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待时
离开了容治的宅院,詹歧睿夫妻上了马车。
“夫君素来率直,为什么没有在容巡按面前提起襄成侯的僭越之事呢?要知道在前几日,夫君听闻此事之后,可是怒骂了襄成侯好几句的狼子野心呢。”上了马车之后,孟纨就忍不住问道。
“纨娘想知道吗?”詹歧睿神色复杂。
孟纨点了点头。
“我曾以为容治为国贼,谁料容治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如今每每想起当初年少轻狂的辱骂,我总是羞愧不已。至于顾凌虚……前几日我又骂了他狼子野心,为私利而罔天下。只是……”他顿了顿,掀开了车帘,指着外面的景色。
孟纨看去,只见一身黑甲的顾凌虚穿梭于百姓之中,可谓是鞠躬尽瘁,而百姓们看向顾凌虚之时,面上是由衷的欢喜与感激,全然不似当初旁人救济灾民之时的枯井无波。“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大抵是如此吧。
“襄成侯往来不败,是顶天立地的豪雄,而他能得百信真心信服,也可见他平日里多么的关怀百姓。这样的人,纵然有野心,但是我也不能昧实将其塑成一个奸贼。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许多时候爱逞一时口舌。也亏了纨娘你时常从旁提点,我才能冷静下来。而一旦冷静下来,就能看到这些事情的另一面来。
其实现在想来,言官执笔,上疏弹劾,是为了拨乱反正,是为秉持正义。可是在此之前,比起想好如何拟写弹劾的文词,更应该做的是不是应该仔细的想一想,自己弹劾之事,是否另有隐情,而自己的弹劾之语,是否有失偏颇呢?”詹歧睿叹气。
“敏于事而慎于言,这从来便是君子之道,圣人之言。夫君往日读圣贤之书,虽说能够铭记成颂,但是直到如今,才算是读懂这句话。来日方长,还望夫君能够长久践行,不负多年所学。”孟纨欣慰道。
“自当如此。”詹歧睿郑重点头。他放下了车帘,又缓缓叹息,又继续:“至于之所以不与容巡按提起此事……想来容巡按这些时日生病,与此事多少有些干系。容巡按这副模样,足见其几分态度。未必是反对襄成侯,但是至少不赞成襄成侯此次的行为。我一时间把握不准他的心思,不明白他是不满襄成侯的行为还是心思。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言,再等一等,又有何妨。”
孟纨目光一闪,她看向詹歧睿,“夫君的意思是……”
“你我这些时日颠沛流离,见了不少往日不曾得见的民生民情。若有机会能够改变朝廷现状,不说路不拾遗,也能路无饿殍,那往日所遵循的一些道义,弃之又何妨呢?”
“只不过,襄成侯此事办的着实有失妥当,若是夫君有他想,或许还要再斟酌一二,先看襄成侯能否事成。”孟纨明白了詹歧睿话中深意,她并没有打算反对。在这方面,她与詹歧睿是一样的心思。
詹歧睿点了点头,“是啊,其实不急。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大约就是如此吧。”
秦轻鸿在屋子里缝着衣服,娴静雅然,她看到妙端走了进来,眼中掀起一瞬间的波澜,而后就归于平静,她推了杯水给妙端,便又开始忙活起了自己手中的活计,“你今日怎么来了?”
妙端坐在一旁,开门见山,“姐姐,襄成侯叫我去探望容巡按。”
从那日之后,她就知道了秦轻鸿是她姐姐,她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当年的往事,但是从此之后,她就一直喊秦轻鸿“姐姐”。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不必同我多说,顾凌虚也不会逼你。”她这话说的不客气,但是熟知秦轻鸿的人却知道秦轻鸿这些话并不是作假。
妙端没有接刚才的话,而是换了个问题试探问道:“姐姐,你知道襄成侯做了什么吗?他……”
“我知道。”秦轻鸿打断了妙端的话。顾凌虚没有瞒她,而且,顾凌虚也瞒不住她。
“姐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我不会劝他,更不会拦他。”秦轻鸿放下了手中的人针线,静静的看着妙端。
顾凌虚想要造反,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不会去拦着顾凌虚。且不说她本就不喜欢如今的北齐朝廷,就算她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去阻拦顾凌虚呢?这本就是顾凌虚的事情,与她无关,更不比阻拦与过问。
妙端是容治的人,她往日所为,秦轻鸿虽然没有过问,但是大约也猜得出是为了北齐。妙端今日来找她,八成是觉得,她能劝住顾凌虚几分。
“可是姐姐,襄成侯若成还好,若不成,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啊!这对襄成侯自己,也说不上什么好处的。”
“那又如何呢?妙端,每一个选择都有相应的代价和风险,正如我们阿耶当年所为之事,他若成了,前程似锦,他若败了,家破人亡。顾凌虚做了这个选择,风险就由他自己承受,这是他的事情。”
“可是如今姐姐你……”
“我既然承了他的好,又怎能逃避他的祸?再说了,生也好,死也罢,我都不在乎。”秦轻鸿顿了一顿,看向妙端之时,有一瞬间的不舍,“情势如此,当选择逼到跟前,那就不得不选,一旦选了,那就是落子无悔。哪怕我私心希望顾凌虚能够成事,但是我所知不多,也说不出来顾凌虚会不会成事。所以妙端,你的选择,要慎之又慎。”
“姐姐既然都不确定他赢面大不大,又为什么要选他呢?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若是明哲保身,未必不能存活。”妙端似有不甘。
“我别无选择,况且妙端,你从来都不是明哲保身,你也不打算明哲保身。”如若不然,也不会卷入朝廷的斗争。
至于她,她不在意生死,只有在看到顾凌虚的时候,才会觉得,活着倒也还行。
第182章:身份
这几日李盛袭没有见容治,既然已经和容治闹开了,又能确定容治暂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她就跑一趟下丘。
用的自然是盈笑的脸。不日就是洪怀五十大寿,他设宴会,到时候人多,最是鱼龙混杂。
作为洪怀如今最为倚重的医师,再这样的宴会上,自然有曲盈笑的一席之地。
李盛袭照例给洪怀诊脉施针,洪怀的确是顽疾难解,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来真心为他治病的。
做完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洪怀便开口相邀道:“今日事洪某的五十整寿,不知可有这份脸面,请曲娘子留席。”
李盛袭故作惊讶,随即又笑道:“这倒是盛情难却,只是妾身此前不知此事,未曾备礼……”
“曲娘子不必如此,娘子是洪某大人座上宾,有什么比娘子能来为洪某诊治为礼更好呢?娘子若不嫌弃,今晚便留在府中,内子已经为娘子留了席位,娘子不必觉得麻烦。”洪怀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李盛袭并不过多的推脱。
洪家人做事很妥帖,给她安排的席位周围,都是洪家请来给府中女郎教书的女先生,想来是将他奉作了西席。和这一批人坐在一起,不用担心应酬麻烦。
看洪怀对盈笑的这份器重,只怕多半有替周家招徕门客之心,如果医师真的只是一个寻常医师,怕是拒绝不了周家的这份招揽。
李盛袭入席之前就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她追随目光望去,看到人时眼中有几分惊讶——容治。
容治今天作奴仆的打扮,并未落座在席中,而是跟在了来洪家赴宴的商人之后。他真的是一刻也没有闲着啊,一下子没盯到他,他居然跑到下丘来了。
他来下丘做什么,如今他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去抓周氏的把柄或者是去劝顾凌虚吗?周氏……不过说来也是,洪怀是周氏座下鹰犬,查到他头上也很正常。
李盛袭看了容治一眼,丝毫不顾对方眼中的惊讶,她对其微微一笑,而后很快入席。
如今的容治,就只差推一把。
酒过三巡,李盛袭就以不胜酒力为名,由着府中侍女带她去厢房休息。侍女离开之后,盈笑就走了出来。
她朝着李盛袭点了点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今日洪怀大寿,他给巡逻的侍卫分发了酒水,属下已经在酒水中下了一些药。”
这些药不至于让人昏迷过去,却会让人疲惫眩晕,宛如醉酒。
李盛袭点了点头,同样的,他也在宴会上的香炉中放了盈笑特制的香丸,香丸一旦焚烧,效果也是一样,让人有醉酒的效果,却不会让人察觉。
“你替我在这里,我亲自去看看。”李盛袭吩咐道。
“中尉小心。”盈笑点头。
李盛袭刚准备离开,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目光锐利,直接破窗而出。
窗外飘来的那一道人影宛如惊弓之鸟,这人来的不久,也很快就被李盛袭抓到。
“容郎——”李盛袭挑了挑眉。
“早知道曲娘子医术高超,不曾想武功也如此高强。”容治微笑,只是当他的目光从窗户飘入,看到真正盈笑的脸庞时,他的笑意一滞。
他并不在意曲盈笑有没有秘密,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与她虽结为知己,但是从未想要干涉和介入她的生活,她有自己的秘密,若愿意说,他自当倾听,若不愿意说,他又何必窥探。
结为知己,只是希望在某一个点上,能有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志向相投。
但是他没有想到,曲盈笑身上,会有这样的秘密。
两个曲娘,还相谈融洽,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让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和另一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暗探。
暗探千变万化,互相串替,这一定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两个人才会用一模一样的脸。
“是你……还是她……”容治咬牙。这么好的身手,又是暗探,他几乎可以十分的确定,眼前将他擒拿住的人,就是当初的赵妤,或许也是如今的宁如霜。
把他问的这个问题,则是问当初在望京城中同他相识相交的知己是谁?
李盛袭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看了一眼曲盈笑,曲盈笑点了点头,关上了窗户。
而李盛袭,也揭开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你如霜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容治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知己,也是自己当初在望京的仇敌,更是这段时间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时时提点的宁如霜。
曲盈笑温柔的脸下,是宁如霜清冷的容颜,但是不知道这张脸下面,还有没有另外一张脸。
“已经不重要了。”李盛袭冷然,她目光中泛着冷意,“是我也好,是她也罢,当初便是当初,曲娘便是曲娘,曲娘与你的相识相知,从无利用,只是真心。”
“如此,倒也算是有始有终。”容治轻笑,说不上是酸涩还是圆满,其实有这一句话,已经够了。
只是可惜,今日之事一过,当初的曲娘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容治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心酸,更多的是孤清和寂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一个人的岁月。不过现在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
“不知宁大娘子为何会来下丘。”容治稍敛神色,不由得问道,他提前开口,就是不想李盛袭又重提当初分别时所谈之事。
李盛袭拽着容治肩膀的手慢慢收回,她并没有打算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周氏的那件事情,我查到一点眉目,与洪怀有关,恰好曲娘是洪怀的座上宾,便借此机会来探一探。”
容治知道宁如霜说的是假话,或许宁如霜也没想过要骗过他去,但是他还没有傻到在这个时候戳穿她,他微微一笑,“那还真是巧了,容某也是为此而来。不如同行?”
李盛袭神色稍滞,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
带上他也无妨,正好,有些事情也该了结了,容治知道的越多,选择的余地也就越少。
容治现在对盛袭的感情比较复杂,感情是有的,但是男女之情很少,最多刚刚萌芽。盛袭的话也差不多,但是没有那么复杂,不过男女之情也很少。
第183章:石洞
容治将詹歧睿夫妇所发现的事情同李盛袭说了一遍。
李盛袭有些惊讶,不是惊讶詹歧睿夫妇所发现的事情,而是惊讶容治居然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詹歧睿夫妇所发现的事情的确值得容治跑一趟下丘。但是这件事情听起来和周家运送硝石的事情没有半分的关系。
反倒是和她所查的军器走私之事有关系。
矿铁一向为兵器材料,运送的车队特意绕路,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如果江北各州各府上供的矿铁在去到京城之前,先来下丘走一圈,那么周氏必定能从中获取不少铁器……不对,如果要私铸兵器,贪墨朝廷的那点东西绝对不够。
周氏在江北州府之中必定有自己的私矿,只是以每年押送税银与矿料的车队为掩护,迅速送到下丘来。
这件事情倒是好猜,但是容治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情?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将破未破,都知道对方各怀鬼胎,他就算随便敷衍她一句,她也不会过多追究。
而容治和她说这些,除了为了试探她,还为了什么呢?
李盛袭垂眸轻笑。
容治本想朝书房钻,但是却被李盛袭一下子拉住了。她带容治来了后花园。
其实洪府的地图一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就看出了端倪,看似寻常的府邸,却处处透露出一股诡异之感。府邸的布局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大地图一呈到跟前,李盛袭就觉得不对。
更何况,以洪怀的精明以及当初在胡文若府中所发现的密室。洪府之中的密室,一定放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至于这个地方,首当其冲就是给李盛袭诡异感最强烈的后花园中。
容治有些惊讶,但是却没有质疑李盛袭的决断。宁如霜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信口开河,她既然带他过来,那么必定是有她的情由。
李盛袭带着容治穿梭进假山石林之中,容治看着李盛袭上下摸索的身影,目光微沉,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宁如霜这个名字一定不是真名,这么多张皮的人,怎么会轻易让别人见到她最真实的一张皮囊。
而宁如锦也不会是她的妹妹,至于这张脸,也绝对不是真的。
她是谁?
他刚才之所以说出詹歧睿的事情,除却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有一点他还是可以确定的,他想用这件事情来试探宁如霜。
而也的确如他所想,宁如霜来到洪府,多半和他刚才说的那件事情有关系。
税银和矿料来到下丘,能为了什么呢?
银……铁……容治一凛,随即不由得咬牙,周家还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敢沾染,也不怕湿了鞋。
在他神思之间,李盛袭已经摸到了机关,她掏出一把匕首,撬动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块,又钮了一圈,紧接下来,石壁尽头就出现了一个门洞。
李盛袭和容治对视一眼,容治会意,赶忙捡起一根树枝就往石洞里面丢去,下一刻,几排箭矢便从石洞两臂射出。
还好防了一手,如若不然,此刻怕是已经变成了刺猬。
“这个机关……”
李盛袭轻轻一笑,“倒是还有几分本事。”
她话说完,将手中的匕首一转,箭矢已然停止,容治又丢了一根树枝进去,没有任何的动静。
李盛袭走了进去,容治赶忙跟上。
二人进去不久,石洞的门就此关上,洞内陷入一片黑暗。
容治打起火折子,眼前出现一排排阶梯,“宁大娘子也懂阵法,还学的这么精妙?娘子习武之际,也学这些?”
“容郎读书之时,除了圣贤之书,也不见荒废武艺啊。”李盛袭反唇相讥。
“容某如何能同娘子相提并论。”容治轻笑,又继续说道:“只是很好奇,宁大娘子师从何人,竟然能将大娘子教成这般无所不能的模样。”
“不敢当。”李盛袭不接他的套话,不过想到什么,她微微一笑:“不过家师的确是当世难得的豪雄,在我心中亦是无人能够逾越的高峰。”
阿兄自是无人能及。
不过除了阿兄之外,她的老师有很多,有意见不合政敌、有利益相争的对手……总之,那些对她怀揣恶意却始终不曾将她杀死的,都是她的老师,都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是吗?不知姓甚名谁,是哪位高士?容某若是有机会,也想拜见一二。”容治有些好奇。
李盛袭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是容治明晃晃的从那张清冷的脸上看出了几个字——你还不配知道。
眼前人一向懂礼,无礼之事无礼之言从来不做不说,但是即使是不做不说也可以表现出来,如今就是这样。
容治一愣,恼怒倒是没有多少,只是他很好奇。是什么人竟然让宁如霜这般在乎,使她对他这般不假辞色。
世间难得的豪雄,能够得到这样的称呼,那就说明此人绝对不会是庸庸碌碌之辈。
不过说来也是,庸庸碌碌之辈,怎么可能教得出宁如霜这般的女中豪杰。
说到这里,二人便一路无话,洪怀这个机关着实玄妙,稍有不慎便是万箭穿心,但是李盛袭却格外的游刃有余,见招拆招,很快,他们就穿过重重走道,进到了石门尽头的密室。
“这是哪儿?”李盛袭突然问。
“进入石洞之后,我们绕了许多个圈子,这个位置,这个距离,应当是后花园的西北角。”容治轻轻的敲了敲石壁顶上,又贴头上去,“是了,是西北角,这地方是洪府内湖。”
“内湖,重要的东西安排在湖下,也不知道洪怀是什么心思。”李盛袭轻笑,很快就打开了最后一道石门。
一走进去,就看到一排排的藏书架子,这里俨然一个小型的书房。
“可惜没有带孟娘子来。”容治看着架子上数不清的账册,顿时有些头疼。
“又不必要每一本都看,洪怀自己要点清账本,就必定要分门别类。”李盛袭深色晦暗不明,这么多的东西可见是经营了有多久。
两人很快就忙活了起来。
第184章:不弃
容治看着这些账册,越发的心惊肉跳。
洪氏、周氏,好大的胆子。
他将账册重重的敲在桌上。
李盛袭看了他一眼,“你再好好看看。”
容治皱眉,又细看了一遍,突然琢磨出不对味来。而李盛袭,已经神色淡淡的将所有的账本放了回去。
“假的?”容治一愣。
李盛袭点了点头,“假的。”
容治能够看出真假,是因为容治对于账目大人敏感,而她李盛袭能够看出真假,是因为她对南晋的熟悉。
“狡兔三窟,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假。”李盛袭目光微沉,难怪将这些东西安在湖底。
湖底。
李盛袭猛地抬头,“久留无益,先走。”
容治赶忙点头,只见下一刻,石门便关了起来。
容治眉头紧锁,心中惴然。
李盛袭脸色也很难看,“这间密室必定是洪怀所造的障眼法。为的就是防止有人闯入。”
容治看着四周,“那该如何寻求生路呢?密室安在湖底,又四面封死,若有机关可引水而下,你我必死无疑。”
“引水而下不至于,但是密不透风却是真……”想到这里,李盛袭看了容治一眼,容治回过神来,看着手中渐暗的火折,赶忙熄灭。
“若是这间屋子只是洪怀所抛出来的诱饵,那么里面只怕未必有出去的门路。”火折熄灭之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着石壁而行,声音已久沉着,只是话语却是担忧。
李盛袭抿唇不语,也走到石门处,想要寻求出去的方法。
“说来也奇怪,我们来时没有看到其他的门路,若是这里只是障眼法,那么洪怀费劲心思做这一个障眼法又有何用呢?”容治敲击着石壁,疑惑道。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摸得到这个机关,开的了那个洞门。这间密室机关精巧,且随府势而走,说府邸是为了密室而建的也不为过。花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和精力,就为了一个障眼法,未免太过于的不值当。
容治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赶忙走到李盛袭身侧,“宁大娘子。”
“我明白了。”李盛袭抢先开口。
起来来时没有见到真正的密室,那么是不是有一种可能,真正密室的入口,就在这间假密室之中呢?
密室之中没有灯火,因为密室四面密封,投鼠忌器他们也不敢点火,抹黑之下,除非特别熟悉,不然任凭机关术再高超,只怕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机关。
好精细的算盘。
“那宁大娘子想要怎么做?”他自知不如李盛袭,如今的情况,自然是看李盛袭想如何,“若是抹黑寻找,只怕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出路,若是点起火折,那么时间就要更紧迫。”
李盛袭深深吸一口气,她稳了稳心神,当机立断,“赌一把,点起来。”
密室封得死,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走路都怕撞到东西,更何况是找机关。别又触动了旁的机关才是。
容治闻言当即将火折子点了起来。
二人在这间密室穿梭,没多久,就纷纷赶到呼吸困难,手中的火折子渐也火光微弱。
李盛袭如今很不好受,两人渐渐吃力,李盛袭不由得扶着石壁,目光仍旧锐利。
李盛袭尚且如此,何况是容治,他的脸色比李盛袭难看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不是李盛袭本来面庞的缘故。
“找到了!”李盛袭轻笑。
容治随着李盛袭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地上有一个难以察觉的机关。
李盛袭没什么力气蹲下,索性就匍匐在地。
容治则是半跪在旁,李盛袭咬了咬牙,再次拿出匕首撬动着机关。
而容治闻言则是松了口气,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匕首上,方才一路都隔得远,看不太清楚,如今一看,这把匕首看的怪眼熟的。他忽而想到自己被捅的几刀。
不过还没等他多想,忽而有光亮传了进来,下一刻,眼前的石壁向上抬起。
李盛袭松了口气,刚要将匕首抽出,只见石壁又有下落的趋势,她连忙将匕首插了回去。
“这是什么缘故?”
“八成是要一个人先进去,里面估计还有什么机关,可以控制住这个石壁。”李盛袭咬牙切齿。
容治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但是却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看着李盛袭,她是匍匐在地,他居高,看不清她的神色。
“那依宁大娘子来看,是你我谁先进去呢?”容治试探道。
李盛袭抬头,眼中没有容治想象的警惕与防备,反而是一片澄澈,“你先进去,我再进去。”
这下轮到容治不解了,她就这般信任他?他一旦进去,想要断她的生路,几乎是易如反掌,后进去的人,几乎是将生死交在了先进去的人手中,她竟然也敢?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李盛袭清明的眼光落到他身上,素日冷若冰霜的脸也在此刻展颜:“容郎,进去之后,亦是生死未料,容郎若是背弃,只怕后果难当。”
依着洪怀的精明,里面怕是还有机关,容治要是敢害她,只怕他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眼前的这个机关要用多大的劲都有讲究,若是让容治先来弄着机关,她怕她进去大人时候会被石壁腰斩。
容治并不意外,眼前人清醒而又理智,怎么可能放心将自己的生死交到旁人手中。
容治也不生气,只觉得这样才是正常,他露出往日最常见的从容笑容,“如今你我在一条绳上,容某不会背弃,也不敢背弃。”
“最好如此。”
容治不在多话,快步走了进去,他也是会这些墨家机关术的,虽不如李盛袭来的精明,但是洪怀这密室之中,也不见得处处都是精巧的机关。
他在里头的密室摸索,很快就在入门处寻到了机关,他刚要扭动将李盛袭放进来。
想到什么,动作忽而顿住,他将手搭在机关上,走到石门前,气定神闲的看着李盛袭。
李盛袭:“……”
他这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她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章,将会是容治这辈子在李盛袭跟前最威风的一章。
第185章:十三娘
“容郎,你要背弃于我吗?”李盛袭神色未改,只是目光稍冷。
“容某说话算话,绝不背弃。”
“那你如今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呢?”李盛袭咬牙。
“容某绝不背弃,去没有说不背弃谁,既然要践诺守信,也要知道是为谁守信。所以,宁大娘子,您是谁呢?”容治说到后面,笑意渐收,看向李盛袭的目光也正色许多。
“容郎聪明过人,难道不知道怀璧其罪,有些事情,不能知道的太多!”李盛袭心绪渐安,容治不会背弃她,这是意料之中。但是她没有想到,容治居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给她挖这个坑。
“怀璧其罪又如何?既然选择怀璧,那么必定落子无悔。”容治神色晦暗不明。
李盛袭一愣,随即说道:“无论你是何选择,我的名字,你还不能知道。”
李盛袭是宁如霜的事情,是国朝绝密,除了阿兄和三个心腹,没有旁人知道。就连瑾瑜和焕之都不知道,她虽有意招揽容治,但是不说现在她还不能完全拿住容治的态度,便是容治真的投效她门下,她也未必会将这件事情告之容治。
“我既然已经如此为之,想来娘子脱困之后必定不会放过我,若是什么都得不到,我实在不甘如此放过娘子。”容治不为所动。
李盛袭闻言,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知道她不会放过他,他居然还这么做。
“各退一步如何?我可以告诉你有关我身份的一个线索,能不能猜到,看你。”
“好。我相信宁大娘子不会骗我。”
“十三娘。”李盛袭吐出了三个字,随后又警告道:“事关重大,人前人后,都不许如此唤我。”
她是阿耶幺女,在她前头,还有十二个姐姐,她在公主当中,排行十三。
只不过皇室当中,同她一辈的公主已经寥寥无几,前头的十二个姐姐,或夭折,或被阿耶打发到西戎和亲,或参与四王之乱,或牵连穆氏……总而言之,死的七七八八,她那些哥哥也差不多。
总而言之,先帝一脉,所剩不多了。公主还活络于人前的,也唯有她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晋宁长公主,是圣上的肱骨,不过还记得她是先帝的十三公主的人,不多了。
“十三娘。”容治轻喃。
一旁的李盛袭听到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而出,心中不愉,但是脸上却挤出一抹笑来,“容郎,你信不信,我虽进不去,一样能杀你。”
“我信。”
李盛袭:“……”
容治也信守承诺,扭动了机关,石板渐渐升起,而李盛袭也赶忙起身进去。
她甫一进去,就将手中的匕首从容治跟前划过,“容郎六首出身,过目不忘,当记得这把匕首。”
“自然记得。”容治后退一步,微笑示好,“十三娘光风霁月,女中豪杰,必定不会无故发难。”
“呵——”李盛袭冷笑,下一刻手中的匕首挥动,匕首从容治的脖颈划过,留下一到血痕。
她这才稍稍平复心绪,容治在她面前从来君子。这还是第一次做此等小人姿态。
容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再贫嘴。
二人一同打量着这间屋子,身后的石壁缓缓落下,这又成了一间密室,只是从这密室的四周缝隙之中,隐隐可感受凉风。
这里是通气的。
李盛袭也打起了一个火折,这间屋子没有放那么多的账册书本,虽有,但是比方才那一间还是要少很多。
容治跟着李盛袭。
“容巡按不查吗?”李盛袭挑眉,手中的匕首再次脱鞘而出。
“这里有什么东西,宁大娘子比容某线索清楚,跟着宁大娘子,可以获得更多的消息。”
李盛袭垂眸,这是担心她不共享消息,“怀璧其罪。”
“这只能算是顽石,不算玉璧,就算是玉璧,容某一开始也说了。”
“罢了,随你。”李盛袭收了匕首,这些事情,容治比她更快,她顿了一顿,又是别又深意,“但愿容郎不要后悔如今所为。”
他知道之后,一旦出去,那就别无选择。
不为她效力,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她虽看中他,却不可能放任他带着那么多秘密走。
却又不知容治是何心思?
他显然知道她的不同寻常,又故意再三询问,若真有效命之心,那么早该投诚,而不是那般折辱于她。若没有,就应该充聋作哑、明哲保身。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倒难得有几分叫她捉摸不透。
难道是想要试探她是否有“礼贤下士”之心吗?
这么一想,也有些可能,北齐朝廷不值托付,顾凌虚也无明主之相,而她作为第三条路,他自然要再三斟酌。
但是也不对。
罢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这里面的账册,是洪怀与南晋走私兵器的铁证,虽没有写和何人交易,但是所有的兵器最终都会运往洪阴。
李盛袭不免想到沈继川和曲知离,她神色晦暗。
每每翻阅,她的脸色就要难看几分,走私的事情的确可以追溯到数十年前,不过那个时候,曲家还是无名小卒,沈继川也没当上洪阴知府。
不过十年前,他们是和屈氏的人往来。
屈氏,楚王妃,李瑞。
这还真是有意思。
一方是她的初恋情人,一方是她的嫡亲表兄,还有一方是她本该死去的大嫂和侄儿。
若是三方联手,那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李盛袭一时之间有些感谢赵长同,如果不是赵长同,她还没办法顺藤摸瓜的挖出这么多东西。
看来回去之后,她要去见一见这些故人了。
容治不知道李盛袭在想什么,当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恨不得将周氏啖肉饮血。虽然方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如今再见铁证如山,他还是忍不住会惊讶。
周氏怎么敢这么胆大妄为。走私从来不仅是走私。
他们的铤而走险,会让无数人替他们去死。
帮忙运送的仆从,追捕搜查的将士,不幸目睹或亏破的无辜百姓。而且,周家人走私的兵器,走私到南晋去,又会掀起多少风波。
而且他所见的只有兵器是因为十三娘只查了与兵器相关的账目,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走私别的,还会不会牵连其他人。
容治双唇紧抿。
周氏之恶,较之管氏,有过之还无不及。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族,绝不能留。
第186章:受伤
容治这样想,拿走了几本册子。
李盛袭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容郎想要做什么?”
“这样的蛀虫,不配存活于人间,此物铁证如山,自然不能白白辜负。”容治义正言辞的说道,他这话并不是敷衍李盛袭,而是句句真心实意。
他一开始投入宦官门下,就是为了铲除周氏与宦官,为百姓谋一个盛世太平。
无论他日后的选择为何,当初之志,便是一生准则,永志不变。
“铁证如山又如何,今夜能否离开这里,还是两说。”李盛袭目光清冷,这里是下丘,是周氏扎根的地方。他们从洪怀家中盗走了账本,洪怀事后不可能不察,一旦察觉,那他们的情况可就遭了。
这里是下丘,是周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方。
容治淡笑不语,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这于他而言,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他力量渺小,只能尽力。
李盛袭见此,也不再多说,容治的性子她知道几分,这种事情,多说无益。
“当务之急,是该先出去吧。”李盛袭岔开了话题。
“原路返回吗?”容治疑惑。
“很有可能。”这间屋子的机关很少,难得进出。
“可是方才那间诱饵,要如何出去呢?”
李盛袭闻言看向容治,“我可以试试看,只是这生死,只怕又要交到容郎手中。”
那间密室密不透风,如果这间石门不开,她怕她还没有找到出路就先闷死在了那间密室。
容治的机关术不如她,能做的也只有把门了。
“宁大娘子放心即可。”容治诚恳的说道,这回和方才的形式可不一样,他若想离开,还得靠李盛袭。
“如今攻防颠倒,容郎君就不怕我断了郎君生路。”李盛袭看着慢慢开的密室,缓步走了进去。
“我相信宁大娘子。”容治温润一笑。
李盛袭:“……”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容治讲这样的鬼话就很生气。
李盛袭扫了他一眼,又去到了方才的密室,因为有火折,也因为渐熟悉了这里,所以李盛袭此刻格外的如鱼得水,她很快就打开了石门,却不料石门方才打开,就有一柄长剑刺来,李盛袭躲闪不及,左肩硬生生受了一剑。
李盛袭闷哼抬头,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身披黑斗篷,脸上带着黑巾,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宁娘子,你没事吧?”容治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只是奈何他无法相帮,他若想要进来,需得李盛袭在里面控制机关。
李盛袭咬了咬牙,“无事。”
她话说完,一记扫堂腿就送了过去,趁着那人躲闪之际,李盛袭掏出了自己的匕首。
兵器自来是一寸长,一寸强。
但是在贴身搏击之时,长剑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反而是短匕被李盛袭挥舞如花。
但是那人似乎发现了李盛袭的受制,李盛袭不能出石门。因为李盛袭一旦离开了石门,容治将困在其中再不得出。
他在门口阻拦着李盛袭,若是不敌便退密室而出,若是李盛袭稍要关上石门,他便闯入阻拦。李盛袭投鼠忌器,一时之间竟然拿她没有办法。
一边的容治眉头逐渐皱起,那名此刻似乎是知道自己杀不了十三娘,而他的目的,似乎也不是想要杀十三娘。
那人是想要将十三娘给困住,那人这般行径,十三娘进退不得,他想做什么?
这般牵制,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有别的后招?
李盛袭同样也有这个疑惑,她挥舞着匕首,此时心中生出一股被人戏弄倒地羞恼,她强势想要折返,但是那人为了阻拦她,竟然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李盛袭见此,一刀刺下,那人却也没有松开。他不怕自己胳膊废掉,疯了般的和她纠缠。
李盛袭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容治作为旁观者,他看的更加清楚明白,这个人为了牵制住十三娘,几乎是不惧生死。这般行径……同归于尽!
“十三娘——你快走,此人不顾性命,指不定是打着同归于尽的目的。”
十三娘身份特殊,他虽还没猜出十三娘的身份,但是也不难想象她是何等的位高权重。若将整个机关与十三娘同归于尽,怕说不上是是亏是赚。说不定,若能杀十三娘,便是赔上洪府也值得。
他唤十三娘的名字,就是为了提醒她的身份,让她抛下他跑。十三娘与他虽是互相防备,但是十三娘的为人他却信得过,她看重情义,若不提醒,她未必肯弃他而去。
李盛袭顿时就反应了过来,但是刺杀之人却因为容治那一句“十三娘”而晃了神。
他认识她。
李盛袭敏锐的注意到,这人的动作犹疑了许多,李盛袭却没有手软,她将匕首一转,没入那人的肉里,她拽着那人,连着人一起摔了进来。
此人占尽天时地利,但是同她大家,他也敢分心吗?
李盛袭顾不得苟延残喘的那人,她将匕首抽出,飞快的去解两个密室之间的机关。
容治说的没错,那人说不定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在这个地方同归于尽,李盛袭不敢想,她一刻也不敢耽搁。
“啊——”长剑从后背刺入,李盛袭尖叫一声。
“十三娘——”容治瞳孔一缩,他赶忙出去,丝毫不顾及石壁下砸能将他分尸。不过还好李盛袭动作快,她白着脸,控制住了机关。
那柄长剑拔出,正要再刺入时,就已经被夺门而出的容治打开,他将要把匍匐在地的李盛袭扶起时,李盛袭却先一步的起身。
她的脸色苍白,后背鲜血直流,唇上也失了血色,但是神色肃穆锐利,不见一丝柔弱,她身子一旋,匕首便刺入那人的腰腹。
那人正欲躲闪,一旁的容治拦腰又是一脚。他被打倒在地,而容治则是赶忙扶助一旁踉跄的李盛袭。
那人腰中了李盛袭一刀,容治那一脚来的也不轻,此刻已然被打倒在地,他还欲起身,一边的容治夺过长剑,往他腰上就是一送。
“不可与之纠缠。你已重伤,若他真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我们必须赶快离开。”容治劝道。
同归于尽,不然不是指那人与李盛袭殊死搏斗,因为他根本打不赢。
十有八九,是要毁掉密室。
第187章:效命
这个人认识她,李盛袭虽然不知道他是此前就猜测她是李盛袭,后来容治喊了那句“十三娘”之后才确认,还是此前不知道她是李盛袭。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知道李盛袭的,并且是可以通过她排行十三猜到她身份的。
她倒要看看,这人是谁。
想到这里,李盛袭顾不得身上的伤,她连忙去摘下那人的面具。
那人似乎意料到了李盛袭的动作,他用尽最后一丝的力气,动着地面上的机关,而后整个人便朝着里面的那间密室滚去。
只是因为没人在外面帮衬着,他人刚一滚到门口,石壁就迅速落了下来,他似乎有意设计,刚好将头对着石壁。石壁落下,一片血肉模糊,再看不清脸。
李盛袭瞳孔一缩,他没有想到这人会这么豁得出去,求死也罢了,竟然还让自己死的这么不体面。
她吸了口气,纵然此刻心中再如何的不敢与愤懑,也不得不继续保持冷静,她看着容治:“走——”
容治点了点头,飞快的抱起李盛袭离开。
来路已经走过一遍,又有李盛袭在,出去之时,可谓是一路顺利,畅通无阻,临近最外面的洞口之时,容治忽然顿住了脚步。
“外面或许有强兵阻拦。”他不免担忧道。那人既然可能抱着玉石俱焚倒地念头,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他必定还有帮手。
“你若此刻弃我,以你的本事,说不定能够独善其身。”李盛袭倚靠在容治身上,她这话并非是嘲讽。
洪怀府中的人已经被她和盈笑迷晕。她信任盈笑,也信任盈笑的医术,盈笑若是背弃她,势必有更好的方法。不至于如此。
若是外面有人,那么不可能是洪府里的人,极有可能是刚才那人的人。那人是冲她而来,他的人,想要取的也只会是她的性命。容治武功高强,他若是想要独善其身,也很简单。
“十三娘不曾弃治,治必不弃十三娘。”他一路走到洞口,于假山之中窥探着外界情状。
“有埋伏。”李盛袭虚声道,虽然她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况,但是身为暗卫多年,早已养成了这样的敏锐。
“十三娘还能走吗?”容治没有接话,反而调转话头,突然问道。
李盛袭点了点头,“容郎放心,不仅能走,更有一战之力。”
一路上来都是容治抱着她,后背虽有伤口,但是在她解开机关的时候容治帮着处理了一二,力气不说恢复多少,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战之力她还是有的。
容治松了口气,闻言放心不少,他点了点头,“那便好。曲娘子还在外头,十三娘孤身前来,想必有联系曲娘子的方法。”
“自然。”李盛袭说完,就拿出了一个烟花信号,“只是在这个时候,若是将烟花抛出,只怕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还没走几步,怕就要被旁边的人打成筛子……你要做什么?”
李盛袭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容治不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平白无故的,问这个做什么。
容治将李盛袭放下,从李盛袭手中夺过信号烟花,他郑重倒地叮嘱道:“我为十三娘引开外面的人,放出信号之后,曲娘子必定会来接应,十三娘务必见机行事,一定要或者出去。”
“你疯了!双拳难敌四手,任凭你武功高强,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你还不如我。”李盛袭不可置信,但是碍于外面埋伏的人,却又不敢高声,她连忙起身劝阻道。
“士为知己者死。”容治低声,他又将手搭在李盛袭的双肩,郑重说道:“十三娘,你得活下去。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使命,你所知道的是有关南晋与北齐安宁的绝密。这些东西,只有在你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我死不足惜,可你必须活。”
他不是傻子,洪怀密室之中的东西,他只能看到走私,但是十三娘绝对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他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她那副模样,又念及她往日为人,他大概也能猜得一二。
所以十三娘必须活。或者走出洪府,或者走出北齐。
他顾念知己,亦顾念百姓。北齐朝廷腐朽,顾凌虚是能臣而非英主。他们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十三娘与他们不同。她算无遗策,位高权重,又心系天下处事怀仁。她活下去,他所求的盛世与安定,或许便能得现——即便他看不到。
但是他也要救她。因为她既是知己,亦是天下。更是他最后的的希望。
说罢,他就快步而去。
李盛袭满腹的利弊到了嘴边却因为容治这番话而猛地顿住。
在临近假山出口之际,他飞快的将手中的烟花放出,而后持着方才夺来的长剑而出。
李盛袭看不到外面的情状,但是当烟花升天的声音响起之后,外面就响起兵戈相见之声。
她死死的抿着双唇,哪怕心思再如何凝重,也不该有一丝的松懈,她倚靠在假山上,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兵戈之声间小,她拿起手中的匕首,乘着间隙而出。
容治引走了不少人,外面残留之人寥寥无几。正如她所说,她虽身上重伤,但是一战之力尚存。而且,因为容治的那一支烟花,盈笑亦是匆匆赶来。
二人联手之下,很快就杀尽了内外兵将。
盈笑见到李盛袭受伤就大惊失色,她刚要开口,李盛袭就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地下仿佛有巨兽在吼叫,周围的石壁摇摇欲坠,而四周的不少建筑也开始摇晃。
李盛袭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人毁了密室,而密室以及所连的机关走道设在洪府的不少建筑之下,密室的毁灭,必将连同密室之上倒地不少建筑一同坍塌。
想到这里,李盛袭睚眦欲裂,她双目猩红,郁结之下,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快走。”盈笑说完,搀扶着李盛袭就离开了洪府。
李盛袭不只是李盛袭
第188章:叶松
离开洪府之后,盈笑赶忙将李盛袭带到她在下丘的一处宅院,甫一进去,她就拿了药箱出来给李盛袭上药。
李盛袭趴在软榻上,脸色苍白,但是神色不改,“传令下去,全城搜救容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盈笑一愣,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而后,她就剥开了李盛袭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处理李盛袭的伤口,她不由得心惊:“您的护心镜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她身上穿着金丝软甲,她自己躲闪又及时,谁知道那一剑会不会捅到她心上。要知道这一剑可是把她捅了个对穿。
殿下一向武功高强,很少有人能把她伤到这个地步。
“给阿珣了。”李盛袭咬牙,药粉抹到伤口上,钻心的痛觉袭来,偏偏那个伤口离心口还近,那人是想要要她的命啊。
“是谁伤了您?方才在里面又发生了什么?”盈笑沉了沉目光。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我知道他认识我。”
李盛袭说完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盈笑说了一遍。
盈笑上好了药,又给李盛袭裹上纱布,“这么说来,他在想跟您同归于尽之前,并不知道您是谁?直到容治喊出了那一句‘十三娘’,他才确定的您的身份?”
“如果不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跟我同归于尽呢?不仅如此,还搭上了自己在北地的多年经营。”李盛袭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靠在曲盈笑身上。
方才在外面埋伏的那批人,摆明了不是洪怀的下属,而是里面那人的下属。这极有可能说明一件事情,以毁掉密室为代价来杀她,很有可能是那个人自己的主意。
那个密室精细,整个府邸都依托密室而建成,毁了密室无异于是毁了整个洪府。不仅如此,密室中的东西对于洪怀来说也很重要。
让洪怀来毁掉,他未必舍得。
毕竟无论她的身份如何,她都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但是对于南晋的乱臣贼子来说,可就不一定了。晋宁长公主对于南晋来说,从来不只是一个公主那么简单。赔掉整个洪府来换她一条命,绝对值得。
“他绝对知道我是谁,或者说他从前就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只不过容治的那句‘十三娘’佐证了他的猜测而已。如果不是我,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代价,甚至还搭上了自己的命。”那个人,一开始就冲着玉石俱焚去的。
如果是要乱国的贼子,在他们心中,赤霄都不如晋宁长公主的分量足。赤霄只是臣子,在如何的肱骨之臣都只是臣子,但是晋宁长公主则是天子之妹。她若死,以她为中心的政治集团会瓦解四散,而对于宏兴帝来说,更是失去了一个自小带大的妹妹。
“是谁?”盈笑的手一顿。
“叶松。”李盛袭轻轻的吐出了这个名字。
“您确定吗?”盈笑给李盛袭换衣服的手微微颤抖。
“十有八九。”李盛袭靠在盈笑的身上,“上次那个和我交手的人,我觉得他熟悉,他又何尝不觉得我熟悉,叶松可是知道我是谁的,他跟在曲知离身边可是知道我不少事情。”
盈笑抿了抿嘴,神色黯然。
“你不必如此,你是你,他是他,纵然瓜田李下,我也会信你。其实说起来我身上的嫌疑也不比你少。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但是在世人严重,他可是我的面首。而且,也不一定是他,没有确凿的证据。”李盛袭微笑宽慰。
盈笑苦笑,她知道李盛袭的性格,如果真的有确凿的证据,现在的李盛袭就不是在这里说这些。李盛袭之所以来说这些,那是因为她只差证据,除了证据什么都不缺,她估计是已经确定了。
“不过这件事情无论和他有没有干系,和李瑞都有逃不掉的干系。”李盛袭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么,“你是什么时候和家里走失的?”
盈笑少时从家中走失,七岁那年被选入内卫。
“十五年前,也就是属下七岁那年。属下顽皮跟着采买的下人混了出去,以致于属下被人拐走,被拐子拐走之后,辗转入京,后来那群拐子被官府查抄,前来查抄的官员,看中了属下,将属下收入了内卫。”盈笑将前尘尽数道来。
“十五年前啊……四王之乱就是发生在十五年前,李瑞和楚王妃也是那个时候‘自杀’的。”李盛袭轻轻呢喃,她仰着头,“那个案子是由内卫负责调查的,回去之后叫人查一查那件拐卖案吧。”
时间上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盈笑叹息。
李盛袭虽然疲惫,却没有什么睡意,一则是容治还在外面,第二就是今晚所发生的事情。
今日对洪府的毁坏,是否除了想要杀死她之外,还有别的缘故呢?
南边的人这么一自作主张,洪怀以后再和他们做生意,只怕是要斟酌一二了。
还是说……他们自此之后本就不想再和洪怀做生意了呢!
想到了这一点,李盛袭骤然起身,动作太大,一时间竟然牵动了伤口,她不由得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中尉——”端着药走进来的盈笑一慌,赶忙给李盛袭顺气,又给她喂药,“您这是怎么了?”
“叫人去洪府探一探,看看洪怀是不是还活着。”
盈笑一时之间不明所以,但是她连忙吩咐了下去。
李盛袭由着盈笑喂药,她自己则是一手撑着脑袋,思考着这件事情。幕后之人知道她……知道李盛袭来了这里,也知道李盛袭在查这件事情,他让自己的马前卒与李盛袭同归于尽,并且扫干净尾,断了生意,这简直在正常不过。
何况南晋高位者无人不知北齐朝廷已经是强弩之末。覆巢之下无完卵,北齐倾覆,周家多少会受牵连,洪家更不必说。这个时候断了联系也好。
而且,他们敢在这个时候断了兵器来源,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别的可以替代周氏给他们提供的兵器呢?
一时之间,李盛袭思绪万千。
第189章:不复
很快,打探的人就赶了回来。
那人对着倚靠在床榻上的李盛袭禀报道:“回中尉,今日去洪府赴宴的宾客,无一生还。”
“你说什么?咳咳咳咳……”李盛袭闻说此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中尉——”一旁的盈笑惊呼,赶忙帮着李盛袭顺气,又点了李盛袭的穴道,她对着那人又反驳道:“胡言乱语!纵然地基塌陷,但是地基不到主厅之下,况且又不是所有的宾客都在厅堂之中,怎会无人生还?”
李盛袭强撑着发白的脸色,“细细说来。”
“地基塌陷是缘故之一,据说是有宾客酣堂醉酒,不慎点燃府邸。如今洪府一片火光冲天,救火队的人也赶过去了。”
李盛袭捂着心口,双目一合,很快就睁开,目光冷然,“这么大的动静,官府那边可有反应?”
那些人的死,不是死于地基塌陷,也不是死于火灾,是死于他人的蓄意谋害,更是死于他人的狼子野心。
“已经尽数封城,街道上也派人巡视,不许百姓外出。”
李盛袭摆了摆手,轻轻呢喃道:“还真是心狠手辣。”
不过想来也是,当初既然能够为了区区一套首饰就叫人翻山越岭来灭他人满门,如今为了她李盛袭,他自然也可以来杀这么多人。
李瑞,你还当真是好得很啊。
“南下撤离。”李盛袭又继续说道。
“今夜?”
李盛袭点了点头,当即起身穿衣,“现在走就走,不可迟疑。”
“可是您此刻的身体只怕不能奔波。”盈笑劝谏道。
“以官府的本事,很快就能查出所有去赴宴宾客的名单,他们十有八九回一家一户的搜查,排查可疑人选,很快就会查到你我。虽说你我不怕查,但是你一介女流,又是唯一幸存者,怎么都叫人奇怪。洪府之中隐藏着不少有关周氏的秘密,周氏心狠手辣,不可能让任何一个有机会知道那些秘密的人活着离开下丘。下丘是周氏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必须走。
而且,方才在洪府最终埋伏我的那批人能够猜到我,除了那夜那人曾经与我交手之外,八成还有你的缘故。谁不知曲盈笑是我心腹。官府的人心狠手辣,已经很难缠了。那些人更加都是个中好手,我如今身受重伤。那些人查到这里,可就遭了。”
如今她可是负伤在身。
“是。”盈笑神色晦暗,连忙吩咐了下去。
李盛袭很快就换好了衣服,二人穿梭巷道而出。也不知怎得,本该士兵巡逻的街道,此刻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盈笑心中只觉得奇怪,她对蛰伏在暗的李盛袭说道:“中尉,这会不会有诈。”
“有诈不至于来诈你我,他们动作没有那么快。”在周氏的那些人眼里,他们不过是寻常女流,要抓直接上就是了,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费那么多心机,“至于为何人那么少……八成是有人吸引走了人。”
容治引了那么多人走,这些衙役又不是瞎子,不至于注意不到,既然注意到了,那么跟上去也已是必然。
想到这里,李盛袭神色微暗,容治……
那时容治离开假山之后,就将外面埋伏的大部分人引走。他来这边,自然不可能是真正孤身而来,左新带了几个心腹早早在外等候。容治暂时甩开了那群人之后,就去见了左新。
他将账本交给了左新。
“师兄——”左新惊呼,目光凝然。
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此刻的容治,实在是太过于惨不忍睹。他的衣服破烂,尽数染血,在昏暗的夜色之下早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凝白如玉的脸庞上沾满了血迹,凌乱的发丝粘在脸上。但是整张脸却是白的下人,脸嘴唇都不带一丝血色。整个人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一般。
哪里还见当初的玉山上行人的模样?
“嘘——”容治食指比唇,他半倚靠在墙上,勉强恢复了几分气力,而后便低声道:“外面埋伏了人,我暂时将那些人甩开了。想来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你先暂时待在这里。我出去将他们引走,你小心在后面跟着。未来两日周氏必定封城,到时候想走就来不及了。我会虚晃一枪,故意在南门闹出动静,让他们以为我将要南下。而你,到时候你趁乱而出,出去之后立即北上的,不可向南。这份账本写尽周氏罪孽,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将他送到太傅手中。”
“师兄,你全身上下都是伤,你若是去引开他们,只怕生死难料。还是我去吧。你将账本送入京中……”
“正因我已受伤,就算我一路北上,只怕也没有生路,就算是你引开他们,我也未必走得了。而且我这张脸,认识的人很多,对我有敌意的人也不少。可你不一样,他们不认识你,你送上去,风险会小很多。”容治打断了左新的话,他的目光无比的坚定,“阿新,你一定要将它送到太傅的手中。”
“师兄,你若死了,终生清名再不能复啊!或许还有别的法子,不至于此啊。”左新劝道。
容治若是死在这里,若有人正名还好,若无人正名,那么他就只能带着宦官义子,酷吏奸贼的身份死去。来日青史之上,只会遗臭万年。太傅年迈,他籍籍无名,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容治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有,何况是正名的人。
“那就不复。”容治将账本塞到了左新手上,他踉跄翻身上马,拍马而出。
古来先烈多少人,也非个个留青史,难道就没有蒙冤之人吗?他自选择这条路之后,便投身于权术,于社稷无功,着实不算是什么干臣,于渺渺长河,他不过一粟。他的身后名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自他选择十三娘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背弃了北齐,早已是乱臣贼子,又哪里还在乎这些史书工笔?
至于他今日所为,只是想为百姓除贼,与北齐何干?
第190章:垂死
容治策马而出,很快就吸引了大批人的动静,他也不傻,先将追杀的刺客引向官兵一处,自己则是趁乱朝着南门而去。
天空不知何时下了雨。
因为容治吸引了大部分的人,李盛袭的人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她很快就来到了南城门。
李盛袭将长剑抽出,而后又将烟花放出。
“中尉……”盈笑不可置信,李盛袭放开烟花,岂不是召来四方内卫,她想要做什么。纵然要离开,也不必如此麻烦。
“夺南城门,杀弓箭手。”李盛袭说完,就带人上了城门。
李盛袭只带了数十人,但是这数十人否是内卫倒地精锐,留守在城门上的将士虽然收到了动静警惕了起来。但是到底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李盛袭。
哪怕重伤在身,她依旧是李盛袭,长剑如风,刀光剑影之间就是无数的人头落地。她忍着身上的疼痛,身子轻巧灵便,乘人不备,很快就解决了不少的弓箭手。至于剩下的人,更是不再话下。
她粘在城墙之上刚要下去,就看到前方有人纵马而来,他骑乘马上,身形却摇摇欲坠,身上似乎还中了几箭。
而在他的身后,是乌压压一片的人,铁蹄如雷。
夜色漆然,纵然天将拂晓,但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扶光未升,李盛袭看不清那人,但是她心中几乎是已经有了答案。
李盛袭抬手,她转身看着身后的盈笑:“你把握城门,叫人放箭射杀官兵。我带几个人下去。”
“中尉不可。”盈笑阻拦。
“我要救他——”李盛袭推开盈笑。
“殿下——”盈笑嘶声,这一声殿下,是为了提醒李盛袭的身份。
李盛袭却浑然未闻,她的确是殿下,但她更是人,既然是人,就不能坐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身死于身前,而不带任何作为。
容治不知道城楼上发生了什么,只见控制密箭如雨,他神色一凛。身下的马早已受伤,奔到此处已是大限。
他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他夹紧马腹,勒紧缰绳,朝着城门飞奔而去,仿佛要用尽毕生气力。
他要开城门,只有开了城门,左新才能出去,十三娘才能出去。
他可以死,他们必须出去。
马匹奔波在泥地中,每跑一步,都带起一片血水。身后的人仿佛被雨箭牵制住,给了容治短暂的喘息之机。但是连夜的追杀,满身的重伤,他早已是精疲力尽。
临近城门,身下的马却仿佛失了气力,马蹄一曲,他整个人坠马而下,重重的滚落在地,滚入一旁大人草丛之中。
他只觉得混天黑地,一时之间动弹不得。他想要抬起手,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一点力气。
远方兵戈相接,似有厮杀之声。
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明白,只是拼命的想要抬起头,但是无论如何的挣扎,最后迎接他的就是再次跌落泥水之中。
到了后面,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气力。只能躺在泥水中,精疲力竭,再也动弹不得,唯有一双眼睛,还在勉强的睁啊闭着,睁开也好,闭着也罢,所见不过都是黑暗。
他只觉得五感尽失,再也接收不到外界任何的讯息,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他先是愤怒,后是不甘,但是到了最后,他只剩下了无力。
雨水混着泥水打在他的身上,他却已经麻木。
他迷迷糊糊的倒在地上,他不知古往今来如他这样的人在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他终究做不成圣人。因为他后悔了。不是后悔今日所为,也不是后悔往日所为。而是后悔往日愚心。
值得吗?
值得吗?
容治一遍一遍的问,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旁人。
袁景值得吗?明明遭受北齐迫害,却依旧一心为国,自己报效不了,便将他教的允文允武,指望他鞠躬尽瘁。
顾凌虚值得吗?朝廷害死了他的父亲,他却依旧替朝廷镇守边关,哪怕西昌已成弃子,他依旧愿以血肉化为北齐一壁。
太傅值得吗?支撑国朝数十年,明明有一腔抱负,却只能陷于党争倾轧之中。
天下无数献身于北齐的志士值得吗?
他自己值得吗?
今夜死后,他依旧是宦官鹰犬。百年之后,史笔丹青,谁记得他曾是六元及第,前途无量的状元郎。
从前他觉得,只要能匡扶北齐,重现盛世,牺牲一个容治算的了什么。
可是这个朝廷已经烂掉了根,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就为这么一个从根里烂开来的朝廷,当真值得吗?
口中喑哑无声,胸腔中却在一遍一遍的询问。
值得吗?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已经有了答案。
当权者穷奢极欲,昏聩无知。掌政者争权夺利,置民于罔。忠臣良将或蒙冤而死,或求生而反。百姓饥寒交迫,麻木绝望。野外尸横累累,道中饿殍遍地。
其实账本送过去又有什么用呢?朝廷能做什么呢?诛灭周氏又有什么用呢?周氏倒去,北齐就能好吗?有这样的一个朝廷在,就算能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所谓好,不过是北齐朝廷的欢呼,浑浑噩噩不得出大人,终究是百姓。
他最终没能救下这片土地。也没能救下他自己。
不同于雨水的温润从眼眶中滚出,眼前一片雾蒙,阴沉的天色在这片雾蒙之下显得越发肮脏诡谲。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起身,想要逃离着满是泥水的沟渠。
他此生不如太傅,没办法在为了这个脏透烂透的朝廷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他抬起手,想要抓住身侧的断剑,仿佛只要抓住了,他就能够起身,就能够逃离这脏天乱地。
可他再无气力,起身不过一瞬,便又要重落泥沟,意识渐迷,血泪与雨水交流在泥点中,他什么都不知道。
“容治——”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女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将垂的双手被人用力握住。他眼神迷离,看不清天地,也没了意识。
口中最后一句话,唯独一句,“十三娘……”
第191章:殿下
李盛袭将容治驮在马上,她纵马至城门前,飞快地打开了城门,城墙上的内卫一半射箭牵制着追兵,而另一半则是借着铁索从城墙而下。
“中尉——”城外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声音是李盛袭最熟悉不过的留今的声音,李盛袭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常年蛰伏养成的政治敏锐让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来。
留今来的太快了,安夏距下丘不近,她放出烟花到现在不知有没有一个时辰,留今就来了。
不过时间紧急,李盛袭来不及想那么多,她当即下令,“撤——”
在她一声令下,城门上的内卫顺着铁索而下,众人疾驰。因为弓箭手以及解决掉了不少人,加之沿路途中又有留今安排埋伏的人,他们很快就甩掉了追兵。
李盛袭在黎江沿岸耳目遍地,所谓狡兔三窟,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他们来到了一间山庄。经过一夜的厮杀,李盛袭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在留今的安排下擦拭了身体之后,盈笑就来给李盛袭上药。
“你去瞧瞧容治吧,这里有留今在就够了。”李盛袭趴在床上,脸色苍白一片。
盈笑自知今夜已经犯了忌讳,她将药给了留今,只是她深深的看了留今一眼,留今抿了抿嘴。
盈笑并没有走,而是跪在了李盛袭的跟前。
“你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容治是我要的人,可别叫他死了,一万个请罪也比不上做好一件事来的有用。”李盛袭知道盈笑的结症为何,她垂眼道。
盈笑久随李盛袭,如何不知道李盛袭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不敢违逆,只得一拜。
“您的身份怕是要在内卫之中暴露了。”盈笑走后,留今拨开了李盛袭的衣裳,看着李盛袭后腰的伤口,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成想下丘之行竟然走的那么艰难,难怪殿下今晚放了两次烟花。
她口中所说的暴露,自然是盈笑在城墙上的那一句“殿下”,她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但是城墙上的不少内卫可都听到了。
“怕也不只是暴露在内卫之中吧。”李盛袭闭着眼睛,城门上面的守卫未必死绝,但凡有一个活口,她的行踪和身份就将彻底的暴露。
“那您打算如何?”留今皱眉,身份暴露,这对于殿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叫人知道宁如霜是某一位殿下,就不难猜到是哪一位殿下,毕竟宁如霜是女子这一点错不了,而女子当中有爵者,且深得圣上信任的,也就那么一位。
晋宁长公主和内卫总统领赤霄乃是圣上的左膀右臂,而这二人若是要较个高下,在圣心方面上,那么自然是长公主更胜一筹,长公主乃是天子元妹,更是天子一手带大。自然是长公主独具圣心,长公主若是进内卫,又怎么可能居于赤霄之下,那么赤霄的身份就很令人怀疑了。
这才是真正令人担忧的地方。
李盛袭抿了抿嘴,长叹一气,“这个消息,只怕是瞒不住了”
李盛袭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说内卫之中,是否有他人眼线呢?”
留今心惊,“内卫乃是多年前由圣上重掌,又掌握在您手中多年,内卫中人皆是以圣上和您马首是瞻,轻易不会有眼线的啊!”
“你也说了,轻易不会有而已。阿兄刚登基之时,内卫当初的左右二司中尉,不就惯于卖乖,投效到了楚王门下吗?”
内卫向来为天子的手眼耳目,可是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阿兄刚登基时不过才十七岁,帝位不稳。楚王权势滔天,他们投向楚王,也不在意料之外。
后来阿兄和她整顿内卫,将内卫打磨成了一把名副其实的天子剑,但是这并不代表内卫之中就没有他人的眼线。
留今抿嘴不语。
李盛袭揉了揉头,目光幽暗,岔开了话题,“你怎么突然来了下丘,可是安夏发生了什么?”
留今一怔,迅速的低下了头去,“有顾凌虚在,安夏一切如常,还请殿下放心。”
“你避开了我的问题。”李盛袭戳破了留今的小心思,她微合眼眸,“你说吧,努力加餐饭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再承受不住的事情总要去承受。”
留今此刻闭口不谈,自然是因为她的身体,只是留今越是犹豫,她就越是不安。
“可是南晋发生了什么?”
留今抿了抿嘴,目光之中涌上悲色,她跪在了李盛袭的跟前,郑重一拜,“还请殿下珍重自身。”
说罢,她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是太子殿下”
李盛袭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留今,她一把起身,因为动作太过于的剧烈而牵动了伤口,她不由得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殿下.”留今惊呼,她见李盛袭咯血,又忍不住对外喊道:“盈笑——”
“我无事,你继续说,阿珣怎么了?”李盛袭由着留今擦拭着血迹,苍白的脸蛋于此时添了一抹殷红,令人格外心惊,却并不显得脆弱。
李盛袭突然想起来前不久做的那个梦,她死死的拽着被褥,目光在留今脸上停驻,生怕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太子殿下赈灾途中遇袭,从马上坠落,双腿残废.”
“双腿残废.”李盛袭口中呢喃,几乎是不可置信,她忽而想起那个梦里,阿珣的双膝处格外的殷红,她又想起李珣那心口一箭她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心口,她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厉害,仿佛受那一箭的是她自己一般。
眼泪从李盛袭的眼眶夺出,阿珣阿珣他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啊。他聪慧机敏,有明君之象,他的身上可是寄予着多少人的期望啊。
他怎么可以出事,他还有无限的人生啊。
李盛袭吸了口气,又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阿珣他,可有性命之忧?”
留今连忙摇头,“没有,说是多亏了您的护心镜,替太子殿下挡住了那穿心的一箭,太子殿下才得以性命无虞,还请殿下放心。”
第192章:返晋
李盛袭一怔,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阿珣性命得保,自然是欢喜之事,可是阿珣能够保住性命,不是因为阿珣身侧的人护卫得力,也不是因为阿珣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她所赠予的护心镜。
如果没有护心镜,那么阿珣就会死去,如她梦中那般死去,这说明什么?
那个梦,是真的?!
那个梦的一切狰狞嘴脸都是从阿珣的身死开始显露。
阿珣身死紧接着就是徐焕之自尽、然后是阿珩继位,再然后是她驱逐西戎,收复北齐,最后……她被射杀。
她对那个梦所记不多,但是有几个关键的事情她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见微知著,由这几个关键的事情,又可以推测出许多在梦中不曾出现的事情。
譬如说,阿珩是少帝登基,登基的时候年岁尚轻,说明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那就说明阿兄没有几年的寿数!
她的阿兄,今年也不过三十六岁,这是哪怕再生一个皇子从头培养都来得及的年岁啊。
怎会如此短寿呢?
再譬如说,她于菱花渡被射杀,可是纵然徐焕之身死,锦中尚有穆瑾瑜,身侧还有内卫。
她被射杀,她的部下哪里去了?
是她众叛亲离,还是身侧羽翼被人尽数斩杀殆尽。若是前者,那么幕后之人又是用什么挑拨他人反叛,若是后者,那么幕后之人又是用什么剿灭她的势力。
她不是寻常公主,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李盛袭!一呼可以百应啊。幕后之人能够清剿她的党羽,其势力必定深不可测。
“徐焕之呢?他贴身保护太子,太子蒙难,他呢?”李盛袭厉声道。
“徐将军保护不力,圣上震怒,沈知府将其下狱……”留今很少见李盛袭如此疾言厉色,她赶忙说道。
李盛袭不语,若是真依着梦中走向,徐焕之自尽,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是为什么。
李珣是他外甥,更是当朝太子,护卫太子不力,以至太子薨逝,在世人眼中,他以死谢罪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李盛袭不相信徐焕之会如此,徐焕之或许会自责,或许会羞愧,或许会难过,或许会在圣旨下达赐死之时去死,但是绝对不会自尽。
因为自尽是最没有用的做法!犯下任何罪过,自责与自伤都是没有办法补救的,甚至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徐焕之,断不会如此。
李盛袭仰了仰头,抹掉了眼泪,梦中一切已经显现狰狞面目,她自然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
“中尉……”
“传令下去,返晋。”
“什么?”留今不可置信,在既定的计划当中,没有破北齐之前,殿下绝对不会返晋的。
“如今的北齐,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足以一举攻破。但是在这之前,南晋的牛鬼蛇神不能生乱!”李盛袭不容置疑的说道。
她要回去,必须回去,以李盛袭的身份回去。
李盛袭又同留今讲了讲在下丘内的来龙去脉。
“下丘府内情况如何?”李盛袭又换了一身衣裳,方才伤口裂开,又污了衣裳,她只得换了一身。
又叫人点起了灯来,一时半刻她是睡不了了。
“下丘已经乱成一片。因为洪府塌陷和南门大人厮杀,下丘如今已是人心惶惶,如您所料,在周氏的把控下,下丘已经封城。到处张贴文书,说是暗探扰事,看他们那个样子,估计是想要将洪府坍塌的事情也算在咱们头上。”留今皱眉。
李盛袭披着衣裳,着笔墨在写着什么,闻言她只是抬了抬头,“这是意料之中,怕的就是乱臣贼子不做人,将我给扯出来。”
如果那个疑似叶松的人背后的人将晋宁长公主在北齐的消息泄露出去,北齐的个大关隘必然会堵死。
若她要走,就必须尽快。
她想着,便将手中的信封入信封,“给吴旸拿过去,叫他备一艘大船接应。”
“是。”留今点了点头,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李盛袭大人意思,她又开口说道:“那么,关于您身份的事情……”
“他们效忠赤霄,难道就不效忠阿兄与我了吗?无论我是谁,内卫都可以为我所用。既如此,便对他们说,宁如霜为救我而死了吧。信不信随他们。”她本就不爱朝堂之事,之所以暂留内卫,就是为了国朝北复,总归北齐早晚是她囊中之物,也不过就是这半年。
她既然打算回到南晋,那么用的自然是晋宁长公主的身份,而非宁如霜,宁如霜这个身份,也到了可以抛却的时候了。
“是……”留今点了点头。
容治醒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难得的晴光透窗而入,他有些恍惚,却又觉得不真实。
感受到他的动静,一旁的内卫赶忙去叫了盈笑。
“曲娘子。”容治甫一开口,就觉得嗓子沙哑的厉害,他看着曲盈笑,脸庞令人熟悉,神色却陌生。
曲盈笑为人温润,不过在此刻,看向他时却带着几分复杂。
她为容治把了脉,而后又奉上了一碗药。
“多谢。”容治很快就喝了药。
“容郎既然醒了,那么身子就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要好生注意。尤其是后背,近期不要行武,免得又添新伤。”曲盈笑小心的叮嘱道。
“好。”容治点了点头,既然是曲盈笑为他诊治,那么就说明,是十三娘救了他,想到这里,他稍稍稳了心绪,“我要见宁大娘子。”
“见不着了。”盈笑轻声道。
容治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那日明明……明明是她救的我。”
“宁如霜没了,那日救您的,是一位贵人。”盈笑别有深意的说道。
容治有些茫然,但是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开口问道:“贵人是谁?十三娘吗?”
“贵人说了,她的身份,您得自己猜。确定了她的身份,才方可去见她。不过贵人给的时间不多,在下船之前。”
容治一凛,他看着大开的房门,有凉风蹿入,风中夹杂着陆上没有的湿气。入眼所见已经不是北齐的峰峦山川,而是一片的浩荡无垠。
第193章:始末
李盛袭的动作很快,吴旸在这方面也同样的得力,在她写信出去不过三天,吴旸就准备好了船。
只是李盛袭没有想到的是,在船上她居然等到了吴旸。
吴旸站在帘幕之外,低头等候,直到听到里头的动静,他才警惕了起来。
里头的女子坐定之后,吴旸赶忙行礼,“微臣内卫左司中尉,吴旸,拜见长公主。”
李盛袭看了留今一眼,留今连忙高声道:“起——”
“吴中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李盛袭开口。
“黎江两地相隔,关隘虽少,却是要塞,长公主身份尊贵,岂能有分毫闪失?内卫是圣上手眼,护卫长公主,自是份内之事。”
李盛袭太了解吴旸,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话不真,“北齐诸事繁忙,大计当前,本宫的安危又算的什么?吴中尉何须在本宫身上费这么多心思。中尉劳苦功高,乘一艘小船早些回去吧。北齐南岸,总要有你来把控全局。”
吴旸本以为李盛袭会提到一句“宁如霜”,却不料她只口未提,吴旸甚至难以主动提起此事,他咬了咬牙,又硬着头皮说道:“殿下乃是天子之妹,是社稷功臣,殿下的安危,微臣不敢有分毫的掉以轻心。下丘之行,殿下涉险,已经是内卫倏忽。事到如今,微臣自当护送。”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果然,吴旸是为了“宁如霜”之死而来。
“社稷是国本,本宫虽有幸投身皇家,却也不敢不惭比肩社稷。吴中尉这话,倒教本宫难安。再者,本宫见过无数风刀霜剑,阴谋诡计数不胜数,难道还横跨不了一江?吴中尉还是回去吧,若为本宫伤国计,那么结果也非你我能担。”
吴旸哑然,他没怎么和这位传奇的公主打过交道,内卫为圣上手眼耳目,但是圣上的手眼与耳目,从来不许伸入长公主府中,加之与长公主相关之事,大都是交给统领。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位长公主的为人品性。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晋宁长公主的手腕不差,抛开她往日的政绩不看,单看她身边出来的人就知道了。顾留今、顾念昔还有曲盈笑,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好手。
他也无意冒犯长公主,更无意与之结仇。只是他不明白,长公主怎么会突然现身北齐,而宁如霜,怎么会死了呢?
他只是不甘心,
李盛袭无意为难吴旸,她挥了挥手,“留今,去送一送吴中尉,本宫累了。”
“是……”留今点了点头,带了吴旸出去。
“殿下素来说一不二,北齐要务繁多,吴中尉还是不要再意气用事了,早些回去吧。”留今除了门,就对着吴旸劝道。
“你倒是忠心耿耿,难忘旧主,宁如霜一死,便又回了长公主身侧。”吴旸看着宽广的江面,江风微凉,总有无尽萧瑟。
他并不喜欢宁如霜,更不满宁如霜比他更得统领的信任与重视。他甚至隐隐将宁如霜视作对手。可是这并不代表宁如霜突然死了他就能欢天喜地。
相反,总有寂寥之感。他自知不如统领。而内卫之中除了统领,其他人他也不放在眼中。唯有一个宁如霜,可一较高下。谁知就死了。
宁如霜这样的人才,她的死,是内卫与国朝的损失。
留今知道吴旸的结症在何,她不与计较,只是漠然无声。
“宁如霜是怎么死的?”吴旸冷声问道。
“死在洪怀家中密室,她在死前给长公主易容,将长公主换了出来。”
“死法。”
“石壁砸下,破头而死。”
“尸骨呢?”
“埋葬在了坍塌的密道之中。”
吴旸抿了抿嘴,“长公主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了那间密室?”
“长公主行事,自是为了国朝。”留今做足了姿态。
吴旸冷冷一笑,转身看着留今,目光是毫不留情的审视,“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宁如霜是什么时候遇到长公主的?她去下丘,是和长公主约好的,还是偶遇?到底是什么紧急的情况,让她先给长公主易了容,再替长公主死的?所有的细节,还请留今姑娘一一道来。”
留今面色一变,她从来都知道吴旸不好骗,但是吴旸对她很少有那么难缠的时候。
这些问题的确存在,但是没有人会那么不知趣的审问公主,也没有人会记得要去审问公主。
“这些事情,除了宁中尉与殿下,只怕再无第二人知晓,吴中尉不该来问我。”
“那就烦请姑娘将我此言转告给长公主,我与宁如霜虽不睦,但是好歹同僚一场,旁人可以忘记她另寻金枝,我却好歹要过问一二。若是长公主了却我所愿,我必定走。”
留今脸色微变,“你是想胁迫公主。”
“微臣不敢。”吴旸扫了留今一眼,神色稍敛,其实他也知道,他这一番戾气对准留今不对,留今他接触不多,但是秉性他却也明白几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而且他这番话,也不完全是对着留今说的。
正当留今为难之时,屋内走出了一名内卫,他看着吴旸,“吴中尉,殿下请您帘内一叙。”
留今皱眉。
吴旸抿了抿嘴,快步走了进去。
李盛袭本没有想过要为吴旸解惑,这件事情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人知道。吴旸对她是不是真心归服又如何?只要赤霄剑在她手中一日,吴旸就得听令于她。
但是听着他们二人的争吵,李盛袭却改变了主意。不只是为了安吴旸的心,也是为了近来南晋发生之事,更是为了那个梦。
攘外必先安内,内卫是她手中用的最顺的一把刀,是她的左膀右臂。
晋宁长公主对内卫,一直有号令之权,但是仅仅是有号令之权还不够。若不真心信服,那么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一口。
而吴旸,就是内卫之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内卫或许有内鬼,但是这个人绝不是吴旸。
他虽高傲,却更慕强,而且心向国朝,他不会背叛。
第194章:长史
没有人知道李盛袭和吴旸谈了什么,总之,吴旸走后,便是心满意足,愈发志满。
送走了吴旸之后,李盛袭小憩了一会儿,就听留今说容治要求见,她叫人将容治带了进来。
容治的这些日子过的很……无趣,他一直养着身体,没能进出,而这船上的守卫皆是不凡,哪怕是侍奉的下人也是如此。个个滴水不漏,不透露一丝风声给他。
唯有曲盈笑一人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但是交流也不多。
他每日能获得的讯息,不过也就是时辰罢了。
他不由得感叹那位“贵人”的治下严格。
他意识到了什么。
她让他猜出她的身份,明面上来看,从头到尾她只告诉了一句“十三娘”,可是旁的,她也透露了不少。
能有那么多人保驾护航,说明她是个贵人。治下极严,说明她有手腕。他昏迷之前还在下丘,昏迷之后就在黎江之上,说明她雷厉风行,位高权重。
十三娘,说明她在家排行十三,而且是个女郎。
再想起当初谈论如何破江北局时,她所说的话,这说明,她极收到她的天子的宠信。
而且她武功高强。
这样的女子莫说南晋,就是放眼天下也不多。
世间并非没有奇女子,就他今日所见的曲盈笑,便也可称上一句“奇女子”。可是论“奇”,谁能比过晋宁长公主李盛袭。
容治心中已有了计量,总归他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也到了该见她的时候。
下人一路领他出来,到了主堂之后,他就遇到了一个熟人——梁音身边的留今姑娘。
留今引他到珠帘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盛袭的真容。
这张脸,与他往日所见都不同。不似赵妤清丽,不似梁音妩媚,也不似宁如霜冷如冰雪。
这张脸,明艳英气,却又自带风流与潇洒。她并不像是所谓的贵人,她更像是一个侠客,或是一个隐士,飘逸风流,自在天涯。
可若说她是侠客,又不仅仅是一个侠客。她一身青衣素衫,长发散散束起,半靠在引枕上,罗裙曳地。明明是极为简单的打扮,这身打扮若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可道一声柔弱。
唯独她,自成高华气韵,让人不敢揣度与轻视。
她并不是绝色的美人,亦没有极艳的打扮,但是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便不会以旁人为尊。
不怒自威,大约就是这样吧。
“我的问题,你可有答案了?”李盛袭漫不经心的说道。
“参见晋宁镇国长公主。”容治吸了口气,拜了下去。
李盛袭并不意外,她抬了抬手,示意其起身,她淡淡的看着容治,“容郎可还记得当日我所言的怀璧其罪?”
“既然选择怀璧,那么解决便是落子无悔,这是容某过往所言,至今亦是不悔。”容治诚恳而又坚定大人说道。
“那你的选择呢?”李盛袭看着他,目光淡然而又锐利。
她之所以限期,勒令容治在下船之前给出选择,就是为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容治只有两个选择。
他应当看的出她的想法。
容治吸了口一口气,郑重的在李盛袭跟前半跪,“士为知己者死,容某愿为殿下谋士,为殿下出谋划策。”
谋士?
出谋划策?
李盛袭听到这两个词时,不由得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她上下审视着容治,半撑着头,“你是在说笑吗?”
容治一怔,他不曾起身,却抬起了头,与眼前人对视,“殿下何出此言?”
“我是公主,要谋士幕僚做什么?”李盛袭就抬了抬手,示意容治起身。
“殿下心怀大志,胸有丘壑,一时之间,自要谋士。”容治缓缓起身。
“你也说了,不过是一时之间而已。”李盛袭神色淡淡,又继续说道:“这天下终有海晏河清的一日,我早晚会功成身退。那你呢?就要这么做一辈子的公主府谋士?为我鞍前马后?我看中你,或许有你的谋略之故,却不只是因为你的谋略。”
他可是六首状元呢,北齐南晋自立国来,加在一起,六首状元都不过寥寥,这样的人,要他只做一个阴诡谋士,她是疯了吗?
再者,若论阴谋诡计,容治未必比得上她。
“我要的,自然是你立身于朝堂,为百姓计议,为天下效命。容郎,你可明白。你可以暂为谋士,可是你不可能永远在我公主府,你的终有一日,将站上朝堂。”李盛袭将身子坐正,神色亦是无比的郑重。
这是她对容治的承诺,也是她对容治的要求。
容治闻言,眉宇之中笑意渐染,心中有欢喜涌动,看着李盛袭,双唇嗫嚅,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士为知己者死。
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容治站定于李盛袭跟前,恭敬的拱手而拜。
“若要将你引上朝堂,倒也不难,但是以你如今的情况,怕是难在朝堂立足。”李盛袭分析说道。
容治点头,“容某明白,如今之计,唯愿暂求长史之位,以供殿下驱遣。”
长史是公主府属官,李盛袭在南晋大权在握,她要定这么一个属官,没人会细究阻拦。
他也知道,自己难倒地不是入朝,而是在朝堂上立身。且不说他是齐人,就说他的名声,也不是南晋所容的。
他要做的,是洗干净自己的声名,哪怕酷吏之名深入人心,不好洗干净,但是宦官义子的名声绝对不能留。
这些事情,都要徐徐图之。而现在,是他需要先在北齐站稳脚跟。
而他一开始的想法也没有错,幕僚谋士走入朝堂的人,并不是没有,相反还有很多。只不过那些人,做的都是王储的谋士。
容治看了一眼李盛袭,他方才,是下意识的将她当成了……主公而非公主?
“长史?”李盛袭轻轻一笑,他倒是会求职位,谋了一个长史的职位。
一时半会儿,安这个职位给他,到也算是合适。
第195章:李珣
几人在船上待了好几天,这段时间,容治一直都是跟在李盛袭的身侧,李盛袭处理公务,他也在一旁陪伴,像极了一个长史。
李盛袭没有刻意的将自己手中的所有的事情告诉容治,也没有刻意的阻拦,容治有问,她必定回答。平心而论,李盛袭是个很好的老师。
在船上的日子,两人相处的还算是融洽,而容治也知道了李盛袭手中的许多事情。
比如说,李盛袭此次归国的缘故,是因为皇太子。
再比如说,他也了解了南晋当今的局势。
南晋的局势自然是比北齐好上不少。宏兴帝是难得的中兴之主,李盛袭更是难得的奇女子,这一对兄妹联手,什么牛鬼蛇神镇压不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容治总觉得南晋的局势透露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之感。
说不出来,但就是怪。而且看李盛袭的样子,南晋的局势,似乎也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在下船之前,李盛袭延迟了一会儿才让人将船靠岸。而在此之前,容治听到了一阵厮杀声,他看着一旁还在看文书的李盛袭——她似乎并不意外,不仅如此,仿佛还在她的意料之中。
还真是运筹帷幄啊。
李盛袭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她听着窗外的刀兵之声,有些恍惚,那个梦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只要稍作准备,在洪阴旁人尚且杀不了她,何况是锦中?
很快,外面的兵戈声停息,船只才慢慢接近岸边,甫一出内室,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连开阔的江风一时间也驱散不得。
留今随着李盛袭出来只见外面空空荡荡,不由得皱眉。
殿下今日归国,自然是早早的同当地知府打了招呼,叫他们提前驱散百姓,免得出意外。
百姓的确是驱散了,洪阴百官呢?
“若没有事情绊住脚步,他们又怎么解释这一场刺杀呢?”李盛袭嘲讽道,却也不知这场嘲讽对准的是谁。
她挑了挑眉,“先去驿馆,别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当务之急,她要去见一见李珣,再看看李珣的腿是不是真的没有救了。
若按梦中轨迹,贼人在洪阴行刺阿珣,就是为了替阿珩扫平道路。死了的皇太子和残了的皇太子在旁人眼中是没有区别的。无论是死是残,皇太子都必定会换。
倘若阿珣的腿还能救,这件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长公主就算隐世多年,但是只要报出名号来了,是不会有人敢拦的。更何况有两批内卫为其开道。
在南晋,没人会去拦这批煞星。故而李盛袭进去的很顺利。
她很快就见到了李珣。
往日里临熙城中最风流佻达的少年如今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床上,整个人身上的生气仿佛尽数被人夺去,他脸色苍白至极。原本清明至极的眼眸如今充斥着痛苦与阴鸷,他刚喝了药,不知道和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倏忽骤变,手中的瓷器就要往地上砸去。
“阿珣——”李盛袭惊呼。
“啪——”手中的瓷器滚落在地。
李珣不可置信的望着李盛袭,“姑姑……”
“都下去!”李盛袭扫视一周。
一旁的下人都是如蒙大赦,迅速退下。
平心而论,他们伺候过不少难缠大人贵人。这位皇太子殿下的脾气算是好的。出事之前就不必说了,哪怕是出事之后——这也才是第一次发脾气,没成想也这么可怕。
李盛袭坐到李珣身侧,李珣忍不住一把将李盛袭抱住,“姑姑……姑姑……”
李盛袭心中不忍,她的眼眶中也慢慢渗起泪水。李珣小了她五岁,于她而言,说是姑侄倒不如说是姐弟。他又是阿兄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二人一同长大,感情极深。
阿珣聪慧机敏,李盛袭对他寄予厚望。而如今这么一个孩子就这样折损在阴谋诡计之中,李盛袭如何不悲?
“姑姑,我的腿,废了。我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姑姑……姑姑,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他一遍一遍的唤着李盛袭,声音之中夹杂着痛苦与绝望,恍若林中小兽临死之前的悲鸣。
他死死的拽着李盛袭的衣袖,不肯松开分毫。
姑姑从来与旁人不同。姑姑也不只是姑姑。
旁人都说他是阿耶长子,被阿耶寄予厚望。可是他心中却是清楚明白,他对阿耶来说,也只不过是差强人意,中规中矩罢了。他并不是阿耶心中真正属意的继承人。
他也知道阿耶真正看中的人是谁。但是这没关系,他并不在乎,因为姑姑真的很优秀。他自小多接触的人当中,阿耶与姑姑,皆是难以逾越的高峰,他一生都在仰望,只盼能稍稍望其项背,也希望来日能够赶上他们一二。
可是如今双腿尽废,他连追赶的资格都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李珣才平静了下来。
李盛袭细心的为李珣擦干了眼泪,而后她又叫了曲盈笑进来为李珣看腿。
她则是站在外面。
阿珣素来玩世不恭,万千世事故作轻松姿态,但是她却也明白,他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心里却沉的很,他明白阿兄对他并不是很满意,他也一直在努力的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他不过十七岁,其实已经比旁人优秀了许多。只是阿兄不太满意罢了。他还很年轻,人生漫漫,谁知道他来日如何。
可偏偏经历了这些。
李盛袭每每想到这里,都恨不得将幕后之人杀尽,以泄心头之恨。
她出来之后,没有同自己的心腹说话,而是找进来侍奉在李珣身边的下人询问李珣的近况。
听到那句“太子殿下一切如常,情绪也还好,就是方才才发了一次脾气”时,李盛袭不由得心酸。
正常人遭逢大劫如何能够隐忍住心中情绪?李珣这般压抑,最终还是苦了他自己。
李盛袭叹了口气,但是她并没有沉颓。趁着这个时候盈笑在给阿珣看病,就有人告诉她,洪阴的官员来了。
李盛袭眼眸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