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羽化
阳春三月,细雨迷蒙,满天的细丝同初抽条的柳树相依相偎,说不尽的缱绻。
乍暖还寒,尚余料峭,此时的春水最是冻人。若是四肢用铁链捆着,绑在木板上,头上放着一只铜盆,里头就装着这么一盆“冻人”的春水,一滴一滴流入头皮开着的小孔中。
说是生不如死,也莫过如是了。
这样的刑罚,只怕是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魏运目光呆滞的躺在这间四面无光的屋子里,若不是水滴滴到身上的钻心疼痛,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门忽而打开了,许久不见天日的他被外头的亮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大开,直到门关上,屋内升起了等,他才看清了来人。
魏运瞳孔微缩,仿佛看见了什么煞星。
黑袍金面具,王剑赤霄名——内卫统领,赤霄。
内卫统领赤霄,居然亲自来了。
赤霄坐在了魏运身旁的长椅上,眼神冰冷的看着魏运,声音雌雄难辨,唯一能听出的就是话中的讥诮之声:“很意外见到我吗?
今年二月开始,望京两家食肆,一家乐坊和一间酒楼接连被官府查抄。这四家铺子,都是四年前就设立在望京的,里面大多是内卫旧人,坐拥着无数机密。份量可想而知,有人把他们都卖了,我自然要看看是什么人物。”
若不是安插在神策军里的眼线及时传来了消息,赤霄急忙安排这些人撤离,只怕这四家铺子里面牵涉的人,都要折在神策军手里。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死了好几个人。
魏运闻言,一言不发,紧紧的抿着嘴唇。
“如此顽固,莫不是长公主在背后指示?”赤霄目光微沉。
魏运是晋宁长公主的马奴出身,当年得长公主赏识举荐,这才入了内卫。
“长公主不理朝政多年,这与她又何干?”魏运终于有了一点生气,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赤霄。
赤霄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入内卫已有五年,内卫的规矩你又岂是第一日知,你是长公主举荐,你通敌叛国,却又对长公主忠心耿耿,焉知不是长公主授意。再者,长公主昔年权倾朝野,一人之下,谁知不会想要再进一步,遂而和北齐勾连。”
魏运睚眦欲裂,青筋暴起,“你这是诬陷,长公主深的陛下信任,你若是胆敢构陷长公主,便是自寻死路!”
“是不是自寻死路我不知道,但是长公主必然会惹上一身骚!如今北齐不宁,南晋亦不太平。长公主好几个门客都接二连三的出事,只怕长公主如今亦是不好过。”
魏运听着赤霄的话,神色莫名未测,刚要反驳,身体里却渐渐泛起一丝痒意,那股百爪挠心的感觉再次从经历折磨之后枯瘦的身躯袭来,仿佛四肢百骸都遍布爬行的蚁虫。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双目迷茫,只有每天到这个时候,他如枯井一般的双眼才会充斥各种欲望。
被锁链困住的四肢开始挣扎,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赤霄看着在欲海中挣扎的魏运,垂了垂眼眸,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面具女子,女子赶忙拿出一只瓷瓶,将瓷瓶中白色的药丸倒了出来,递给了赤霄。
药丸圆润细腻,在烛光之下显现出温柔而又细腻的光芒,好看的就像一颗玉珠。
它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羽化”,服之如升仙,故名“羽化丹”。
只是一颗造价极贵,且服之上瘾,损伤身体,早在南北朝还未分裂对峙的时候,当时的皇帝就已经全面禁止了这样的药丸。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又出现了这些药丸。她也是偶然才弄到一颗。
赤霄将羽化从魏运的口鼻晃过,此刻的魏运被药瘾刺激的看不到大清楚东西,但是鼻子对羽化却是格外的敏感,“赤统领,给我,求你给我……求你……求你……”
他痛苦的低吟,此刻的他,已经不见当年从公主府里刚出来时那副坚毅的模样,铮铮傲骨在一颗小小的药丸面前尽数化为齑粉。
“为什么要出卖?告诉我,药丸就给你。”赤霄放低了声音,话中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只是目光十分的清冷无情,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
在药瘾控制下的人本就十分薄弱,能拿到药,连命都可以不要,“珠娘……”
刚吐出几个字,魏运就陡然的顿住,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唇紧紧抿起,借着幽暗的珠光,赤霄可以清楚的看到从魏运口中流出来的鲜血。
赤霄目光中漫起一丝冷意,连忙掐住了魏运的下颌,轻而易举的将药丸给他塞了进去。
她已经要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如今给他喂药,是防止魏运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咬舌自尽。
魏运明知被抓之后只有死路一条,却依旧如此求生,却又不肯说出背叛原因,果然是有牵挂。
那颗药丸的作用果然很大,魏运刚一服下,原本百爪挠心的痛苦之色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飘然欲仙的模样。
约么等了一刻钟,魏运的目光才逐渐清明了起来,他看向赤霄之际,才有了惶恐与惧怕。
“珠娘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儿家名字,是你的爱人吗?”
暗探岂能和敌国女子生情,也亏的魏运久为暗探,将此事遮掩的极好,他们一时半会儿没往那处想,也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说来也可笑,魏运何等坚毅,在药瘾面前,宁可咬舌,也不肯泄露出那女子分毫,却愿意为了那女子,置家国与袍泽于不顾。
她是该说他情深不悔,还是该说他狼心狗肺?
赤霄居高临下,语气讥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如今我留你已无用,不过你放心,念在同僚一场,就算是翻遍望京,我也会把珠娘给找出来,给你陪葬。”
她的目光不带一丝情感,宛如一柄赤霄宝剑,锋芒尽显:“你久为内卫,经受酷刑,仍旧喘息至今,不知你的心上人是否也能如你一样。”
魏运闻言,神色慌乱而惊恐,“赤霄,你敢!我是长公主门人,你若是敢动珠娘,若我能活着出去,必定去劝说长公主,让她废了你这个内卫统领——”
“还敢提长公主。”赤霄目光中划过一丝难察觉的失望之色,“长公主若知有你这样的门人,合该谢罪才是!莫说是你和你的心上人,就算是长公主通敌叛国,我也照杀不误!罢了,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魏运一通咒骂,或威胁,或央求,赤霄却不愿意再耗费时间。
赤霄离开暗室之后,接连在墙壁上按了几下,便拐进好几个密道。
在清泉山的某个石洞中,便出现了一个带着丫鬟仆妇躲避暴雨的貌美妇人。
旁人或许看不大出来,但是曾经受长公主恩遇的魏运若是在此,必定会惊讶,那位美妇人身边的婢女,不就是曾举荐过他的伯乐,晋宁长公主李盛袭身边的医女盈笑吗?
第2章:西戎
李盛袭看着渐晴的天色,眼眸之中带着几分疲倦。魏运曾是她的马奴,因为武艺出众,又有追踪天赋,为人坚毅憨厚,她才举荐他为内卫。
因为内卫需要绝对的忠心,尤其是遣往敌国的内卫,更需要一颗忠诚不二的心。
却没有想到魏运也会背叛。
“雨停了。三娘这段时间噩梦频频,本就没有休息好,不如早些回庄子里休息吧?”盈笑给李盛袭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身为北齐暗探之首,李盛袭有很多个身份,如今的身份,便是望京富商赵长同的前妻,梁三娘,梁音。
赵长同置外室,外室怀孕之后,便想以妻礼聘进门,念及梁音娘家无人,又怕梁音捏着三不去不肯和离,更怕梁音去告他停妻更娶。所以给了梁音一笔不菲的银钱,也将梁音嫁过来时所带来的別庄田产尽数退回,梁音这才答应和离。
和离之后的梁音日子过的极为滋润,既无夫家,又无娘家,还有花不完的银钱。
三年前梁音出了点意外,自己和一群亲近的仆妇都因此丧命,故而李盛袭便借了这份皮囊。
梁音“坠崖”,死里逃生,忘掉一些事情也实属正常。而她又极为擅长易容,根本没人能够看出端倪来。
李盛袭带了一群人回了別庄,回到別庄。清泉別庄就在清泉山脚下,依山傍水,景致极佳。
李盛袭倚在金丝楠木的美人塌上,目光有些怏怏,盈笑越过翡翠宝山屏风,端了一碗镇静安神的药上来。一旁的留今则在珐琅浮雕炉上升起熏香。
她近来噩梦连连,精神委实不佳。做的梦也有意思,她梦到几年后,南北一统,她阿兄驾崩,阿兄的幼子登基,朝政把握在权臣手中。内卫分崩离析,她的旧部个个下狱,而她自己,也在返回南晋王都临熙的过程中,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最终在菱花渡被万箭穿心。
这梦也可笑,她才二十二岁,她的阿兄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哪有那么快驾崩?国中太子尚在,又哪里轮的到幼子登基。
至于她在菱花渡被万箭穿心,那更是可笑,四年前她亲自带兵收复的锦中。菱花渡是锦中要地,至今她的部将徐焕之还带着十万大军镇守在那里。她死在哪里,都不可能是菱花渡。
只是梦中万箭穿心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她又做了好几夜的梦,心中竟然真有几分不安。
“留今,通知念昔,叫她去查一查和魏运交往的人当中,是否有叫珠娘的女子。去细查。”
那个叫珠娘的女子,绝对有问题,其实抓不抓到珠娘如今也没有什么关系,前来查抄铺子的人是神策军,神策军又是宦官麾下。想也知道珠娘是宦官的人。只是想起魏运方才模样,想想那些死掉的内卫,她总是不甘心。
说完,她又接过盈笑手中的药碗,手中的勺子正漫不经心的搅和着药,“笑娘,羽化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件事情最是要紧不过,羽化危害,不可轻视,如今南晋北齐相对,却四年不曾起战事,两地相隔不过一江,榷场繁茂,时有往来,若是这玩意儿流入南晋,用来削弱南晋国力,简直是兵不血刃。
“是前些时日,属下在一家青楼中偶然所得。”盈笑并非如留今一般,是以梁音的侍女的身份在北齐立身。她是望京城中的一名女医。只不过是梁三娘自三年前的意外之后“多病”,她这才常往来清泉山庄。
“青楼?国丧未过,哪一家青楼敢开门?”李盛袭凤目轻垂。
北齐永平帝三个月前刚死,新帝登基不到百日,虽说如今国丧将尽,但是到底还是没出国丧。青楼如今开张,不是上赶着找死?
“开门倒是没开门,但是有些暗地里的营生还是在的。入夜坊门一关,外边的灯不点,也没有人知道。就算有金吾卫巡夜,但是一见是官宦子弟,也就装聋作哑,不去惹这个麻烦。”
左右只是国丧,又不是金吾卫家里自己闹丧事情。
永平帝被外戚掣肘,后来扶持宦官与外戚相争,倒也的的确确削弱了外戚势力。
只可惜坐镇后宫的周太后手腕强硬,愣是没让永平帝留下一个孩子。最终只得过继宗室子为君,这其中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外界不得而知,只知选的这个新君,并没有什么手腕。
如今外戚依旧飞扬,宦官更是跋扈,北齐的局势,乱着呢。
当然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正是他们南晋暗探行动的好时候。
“那家青楼?”
“是平康坊中的香云坊,香云坊吟枝病了,属下在给她诊治之时,在她她屋子里的地上捡到了这一丸药。”
李盛袭搅着汤勺,慢悠悠的喝了口药,“吟枝?她身上有服药的痕迹吗?她又是怎么病了?”
盈笑摇了摇头,“倒是没有服药的痕迹,置于为什么病了……”
盈笑有些迟疑。
“我长到现在二十二岁,有什么没见过?你说就是了。”李盛袭摆了摆手。
“因为房事过多,所以伤着了……”话说完,她有些小心的看着李盛袭。
李盛袭面色未变,只是微微皱眉,“吟枝虽不是秦轻鸿那等花魁娘子,却也算是名妓,怎会轻易让人如此作践?”
并非达官显贵有多爱惜吟枝,是那些达官显贵爱惜自己的名声,况且吟枝的身价又在哪里,老鸨哪里真敢舍得让吟枝一下子陪那么多人。
不过再一细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若真是爱惜名声,又怎么会在国丧期间去逛青楼。本就是无甚规矩,又吃了这羽化丹,自然就开始作践人了。
没等盈笑说话,李盛袭又开口说道:“如你所言,你既能捡到,那就说明,这批人是前一天晚上去过青楼的。”
李盛袭轻笑,要查羽化丹不容易,查查哪些浪荡子去过青楼还不简单,“她前一夜接待的是什么人?”
盈笑轻笑,国丧期间做出这个混账事,换了旁人,吟枝自然是不敢声张,但是她常给青楼女子治病,并不似寻常医家嫌弃她们,故而吟枝还算是信任她,诉苦之时,很容易就被套了话。
“鸿胪寺卿之子,苏大郎,苏绍华。吟枝只认识这个人,其余的几个是苏绍华带过来的,只是听吟枝说,这几个人身材格外的健壮,似乎不是中原人。”
“异族?西戎?”
“很有可能,据底下传消息来说,西戎使者早在上个月就住进了鸿胪客馆,似有与北齐交好的意思。”
李盛袭轻笑,一边的留今在收拾好香盒后,闻说这么一句话,不由得嘲讽说道:“这是当年在沅陵那边,被公主带着穆侯爷打得吃不消了吧,如今见我朝日益强势,这才想着来寻求北齐的结盟,玩个‘远交近攻’,巴巴的就靠过来的。”
西戎与南晋接壤,与北齐却是隔着一条河,早年常常进犯南晋疆土,几年前被李盛袭带兵给打了回去,自此未敢来犯。
“交好倒也罢了,如你所言,这玩意很有可能是从那群西戎人手里流出来的。西戎此次来朝,怕也是不安好心。”
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这种祸害人的东西引入中原大地,若是大面流通,很快就能拖垮一个王朝。
若真是西戎人带进来的,只怕西戎胃口不小。
“准备准备,找个机会我亲自去一趟西市和鸿胪客馆。”
盈笑点头,末了,她忽而想到什么,又问,“那几家被神策军查抄了铺子的同僚,统领打算如何安排?”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纤长的羽睫投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遮去了眼中的未名之色,她轻轻敲着瓷碗,瓷器相撞的声音在屋内悠然传来,半晌,她才开口,“撤返临熙,让他们好好监察临熙动向,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她不大信那梦,但是那梦也着实给她提了个醒,梦中的她落入如此境地,未尝没有临熙耳目太少的缘故。
她的旧部都是摆在明面上,人尽皆知。但是内卫却在暗中,无人可查,她从前将大部分内卫都设在北齐,就是觉得南晋旧部众多,不需要眼线。
“对了。”在盈笑将要离去之时,李盛袭忽而开口,她语气悠长轻缓,却没有人敢质疑她话的份量,“传讯给江南沿线所有官衙,让他们盯紧了贸易的榷场,若是有一粒羽化丹流入南晋,我就送他们去黎江祭龙神。”
第3章:贵人
“诶,赵小娘子,今日怎么是你来送柴,往日都是你父亲来送的啊。”
身为暗探,自然不会只有一张皮囊,所谓狡兔三窟,身为内卫总统领的赤霄更是这样。
譬如现在,她就从美艳风情的梁三娘,变成了清丽婉约的赵娘子。
李盛袭抹了把脸上的汗,“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是劳累过后留下的余红,说不上多绝色,却胜在天然质朴。
“阿耶今儿个病了,就由我推车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客馆厨房的管事了然,看着李盛袭气喘气的样子,不免说道:“瞧你累的,进来喝碗水,休息休息再走吧。”
“诶。”李盛袭呵呵一笑,跟了进去。
喝了口水,李盛袭坐在庭院内的,随意的同管事聊天,“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大块头,长得不像我们北齐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管事这会儿也闲,遂与李盛袭聊天,“害,你八成是遇着了西戎人了,那些人野蛮的很,赵娘子你离他们远些。”
李盛袭笑笑,“我就在这边待着,哪能哪能靠近他们呢?诶,吴管事,西戎人也吃咱们北齐菜吗?我刚好像听厨娘说刚才送了几道菜过去呢。”
管事抹了把汗,摇头,“没,他们一般自己做,今儿是因为宫里的公公来了,才送了几道菜过去,他们一般自己做,说什么我们做的西戎才不正宗。”
公公,内侍,这可不是巧了吗?查抄那几家铺子的神策军,可不就是内侍麾下的吗?
李盛袭目光微暗,又笑着说道:“我听说西戎那边的人喜欢和吃生肉,喝生血的,和野人一样,哪里能懂我们北齐的吃食呢?”
“可不是,那些蛮夷,本事没有,口气不小。”吴管事轻蔑的说道。
李盛袭离开厨房之后,就避开人群去了西戎使团住的地方。
也不知道里头在干什么,院门虽大开,但是内外都守着身材魁梧的西戎士兵,轻易不许人进去。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看这个架势,只能晚上换了夜行衣再进去探一探了。
李盛袭正欲离开,却见里面有了动静,她连忙躲了起来,在暗处窥伺。
一个群西戎打扮的人送着几个宦官出来。两方人谈着什么,西戎人倒是一改李盛袭记忆中的模样,殷勤的很。
两拨人也没聊几句,就散开了,李盛袭见此,也就转身离开,没走两步,正打算穿过廊庑往厨房而去,却被人拦住。
几个内侍快步跑到李盛袭跟前来,拦住了李盛袭的去路。
李盛袭垂了眼眸,人多眼杂,暂时不好动手,她攥了攥拳头,面上却露出了一副怯怯的模样。
“见到本官,还不行礼?”倨傲的身影从耳边传来。
内侍省少监陈润,是神策军中尉管知的一条好狗。
李盛袭赶忙行了一个粗陋的礼:“民女见过公公。”
陈润嫌弃的看了一眼李盛袭,“规矩这般粗鄙,抬起头来。”
赵妤的容貌不算顶尖,但是却如夏日的风荷清露,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
陈润这才点了点头,“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可是客馆中的仆役?”
“民女赵妤,十六了。民女是替阿耶送柴火来的,一时迷了路才走到这里,并不是府中仆役,不知……”
“行了行了,问你什么答什么就对了。带走。”陈润不耐,摆了摆手,身边的几个宦官就将李盛袭给拿住。
这几个人自然不是李盛袭的对手,只是李盛袭很好奇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并不打算反抗。
只是在表面,她还是要挣扎做戏一番的,“公公,公公绑我作甚?家中阿耶还在等民女,公公……”
“吵死了,把她嘴给我堵了!”陈润满脸不耐。
那行动的内侍虽说手上不留情,但是嘴上还是很尊重,“姑娘,您还是别挣扎了,您啊,马上就要成为贵人了。”
很快,李盛袭就被蒙着眼睛带到了一间屋子去了,那几个内侍将李盛袭推进去之后,就立刻锁上了房门。
李盛袭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边就忽的窜出一个身穿海青,青丝散乱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发疯般的拍打着门,“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我十年前就是庙里的姑子了,今年六月就要剃发,我是出家人……我是出家人……”
小姑娘边喊边哭,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喊到后面,哭声越大而叫声越小,最后力气也没了,整个人慢慢瘫软蜷缩在门口。
小姑娘颇有姿色,柳眉杏眼,琼鼻红唇,发丝凌乱之间亦有妩媚风流之美,或许是因为出于佛门,身上还有这一丝佛性以及未沾世事的纯洁。
李盛袭也蹲下,慢慢靠近小姑娘,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害怕和不解,语气却是极为轻柔缓慢,“小姑娘,这里是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他们不是宫里的人吗?为什么?”
妙端吸了吸鼻子,泪眼盈盈的看着李盛袭,“姐姐,你也是被绑进来的吗?”
李盛袭点了点头。
妙端瘪着嘴,边哭边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在庙里做功课做的好好的,忽然就闯进来一群人把我带走,说什么要送我进宫。”
妙端说到这里,更是伤心,她连忙拽住李盛袭的袖子,“姐姐,姐姐,我不能进宫啊,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么能进宫呢?”
说完,她又继续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妙端哭了很久才平静了下来,她匐在李盛袭怀里,半哽咽的说道:“姐姐,他们说……他们是花鸟使,是替圣上采选妃子的。可是姐姐,我是出家人啊……”
李盛袭轻轻的摸着妙端的头发,手在她的青丝中穿过,这也算是意料之内。
太监抢女人去宫里当贵人,可不就只有花鸟使了吗?只是让她稍微震惊的,是孝期未过就开始择选女子。
看来宦官如今很是不安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用在宦官身上最合适不过。
北齐永平帝也就是先帝在时,外戚势大,周皇后把持后宫,周侍中把持朝政。先帝用了二十年,扶持寒门与宦官,才将其打压下去。
第4章:交手
永平帝的手端高明,但是防了前朝,没能防住后宫。后宫在周皇后的治理之下,二十年未闻啼哭,以致于永平帝膝下空空。
偏偏永平帝又是突然暴毙,没能留下遗诏,当然了这其中是否有猫腻还有待商榷。
先帝未曾选定嗣子,周皇后却以迅雷之速,过继旁支梁王萧泽卿为君。朝中大臣虽有反对之声,但是周家积势犹在,皇后这行动也无人能挑出毛病。只得认了这君。
新君是周氏选定,自然偏向周氏,宦官根基本就不深,见此,怎能不如临大敌。
妙端可不管李盛袭在想什么,她又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叫妙端,自小被庵堂里的师太收养,她们养我到十五岁,然后就问我想不想出家。我们都说好了下个月剃度的,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李盛袭皱眉,安慰的话到了口边却又转了个弯,“我也不知道,我不过是卖柴女,到了鸿胪客馆之后,稀里糊涂就被带到了这里来。”
她顿了顿,似有些天真的说道:“要不然我们同他们说清楚,他们既然是宫里的天使……那么……那么也不会这般不解人意吧?”
说到后面,她自己的声音也熄了下去。
妙端摇头,“没用的姐姐,我同他们……”
“吱呀——”一阵开门声打断了妙端的话,几个宦官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见两人抱在一起,不由得皱眉。
“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柜子里有换洗的衣服,你们自己收拾好了,过几日有嬷嬷来教你们规矩,可要给我好好学,日后入宫是要奉圣的,若是没规没矩,小心自个儿的脑袋。”
李盛袭慌乱起身,着急忙慌的说道:“公公,我是良家子,就算就算要入宫,那也该同阿耶说一声才是,若无阿耶许可……”
“放肆!”内侍打断了李盛袭的话,他轻蔑的说道:“陛下采选女子,岂容你父亲置喙?你父亲那边通知一声就行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边吧。”
“那这位小师太呢,她是出家人。”
“还未剃度,算哪门子的出家人,若是在佛门住了几天就是出家人,那俗世男女,岂不是不要去寺庙庵堂了?”
“公公……”
李盛袭还想要再说什么,门又再次关上,丝毫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无论宦官如何式微,底层女子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一手可以捏死的玩意儿,低贱的狠。在这些女子这里,宦官们照样能飞扬跋扈。
明月当空,银辉倾射,婆娑的树影打落在窗上,室内外一片静谧,只有轻微风吹树动之声。
窗纸被人用竹管捅破,袅淡轻烟吹起。
确认妙端睡下之后,李盛袭才起身,门从外面打开,她直接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见她出来,连忙锁好了门,两人转了几转,换了个隐蔽的地方说话。
“属下拜见宁中尉。”来的正是真正的赵妤。
内卫总统领的身份是绝密,因此,李盛袭在内卫之中,也不只有赤霄一个身份。赵妤现在说的这个,是她在内卫中的另一个身份,内卫右司中尉——宁如霜。
“动作到是快。”李盛袭夸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中尉为何会被这群宦官带过来?”
“你我先换身衣服吧。”李盛袭漫不经心的解着衣服,“宫中花鸟使采选女子,就把我给拖来了。”
“采选?”赵妤双目一亮,也开始换衣裳,“这是绝好的机会。永平帝在世时,周皇后把持后宫,我们的人根本塞不进后宫,成不了妃嫔,就算勉强进去了,也靠近不了皇帝。而如今改朝换代,恰是最好时机。属下愿为国朝效力,进到北齐皇宫,选在元嘉帝身侧,以待时机。”
其实赵妤说的不无道理,新君即位之前,任谁也没想到会是梁王登基。也无人在意无人关注梁王,不清楚此人的性情品性,安插进去一个人,到也好把控。
换做是从前,她或许就同意了赵妤的提议。只是,李盛袭莫名想到那个梦,每每想到那个梦,她总觉得惴惴不安。
如今,她想要尽快的结束北朝的事宜,以求早日归国。
李盛袭摇了摇头,“不必,此事我另有安排。你见机行事即可。”
李盛袭说到这,就蒙上面巾,又将妙端的事情告诉了赵妤,还好下午妙端一直在哭,几乎无甚交流,赵妤本就是出色的暗探,想要蒙混过去也不是难事。
李盛袭交待完后,正要离开,忽而听到假山后又脚步声传来,赵妤似有所察觉,刚要行动,就被李盛袭一个眼神制止住。
李盛袭摇了摇头,捡起一块石子,朝着来人的方向丢过去,而自己则是飞快的从假山中窜出。
“谁!”假山后的人惊呵一声,连忙追上李盛袭。
来人步履极快,紧跟李盛袭不过十杖之距。
李盛袭眉头微皱,此人跟的很紧,可见武艺不弱,此处是宦官置办的宅院,若是闹大了动静,绝对会引来把守的侍卫。倘若这人跟着她出去了,说不定还会引来巡夜的金吾卫。
想到此处,李盛袭目光微沉,飞跃在瓦片上的脚步猛地调转方向,短匕在袖中握住,朝着来人奔去。
那人仿佛没有预料到李盛袭会调转方向,但是旋即就明白了李盛袭动了杀心。
两人在庭廊的瓦片上交手,借着月光照射,空旷的庭院中是两人你来我往的影子。
站在高处可以更好的看清死走的动向,李盛袭看着星点火把快不靠近,周围响起整齐的脚步与兵器声。
百来招下来,那人已落于下风。李盛袭见下方人影纷动,目光一狠,袖中匕首惊现,在月光下折射出凌冽的寒光,直直的朝容治的心口刺去。
容治一惊,来不及退,只得侧身一躲。尖锐的匕首捅进他的侧腰,容治脸色一白,乘着李盛袭抽刀之际,纵深后跃,跳到了地上。
李盛袭见此,也不赶尽杀绝,转身向夜幕中离去。
容治看着天空,手捂侧腰,脸色苍白,口中鲜血流出,显得脆弱而又妖冶。
第5章:定计
大夫刚给容治上完药,陈润就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他进来时,容治还没穿好衣服,精瘦的腰上裹着几圈布。
“陈少监,你怎么来了?”容治挑了挑眉,又继续穿起衣服。
陈润皱着眉头,打量了容治一番,关切的问道:“容御史,你没事吧?”
容治轻轻一笑,不以为意,“无妨,那刀捅的虽深,却无伤要害。”
陈润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咱家也不好和管中尉交待啊。”
“这点小伤,何须惊扰义父?”容治摇了摇头,他顿了顿,面色添了几分严肃,“只是陈少监,这别苑的守备未免也太过松散了些。花鸟使采选女子本是天经地义,只是如今毕竟国丧未过,若是被周氏察觉,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润闻言,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容御史的武功咱家是知道的,也不知那名刺客是什么来头,竟能伤的了容御史,别是周氏派过来的。”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那刺客是不是周氏派过来的,而是如今别苑的位置已然暴露,陈少监,怕是要换个地方了。”容治敲了敲小几,正色说道。
陈润点了点头,“多谢容御史提点,咱家明日就去安排。”
“至于是不是周氏,还有待商榷,当务之急是迁宅,但是周氏那边也不要掉以轻心。如今此处已为人察觉,稍一猜想,便知道是花鸟使行事。只怕日后会有不少人在暗中顶着少监。”
陈润汗然。
容治又接着劝道:“不如少监先暂缓行事,如今宅中也有十多名女子,多少也够了,况且再有一段时间便过了国丧。免得被周氏抓住把柄,到时候义父与少监只怕又要被朝中那批顽固攻讦了。”
陈润沉思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说到这里,两人又敲定了一下具体事宜,陈润便就此离去。
夜色渐深,明色愈明,容治守在窗前,满头墨发披在雪白的中衣上,人在月光暗烛之下,显得越发的清冷孤寂,从侧面看去,宛如披着月光的玉人,又像是月神在世,清冷之余,又寂寥无比。
素日里那双被读书人怒骂“充斥着阴诡算计”的眼睛如今半垂,眼中的未明之色不为世人所知。不过素来被读书人讽刺的“直不起的谄媚腰身”如今却是无比端正,就像园中的根根瘦竹,孤寂又满是风骨。
李盛袭没有去清泉山庄,而是先去周家附近兜了一圈,然后再去了盈笑开的医馆。
“统……宁中尉怎的来了。”作为李盛袭的心腹,盈笑自然是知道李盛袭和宁如霜是一个人的事实,不过为避免隔墙有耳,她还是变了称呼。
李盛袭就桌坐下,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盈笑。
“国丧期间,花鸟使就敢行动,如此胆大妄为。”盈笑惊讶。
“只怕是周氏给的压力不小。”李盛袭喝了口水,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匕首,“不,不止。宦官是天子近侍,别的不说,阿逢圣意最是一把好手,宦官如此胆大妄为,十有八九是他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意。”
“中尉是觉得,元嘉帝好色?”盈笑眯了眯眼。
“很有可能,不过还是要等梁州的人回来才能下定论。”
因为在此之前,没人能想到是梁王继位,谁也不知道这位远在梁州的梁王是什么品性。梁州偏远,又不是什么要塞,几乎没有什么暗探,就算有,盯得也是官府衙门,盯一个闲散王爷做什么呢?所以在梁王登基后,还要特意派人去梁州打探,查梁王平日里行事。
“不过,元嘉帝好不好色又有什么要紧呢?”李盛袭轻轻一笑,狡黠如狐,“这要是让北齐百姓知道他们皇帝再孝期就急不可耐的派出花鸟使去采选女子,你说,北齐的百姓会怎么想?”
当今天下,各国均是以孝为先。孝期近色,是为不孝,又逢国丧,是为不忠,偏偏元嘉帝是过继之子,这样一层身份在,又显得元嘉帝不义。
不孝不忠不义之君,可不就是昏聩之君。
花鸟使一事,或许是宦官自作主张,可宦官之所以被称为“天使”,就是因为他们常做天子使者。
百姓们不懂朝局,骤然闻说此事,也只会觉得是皇帝授令宦官行事,哪里会想到是宦官自己为之呢?
盈笑也反应了过来,美丽的面访浮现笑意,“属下这就去安排,务必让天下人都知道。不知那别院在何处?”
李盛袭摇了摇头,“今夜我与人交手,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势必会迁离,你再引人过去,只怕也是人去楼空。宦官们素日跋扈,行事狠辣,谁知会不会杀人灭口?而且北齐国朝中亦有几许清流,为了朝局稳定,他们未必愿意闹大。”
“那中尉的意思是?”
“让周氏注意到即可。”宦官与周氏在先帝一朝相争数年,双方都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周氏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怕是一点肉沫都能啃成渣。
而且现如今她的注意力在羽化丹上面,这件事情,她只需要大致把控即可,余下的便由着周氏厮杀。
盈笑点了点头,“明日我想法子叫几个人去到那宅子边上闹事,故意引来兵马司或是金吾卫,他们投鼠忌器,必定不敢轻易行动。就算他们铤而走险,那就让闹事的人把火烧到他们身上去,金吾卫是周氏把控,周氏见状,必定会发现别院异常。
而后,再派人去通知赵瑞生,让他明天去京兆尹府报案,就说自己女儿去了一趟鸿胪寺后人就丢了。虽说京兆尹一直和稀泥,未必敢管鸿胪寺的事情。可是明日刑部尚书要去京兆尹查卷宗,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周氏子弟。”
赵妤是内卫,赵瑞生也是内卫,自然了,两人并没有什么父女关系,只不过因为都姓赵,遂而让他们充作父女。
李盛袭点了点头,盈笑行事稳妥,这一点上,同她一起长大的留今和念昔都比不上。
“对了,你再叫手下的人查一查,哪个庵堂青年一辈小尼姑从‘妙’字辈,哪个庵堂又有带发修行的小尼姑,名叫妙端的。”
孝期采选女子,已是不忠不孝不义。甚至还强征出家人,逼其还俗,那就更是昏聩荒唐至际了。
第6章:狠辣
翌日一大早,在陈润的指示下,别院的人就预备着收拾了起来。既然以及决定要搬走,那就事不宜迟,越早走越好。
他又叫几个人去盯着房屋四周,别叫有人盯着。
“陈少监,陈少监,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陈润闻言皱眉,训斥道:“什么不好了,大清早的那么晦气!”
小太监喘了口气,“有人在院子边上闹起来了,还把金吾卫引来了。金吾卫把坊里的大门给封了。”
“什么?金吾卫?来的哪个?”陈润眉毛一扬。
“左金吾卫中郎将。”
“周书滔!”
“看来,如今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陈润的身后响起一道男声,他一转头,看到的就是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
容治眉头微皱,“这八成是昨夜幕后之人的缓兵之计,他料定我等会搬迁,所以才行此计,拖延住我等的脚步。”
“哎哟,那这可怎么办?难道还不搬了不成?”陈润着急忙慌。
“不可!”容治斩钉截铁,他正色道:“对方必定还有后招,若是不搬,便是中了对方的缓兵之计。”
“可是周书滔在外头,若真是有人布局,十有八九就是周氏。他岂会这么轻易的走了,况且就算是走了,怕也会在四周盯着。”陈润担忧说道。
“若是周氏布局,此刻闹事的人就不会是在外面,而是会在里面闹起来,给金吾卫一个名正言顺的搜查借口。”
周书滔性子一向硬,他要是真想来搜查别院,除非管知亲自出面,不然他们这些“管党”没一个拦得住他。
既然周书滔没有进来,那就说明周书滔只是对方手中的一步棋,对方是想要借周氏的手揭开这件事情。
坊门关了,车马便不便同行。当务之急,是要引开外面的金吾卫,逼的周书滔打开坊门,才能顺利撤离。只是周书滔不是傻子,周氏对管党一向是忌讳,这要是稍有差池,就是打草惊蛇。
“外面的人是因为什么闹事?竟然闹的金吾卫都过来了,过来了也就算了,按理来说应该一下子就会走,起不到拖延的作用才是。怎么还把坊门关了呢?”
小太监赶忙说道:“起初说是几个赌徒因为银子的事情闹了起来……”
“国丧期间,谁家赌坊敢开门营生?”容治皱眉。
“倒也不是哪家赌坊……”小太监面露尴尬的看了一眼陈润,又犹犹豫豫的说道:“是陈少监去年设的一个暗场子,谁知道就闹了起来。”
容治目光一沉,牙关不由得咬气,一恨幕后之人的高明,周氏的人就恨找不到宦官的把柄,这一下发现了暗场子,不得闹的沸沸扬扬,查个清清楚楚。
二恨陈润贪得无厌,私设赌坊也就算了,居然在国丧期间还不安分。
陈润一听说,脸刷的就白了起来,他赶忙踹了小太监一脚,“小兔崽子,你不早说啊!”
容治冷冷的看了一眼陈润,陈润尴尬一笑,却又轻松一叹,“暗场子是私设,官府那边没有档案,查不到咱家身上,更查不到管中尉,到时最多也就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不打紧的。只是容御史,周书滔认死理,这一查,金吾卫没个两三天是不会撤走的啊。”
陈润看向容治,容治是六首状元出身,一向足智多谋,因此很受管知喜爱,收为义子。
这件事情说白了,还有可能是因为陈润而起,若是管知知道了此事,只怕他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自然希望容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帮他想想办法。
容治何尝不知道陈润的心思,心中划过一丝厌恶。
“康王妃是皇亲国戚,康王又是宗室重臣,若是王妃想走这条道出行,周书滔只能避让开门。而康王妃最是疼爱他外甥,若是苏绍华出事,康王妃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这也太伤情分了。”鸿胪寺卿毕竟是他们一党,哪里有对自己人下手的。
容治目光一沉,“鸿胪寺卿深受义父提拔,如今义父有难,他难道不应该出手相助吗?再者,陈少监办事一向隐秘,只要不让他知道,又怎么会伤到情分呢?还是说陈少监有更好的办法?”
陈润一噎,他倒是有个办法,要不是担心留下蛛丝马迹做不干净,他倒是觉得把这院中女子全部杀光,才是好的解决办法。
没成想容治居然想了这么个法子,还真是狠辣。
鸿胪寺卿之子苏绍华并没有想到有人已经盯上了他,他正和几个狐朋狗友走在西市的街上。
“苏兄,你上次的宝贝是从哪弄来的?能不能再给弟弟两颗?”一纨绔问道。
苏绍华看了那纨绔一眼,得意的笑了笑,“那玩意可金贵着呢,柳兄,我可是好不容易弄到的。”
柳大郎挥了挥手,“不差钱的事儿,这样吧,苏兄你开个价。想想上次吃了那药,再和吟枝姑娘一起……那感觉,简直飘飘欲仙,这是换了神仙也不做呀。”
苏绍华目光轻蔑,冷哼道:“吟枝?国丧期间就敢出来做事,说白了也是庸脂俗粉。”
柳大郎心下不满,吟枝国丧期间出来做事还不是苏绍华要求的,吟枝小小女子,自然无法拒绝,怎么到头来苏绍华还看不起人家呢?
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怎么女票客还看不起青楼女子了?这不是摆明了当了那什么还要立那什么吗?
不过柳大郎也就是想想,并不会真的反驳苏绍华,“是是是,苏兄说的是。”
苏绍华扬了扬扇子,目光向往,“到底还是秦娘子与众不同,若是能得到她的垂青,那才是死也值了。”
他口中的秦娘子是平康坊名妓,香云坊花魁——秦轻鸿。
柳大郎心中不屑,秦娘子国色天香,哪怕不是在国丧期间,每个月都只是接待一位客人,所见者无不显贵,不是皇亲就是国戚。想给秦娘子献殷勤的权贵能排满望京,你苏绍华算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也配当秦娘子的入幕之宾。
不过是自己的父亲靠着管中尉,姨母又是康王妃,不然就鸿胪寺那个清水衙门,鸿胪寺卿在京城的官员都排不上号。
第7章:断腿
“苏兄说的是。”柳大郎附和笑道,他倒是想了个主意,建议道:“若是有个机会见秦娘子一面,将那药丸奉上,说不定可以讨得秦娘子欢心。”
苏绍华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何况那就算秦娘子不喜欢那玩意儿,但是那玩意能多让人上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娘子用过一次之后,不愁她不想再用第二次。
只是那些东西来路隐秘,他刚对柳大郎说价高难得,也不全是为了吊着柳大郎。这件事情还是要回去细细盘算一下。但是一想到秦轻鸿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他就不由得心思涌动。
想到这,他又看着身边几人,“你们说话多少要注意一点,那玩意儿不仅金贵,还忌讳着呢!要是被你们给抖落了出去,咱们都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柳大郎赶忙赔笑,“是是是,哥几个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我们虽然不懂什么正业,但是分寸还是拿捏得住的,苏兄放心,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向外传出去半个字。”
一边的几个纨绔也连忙附和。
苏绍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柳大郎正还欲说些什么,忽而听到前方传来惊呼声。
几人抬眼看过去,只见前方百姓骚动不已,人群四下流窜。
几个纨绔都皱了皱眉。
虽眼下国朝不宁,暗流涌动,但是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太平粉饰。纨绔们不太懂国事,自然被表象迷惑,也觉得盛世太平。
京城一向繁荣,又有金吾卫维护治安,况且在国丧期间,金吾卫巡视的更加严格,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
远方传来的人群尖叫声掩盖了马蹄声和马的嘶鸣声。
直到马冲到跟前来,他们这才意识到不知是谁的马受惊了,马在道路上疯狂的奔驰着,人群四散开来,将苏绍华和其余纨绔以及自己的小厮冲散,苏绍华慌乱不及,拔腿就想跑,刚要发力,小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苏绍华整个人就重重的摔倒在地。
他闷哼一声,刚要爬起来,抬头一看却发现马直直的朝他冲过来,他躲闪不及,只能眼见马蹄朝他袭来。
“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彻整个西大街,不过眼下情况慌乱,就算偶有尖叫,也没人在意。
一袭男装的李盛袭站在一旁,她抿着嘴,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西市胡人众多,她来此处,就是为了查探西戎人的行踪,看一看能不能查到有关羽化丹的蛛丝马迹,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她原先看到惊马的时候还以为是意外的,乱局出现的时候,她只好自己先躲开,直到她看到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击上苏少华的小腿,马又“目标明确”的朝苏绍华踏过去,她这才明白,这哪里是“意外”,这分明是别人的破局之法。
只可惜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否则她绝不会坐视。李盛袭脸色微沉,这一招,还真是让她意外。
康王府坐落在东市附近,远离西市,消息一时传不到这来。
康王妃正坐在铜镜前头,由着身侧的丫鬟帮忙梳妆打扮。她每月都有去明月庵上香的习惯,今儿是上香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妆扮。
“玉佩都备好了吗?”康王妃漫不经心的问道。
“都备好了,一共三份,都按王妃的吩咐,一份给咱们郎君,一份给咱们女郎,还有一份给苏家大郎。今日去明月庵之后,让庵堂里的师傅开过光,就可以送去了。”
康王妃满意一笑,“嬷嬷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说完又叹了口气,“绍华那孩子,也怨不得我多疼些,阿姐去的早,他那继母面慈心狠,偏又不苛待,只一味捧杀,教那孩子教的不成器,若我再不疼他些,他继母没个忌惮,只怕绍华如今连骨头都不剩了。”
“王妃心善,疼惜晚辈,大娘在天有灵,必定会感念王妃。”
康王妃摇了摇头,“什么感念不感念的,我只恨自己无用,若是自己有用一些,何愁震慑不了鸿胪寺卿,他如今虽敬我,却因为背靠管知那个阉人,颇有底气,前段时间他那继妻给绍华使绊子,我出手拦了一拦,他还怪我轻易置喙他家事。”
说道此处,康王妃又恨恨道:“先帝重视阉人,新帝却未必,新帝是周氏扶持上位,周氏与阉党又势同水火,且看那得志中山狼还能猖狂到几时!”
这话嬷嬷不敢随意接,只是低着头,继续帮着康王妃梳妆。康王妃很快妆成,正要起身,就有丫鬟匆忙闯进来。
“没规没矩的像什么样的?也不怕惊扰了王妃。”嬷嬷怒斥道。
丫鬟着急忙慌的跪下,语气惊慌的说道:“王妃、王妃不好了,苏大郎出事了。”
康王妃猛地看向丫鬟,脸色阴沉难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他继母又对绍华做了什么?”
“婢子……婢子不知,只是听人说,苏家大郎今日同柳家大郎等人去西市游玩,但是西市有家胡商的马不知怎的发了狂,在西市大街上乱窜,刚好刚好就冲撞了苏家大郎,直接从苏家大郎身上踏了过去……”
越说到后面,丫鬟的声音就越小,生怕康王妃怒急之下,就把火气撒在他们身上。
“绍华、绍华……绍华身边的下人是怎么侍奉的?竟然能任由马匹从绍华身上踏过去,这是何等的不尽心!”康王妃神色紧张,一把从梨花木的凳子上站了起来,“兵马司的人又是做什么的?金吾卫又是干什么吃的?太平年间,天子脚下,居然能看着西市马匹发狂而不制止!”
康王妃越想越气,胸口起伏不断,她看着四周的下人,美目圆瞪,情急之下不管不顾的踹向身前的丫鬟,怒骂道:“一个个杵在这里干什么?兵马司和金吾卫的人不中用,你们也不中用吗?还不快去准备车架!我要去看绍华。”
心口剧痛传来,丫鬟却不敢有半分的情绪表露,她连忙起身,退出去帮着安排。
第8章:争执
周氏和宦官势同水火,如今在康城坊中,发现了宦官私设的赌坊,周书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虽然也姓周,却是周家旁枝,并不多得周家重用,若是能给宦官一击,说不定也会得到族中青眼,太后提拔。
思及此处,周书滔直接让人把守在坊门巷口,关闭坊门,不许任何可疑人员和大型车辆进出。
甚至挨家挨户的搜查,就是想要抓捕赌坊出逃分子。
“中郎将,中郎将,有人要从坊门通过,还不许搜查。”金吾卫手执长枪飞快的跑到周书滔身前。
周书滔不悦,“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妨碍金吾卫行事?”
“是……是康王妃。”心腹回话道。
周书滔皱眉,低沉道:“康王妃和鸿胪寺卿有亲,她一向疼爱苏绍华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而鸿胪寺卿又是管知的一条好狗……你去同康王妃说……罢了,毕竟是皇亲国戚,寻常人拦不住,还是本将亲自去一趟。”
说罢,周书滔就带着心腹去了坊门出。
周书滔还没走近,远远的就看到了王妃车架。亲王正妃,车架本就浩大,偏康王还是在宗室中有不小的分量的亲王,康王妃的车架自然就更是隆重。
周书滔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礼,“左金吾卫中郎将周书滔,拜见王妃,金吾卫行事,惊扰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康王妃自然不可能亲自出来同周书滔说话,出来传话的是康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中郎将多礼,我们王妃也无意惊扰,烦请中郎将让道,王妃有要事在身。”
周书滔不卑不亢,“有人在康城坊中罔顾国丧私开赌场,眼下主谋逃窜。为护王妃安全,还请王妃下车搜查,待到搜查之后,自可放王妃离去。”
嬷嬷脸色一边,她都不需要回进去问话,就知道自己王妃的意思,“大胆!堂堂王妃车驾,也是你一个小小的中郎将说搜就能搜的。再者王妃行至坊门口,一路上来车驾未停,还能包庇你所说的主谋不成?”
周书滔抿了抿嘴,丝毫不让,“末将一切都是为了王妃玉体安康。若是王妃有任何闪失,末将难辞其咎,此番搜查,绝无任何冒犯王妃之心。还请王妃明鉴。”
“中郎将这是怀疑我包庇犯人了?”马车中传来女人的声音,语气不善而急切,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末将不敢。”周书滔心中也犯难,他自然知道王妃车驾不可轻易搜查,稍有冒犯就容易结仇,可是王妃车驾浩大,容易浑水摸鱼,而且若要让康王妃过去,坊门必定大开,几条街道把守的人也要给王妃让道,到时候情况如何,可就难说了。
他这番行为,与其说是想要搜查康王妃的车驾,不如说是想以此为理由,让康王妃知难而退,从而不出坊。
“好一句不敢。中郎将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康王妃冷声说道,她语气讥讽,直朝周书滔发难:“金吾卫的作用是保卫皇城安宁,维护皇城秩序。发现有人在国丧期间私设赌场,理应上报京兆尹或大理寺,哪怕是刑部也行。何时轮到金吾卫查案?
你越俎代庖也就罢了,偏偏还搅得坊内外不得安宁,青天白日坊门紧闭,可曾想过房内住户?中郎将,康城坊虽不如皇城周围的长乐坊和安宁坊中那般,住满了皇亲国戚高门显贵,却也有不少官员住在此处。你如此行事,就不怕阻拦官员出行,耽误朝政。”
周书滔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诚如康王妃所说,高官权贵都住在长乐坊和安宁坊,康城坊中除了康王府之外,大都是些小官,他们哪里敢阻拦金吾卫行事。更何况他还姓周,即便他只是旁支。
再者,那些官员只要让他搜查,他自然会让他们离开,坊中除了坊门还有别的路,小官车驾比不得亲王王妃,不必大开坊门。
“王妃言重了,若有官员要离坊,只要例行搜查,末将自然会放行。只要王妃下车搜查,确认无误之后,末将自当放王妃离去。”周书滔硬着头皮说道。
“好!好!好!”康王妃连说三个好字,即使人未露面,却也听得出来她是有多么的愤怒,她语气凛然,“好一个周氏的中郎将。不曾想如今周氏跋扈至此,连一个小小的中郎将都敢在此辱我。”
周书滔连忙跪下,“末将不敢,此事只是末将例行公事,与周氏无干。”
他是想为周氏立功,可不是想给周氏惹祸,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周家的人能把他给活撕了。
“不敢?好一个不敢。我虽是妇人,却也是一国王妃,明日我便要让王爷去朝堂上问一问周侍中,今日之事,是否是周氏授意。周氏儿郎,是否真的跋扈至此。”康王妃虽然不敢动周氏,但是一个周氏旁支的中郎将,她却是半点不怕。
周氏在还未受打压之时,尚且都要礼敬与她,经历先帝一朝的打压,早已大不如前。虽说如今巴上了新帝,但是难道周家还会为了一个旁支子弟来寻康王府的不是不成。
周书滔若是识相,那就应该自己让开,不要逼她闹大。
“王妃——”周书滔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他今日一整天都在这边搜查,并不知道西市那边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康王妃宁愿放出这样的狠话,也一定要离开。
他心里清楚,康王妃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威胁他,她并不会真的让康王在朝堂上质问周侍中。可是康王妃可以进宫去和太后诉苦,太后不会不管。
康王妃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告诉他,他要是不打开坊门让她过去,她就会让周氏严惩于他。
周书滔咬了咬牙,他是为了让周氏重视他才关闭坊门搜查。要是他不放康王妃离开,周氏不会放过他,除非他这次搜查能够抓住宦官大的把柄,还有可能将功赎罪。
但是私设赌场这种事,几乎很难抓到宦官顶层的几条大鱼,顶多抓一些中层官员,根本无法彻底撼动宦官的地位。
权衡利弊一番之后,饶是周书滔再不情愿,也只好咬牙叫人开了坊门。
第9章:绣坊
垂丝绣坊坐落在东市,建年不就,名气却盛,他们家做的衣裳别致好看,用料精致,很受望京富贵人家的夫人女郎喜欢。
“哎哟,梁娘子怎的亲自来了,若有什么要求的,不就打发个人来铺子里一趟,何苦娘子亲自走一遭呢?”垂丝绣坊常做清泉山庄的生意,走进来的妇人虽带着帷帽,但是看她身边的丫鬟,便知来人是谁。
留今得了李盛袭的示意,走在跟前,“别贫,你们顾娘子可是说来了新料子,特意约着我们娘子来的,人呢?”
掌柜爽朗一笑,“难怪今儿个我们娘子早早的就来了,原是为了这个,回留今娘子的话,我们娘子正在楼上喝茶呢,娘子请。”
说完就叫了人带李盛袭去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早已有人在里面,待到李盛袭一进去,念昔就叫人关上了房门,并且拨人在门外守着。
“梁娘子今日来的倒是早。”念昔因着李盛袭坐下。
李盛袭摘下帷帽,放在一旁后,便坐到了罗汉床的另一侧。
东市富贵,西市热闹。念昔和盈笑一个在东市,游走于富贵人家的贵妇千金身侧;一个在西市,游走于平民百姓之中。同时也负责监察东西两市的动向。
“新到的茶,梁娘子尝尝。”念昔将茶杯推到李盛袭跟前,又飞快的低声说道:“瑞生那边闹到了京兆尹府,也‘正好碰见了’刑部尚书周书湛,不出所料,通过瑞生话中引导,周书湛应该已经‘猜到了’是花鸟使行事。”
“顾娘子客气了。”李盛袭笑意浅然,轻悠的端着茶盏,“京兆尹那边没动静?”
“瑞生去京兆尹府的时候只是说的自己女儿丢了,没有提及宦官,宦官的事情是后来和周书湛提起的。而且周书湛也按下了这件事情,京兆尹见不涉及宦官,又面对周氏,自不敢不从。”
李盛袭点了点头,念昔又引着李盛袭站起来,走到一块布前,“梁娘子来看看这块绸缎,这是时新的图案,既漂亮又贵气,拿来做衣服是最好不过了。”
她靠近李盛袭,在其耳侧耳语:“周书滔再将后来的事告诉周书湛,周书湛必定能够将康城坊中的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的确不错。”李盛袭抬头,摸着眼前大人料子,“周书滔不会将康城坊发生的事情告诉周氏。”
那件事情若是做好了,自然是有功。可明显他没有做好那件事情,还险些得罪了康王妃。他不祈祷康王妃别将这件事情抖露出去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自己眼巴巴的告诉周氏。
念昔皱眉,却见李盛袭莞尔一笑,“料子不错,我要了,烦请顾娘子帮我做两身衣裳,花样的话还是以前的那几样,可要来帮我量尺寸。”
“哪能呢?和娘子打交道这么多次了,哪里还需要量娘子的尺寸呢?”念昔轻抚上料子,声音极为欢快爽朗,表情却不然。
“这也简单,那就让康王妃告诉周氏好了?”
“康王妃?”
“嗯……这料子我喜欢的紧。不如多做两身?只做款式不同,纹样不同。”李盛袭点了点头,笑意未改:“昨儿个情急之下,她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若是有人提点她两句,她难道还会不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康王妃一向量小,怎能见得旁人利用她对苏绍华的关心?
要知道昨日,康城坊可是被周书滔给封了,虽说寻常百姓不走坊门也能出入,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老百姓自不会随便出入,消息必定闭塞许多。西市离康城坊又远,苏绍华断腿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怎的就这么快传到了康王妃耳中?”
康王妃原本就不是傻子,不然也笼络不住康王,再加上康王妃身边有他们的耳目,煽风点火几句也着实简单。
等到康王妃回过神来,就会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至于当谁的枪,那自然就要看看枪头对准的是谁。
念昔眼睛一亮,她一向聪慧,随即就明白了该怎么做,“属下明白。”
李盛袭点了点头,复又回到罗汉床上,端着茶杯,隔着窗户看着楼下的景色。
垂丝绣坊对面便是一家茶坊,做的是点茶的生意,国丧期间酒楼不许营生,若有贵人谈事,也多在茶坊。
李盛袭看着茶坊中走出来的深绿官服的男子,默然不语。男子生的很是好看,深绿色的官府穿在他的身上,反而有种“绿竹漪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感觉。
留今与念昔均感受到了李盛袭的目光。
留今看着容治,面露可惜,“六首状元,寒门出身,本来风光无限,以他的出身和资质,很有可能拜入孟太傅门下,却偏偏当了宦官义子,被天下读书人戳脊梁骨。”
念昔则是目光轻蔑而又不屑:“他自己想走终南捷径,又怪得了谁?难道他投效宦官就没捞到什么好处?二十出头的年纪,旁人还在翰林院熬着,他就已经是六品,威风无限。此人足智多谋,跟在宦官身侧,多出阴诡计谋,也是在北齐,若在南晋,属下提刀便把这样的蛀虫杀了。昨日之计失败,谁知没有此人筹谋的缘故。”
李盛袭不置可否,只是提点说道:“你们行事说话也注意一些,别随便没了分寸。对了,叫人盯着容治。”
两人都连忙说是。
李盛袭继续喝着茶,低声问道:“国丧将过,周氏有没有上门来请你去给他们家女郎制衣?”
宦官蠢蠢欲动往宫里塞人,也不知道周氏如何。
“有的。周氏长房和偏房的几位女郎都来定了衣裳。不过属下觉得奇怪的是,周氏此次定衣,长房庶出的女郎,竟要比嫡出的女郎的衣裳还要好。”念昔猜得出李盛袭想要问什么,她又紧接着说道:“周氏似乎想将庶女送进宫去,至于周氏嫡女,出了国丧之后就要议亲。周氏似乎是看中了襄成侯,想把嫡女嫁过去。”
“襄成侯?”留今诧异,周氏的心思当真是越发的大了。
第10章:明月
李盛袭却不以为意,如今的周氏不如永平帝初年那般煊赫,倚靠的不过是一些根基底蕴。一个家族想要扎根,离不开根基,但是想要无坚不摧,根深蒂固,那自然离不开兵权。
襄成侯是北齐悍将,手握重兵,镇守西昌,是北齐阻挡西戎的一块铜墙铁壁,若是能拉拢过来,于周氏而言自然是如虎添翼。
李盛袭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着那块美丽的绸缎,开口问道:“你经常和京中的富贵人家打交道,可知哪位夫人常去明月庵?”
昨儿个笑娘告诉她,妙端是明月庵的姑子。
……
周令望虔诚的跪在佛前,一连三拜,方才上香起身。
“四娘,可要回厢房?”红豆搀扶着周令望走下台阶。
周令望每月都要来明月庵上香,然后斋戒沐浴三日,为家族祈福。
周令望摇了摇头,她盈盈一笑,“明月庵中景致极佳,如今正是初春时节,草长莺飞,若不去赏赏景,岂不是辜负春光?”
国丧期间,不许宴乐,如若不然,每到这个时节,必然有许许多多的官家千金结伴踏青。
“四娘子好兴致。”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周令望侧头看去。
披着念昔皮的李盛袭慢慢走了过来,对着周令望见了一礼。
“顾娘子。”周令望盈盈一笑,也回了一礼,“顾娘子也来上香?”
李盛袭摇了摇头,“虽上了一炷香,却不是为了上香而来。妾不如周娘子虔诚,为的是生意。”
“生意?难道庙里师傅们穿的海青,也是顾娘子供应吗?”
李盛袭点了点头。
周令望原本只是玩笑,见李盛袭承认,却不免有一些惊讶,垂丝绣坊,报价极高,明月庵即使是有名的尼姑庵,也不可能给每一个尼姑都定垂丝绣坊的生意。
李盛袭似是看出了周令望心中所想,边走边说道:“妾手中还有几家绣坊,开在西市,不如垂丝绣坊有名,四娘子约么没怎么听说过。”
周令望了然,这些商人自然不可能只靠一家铺子营生,有好几家店通吃,也是意料之中。
“上次让绣坊做的衣裳,不知做的如何了?”周令望和李盛袭一道走着,她倒也没什么催促的意思,也就是见到了“顾念昔”,这才有此一问。
李盛袭点头,“四娘子和其他几位娘子的衣裳已经制好了,就是三娘子的那件繁杂一些,还未制好,妾是想着等都制好了,再给四娘子送过去。”
她口中的三娘子,就是周令望的庶姐,周令闻,也就是周家预备送进宫的那个。
周令望弯腰轻抚着身前的山茶,神色淡然娴雅,“无妨,不着急的。”
“四娘子常来此斋戒,不知可知道这明月庵中哪位师傅佛法最精?妾前些时日常常梦魇,便做了几枚平安符,想让师傅们帮着开开光,而后挂于宅院中,镇静安神。”李盛袭改换了话题。
周令望慢慢起身,闻言便回答道:“庵堂中的师傅们自然是个个佛法精深,不过若是顾娘子说的这种情况,倒不如去找静玄师太,她最擅长此道。”
李盛袭闻言皱眉,颇为遗憾的说道:“这样吗?可是妾方才听说静玄师太卧病在床,只怕没有这个精力了。”
“静玄师太病了?”周令望闻言微惊,赶忙看向身侧的红豆。
红豆也是一脸茫然,她是跟着自家娘子来的,一路上寸步不离,娘子虔诚上香之时,她亦是静静在旁,未曾与其他人搭话,她自然不知道静玄师太病。
周令望面露愧色,“我不常寻静玄师太,虽有交情,但是交情不深,如今她病了,我竟也不知。怎么也该去探望一番才是。”
两人说着,就一起去了静玄师太的禅房,二人还没走进去,就在静玄师太的屋外听到争执声。
“妙端呢?我这几日来明月庵,每次说要见她,他们总找各种理由阻拦我,若不是我认识一些人,叫他们来盘问,我还不知道妙端已经被人带走。你们把妙端弄到哪里去了?”
这是一道极为好听的女声,婉转娇媚,哪怕是在生气,都仿佛带着千丝万缕的情愫,女子听了都不由得心头一酥,遑论是男子。
“妙端……咳咳……妙端没事的,你放心,我是她的师傅,自然不会害她。她才十五岁,难道要一直在庙里待着……你是她姐姐,你真舍得她出家不成?”
“若真是好的去处,你们又何苦瞒我?我的确不想让她出家,但是只要她乐意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可打听来了,带走妙端的那些人,好像是宫里的太监。她要是出家了,好歹我也能常常看看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我也能帮衬帮衬她。可她要是进宫了,那我可就再也看不着她了……”
周令望眼中划过一丝惊诧,她转过身来,“静玄师太有客在内,不如改日再来,顾娘子以为呢?”
李盛袭面露尴尬,闻言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静玄是妙端的师傅,也是将妙端养大的人,这一点李盛袭是知道的。
平心而论,静玄对妙端很好,十几年前她将妙端从外面捡回来,细心教养,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如今妙端被花鸟使带走,她若是不伤心难过,也不会在妙端被带走之后就卧病不起。但是她只是一个女尼,有些名望,却如何能跟宦官抗衡,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她自己愿意豁出去了,但是明月庵怎么办?她若是真的去闹,明月庵的一群女尼,那就只有一条死路。
正因如此,她才郁结于心,一病不起。
李盛袭今日诱导周令望来此,就是希望静玄在一腔“爱女之心”的驱使下,能够对周令望吐露出些什么来。
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不过这虽是意外,但是对于李盛袭而言却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若是没有这个意外,她还要想办法让静玄“吐露心事”,有了这个意外,倒是省去了她的一番功夫。
只是有一件事令她很是惊讶。
第11章:跟丢
周令望那边得了消息很快就有行动,而康王妃那边,她刚已经听人说了,康王妃今早就进宫去向太后“请罪”,是不是真的请罪她不知道,但是多少能够阴一把管党。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眼下只需要靠赵妤想办法把消息送出来,她就有办法让周家的人找到那块地方。
就是怕,陈润在藏人的地方使什么幺蛾子……还真有可能。
从明月庵回来之后,李盛袭没回东市,而是在山间换下了念昔的那一张皮,再披上梁音的一张皮,在山间一家竹舍里等着人来接。
约定的时辰还早,天色却渐暗,看样子是要下雨来了。望京与临熙气候迥异,在临熙,每年春天都会下很长一段时间的雨,雨也不大,就是细细密密的,烟雨朦胧间,处处都是情致。
而望京的雨却是格外的大,不过来的快去的也快。
雨很快就下了起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竹舍上,李盛袭不由得躺在竹塌上,闭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在临熙时偶有轻松“画船听雨眠”的时刻。
她这辈子,就是难得清闲,出生丧母,三岁丧父。十七岁登基的阿兄将她带大。都说如今北齐局势混乱,阿兄初登基的事,朝局更是混乱。元嘉帝此刻再不济,宗室与清流还是支持他的。
但是阿兄登基的时候,在朝外戚权重,宗室眈眈,在野又有藩镇自重,外戚入侵。国家可谓是风雨飘摇。阿兄花了十五年,才解决了所有的内忧外患,成为了乾纲独断的皇帝。
朝廷中兴,百姓太平,渐起繁荣之势。而北齐却陷入了乱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皇帝不思进取,妄想借力打力,用宦官这样的老虎去驱赶豺狼,引狼入室。
此时南晋不行动,那又更待何时呢?
南北统一是阿兄最后的愿望,她自然要帮阿兄实现。待到南北统一,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真正去云游天下。
李盛袭这般想着,听到门外的动静,刚要说些什么,却又猛然察觉到了不对。来得是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
李盛袭目光警惕,动作却放松,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出来游山玩水不慎与仆妇走失,而后在竹舍之中避雨的妇人而已。
闯进来的人似乎也没有意料到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他一看到躺在床上的是一名华服妇人,连忙背身过去,“在下只是想进来躲雨,无意唐突。”
听到说话人的声音,李盛袭目光中划过一丝玩味,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成想遇到了他——容治。
李盛袭缓缓起身,面上也有几分羞意,但毕竟梁音是一个嫁过人的妇人,倒也不似寻常女儿那般羞怯,“妾也是进来躲雨的,并非房中主人,山行疲惫,妾便无状了一些。所幸未曾惊扰郎君。”
容治似乎是知道身后的女人已经起身,他这才转身,不过他并未靠近李盛袭,而是在一旁的矮几边坐下,他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经意间开口道:“不曾想今日下如此大雨,我观娘子衣着华贵,不知怎的一人独行?世道不宁,若是遇到宵小之徒,只怕会惹上麻烦?”
“来山中游玩,不慎和仆妇走失,又见下雨,就躲在这竹舍中。这间竹舍,以往常在此躲雨,想来家中下人很快就能寻来。”
李盛袭回答的很是周全,她低着头,却轻轻抬了抬眼皮,似是在不经意间打量容治。一身绿色常服,清逸俊雅,是在春日的山中很容易消失不见的打扮。
“郎君怎么也没有带人?看郎君的打扮也不似寻常人家。”
“心中苦闷,便不想要人跟着,出来散散心而已。”容治这话说的极为真切,让人看不太出话里的真假,他扯了扯袖子,又意识到身边是一个陌生的女子,不好把袖子挽起来。
李盛袭垂着眼眸,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容治。当年身为六首状元的容治拜入管知门下,人尽皆知,她自然也有所关注。
她当时的想法与念昔一样,亏得容治是北朝人,他若在南朝,早就被她赶出朝野。祸国殃民的人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才高八斗的人去祸国殃民。
宦官这些年来越发煊赫,未尝没有他鞍前马后的缘故。
回到清泉山庄之后,还没等李盛袭问话,留今就开口说道:“统领,今日派过去跟着容治的人跟丢了。”
李盛袭抬了抬眼眸,“今日?是今日跟丢了,还是往日都不曾跟上过?”
李盛袭的话问的很有深意,若是往日都不曾跟上过,那倒也没什么。可是若是往日都跟着,唯独今日跟丢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容治早已知道有人在跟踪他,一直秘而不发,今日是有要事去做,这才将人甩开。
“前两天都是跟上的,只有今日是跟丢了。”留今一点就通,明白了李盛袭话中深意,“统领是觉得容治今天是去办了什么事情?”
“几时跟丢的?”李盛袭没有回答留今的问题。
“一大清早就跟丢了,直到傍晚,都一直没有看到人影,统领是有什么猜测吗?”留今拧眉。
李盛袭看了留今一眼,脱下了白日里披在身上的披风,坐到贵妃塌上,“我今天下午在明月庵附近的竹舍中遇到了容治。”
“怎会?”留今诧异,因为知道李盛袭今日会去明月庵,他们在明月庵附近也埋伏了不少人,这么多人,居然不曾发觉容治也在附近。
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亲眼所见。”
“暗探失职,有负统领。”留今请罪道。
李盛袭摇了摇头,“这不怪你们,我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本事。只是他今日隐瞒行踪前去明月庵,必定有所图。”
“明月庵,男子少去庵堂,一般多是去寺庙,又是这般秘而不宣,可要属下派人去查一查他的前尘?”
李盛袭点了点头,“只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你去查一查妙端生平。”
“那个女尼?”
李盛袭点头,“容治这一回去明月庵,很有可能和妙端有关。”
第12章:军费
“是。”留今点头,又说道:“对了,盯着宦官们的眼线已经传了消息回来,那群女子新搬的位置已经出来。在长乐坊中,灵禅寺旁。”
“我记得那个地方附近都是高官贵族,康城坊难与之相提并论。”李盛袭刮着茶杯中大人浮沫,羽睫微抬。
“是,想来陈润换这个地方,就是觉得若是金吾卫再有怀疑,也不敢轻易搜查。”管知权柄极盛,但是陈润却不一样,他自然要寻个依靠用以震慑。
“那里既是显贵云集,他人的耳目与眼线也更多,他将女子藏在那里,若是一不小心见了光,那可是瞒都瞒不住。”李盛袭扬了扬眉,看着留今。
“统领是觉得……”留今微微皱眉。
“我们暗度陈仓,他人未必不能请君入瓮。”李盛袭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还是等赵妤将消息传回来再说吧,她毕竟在敌营之中,更清楚敌营何处,不是吗?”
“可若是他们主动将消息递到周氏面前,引诱周氏入局,周氏这次查验不过,下次再想让周氏行动,怕就难了。”留今又不免担忧道。
李盛袭摇头,“这件事情如今已闹到了周氏嫡支跟前,那么周氏的每一步行动必然是有商有量,不会这么的轻易莽撞,未知虚实前,咱们又按着一些,周氏就不会轻易下手。”
“是。”留今闻言,心方才安了一些,又开口说道:“属下这几日叫人彻夜盯着那几个去香云坊寻欢的人的踪迹,那几身上携带羽化丹的西戎人的落脚之处,已经有了结果,他们就住在平康坊中的一间宅院中。”
“就住在平康坊中?难怪往日在西市,摸不到什么踪迹。平康坊青楼众多,鱼龙混杂,倒也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李盛袭挑了挑眉,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认真的看着留今,“是宅院而不是客栈?”
“对。”
“来了望京之后买的?”
留今摇了摇头,“这间院子,统领或许知道,是风来居。”
李盛袭听着耳熟,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那不是……那不是……赵长同之前养外室的宅子吗?”
赵长同现在的妻子出身风月,当初养外室,就干脆养在平康坊中。毕竟这望京中的商人们往来,除了在东西两市,也就是多在平康坊中。
赵长同打着应酬的名义去平康坊,梁音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间宅子是赵长同以前就有的,如今还在赵长同名下吗?”
留今猜到李盛袭有此一问,点了点头,“依旧在赵长同名下。手下又命人去查了一查赵长同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银子,只怕有好多的银子是见不得光的。而且内侍监那边也在大力举荐赵长同,他怕是也搭上了管知这条线。”
“我朝因为和西戎打仗的缘故断了与西戎的贸易往来,但是北朝却依旧往来,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做生意。可是若他们还有见不得光的银子收入,那就是往来的货物见不得光。西戎人是和鸿胪寺也就是内侍勾结,期间必须要有人牵线搭桥,这个人,就是赵长同?”
“统领所料不错。”留今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李盛袭低喃,神色添了几分严肃,“如此说来,北齐与西戎往来见不得光的物品,也绝对不会只有羽化丹。管知这是引狼入室……说严重一些,也可以算是通敌叛国。”
留今看着李盛袭,“可要我们做些什么?”
虽说这是北齐的隐患,但是留今一直都知道李盛袭对羽化丹的深恶痛绝,她也一直明白,即使只要放任羽化丹流入北齐,不消几年,就足以拖垮北齐,可李盛袭依旧不会放任此事。
“不需要我们动手。放个风出去就成了。”
“放给周氏吗?”
“周氏只有眼前一时之利,只要能够咬死宦官,他们什么都会乐意的。羽化丹之事不小,不可以让周氏来解决。”李盛袭正色说道。
要是让周氏来处理,周氏的第一目标就是咬死宦官,一举一动都会以利益得失为先,不会想羽化丹的祸患,而且,若是他们见这其中有利可图,咬死了宦官之后,他们自己未必不会接手过来这笔生意。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宦官根基不深,但是周氏却根基庞大,要是让他们来接手这个生意,弊端只会愈盛。
若是放任北齐遭受羽化丹荼毒,那么即便是日后南北统一,这个弊病都根除不了,甚至还会拖垮整个王朝,平白的让西戎人坐收渔翁之利。
或许这才是西戎人走私羽化丹真正的目的。
宦官能坐到管知那个位置的都不是傻子,但是管知依旧跟他们做这一笔生意,可见在他眼中,利益之下,可以罔顾大局。
“一个国家,有争权夺利的政客,自然也会有高山仰止的清正直臣。让他们来做,他们会有分寸的多。”
“那我们便什么都不做吗?”依托他人,从来不是李盛袭的风格,就算是这次的花鸟使之事,李盛袭借周氏和宦官狗咬狗,她也依旧会把控全局,稍作调整。
李盛袭摇了摇头,嘴唇勾起一抹瑰丽的弧度,“自然不是。你刚才不是说赵长同这些年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银子吗?”
留今点头,“手下的人大约估算了一番,赵长同若真是走私,这些年赚的钱,不少于五百万贯。”
李盛袭笑意越深,神色狡黠,“我朝在战时,一年军费也不过五百万贯,如今四下太平,军费不过两百万贯。他这些年赚的钱,一赚就赚了我朝两三年的军费啊。”
“统领是想……”留今眼睛一亮。
“谁能不爱银钱呢!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我殚精竭虑为北朝清除羽化丹之患,他补贴我朝两三年军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李盛袭歪了歪头,明艳无比,她放下茶盏,整个人歪在美人榻上,看着慵懒至极,语气却不容置喙,“好好筹谋,赵长同的钱,我都要。”
第13章:请君
因为国丧的原因,夜中没了意趣,各家各户熄灯的就是格外的早。
容治在庭院中散了一会儿步,就打算回房间休息,往日里他总有练剑的习惯,但是如今他的腰伤还没有好全,也不便舞刀弄枪。
拖着月色,正欲回房,他却突然发现身旁婆娑的树影猛的闪动了一下,容治猛然回头,一双凤目满是警惕。
下一刻便有一把短匕朝他袭来,容治下意识的一闪,正准备同那黑衣人交手,却发现那人似乎并不为取他性命而来。
那人身姿灵巧,轻而易举的就避过了他所有的招式,不过几十招之间,他身上的玉佩就已经被人夺去。
容治退了几步,只见那人似是好奇一般的拎起了玉佩,目光玩味,眼神挑衅,拎着玉佩的手在空中摇晃,似乎是叫他来夺。
容治连忙上前,谁知这回那人并没有同他纠缠,而是飞身上瓦,轻快离去。
容治也连忙追去。
那道身影跑得极快,容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追行时不慎牵动了旧伤,他也只是闷哼一声,赶忙追上。
那人对于望京的地形仿佛十分熟悉,在瓦片上奔跑,带他穿街入巷,却总是能巧妙的避过巡逻的金吾卫。
其实刚跟上不久,容治就发现了不对劲,对方很有可能是请君入瓮,想要故意引他去什么地方。
他倒是不怕,同样的,他也很好奇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而且,那枚玉佩是他的贴身之物,可做身份象征,拿了那枚玉佩可以去做很多事情。
容治并不知道那人要引他去哪里,因为那人的速度极快,他稍有分神,就容易跟丢。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那人把他引到了哪里。脂香粉浓,灯火旖旎。哪怕是在国丧期间都能隐隐听到嬉笑打闹,丝竹管弦之声。透着窗户,可以看到房中女子翩翩起舞的绰约身姿——这是青楼。
这么多家青楼,那就只有可能是一个地方——平康坊。
待他稍稍反应过来的,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而他,也不知自己此刻正在谁家庭院。
容治眉头紧锁,忽而有一种遭人戏耍了的感觉。
不过还没有等他去细想,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耳边传来瓦片破碎的声音,容治忽而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摔了下去。
“嘶——”容治倒吸一口凉气,腰间的伤口因不慎被牵到,再次裂开,他捂着腰,看着这间屋子,整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很是难看。
房中香气缭绕,透露着旖旎风流之气,不用想,他都知道自己这是在那里。
透着床幔,他还能看到床上男女的身影。
正当他在想该如何脱局之时,他又发现了不对劲。
房中香气浓郁馥郁,似乎有着轻微的致幻作用,而且床上的男女似乎都没有发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自己的动静明明闹的很大。
容治封了自己的穴道,艰难的爬起了身。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平康坊的一间别院中,悠哉悠哉的玩着容治的玉佩。
“属下不明白,统领为何要将容治引导那里去,又引导容治发现羽化丹的事情?”
羽化丹其实除了服用,还可以投入香炉之中,焚烧而用。
刚才便是李盛袭将容治引到了那间西戎人的屋子,看着容治自封了穴道之后才离开。
“我觉着容治不应该是宦官的走狗,故而借此事试探一番。”若是容治不是宦官的人,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后,必然会将此事上报。
“为何?”留今不解。
李盛袭摇了摇头,“总觉得不应该。”
那日交手之后,她就觉得奇怪,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为什么要去走捷径?
六首状元已经足够耀眼,但凡他聪明一点,看得懂一点局势,他就会知道,像他这样子耀眼的成绩,必定会得到清流和皇室的鼎力支持——至少先帝一定会大力提拔他。
难道容治是傻子吗?难道容治看不清局势吗?怎么可能呢?所以她才叫人盯着容治。想要观察容治平日行事,若他真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那也就算了,可若不是,那么其中意图,就很令人深思了。
“可若是容治原本就接触过羽化丹呢?容治这般前途无量的人,贸然投入宦官门下,说不定,便是宦官借此物控制了他。”
“若是如此,他方才封闭自己的穴道做什么呢?”李盛袭反问,她收着玉佩,“羽化丹的事情何其隐蔽,管知必定是将此事视作绝密,容治未必知道这件事情。若是他不是宦官的人但是又早知此事,那么他所属的那一方势力,必定早有作为。西戎人和纨绔子弟们就不会胆大包天。所以说,他此前必定是不知此事。”
“可是这一切也仅仅是建立在他并不是宦官的人的基础上。若他是宦官的人,并且早知此事,故意密而不发,又当如何呢?”留今疑惑。
李盛袭捏着手中玉佩,指尖在温润的玉佩上摩挲,“此人高才,若真是依附宦官,纵容羽化,那么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南晋还是北齐,都是大毒瘤。若真是如此,我亲自杀他,也省得打草惊蛇。”
“可是,就算容治背后真的有人,统领今日的行为也算是打草惊蛇,他必定警觉,就算要联系自己背后的人,也会小心行事。他武功虽高,但是若是统领亲自盯着,他也摆脱不掉。这一点他很清楚。”
“清流孤臣,只要能够匡扶社稷,牺牲自身对于他们来说就算不得什么,若是容治当真不是宦官的人,他都愿意牺牲大好前途来铲除宦官,又为什么不愿意暴露自己,来除掉羽化丹呢?”
羽化丹之祸,不会逊色宦官。
“统领是觉得,容治的背后,是孟太傅那样的清直之臣?”留今疑惑,旋即又不解的问道:“为何不会是周氏?”
“如果是周氏的人,那么花鸟使采选女子之事,根本不需要我们出手,便可传的人尽皆知。”
如果容治不是宦官的人,那么那回他之所以帮助宦官瞒住花鸟使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他想要保全的是皇帝的名声,他想要保证的是朝局的稳固。
第14章:天助
房中纠缠的男女在羽化丹的焚香之下意乱情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容治离开的很顺利。
回到房里的时候,他的脸色格外的难看,不仅是因为腰上的伤,还因为今晚的局。
今晚的局平心而论,布的并不高明,但是他却不得不往下跳,他知道对方这是故意试探他,其实事情也好解决,只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下去即可。
只要他这样做,对方就摸不清他的虚实,试探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是羽化丹,一个一旦放任便足矣拖垮整个国朝的东西。
他回到房里,白色腰带上殷红的痕迹提醒他伤口的复发,他解开了衣服,自己给自己上药。
这一道刀伤很深,当初在别院的那名刺客,是真的想要取他性命,所以下手也没有留情。而今晚的刺客……
若是他猜的不错,这两人八成是同一人。
他是个孤儿,被一个武夫收养,便也自小学武,习得一身好武艺。幼时,他一直以为养父只是一个寻常的武夫,在山中狩猎为生,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养父本名袁景,曾是北齐名将,与故去的襄成侯齐名。
只是在世时不为外戚所容,备受打压,甚至被外戚污蔑,锒铛入狱,在几位旧部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脱。最终只能在山野之间隐姓埋名,草草此生。
容治得尽袁景真传,自诩武功高强,这两次交手,却均是以他的落败告终,甚至第一次还险些失了性命,第二次之所以可以全身而退,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没想过要杀他。
那个刺客到底是谁?
那名刺客的身量较他要矮一些,却并没有矮多少,身形亦不凸显,看不出男女。毕竟,若是女子,亦可踮脚束胸。只是那上半张脸瞧着年轻,约么也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估摸着刺客和他年岁相差不大。他自己的身手自己知道,同龄人中,能与他争锋之人寥寥无几,至于胜过他的,整个北齐,也只有一个——襄成侯,顾凌虚。
会是他吗?容治心想。
顾凌虚的父亲已故襄成侯和袁景的命运极为相似,都是遭人构陷,被迫出逃。
只是构陷老襄成侯的人是宦官,老襄成侯出逃至西昌之后,恰逢西戎来犯,老襄成侯奋力迎敌,保全河山,以命守西昌,才得以保住西昌和自己全家。
平心而论,朝廷是欠顾凌虚的,因为当初襄成侯死守西昌之时,各州府并未给予襄成侯任何的帮助,这才让襄成侯战死。
自那以后,西昌就成了朝廷的一块心病。顾凌虚蔑视朝廷,偏他又守在要地不反,朝廷驱遣不得,围剿无名,也无力。
顾凌虚对朝廷,是带着恨的。
他对上的刺客是什么样的人,他暂时还不清楚,但是他知道,那名刺客想要搅乱整个北齐的风云。
若是顾凌虚想要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顾凌虚已经上了书,国丧之后就会入朝,他又何必这个时候来?难不成是他在望京耳目无数,掐准了有捣乱的机会,这才特意来了一趟。
说不大通,却也有可能。
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怀疑的人。前些时日陈润那边据说是抓到一个南晋的暗探,也不知道陈润用了什么法子,对方吐了不少东西出来。
此事管知并未让他沾手,他所知也不多。
只是听陈润提过几句,其中有一点是,南晋那边,来了个大人物,似乎是内卫总统领亲临北齐。
南晋内卫是宏兴帝手中的一把剑,而内卫统领赤霄,则是那锋利的剑刃。
赤霄,帝道之剑也。是南晋带人镇国之剑,据说被宏兴帝赏赐给了内卫统领赤霄,可见其器重。
没人知道赤霄的身份是谁,是男是女,但是自从宏兴帝能够重掌大权,除却那位晋宁长公主外,出力最多的就是内卫。
赤霄与晋宁长公主,是宏兴帝的左膀右臂。
容治叹了口气,但是无论是谁,都不得不防,他必须找个机会去……
想到这里,他上药的手一顿。那人既有请君入瓮之心,必定会一直盯着他,偏生那人武功又在他之上,他根本甩不掉。
容治想到这里,目光幽深,双唇紧抿。这种受制于人的无力感,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
李盛袭这边很快收到了赵妤传来的消息。那群采选来的女子果然没有被安顿在长乐坊。她们被安排在了京郊的一家别院之中。
而那家别院,是管知名下的别院,据说别院之中的还有永平帝的题字。
隐蔽而又有足够的震慑力。管知威名在外,寻常官员已经不敢硬闯。先帝题字亦是镇宅之宝,哪怕是周侍中亲临,也会畏惧三分。
的确不好下手。
故而汇报给李盛袭的时候,盈笑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李盛袭却哈哈大笑,声色飒爽,颇具侠气。
“陈润自作聪明,真是天助我也。”李盛袭拍了拍掌,透露出不属于梁音艳丽眉眼的英豪霁月之气。
放在管知名下的宅子,说明能够将管知直接拖下水。只要给周氏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周氏一定会紧咬着不放。有周氏出力,这件事情就不愁闹不大。
而先帝题字,更是毁坏元嘉帝名声的一大利器。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传到百姓耳中时,只会说那间别院中有皇帝的题字,谁管是先帝还是今上。
到时候,就更足矣让元嘉帝背上这一口黑锅。届时再煽动舆论,将皇帝的德行与年前源州的饥荒、年后宛州的雪灾联系在一起,引起群情激奋,到时候元嘉帝就只能下罪己诏。
登基不过百日,便下罪己诏,这样的皇帝,如何坐的稳皇位。一个国家帝位不稳,权力频繁更迭,那岂不是祸患的开始。
留今与盈笑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李盛袭却在兴头上,一时没有解释,只是说道:“花鸟使之事,也该到收网之事,此事还需细细筹谋,我如今没功夫盯着容治,寻常人又盯不住。既如此,便将吴旸召回,让他带人盯着容治吧。”
第15章:苦难
天色将明,原本可以热闹旖旎到白日的香云坊碍于国丧,不由得早早收摊。
老鸨笑盈盈的送走了一批人,转身就去了后院的一间屋子。
吟枝正怏怏的歪在床上,看到老鸨走了进来,她连忙坐了起来。
“吟枝啊,辛苦你了。”老鸨亲切的扶了扶吟枝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起身。
吟枝垂眼,遮盖住了眼中的嘲讽,转而可怜兮兮的说道:“妈妈,这些日子我实在是累的不行了,您看,又是这样的关头,我能不能休息一些时日?等出了国丧,我再去接待客人。”
国丧期间赶来青楼里寻欢作乐的多半是一些达官显贵,这样的人他们看不上寻常的青楼女子,但是顶尖的花魁娘子他们平日里都够不着,何况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受苦受难的就是他们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
她胆子不大,国丧期间胡来,她本就胆战心惊,偏偏那些人还这样作践人,如今她的状况越发不好了。
老鸨眼中不耐,但是想一想吟枝近来的情况,想到荷包中沉甸甸的金子,又不由得耐着性子哄说道:“吟枝啊,你如今可是我们香云坊的红人,那些达官贵人可是争抢着要点你呢。那柳家大郎,可是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他花了整整二十金,点你今晚一个人了。好孩子,你就再辛苦一些时日,等过了这段时间,妈妈一定让你休息几天。”
吟枝端的楚楚可怜,她眉心微蹙,“可是妈妈,我今日真的身子不舒服,要不,明日,我明日再接待柳大郎。”
平心而论,柳家大郎对她还算不错,若是放在平日,吟枝倒也乐得伺候他。可是如今她心力交瘁,身子又疲累的厉害,哪里还有精神去伺候人呢?
况且柳大郎对她的好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她们欢场女子,在达官贵人眼中,不过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和那些猫儿狗儿并无分别。好又能够有多好呢?
老鸨神色越发不耐,“吟枝,你也懂事些,你没有什么才艺,容色也不过中上,如今人家图一时新鲜,加上国丧期间,和你比的人少。你不得在如今抓住机会?”
吟枝嘴唇嗫嚅,“可……可是……”
“好了。”老鸨甩了甩帕子,站了起来,“既然你身子不舒服,我就去请曲娘子来给你瞧瞧,省得你矫情,今晚你还是要去的,若是侍奉不好柳大郎,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她就离开了屋子。
“妈妈……妈妈……”吟枝哀哀叫唤,一个不慎,整个身子都摔下床去,她艰难起身,无力的伏在床头痛哭起来。
她从小被卖入青楼,养到十四岁便被迫接客,流落风尘不得出已有数年。她容色美好,也小有名气,妈妈对她也多几分耐性,但是这份耐性一旦碰着了银钱,那一切就不足一提。
在这样的世道,哪怕是良人,都是命贱无比,何况是她这样的贱人?
吟枝肩膀颤抖,低声哽咽,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却无力挣脱。别说是她,就算色艺双馨如秦姐姐,若是这国丧期间,那个顶尖的大人物点名要秦姐姐去作陪,秦姐姐又哪里敢不去?
有时她也想,或许一死,便可了之,也好过或者被人作践,也好过过这样没有尽头的日子。可是蝼蚁尚且偷生,她终究只是个平凡人,每当想要自尽之时,又下不去手。
她只能这样懦弱、卑贱、绝望的熬着,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吟枝姑娘。”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吟枝泪眼婆娑的抬头,见的便是盈笑的那张脸。
“曲娘子……”
李盛袭将吟枝扶上床,她看着吟枝惨白的小脸,心中升起一丝怜惜。
或许是因为天没亮多久,整间屋子还充斥着糜乱的气息,想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李盛袭想到这里,轻柔的给吟枝拉上了衣裳,关切的说道:“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吟枝姑娘还是要好好将养才是啊。”
吟枝吸了吸鼻子,眼泪止不住下流,人却轻嘲道:“像我们这种下九流的贱人,怎能好好将养呢?”
“娘子这就是气话了,无论旁人怎么看,自己的身子总是最要紧的。”李盛袭搭上吟枝的脉,却不料吟枝一把将手抽走。
吟枝反手抓住李盛袭的双手,跪坐在床上,哀切的恳求道:“曲娘子,你我相识已久,我知你医术高超,又最是心善,平日里坊中有女孩儿病了,妈妈不帮请大夫的,都回去找你,你每次都会帮她们,从不计较银钱。你如今也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李盛袭满脸惶恐,“吟枝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若是有难处,我自然会帮你的。不知你想叫我做什么?”
吟枝浑身颤抖,又似是下了最大的决心,“曲娘子,曲姐姐,我求你了,你给我一包药,能够无声无息地了结我的那种,我当真不想再过这样的苦日子了。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吧……”
生活宛如炼狱,一片黯淡无光。被那些达官贵人们轻贱,当成一个玩物一般戏耍。这样的日子,她一日也不想再过了。
吟枝求助的声音一只在耳边萦绕,李盛袭心头一软,她将手从吟枝手中抽出,慢慢的将吟枝抱住,她本另有所图,借只是借吟枝的事情来的香云坊,但是却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李盛袭不是没有杀过人,相反,她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下。
她搂着吟枝,到嘴边劝慰的话戛然而止。平心而论,她没有资格劝慰吟枝。因为她一出生就在吟枝一生也够不到的地方,就算出生后历经坎坷,却也没有经历过吟枝这样的苦难。
李盛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吟枝哭了许久才情绪稳定下来,正如她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她每每寻死,都是情急之下的念头,而情绪一旦稳定,便不愿死了。
她心中嘲笑自己懦弱无胆,面上却又要维持清醒后的最后一丝体面,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让曲娘子见笑了。”
李盛袭摇了摇头,见吟枝不再寻死,她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