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降书
在江沐颐的话语中,本就生命颓颓的元嘉帝,已经濒临死地,过了许久,脸色涨红的他,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长辞于世。
“娘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了他?”周令望有些惊诧,她不解的问道。
“你既然觉得我做得不对,为什么刚刚不来阻拦呢?”江沐颐合上了元嘉帝的眼睛,眼中泪水夺出,眼底却不见悲色。
周令望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他是该死的,只是我好奇,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我本以为,他们最多只是去派人刺杀赵王,却忘了有句话叫做‘一不做,二不休’。这一旦不休起来,我百般心血就都成空。”江沐颐缓缓起身,“敌我实力悬殊,援军又在千里之外,这个时候,若是上下一心,尚且能够接住城池之便,抵御敌军。
可是地利终究不如任何。他们铁了心要血洗王都,今晚,无论赵王和叛军谁胜谁败,百姓和将士们,只怕也无力御敌。
澧州再好,难道有这么丰富的粮仓,这么高巍的城墙?在这里尚且不敌,迁都澧州,一无地利,二无粮草,三失任人和,如何御敌?可笑那迁都者,做梦都想偏居一隅。浑身血性,尚不如我,置于品德更是逊色我远矣。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负隅顽抗呢?今夜百姓蒙惊,不必心有怨怼,将士们无辜枉死,已失战气。对上南晋,无异于是让他们去死。
我不想为北齐朝廷继续赌上性命,也不想再继续让无辜的百姓,英勇的战士沦丧性命。
既然如此,那就用他的命,做一比大的生意。”
“娘娘……”周令望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叫人把越明云带过来。”江沐颐冷冷道。
周令望听着心惊,但是却并没有阻止江沐颐的行动。
很快,众人就带了越明云过来,越明云跪在地上,虽是阶下囚的模样,但是身上的伤痕却不多。
江皇后是用私刑,不敢大动干戈,自然了,即便大动干戈,和内卫里那些见鬼的刑罚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
“娘娘……”越明云白着张小脸,无比可怜。
“你的嘴真的很硬,事到如今都是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样来,仿佛是真的无辜。若不是你的同伴不如你,我只怕如今还真觉得你无辜。你或许不知道,就在前段时间,有个武功高强小内侍去找你。”
越明云仍旧是一副柔弱无知的样子,“娘娘,您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江沐颐没什么耐心同她打哈哈,“如今南晋宁王即将兵临城下,作为晋人,你应该不想要折损过多的百姓吧。”
越明云压抑住心中的喜悦,面上却是一副难以辩解的为难模样。
“圣上方才醒来,闻说此事,写下了降书。”江沐颐说完,就将那封降书丢到了越明云的跟前。
降书自然不会是元嘉帝所拟,但是矫诏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嫁与元嘉帝多年,仿他的笔迹还是极为简单的。
越明云微愣,她不杀,江沐颐既然有矫诏的先例,难道不能做第二次,只是她很好奇,江沐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继续试探她吗,在这个时候,仿佛已经没了意义——因为如今北齐的境况,江后此举莫过于是多此一举。
这段时间她虽被拷问,但是对付那些人,她可有的是办法。他们拷问她的时候,她也在不着痕迹的试探着他们,从而获取情报,以便得知外界境况,不至于闭塞视听。
刚才被压过来的时候,她也注意到皇宫之内戒备森严,显然,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在这个时候,再纠结她一个探子又有什么用,难道南晋能为了几个暗探退兵?这也太过于异想天开。
别说是暗探,就是北齐现在手里捏着南晋的皇帝,仗该打还是要打。
越明云反应了过来,江沐颐的话,半真半假,但是话语中想要献降的心思——八成是真的。
“望京有军队十五万,纵然宁王殿下再用兵如神,想要破京而入,只怕也要损耗不少的兵力。如今圣上愿意献降,怜惜两国军队,心系满城百姓,难道贵国贤名在外的宁王殿下不愿意?”周令望半激道。
“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越明云最擅长做的就是利弊权衡,江沐颐这话,有八成是真的,她只要赌一赌,一旦赢了,就能免去一场兵戈。倘若输了,她只需自裁,就能保住所有的秘密。有风险的只是她一人而已,何乐不为?
想到这里,她收起了她柔弱的伪装,撕开了她看似本性的狡黠,而是正坐在前,临危不乱。
江沐颐目光微惊,有些惊异于小宫女须臾之间气度的变化。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越明云的想法,无非是舍命赌国,她不由得敬佩越明云的心性。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闻说军队作乱,已然身死。”江沐颐微笑的摇头。
看来的确是这位皇后的意思,越明云垂眸,她很快就敏锐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军队作乱”。
越明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外柔内刚的皇后为何提出要献降的事情来。
军队内乱,民心士气已失,未战先败,既然如此,又何必搭上无辜将士的性命来负隅顽抗?
越明云暗自感慨皇后的通透与魄力,“娘娘希望我如何做?”
“姑娘的同党武功高强,想必姑娘武功也不差。这封降书,姑娘且好生收下。等到成败分晓之时,无论胜败,宫门必定大开。我相信姑娘有办法出去。置于出宫之后如何出城,姑娘的办法应该比我多。”
越明云微微思忖,便开口道:“这一点对于我来说,算不上难。只是,娘娘,外面军队作乱,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知这份降书在明日还是否作数呢?”
江沐颐知道越明云的想法,她开口说道:“若是迁都一派人胜,我则必死无疑。降书没了降书的作用,却又别的意义。这封降书,乃是圣上亲笔,上有我朝玺印,是万万错不得的。
若是明朝朝野该换新天,对于来说,也比没有降书要有利。晋军可以此为证,号召我国残部,讨伐京中政权。名分大义虽不如真正的军权来的作用大,但是在很多时候,不都是能够起到关键作用吗?
若是得蒙天幸,乱臣贼子得以伏诛。那么我可以向姑娘保证,我会亲自劝服宗室与城门守将,届时以皇后之身,奉玉玺相迎,再拟降书。如此,则不费兵戈。还可借大义讨伐其余残地。”
“我又怎知,若是京中局势对娘娘一旦有利,娘娘会不会矢口否认这封降书真伪呢?”越明云又问。
“却有这个可能。”
越明云脸色一变,就听江沐颐继续说道:“可是这对于贵国来说,又有什么妨碍呢?没了降书,南晋会损失一兵一卒吗?甚至恰恰相反,南晋军队那边,还会多姑娘一个助力,不是吗?”
双方都不是傻子,很快就谈妥了一切。
江沐颐命人把越明云送到了宫禁附近,等到宫城打开时,会有人掩护她逃离。
做完了这一切,江沐颐坐在了龙床前,她引着周令望席地而坐。
“我的生死,尽数交托于天命。我的打算,你也明白。你呢?你想怎么做?若是你想走,我也可以尽力一试,所不能保证一定能保你平安,但是出宫城应该不难。”江沐颐看着周令望。
她是周氏贵女,如今却背叛周氏,若是赵王胜,江沐颐还能护住她。可若是赵王败了,那么站在迁都派身后的周氏,是容不下这个叛徒的。
若是她将周令望送出了宫城,周令望或可保命。
“我不走。”周令望摇了摇头,“若是叛军胜了,娘娘必死无疑。到时候,他们想要一日之内迁都,必定导致臣民恐慌。更有甚者,焚宫毁业,生灵涂炭。娘娘殚精竭虑,计算生前事。我愿承娘娘之志,算这身后事。”
“你什么意思?”
“周氏会杀娘娘,也会想杀我。但是他们不会那么快杀我,毕竟,他们还是很想搞清楚,这些时日我在宫中坐了什么。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们就会和我交谈。而我,就可以借此机会去游说他们。
所谓迁都派,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宗室,想要保住本朝基业。一种是世家,想要保全自身利益。而此次的叛军,主要是出自我周氏。他们选择迁都,无非是担心周氏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可是周氏毕竟是臣子,既然都是当臣子,当谁的臣子不是当呢?
迁都澧州,等到澧州破时,周氏的富贵也到了头。可若是投敌,尚且可以保全。抓住他们趋利避害的心思,说不定也能说动他们献降。免得百姓再遭战火荼毒。”
江沐颐闻言,久久不语,心中却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心灵受到慰藉。
天广地大,所谓枕边人,尚且不如一女子知她。
江沐颐不由得唏嘘,她又望着周令望,周令望会心一笑,和风从容,淡然出尘,丝毫不畏惧生死,美得如同她衣衫上雪白的山茶。
她慢慢拉起了周令望的手,一起等待宫墙之外争斗的最后结果。
小江之前不肯迁都,想要再战,是觉得打得赢,所以可以搏一搏。
但是小江现在明知道打不赢,就不会负隅顽抗。
小江有点图利,但是也不算因利失德。功利心这方面应该就是个普通人的范畴。
小周呢,境界比小江高一点,有点子不像真人。
但是她是一个很坚定的人,从前决定避世,那就谁说都不管用。后来打算匡扶百姓,那就是早早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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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再归
到底赵王是从军营里出来的,手中的兵又多,叛军最终还是被镇压,但是在望京也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叛军之中有一人,眼见穷途末路,直接自焚于家中,以至于火势连绵,点那个旁边好几家民宅。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而赵王虽然取胜,可他手中的兵将已经是疲惫不堪,赵王自己也被人砍伤了手臂,情势不容乐观。
越明云趁乱逃出了望京,望京兵荒马乱,她虽有武功,但是较之内卫精锐要逊色一二,身上又还带着伤,逃脱的十分艰难,若不是遇到了前来查探的斥候,只怕她要身死道中。
见到自己人之后,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还带着伤,连忙就要去见李盛袭。
她将她和皇后做的那笔交易尽数的告知了李盛袭。
李盛袭召来谋士略微思忖,就确定此事可行。而后她立即下令,命一队人马去引起望京内部的注意。
让他们清楚的意识到敌军已然兵临城下,他们退无可退,逃无可逃。支持迁都的那一派人,多为苟且偷安之士,看到此等情况,必定会想要投降。
即便如今望京之中叛军被镇压,但是不可能所有支持迁都的人都参与了反叛,胜利者也不可能将想要迁都的人尽数屠戮——毕竟想要迁都的人占大多数。
她如此为之,就是要引起望京之中朝臣恐慌,如此可以促使江皇后在内对他们的游说劝服。
其二,她立刻派人休书给徐焕之,责令徐焕之加快脚步,有强军坐镇才可以保证他们起势之后不复叛。
听到这里,越明云疑惑不解的问:“如今望京之中,形势大乱,纵然殿下只有两万之众,但是,料想也非望京所能敌,怎么听殿下的意思,还需要徐将军在,才能镇压呢?”
“因为我不会在这里。”李盛袭开口,她又解释说道:“郭松寿领兵五万,去平姚州之乱,如今姚州大捷,他集结当地兵马,往望京而来,我当然要去截断。”
“那和谈事宜呢?”吴旸追问道,殿下不在这件事情又有谁来谈呢?
李盛袭看向了容治。
容治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吴旸皱眉,越明云亦是开口说道:“并非属下否认容郎之才,只是,怕容郎之名,不足以成此事。”
没有比望京的官员更清楚容治的人了。这群人只怕无论是哪一派、哪一党,都是厌恶容治至极。
尤其是江皇后。
“由不得他们了,若是他们不愿意谈和,我们,也可以打。徐焕之不来之前我不会走,但是既然是谈判,没有我一个主帅亲自去的道理。”李盛袭淡淡的说道,是敌方求和,而非她来求和,为何要处处顺着敌方的心意?
“先看看明日臣中情况,若是他们派使者而来,策臣便入一趟望京详谈事宜。若是他们没有派使者来,那我们就按原计划行事。”李盛袭吩咐道。
众人纷纷领命。
李盛袭又叫人带越明云休息,再留下了容治。
“这一场战事,还真是出乎意料呢?”李盛袭轻笑,虽说睡眠被人打搅,但是现如今听了这个消息,反而振奋了不少。
北齐最难打的地方在于两处,一处是西昌,那里有强将坐镇。二处是望京,此处占据地利人和。
却没想到,两处取胜反而是最简单的,几乎不用去打,便有人主动献降。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北齐之败,败于为君者无道。纵然后来有贤臣良将,却并非折损于外,而是内耗于内。以至于如今朝野,积重难返。稍有风春草动,便有伤人和。哪怕是帝星降世,也难以力挽狂澜啊。”容治总结说道。
李盛袭点了点头,不由得唏嘘感慨,“我辈之人,当引以为戒啊。”
“殿下,一定会成为当世无双的君王。”容治开口说道。
李盛袭不置可否,“你可知,我要你入北齐国中谈判,除为了谈判,还为了什么?”
容治不解。
“策臣,你满身污名,皆来于北朝,如今想要洗尽,很难,可是我终究还是不想让你终身带着奸贼之名。此前污名不洗,哪怕你伺候位极人臣,旁人也只会说你谄媚而上。”
“可是正如殿下所说,污名难洗。许多事情虽是迫于无奈而做,但是做了到底是做了,给人造成了伤害也是造成了。”容治不由得感慨,若是早些遇到李盛袭,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
不对,估计还是会。
若是不能看尽北齐的腐朽,就凭他自小所学的那些忠君爱国之道,只怕难以改换门庭。
“试试吧,这一次进望京,尽力把你所做的事情说出来,不求一洗半生污名,至少,叫别人知道些你曾做过的事,让人念着你点好吧。”李盛袭笑着看着容治。
“托殿下的福,殿下攻城略地之后,将抚恤百姓的事情交于了我,如今知道我的好的人,已经有许多。我不强求。知我者,必能窥我忠义。不知我者,不足我挂心。”容治摇了摇头。
李盛袭重重一叹,“策臣,强辩虽无用,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辩一辩。若你自己都不申诉,又能指望谁呢?”
容治重重一叹。
第二日晌午,望京之中就派了使者出来,李盛袭点了点头,以容治为使臣,于次日入望京。
而在当天傍晚,徐焕之也已经抵达。
李盛袭交待了徐焕之几句之后,就率领已经准顿待发的两万将士,前去阻击郭松寿。
姚州大捷,郭松寿虽是春风得意,但是将士到底疲弊,加之收到救援消息之后,他又星夜奔驰,所以李盛袭只带两万人,足矣击溃。
至于为什么是她去,而不是徐焕之去。一是因为,徐焕之不如她动作快。其二,她其实并不想杀死这位郭老将军,若能生擒劝服,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过这些到底是后话,次日一早,容治亲自入城。
时隔许久,他再一次踏入这块土地,从前他是宦官义子,人人厌恶,何人不欲诛之?而如今,他是晋朝使者,对于望京臣民来说,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这都不重要。
策臣想洗白,任重而道远。
强辩是没有用的,所以策臣的选择是兢兢业业做一辈子好事,来洗白自己。
不过这样做的代价一般是……毁誉参半。
只能说,他在当代是洗不白的,青史之上的名声,盛袭会叫人给他做传的。
第348章:谈判
北齐的朝臣将容治请入宫中议事,在场的人,都是如今北齐朝中最为核心的人。
容治敏锐的注意到没有周珐,同样的,他也看到了被砍伤了手的赵王。
看来,今日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他目光微收,神色淡定。
他是淡定,但是在场的其他人确是难以淡定。
除了皇后,他们可都是认识容治这一张脸的。
原本听说南晋派来谈判的使者是宁王长史,也叫做“容治”,他们还没有多在意。天下之大,同名同姓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看到这张脸,他们却淡定不住。
容治人品为何暂且不论,但是他的才华和容貌却是无比出众。纵然后来人因为他所做的事情忽略了他的才华,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容貌。
正是因为这个,他们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想起了这个人,也几乎可以确定,此容治就是彼容治。
上首的江皇后是有不解众臣的表情,她身边的内侍连忙在她耳边耳语。江沐颐没有见过容治,可是内侍当中见过他的极多,毕竟是宦官义子呢。
江沐颐脸色微变。
容治将众人的目光一览而尽,心下了然,但是面上仍是不以为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与他们正式开始谈判。
他的身份毕竟比起献国这样的事情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所以众人虽然惊讶,却没有当众提了出来。
献降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有个底,一切都很顺利。让北齐宗室挂心的,是入城之后,南晋对于北齐宗室的对待原则。
这个很简单,南晋这边给出的条件是北齐皇族均降爵一等,这一点,双方都没有什么意见。唯独对元嘉帝的追封上,双方发生了争执。
按理来说,他们是从元嘉帝的手中得到的北齐江山,无论如何,起码都该给元嘉帝上个褒谥,可是没想到,南晋这边似乎完全忘记了北齐还一个元嘉帝。
北齐那边只好硬着头皮提起此事。
听到他们这么说,容治才仿佛恍然大悟了起来,于是说出了李盛袭提的条件,降元嘉帝为齐王,谥号为“戾”,称为“齐戾王”。
“尔等得国乃是从圣上为保臣民,大义而让,岂可如此辱之?”有北齐宗室不忿道。
对待这种人,容治一收往日的八面玲珑,十分硬气,“所以这位亲王的意思,是希望我王直接带兵而入?才有资格上此谥号吗?”
对方顿时住口,没再说话。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已然是对方占尽了优势,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话语权,李盛袭威名在外在外,徐焕之兵临城下,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
“若论深明大义,得国所在,当属皇后。”容治话锋一转,目光陡然落到了几乎没有说话的江沐颐身上,“我王敬佩皇后人品,言说,等到改朝之后,不称您为齐王妃,特赐诰命,称‘梁国夫人’,日后您若改嫁,其子,可承梁国公之位。”
江沐颐微愣,改称“梁国夫人”,则意味着,等到亡国之后,她将彻底和萧泽卿断开关系。
这倒是意外之喜。
但是对于北齐宗室来说,这几乎是打他们脸的存在。北齐的民风其实要比南晋开放些。只不过,北齐虽支持妇人离异之后再嫁,可是从来没有皇后再嫁的道理,就算是末代皇后也很少再嫁的。
这几乎是全面否定了元嘉帝,就差指着元嘉帝的鼻子骂了。而妻贵夫贱,也与当世的三纲五常相悖。
有宗室不由得开口,“此乃宁王许诺,然宁王即便地位再尊,也不过是晋帝姑母,而非晋帝,她所许诺,是否算话呢?”
勋爵许诺,纲常颠倒,皆出自宁王长史之口,可是宁王权势再盛,她也不是皇帝啊。所谓功高震主,新上位的晋帝焉能容她?
“王爷若是不信,也可以不谈。至于我王说的是否算数,就不劳诸位担心了。”容治神色温和,面上带笑。
北齐宗室:“……”
有这么进行外交谈判的吗?
这不纯纯是你说的算吗?那还谈个屁啊?不如干脆叫人写一封文书过来算了。
“使者,是否太过张狂了些。”吴王沉吟开口说道,“毕竟,使者也是我齐人。”
“我生于齐地,因君主不贤,流亡下丘,幸得我王赏识,仕于晋中。如今我是晋臣,既然为臣,便是一心向主。若是投效之后复又反叛,又与三姓家奴何异?”容治丝毫不在乎吴王话中的锋芒,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同样的,他也在寻机敲打宗室,不要打着降而复叛的主意。
众人听他如此议论元嘉帝,不由得心生怒意,因为元嘉帝已死,容治这么说,话明显是朝着他们来的。
“使者这么说,不怕旁人说使者忘恩负义吗?”有朝臣说道。
容治闻言,从来清润的脸上流露出凛冽的寒意。
“有恩才存在忘恩负义,若非君王无道,容某又怎会沦为孤儿。若非君主无道,容某的养父袁将军又如何会蒙冤蒙屈?容某的恩师孟公,又怎会身死魂灭?
若不是君王无道,倒行逆施,不识贤才,亲信小人。容某六首出身,孟公弟子,又为何要放弃仕途,认贼作父?
若非君王无道,养出周氏这样的外戚,周氏又岂能为谋权柄,胆大包天,炸毁堤坝。
不过,容某也算是因祸得福,为了查清堤坝之事,险些被人灭口,幸而得我王所救,才有今日。
所以说,齐戾王对我有何恩义?我又如何算是忘恩负义。若论恩义,当是我王对我恩义深重,当殊死报效。”容治愤慨无比,直到最后提到李盛袭的时候,他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他不再提那些旧事,起身看着众人,“我王的要求,已经告之诸位,若是诸位答应,我王必定践诺。而若是诸位不愿意,我王北征军数十万,不惧望京城巍。”
容治说完,就甩了袖子离开此处。
徒留余下的北齐宗室。
第349章:齐灭
其实这场谈判,谈到这里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他们在意南朝对齐戾王的恶评,无非是觉得这是在打宗室脸面,又不是真的拥护齐戾王。
很快,他们就做好了决定,答应了李盛袭提出的一系列的要求,徐焕之顺利的领兵进入北齐的王都,他先收编了军队,而后再让容治去安抚百姓,至于望京之中的其余事物,就静待李盛袭的归来。
李盛袭的出发很顺利,很快,她就生郭松寿而归。
宏兴二十年,十二月廿六,宁王李盛袭擒北齐名将郭松寿而归,以江沐颐为首的旧朝遗老于望京城外相迎,由元嘉皇后江沐颐亲自奉上国玺与降书,自此,北齐正式覆灭。
次日,已经攻破下丘的几十万人马,也奔赴望京,与李盛袭回合。
北齐大部分的军方势力已经被灭,余下的残余疆土,已经不足为惧。
众人留余望京,等待着明章元年的到来。
江沐颐去见了一面被擒拿而归的郭松寿,李盛袭对于这名老将还是很好的。郭松寿对于北齐归降之事,并不意外,只是格外的唏嘘感慨。
他拒绝了李盛袭聘他入朝为官的建议,只在乡间田垄中野居。一则因为他已经年老,无力再战。二则……大约是心底的那一丝执念吧。
江沐颐去见他的时候,向他表达了一丝歉意。是她请他出山,才害的他被擒。后面又是她主动献降。
郭松寿摇了摇头,“夫人在抗晋的时候已经做到了最好,后来的选择,不过是对时势的选择,不必自责。”
江沐颐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家中。
李盛袭手腕怀柔,对待旧朝遗老并未赶尽杀绝,但是唯独对周氏,她并没有展现出丝毫的宽仁。
周氏的嫡系除了外嫁女之外,于叛军作乱之夜尽数被杀。
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了解。
李盛袭把当初炸毁堤坝的事情再次翻了出来,其中涉事之人,她一个也没有放过。而且,她也将周氏参与走私售卖军备的那批人给抓了起来,对其严刑拷打,去查所有的线索。
她已经可以确定,购买军备的人就是李瑞。而她,又叫人去核对历年来军备买卖的账单。
得出了一个结果,只有近几年,军备是由曲家购买,但是这起军备买卖,牵扯到了十几年前。
李瑞背后,还有一方强大的势力。这方势力在李瑞还没有彻底收服曲家之前,就开始资助他。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的家族,可不多啊。
这不可能是与楚王相关的产业,因为再次之前,四王及其牵扯的官员,他们的家产都被查抄入国库,清算的干干净净。
这么大的势力,李盛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出过福王妃的顾家。他们家是有这个财力的。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李盛袭叫手下的人继续去查,这几万人要是不能尽数清算,她只怕是寝食难安。
周氏的一干涉事人等,也一齐被清算。
直到有一天,梁国夫人前来求见。
献都之后,李盛袭见过几次江沐颐,虽不曾说上什么话,但是仅凭寥寥几语,就可以看出此女的非同凡响。
如今她乍然求见,李盛袭也叫人传了她进来。
江沐颐并不是一个人进来,她还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女郎。
二人朝着李盛袭行了一礼,而后便列坐两侧。
“夫人寻本王,可是有何要事?”李盛袭开门见山,她还很忙,实在是没空,也就不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话。
江沐颐有些惊讶李盛袭的直接,而后开口道:“殿下爽利。其实今日,并非是妾身要见殿下。”
江沐颐看了一眼身后的女郎,她再度行礼。
李盛袭扫了那年轻的女郎一眼。
周家四娘,周令望。李盛袭有些印象。当初周氏想用她和顾凌虚联姻,只是被顾凌虚拒绝了。为此她当初还调查过这位周娘子。
只不过后来,就没有太在意。
“周娘子?”
“殿下认得民女?”周令望有些惊讶。
李盛袭没有解释原因,而是开口问道:“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清算周氏的时候,她只清算了相关人员,周令望虽是周氏女,但是只是女眷,并未涉事其中。李盛袭暂时,还没有动她。没想到她居然找上了自己,还是托的江沐颐的门路。
李盛袭有些惊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按理来说,周氏和江沐颐,应当是不死不休才对啊。
“为求赦免。”周令望开口说道。
“赦免?”李盛袭有些惊讶,她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身边的念昔,念昔点了点头,立刻拿了一本册子给李盛袭。
李盛袭很快就知道了这位周娘子和江沐颐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这位久居清宁宫中的周娘子,对于江沐颐,算是一个类似于军师一般的存在。
她出谋划策的时候,丝毫不在意自己正是周氏女眷,仿佛周氏与她都无关一般。江沐颐做的许多事情,都有她的谋划在内。包括诛灭管知,掣肘周氏。
李盛袭惊讶于周令望的“狠心”,但是转念想想,就明白了周令望这一切所作所为的缘由。
她做的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好处,甚至让她沦为周氏的叛徒。使得原本千般恩养她的周氏也容不下她,靠着皇后维护,才勉强得以保全。
既然不是为了“利”,那么,就是出自公心,为了“义”了。
无论是论迹还是论心,周令望都是一个极好的姑娘。
想到这里,李盛袭在看向她时,便多了三分和善,略微斟酌,便温和的开口说道:“周娘子,你虽是周氏女郎,但是本王方才翻阅你生平之录,得知你与周氏截然不同,算起来,此次梁国夫人献都,也有你一份功劳在内。莫说特赦,便是恩赏也是可以的。不如这样,本王许你一个诰命,再赐予你一处别业,你觉得如何?”
周令望做了很多的事情,若是就这么被周氏牵连,未免也太过于的无辜。
周令望摇了摇头,郑重的跪地开口道:“民女并非为求特赦,而是求殿下恩赦。”
第350章:恩赦
“恩赦?你是想要为自己的家人求情?”李盛袭一下子看出了周令望的想法。
“民女出身周氏,是周氏女,这是无可更改的血缘羁绊。民女并非圣人,亦有私心。”周令望算是默认。
“周娘子,你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周氏之罪,想来你自己也清楚,否则的话,你也不会倒戈向梁国夫人。”李盛袭耐着性子说道。
“殿下误会了,民女是想要殿下恕免周氏之中的无辜之人。周氏所犯之罪,罪在九族,可是九族之中,有的是无辜之人。”
李盛袭面色微沉,她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周娘子可知,因为炸毁河堤,而死去的百姓远远多于周娘子的九族。这些人不是更加无辜吗?确如周娘子所言,周氏九族中,有许多的无辜之人,可是这些人,却也的的确确是周氏谋划之中的得利者。
本王可以恩赦他们,可是无缘无故的,这一回一旦轻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让后人以为,这算不上什么大罪,再行效仿,岂不是后患无穷?”
“周氏所犯罪孽的确深重,施暴者罪无可恕,臣女并不强求,但是偏远旁支,的确是无辜至极。殿下说周氏是得利者,可是周氏之中,亦有因为周氏罪孽而数不清的牺牲品。他们无辜又可怜。譬如我那三姐,便是如此。”周令望辩解一番,而后提出了她的建议,“国家新君登基,天下也将一统,若在此时大赦天下,既能施恩天下,彰显仁德,又不至于使得法度蒙尘,或可为之。”
李盛袭看着周令望,“恕本王直言,周娘子这话,过于的理所当然了。”
她是可以这么做,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并非是她想要谋求什么。而是她为了周令望找理由大赦天下,那么来日,有人想要保住自己的亲人,也来寻她,她答应是不答应?
总不能动不动都求大赦,如此,不又是视国法于无度吗?有些人可以特赦,譬如眼前的周令望。
但是周令望所做的一切,似乎只够救她自己。
“非也。”周令望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大赦天下,虽是出自民女的私心,但是所造福的,却不只是周氏一族。
很快就是新君继位之始,以宁王殿下之骁勇善战,河山也很快将要一统。为了两国百姓融合,为了天下和睦,晋,更是需要向天下展示自己的‘仁’。于此时大赦天下,更有利于疆土稳固,这是一利。
北齐连年大灾,死伤无数,又经战火,生灵涂炭。如今人口锐减,而耕地却有空余。此刻将一些无辜犯人放出,亦有利于促使国家农耕,更便于休养生息,充盈国库,这是第二利。
而且,民女观殿下行事,皆在于一个‘仁’字,可见殿下是爱惜生灵之人。而殿下不赦无辜之人,是不想要法律失其效力,使得日后有人肆无忌惮的触犯法律,以至于更多的无辜之人遭受牵连。而大赦天下,既可以使得无辜之人不被牵连,也不会使得法失其度,这是第三利。”
李盛袭又是沉默良久,最终微微一笑,“北齐最后败于势,而你如今胜在势。”
当今形式之下,大赦天下是一个有利之举,而周令望,借的就是这个势。
周令望松了口气,听李盛袭这么说,她就知道李盛袭是答应了。
她的确是厌恶周氏,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周氏保了她十几年的衣食无忧,生养之恩,她不能不报。可是天下大义,她也不能罔顾。所以,她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
她为天下计而搬到周氏,这是为了天下大义。
而如今尽力保全周氏的无辜血脉,也算是回报周氏。
自此之后,她不再亏欠周氏。
李盛袭不知道周令望在想什么,她只是轻轻一笑,将目光落在一边的江沐颐身上,玩笑道:“梁国夫人,当年的周娘子就是用这样的话一次次劝服你的吗?”
江沐颐轻轻一笑,“她的确是伶牙俐齿,时常能将人说动。”
“容郎詹郎以口才之辩闻名,其实周娘子比之他们,也不见逊色。”李盛袭夸赞道。
“宁王殿下谬赞了。”周令望谦虚道。
“其实如你所说,在有些方面,法度的确严苛,可若是法失其度,就没了威严。如何在‘仁’与‘法’之间权衡,的确是个难题。”李盛袭轻轻呢喃道。
“殿下有调整法度之心?”江沐颐问道。
李盛袭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笑着看向周令望,陡然改换话头,问道:“周娘子出身世家,清谈于世家子弟中极为盛行,不知周娘子可曾参与过清谈会?”
“民女乃是女子,并不曾参与。何况,清谈误国。”
“清谈误国,却也要看谈的是什么?人说清谈误国,无非是因为魏晋时期,朝廷昏暗,士人谈论的内容也由以前的儒家务实的学说,转变成为玄虚高远的老庄学说。慢慢变得不着边际的谈玄说虚。不过本王认为,有些事情,谈一谈,辩一辩,也是大有裨益。”李盛袭顿了顿,目光看向两人,继续说道:
“年关将至,怎么也该齐聚一番。只是国丧尚在,不宜载歌载舞。本王意欲除夕之夜设宴,邀请众臣。届时也办一场清谈会,就以……‘法度’为主题。不拘身份,不拘男女,只要列坐者,皆可出言。届时,本王希望能够看到梁国夫人与周娘子的发言。”
江沐颐和周令望对视一眼,均是不解。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多就是抛头露面了一些,左右他们现在没了拘束,抛头露面也没什么干系。毕竟他们求了李盛袭这么一件大事,李盛袭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这件事情李盛袭应该是别有深意,不过,应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如今不过是孤女,并无权势,这位权倾朝野的宁王殿下若是想要对付他们,用不着这么迂回。
第351章:清谈
李盛袭的这个提议,众人是不会有意见的。
夜宴在场之人,要么是李盛袭的心腹,处处为李盛袭马首是瞻。要么是前朝旧贵族,迫于李盛袭的威势,不敢反抗。
而且也不过是清谈而已,他们当中有不少人,也是极为喜欢清谈的,而且不过动下嘴皮子而已,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更何况如今是李盛袭提起清谈,众人自然不敢不给李盛袭这个面子,纷纷起身就法度侃侃而谈,李盛袭耐着性子听着,同样的,她也在旁边安排了记录者。
她有心调整法度,既然如此,光靠她自己自然是不够的。这些人这般辩论,总有可行的点子,也总有擅长法度的人才,可以收来取用。
本来倒也无事,直到周令望站了起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周令望本来是没有资格来入席的,但是李盛袭反手给了她一个嘉德县主的身份,她才有了入席的机会。
周令望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既然李盛袭提前“透题”给了她,她如今来应答发言,也绝对是言之有物,见解不俗。
周令望发言之后,众人皆是面露惊色,这种事情,李盛袭虽说没有说不允许女子发言,可是此事毕竟和国事有着联系,由女子发言,是不是太过于不妥。
但是没有人提出这件事情,因为主持这件事情的宁王殿下,也是一个女子,她没有开口,谁又敢先行驳斥呢?
“怎么都不说话了?”李盛袭见久久不曾有人出言,不由得笑着问道:“难道都被嘉善县主的言语所惊,不知如何应答了?”
众人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了过来,这件事情是宁王殿下默许的。
顿时,众人心中就各自有了计较,既然宁王这么说了,显然是希望这场清谈继续下去。别说现在说话的是个女郎,就算说话的是个鬼,这场清谈也得继续下去。
何况周令望之言虽不俗,但是在场其他人,也并非都是庸碌之辈,很快,清谈就继续了下去。
这一场清谈,除了周令望之外,江沐颐也开口发言。
李盛袭听到后面的时候,虽也在听,但是更多的目光则是在场上诸多女眷身上打转。
她看到一位夫人神色雀跃,却又碍于身份未曾言说之时,她就与这位夫人对视,目光之中蕴含着鼓励,示意她开口说话。
那名夫人见此,只得硬着头皮去说,她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发颤,但是话里却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那名夫人落座之后,李盛袭就看到那夫人的夫君皱着眉头和她说些什么。
李盛袭看了念昔一眼,又指了指桌上的菜。
念昔会意,带着两个婢女就端菜下去,“勇毅伯,这是殿下赐下来的一道糕点,是给您的。”
念昔说完,就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盘年糕给勇毅伯,“殿下说,这盘年糕做的黏牙了一些,她吃的不太习惯,不过给勇毅伯是正好,勇毅伯多吃些,少说话。”
勇毅伯脸色一白,但是他是前朝贵族,又怎么敢跟新朝宗室掰腕子,只得陪笑说道:“有劳姑娘了。”
念昔轻笑,又给勇毅伯夫人倒了一杯饮子,“殿下说了,夫人方才说的极好,还望来日夫人不弃,多多来往我王府上,一起说说话。”
勇毅伯夫人正是方才说话的夫人,闻说此言,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念昔走后,勇毅伯神色复杂的看着勇毅伯夫人,却不敢再说什么。
勇毅伯夫人是个灵透之人,见此情况,也猜到了什么,一时之间不由得感慨李盛袭的心细,既能在一众人当中捕捉到她想要开口,又能想到她开口之后所面临的事情,从而来敲打她的丈夫。
虽说她小心眼的丈夫日后必然会因为这件事暗戳戳的磋磨她,但是有了宁王的这番撑腰,她丈夫至少不敢明着为难,只不过是如鲠在喉般的叫人难受而已。
心酸之余,勇毅伯夫人投向李盛袭的目光又多了些羡慕,若是她有这般权势,只怕他的丈夫心中再多的不忿,也不敢来给她气受。
勇毅伯夫人开口之后,就又有几家的夫人娘子开口说话,面对他们的话,无论说的如何,李盛袭都赐了不同的吃食下去,有些时候,也都叫人去说了差不多的话。
众人逐渐意识到,这位宁王殿下,对于很乐意见到有女子开口谏言。
李盛袭的心腹自然不必多说,而那些旧朝遗老能够活到今日,也不是没有本事的废物。至少他们当中有些人,就很擅长谄媚逢迎啊。
这些精于谄媚的人,看到李盛袭这么做,当即撺掇自家的女眷开口。若是家中女眷没有这个见底,他心中遗憾之余,他们也暗暗下定决心,回去要叫人教教自己的女儿。
擅于媚上的人,总擅长抓住各种机会,同样的他们通常也看的清楚时势,眼前的宁王虽不是南晋的皇帝,但是如今天高皇帝远,她要对付他们,难道南晋的小皇帝还会帮他们?至少如今,她就是望京的天,望京之上唯一的天。
再说了,南晋小皇帝才刚登基,根基尚浅,真和这位宁王姑姑对上来,难道小皇帝能够斗得过她?这位宁王殿下掌握全国大半的兵力,南晋所有将精锐和将领都握在她的手中。而小皇帝又有什么?
日后暂且不提,但是如今,谁若能得这位宁王殿下青眼,富贵权位必然是唾手可得。
就看那位周氏女眷,不就是和梁国夫人一起去拜访了一回宁王,此后就洗脱了周氏罪人的身份,还获得了一个嘉德县主的名号,虽说只有一个名头。但是从本应该下大狱的罪妇,到能够参加各式上流聚会的命妇,便是天差地别。
而这一切,不就是因为她此前去了一趟宁王府吗?去了宁王府做了什么,旁人不知道也不清楚,但是很明显,一定是讨了宁王的欢喜的。否则一个罪妇,如何能获封县主呢?
第352章:九锡
宏兴二十年的除夕一过,就迎来了明章元年。李盛袭在望京只停留了几日,便将一切事宜交给了容治,而她亲自率兵去扫平残部。
因为北齐的献降,有些州府选择投降,而有些州府的掌长官却竖起了“匡扶萧氏”的反旗,展开了新的一轮割据。不过对于李盛袭来说,这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等到明章元年的六月,北齐的所有残部正式纳入了南晋的版图之中,自此,九州大地之上,唯晋一国。
捷报很快就传入了临熙之中,朝臣皆是欢喜无比。就连一向不喜欢李盛袭的黎王,亦是如此。
九州一统,结束百年乱世,这可是当世大功啊。
临熙收到消息之后,明章帝就组织朝臣去祭奠先祖。
而后,就是皇帝在清凉殿设宴,宴请群臣。
酒过三巡,明章帝对着回来的使者问道:“既然天下一统,不知道姑姑什么时候回来?许久不见,朕很想她了。”
十四岁的明章帝已经比昔年长大了许多,或许是做了大半年的皇帝,现如今的他,早已褪去了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稚气。
不过这个时候,他看着还是极为亲和爽朗,仿佛是一个思念姑姑的少年。
使者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殿下没有说要什么时候回来。
一边的李珣赶忙解释:“北方战事初定,若不好生经营,只怕北齐降而复叛,姑姑只怕一时之间还回不来。”
少年帝王闻言,点了点头,“辛苦姑姑了啊。一统江山,了皇考之心愿,结束百年乱世,此等功臣,又是皇亲,诸卿觉得,当如何赏?”
黎王:“……”
为什么这父子俩都一个样,先帝也就罢了,长公主再功高也不至于震主,但是今上却不同啊,他如何镇压的住长公主?
从前刚克望京的时候也是,对于北齐亲贵的处置,对于北齐官员的任命,也都是长公主做主,虽都发书过临熙。但是她都决定好了,那他们又有什么好改的?
如今长公主已经是亲王,若是再加封,难道要加九锡?
“不如加九锡?特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黎王的杯子摔落在桌,雍王的筷子掉落在地,裴殿成酒洒了一身,萧景平咬到了舌头。
加九锡的确是无上的荣耀,但是前朝旧例在前,谁会真的加九锡。古往今来,加九锡者,不是谋国自立,就是死于反叛。圣上是疯了吗?
“圣上万万不可。”黎王最先反应过来,开口阻拦道。
李珣难得真心实意和黎王一个想法,他也由人扶了起来,“圣上不可,若是圣上想赏姑姑,不如再赏姑姑金银财帛,何故九锡之加?”
虽然他知道姑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也选择支持姑姑,可是如今时局不稳,姑姑又在千里之外,若当真受了九锡,只怕又不知会引起多大的是非?
几位公卿宰相也出言阻止,虽说是出言阻止,但是小皇帝今年不过十四岁,还没有到亲政的时候,几个辅政大臣都不同意,这道圣旨不可能发的下去。
明章帝神色黯然,“好吧,只是既然不能加九锡,那又赏姑姑些什么呢?平定天下之功,又岂是一些金银财宝可以敷衍过去的?”
不是金银财帛,又封无可封,那么该赏赐一些什么呢?
黎王目光一亮,开口说道:“长公主毕竟是女子,虽身负宁王爵位,但是到底无子嗣,事后无人承袭爵位,百年之后,便没有人能供奉,享受死后香火。圣上不如位长公主选婿。再者长公主戎马半生,也终究要回到深闺中去,相夫教子。圣上为其择一良人,日后恩封长公主子嗣,岂不美哉?”
“如此,倒也不失为良策。”明章帝点了点头,显然是听进去了黎王的提议。
李珣:“……”
选夫?功成身退?亏黎王想的出来,这算是过河拆桥了吧?
“圣上,微臣以为不妥。”李珣赶忙开口阻拦,要真让姑姑回来之前就不明不白的定下一件婚事,那姑姑回来之后估计第一个就把他给撕了。
他微微定神,又继续说道:“成婚贵在两心相知,穆氏虽为乱臣贼子,但是在当初,亦是朝野煊赫的权贵。谁知后来人心不古,穆氏反叛,才导致姑姑嫁过去不过一年便已丧夫。由此可见,夫婿最重要的,不是显赫的出身,而应该是人品以及还要看男女双方是否情投意合?否则,终成怨偶,由来无趣啊。”
“雍王兄说的也有道理,那不如这样,就等姑姑回来之后,朕亲自为姑姑主持选婿,满城公贵任由姑姑择选。等到姑姑出嫁之时,朕为她风光大办。”
……
“圣上想要给我加九锡?”李盛袭看着念昔。
念昔点了点头,“不过被辅政大臣们给劝了回去。”
李盛袭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笑什么?”正在算账的容治笑问。
“只是在想,若是九锡到了跟前,我接还是不接。”若是接了,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可以出言声讨。若是拒绝,那势必要表达一番忠心,表示自己绝对无心帝位,这几乎是自绝前路。
这一道圣旨如果没有被辅政大臣拦下,她只会是进退两难。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天真。”亲王不是顶点,九锡,却已经是封无可封。
“微臣记得,殿下十五岁就嫁人了。”所以十四岁,怎么还能叫小孩子呢?
李盛袭目光微凛,“你觉得他是在试探我?”
“殿下,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与不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容治提醒道。
无论明章帝是什么心思,但是如今李盛袭和明章帝,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简单的用姑侄来概括了,稍不留意,那就是灭顶之灾。
这一场赐九锡,李盛袭可以看作是侄子不知事的胡闹,但若是赐成了,对于李盛袭来说,那就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李盛袭神色微凛,她端起一杯茶,“阻拦之后呢?”
第353章:侍郎
“他们说要给殿下选夫。”
“噗——”李盛袭口中的茶全给喷了出来,一旁的婢女赶忙拾帕子帮着擦拭。
李盛袭神色复杂,五味杂陈,“这个昏招,是黎王叔想出来的吧?”
念昔憋着笑点头,“后来是雍王殿下阻拦了此事,他们说,等到殿下回京,满城公贵任由殿下挑选。”
“这就是打下北齐的奖励?”李盛袭挑眉,即便是不打下北齐,满城公贵依旧是任由她挑选,哪里需要这样。
“约么是的。”念昔点头。
“这是想让殿下出嫁,而后收走殿下的兵权?”容治也不由得发笑。
李盛袭扶额,“国丧还好几个月呢。”
“那也快了,现在已经六月了,而且,殿下是想要即刻动身回京吗?”容治问道。
宏兴帝是去年十一月亡故的,举国治丧,起码也要到今年十一月。
李盛袭摇了摇头,“一看就知道他们要借机收我兵权,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而且,望京的势力还没稳当呢。”
如今天下一统,要想南北相融,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迁都。临熙虽好,无奈偏居东南,放眼来看,在望京建都,其实是比较合适的选择。
她可不希望她打下来的北方没几天就丢了。
容治是知道李盛袭想要迁都的想法的,所以一听李盛袭这么说,就知道李盛袭在想什么。
“不如再留半年,等到望京安定,便寻定迁都事宜。”
“无缘无故的,提出迁都,他们不会答应的。”对于她来说,在哪里她都根底深厚,但是小皇帝不一样,一旦迁都,小皇帝可就连最后一点地利优势都没有了。
他同不同意李盛袭不知道,黎王那只老狐狸可不会同意。
“如今圣上不能亲政,朝政由几位辅政大臣决定,而辅政大臣之中,要么中立,要么亲附于殿下,唯有一个黎王。”
“虽只有一人,但是余下的辅政大臣比起来,也不如他分量重啊。”李盛袭摇了摇头。
“黎王的分量再重,终究不如殿下。他既然想着铲除殿下,殿下自然也能排除异己。”容治提醒道。
李盛袭一顿,说起来,留着黎王,本也是为了坐镇南方,而等她还都,又哪里需要黎王坐镇呢?
李盛袭捻起一颗果子就往容治那里丢了过去,“怎么说话的。”
容治立刻接住,又将果子放回了李盛袭的跟前,“殿下注意些,微臣算账呢。”
李盛袭轻嗤,又继续说道:“只不过毕竟是元老,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容治点了点头。
李盛袭看着他,望京政局腐朽,烂账一堆,手底下的人算不过来,就找上了容治。
“难为他们费心找到了你,我身边的人,没有比你算账更快的了。”李盛袭感慨。
“如今望京之中算账最快的不是我。”
李盛袭忽而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笑,“那你先算着,我把她召来给你帮忙。”
他们说的,乃是詹歧睿的妻子,孟纨。这位孟娘子在数算一道上极为精通。
李盛袭找人去叫她帮忙,她也是欣然答应,望京百废待兴,能做一点就做一点,何况是她所擅长之事。
有了孟纨的帮助,算账的事情果然就快了不少。
时候李盛袭还设宴宽带了孟纨。
“以卿之才,便是任职户部,也当得。”李盛袭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殿下过誉了。”孟纨十分谦逊的说道。
李盛袭摇了摇头,“哪里是过誉呢?一个户部也不如你啊。起码可以位列侍郎。”
众人皆是一顿。
李盛袭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倘若在别人嘴里说出来,八成会觉得这是客气的客套话。可是说这话的是李盛袭,话中就多了三分真,无端叫人揣测。
毕竟这位殿下待在望中的这段时间,做了不少让人捉摸不透的事情。
譬如说,时常举行“清谈”,讨论与望京相关的时政,邀请男男女女参加,并且,其中可用的她也会付之于行动。仿佛此刻,李盛袭成了望中女帝,而那些参与清谈的男女,成了臣子。
前段时间,听闻嘉德县主擅长著书,尤擅佛法,而梁国夫人则是精通本朝与外邦文字语言。孤儿,李盛袭就让二人将本朝的四书五经,以及一些佛法佛经翻译为西戎文字。
日后西戎王来朝贺,她就把书赐给他们,要求他们背诵。几年之内,李盛袭不打算兴兵西戎。第一是国家统一,需要治理。第二是统一战争打的海内虚耗,需要休养生息。
加上前些时日,西戎降书递来,愿意上供。对于白送来的钱,李盛袭不会拒绝。终归这些钱日后会化为军资。钱都愿意给了,四书五经也读一下吧。每年上供的时候再来考核就是了,考不过就死定了。
对于李盛袭的行为,别人觉得古怪,但是没人敢说什么,也没人敢不配合。毕竟如今的李盛袭就是望中的土皇帝啊。
“所以孟娘子,愿不愿意同我一起赴南朝?三年之内,侍郎可许。”李盛袭笑着问道。
如今天下一统,版图扩张,也到了要核定户籍,调查人数,划分土地的时候。户部还多的是事情忙。
孟纨对于数字敏感,她塞进去做个郎官,等到这些事情敲定,她也就积攒了为官的经验。到时候又立了大功,何愁不能进侍郎之位?
孟纨微微一愣,所以,这位宁王并没有在玩笑,此言非虚。
孟纨感到意料之外,但是细细想来觉得在情理之中。今日之事,仿佛一切可循。
她自己,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先例。
面对李盛袭的这个提议,孟纨的心不由得嘭嘭直跳了起来。对于旁人来说,李盛袭的这个建议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对于她来说,李盛袭的这个建议,确是无比的诱人。
因为孟纨自己自小,就是一个十分傲气的女子,她傲视须眉,自诩丝毫不逊色。
她也知道李盛袭说的看似轻巧,但是做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她依旧愿意去尝试。
“若蒙殿下不弃,妾自当追随。”
把男女主写成了反派。
没办法,黎王和盛袭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如果是南晋处于内忧外患的时候,这两个绝对可以一条心,比谁都情比金坚。
但是太平之时,他们的结局注定是相争相斗,你死我活。
第354章:站队
“好!”李盛袭点了点头。
她以女子之身走到政坛之上,她无比的清楚,这条路想要走的稳,她就必须要提拔一群“利益共同体”。
女人,是天生的盟友。
或许有些事情在当世来看,在男男女女眼中,是惊世骇俗之事。
但是如果她因此而放弃了那些戴着枷锁的女人,而去选择那些给女人带上枷锁的男人,那么她无疑是给自己戴上了枷锁。
在这个世道,女人都戴着枷锁,所以不戴枷锁的女人会被人视作异类。但是只要解开枷锁的女人努力经营,早晚有一天,不戴枷锁的女人称为主流,那些佩戴枷锁的女人,才会想着怎么解开枷锁。
虽然此前她已经任命了留今为官,但是那时候当政者是她的兄长,且是迫于局势才任命的。
而今,若是她能把孟纨塞到户部,那才是她正式走出的第一步。
这是一个双向选择与信任的过程。她信任孟纨的能力,所以向孟纨发出了邀请。而孟纨也相信她能给孟纨机会,才答应了邀请。
孟纨敬了李盛袭一杯,喝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到一件事。
她好像有个丈夫
此刻正坐在她的身边。
她刚才的答应,冒似没有和丈夫商量一句。
不仅没有商量,甚至互相对视也没有。
孟纨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詹歧睿,只见詹歧睿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孟纨:“?”
他不愿意?
詹歧睿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等到归家之后,孟纨便不由得问道:“夫君是不愿意吗?”
“夫人是秋日鸿雁,而非笼中金雀,志在九天,我只有欣慰,如何不愿意?”詹歧睿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孟纨不解。
詹歧睿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夫人如此聪慧,难道看不出望中这位和临熙的关系吗?”
他投靠之后,就隐隐觉得不对。这位长公主人品与能力都是无可挑剔。可她的许多行为,都太过于“僭越”。
尤其是宏兴帝驾崩之后,他就越发清晰的感受到了李盛袭的这股“僭越”。她的许多行为,合情合理,但是在实施的时候,是否有些……不将新帝放在眼里了。
还有她麾下的将领将士,也俨然有种,只知“宁王”不知“晋王”的趋势。
詹歧睿不是傻子,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只不过因为李盛袭是个女人,让他一直都忽略点了那个可能——毕竟,女人怎么可能当皇帝呢?
但是想想,其实古往今来,又如何有女子封王先例呢?
如今九州一统,外敌不敢进犯。既然已经攘外,下一步也到了安内的时候。这对姑侄之中,必有一争。
此前他就此事试探过容治。虽说容治自己选择了宁王,但是却劝他做个纯臣,效忠于晋不附党羽。
他此前的选择,是依托容治的忠告,不掺和进去。可是如今他的夫人,却接受了宁王的许诺。
而且这个诺言,只有宁王能帮着纨娘做到。
孟纨一愣,经过詹歧睿这么一说,个中厉害她顿时明了,孟纨思考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
“夫君,有言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又有‘士为知己者死’之言。宁王于妾,是同道中人。而若想完成心中之‘道’,宁王就必须更进一步。此言虽有悖于‘三纲五常’,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却是妾心中所愿。
而且宁王一退,为了防止日后再有一个宁王,加注在我等女流身上的束缚将会更多。实非妾所愿。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妾的选择,无论结局如何,妾将一力承担。
若是夫君不愿意踏入党争倾轧,妾也愿意与夫君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詹歧睿无奈一笑,仿佛料定了是这个结果,纨娘一直都是个执着而又坚定的女郎。他游历的那段时间,哪怕再难苦,她口也不曾有过放弃,反而是与她互相宽慰慰藉,才有了今日。
既然同甘共苦,又岂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放弃多年之好?
“当年我游历人间,脱离世家,夫人不离不弃,于我同甘共苦,不发怨言。既然如此,我有岂能因为如今之事而弃夫人于不顾?
选择便有代价。我早说过,夫人是九天鸿雁,囚笼难困。而我于夫人,并非囚笼,也并非枷锁。既然是夫妻,自该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夫人曾经支持我完成我的夙愿,我也愿意支持夫人完成夙愿。”
“当初民间游历,并非是夫君一人之志。而如今之事,却是妾身一人之志。二者不可同言语。妾不愿意日后因为此事,你我之间生出龃龉嫌隙。”
因为她也想要去体察民生,所以她不回叫苦叫累。但是她想要走上政坛,又关詹歧睿什么事呢?若是詹歧睿因为情分,因为责任而选择与她同道。来日历经磨难时,他会不会后悔,那可就不一定了。若是他到时候觉得,这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为他选择了她引起。二人之间必定互生龃龉。与其等到那时候互生怨怼,倒不如今日便各自分开,也算是好聚好散。
詹歧睿一噎,人人都说他口才极佳,如今看来,他夫人也丝毫不逊色啊。
“纨娘,你信我。你可以为了道无怨无悔,我也可以为了你无怨无悔。我虽不如容治那样的六首状元,却也知道什么叫落子无悔。既然选择了,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还请夫人信我。而且,我也并非是为了夫人而易道。”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他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民”,只要不坏他心中“道”,支持妻子的“道”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夫妻之间,本就是荣辱与共。这是你我成婚的时候就想过的,即便是没有此事,你我之间,不也是互成荣辱吗?”詹歧睿说完,郑重的伸出了手。
孟纨一顿,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又能如何呢?同舟共济多年,又岂能轻易割舍?总归都是自己的选择。
想到这里,孟纨伸出了手。
第355章:谈和
李盛袭并没有着急回京,而在滞留望中的这段时间,李盛袭还做了一件事情——接待西戎的使者。
西戎正式献降,各种事宜还需要敲定,于是临熙那边就要李盛袭负责处理此事,李盛袭也没有拒绝。
只不过,临熙那边,还送了一些官员过来。其中就包括两位礼部侍郎,以及一个望中府尹。
望京,本称“望中”,因为是北齐国都,故而被称为“望京”、“望都”。而如今既然不是国都,自然就改为州府。前段时间李盛袭一直在思考府尹的人选,没想到如今临熙就给送来一个。
面对这种近乎摘桃子的行为,李盛袭只觉得有些好笑,但是也没有多在意。
李盛袭照旧对待这些官员。朝廷命官拜见了李盛袭之后,李盛袭就只留下了礼部的几个官员。和西荣的谈和事宜,李盛袭早已提前拟好。
当然了,这其中还少不了那位梁国夫人的帮忙。在让江沐颐翻译典籍的时候,李盛袭就顺带和她说起了这些事情。江沐颐当即就提出了几个法子。李盛袭听着觉着可行,就叫江沐颐整合了出来,李盛袭加以修改之后,就直接拿给了两个礼部侍郎看。
礼部侍郎:“……”
行吧,那他们就帮着措词吧,反正李盛袭已经这么尽善尽美了。
李盛袭在条约之中拟定的政策对于西戎来说其实说不上多压迫,相反,与晋门户大开给西戎所带来的经济收益比起来,这点子上供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是……
西戎王要熟读晋典籍,每年例行考试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游牧民族啊,现在叫他们读书写字,还要考试!
在贸易上给优惠,倒不是李盛袭要优待西戎,只不过,晋要休养生息,以备再战,自然要麻痹西戎。
至于其他的要求,她都已经在经济上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优惠了,所以——每年来晋王都考个试又怎么样啊?
觉得丢脸?投降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脸了?
面对西戎使者的质问,李盛袭直接当着几人的面擦拭自己的赤霄剑。
西戎人顿时不说话了,决定回去考虑考虑。回去之后立刻修书西戎王。
西戎王想要拒绝,但是想想自己的情况……行吧。
但是你叫我读书,我总不能无师自通吧。于是西戎王要求要李盛袭派几个老师过来。
对于这一点,李盛袭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只不过这事搁晋朝堂里面一说,众人又是齐齐闭了嘴没说话,去教蛮夷读书,这就离谱。
那可是蛮夷,凶残弑杀,万一死了怎么办?不过李盛袭保证,说会叫人领兵三万,护卫入西戎,绝对不会叫他们出事。
文官们这才放心一些。至于西戎同不同意,这不重要,反正晋军去西戎的办法有很多种,由不得他不同意。
不过南北两朝虽不乏大儒,但是即通晓典籍又精通西戎话都人才的确缺少。
于是这个时候,李盛袭又举荐了江沐颐和周令望。
朝臣们众说纷纭。一则周娘江女都是女郎,西戎王求师,泱泱大国却是派一个女郎过去,未免也太损了脸面。其次,这两人一个是周氏出身,一个曾是北齐皇后,虽都是高门,但是有没有真材实料还不一定呢。
不过李盛袭并没有为二人强辩,二人纵有文才,但是国中必然有超然其上的大儒,这一点上强辩没有意思。
李盛袭直接表明了观点,江沐颐对于西戎语十分精通,她去不过是作翻译之用,并非主要的师员。李盛袭又将江沐颐和周令望的一些书交到了临熙,众人看后,对于此事的议论到是小了不少。
既然不是正史,只不过是随行帮忙的人员,是个女郎倒也无妨。毕竟,这些年来,在李盛袭的作用下,朝臣们也没有原来那么不能接受朝廷里面有女人。
只有懦弱的王朝,才会想着怎么去打压女孩来提高自己身为男性统治者的地位。
晋在宏兴帝的中兴之下,已经逐渐强盛,而在李盛袭的征战之下,驱逐西戎,攻克北齐,疆土之上,暂无敌手,他们还是有这个自信的。黎王那样“目光长远”的老顽固不多。
而且即便是黎王,这回也没有反对这件事情。一是因为这事事关两邦邦交,在国家大事上,黎王不糊涂。二是因为这个人选不太好选。想要找一个精通外邦语言,通晓本邦文化,还要有胆识出使的人,并不容易。
总之,这两人最终是站了两个名额。
至于那位“西戎王之师”的人选,北齐最终选定了从前的太子太傅,如今的吏部尚书——萧景平。
他本就是当朝大儒,虽身居高位,但是在文学一道上更是精通。前段时间刚修订了国史,吏部尚书一职于他,其实早就是个虚衔。再加上他也会一点西戎语。无论从那个方面看,这都是个合适的人选。
折腾了几过月,这件事情也算是定了。
李盛袭之所以选择江沐颐和周令望,不仅是因为两人精通西戎语并且又擅长中原文化。
更重要的是,李盛袭看中了就江沐颐和周令望临场应变的政治才能,无论是杀管知还是架空元嘉帝,都可以提现二人的智谋与魄力。
有她们在,李盛袭也相信他们能够在她再次兴兵之时,取得重大作用。
出使塞外之前,二人来见了李盛袭一次。
他们又提出了新的想法。
江沐颐开口说道:“妾擅长西戎语,而令望颇具文才,妾想在关外建立一座书阁,用来编撰西戎书籍,也用以传播我朝文化。”
李盛袭又是无不允,这同样是动摇西戎人的心志,但是以当年李盛袭的行为又是不一样。
虽说这样或许很难进行,但是总要尽力一试,哪怕如今不行,等日后李盛袭兴兵西征,两邦交融,总能继续推行下去。
最终,在十月,李盛袭命念昔率兵三万,与萧景平、江沐颐、李盛袭等人,一同踏上了去西戎的路。
第356章:两全
谈和的这件事情虽然简单,但是也忙了李盛袭三四个月。
而在这三四个月中。顾凌虚、穆璟以及徐焕之等人相继回了自己的地盘,而朝廷对于李盛袭归京的催促,也越发急了一些。
放任李盛袭在外,终成尾大不掉之势。更何况李盛袭手中有兵权,而且就算没有兵权,放任她在外,她也是一呼百应,在这个时候,朝廷就更希望李盛袭早些回来了。
不过李盛袭,很显然没打算如他们所愿,面对那名空降的望中府尹,李盛袭很好奇,望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原本以为这是望中拍过来制衡她的,可是没有想到,望中府尹根本制衡不住当地的贵族,他推行的政令凡有触犯到当地贵族利益的,几乎很难推行下去。
每每受挫,必定要求助李盛袭,得了李盛袭的帮助,政令才得以实施。但是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
于是乎,望中府尹将当地的情况大致向临熙说了一下,而后临熙这边先是大骂府尹无用,而后就开始商讨解决方案。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那名府尹。旧朝遗老盘踞望中多年,虽已降我朝,但是实力庞大,寻常人难以制。但是若放任自流,只怕终成复辟旧朝之势。”式乾殿内,几个辅政大臣议事,李珣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依微臣所见,倒不如驱逐这些旧朝遗老,将他们赶回他们祖地澧州去。”有官员提议道。
裴殿成闻言摇了摇头,“不妥,旧日遗老一归祖地,岂不是更容易做大?”
那边的事情难办一开始他们也是想到过了的,如今的望中府尹也不是泛泛之辈,但是老旧贵族实在是过于难缠。
如今想想,当初还不如不接受他们的投降,直接打过去,将旧朝势力尽数打服,那倒也不必遵从什么“二王三恪”的古礼了。如今政策推行也不会如此艰难,更不用花费一批批的银子去养这些旧贵族们。
不过这些事情,想想也就算了,若是对旧势力赶尽杀绝,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不如干脆换个人过去,宁王蕃属到底不在望中,不会旧居,如今望中知府尚能借助宁王之势弹压旧贵,若是宁王回京,岂不酿成大祸?”裴殿成提议道。
“如今的府尹已是千挑万全,若有更合适的人选,一早不就安排去了吗?”黎王开口道。
这倒也是。
众人一下子又陷入了沉思。
“姑姑不是能镇压的住他们吗?”沉默许久,方才有了声响,却见是上首的少年天子忽而开口。
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到天子圣上。
“不如指派姑姑为望中牧,主理望中之事,朝中政令,由她负责?”李珩提议说道。
他随是九五至尊,但是如今也不过是十四岁,还没能亲政,所以对于朝中大事,他也只能提议,而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听朝臣处理政务。
“不可!”黎王头一个反驳,他当即说道:“长公主的封地在缃宁,如何能做望中的长官?”
“那就把望中赐给姑姑做封地就是了,姑姑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便是多赏一块封地又能如何?”李珩不解的问道。
黎王不由得眉头紧锁,“不可,如此,未免太过逾制。长公主以女子之身登上王位,已是惊世骇俗,如何能如此逾制?更何况,望中乃是北齐故都,若是长公主封地在此,岂非有瓜田李下之嫌?长公主理当避嫌才是。”
“虽是旧朝故都,但是如今已然落入我晋手中,如何为惧?从前天下一统,向来定都北地,难道南地便不曾有亲王治理了吗?”李珣反问,他随即又说道:“不过是块土地而已,如何就不能给了?姑姑有当世不二之功,便是有当时不二之赏又如何?便是姑姑想要旁的,也不是不能给。”
“圣上……”
“圣上此言差矣,姑姑功绩再高,亦是人臣,况统一乃是天下之势,是我晋人夙愿,姑姑又岂敢又自恃功绩之心?万万不敢受此恩赏。”李珣难得和黎王一线,他虽然不知道李珩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是话听在他的耳中,不知为何,总有捧杀之感。
何况如今于姑姑而言,也不需要一块封地为之添彩。一则姑姑必定早早回京,封地太远,倒不如守着毗邻临熙的缃宁。其二,若真的如此逾制,只怕少不得有朝臣士人攻讦姑姑了。望中对于姑姑,更像是一块烫手山芋。
李珩叹了口气,有些黯然,但是似乎是想到什么,又是目光晶亮,“既然如此,不如收回缃宁,该蕃望中。一来望中较之缃宁地势更优,如此易换,也算是奖赏。而来,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加姑姑为望中牧,姑姑也可以大刀阔斧的整顿望中。如此,也有利于我晋的统一,诸位以为如何?”
李珣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是明面上却挑不出错漏来。
一边的黎王深思半晌,却点了点头,“如此,也不失为两全之法。”
如今他所担心的就是李盛袭想要自立。而如今李盛袭距离自立只有一步之遥,而那一步之遥,绝不是李盛袭缺乏兵力,而是因为李盛袭缺乏大义名分。
李盛袭早晚要回京,等到她回到临熙之后,她的势力就远在望京,这可比近在咫尺的缃宁要令人安心的多。
李盛袭到时候回京,必然不可能直接带着军队回京,军队是要驻扎在封地的。
若是李盛袭的封地在缃宁,那么军队驻扎在缃宁和驻扎在京畿又有什么区别。但是在望中就不一样了,若是临熙有变,望中哪怕拥兵无数,也是鞭长莫及。
而且,在此之前,还能借李盛袭的势打压旧贵族,推进政策发展,倒也的确是两全。
至于担心李盛袭远在千里,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日后发兵临熙。这一点倒是不需要担心,若是李盛袭真敢这么做,早就可以做了,又何必等到来日?
第357章:机会
于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盛袭,就收到了自己封地被换的消息。
如此一来,她来日回京之后,很有可能就要受制于朝廷。但是她偏偏看不出说这话的小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小皇帝与她相差十岁,若说感情深厚,却又没有如李珣那般推心置腹。但若说情感淡泊,那也不至于,至少不像黎王那般剑拔弩张。
正是因为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才使得她摸不准小皇帝的心思。
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面对这样的未知,最好的办法是随时打起精神,防止背刺。毕竟早晚是敌人。
“如此一来,便是没了在望京附近的支援。除非殿下直接兴兵攻克临熙,否则,轻易不可赶赴临熙。一旦去了,难免有去无回。”容治提醒说道。
李盛袭虽恩服四海,但是南晋当中尚有正统的支持者。如今天下初定,再起战火绝不是上策。一则,容易遭到南方的负隅顽抗。二则,容易引起北方复辟。如此一来,天下又将陷入争端之中。
“我是不可能兴兵的。”李盛袭摇了摇头,容治懂得的道理,她也明白,“如今的情况还好,只是,等到年关一到,圣上召我回京,我又该如何呢?总不能称病吧。而且,早晚要回京的。”
不归中央,许多事情就没有办法继续。她想要夺皇位,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在宫城之内,以政治手段让皇帝让位。她虽是武将出身,却并不想动用军事手段。
但是如果不回中央,又不用军事,她最多只能成为割据一方的藩镇,她的野心并不止步于此。她必须回中央,也必须去打压小皇帝的政治空间。
“那就只能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进京。如今既然暂时无法入京,不如就在海内树立威望。左右圣上还需几年才可亲政。”容治沉吟开口,不个能孤身回京,但是如果京都无事,藩王带兵回京就更不像样子。
虽说如今宫城禁军在李盛袭的旧部手中,只是在李盛袭的刻意之下,放任小皇帝养出了一个“心腹”。但是这一步棋,需要到关键时刻落下,所以,李盛袭进京,必须要一个足矣震慑朝廷的东西傍身。
李盛袭沉默不语,皇室的孩子早熟,虽说李珩还要过个六年才成年,可是如今的他,早就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随着他日渐长大,便会着意开始收拢权贵,他毕竟是圣上,臣子去游说,尚且能拉拢到一两人帮忙,何况是天然和富贵权位挂钩的皇帝。
“要创造机会。”李盛袭说完,就摊开了地图,她把容治招呼过来,点了点黎江的位置,“若我要归京,必然是自黎江,再锦中,然后是缃宁,最后是望京。我提前申报归京,于缃宁遇刺,就可以名正言顺从锦中调兵护卫。与此同时,佯装重兵,在缃宁修养。既可以示弱,又可以等待时机。我朝有旧俗,每到清明,圣上必然要和宗室一同去拜谒帝陵,便可以寻个由头,带兵入京。”
兵士一旦入京,她就有办法让兵士滞留驻扎在京畿,这样一来,也有个震慑。
容治点了点头,“大致一看,倒也行得通,具体细节,慢慢商议,切莫坏事。不过如此一来,殿下起码在二月前就要动身,而在此之前,殿下要想法子解决那位望中府尹来了四个月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这有何难?”李盛袭摇了摇头,所谓问题,不过是因为遵循二王三恪古法,供养前朝王族而引起的矛盾。
主要是因为前朝宗室勋爵降等,如此一来,他们手中所拥有的田宅、奴隶等等都要降级一等。但是这些王族,哪里会老老实实的让你削利?
他们手中的产业,经过几代人经营,早就比一开始发到他们手上的产业要多得多,指不定还有不少暗产。这样一来,降等的就不能按照他们上报和一开始记档的来做的。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去丈量他们的土地,以及查询他们府中奴仆人数,看看有没有不曾上报的。
可是那批贵族,哪里会真的乖乖让你上门查。他们联起手来,由着那些千年的狐狸带头,个个滑不溜秋,并不安生。
但是对于李盛袭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难事。
“不,殿下这件事情去做,要做的有分寸。”
“愿闻其详。”
“如今距离二月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或许对于殿下来说,做成这件事情只需要两三个月,但是殿下必须要做成四五月个的样子,这样,在二月迫于诏令回京才合情合理。
对于临熙来说,他们已经对殿下用了这么一招,如果殿下愿意回京,那么显然就是殿下有应对之法。在这个时候,那就只能是殿下迫于临熙那边的压力了。等到年底,临熙那边必定会百般催促,而降等之事就是殿下拖延的好借口。
而拖延的时间越久,殿下顶着的压力就越大,如此一来,殿下到时候不得不归京,也在情理之中。”容治微微侧头,看着身侧的李盛袭。
李盛袭也托腮看着容治,“可是,我们身边还有一只临熙的眼睛。他或许处理不好贵族降等的事情,但是他能力还是有的,倘若我故意拖延,他未必看不出来。”
“他处理望中事物四个月,被贵族玩弄于股掌之间,降等的事情可谓是毫无进展,如此无能,殿下不罢了他吗?”容治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这一抹笑容不似往日里那般和煦温润,反而是带了几分邪肆。皂白分明的眼眸之中透着精灵之气,说不出来的诡异,却又说不出来的和谐。
容治的容貌,孤冷仙逸,如孤山上学,风雪夜月。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风姿俊秀,绿竹猗猗,是诗经之中走出来的端方君子。
这样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笑才对,这样的笑容在他这一张脸上,倒是显得妖异,仿佛一个被妖邪夺舍的仙人。
今天头疼,剩下一更明天更。大家早点睡。
第358章:性子
“那就找个理由罢免了吧。”李盛袭接话说道,一瞬间,她觉得这不像是正常的君臣交流,倒像是什么奸佞馋臣在铲除异己。
怪到容治能够扮演一个奸臣。
不得不说,容治的确是仪容甚美,令人心折,只是这是她日后的重臣,不可轻对,当得礼遇。
想到这里,李盛袭心中暗暗摇头,别过身子去。
“其实那些旧贵之所以难以对付,不外乎是因为两点,第一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盘踞多年,势力庞大,不过这不足为惧。要命的是第二点,这触及了他们共同的利益,他们联起手,让人无从下手。”李盛袭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一些距离,说出了当前的局势。
容治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他听说了这话,又慢慢的坐下,“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
李盛袭闻弦歌而知雅意,会心一笑,心照不宣。
二桃杀三士,借计谋让敌人自己之间产生矛盾,那才是最好的。
商讨完之后,李盛袭就听人来报,说是望中府尹求见,李盛袭没有推辞,叫人引了进来,自己也去了外间。
临熙来的这位府尹李盛袭此前没怎么见过,说话说的也不多。本来李盛袭觉得,这是临熙那群老头子派过来的人,大约和那些老头子一样顽固不化,可没成想这人对她还算是恭敬。和那些古板的老头子相比,他要显得油滑的多。向她发出求助的时候,那更是一口一个“宁王殿下”叫的顺溜。
这人名叫褚弗超,其实李盛袭知道他,在她出嫁的时候,阿兄命人给她写贺词,当初选出了不少有文采的人为她写贺词,也有不少赞颂的诗篇,都很出彩。但唯独此人写的贺词,让她记忆犹新。
褚弗超的贺词,可谓是与众不同。虽说写的都是奉承之语,可是只有他写的像是发自真心,当然了,也只是“像是”而已。而且这种看似发自真心的作品,落在旁人眼中都多少,显示出一些谄媚之气。只有他的作品,仿佛是真的很欣赏她这个人一般。
以至于她当初看到这些作品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自己此前是不是见过褚弗超,答案是没有。
褚弗超看着同时出来的二人,目光微微一动,而后又看着李盛袭说道:“殿下新任望中牧,忙于降等之事,微臣无能,此前处理此事,收效甚微,如今将手中事务移交殿下,还望有所助益。”
他说完,就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婢女,由着婢女呈了上来。
李盛袭大致翻阅一番,说人家这段时间没做什么实事,倒也委屈,毕竟是老头子们千挑万选送过来的人。可是说做了什么事嘛,他又是没干成几户降等的事情。
老头子们不至于派这么无用的人来制衡她,李盛袭原先还在想,褚弗超这段时间到底是来干嘛了,以至于几乎一事无成。
看了这本册子,她终于明白褚弗超是来干嘛的了。
这个人把各家各户的旧贵族们的性子摸的清清楚楚,全部记录在册交给她。
抱歉,明天停更一天,今天实在是难受,估计又病了。大家也要好好休息。
第359章:府尹
按理来说如褚弗超既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就说明这个人应该是极为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可既然是一个擅长揣度人心的人,既然已经摸清楚了各个勋贵的脾性,那么降等之事应该已经不难办了。
可是为什么会办不成了呢,李盛袭和容治交换了眼神,二人眼中都露出了疑惑地神色。
褚弗超低眉垂首。
“褚府尹对于降等之事,可有什么见解。”李盛袭缓缓开口,不辨喜怒,没人知道她这话来意如何。
“如今降等困难,无非是因为旧朝勋归联手,以至于我等无处下手,可是这些勋贵也并非真的上下一心,他们本身就有一定的矛盾,如今不过是因为外界压力而不得不联合。只要稍稍使用手段,从中挑拨,再软硬兼施,那么自然就不攻自破。”褚弗超侃侃道,他又指了指他递上去的那本册子。
“如今的康国公原本是出自德国公府,与如今的德国公是异母兄的,德国公乃是继室所出,康国公是原配所出,而二人的母亲之间,似乎破有龃龉,有着生死之仇,也因此,二人颇为不睦。正好可以下手。”
李盛袭微微一笑,一边的容治则开口说道:“这康国公府乃是从前的康王府,我记得他们家世子尚小,尚没有到可以承袭爵位的时候,而且这康国公世子也的的确确是先看康王的子嗣,怎么又变成从德国公府出来的呢?”
“容长史说的不错,德国公府那小世子福薄,早就去了,这才从德国公府过继了这个孩子出来。”褚弗超解释道。
“嫡长子居然过继出来了,这德国公府水不浅啊。”李盛袭不由得感叹,正常家庭,谁会过继出来嫡长子呢?要过继也应当是次子才是啊。
“谁说不是呢?”褚弗超微微一笑,他又补充说道:“加之康国公又是从德国公府过继出来的,他必定清楚德国公府的底细。而一旦德国公府被拖下水,殿下又可对德国公许利,只要他告诉殿下一家贵族底细,殿下就可以少收没他一部分的田产。如此一来,殿下再在其他勋贵之家如此炮制,勋贵之间的利益联盟必然宣告破碎,而降等之事,也可完美完成。”
李盛袭看着褚弗超,不得不说,褚弗超这一招与她和容治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因为他提前对这些勋贵之家的信息收录,这件事情会办的更好,更顺利。
可是她很好奇,褚弗超既然有本事做成这件事情,又为什么跟朝廷上书把这件事情丢到她的手上?要知道,褚弗超今天要是不来,李盛袭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烧的可就是褚弗超了。
李盛袭别有深意的看着褚弗超,她没有掩盖她的疑惑,开口问道:“褚府尹既有此才,此前又为什么要同朝廷说,你无力完成此事呢?以至于本王一个富贵闲人,竟然担任了这望中牧一职,着实累呢。”
她美艳锋利,宛如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褚弗超低眉颔首,恭敬说道:“此事说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却未必容易,就说进一步挑拨康、德两家,若是不能制造或是加大矛盾,又如何继续挑拨呢?
微臣不才,虽有几分本事,但是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康德两家是望中勋贵,在望中的势力并非微臣可及,微臣无力激化矛盾。而殿下英明神武,贤加宇内,麾下更是能人无数,若是由殿下来做,此事必定顺利。”
容治:“.”
这家伙嘴巴挺甜的。
马屁这种东西正常人都会受用,但是马屁拍的太过,也容易引起人的不适,褚弗超这个程度就刚刚好。总之,李盛袭很是受用,不过,李盛袭也没有因此而忽略褚弗超口中的漏洞。
“但是,此前本王不是望中牧的时候,你依旧可以求助本王,正如你以往做的那样。”李盛袭摇了摇头,摆明了不是褚弗超三言两语可以忽悠了过去。
“这事自然,以殿下之才,的确可以完成此时,只不过在其位,方才谋其事。当然了,以殿下忠君体国之心,哪怕不在其位,只要是国事,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只是纵然殿下行事正,也难保有些人小人之心,胡乱弹劾,若是给殿下引起麻烦,岂不是微臣罪过?”褚弗超解释说道。
然而李盛袭人仍旧是一副半信不信的样子,褚弗超又继续说道:“恕微臣直言,殿下如今虽位高权重,但是有些阴诡小人也是防不胜防,微臣身为人臣,不能为殿下分忧已是罪过,如何能为殿下招致祸患呢?”
这个话,那就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只不过,这话到底是投效还是试探,李盛袭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这是望京的老头子们千挑万选送过来的人,而且就现在来看,鬼心眼也不比那群老头子们少,要是她轻信了他,说不定等着就是万劫不复了。
不过,眼前之人已经送枕头送的这么及时了,李盛袭反倒是不好罢免他了。
“为国谋利,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呢?到底是褚府尹有心,倒是让本王感到受宠若惊了。”李盛袭继续打太极。
褚弗超亦是谦逊摇头,“哪里哪里,殿下过奖了,为殿下尽心,也不过是尽臣子之职分而已。”
“褚府尹说话可要小心些,本王也是朝廷的臣子,为本王尽心,如何算是尽臣子职分呢?为国朝尽心,方是为臣之礼。”李盛袭提点道。
“殿下此言差矣,殿下是世祖元妹,天子姑母,亦是皇室君上,尽忠殿下,自然是尽忠皇室,也自然是为臣职分了。”褚弗超恭敬说道。
李盛袭轻轻一笑,居然还滴水不漏。
“褚府尹果然是巧舌如簧,既然煽动康德两家矛盾的主意由你而出,那么此事便交给你和策臣,由你二人一力去做,不知褚府尹可有异议。”
“微臣不敢,容长史乃是六首出身,又是殿下近臣,能与之共事,微臣求之不得。”褚弗超欣然说道。
第360章:挑拨
褚弗超对于她的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李盛袭吩咐完了之后,他就十分识时务的乖乖退下。
李盛袭招了招手,叫人打探褚弗超的底细,而后又看着容治,“他这么急忙的凑上来,又是出谋划策,又是提供讯息,只怕一时之间,难以罢免。你帮我盯着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并不信任他?”容治笑问。
“毕竟是老头子们送过来的人,总要防着些才对,这样的事情,一朝不慎,便是满盘皆输,防人之心不可无。”李盛袭摇了摇头。
容治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此人油滑无比,擅长揣摩人心,最重要的是他还知道自己的长处在何,用自己的长处来图谋正事,并非常人可比。只怕从前是我等小瞧了他。”
“左右如今这里是我的地盘,周围也全都是我的人,派人盯着吧,他要是敢动什么小心思,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李盛袭轻笑。
容治不置可否。
所谓加强制造康德矛盾,其实也很简单,查别人家的家底不好查,但是康国公府的家底极为容易查明白。
所谓树倒猢狲散,自从康王死后,康王府就一直由康王妃和怀宁县主打理。旁人避之远去,康王妃母女苦苦支撑着王府的基业,着实艰难,有些方面自然就顾之不及。后来康王世子的身死,康王妃心力交瘁,后来就卧病在床,不负昔年。在如今的康国公过继之前,康王府的内务几乎都是由怀宁县主一人打理。
如今康国公虽过继,但是到底过继不久,庶务交接还没有完全完成,查清楚他们家的家业实在是太简单了。内卫随便一查所查到的家业,只怕都比康国公自己知道的要多一些。
本来降等之事就是因为不清楚勋贵家中家业多少,一旦查清楚,那么这样等的事情就很好完成。
所以查到康国公府的家底之后,褚弗超就亲自上门,奉命削爵。
这就打的康国公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自己家底就被人翻清楚了,并且还拿走了一部分。康国公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他承袭爵位不久,历经最多的事是也是当初在德国公府的时候和自己继母宅斗,他哪里见过这场面。
不过嘛,在这之前,褚弗超和康国公意外结下了一些感情。北齐到后期,勋贵子弟一个不如一个,在李盛袭破城之后,康国公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爵位降级了而已,依旧花天酒地,游手好闲。
当时在国丧期间,虽说和康国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毕竟已经投降,南晋举国治丧,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在这期间他竟然敢饮酒,饮酒也就算了,最多在自己家中偷偷喝,也不会有人破门到他家里查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喝醉了上街,被巡逻的侍卫给抓了。
褚弗超当时就谋划着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放过了。康国公在人情世故上面还是颇为聪明,第二天就投桃报李,送了银子上。
褚弗超也收了,当然了,这事褚弗超见完李盛袭之后就和盘托出了,并且将金银财宝送到了李盛袭府上。
不过李盛袭不缺钱,也没心思为了这么一点钱给自己惹上一身骚,不过为了现在谋划的事情,把这件事按了下去,然后把这批钱捐到了国库。不过,等降等的事情结束之后,李盛袭估计会扒了康国公的皮。
当然了,这都是后事。反正褚弗超因此和康国公结下了感情,后来二人时不时聚会。
如今康国公府降等,康国公没有胆子阻拦。但是在降等之后,康国公亲自上门,带着一批金银珠宝就来打听。
褚弗超面色愁苦,一直不大肯说,直到康国公百般央求,又以财帛相诱,褚弗超才“勉为其难”透露出一些消息。
“如今望中的话事人可并不是本官,本官顶上还一个出生宗室的望中牧。”褚弗超为难的说道。
“地方牧一般是由亲王遥领,何曾亲掌政事?”康国公不解。
“宁王殿下又岂是其他人可以相提并论的?”褚弗超唏嘘反驳。
听到李盛袭的名号,康国公神色微颤,没有再议论下去,又继续问道:“即便是宁王殿下掌管望中之事,但是……此前我也不曾和宁王殿下有什么交集,怎么一下子又这样了呢?”
“听闻令弟颇擅长文词,而宁王殿下身侧有一长史,也曾是北齐状元,也雅好文词。这二人此间来往颇多。”褚弗超低声说道。
“德国公府?”康国公不可置信,他眉头紧皱,“怎么可能呢?”
他和德国公府的确不睦,但是大家毕竟都姓萧,此事事关萧氏利益,德国公没有必要这么背刺他吧?
褚弗超摇了摇头,“本官也不知道,但是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不瞒康公,本官虽是望中府尹,但是却是黎王所举荐任职,黎王殿下和宁王殿下素来不睦,本官在宁王殿下身边,也说不上什么话。如今宁王担任望中牧,朝廷又把望中划给了宁王做封地,只怕本官的日子也难熬了啊。如今宁王只是派长史过来协助,只怕再过一段时日,宁王殿下会罢免本官也说不定。倒是那位容长史,破得殿下青眼啊。”
“他不过是宦臣,有什么资格?”康国公不忿。
“英雄不问出处。况且这位容长史也有真才实学,仪容出众,殿下能青睐也不奇怪。更何况,无论容长史出身如何,他得了殿下青眼已经是事实,如今只怕青云路定,康国公,你我到底相识一场,在此奉劝,即便不能如德国公一般与之交好,也千万不要与之交恶啊。”褚弗超看似真心实意的说道。
康国公不由得攥紧拳头,李盛袭对于容治的青眼他也有所耳闻。
而如果褚弗超今天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只怕他以后要被德国公府的人挤兑到死了。
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