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夺权
李盛袭到主厅的时候,洪阴的官员已经按照次序站好。
随着李盛袭落座,便是整齐有序的“参见长公主”。
李盛袭轻轻颔首,示意众人起身。
文臣武将左右排列,站在左边的就是洪阴的文官之首,她的表兄,沈继川。李盛袭年岁不大,但是辈分不小,沈继川虽是她表兄,但是儿子都快及冠了。
“微臣来迟,以至于殿下受惊,还望殿下恕罪。”沈继川忐忑的说道。
李盛袭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他的衣衫虽然周全,但是说不上有多整齐,很显然,这是中途换过衣服了,不给过因为更衣匆忙,来不及过多的整理。
倒是还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样子。
只是,不应该是沈继川同她回话才对。
“巡按御史何在?”李盛袭沉吟开口。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阿兄怎么可能还信任洪阴诸官?必然会下派使者。
“回殿下。圣上遣了郭御史为使者,只是在迎驾途中,我等遇袭,郭御史受了伤,如今还昏迷不醒,只怕暂时还见不了殿下。”
李盛袭心思微沉,这么巧?
“可知是什么来路?”李盛袭看着沈继川。
沈继川斟酌开口,“依微臣所见,今日行刺公主以及阻拦臣等接驾之人,很有可能与当初行刺太子之人是同一批人。”
“沈知府,由你来详说来龙去脉,太子在何处遇袭,因何遇袭,又是何人袭击。事无巨细,将你所知尽数道来。”李盛袭沉声开口。
“是。”沈继川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是在半月前遇袭,那时灾情已经平稳,太子殿下心系百姓,每日都会亲临河道,视察堤坝修筑进程。谁知在巡视河堤途中,突然冒出了一伙贼人,殿下这才不幸遇难。”
“贼人的来路你可查到了?”
沈继川微愣,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话来者不善,不过他还是开口说道:“他们用的刀兵是北齐样式,很有可能是北齐暗探,他们混在百姓之中,企图趁乱谋害太子殿下。”
李盛袭闻言,轻轻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容治,他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那日护卫的人何在?”李盛袭又继续开口。
“禀公主,徐将军已经被圣上勒令下狱。”
“难道保卫太子殿下仅是徐焕之一人的职责吗?”李盛袭冷颜,徐焕之乃是阿兄钦点,阿珣出事,阿兄自然会处置徐焕之,但是阿兄不会因此处置掉阿珣身边所有的人。
阿珣如今在众人眼中算是废了,也正因为“废了”,所以一时之间阿珣才不会有什么事。阿珣才敢下狱徐焕之。
同样的,阿兄将徐焕之下狱,估计除却震怒,也有想要以此松懈幕后之人的缘故在里头。徐焕之是威虎,哪怕是姓郭的那个老东西,也绝对比不上徐焕之在这里的威望。
姓郭的精明,人也能干,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但是这人有一个特点,古板,古板的很。
这人和黎王那死老头子一样,几年前她在朝的时候,整天“牝鸡司晨”“牝鸡司晨”的叫。
说白了姓郭的老头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一点,是她的政敌。
李盛袭一时之间有些把握不准自己兄长的心思,撤掉徐焕之,换上郭老头,看似是不满徐焕之,也给幕后之人一点松懈的机会。可是,还是因为什么呢?
北齐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全权负责,事情未定之前她没有和阿兄说,但是阿兄未必不能猜到什么东西。
而且南晋内卫的一举一动都是在阿兄的眼皮子底下的,阿兄不会不知道南晋的人会将这件事情送到她耳边。
若是站在阿兄的视角,她是很大概率会回来的,因此,阿兄为什么会派姓郭的来呢?若要做出恼怒徐焕之的样子,大可以派遣旁人。郭老头是真看她不顺眼啊。
李盛袭不信这是自己阿兄为了放着自己所以特意派郭老头过来制衡她。于情,自然是这多年的情分与信任,于理.明知道这边有人心怀不轨意图生乱,若是两个上位者不和,很容易被人给钻空子。阿兄就算在与穆氏夺权之时,也没有做过这种罔顾百姓的事情。
而且郭老头制衡不了她。满朝文武,想要制衡她,大约也要黎王那样的分量。
更何况阿兄想要制衡她也不必那么麻烦,她的兄长不是北齐的鸿嘉帝,他乾纲独断,她又是女子掌权,本就不为世道所容。他想要对付她,简直不要太容易。
李盛袭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但是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过这份不祥的预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郭老头。
“那日巡视河堤的将士是谁负责?太子身侧的卫率又在哪里?还有沈知府,暗探蛰伏洪阴良久,你不曾发现,以至于太子殿下遭此大劫,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吗?”李盛袭兴师问罪道。
“微臣知罪。”李盛袭的话音刚落,立于厅中的官员们齐齐告罪。
“自今日起,洪阴防卫暂交内卫与东宫卫率负责,至于洪阴之事,暂由本宫负责。”东宫卫率也许无用,但是绝对可信。洪阴的守卫,那可就不一定了。
“不可。”众人均是大惊,沈继川连忙说道:“在其位,司其职,洪阴百官尚在,殿下金枝玉叶,岂可劳碌,我等不才,原为圣上与殿下分忧。”
“沈知府是觉得,本宫的身体比国家社稷还要重要吗?”
“微臣不敢。”
“圣上尚且不辞辛劳,宵衣旰食。本宫不过是掌洪阴之事,如何算得上幸苦?”
沈继川默然。
正当李盛袭要定下这件事的时候,又有人跳了出来,那人是跟着郭御史从临熙来的御史。
“公主,您身为女子,虽是圣上胞妹,固然千尊万贵,可是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主理洪阴之事呢?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调遣洪阴官事呢?”
那人刻意咬重“公主”二字,目的就是为了提醒李盛袭的身份。
相比于沈继川的委婉,这人的话就直白强硬许多,只可惜,郭老头在尚且都不能做到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李盛袭目光微沉。
第197章:雷厉
“大胆——”一旁的内卫倏忽变了脸色,看向那人面色无比的不善。
李盛袭轻轻看了一眼留今,留今点了点头,很快将一柄长剑呈了上来,李盛袭缓缓起身,将长剑抽出,剑锋直对那名御史,那名御史面色一凛,却不带丝毫惧色。
“公主这是想做什么?”那人并不惧怕,他倒希望李盛袭能够挥下这一剑,如此,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弹劾她。
可是李盛袭怎么可能如她所愿,她并没有回话,而是失望的看着众人一眼。
“宝剑藏锋多年,如今竟无人能识了吗?”她叹息一声。
众人均看向这把剑,这的确是一把宝剑。剑身仿秦剑。秀有花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寒光逼人、刃如霜雪。
厅中有眼尖着,见此,不由得发声问道:“这莫不是赤霄剑?”
“到有几分眼力。”李盛袭挑了挑眉,将长剑一甩,剑身镌刻两个篆字便映入众人眼帘——赤霄。
众人再次跪地。
李盛袭将赤霄回鞘,配于腰间,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名御史,“圣上曾赐我赤霄剑,又加封我镇国封号,许我参政事,许我入朝堂。你如今来问我凭什么,难道圣上曾经之令,你都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事到如今,这位御史的已经可以做到视圣上旨令于无物了?”
那御史连道不敢,赤霄剑是天子剑,见此剑犹见天子。
李盛袭手拿赤霄,自然有资格升将百官,也自然有资格参与洪阴的政事。
“来人,革了他的官位,遣回属地,三年之内不许录用。”李盛袭厉声道。
“公主,你这是排除异己、党同伐异——”那人赶忙说道。
李盛袭抬了抬手,暂停了内卫的动作,她将手中的长剑举起,神色微冷,“你是想抗令吗?还是说,圣旨在你面前已经视如无物?圣上给我的权力,你也可以置喙了?”
那御史一凛。
“拖下去。”李盛袭喝道。
话音一落,两旁的内卫即刻便将人拖了出去。
李盛袭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厅中诸人,“不知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众人沉默。
李盛袭又看向沈继川,“沈知府呢?”
“圣上英明决断,既已授权予以殿下,微臣又岂敢再行置喙。”沈继川赶忙说道。
笑话,他能有什么异议?他是对自己的寿数有异议吗?他的能力的确说不上多出众,但是脑子还是跟得上的。
他本来就不敢跟自己这个表妹掰腕子,更何况是如今这个表妹还拿出了赤霄剑,搬出了圣上。
她有赤霄剑,可代行天子令,又是圣上亲自允许她参议政事。他那有那个胆子否决?
方才就是最好的杀鸡儆猴。
她敢贬那个侍御史的官,难道她就不能贬自己这个靠着外戚关系升上来的官吗?难道她不敢杀了自己吗?
再者,就算李盛袭不对他做什么,可是这厅上全部都是内卫,那群煞星可是圣上的手眼耳目,他违抗李盛袭的消息传到圣上耳朵里一点,圣上能让他有好果子吃?圣上有多宠信长公主,谁不知道。
长公主可是从小被圣上带大,一直在式乾殿住到十五岁出嫁啊。这可是建国以来,唯一一个从帝寝嫁出去的公主。
不必说什么他是圣上与长公主的嫡亲表兄。表兄又如何?楚王还是圣上与长公主长兄,穆氏宗子更是长公主的亲夫,他们杀的时候也不曾有片刻手软。
何况是他这么一个多年不曾有交集的表兄呢?
圣上向来情寡,唯一看中的就只是这个胞妹,他是疯了才对她有什么异议。
“既然如此,交接事宜尽快准备好,再派兵去把控洪阴城门,本宫与诸卿遇袭,不容小视,即日起封锁所有的港口,城门亦是闭户。不许出入。
挨家挨户校对百姓户籍。尤其是新在洪阴落户的百姓。既然有暗探,那就一个一个全部给挖出。驿站客栈的商户也不许放过,去校对他们的路引与文书,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派兵下去,加强洪阴防守,除了城内,水边与郊野的防守也不容松懈。又岂是堤坝附近。
再派人去清点府库文书,核对库房账目。看看有没有人暗中与官员勾结。尤其是要注意我军布防,切不要泄露。
若有可疑人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盛袭极为雷厉风行。
“是。”
众人受了吩咐之后,就赶忙退下去办事。
杀鸡儆猴,目的已到,众人见李盛袭如此雷厉风行,又岂敢懈怠。
独留李盛袭一人神思悠悠。
暗探?她可不太信。北齐内斗严重,还有这个功夫搞暗探。不过没有关系,就借着这个名义来封锁城门也不错。
她夺权之后,又发动此变,总有些人会按捺不住露出马脚。如今她来了,阿兄那一套想要引蛇出洞的计谋也就意味着失效,既然如此,那倒不如逼上一逼,削减其势力,再不济,对方也可以老实安分一阵子。
“殿下。是否要传讯出去,联系附近军侯,让他们也警惕起来,若是洪阴有变,随时支援?”容治赶忙问道。
“的确要。”李盛袭点了点头,她目光微沉,“不过不仅要注意洪阴,锦中与西戎的动向也要随时注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自萧山水峡的事情她就猜到萧山水峡有与西戎勾结叛徒,只可惜徐焕之还没有揪出这个叛徒,他自己就被人陷害的先进了狱里。
至于西戎,兜兜转转,不出几月就要入冬。南晋和北齐都和他们断了贸易。等到冬天一到,他们的牛羊全部冻死,为了不让他们的族人也落入这样的下场,他们早晚都会有动作,必须早早防范。
“下官明白。”容治点了点头,又抿了抿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见他欲言又止,李盛袭轻轻开口,“要问什么就问吧。”
“您当初所查之事,很有可能就在洪阴,你不怀疑洪阴知府吗?”
如果没有州府的牵线搭桥,暗中庇护,这么大的生意怎么可能顺顺利利的进行这么多年。
“狡兔三窟,若我是幕后之人,绝对不会将宝尽数压在洪阴,洪阴虽可疑……你觉得沈继川是个怎样的人呢?”李盛袭稍稍顿了顿,就反问道。
“仅仅一面,难言为人。只是,从刚才来看,他似乎畏惧殿下。”容治分析说道。
“他不止畏惧我,他所畏惧的,还有很多。他贪生怕死,才能平庸,就算牵扯其中,也只有可能是被旁人利用。这样的人,最多就是图些小利,谋不了大事。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或许,该叫人好好查一查他身边的人。”李盛袭随即吩咐道。
沈继川从来不堪大用,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想到这里,李盛袭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正能当大任的,是沈继川已经故去的兄长,她的大表兄,沈继泽。
加更
第198章:形疯
正当几人计议之时,给李珣诊治的曲盈笑就走了上来。
“阿珣的身体如何?”李盛袭赶忙问道。
“殿下身子强健,除却双腿,并无大碍。”曲盈笑叹了口气。
而那一双腿,只怕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来了。
后面的话,她不说,李盛袭也明白。
只是,绕是李盛袭明知结果如此,她面上依旧是难以掩盖的难过,毕竟时隔半月,她也早知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她心中仍然不免还怀揣着一丝希望。
“身体没有事就好。”李盛袭吸了口气,缓缓起身。
她再去见李珣之时,他已经平静了许多,仿佛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少年,但是终究是失去了以往的鲜活。
“姑姑……”李珣轻轻唤道。
李盛袭坐在床前,“身子如何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李珣摇了摇头,“最差也就是这样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太子之位,建功立业,这些都与他无关了。双腿残废,难为太子。
而当过太子的人如果没能登基,那么这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新帝也许不会杀他害他,但是也绝对不会容许他再登朝堂。
李盛袭眉头拧紧,她看着他,眼中是心疼,“阿珣……不要这么说,我会为你寻天下最好的医师……”
“姑姑,哪里有比笑娘和太医院更好的医师呢?”李珣摇了摇头,只觉得咽喉被人死死的遏住。
“阿珣……”
李珣再次摇头。
“你振作一些!你如此颓丧,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你难道不想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吗?寻常人遭此大劫都想着要报仇,你难道连他们都不如了吗?”李盛袭怒道。
“姑姑早晚扫平北齐,这个仇……”
“不是北齐!”李盛袭打断了李珣的话,她看着惊讶而又不可置信的李珣,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北齐,而是朝中内鬼。国朝又乱臣贼子,想杀你以乱超纲。你是南晋子民,无论如何都是,南晋奉养你多年,如今有人想要借你生乱,你就不管不顾了吗?”
“不是北齐……”李珣不可置信。
“不是北齐!”李盛袭点头,她认真的说道:“北齐内乱不息,当权者根本没有功夫供养暗探,也没有功夫处理这件事。你应该明白,我在北齐良久,放眼整个南晋,无人比我更熟悉北齐的局势,你当信我。”
“那会是谁?”李珣双拳攥紧,一想到自己的腿,他就恨不得将布局人杀尽。
“我不知道。但是阿珣,你必须先振作起来。个中细节只有你这知道,很多事情都需要你告诉我。”李盛袭拍着李珣的肩膀,“阿珣,你先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问你。”
李盛袭说完,又吩咐了侍奉李珣的人好好照顾李珣,这才离去。
李珣神色复杂,吸了口气,将头埋到了膝里。
李盛袭的心思很沉,她合了合眼眸,很快就定了心神,“去见徐焕之。”
“殿下,您下船之后就没有休息过,还是先歇一歇吧。”留今劝道。
李盛袭摇了摇头,她停不下来,如果不找些事情,她就会一直想着李珣受伤这件事情,她就会越发的自责。
“笑娘,策臣,你们随我去见徐焕之,留今,你留下来照顾阿珣。”
留今和盈笑都想再劝,却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劝不住李盛袭,只得点头。
几人一起去了天牢,徐焕之是圣上亲自下圣旨关押的,但是圣上到底没有撤他的官,更没有下其余降罪的旨意,加之徐焕之威望犹在,所以没有人敢为难他,抛开心情,徐焕之的待遇在牢里算是不错了。
三人一起走了进去,甫一进去,曲盈笑就不由得皱了皱眉。
李盛袭没有注意,她看着身着囚衣的徐焕之。
徐焕之今年二十七岁,正值壮年,为人沉稳谦逊,又是淑妃之弟,储君之舅。南晋名将之一,李盛袭不在时,他是锦中军的元帅。他虽有侯爵在身,但是众人一般多唤其为“徐将军”或“徐大帅”。
李盛袭看着这个从前的旧部,如今的他,面上满是颓唐、自恨与自责。整个人看着老了不少。
李珣是储君,亦是他的侄儿,因为他的疏忽而害的李珣到如今的地步,他怎会不自责,不难过。
其实不仅是他,李盛袭何尝不自责呢?
她明明早早就做了那个梦,若是她能够再警醒一些,说不定阿珣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的护心镜虽救了阿珣一命,却让阿珣这样不生不死的活着,这比死了又好到哪里去?
“焕之。”李盛袭轻轻的唤了一句。
徐焕之慢慢抬头,他深邃大人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看到李盛袭之时,他老泪纵横,“盛袭……”
“我愧对你啊——”徐焕之带着铁镣铐的手死死的握着狱门上的铁栏杆,她看着李盛袭一遍又一遍的自责道:“都怪我,是我,是我害的阿珣受伤,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因为我无能,阿珣就不会如此,盛袭,我愧对你啊——”
“徐焕之,你这是怎么了?”李盛袭不可置信。
焕之从来不是这幅模样的,他坚毅稳重,哪怕是当初被西戎大军围困,弹尽粮绝之时都不曾如此绝望。他不似穆璟那般肆意飞扬,意气风发,但是他老成持重,亦是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从容。
他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徐焕之却仿佛没有听到李盛袭在说些什么,他一直反复的嘟囔自责,紧接着,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奔溃的嘶吼一声,他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很快,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正当李盛袭以为他要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却转身欲朝墙撞去。
“徐焕之——”李盛袭惊呼,她把钥匙甩给了容治,而她自己,从腰间拔下一颗玉珠就朝着徐焕之的穴道砸了过去。
容治连忙开门,而徐焕之,也晕倒过去。
李盛袭这才松了口气,她走进狱中去,不可置信的说道:“徐焕之,怎么变成了这样。”
第199章:追查
盈笑赶忙上去给徐焕之把脉。
“如何?”李盛袭关切的问道。
盈笑没有言语,而是深深的皱眉,她抓起地上的草团,闻了一闻,而后又将草拨开,再继续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头。
“怎么回事?”李盛袭皱眉,盈笑八成是看出了什么不对劲来。
“这地上的草被人用迷心香烘过,能使人心思郁结,心情不振,久而久之形若疯癫,求死之欲大过求生。”曲盈笑有几分心惊,继而便是愤怒。
这是想要先逼疯徐焕之,再逼死徐焕之啊。
他们怎么敢的。这可是徐焕之,无论乱臣贼子是谁,他们终究是生活在南晋大地,徐焕之曾随李盛袭一同驱逐西戎狄夷,此后又孤身镇守在锦中。是徐焕之庇佑的他们,若是没有徐焕之,他们哪来的这多年的安宁?
他们竟然连一点的感恩之心都没有吗?
“那焕之呢?焕之情况如何?他性命可有碍?还能恢复吗?”李盛袭连忙追问道。
她就说徐焕之怎么可能就这么自尽,原来是这样活活被人逼杀。
想到这里,李盛袭心下一沉,而怒火越甚。
“徐将军中毒日久,不过徐将军心思坚毅,只要好好调理,必能恢复如初。”盈笑笃定道,她救不了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救下徐焕之,她不能让殿下再失望了。
李盛袭松了口气,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变得难看无比,“来人,将徐焕之移到驿馆调理,再去仔细的查一查这草的来历。”
“殿下,徐将军是圣上金口玉言下狱,若是殿下想要为徐将军调理,大可改换牢房,但是不能轻易落人话柄,以免旁人攻讦。”容治劝谏道。
倒不是他有别的顾虑,只是李盛袭今日若真是将人带走了,那可就是明晃晃的抗旨。宏兴帝会不会计较他不知道,但是南晋朝中只怕有不少人要弹劾李盛袭飞扬跋扈。到时候,就算宏兴帝想要为李盛袭开脱只怕都没有借口。
李盛袭吸了口气,“挪到内卫大牢,容治,你替我拟一封奏折入京,将徐焕之捞出来。”
容治说的有道理,她不能让阿兄太过为难。总归阿兄当时只说了要下狱焕之,却没有说一定要下狱到洪阴大牢。
内卫设在洪阴的大牢也输大牢啊。
“是。”容治拱了拱手。
徐焕之很快就被移了过去,这一页灯火通明,忙碌不休。
李盛袭又让盈笑检查一下徐焕之晚上没有用完的吃食,吃食到时没有什么问题。
“还真是心思缜密。”李盛袭不由得咬牙,知道迷心香的人不多,而草料也鲜少有人去检查,可是吃用不一样,徐焕之死了,她一定会查。
别说是她,就是她没来,姓郭的那个死老头也一定会细查徐焕之的吃穿。只是,谁能想要去查草料呢?
李盛袭吸了口气,当天晚上就叫人去提审了负责给牢里运送草料人。
“送草料的人不过是个寻常老百姓,给徐大帅的草料是官府特意叮嘱过要烘干的,依属下看那送草人未必知道始末原委。只是后来属下又将他烘干草料多的残渍给曲盈笑看了,里面的确是迷心香。
属下仔细搜查过后,发现他屋子里没有迷心香的痕迹,不过他使用的炭火之中被人掺入了迷心香。属下顺藤摸瓜去查了那碳商。只是那碳商前些时日家中起了大火,一家子连人带房子全部被烧毁了。”
内卫跪在李盛袭跟前。
李盛袭目光冷沉,这么心狠手辣,倒是像极了当初李瑞因为一套首饰翻山越岭来灭门的作风。
“白日起火还是夜晚起火?”
“夜晚。”
“包括奴仆在内?”
“的确如此。”
“官府如何定性此事?”
“那碳商与夫人不睦,想要休妻再娶,妇夫人歇斯底里的情况下,买了砒霜,给全家人下毒,并且纵火。”
“去哪里买的药,定这个案子的人又是谁?继续查,顺藤摸瓜,不许放过一丝细节。那碳商名下的产业不可能全部烧毁,也去查。内卫独立与百官之外,四品以下可随意捉拿,无论牵扯到谁,不必束手束脚,放手大胆的去做就是了。”
若是在北齐,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线索断了,可这是在南晋,在她的地盘,有人敢这么害徐焕之,她自然不要放过。
徐焕之何等人物,他横刀立马,是当世英豪,他们不仅要他死,还想要他这般痛苦而死,不留一丝的体面。
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一个单单针对徐焕之的局。
“是。”那暗卫点了点头,立刻退了下去。
李盛袭疲惫的揉了揉头,若是她今日来晚一步,只怕见到的就是徐焕之的尸体。
如今徐焕之被他们弄得浑浑噩噩,几乎神志不清。
徐焕之如此,却不知穆璟那边又如何?
幕后的人想要作乱,既然对徐焕之下手,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穆璟。
李盛袭心中忧虑。
留今连忙给她揉头。
“徐焕之下狱之后,他带来的将士归谁指示?”
“是徐大帅的副将。”留今轻柔的说道。
“锦中军那边呢?主要是由谁掌控的?”
“是由几位将军分别掌控,倒是说不上来由谁主事。”
“可有蠢蠢欲动的?”她可没有忘记,锦中那边可还有个和西戎勾结,帮着西戎和赵长同走私羽化丹的内鬼在呢。
徐焕之不在,那几个副将谁也镇不住谁,若是没有内鬼还好,可偏偏就还有个内鬼。西戎又虎视眈眈的。
“都还算是安分。据说徐将军在此之前有重新规划几位将军执守范围的想法,只是还未施行就被圣上调派过来看顾太子殿下了。”
“看来焕之对叛徒的人选心中有数。”李盛袭轻喃,她事前已经提醒过徐焕之了,“明日一早,将焕之的副将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再叫人传信给瑾瑜,让他在锦中附近厉兵秣马,加强防备。”
既防着西戎,又震慑锦中,敲山震虎,她也能稍稍心安。
第200章:天道?
第二日,徐焕之的副将就到了李盛袭的跟前。
“如今徐焕之的军中事物都是你在负责?”李盛袭看着副将,她也认识副将的,此人是徐焕之的长随出身,跟随徐焕之多年。
“是。”
“汇报一下军中诸事吧。”
袁副将点了点头,很快的就将有关事项禀报给了李盛袭,他跟随徐焕之多年,对于这些事情很是清楚。
李盛袭听完点了点头,到还算是有条不紊,她托着头,“你是焕之的亲信,在此之前,焕之曾有意调动锦中人事,此事你可曾知晓?”
袁副将点了点头,“听大帅说过一些。”
“具体如何调派?”
“当时同大帅还在商议,具体的章程尚未拟定出来。不过大帅倒是提起过几次,大帅有意将驻守在菱花渡的柯将军换下。”
“柯永昭……菱花渡……”李盛袭轻轻呢喃,菱花渡往北就是萧山水峡,西戎人常年在萧山水峡和赵长同往来,到还真有可能是他。
只是,就算是他,李盛袭也不能轻易换了他,柯永昭可不像她昨日处置的那名侍御史。柯永昭身上有实打实的军功,他有势力有威望。
拿下他简单,但是拿下他善后却难。没凭没据的换掉了人,柯永昭只需要稍稍煽动,就有的是人替他打抱不平。
难怪徐焕之采用的是全员的人事调动。
李盛袭摆了摆手,遣走了袁副将,又对内卫叮嘱道:“去查柯永昭。所有的讯息。”
李盛袭长叹一气,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如今西戎与北齐的往来断了干净,西戎人会不会伸手向南晋?
锦中是门户,里面又有内鬼,徐焕之又不在,内鬼必定蠢蠢欲动,现在正是揪出来的好时机。
李盛袭想到这里,又叮嘱吩咐了一通。
她刚吩咐下去。就有小吏来汇报,说是郭御史来访。
李盛袭并不是很想见他,但是大家都住在驿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不能一直避着。
只是,昨儿遇刺昏了过去,今天就能上门来找事,几年不见,郭老头身子骨大好啊。
李盛袭叫人通传。
很快,郭御史就走了进来。
郭御史说不上多老,今年四十有六,已是御史大夫,御史干到他这一步,几乎是升无可升。
为人古板,不过能力强悍,在朝是有名忠直耿介之臣。也是近些年来弹劾宏兴帝最多的人。
“微臣拜见长公主。”郭御史一脸精气十足的模样,着实不像是昨日刺杀晕了过去的样子。
“郭御史请起。”李盛袭抬了抬手,又疑惑的问道:“听闻郭御史昨日遇袭,昏迷不醒,怎么今日不在床上修养?”
“微臣昨日只是不慎坠马,身旁人护卫及时,并未真的伤筋动骨,岂敢偷懒懈怠。”
李盛袭了然,她就说郭老头怎么可能身子骨那么好。
“殿下,听闻殿下如今主理洪阴之事,不知此事可曾上报圣上?”郭御史正色道。
“还不曾。”李盛袭漫不经心。
“若是不曾,殿下有何权力主理此事?纵然殿下有天子剑,但是殿下心中竟然丝毫没有对圣上的谦逊恭敬吗?”郭御史发难道。
“就是因为对圣上恭敬忠心,才会想要替圣上分忧,圣上所赐的金银,本宫捐与百姓;圣上赐下的兵符,本宫保卫江山;圣上赐下的权柄,无法分人,却可为圣上造福于民。难道在郭御史眼中,赤霄剑只是一把用于装饰的佩剑吗?难道要本宫整日供奉于家中,使得宝剑蒙尘,如此,岂非辜负圣上心意?”李盛袭言辞恳切,言语之中尽是对宏兴帝的忠敬,“昔年圣上赠剑之时,便曾用心叮嘱,圣上如此施恩,又如此期望,本宫岂能令圣上失望?”
“纵然如此,殿下也不该如此先斩后奏。事关重大,殿下岂能轻易处之。何况昨日那名侍御史,他不过直谏忠言,殿下便夺其官位,不怕有党同伐异之嫌吗?”
“事关重大,但是郭御史可知有句话叫做事急从权?昨日有人行刺,若等到圣令袭来再行举措,只怕为时已晚。至于先斩后奏,本就是圣上特许。”李盛袭丝毫不在意,她与郭御史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她继续说道:“至于那名侍御史,他不敬圣上,郭御史是觉得,本宫的处置,不应当吗?六品侍御史,就连内卫都能将他下狱,难道本宫不可以吗?”
郭老头来的为时已晚,他若是昨日在场,倒还能同她说两句。但是时至今日,昨日发生的事情便是她想如何说就如何说,谁也难以为那名侍御史分辨,郭老头也一样。
不过无论郭老头什么时候来,结果都是一样。
郭老头能力出众,唯愿他拎的清楚,在这样的关头,在这样的境地,她也不建议真的党同伐异。
想到这里,李盛袭又心思一沉,昨日她叫人快马往临熙送信,一封是容治代笔写的奏折,尽陈洪阴诸事。一封是她写的家书,既是问安,又是问阿兄的安排。
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郭御史看着李盛袭,面色越发的不善,但是他还能说什么呢?先斩后奏是圣上特许,赤霄剑便如圣上亲临。侍御史对圣上不敬,长公主便是杀了都没有人能挑她的不是,更何况只是贬官。
说来说去,其实长公主并没有真的做错什么,她的统筹安排他也有所听闻,很是周全周密。
但是他不满的,是长公主的揽权行为,以及跋扈姿态。她只是女子,牝鸡司晨,本为大忌。她还不知收敛,仰仗圣上恩宠,肆意行事。今上能容公主,但是未必世人能容公主。
殿下当政,乃是违逆纲常行事,一旦野心滋长,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李盛袭见此,就知道他哑口无言,她轻轻看了郭御史一眼,“事情紧急,郭御史身体既然好了,就先去处理府中要事,为圣上与本宫分忧吧。”
“殿下,微臣有一言,想要谏与殿下。”
“既是进谏,本宫自没有不听之理,郭御史请讲。”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为人做事,还是应当遵循天道。”郭御史看着李盛袭目光灼然。
第201章:断线
李盛袭轻笑,郭老头这是告诉她,阿兄能容她,但是后继之君未必能容她,权柄到了鼎盛,就应当功成身退。
至于最后一句的天道,更是直指她的女子身份,本不应该立于朝堂。
可是,凭什么呢?她的确想过放弃权柄,但是这纯粹是因为她不喜朝事烦杂,但是她凭什么不能立身在朝堂呢?
她的才华出众,她的武艺更是超群。她的老师是圣上,论文治武功,她并不逊色于任何人。更何况,她已经有了实打实的功绩。
说句不谦的话,放眼满朝文武,谁的功绩如她。抛开权术制衡,再抛开她的公主身份,她足矣封王。
那些庸碌之辈都可以立身于朝堂,她凭什么不能呢?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治国理政,本宫必定依托天时为之。还请郭御史放心。”
“殿下!”郭御史一愣,连忙厉呵,他没想到李盛袭如此的冥顽不灵。
“郭御史,还不退下吗?”李盛袭抬眸。
“殿下饱读诗书礼义,当知微臣何意,也当知要好自为之。”郭御史怒道。
“放肆——殿下岂容你冒犯?你这是以下犯上!”留今不由得怒斥,她看了一眼李盛袭,只见李盛袭轻轻点了点头,“来人,将他架出去。”
“慢着。”内卫正要动手,就被李盛袭阻拦住,“郭御史为官多年,也应当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看在你年岁已高,昨日又遭遇刺杀。本宫给你这份体面,你先下去吧,将《晋律》抄一遍,你那句话本宫也送还给你,好自为之。来人,将郭御史请出去。”
内卫闻声而动,说是请出去,实际上就是架出去,郭御史怎么可能看着自己被这样折辱,他甩了甩袖子,自己走了出去。
李盛袭摇了摇头。
“殿下如今已经大权在握,等到圣上的圣旨下来,殿下大可把他禁足,不必再见他,更不必理他。”留今劝慰道。
郭御史做事的确不错,为人也是刚直,只可惜死老头子太顽固不化,说白了就是惹人厌。
李盛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圣上为什么要选定此人来主理洪阴之事?”容治不解的询问。
这人为人品性如何,他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不难看出来,他很反对李盛袭的当政。
这一点他都清楚,更何况是宏兴帝,宏兴帝这一步棋,走的实在是怪。
“我也不知道。”李盛袭摇了摇头,阿兄自有阿兄的深意,但是,郭老头再这么顽固不化下去,她未必不会动他。眼下是没添麻烦,她还乐意与留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若是添了麻烦……
李盛袭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去想,她抬头,“把一些文书放到郭老头那里去,省得他那么闲。他虽不喜欢我,但是做事还行。白白埋没了他的才能,倒也可惜。”
“郭……老头?”容治挑了挑眉,若不是因为这个称呼太过奇怪,依着他对李盛袭的了解,他几乎都要以为郭御史叫这个名字。
李盛袭看了他一眼,容治连忙闭嘴。
留今轻笑,连忙按李盛袭的吩咐去做。
正当李盛袭准备继续去看公文之后,就听内卫传来了消息。
碳商的事情又有了眉目。
李盛袭传人来汇报来龙去脉。
听完内卫的叙述之后,李盛袭面色不善。
事情荒诞,但是却无懈可击。的确是那位碳商的夫人在一怒之下,火烧的整个府邸。来买砒霜的人的确是那位夫人身边的丫鬟,而且在此之前听其身边熟络的人提起过,说这位夫人曾经多次放言,想要火烧这座府邸。
所以当事情发生之后,众人虽然震惊,但是没有过多的怀疑。
那名负责买砒霜的丫鬟忠心耿耿,殉主而死,不过他在死前拿了一大笔钱给自己的家人。
那笔银钱的票据也查过了,的确是那位夫人名下。断案的官员也是凭此来结案。府邸中的尸体也一具都没有少。
“看来这一批人也是别人的棋子,被人挑拨利用而不自知。”容治感叹说道,如果是知情的话还好查,如果不知情,还死无全尸,那就很难查了,他看了一眼李盛袭,想知道她下一步怎么做。
李盛袭冷笑,“但凡做过,必定留下痕迹,叫人盯死了相关的人。既然这件事情他们露不出马脚,那么在一些相关的事情上,总会有露马脚的那一天。”
容治点了点头,他并不意外,李盛袭会把这件事情继续查下去,这是追查真正事实唯一的线索,李盛袭既然有追查的能力。就不会放过。
和李盛袭忙的脚不沾地不同,李珣则要清闲的多,自从那一日和李盛袭分开之后,他就想了很多事情。
李盛袭每一天都会来看他,他寂寥之余,有一分慰藉。
皇室中人感情淡薄,阿耶也是如此,阿耶对他永远是君大于父,温情并不多。归善是女子,温婉娴静,是和姑姑不一样的公主,他们接触不多。阿珩又年纪尚幼。
和他感情最好的大约只有阿娘和姑姑。
姑姑虽然是阿耶一手带大,但是姑姑和阿耶很不一样。姑姑是十分重情的。虽然没有回京,但是他几乎可以料到,阿耶必定不会再重视他。而阿耶此番震怒,也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储君而伤心,还是因为儿子断掉了双腿而伤心。
但是姑姑不一样,姑姑也在乎太子,但是姑姑同样在乎他,而且,姑姑也不会放弃他。
这一日,当他喝完药之后,他叫住了李盛袭。
“姑姑让人给我做个轮椅吧。”李珣认真的说道。
他总不能真的当个废物下去,后继之君能不能容得下他,他不知道,但是他总该要帮姑姑一些。
见他振作,李盛袭自然是无比的欢喜,她笑着点头,赶忙叫人吩咐了下去。
“姑姑不是有话要问我吗?现在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姑姑问吧。”李珣看着李盛袭。
李盛袭点了点头。
第202章:情面
“那日你去巡视河堤,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旁人暗示过你?”那日李珣的行踪其实有很多人知道,太子出行,防守总要妥当。
她在这之前已经看过了相关的布防安排,李珣之所以会出事,的确有徐焕之的失误在里面,不过对方的布局也很高明。
李珣巡视河堤是前一天做的决定,那样精密的埋伏,估计是一开始就收到了消息,甚至说,更早就收到了消息。
“巡视河堤是我自己的主意,实不相瞒,这个主意并不是临时起意,在这之前我就有了这个打算,也并没有向旁人隐瞒。”作为一个储君,事关民生大计,他总要顾及一二。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也的确如此,她倒是忘记了,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好猜。哪里需要旁人去诱导呢。
“姑姑是怀疑我身边的人?”李珣明白了李盛袭话里的意思,他有些不敢置信,“我身边的亲信具是早早的绑在了东宫的船上,他们若是想要害我,着实是得不偿失。而且跟在身边的人,大多都是有亲眷在京的,他们不应该会罔顾亲人。”
他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来的,出差错的可能性不大。就连宫女与内侍用的大都是有亲眷的,而非无牵无挂的。
“有牵挂在京的,也未必不可能有什么意外。你的伴读或许还妥当一些,可是你的内侍与宫女却不一定。”李盛袭摇了摇头。
伴读,老师,那些人都是京中大户,盘根错节之下,身份很难做假。但是内侍与宫女却不一样。
倒并不是李盛袭多心。只是这一局布局时间良久,而且李盛袭自己曾为暗探,于她而言,有的时候想要弄来一个假的身份无比简单。
李珣身边的人在李珣出事之后,郭御史和李盛袭就相继去调查。而望京之中的相关人员,想来京中的宏兴帝也不会放过。
但是他们这般的广撒网收效较微,所以还是要向李珣盘问。
两人谈了许久,正当李盛袭叮嘱李珣好好休息时,忽而有内卫走了进来,他俯身在留今耳畔低语。
留今赶忙禀报。
李盛袭神色冷淡,“那就让他们看着办吧,务必人赃俱获,让他辩无可辩。”
“怎么了吗?姑姑。”看着二人打哑谜,李珣不由得询问。
李盛袭摇了摇头,“从前我同你说过。伤害你的那些人并非齐人,除了北齐的局势根本没有能力豢养暗探之外,还有旁的缘故。”
李珣疑惑。
李盛袭有关走私的事情告诉了李珣。
立在一旁的容治微微呀然,听完李盛袭倒地讲述之后,他脸色难看了不少。李盛袭有很多倒地猜测没有说出来,但是作为和李盛袭一道的查探着,有些事情不需要李盛袭细说他也能想明白。
“南晋有人向北齐走私军备,而当初行刺我的人,用的就是北齐的军备。如此一来,倒是解释得通了。这么说来,只要挖出这洪阴府中走私的人或许一切可迎刃而解。”李珣分析说道,他顿了顿,又有几分迟疑,“姑姑,如果有人在南晋走私多年,那么沈知府……”
李盛袭点了点头,“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沈继川是洪阴知府,他虽然能力平平,但是也没有平庸到这种地步。若非与之勾结,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着并不像。”李珣轻喃,他对这个表舅并没有多少的感情,却也知道这个表舅的平庸,包括他来洪阴的这段时间,若不是看在沈继川是他表舅,这样的庸庸碌碌之才,他都想要撤掉他的知府之位,到底还是身边的人按住了他,认为沈继川这些年能稳坐这个位置,除却外戚的身份之外,也有自己的能力。
没成想还犯到国法上来了。
“或许只是他人的棋子。总之他是这局中很重要的一环。”如果没有洪阴知府从中遮掩,走私的事情不可能会这么顺利。
和这一对姑侄的融洽相比,沈继川就要显得焦虑的多。
自从太子出事,圣上下遣郭御史的时候,他就已经惴惴不安。他本想毁去一些东西,但是太子出事的时候内卫就及时将洪阴控制了起来,他几乎不敢有大的动作。
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毁掉了一些证据。可没想到,李盛袭居然来了。而且来的第一日就那般的雷厉风行。明明上午遇刺,她却宛如一个没事人一般,以迅雷之速夺去权柄。他如今虽有知府之名,但是权力却被李盛袭牢牢抓在手中。
府衙上下皆有内卫,他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眼下好不容易寻到一丝机会,他寻到一次空隙出来,见了个人。
“沈知府。”
“你们将军怎么说的?如今长公主当政,洪阴上上下下都被她拿捏在手中。咱们做的那点子事情,要是被长公主发现了,那就是九族的事情。”沈继川没工夫和那人打太极,他着急忙慌的说道。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半嘲讽的说道:“沈知府也算是长公主表兄,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故太后与故平国公世子的情分在,您又何必担心呢?”
“我所的的恩荫已经是太后的情面了,要不是太后,我也当不了这洪阴知府。至于我长兄,他的情分自然是留给我的侄儿,与我何干?再说了,你家将军不也是长公主的旧部,你看到时候东窗事发,她斩不斩你家将军。”沈继川嘲讽道。
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分量有那么重。长兄的确在长公主哪里有脸面。可是他做了这样的事,长公主只怕会觉得他辱没了长兄的颜面,不一刀劈了他就不错了,还颜面呢?
那人闻言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沈继川有的时候,未免也太有自知之明了一些。
他清了清嗓,不再与沈继川扯皮,他说道:“将军那边自然妥当,沈知府不必担心。重要的是沈知府这边,纵然长公主位高权重,但是将军那边她暂时还是鞭长莫及。倒是沈知府你,如今若再不反抗,只怕就永失抗衡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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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顺利
“这个自然不必你说。但是如今长公主已经把握住了洪阴的局势,就连郭御史都没办法和他叫板。府衙上下处处都有内卫盯梢,稍有风吹草动,那群煞星就要来抓人。你让我怎么办?”
他自己还不是自顾不暇,现在只是核对人口和户籍。但是一旦查阅文书,凭着长公主的精明,谁知道会不会看出什么来,一旦发现了什么,头一个跑不掉的就是他这个知府。
“既然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你疯了,我是不会对长公主下手的。这不是上去找死吗?你家将军好歹也是长公主的旧部,长公主对他不薄,你们居然这么心狠手辣。”沈继川当即反驳。
那人:“……如今是长公主要逼杀我等,你居然还为长公主说话。”
“你是不是傻?逼杀我等的是国法。严格来说长公主就算杀了我们也是我们咎由自取,只是我们要违抗国法而已。”沈继川翻了个白眼。
那人:“……”
他就没有见过沈继川这样的人,听他这番话,知道的,知道他是走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抓走私的。
“不是要杀长公主。”他一开始也没说是要杀长公主,想也知道,在北地尚且杀不了长公主,何况是在南朝?
“那到底要怎么做?”沈继川松了口气,那人不是要去送死就好。
“乘着内卫查到公文之前,尽数毁去。”那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怎么毁?你说的倒是轻巧。”他如今形同傀儡,没有丝毫权柄。
“内卫轮值的间隙,想办法混进去,放一把火,毁尸灭迹。”
“可是,我并不清楚内卫轮班的机制,我如何混进去呢?”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将军是知道的。你只需要安排好你的人就可以了,一定要做的干净。”那人仔细叮嘱道,看着沈继川这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他总担心事情会败露。
沈继川还是有一些犹豫,他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么做,风险是不是有些太大了?说是被人抓到,只怕是死路一条。”
“在长公主这般的雷厉风行之下,如果不这么做,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发现,到时候一样是死路一条,甚至祸连家人。”那人鼓动道。
沈继川摇了摇头,“那你放心好了。你们家将军或许会祸及家人,但是我不会的。看在我父亲与兄长的面子上,估计只会死我一个。”
起码大哥那一脉荣华富贵不会断,最多就是降爵。至于他的儿子们,估计就是前程尽毁,赶出朝堂,但是有阿耶在,做个富家翁是不愁了。
那人:“……那不知沈知府做不做?”
沈继川,也亏的是家世好。姑母是太后,长兄曾为长公主鞍前马后,是最后围剿穆氏而死的有功之臣。不然的话,他哪里能够成为一方知府?
沈继川抿了抿嘴,眉头紧锁,到底兹事体大,他还没有能从内卫手中毁东西的本事。但是那人有一句话说得对,若是不做,被发现就是早晚的事情。
“能够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现在长公主又在清查户籍,北边来办事的一些人,可是没有路引与关碟的,若是他们被抓住了,严刑拷打之下,未必不会供出你来。可若是毁掉了证据,空口无凭的,也没办法治你的罪。更何况还有将军帮忙,知府又何必担忧?如今徐大帅与太子殿下相继遭难,长公主悲痛不已,若不在此时发难,只怕再也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沈继川目光微沉,思虑良久,很快就下了决断。
当沈继川被压到李盛袭的跟前的时候,他面色如土,严格来说,当他的人想要焚烧相关的文书而被内卫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无比的绝望了。
他的确知道这回是凶多吉少,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被抓到,他手下的人甚至没来得及烧毁一本文书。就被内卫抓捕,而理所应当的,他也被压到了李盛袭的跟前。
内卫是有权将四品以下随意下狱的,若不是他与李盛袭还有那么一层学院,此刻怕已经进了内卫大牢。
“殿下……”他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李盛袭。
李盛袭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看着那名内卫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沈知府想要焚烧调查商户的资料,被手下的人及时给扣下了。”内卫冷声道。
“商户资料?之前可是发现了什么?”李盛袭抬了抬眼,扫了一眼身侧的容治。
容治在看账和看文书这方面也很有天赋,虽然不如当初的孟纨,但是比李盛袭身边的人快很多。这段时间跟在李盛袭身边,帮李盛袭看了不少公文。
“沈知府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帮助着洪阴商户同北齐走私,并且不断的从中牟取暴利。所获得的金银皆是巨数,一切内卫已经查清,这是账本。”容治说完,就将账本递给了李盛袭。
李盛袭居高临下的看着沈继川。沈继川行事说不上多干净,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宏兴帝对于有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之沈继川的身份,所以一直以来,内卫都没怎么盯着他。
可没想到,他不仅是贪,还把手伸到了走私上去。
无论走私的是不是兵器,这都不是宏兴帝和李盛袭能够忍受的。走私的背后,绝不仅仅是货物的交换往来。那更是无数人命铺陈其上,沈继川,他怎么敢的啊。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李盛袭没有想到的是,沈继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动手。
她在得知沈继川参与了走私的事情之后,不曾第一时间捉拿,就是想要以沈继川为饵,谁知道打了这么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番抓捕,未免也太过于大人顺利了些。
李盛袭看着身边的内卫:“带下去,让他招。”
“殿下——”李盛袭的命令刚一落下,沈继川就不由得叫住了李盛袭,他惊恐的说道:“殿下,我招,我全都招,但求殿下不要送我去内卫大牢。”
他自知不是徐焕之,徐焕之进去是享福的,他们这些要犯进了内卫大狱,那个不脱一层皮。
李盛袭不为所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带下去!”
第204章:不疑
沈继川被内卫带走之后,李盛袭的面色更冷。
容治也看出了这件事情的古怪,他对着李盛袭说道:“殿下,此事未免也太顺利了一些。”
沈继川明显不是个硬骨头,但是他偏偏又是在走私之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一旦落马,必定会牵扯到很多人。
这也是李盛袭罔顾沈继川的哀求,执意将其下入内卫大狱的原因。沈继川大人身上牵扯着太多人的利益,若是让他进洪阴府衙,指不定就明命丧他人之手——容治不认为沈继川对于洪阴把控的有多强。
在李盛袭没有到来洪阴之前,他就是个傀儡,只不过不自知而已。
“这是知道沈继川瞒不了我,干脆就鼓动沈继川跳了出来。”李盛袭如何能不明白这件事情透着邪呢?
“那殿下打算怎么做呢?幕后之人既然敢让沈知府跳出来,那就说明此事恐怕难以牵扯到他们。”
“不错。沈继川贪婪,但是他胆识不够,对于自己,也有格外清醒的认知。无论如何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兵器上去。走私的兵器必定是混在其他船只当中。而当初吴旸也是凭借吃水线的古怪发现的兵器。而且,依沈继川的性子,在走私的事情当中,他只负责稍稍庇护,而绝不会真正牵涉其中。他是官员,而非商户。”李盛袭敲了敲桌子。
她又继续说道:“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即便是如此,又何必让沈继川跳出来,继续让商户走私大人事情迷惑我不好吗?沈继川一旦吐口,相关人等我必定会将其查抄。难道是为了给我找些事情做吗?”
可是抄家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做起来十分容易。除了白白给她充盈国库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或许,想要借抄家时的混乱做些什么。殿下近来将洪阴守的如同铁桶一般,接连闭户几日,纵然如今不再闭户,但是街道坊市均有将士巡逻,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去吸引殿下目光,那么他们又如何自由行事呢?”容治分析道。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她又看了一眼容治,只见对方有些欲言又止,“容郎请讲。”
“当局者迷。殿下知晓内情,在事后必然会继续追查下去。可是事情查到这个地步,殿下若是继续追查下去,朝臣们会怎么想呢?尤其是那些与殿下不睦的朝臣。”
“认为我想借此机会,拿捏洪阴,培植党羽……”李盛袭当即了然。
容治点了点头,“虽不明白圣上之意。但是在旁人眼中,圣上下遣郭御史前来,就有掣肘殿下之意。在旁人眼中,殿下在圣上心中的信任受到动摇。从前朝臣不常攻讦殿下,一是因为殿下远离人前,二是因为殿下深得圣上重信。在如今的关头,朝臣们眼见殿下‘失宠’于圣上,朝臣们必然攻讦与殿下。”
李盛袭点了点头,的确,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失宠”于阿兄这种情况。幕后之人,会不会也觉得她失宠于阿兄了呢?
李盛袭一瞬间豁然开朗,近来阿兄的用意格外的令她捉摸不透,如今听容治讲,她倒是明了了一些,阿兄如此行事,很有可能是为了做出忌惮她的假象。但是她又隐隐觉得,阿兄的用意不会是那么简单。
李盛袭点了点头,见她这样,容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这般笃定圣上不是真的猜忌殿下吗?”
李盛袭扫了容治一眼,随即便笑了,她认真而又自信的点头,“绝对不会。我是阿兄亲手带大。与旁人不同,我与阿兄的情谊,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我信他,他信我,不相疑。”
她长到如今二十二岁,但是从出生到十五岁出阁,便是一直养在阿兄身畔。十五岁之前,她的居所,就只有东宫与式乾殿。
阿兄对她极为关怀。
病时亲尝汤药,幼时亲喂饭食。
为她拒绝西戎和亲,阻拦她下嫁穆氏。
阿兄对她极尽恩宠。
玉玺为她玩物,赤霄为她配饰。
公主府如同金屋,库房藏尽天下珍宝。
她父母早逝。阿兄于她,如父如母,如兄如父。
阿兄尽全教导之责。读书习字,治国理政,皆是阿兄亲手所教。
而旁的,但凡是她所喜爱的,阿兄便会替她寻遍天下名师。
他们一起度过最艰难的岁月,相互扶持,这份情谊,从来与旁人不同。阿兄见证她一步步成长。而她也见证阿兄从四面楚歌走到如今的乾纲独断。
阿兄不会猜忌她。因为阿兄知她。
她也不会防备阿兄,因为她知阿兄。
容治其实很难以想象李盛袭和宏兴帝的兄妹之情。
这些时日陪伴在李盛袭的身侧,故而,他时常能见到那位南晋的皇太子。这位十七岁的皇长子,在世人眼中,李珣是南晋无可置疑的皇太子,他本该踌躇满志,自信从容。但是他在这位皇太子身上感受不到这样的心态。
皇太子给他最大的感受,是隐匿在玩世不恭之下的不自信,
这与断腿无关。
这说明一件事情,那位雄才伟略的宏兴帝,在这位皇太子面前,是君大于父。并且,他或许还是一直用苛责而挑剔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继承人。
他对自己的继承人并不是多么的满意。或许宏兴帝选择皇长子为储君,只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李盛袭这么说,说明很有可能宏兴帝在李盛袭面前,是兄大于君。李盛袭的身上,或许倾注着宏兴帝君王之下不多的感情。
他们相互扶持,李盛袭更是宏兴帝一手教养大。而李盛袭也没有辜负宏兴帝的教养,她强大而又优秀,让人避其锋芒。
倘若李盛袭为男子,来日无论是宏兴帝哪个儿子继位,面对这样一个王叔,必然是深深的忌惮。
不对,宏兴帝膝下唯有两子。长子聪慧敏捷,次子稍显平庸。宏兴帝连长子都这般挑剔,只怕看不上自己的次子。
容治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第205章:密谋
郭御史正在看公文之时,房门被人敲开。
郭御史抬了抬头,只见是一个较为面生的小厮,“你是何人?来找本官又是何事?”
“回御史,岳别驾有请。”
“岳别驾,他寻本官何事?”郭御史放下的手中的公文。
“有要事相商,事关重大,别家并未同小人言明。”
见那人神色郑重,郭御史倒也不曾推辞,他赶忙换了一身衣服,跟着那人就赶了过去。
见那人一路避着内卫,郭御史不由得皱眉,大丈夫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何以做此等遮遮掩掩之事?
不过他到底没有说什么。
要见他的人不知岳别驾一位,他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官员。郭御史只觉得不对,尤其是在他进门之后,就有小厮把门给关上,郭御史越发觉得古怪。
“君子坦荡荡,这么遮遮掩掩的像什么样子,平白无故的叫人觉着心虚。”郭御史有几分不满的说道。
“隔墙有耳,头有利刃,下官等胆战心惊,着实是不敢不防啊。还请郭御史见谅。”岳别驾摇了摇头,引着郭御史上座。
看着这么一大群人,郭御史大约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知诸位请在下起来,所为何事?”
岳别驾叹了口气,仿佛并不意外,“看着个样子,郭御史应当并不知道。不知可曾看到沈知府?”
郭御史皱了皱眉,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被李盛袭支使,李盛袭罚完他之后,又陆续给他送了一堆公文过来,他违抗不了,也不愿意违抗。他倒是没怎么在意,经岳别驾这么一提醒,这几日好像真的没有见到郭沈继川。
“沈知府怎么了?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郭御史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下官今日,看着内卫众人将沈知府架到了长公主跟前,沈知府百般恳求,内卫倚势欺人,长公主无动于衷。并且讲沈知府下狱之后,便陆续的去查抄了沈知府的院落。”岳别驾忧心忡忡的说道。
郭御史皱眉,“沈知府做了什么?”
“古怪便是古怪在此,长公主殿下并没有透露出一丝的风声来。”岳别驾叹了口气,脸上是难掩的忧虑。
“长公主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想来沈知府定是做了些什么?”他不喜欢李盛袭,但是多少还是信得过李盛袭的人品和能力。
她是围剿穆氏,驱逐西戎的有功之臣,为人虽然肆意,但是处事尤其是国事一向是谨慎稳重,若是沈继川真的牵扯到了什么大事当中去,她为了大局,悄无声息的按下这件事情也实属正常。
“话虽如此,只是我等和沈知府共事多年,深知沈知府的品性,沈知府素来忠厚,待人宽和,又岂会做什么触犯国法之事?再退一步来说,即便是触犯了国法,长公主将人下狱,也总得有个由头。如此无声无息,秘而不宣,下官等自是不安呐。下官为官多年,是头一回见如此行事。”
郭御史抿了抿嘴。
李盛袭是长公主,捉拿的人又是内卫,他们行事不需要向下官禀报。但是他们下狱的人不是普通人,更不是寻常小官。而是平国公府二公子,洪阴的知府。这样行事,实在是太过于的有失妥当。
“长公主雷厉风行,下官等本不该置喙,只是今日以来,封城闭户,百姓惶恐,偏偏大权被长公主独揽,我等不得其由,难免忧虑。”岳别驾又继续说道。
他这话一落,一旁的其他几位官员也连忙附和道。
其中有一人开口说到:“长公主主理洪阴诸事,本就违制。如今又无缘无故将沈知府下狱,要知‘事无不可对人言’,当年重整内卫,长公主便是这么说的。偏偏她如今又这般行事,谁知是不是有排除异己,收拢权柄之心!要知道,他在这之前,还将徐大帅移到了内卫大牢!徐大帅可是圣上亲自下令下狱的,内卫被长公主治的如同自家一般。长公主如此行事,心思昭然若揭。”
事关重大,迷心香的事情,李盛袭并没有同任何人提醒。而那些对于迷心香的追查,也一直都是内卫私下行事。所以看在旁人眼中,他们也只知道徐焕之是被李盛袭从大牢里捞了出来,却并不知道隐情。
郭御史横了一眼过去,“放肆!事关内卫,岂是你我可以置喙。”
岳别驾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大约是这个意思。
“我等也是为了国朝着想,长公主殿下本就是女子,不应该沾染朝堂之事。只是圣上恩眷,长公主才能立于朝堂。下官这般猜测,也只是担心长公主有旁的心思。再者,退一步多年,长公主如今,也已逾制多年。”岳别驾斟酌的说道。
郭御史眉头越发紧皱,他虽然不喜欢岳别驾的为人作风,但是岳别驾的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长公主若是男子,凭借圣上多年的重新,加上这些年的逾制,谁知是不是有别的心思。只怕圣上也未必容得下她,可她偏偏是女子。只是,女子又如何,谁说女子不能有别的心思。
长公主久立朝堂,不肯归还权柄,谁知不是想要成为吕武第二?
她的不肯归还权柄,或许就是野心的最好证明。
但是长公主心怀忠义,这也是有目共睹,她未必会这般排除异己。
“我等之中,以郭御史身份最尊,又是临熙使者,不如由郭御史先去找长公主一探口风。若是沈知府真的触犯国法,下官等自无二话,可若是长公主支支吾吾,不肯陈言,那么我等也该早日打算,务必要为国朝规避祸患啊。”岳别驾诚恳的说道。
“好!”郭御史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别有用心,他们无非是不满长公主的专权,但是又畏惧长公主的威严,所以才想到了他。
可他并不打算戳破他们的心思。长公主这段时间行事的确专断,而且这事也透露着古怪。他是圣上派遣下来的使者,身负使命,虽说此地已经有了长公主,但是他也不能事事由着长公主去做。
不好意思,因为在这之前用知府这个官只是下意识的使用,后来发现知府是宋朝才正式开始用的。因为本书到现在已经提起很多次“知府”了,所以就不改了。
所以大家看到“知府”和“别驾”一同出现不要感到太奇怪。
本书应该会一直沿用“知府”。
本书的框架大体是采用唐朝。但是作者学识不够,有些设定仅为私设,考据勿究。文章设定围绕剧情。
不过还是欢迎大家科普相关知识的。
第206章:错处
等到郭御史走后,众人看向岳别驾,有官员忐忑的问道:“岳别驾,事情能成吗?”
岳别驾早没了在郭御史跟前的小心谨慎,他点了点头,“郭御史与长公主素来不睦,这件事情又事关重大,在没有查出结果之前,以长公主的谨慎,绝对不可能跟他吐露一星半点。到时候郭御史必然怀疑长公主心中有鬼。必然会向圣上上书。”
圣上如今对长公主,也没了往日的那般信任。如若不然,在太子出事之后,干脆就让徐焕之彻查此事好了。何必将徐焕之下狱,再派遣和长公主一向不对付的郭御史前来。
那人闻言,面色仍然有几分犹豫,“话虽如此,但是内卫的审讯速度自是不必多说,而沈继川,别驾也是知道的。就算是郭知府向圣上上书此事,但是想来在圣上下旨之前,沈继川只怕也早早的招了。长公主一向雷厉风行,等到那时候,只怕已经是证据齐全。到时候随便换个官员过来,咱们也还得死啊。”
沈继川什么性格他们都是知道的,他不是什么硬骨头。而走私的事情又几乎涵盖了近半洪阴的商场与官场。其中牵扯的事情太多,一开始要不是因为这事儿绕不开沈继川,加上沈继川也有意向掺和进来,他们也没打算带上沈继川。
谁知道沈继川怎么这么没用,轻而易举的就被长公主给拿了。他们虽然不知道沈继川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内卫捉拿,但是想也知道估计是与走私的事情有关。
“这事儿要不透个消息给平国公,他毕竟是圣上与长公主唯一的舅舅。”有官员提议道。
岳别驾冷冷的扫了那人一眼,“告诉平国公顶什么用,平国公是沈继川的父亲,又不是你我的爹娘。这事若是事发,平国公保全沈继川都难,何况是你我。还是莫要太过于异想天开的好。”
“你——”
“事到如今了,再争执也无意义。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办吧。”有官员叹道。
“如今洪阴诸事都是长公主一人决断,若是能够夺回权柄,或许一切还有转机。”有官员提议道。
“话虽如此,但是谈何容易啊!长公主手拿赤霄剑,内卫又以她马首是瞻。除非她有错处,否则的话,只怕一切都是空谈。”
而且这个错处还不能是小的错处,必须是大错。
有人闻言,忽而灵光一闪,“内卫虽然效命长公主,但是内卫真正效命的唯有圣上。倘若长公主犯下大错,到时候内卫也不会再任由她驱遣,我等再行发难,便可将权力夺回。”
“只怕未必。”有人摇头,他继续说道:“纵然如此,内卫可还在呢。再说了,长公主的错处,又哪里是那样好寻的?何况是大错?”
长公主在朝多年,看她不顺眼的人比比皆是,如今长公主还不是好好的立在朝堂之上?
“内卫是圣上的臂膀与耳目,但是他们没有资格治国理政。若是长公主与郭御史出了差错,那么在圣上再度下派使者之前,洪阴之事当然就应由洪阴官员主理。”岳别驾缓缓开口,他顿了顿,又别有深意的说道:“至于错处,眼下不就是有绝好的机会吗?”
郭御史去见了李盛袭。
面对郭御史的到来,李盛袭并不是很意外,沈继川的事情,郭御史难免要过问两分。
果然,在郭御史同李盛袭行礼之后,他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听闻殿下近来命内卫捉拿了沈知府,并且将其下狱。”
“人是内卫捉拿,至于下狱,也是因章程下狱。”李盛袭漫不经心的说道。
被内卫抓着的人,哪有几个不大牢的?
“沈知府好歹是一方州府,朝廷命官。将其捉拿下狱,多少也有个缘由,不知是何缘故,还请殿下告知。”郭御史对于李盛袭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内卫行事,自有缘由,不会无缘无故行事,加之沈知府也是本宫表兄,若非触犯国法,也不会平白下狱。这一点,郭御史放心就是了。”李盛袭没有给出具体的原因。
“那不知具体究竟是为何?”郭御史故作没听懂李盛袭的弦外之音。
李盛袭有些不耐,“郭御史饱读诗书,进士出身,难道没有听过‘几事不密则害成’吗?”
“君子坦荡荡,若是连一方州府下狱都可以含糊不清,那么到了来日,岂非任何人排除异己都可以用一句‘几事不密则害成’搪塞过去。刑狱岂可含糊,万事理当清明。还请殿下告知。”郭御史说完,就郑重地站在李盛袭的跟前,活脱脱一副直言进谏的模样。
李盛袭:“.”
死老头,真烦!难怪阿兄经常经常背着人骂这些言官御史。
只不过郭御史面对她,可没有面对阿兄那般的尊敬。
还没等李盛袭回答,郭御史又继续追问道:“殿下这般支支吾吾不清,难道是有什么不可与旁人言说的缘故吗?”
“放肆。”容治呵斥道。
李盛袭也沉了几分脸色,“郭御史,你为官多年,你应当知道以下犯上与直言进谏的区别。”
郭御史对她抱有恶意,难免会用最坏的心思来揣度她。她自认有容人之量,但是也没有能容人到能够接受这般明晃晃的恶意。更没不会坐看旁人用大义裹挟,用言语相激来打乱她的全盘计划。
“微臣知罪。”郭御史自知理亏,却仍然说道:“只是殿下若果真坦荡,那就请殿下告知。微臣奉圣旨而来,有权主理洪阴之事。”
“知道有罪,却依旧不改?言官进谏,劝人改过是非,自己却是知错不改吗?”李盛袭质问道有,她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堂前的郭御史,“内卫行事,本宫行事,为何要事事告知于你。你也知你是奉命而来,自当遵从圣命,圣上赐予本宫权柄,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吗?你既然是要处理洪阴之事,那么本宫问你,你公文处理完了吗?太子殿下的事情处理完了吗?竟有此等闲心?”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而且她并不信任郭御史,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李盛袭:“作业做完了吗?工作完成了吗?书读完了吗?推荐投了吗?什么?没有,那还不快去!”
第207章:达者
“长公主殿下!”郭御史不可置信,他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长公主殿下,您能用公务与强权堵住下官的嘴,但是您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吗?您这般执拗,可知天下人如何看您?公道自在人心,你就不怕为自己招惹灾殃吗?”
李盛袭听到这番话,反倒是笑了,“郭御史此言,说的倒是好笑。”
她随意指了个奉茶的人,询问道:“本宫今日抓了个犯人,没告知旁人缘故,你会如何认为本宫此行呢?”
奉茶的宫人乃是跟着李珣从皇宫里出来的宫婢,她行事一贯是稳重,闻言,谦卑的说道:“殿下行事自有殿下的缘由,奴婢过问什么呢?做好自己手中分内的事情便是了。”
“如郭御史所说,本宫逾制多年,如此行事,是不是会有不臣之心呢?”李盛袭又继续问。
那宫女本就是极为玲珑剔透之人,她连忙回话道:“兄友弟恭,本就是人伦。哪怕是寻常人家,做兄长的多半也是会关爱自己的弟妹的。圣上乃是天子,关爱长公主,那也是承袭圣人之道,哪怕是偏爱几分,那也是人之常情。
所谓‘长者赐,不可辞’,对于殿下来说,圣上为君为兄,圣上所赐,如何推辞呢?法外亦有人情,只有那起子糊涂人,才会揪着‘逾制’不放呢。
至于不臣之心,殿下从前的功绩,奴婢永不能忘,如今的南晋安宁,殿下亦有难以磨灭之功。唯有心思狭隘的小人,才会怀疑殿下有不臣之心。”
这宫女的话虽有奉承之意,但是说出了大部分的事实。在百姓中若是提起长公主,只怕百姓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公主的种种功绩,随之而来的就是他们对李盛袭的各种赞颂。
他们是相信且崇敬李盛袭的。
至于隐瞒实情,本来很多时候官员办事就不会将一切的来龙去脉告知百姓。百姓们本就不在意,加之处理这件事的人是他们崇拜和信任的李盛袭,他们只会觉得,李盛袭行事必定有自己的缘故,他们多说什么呢?倒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来的实在。
至于怀疑李盛袭有不臣之心,说李盛袭嚣张跋扈,百姓们是不会这样觉得的。
至于旁人哪怕她李盛袭谦谨恭顺,哪怕她推辞掉了阿兄所赐下的所有的赏赐,难道就不会有人议论她了吗?
她十五岁时手刃穆栩,世人赞她大义灭亲,女中豪杰,可是难道世俗就没有非议吗?
有人说她阴诡深沉,对待枕边人也能诡计频出。
有人说她心无纲常,身为女子,竟然手刃亲夫。
还有人说她舞刀弄枪,有违女子教养——简直是令人啼笑皆非。
哪怕是退一步,就算是赞许她的人,难道就不会对她有所指点吗?
有人觉得她应当殉夫,这样才是全了忠孝情义。
有人“仁慈”一些,认为她该出家去做女冠。
还有人“开明”一些,觉着她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为她的亡夫守节一年即可。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为什么要为了这些自己所厌恶的人对自己的评价,就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呢?
她应该是去享受自己本应该享受的一切!而不是为了一些成了精的牌坊和纲常去放弃自己所唾手可得的一切。
她在朝也好,在野也罢,只因为她自己愿意。
郭御史不知道李盛袭心中所想,他自诩刚直,那宫女的话在他这里,可谓是谄媚至极之语了,尤其是那宫女话里话外指责他是“小人”,落在他眼中,那宫女可谓是“奸佞”了。
他脸色通红,俨然是愤怒至极,他指着那宫女,俨然是望着一个奸贼:“郭某一生清名,岂容尔等宵小侮辱!”
他又看向李盛袭,又仿佛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乱臣贼子,“独夫之心,日益骄固,大约就是这个模样。长公主殿下,任由您如何巧舌如簧的诡辩,但是您需得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如此行径,有朝一日必将自取灭亡!殿下好自为之。”
他话说完,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当即甩手而去。
李盛袭没有拦他,她只是挥了挥手,“你下去领赏吧。”
“是。”宫女温声退下。
李盛袭神色有几分复杂。
“殿下何必为此人置气。”留今劝慰道。
李盛袭摇了摇头,“我没有同他置气。只是可惜。”
“可惜?”留今疑惑。
“此人有用,却不能为殿下所有。”容治开口。
李盛袭看了容治一眼,她点了点头。
郭御史有用,他的才干毋庸置疑。但是他却不能为她所用。
她与郭御史之间的矛盾,与旁人不同。他们不是仇敌,也算不上政敌。
想要化解这份矛盾,除非他们谁退一步。
但是几乎不可能。
他们之间的矛盾,是郭御史想要把她安在那些条条框框,而她不想把自己塞入那些条框。他们都认为自己没有错,这是长此以往所形成的。
他们的矛盾化解不了。那么就会形成一种很坏的的结果。
郭御史不知她所以不信她。她因为郭御史不信她,继而开始防备郭御史。
相互猜疑,莫过于如此。若是仅仅是猜疑,那倒是罢了,猜疑之下,必然会升起更多的事端。他也不知道有朝一日,她会不会向郭御史挥起屠刀。
“他的想法,是环境所致。难以改变,其实不只是他,世上有无数人,皆是如他所想。”
“继续说。”李盛袭看着容治,她并不觉得容治是劝她站在郭御史的角度去想去看。
容治微微一笑,话音陡转:“但是他们没有他那般顽固。他们欣赏与羡慕殿下的与众不同,但是又不得不继续按照世俗的条框活下去。”
李盛袭来了兴致,她托着下巴。
“殿下潇洒自在,几乎可以说是……”容治顿了一顿,又继续斟酌说道:“几乎可以说是懒得去改变别人的想法。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有些事情,殿下不去做,就没有更合适去做的人。”
李盛袭,是天生的达者。
第208章:挑出
无论有什么因素,都不可否认她的锦衣玉食。
在这个世道,她拥有最好的衣食住行,最好的教育,从出生起,她就荣耀加身。
作为达者,只要她想,她就有能力去做这些事情。
而且,她也是这件事情的受益者。
放眼天下,再没有比李盛袭更合适的人。
李盛袭一怔,聪明如她,自然听懂了容治的话中深意。她更明白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目光之中透露着一丝犹豫,她倏忽抬头,将目光落在容治身上,犀利而又审视,“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容治浑然不在乎,自从他投入李盛袭门下之后,李盛袭再也没有用这样的目光去看过他,“因为殿下想这么做,也因为,容某想要为世道做的更多一些。”
李盛袭悲悯怀仁,她爱惜百姓,将百姓放在家国之前。她参与政事至今,几乎是事事为百姓考量。她又怎么会不想要做那些事情。
如果她不想,她就不会让他说到这个地步。
她是想的,并且她也在竭尽所能的做。曲盈笑,顾留今,顾念昔,如果没有李盛袭,这些人就算是再身负才华,也很难在内卫之中如此重用。
但是这些事情,太远,太大,眼前又有燃眉之急,加之也从没人给她提起过,以及她在潜意识里,对于权术斗争的厌恶,和对宏兴帝的感情,以至于她没有想过换一种更好的方式去打破女子身上的桎梏——站的更高一步,收拢更多的权力。
只有站的够高,对于天下如臂指使,那么她就可以更好的去打破她身上无形的锁链。
至于他,他想为天下众生做些什么。只要能多做一些,他就心满意足。
无论是为了男子,还是为了女子。
恶他一身,能善天下,又如何不为?
而且,南北势必统一,北齐自然不必说。而南朝的局势,也很复杂,宏兴帝雄才伟略,可若是宏兴帝有什么三长两短,后继之君的人选,势必会掀起新一轮的争斗。
“除了容治,都退下。”李盛袭缓缓开口。
留今微微一愣,虽有些犹豫,但还是退了下去。
李盛袭引着容治走进内室,她随意坐在窗边,又指了指身前的位置,“坐吧。”
“你在撺掇我与满朝文武为敌啊。”李盛袭眼眸微垂,敛去满目复杂。
改变这一切,何其难也?满朝文武,都是男子。他们性格迥异,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都是男人,他们之间的立场,本身也是相对。不是谁都是容治这个样子。
她并不畏惧那些朝臣,她所担忧的,是重演北齐的党争之祸。
她的确有孤身对抗朝堂的本事,凭借她的功绩和权力,她可以做到力压群臣。但是她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朝臣们就会结成党羽,费尽心思与她相斗。
两党相争,最终苦的只会是百姓。
北齐就是前车之鉴。再者,两党争斗,利弊交织,谁知数十年之后她是否还能初心不变?
她如今可以说不变。可若是变了呢?她的能力她清楚,有能力的人作恶,比没有能力的人还要恶上千百倍。
再者,改变世俗的观念太难了,付出许多才有微末收效。而争权夺利所带来的党争之祸,却是可以很快的就燃烧到百姓的头上。
这是她的无奈,她可以去兼济天下百姓,做一些实打实的事情,她可以北上蛰伏,谋划江山一统。她可以率兵西进,驱逐他国狄夷。她可以唯才是举,不拘一格的提拔身边的男男女女。但是她很难去改变世俗,纵然她自己也很想去这么做。
她是达者,天下女子无人比她更为幸运,但是她尚且受到这么多的条条框框限制,又何况是其他人。
“微臣知道殿下在顾虑什么。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只要殿下权柄够盛,站的够高,当满朝文武如臂指使知己,再自上而下,那么无声无息之间,或许就可以泽润万生而不动兵戈。”
他不敢说此事一定能成。世间万物,不是有强权就能做成的,但是有了强权能够好做许多。
“站的够高。你可知,我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盛袭很惊讶她说出这句话时自己的语气。
她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她会训斥容治,但是她没有,她十分的平静。似乎她早就预料到了容治有这番话,并且……她能够接受这番话。
可是不应该啊。
她是喜欢自由的,她是意在山水,飘然天下。她说不上多爱政治,若不是种种无奈,或许她此刻已经自在山水间。
“微臣知道。”
“你可知,我与阿兄兄妹情深。”
而且,阿兄是很好的皇帝,他肃清吏治,不拘一格用人才,他为天下做了许多。来日史书工笔,都会道一句明君。她去与阿兄争权,无论是对谁来说,都是弊大于利。
她未必能争得过阿兄是其一,就算她争得过,那么争斗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又是谁承担呢?只有她和阿兄吗?
要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微臣知道。”容治点头。
“你可知,阿兄是当世明君。”
“微臣知道。”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而你是北齐出身,刚到我身边不久,你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李盛袭托着下巴,她明艳英气的面容笼罩在晦暗之下。
“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微臣认为此事对,便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而殿下,不也觉得是对的吗?”
于情理言,的确是不该。但是应不应该取决于方法手段和结果。而不只是情理。
李盛袭的平静,就是她对于他看法的肯定。
她是向往自由的人,但是却有人想把她锁在条框之中。纵然她能够罔顾条框,但是条框依然存在。
对于李盛袭来说,深陷官场,说不上是多大的束缚。因为她的潜意识的是想要去做的。她想要帮助自己的兄长重获权利,她想要百姓免遭外族屠戮,她想要为了天下人谋取福祉。想要做到这些,她就必须投身官场。
所以身处政治中心,对于李盛袭来说不算是束缚。
而那些条条框框,那才是真正的束缚,它们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只要稍稍清醒,就会清楚的感受到桎梏,就会无比痛苦。但是麻木……李盛袭这样聪明的人,很难麻木。
李盛袭的潜意识中是有这个想法的,只缺少一个人将这个想法挑出来,推一把。
“此刻皇储更迭,殿下,未必不可一试。”容治认真的说道。
今上唯有两子,长子聪慧,次子平庸。长子尚且不如李盛袭,何况是次子,加之次子年幼,根本斗不过李盛袭。
“我如今一切皆是兄长所予以,他一句话,便可夺走我的一切。”她的确可以反抗,但是这将会以发动战争为代价。
她不喜不义之战,尤其是内乱。北齐已经太平,她不会以此为借口掀动战争,尤其是,与自己的兄为敌。
“圣上未必不属意殿下。”容治别有深意的说道。
第209章:试试
郭御史从李盛袭的屋内愤然而出,他为官多年,时时自省才坐到今日正三品御史大夫的位置。如何被人这般羞辱过,而且,羞辱他的,还是李盛袭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
回到屋内,他就将自己的官帽摘下,看着身边的长随,当即吩咐道:“拿纸笔来。”
他今日便要上书弹劾长公主,长公主嚣张跋扈,自持有功,还独断专权,浑然没有将旁人放在眼里,长此以往,只怕要集结党羽,酿成大祸。
他必须要向圣上请命,叫圣上收回长公主手中的权柄。
他将信写好之后,当即就叫人将信封了起来,而后他又立刻写了一封信给黎王。
黎王是宗正寺卿,在宗室之中资历极高,在圣上面前也有几分脸面。也只能倚靠他一二了。
“快马加鞭,第一时间将这两封信送入京中。”郭御史叮嘱道。
李盛袭并不意外,她丝毫不在意,没有看她也知道郭老头写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些老调重弹的话而已,随他去。
没有人知道李盛袭和容治谈了什么,纵然是内卫,也监管不到长公主身上。
只是听侍奉的宫女说,容长史在长公主屋内待了一刻钟,而后长公主就没有见任何人。
她待在了房间一日,有事物要报备的,她都叫他们写了公文上来,饭菜也叫人放在门口。
她需要自己静一静。
不过这件事情说不上多大,素来勤勉的长公主突然如此,旁人也只是觉得是有些累了,歇歇罢了。
彼时李珣的轮椅已经做好,他本想去见李盛袭,但是听说了此事之后,倒也没去打扰,而是转而去见了容治。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容治对着轮椅上的少年行礼。
李珣点了点头,看着容治,绯袍银龟袋,观之不凡。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姑姑身边的这个长史,只是不曾多问,今日向笑娘问了一句,才知道了此人的来历。
“听说容长史是北齐官员出身?”李珣漫不经心的摇着手中的白玉折扇,仿佛断腿阴霾一扫而空,回复了往日的模样。
“是。”
“宦官义子,阴狠酷吏,北齐之中人人诘责的奸佞,如今入我南晋朝廷,在我朝长公主身侧,又是为何呢?”他微微一笑,笑中却夹杂着明晃晃的不善。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珣低低一笑,他看着容治,“你是在诘责孤,认为孤不知你,却非议指责你?”
他相信姑姑的眼光,纵然此人背尽骂名,但是只要姑姑肯用这个人,他就相信这个人的人品与能力。但是也想自己试试这个人。
“微臣不敢。”容治不卑不亢。
“呵!”李珣冷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任用你的是姑姑,你视她为知己?而非君上?”
“既是知己,亦是君上。”
“北齐之君,也是你的君上,你尚且可以背弃,孤的姑姑在你心中尚且不是完全的君上,孤又如何信任你对姑姑的忠诚呢?”李珣锐利的审视,言语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发难。
这是在李盛袭跟前不曾有的模样。李珣在李盛袭的跟前,无论是在怎样的情况,都不会如此的锐利逼人。
“‘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既知已往不谏,自当弃暗投明。再者,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长公主仁义如此,微臣耳濡目染,于殿下身侧,只知士为知己者死,不知背弃。”容治诚恳的说道。
李珣凝视容治良久,倏忽大笑,看向容治的目光温和了不少,他感慨说道:“孤就知道,姑姑不会看错人。”
容治不置一词。小太子再怎么年幼,再怎么仰慕李盛袭,他也是宏兴帝立了多年的太子。他心中良善,但是在面对自己在意人身边多出的第一个满是骂名的人,他会试探和关注也不意外。
“姑姑一日不曾见人,孤问了留今,说是姑姑最后留了你一刻钟。姑姑为什么不见人?”李珣摇着扇子,有几分担忧的问道。
“长公主心怀天下,如今天下不稳,长公主自是在为天下人忧心,故而闭门不见客。”
“姑姑一向如此,又怎会今日再不见客?你和她谈了什么?”李珣不满容治的搪塞。
“太子殿下可自去问长公主,长公主若是愿意告知殿下,自会告知。微臣身为长公主的长史,怎能轻易透露长公主未必愿意对旁人言说之事呢?”
李盛袭只留了他一个人,那就说明那件事情李盛袭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毕竟是窃夺神器之事,若是让人知晓,那可就不妙了。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即将要失去皇储之位的太子。
容治不知道李珣对于李盛袭的感情有几分,也不知道李珣若是知道了他撺掇李盛袭夺权李珣会不会和李盛袭生出隔阂。
但是李珣对自己绝对是没有感情的。他或许不会对李盛袭做什么,但是对自己就不一定了。
李珣神色稍敛。李盛袭不愿意说的,他不会去强求,他只是有些担心。姑姑一向果决豁达,很少有事情能让她想不通。
李珣吸了口气,又追问了一句:“姑姑没事吧?”
容治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放心,长公主无事。不知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等到长公主愿意见人了,微臣可为殿下通传。”
“姑姑若是愿意见人了,我自会去亲自找姑姑,不必劳烦长史。”李珣说完,就叫人将自己推走。
李盛袭不知道李珣和容治的机锋,她在屋内沉坐良久,最终叫人传了曲盈笑过来。
刚打算推着轮椅离开,却看到曲盈笑走进去的李珣:“……”
没有人想到李盛袭闭门谢客一天,第一个见的居然是盈笑,盈笑自己也没想到。
向留今问了缘由,留今也说不知。盈笑没有说什么,而是很快赶了过去。
第210章:器与名
曲盈笑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的和李盛袭说过话,她这段时间又要忙着照顾李珣的腿又要去调理徐焕之的身体,而李盛袭这段时间也忙的厉害,日日都要批阅公文到深夜,休息的时间都不多,更何况是谈心。
“殿下。”曲盈笑行了一礼。
“坐吧。”李盛袭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盈笑点了点头,坐在了李盛袭的身侧,“不知殿下今日召属下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盛袭有些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她的神色怏怏,却又显得有几分温柔,“说说话罢了。”
李盛袭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杯,“其实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当初你为什么没有和曲知离离开?”
她当时得知盈笑与曲知离的身份之后,问过了曲盈笑要不要走,曲盈笑说不走,她也没有多问,直接让曲盈笑留了下来。
他们相识多年,她知道曲盈笑是不会有坏心的,加之盈笑高超的医术,正是内卫所需要的人才,盈笑又不愿意走,她也就没有多问。
曲盈笑微微一愣,没有想到李盛袭会问这个问题,她还没有回答,就听李盛袭说道:
“内卫的确显赫,权柄极盛,但是太过于凶险,又容易遭人嫉恨,尤其是跟随我北上蛰伏,改名换姓,更加是刀口舔血,步步惊心。若是当初你跟着曲知离走了,或许如今你就可以过上潇洒自在的平淡生活。不必如现在这般。”
“的确平淡,但是却未必潇洒自在。”曲盈笑摇了摇头,她笑得十分温柔,“跟着曲知离离开,认下了曲知离这个兄长,的确可以不再辛劳,却要一辈子仰仗他人而活。他叫属下做什么,属下都没有反抗的资格,因为属下是寄人篱下。
所谓平平淡淡,无非是跟他走后,属下过一段闺阁女儿的生活。而后再寻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夫君嫁掉。属下这一生,就会从‘盈笑’变成‘曲知离的胞妹’,再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平淡,安稳,但是好没意思。”
也未必平淡安稳,谁知道曲知离是不是一个好的兄长,谁知日后的两人是不是真正的良人?虽说以她的本事、约么不会吃亏。
但是她的一生所学,她的智谋、她的武功、她引以为傲的医术是拿来处理这些生活的琐碎的吗?或许可以用来处理,但是它们的用处,应当是发挥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不然,不仅没意思,也太过于可惜。
她想到这里,讽刺一笑,又继续说道:“但是跟在殿下身边,‘盈笑’永远都是‘盈笑’。虽然危险一些,幸苦一些,却也好过仰他人鼻息。属下所有,皆是属下凭借自己所得,这会让属下心安许多。
曲知离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兄长,只是属下若是能够依靠自己,又为何要仰仗他人?
况且,属下喜好钻研医道,殿下能够给予属下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机会,属下可以见到更加珍贵的药材、药方。这些,放眼天下,除了您谁又能给属下这么多呢?”
愿意给她这些资源的,未必有这些资源。有这些资源的,未必愿意给她这些资源。何况还有些人既没有这些资源,也不愿意给。
所以,她为什么要离开既愿意给这些资源,又有这些资源的李盛袭呢?
李盛袭忽而笑了,她的眉宇之间闪烁着灿灿光华,明艳而又夺目,“原来,你也是这般想啊!”
她今日没有见旁人,方才自己也想了想这个问题,她自己设身处地一番,也是这么想。
“殿下怎得突然问起了这个?”曲盈笑不解,“是曲知离做了什么吗?”
她的眉头微皱,有些不安的问道。
除了因为多年的感情不希望被李盛袭误解,还有一个缘故,她怕李盛袭为了避嫌,从而不再重用她。
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君上比李盛袭更好了。
她自走失起便入了内卫,早先在内卫之中,她其实并不受重用。因为是女子,所以受到许多的轻视。因为美丽的容貌,险些遭到他人的强迫。其实不只是她,内卫中的许多姐妹在遇到李盛袭之前遭遇到了许多的不公。
直到李盛袭入了内卫。
她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用人才。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出身高低,只要身有所长,就有向上的机会。
李盛袭摇了摇头,“没有,就算有,你也不必担忧,你是你,他是他,他做了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不过,你似乎很害怕我疑你?”
“于属下而言,再没有人比殿下更适合做顶头上司了。”盈笑半开玩笑说道。
李盛袭微愣,她如何能够不明白呢?
李盛袭闻言不由得笑了,“你想做内卫总统领吗?”
“不想。”曲盈笑摇头。
“为什么?”她本来是打算在吴旸和盈笑之间挑的,后来又多了一个越明云。
“属下更喜欢研习医术,而且,属下不如吴旸与越明云。”
吴旸就不必多说了,除了脾气和性格之外无可挑剔,而明云,似乎只有武功比较弱。
“那你觉得吴旸和越明云,谁更适合呢?”李盛袭又问。
“就如今而言,吴旸。”盈笑斩钉截铁。
“为什么?”
“吴旸的能力自不必说,至于明云,她的能力是否足以与吴旸相较,还要看北齐皇宫的情况。而且,若是明云成为总统领,不确定太多。若是属下所猜的不错,一旦统领之位更迭,那就意味着殿下的身退。内卫总统领是一个处在风口浪尖的职位,在当今世道,在吴旸和越明云能力相当的情况下,寻越明云的错处更为容易。”
李盛袭陷入了沉默,若不是深知容治的品性,她几乎要以为盈笑是容治派过来的说客。
曲盈笑说的不错,寻越明云的错处,总是要比寻吴旸的错处容易。
甚至,若是后继之君是个如郭御史那般的老顽固,那么都不需要去寻越明云的错处,越明云本身就是原罪。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啊。”李盛袭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