
王深林意识到了电话跑音,把脸侧过去用手遮挡着话筒,“那赶紧送医院呀。”
“你不回来,我背的动吗?净说废话。”
王深林说“好的,我马上回去”的同时,对方把电话啪地挂了,震得王深林直咧嘴。
噌地,王深林站了起来,去墙上摘黑油提包。
0030、救人要紧
“女儿病了,我要马上回家,改时间再聊。”
家人生病,病很急,是天大的事情。
任何其他都不及这件事重要。
何况家里那头母老虎发起飙来,敢把王深林当众打一顿。
由于太过着急,王深林从墙上摘黑油提包时,用力过猛愣把钉子给从墙里拔出,叮当掉在地上。
秦著泽和叶见朝赶紧起身对视一眼,爷俩心照不宣,怎么这么巧?贷款的事没谈妥呢?
快步走在王深林前面,秦著泽先出办公室门,忽然他想到王深林来的时候没开车,哦,估计他没车。
邮电宾馆楼顶算是上谷城最高点了,带上干粮和水坐在上面待一整天数数,整个上谷城里拢共有多少汽车流量,除了公车212和普桑,再就是企业老板买的普桑和雪铁龙以及面包车,再就是黄色大发出租,哪有个人买得起汽车?
有,也是凤毛麟角。
他也没骑大二八,他怎么来的?
信用社院子里貌似连车毛也没有,市政.府机关才有资格配车,你个小信用社,哪凉快就在哪靠边站吧。
“王主任,我开车送您回去,然后送您女儿去医院。”秦著泽对正在锁门的王深林说。
门锁不但不好开,锁起来也很卡,王深林心里着急,摆弄不了门上的暗锁,钥匙都快拧断了,也锁不上,钥匙也拔不出,秦著泽伸出手,“我试试。”
咔哒,好了。
王深林说声谢谢,“秦总您开车来的?”他是用月票坐打折公交来的。
“对,我开车送你,赶紧走吧,救人要紧。”秦著泽率先甩开大步,直奔大门口去着车。
王深林和叶见朝急匆匆来到门口,秦著泽已经把车掉头朝外对准大路,俩人一登车,面包在连续换档之后,按照王深林指的路线一路鸣笛,发动机嘶吼着,开出了德意志方程式赛车的赶脚,这让秦著泽脑海里闪出叶修把车开出阳光旅馆奔驰在安次大街时的情景。
救人如救火,在安全前提下,必须快。
好在行进路线不是繁华路段,几乎没有红绿灯,车能够快得起来。
车确实够快,王深林和叶见朝第一次坐这么快的车,车外景物快闪而过,二位胆小的同时,也佩服秦著泽的车技。
王深林脸上除了着急还有大写的服,叶家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能文能武啊。
用艳羡的眼神瞅叶见朝,叶见朝露出得意神色,你有本事也给女儿找个好女婿呀,谁也没拦着你去找,但我这好女婿恐怕绝无仅有哈!
十分钟不到,进了一个各单位人员杂居的大院子,院子里戳着两栋筒子楼。
把车停到筒子楼门口,王深林跳下车飞奔进楼,叽哩咣当,慌乱中碰落楼道里谁家的锅碗瓢盆,招得好几家有人出来看究竟,王深林跟人家捡起来道歉,“不好意思,女儿病了,我着急带送她去医院,坏了什么回头一定赔。”
秦著泽跟在王深林后面,帮忙捡东西,随着王深林笑着朝人家点头表示歉意,并揣摩着价格塞了些零钱给人家并恳请自行打扫碎片以免伤到过往邻居。
等秦著泽继续往前走,楼道里起了几堆议论声。
这个小伙儿真精神,做事真干脆,他替王深林赔东西,他谁呀?别是王深林未来女婿吧?呦,他还有汽车呐,大款诶,王语柔有福气呀。
跟在最后面的叶见朝听见不干了,赶紧给吃瓜群主纠正,说这个帅气小伙儿已经结婚,我就是他岳父,大伙儿请别乱猜,谢谢。
王深林家在筒子楼最里首,穿过窄长的楼道宛若穿越长城。
总算到了家门口,王深林使劲拍门。
里面传来一声河东狮吼,门同时被打开,“你个挨千刀的,怎么这么磨蹭?”
一个双下巴中年白胖妇女,大脸上挂着一双大环眼,虎视眈眈叉着粗腰。
被老婆一骂,世界上出现了两个王深林。
一个是那个又是踹门又是用砖头砸玻璃的深林王。
另一个就是此时此刻真实的王深林,在老婆跟前,他就是病猫一只。
老婆骂得那么难听,他屁也不敢崩一个,成了王老蔫。
“王深林,要是女儿落下毛病,老娘非打死……”
后半截脏话被一声洪亮的男中音掐死。
“阿姨,救人要紧。”秦著泽和王深林肩并肩站在一起,筒子楼楼道里摆满东西,实在是太特么挤了,“王主任,抓紧吧,不能贻误时间。”
王深林的老婆仝熙凤瞅了陌生人秦著泽一眼,“唉哟,柔柔呀,咱们赶紧去医院,急死妈妈啦。”眼泪珠子还真下来了。
仝熙凤闪开肥体,几个人一起扑向房间内。
八十年代,像王深林这样的,能分到一间筒子楼,在国家职工中,算是相当不错的。
一家三口一间房子,只能从中间搭个木板子隔出两张床。
帘子掀开,秦著泽看到王语柔穿着粉色睡衣捂着肚子在床上缩成一团,长发散乱盖在脸上,疼痛把她折磨得不知道打了多少滚,床单子褶皱打卷。
仝熙凤用大粗手指头拨开女儿长发,“柔柔,宝贝,咱们去医院啊,来,忍着点,起来。”说着,抹着眼泪要动手扶女儿起来。
“阿姨,不要让她动,确定病情才能决定是否移动。”基本的急救常识,秦著泽当然具备,他望着王语柔白纸般的脸,制止了仝熙凤。
因为语气坚定,仝熙凤乖乖地把手收回,要是秦著泽穿条白大褂,俨然一名职业医生。
“秦总,那可咋办?”王深林搓着手,脑门一层大豆汗珠子。
秦著泽本来想说这种情况早应该打120,但是,他没责备。
那个年代,急救很扯淡,赶上用急救车吃紧,两个小时内车能赶来算是病人前世积下福德。
“阿姨,孩子闹肚子了吗?”秦著泽问。
仝熙凤使劲摇头,“没有。”
“孩子多大年龄?”秦著泽又问。
“二十二。”王深林答道。
秦著泽心想,看个头也老大不小了。
“平时有过什么病症吗,比如心脏病或者其他脏器疾病?”秦著泽认真地询问。
“没有。”,“没有。”王深林两口子一同说。
“身体健康程度咋样?”
“很好,连感冒也很少闹。”
秦著泽附身下去,声音平和地问,“孩子,告诉叔叔,你是不是肚脐右下方疼得最厉害?”
二十六的人给二十二的当蜀黍,秦著泽这大辈儿当的也是没谁了。
王语柔神志还清醒,微微点头。
秦著泽不再说话,伸手给王语柔把脉,抬起手腕盯着时间。
一分钟后,秦著泽直起腰,对王深林两口子道,“脉搏偏快,基本确定是急性阑尾炎,不能再耽搁,马上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