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下药
在离开镇源之前,顾凌虚带着秦轻鸿去见了李盛袭和容治。
闻说秦轻鸿所说之事,二人都是吃了一惊。容治惊讶于周家的胆大包天,李盛袭则是惊讶于时间之长。
走私的事情,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吗?若是十年前就已经开始,那么买卖兵器的事情,又进行了多久呢?这十年间,和周家人走私的人又有多少呢?
周家人走私,绝对不会只走私兵器。
李盛袭想到这里,眼眸越发的幽暗,十年前,穆氏屹立朝堂,皇室对于边城的掌控力远不如如今。如今尚且如此,谁知当年是何等的猖獗。
往来十年之久,又有多少人因走私而丧命呢?若是寻常百姓,李盛袭尚且不会如此愤怒。王朝腐朽,百姓铤而走险是无奈之举。
但是周氏,从来不缺富贵啊,哪怕是如今,在北齐境内,周氏的富贵绝对能排上前五。
不夺不餍啊。
“还请秦娘子细说。”容治正色说道。
秦轻鸿便又将昨夜同顾凌虚所说的告知几人。
“令尊当年巡边之时,除了往来的官员,可知道他见什么人比较多?”李盛袭开口询问道。
秦轻鸿摇了摇头,“时过境迁,我当时年幼,记不得了。”
李盛袭眼中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秦轻鸿当年毕竟只有十岁,又能记得多少东西呢?
“其实旁人我不记得,若非要说有什么见的多的,舅父往来倒是不少,舅父就是安夏县人。”秦轻鸿又继续补充道。
“秦娘子的舅父姓甚名谁,是做什么营生的,如今可还认得?”容治追问。
秦轻鸿摇头,“我不知道。舅父常在安夏,我家旧居望京,若不是父亲代天子巡边,也没多少往来。”
她能记得还有这个舅父,还是因为当初舅父出入秦家,时常给她和妙端带些小玩意儿。哪里还能记得他叫什么呢?
“你们是怀疑他吗?”
“我们怀疑所有人。”李盛袭回答道。
对于出身皇家的李盛袭来说,亲戚也只是比旁人多了一层血缘,在皇室之中,亲人相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连有情分都能背刺你,更何况是没有情分的。
秦轻鸿面对这样的回答,她也不生气,“你这样说也对。”
她父亲能够在周家人的地盘找周家人的证据,而且再回京路上才出的意外。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父亲离开江北之前,周家人都没有察觉此事。
要知道十年前的周氏岂是今日的周氏能够比拟?当年周氏权势最盛,若是一早察觉,大可在江北就灭她满门。何必在归途下手,以至于还多了两个漏网之鱼。
这说明,很有可能是有人背叛了她父亲。未必是舅父,可是眼下只有舅父一个嫌疑人。
而且就算有别人,那也是舅父嫌疑最大,他是亲戚,可以常常登临府门而不让父亲防备。
“秦娘子的舅父姓什么呢?”容治又问。
“姓何。”这个秦轻鸿倒是记得,她又补充说道:“那是我母亲幼弟,当年他似乎正冠不久,还未曾娶妻。”
容治笑着致谢,“秦娘子对您舅父所知多少,能否将其尽数写下?”
秦轻鸿看了眼顾凌虚,随即点了点头。
送走了两人之后,容治就去托孟纨与留今帮着排查户籍,将是秦轻鸿小舅的人选排查出来。
虽说时移世易,何小舅与虎谋皮,安夏遭逢大劫,但是总要一事。
不过现在不是忙这个的时候,现在的要事,是从周书湛手中夺获权柄。
周书湛送顾凌虚出城后不久,就召集了府中幕僚,顾凌虚已走,既如此,他杀容治,就是轻而易举。
敲定计谋之后已是深夜,周书湛就要入睡,府中的下人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府尹……府尹……”下人着急忙慌的跑进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
“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周书湛披上了衣裳,不悦的斥责下人。
“府尹,襄成侯途径铜江遇匪。”
“襄成侯久经沙场,又带重兵,况且铜江离西昌不远,就算遇匪,能出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慌里慌张?”
那下人摇头,“真的出事了,如今襄成侯深陷匪窝之中,迟迟未出。似乎是被山匪俘获。”
“怎会如此?”周书湛皱眉,“西昌军向来精锐,难道还对付不了这群贼人?”
“奴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不知怎的,西昌军离开镇源之后就格外疲乏,沿路休息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疲惫?”周书湛皱眉,他又忽而想起,在送别西昌军之时,他府中下人曾差人给西昌军送水,此事虽不曾问过他,但是周氏的奴仆一向稳重妥帖,于人情世故之上从不让主人忧心,他们替周家人打理人情也是常有之事……
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由得多问一句,“今日差人给西昌军送水的下人是谁,把人带过来。”
那下人点了点头,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与此同时,周书湛也飞快的穿好了衣服。
等到那下人回来的时候,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府尹,那人不见了。”
周书湛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由得怒道:“混账,什么叫做不见了,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不见呢?你去,全城下发海捕文书,务必要抓到此人。”
周家家大业大,不可能混入每一个人都能察觉。只是没有想到,一时不察,居然就能出这样的披露。
至于幕后指使者是谁,这满镇源之中,除了容治,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想到容治,周书湛咬牙,他冷冷一笑,他和幕僚讨论了一个晚上该如何对付容治,没成想如今容治反倒是送上门来。
“有贼人勾结匪寇,阴杀襄成侯,传我令下,全城戒严,若有人有所异动,格杀勿论,包括官员。”周书湛冷冷的吩咐道。
他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奔着容治而去。
第167章:猜忌
周书湛心也够狠,当机立断就想要趁乱杀了容治。顾凌虚是死是活已经无关紧要,这件事情要事能脏到容治身上去,望京里面的管知也别想跑。
至于顾凌虚,死活都已经不重要。顾凌虚与周氏不远不近,且拒了周氏的姻亲,若是顾凌虚死了,他的旧部必然四分五裂,到时候西昌军权也好笼络,不必如现在一般。虽不能一次性吞没,却也聊胜于无。
顾凌虚虽已经向他示好,但是示好归示好,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要这示好又有何用?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权柄终究还是要拿捏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好。
其实对比之下,若是管知式微,那么周书湛更希望顾凌虚能死在贼匪窝中。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上一二,周书湛遣了一小队人前去寻找,剩下的时候变快速差人封了安夏。
周书湛的部将亲上驿馆,容治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只是轻轻一笑,看着身边横刀而立的李盛袭。
“鱼上钩了。”容治轻呼。
顾凌虚当然是没有什么事情,所为深陷贼窝,也不过是将计就计,顺带去剿匪。
乍然听闻顾凌虚出事,又加之有容治的算计在其中。周书湛无疑是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率兵前去营救顾凌虚。毕竟铜江才是他真正所辖的州府。他率兵去救,本就是理所应当。若是他这么做,容治就会让顾凌虚把周书湛引入山中,困上十天半个月。
若是周书湛的人闹事,他的故旧蠢蠢欲动。那就让顾凌虚从山中“逃出”,让顾凌虚去营救周书湛。这样就可以拖延周书湛一些时日,还可以安抚周书湛的旧部不要作乱。
等到时机成熟,或许能让周书湛“意外”死在山中也未可知。
若是周书湛按照第一个选择,那么对于容治来说是最大的好事,兵不血刃,或许就能解决一切。
可是周书湛做的是第二个选择,也是二人更倾向的选择。
比起营救顾凌虚,周书湛更加在乎的是顾凌虚背后的权柄,以及扳倒容治。
所以周书湛选了第二条,他对于顾凌虚深陷丛林只是做一些表面功夫,并不打算用心营救,甚至不打算营救,而在顾凌虚进林的当晚,他会选择趁乱诛杀容治。
他这么做,对于容治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祸周书湛,让世人以为顾凌虚此次深陷匪从乃是周书湛所为。
容治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挑拨”周书湛与顾凌虚的关系。在周书湛的认知之中,若是顾凌虚得以生还,事后顾凌虚不一定会信容治,但是一定会防备周书湛。
那么到时候周书湛在顾凌虚的掣肘之下,也会不得不的放权,而且,彼时他估计会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又为了获取顾凌虚的信任,他会自顾不暇。
当然了,这就要容治会顾凌虚把握好度,免得逼的周书湛狗急跳墙,落得江北一场腥风血雨。
容治的这个计策很好。
他说与李盛袭听的时候,李盛袭也是一直点头,并没有对这个计划做出什么修改。
知道容治说完,李盛袭才缓缓开口,“容巡按想的很好,只是容巡按为什么会觉得襄成侯会全心全意配合你呢?”
容治闻言一怔,“襄成侯真心爱惜百姓,此事他必定会愿意配合。”
李盛袭静静的看了容治一眼,清冷的眼眸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嘲讽。
“那又如何?这些日子襄成侯是如何礼贤下士,容巡按心中没有计量吗?”
容治听闻“礼贤下士”四字之时,他顿时反应过来。
顾凌虚真心爱惜百姓不假,蠢蠢欲动也是真。只是迫于外敌,不曾竖立反旗,但是这段时间,他频频礼遇自己,私下之时,不是喊“容郎”,就是唤“先生”,好不尊敬。
这已经超过了敬重文士的范畴,这明显是有招徕之心。
如今顾凌虚之心昭然若揭,哪怕他爱惜百姓,但是在谋局之时,也不能把顾凌虚的性格完全抛出去。
“多谢宁大娘子提点。”容治惊醒与李盛袭的聪慧,眼中是晦暗不明。
李盛袭摇了摇头。
与百姓来说,此局自是有利,但是对于顾凌虚来说,确是百害了。他的确看重百姓,但是为百姓谋福的同事,他会不会想着为自己谋权。
若是如果顾凌虚不完全按照计划来,将周书湛的旧部逼得太紧了,会不会又在江北掀起腥风血雨,又会不会无端授人以柄呢?
“容某会好好提醒襄成侯,必定不让襄成侯生乱。”顾凌虚如今还算是敬重他,为了招徕他,他的话顾凌虚还听的进去。
李盛袭并没有说话。
时至今夜,李盛袭擦拭长剑许久,就等利刃出鞘了。
她听着门外的磅礴雨声,“容巡按应该庆幸这是在安夏多雨的时候。”
要事换个干燥的时候,周书湛有上次被她钳制在手的前车之鉴,必定不会就这么让自己手中的人围攻。
若是干燥的天气,又要乱杀容治,以周书湛的权柄,最好的方法其实是火攻。
让将士围困,在援以火攻。除非驿馆之中有密道,如若不然,就算他们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但是恰好,就是在下雨的时候。而且还是大雨。”容治轻轻一笑。
“周书湛为人精明,襄成侯还要再过几天才能从山里‘逃’出来。这几天,我们得稳住局势。有些人,不疯的时候都不是人,何况是疯的时候。”李盛袭冷冷的讽刺道。
容治轻笑,“这就要看宁大娘子的了。”
“你就这般信我?”李盛袭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话,她斜睨了容治一眼:“我虽擅长武艺,但是你便这么确定我能够在重重围困之中,将周书湛挟持在手?”
擒贼先擒王,要想周书湛的人不做乱,最好的办法就是擒住周书湛。
“我相信宁大娘子。”容治笑得温润而又真切。
李盛袭:“……”
不要把鬼话说的那么真心实意。
第168章:擒拿
周书湛的衙役将整个驿馆给围了起来。
容治匆匆干了出去,看到一身戎装的周书湛,似乎有些惊讶,他神色温润面上却是带着深不见底的笑意,“深冒雨而来,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值得周府尹跑这一趟?”
“有人内外勾结,使得襄成侯落难,兹事体大,还望容巡按海涵。”周书湛话语平淡,但是周身的居高临下之气却掩盖不住。
容治撑着伞,神色不变,“周府尹这是怀疑我了?”
“任何人都要调查,容巡按也不例外。”
“那怎么府尹您偏是这个意外了呢?”容治轻笑。
周书湛也不与他废话,“来人,拿下,如有反抗,就地诛杀。”
“周府尹好大的官威。竟不知这江北,已经是周府尹的天下。”
周书湛并不理他,周书湛所带来的人拿着兵器,将容治与李盛袭围困。
容治不为所动,只是侧着头,轻轻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盛袭,李盛袭目光冰冷,下一刻,她就从容治身侧而出。
不知谁先抽出长剑,下一刻,驿馆门前再次响起了刀兵相见之声。
周书湛这会似乎是早有准备,他被将士们簇拥其中。只可惜高头大马目标最是明显。
李盛袭的动作快的惊人,她将袖中的断匕甩出,刀刃没入马身,周书湛直接从马上坠下,幸而附近的将士眼疾手快,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周书湛此时被另外一个骑在马上到将士带到了自己的马上,他躲在那人身后,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盛袭,“袭击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娘子既有如此武艺,又何必为此人走狗?”
他记得李盛袭,那一夜她将他牵制在手,他记忆犹新。此人身手不凡,可谓深不可测。周家门客众多,却不曾有人有如此武艺。
周氏敬重有能力的人,更好使能够为自己所用的人,若能招徕门下,最好不过,若是不能,那就只能诛杀。
李盛袭冷然不语,她的身子格外的轻快,不过倏忽之间,就穿越人群,到达周书湛身旁,周书湛今日有所防备,带了周家好几个顶级的门客。
那几人将李盛袭围绕,李盛袭迅速的将一人从马上打下,就开始同众人搏杀。
容治不免担忧的看着李盛袭,自己也从士兵手中夺过长刀,同众人缠斗,他的身手也很好,飞快的将一人击落之后,就纵马来到了李盛袭的身侧。
李盛袭在刚才抢马的同时,他也顺道抢过了那人使用的长戟,在这样敌众我寡的时候,自然是一寸长一寸强。
同志知道李盛袭善用长剑,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用长戟也是那么的自如。
容治目光冷沉,暂且收拢心绪,就开始帮起了李盛袭。他的武功虽然不如她,却也不是寻常泛泛之辈。
不过三两之间,李盛袭就解决了周家好几个门客,虽说她也受了些伤,但是这些周家门客血淋淋的人头相比显得几乎没有。
周书湛惊恐,他下意识的想要纵马而逃。却见下一刻,李盛袭飞身从马上越出,不过转瞬之间,便将周书湛擒拿在手。
一如当初那个雨夜。
“还不停手!”李盛袭冷声呵道,四下的士兵见此纷纷停手。
周书湛虽是不甘与惊慌,却不见惧怕之色,“这位娘子你可知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如此行事,就不怕牵连满门吗?”
他虽然不认识她,却也知道“宁如霜”家里面是镇源有名的富商,如今他虽然被宁如霜牵制在手,但是他如果想要动宁如霜的家人还是轻而易举。
“牵不牵连满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我若要杀你,轻而易举。劝周府尹不要轻举妄动,长戟饮血,从不看他人身份。”李盛袭声音冰冷,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他不愿再与周书湛纠缠,只是抬眸看着容治,“容巡按,该到你拿主意的时候了。”
“容治——”
容治见李盛袭安然,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后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周书湛,“周府尹千方百计的想诛杀容某,可曾想过如今?”
“小人得志!”周书湛忍不住怒道
容治轻笑,丝毫不介意周书湛的辱骂,“若非如此,周府尹怎能心平气和的同容某谈谈?”
“你想做什么?”周书湛目光冷然。
“本官乃是当朝巡按,奉天子谕旨而来,无凭无据,莫说是小小府尹,便是江北节度使,也无权对本官动手。诸君今日朝本官刀兵相向,莫不是周书湛已经起兵造反?尔等皆是跟随者?”容治并没有接周书湛的话,他从袖中掏出圣旨,将目光落在其他的将士身上,目光冷然无比。
“容治,你不要信口雌黄!”周书湛怒道。
容治依旧不搭理,他将明黄色的圣旨高举,将士连忙跪倒在地。
他挥了挥左手,只见左新率领着一群人将驿馆门前的人围住。
他从望京的确带来了人,不过远远没有这么多,这些人其实是顾凌虚的旧部。
“宋将军,你看,本官说的没错吧?就是周府尹企图内外勾结,陷害襄成侯于死地不说,还企图杀本官灭口。”容治看向为首的青年男子,从一开始他脸上的笑容就不曾改过。
宋永津是顾凌虚留在安源的旧部。在顾凌虚“出事”之后,容治就派人去安源通风报信,顺便黑了周书湛一把。
因为老襄成侯之故,顾凌虚的旧部对于容治没什么好的感官,当时他听说容治派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选择将人打出。
但是容治派来的人,让他不免动摇——是詹歧睿夫妇。
他是知道詹歧睿夫妇的,尤其是詹歧睿的妻子,那可是孟公族女。詹歧睿又是名门子弟,名满天下。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给容治当说客,但是他们来了,他自然要听一听。
詹歧睿的口才极佳,也说动了他,他本来只是答应前来看一看,怀揣着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没成想一来就看到了周书湛,不由分说地将人围困捉拿。
他虽然不信任容治的这番话,但是见此情状,也不由得怀疑周书湛三分。
第169章:妄言
回到驿馆中之后,容治先没去搭理周书湛和宋永津,而是先去了李盛袭的门前。
彼时留今正在屋内给李盛袭上药,听到外面动静之后,也就干脆让容治站在外面等着。
“您也是的,也不好生注意一二,我一不在就受伤了。”留今责难道。她是和左新负责送詹歧睿夫妇去安源的,所以也没看顾李盛袭,谁曾想李盛袭就受伤了。
“周家的门客都不是泛泛之辈,我又不是神仙,一个人对那么多人,哪里有不受伤的呢?”李盛袭安抚道,她难得一笑:“你也不必过多担心,左右都是一些皮肉伤,不妨事的。”
“在现在这样的时候,大伤小伤都不能忽视。安夏医官稀少,药材紧缺,也亏得是……阿弟送来了一些才勉强够用。皮外伤还好,可若是伤口稍一溃烂,稍微金贵一点的药材都没地方寻,您又怎可掉以轻心?”留今最不喜欢的就是李盛袭这般轻描淡写的描述自己的伤口。
李盛袭说不过她,也只是笑笑。
留今细心的给李盛袭上药,反倒是李盛袭,静静的看着门外的那道身影。
容治从来不是傻子,只怕对他的身份已经不是怀疑那么简单,纵然此时他还没有丝毫的证据,但是心中只怕已经确定了她身份不简单。她此行没有刻意的隐瞒,倒也想试探试探容治的心思,如今看来,效果颇好。
当初在望京的时候,容治对于暗探可是敏感的很呢,如今却是不声不响,看不出是什么心思,但是总归不会是坏的那一种。
等到李盛袭穿好了衣裳,容治才走了进来。
“宁大娘子身体如何?”容治神色淡了许多,但是担忧之色却极为真切。
因为李盛袭受伤的缘故,留今对待容治的态度不免冷了三分,但是表面上却是没让人挑出错处来,“都是些皮外伤,所幸不曾伤筋动骨,否则,我要寝食难安了。”
听出了留今话中的刺,容治也不恼,只是莫名有些心虚,到底是他太过肆意,将宁如霜做了绝好的打手,趁手的兵刃。宁家姐妹情深,宁如锦会生气也不奇怪。
无论二人的身份如何,都是来帮他的,他不能这么不客气。
“周氏不同他人,他势力庞大,门生众多,大娘子此次受伤,容某难辞其咎。”容治诚挚说道。
李盛袭摇了摇头,“既然答应了容巡按,那么最后结局,就是落子无悔。”
容治轻笑,在桌案前坐下,“这一局走到这里,算是成了一半了。这一办,娘子功不可没。余下一半,就看容某与襄成侯的了。”
李盛袭默然不语,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吞声。
“娘子有话要说?”
“妄言而已。”李盛袭摇了摇头。
“说来也无妨。”
李盛袭抬了抬眼皮,“容巡按有这般闲心?”
“前头有宋将军,再者,大娘子从来言简意赅,想来费不了多少时间。”
“擒拿周书湛之时,我在想一件事情。若是接下来不按一开始的计划去做,而是换一种方法,会怎么样呢?”
留今闻言皱了皱眉。
“愿闻其详。”容治面露兴味。
“不是选择迂回行事,而是直接捉住周书湛,而后封锁安夏乃至镇源,以周书湛的令,用搜救襄成侯的名义,约莫可以召来三四州的府尹。府尹尽数请来镇源,而他们的大部分兵力则会入山搜救。到时候,那些府尹,便是我等囊中之物。”
“引来之后,当如何呢?”容治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夺令杀之。”李盛袭轻描淡写,话中的狠辣,令人心惊肉跳。
“夺令?”容治似是疑惑。
“师出必定有名。府尹一死,州府必乱,纵然到时候能有强兵恐之,但是杀人总有缘故。夺取令牌,就可以调出文书,想来彼时府尹刚死,州府无主,一时间也来不及毁尸灭迹,正好可以打个措手不及。做过必留痕迹,到时候就可以查到周氏作乱的证据,而后,正好解释杀人之事。”
“容某,无法行之。”容治遗憾一笑,而后又继续说道:“这样的铁血手腕,若要完成,那就必定要快。若要不生乱,那就必须要强权。前者还好说,后者却不行。”
“襄成侯可以吗?”李盛袭似是不解。
容治摇头,“可以,但是百害无利。如此行事最后还能保全者,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有强权。其二,是有天子的绝对宠信。若是没有第二点,那么最终的结果,要么是被天子杀死,要么是杀死天子。”
顾凌虚要是这么做了,那么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削他的兵权,如果他不交出兵权,那么天子便可以用大义名分,令天下诸侯将其杀之,到时候,顾凌虚不反也反。
除非这个时候正好外敌入侵,朝廷倚仗顾凌虚,暂时不杀他。但是等到战事一过,朝廷必定深惮顾凌虚,而顾凌虚也必定不会再信任朝廷,最终结果,也是一样。顾凌虚反,是早晚之事。
此计一用,那么最后的结果必定是北齐大乱,生灵涂炭。
“若是襄成侯交出兵权,甘愿退一射之地,能否善终呢?”李盛袭又继续问道。
容治摇头,“不会。”
顾凌虚不会交出兵权,就算交出了兵权,顾凌虚也很难善终。顾凌虚飞扬跋扈的资本就是兵权,他若是交出了兵权,必定是死路一条,从前他得罪的人再朝他发难,他将难以承受。
何况,顾凌虚此人已有起事之心,又怎么会交出兵权?
“不会什么?不会交出兵权,还是不会善终?”李盛袭继续追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计谋,在北齐是行不通的。”
“所以说,是妄言啊。”李盛袭打断了容治的话,她又继续说道:“不过是不会交出兵权,对吗?襄成侯其心不纯,谋事是早晚之事,不是吗?”
“你怎敢……”容治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盛袭,纵然她说的对,可是她怎么敢直接说出来。
第170章:放权
“即是妄言,自然要狂悖几句。”李盛袭说完,就看了留今一眼。
留今会意,默默的去门口坐下。
容治看着李盛袭,仿佛转瞬之间,眼前就换了个人,明明还是与以往一般的容貌,气韵却改变了许多。
宁如霜性子清冷,而眼前人,潇洒不羁,颇有城府。
他忽然就想起了她刚才所说的假设。
拥有强盛的权力,也拥有天子绝对的信任。
这样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若真到那一日,襄成侯作乱,容巡按会如何呢?”李盛袭问道。
容治一愣,他清润的眉宇泛起疑惑。若真到那一日,他当如何。
作为臣子,他理应说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单独考量的。
顾凌虚已有凡心,如今迫于形式而不凡。若是他如今造反,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朝廷罔顾百姓,顾凌虚若是不反,那就要坐看百姓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第二,是朝廷做了什么,顾凌虚除了造反,没有其他的生路。
若是第一种情况,他怎么能去阻拦顾凌虚呢?
民为贵,百姓是国朝根本。国伤百姓,顾凌虚岂会坐视?而他又岂会阻拦?
若是第二种,难道他就应该阻拦顾凌虚了吗?明明知道此时正是危亡之际,国朝还是选择逼反顾凌虚,顾凌虚是没有错的啊!
容治忽而陷入一种迷惘之中,他怅然若失,神色悠悠。
李盛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见到了安夏的炼狱人间,又怎么能再对朝廷保持信任呢?
火候差不多了,她也懒得再多做一些什么,只要在关键的时候推上一推就够了。
李盛袭见他如此,却并没有逼他给出答案,而是继续说道:“若是查清楚了周氏之事,容巡按打算如何呢?”
就算是查清楚了,只怕消息还没来得及到达望京,容治就已经死了。
“我命不足忧,只望此事若成,还是烦请大娘子帮忙将这些证据送至孟公跟前。”容治收回了纷杂的心绪,温润的看着李盛袭。
李盛袭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而是故作担忧的说道:“我乃商门女,并非真正的世外游侠。周氏想要杀我或许不易,但是若想对我家人下手,也是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何不早让令弟搬迁。镇源不宁,江北不安,远离是非之地,也可保一时安宁。”
“镇源不宁,江北不安。又有哪里是真正安宁呢?”李盛袭单手撑着脑袋,似乎是忧虑,又似乎是嘲讽,“周氏权势滔天,如今正逢乱时,朝廷若是不处置周氏,那么周氏日后必定更加猖狂,朝廷若是处置周氏,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将再现乱局。”
这样熟悉的话术……
容治心中漫起淡淡的嘲讽,却不知是在嘲笑谁。
李盛袭说的,的确是事实。
他心下怅然若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李盛袭并不接话,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便去了前厅,二人来的时候,周书湛似乎是在焦急的和宋永津讲些什么。
“宋将军莫要听信他人挑拨之语,此事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否则的话又怎么会去惊扰宋将军?”周书湛看了一眼容治。
“若不去找宋将军,只怕容某此刻已经身首异处。”周书湛缓缓坐下。
“若非你做贼心虚,负隅顽抗,将士们又怎会对你动手?本官不会平白无故诬陷他人。”周书湛冷然。
“难道坐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周府尹若能如此,早在方才就已束手投降,如何等到现在呢?一样的话,下官还给周府尹,下官也不会平白无故愿望他人。”容治四两拨千斤。
“好了。”宋永津不耐二人的争吵,其实他不信任容治,毕竟容治的身份摆在那里,宦官的走狗鹰犬,怎么可能真心为他们好?
但是周书湛的表现也的确是古怪,侯爷是在铜江出的事,铜江可是周书湛的地盘。而且在出事的当晚,周书湛最先做的不是派出人去搜寻,而是排除异己。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周书湛是不是打着一箭双雕的算盘,宦官的确可恶,但是周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严格来说,北齐朝廷大部分的官员,都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对于西昌兵权的虎视眈眈,他是知道的。
周家强盛,但是已经到了凶险的地步,若是不能再进一步,使得朝廷无法撼动。那么再有一丝松懈,等待的便是登高跌重。
周家门生故旧遍地,是传承百年的名门世家,底蕴、钱财和人脉都不缺。若能有兵权傍身,那必定是如虎添翼,更进一步。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周家人宁愿选择将庶女送进宫,让嫡女和襄成侯联姻的原因。
只是惜襄成侯拒绝了这门婚事。
虽说周家一直在向襄成侯示好,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动歪心思呢?
“二位再如何争吵也是无用,本将并非此地官员,品阶不如周府尹高,也不如容巡按有圣旨傍身,无权处理二位的是非。只是一点,若是谁对侯爷动手,戕害朝廷功臣,本将哪怕是以下犯上,也必定将其诛杀。”宋永津震慑道,他看了二人一眼,又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侯爷,侯爷并非莽直之辈,此番遭人陷害,事后必定有察觉。”
他顿了顿一顿,“瓜田李下,二位都有嫌疑,既然如此,还请二位暂放手中之权,等到找到侯爷之后,再行定夺。本将已经调遣精兵去山中搜寻,也已经向圣上上书此事。不知二位可有异议?”
先斩后奏,再问有没有异议,已经是于事无补。再者,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再说有异议,无非是往自己身上招揽嫌疑。
加之此刻宋永津率重兵而来,别看他嘴上说的恭谦,但他们若是敢有异议,只怕下一刻迎来的就是牢狱之灾。
周书湛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会在现在表露出来。容治就更不必说了,她微笑点头应承。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笑让人悚然。
李盛袭:老娘不装了
第171章:假账
容治放不放权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本来也没有什么权力,但是周书湛的放权对于他来说可是开了一个不小的便利。
没有了周书湛的干扰,容治的动作一下子就快了许多,加之孟纨与留今两人的动作也足够快,很快账目和公文就点算完成。
而此刻,公文之中异样也浮现而出。
小小的矮几四周坐着好几人。
“孟娘子说有所发现,还请尽数告之。”容治正色说道。
孟纨点了点头,她拿出了一本账本,“安夏县这半年来的每一笔的进出论理来说都应该是有迹可循,偶有一些不明不白的账目出入,也只当是州府官员有时私用,这样的事情虽过不得明面,但是各个州府都有,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自从六月开始,安夏县中的流水突然增大,妾与如锦姑娘大致算了算,较之往月,六月开始后每月的开销比之前都要多了数千两的白银,累计至今,也已经有两万两。这是不正常的。”
“入夏以来,都要加固河堤,这一笔钱会不会是花费在了河堤的加固之上?”容治又问。
“一则,若只是加固河堤,用不了这么多的银钱,其次,妾与如锦姑娘姑娘便有翻看了往年此时的账本。往年每到六月份安夏县的开销的确会加大,但是远不如如今这般。今年较之往年,自六月份以来,也多了有近一万两的白银。”孟纨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有近一万两的白银不翼而飞?”李盛袭皱眉。
孟纨点头,“的确如此。”
一万两银子,不大不小,消失的却很是奇怪。
“是什么使得这几个月的开销增加如此之大呢?”詹歧睿不解。
“未必是几个月的开销增大吧?”李盛袭冷然开口,她转头看向孟纨与留今,“你们可去清点府库的银两?府库之中的存银与账上存银可有出入?”
孟纨有些惊讶,旋即又变为了赞赏,她没想到李盛袭这么快就反应了起来,“宁大娘子聪慧。府库之中的存银,实际上是要比账本上的存银是少了两千万两。”
容治瞳孔一缩,“也就是说,实际上一共是少了一万两千两的存银。”
孟纨点头。
詹歧睿似乎有些不明白,只听李盛袭说道:“六月份或者之前,有人挪用了安夏县中的一万两千白银,安夏县令为了掩盖过去,做了假账,想要将这一万两千两化整为零,匀到余下几月的账上。他们已经匀了一万两,而安夏突发大灾,打得众人措手不及。胡县令因此革职免官,新上任的县令忘了这件事情,所以库房里就还有一万两千两的亏空。”
孟纨点了点头,原本含笑的表情也冷了下来,虽然在这之前她在账房里面当着留今的面已经骂过一次,但是她现在的脸色依旧好不起来。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也不知是怎样的贼佞宵小之徒,这般罔顾大义,明知临近雨季,正是用银之际,却仍旧贪污挪用银钱,以至于生灵涂炭。这般贼子,当真是枉活人世。”孟纨不由得厉声。
詹歧睿安抚的拍了拍孟纨的手背。
“一万两千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这件事情是在当初的胡县令手中所为,若是找到胡县令,便是找到了突破口。”容治轻轻敲击桌板。
李盛袭垂了垂眼皮,“不止要找胡文若一人,这样的事情,光靠他一人如何能够周全。相关的师爷、账房先生,全部都要查。”
江北州府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胡文若既然参与了这件事情,那么就说明他也是这个利益集团之中的一员。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虽说朝廷因为要救灾,来不及过多的追究,但是胡文若仅仅只是被革职查办,这其中必定有江北利益集团使力的结果。如果贸然找上他,不仅问不出什么,只怕还会打草惊蛇。
但是那些师爷、账房之流,虽也是人精,但是与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却没有那么大的关联,他们利益捆绑不深。威逼利诱之下,虽未必能套出实情,但是总能剥茧抽丝查出一点东西。
只是他们身份不高,在位高权重着手中有如蝼蚁,既然没有利益捆绑,那么就很有可能被那些人杀死。
两边下手,自是有备无患。
等到詹歧睿夫妇走后,容治拿出了一封信,他将信推到了李盛袭的跟前。
李盛袭抽出了信,大致阅览一番。
这是孟颂延托人送来的信,李盛袭一边看,容治一边说道:“孟公信中所说,在周家运送硝石的过程中,曾经发生过几次意外,都是不小的爆炸。只是周氏势大,死去的又大都是周家的家奴,江北官官相护,所以这些事情都被压的很死。”
“这样的辛密……是皇后传出的,皇后娘娘怎会知道?”李盛袭看着信,有些疑惑。
容治摇头,“我也不知。皇后娘娘深明大义,不是寻常女郎,她传书而出,总不会能是信口开河。此事,至少有七分可信。”
“你是觉得,此事或许与这一万两千两银子有关?”李盛袭一下子就明白了容治的意思。
容治点了点头,“倘若发生爆炸,或许还会炸毁一些东西,诸如房屋、厂房等……以及,其他的平民百姓。”
如果事情发生在安夏,想要抹平这一切都痕迹总需要钱财,安抚百姓需要钱财,重塑房屋也需要钱财。
这样一笔钱,虽说对于周氏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钱,但是这到底是安夏县发生的事情,总不能让周氏出钱,自然要走安夏县的账目。
“只是可惜,一场大水冲去了所有的痕迹,想要查都无迹可寻。”李盛袭有些遗憾。
“不管如何,总有了方向,其余的先按原先商定的去查。”容治正色道。
李盛袭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问道:“只是这封信,容巡按为何单给我一人看?”
第172章:京讯
“詹郎性情清直,颇有几分年少气盛,我最近查这些事情,他只是以为我是在细数安夏县的账目,如果让他知道了真相,只怕一时气急,会惹出大的乱子。”
容治微微低头,看着搭在信封上的手,手指葱白但是上面依稀附着老茧,这是多年练武得出来的痕迹。
“这些时日周家屡屡派人去寻令弟,言语之中恩威并施,许以重利,又施以重压。”
“你是在怀疑我吗?”李盛袭轻轻抬眸,许以重利,自然是看中了她的身手,但是只施以重压而不实质出击,则是因为现在被人掣肘,他不敢贸然出手。
容治坦然一笑,摇了摇头,神色温润而又真挚无比,“还是从前那样,容某只是劝娘子,让令弟暂离是非之地。此局我等未必能胜,但无论胜败,你为我所用,多少会牵连令弟?虽说世上绝对无安宁之所。可再如何,也最好能够避开最混乱的地方。”
“我知道了。”李盛袭点了点头,带着留今离开。
当李盛袭走后,左新走了进来,“师兄,那两位宁娘子是什么人,功夫好生厉害,尤其是那位宁大娘子。”
“江湖商客,世外游侠。”
“看着倒是不像。”左新轻笑。
容治看了看左新,“你也这么觉得吗?”
左新点了点头,“我那日看到了,她骑在马上,挥动长戟的模样,活像一方女将,统帅千军万马呢。”
“女将?”容治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武功高强,通晓兵法,在战场上横扫千军,自然是女将。
谋算人心,善于权术,那就是政客。
通晓民生,能够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女相。
三者结合……容治轻笑,他倒是糊涂了。宁如霜如今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算是有强权在手,又出身高贵,但是又怎么能轻易想到那个地方去呢?
而且,真正的宁如霜虽然心机深沉,善于权术,但是气韵潇洒风流,气概豁达万方,不像是甘于留在朝堂之辈。这样一看倒还真像个女侠。
只不过,若真的是向往自由的女侠,又怎么会甘心困在朝局。这样的人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为了大义,不得不如此为之。二是为人掣肘,深陷其中不得出。
容治并不认为李盛袭会是后者。被人掣肘的人,应该是像他和顾凌虚那个样子,而不应该是这般的潇洒风流之气。
这说明她的所作所为是心甘情愿,而非受人威胁。
“朝廷那边选了谁作赈灾的御史?”容治没有再继续原先的话题,而是牵了个话头继续问道。
左新苦笑,“选谁都不乐意,扯了好久的皮,才定下了由吴王殿下前来赈灾。”
“吴王殿下老臣谋国,又是宗室出身,他来赈灾自然是再好不过。”容治轻轻呢喃,他吸了口气,“如今京中情况如何?”
“周家煊赫如初,很得圣上倚重,连孟公与吴王都要避让几分。这次赈灾的人选,周家不顾脸面的举荐自己的人,如果不是孟公与吴王费心周旋其中,只怕是江北一线都要尽数姓周。”左新摇了摇头。
“管知的人呢?”
“管知相关的党羽牵扯其中者,皆是革职查办,只是……”左新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管知官位依旧……”
“怎么会如此?”容治不可置信,温润的眉头紧紧皱起,“管知在决堤的事情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者如今周家得势,此消彼长,就算圣上不舍得处罚他,周家人怎么会看着他好过?”
左新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圣上这段时间对管知着实是宠信异常,任何人去劝谏都没有用。”
“皇后娘娘去劝也没有用吗?”
左新摇头,“任何人都没有用,皇后娘娘前些时日出入太极殿还没能进去,圣上与皇后还起了几分龃龉。”
“帝后年少夫妻,圣上是最精准皇后的,在体察圣上心意上,无人能比得上皇后,在皇后娘娘最鼎盛之时,管知都要避其锋芒,我离开京城不过一月,怎么转瞬之间情况就颠倒了呢?”容治皱眉。
在历朝历代,帝后失和都容易引起祸患,更何况是现在的危急时刻。皇后娘娘一向贤达,而圣上的秉性他们又是知道的。这两人若是起了龃龉,那么圣上不仅听不进皇后的劝,反而还容易与皇后逆着来。那就是任性妄为,道行逆施,于国于家都不是什么好事,不得不令人担忧。
“可是后宫之中,又有新主?”容治想起了管知善用的手段,无非就是向圣上进献女子。
左新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别说是我,就算是常常出入宫城的吴王殿下也不得而知,怕是只有皇后娘娘知道。”
“娘娘那边怎么说?孟公又可曾派人去联系皇后?”
左新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忽而又开口说道:“旁的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最近圣上圣躬有恙,精神不济,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处置过太极殿好几批宫人呢?”
容治眉宇渐沉。
左新带过来的消息,李盛袭自然是知晓,她回了自己的屋子,看着从望京传来的消息,“元嘉帝这是对羽化丹已经上瘾了?”
“羽化丹成瘾性强,况且他本不是意志坚定之人,怎么能不上瘾呢?”许久不见盈笑,她似乎消瘦了许多,虽在李盛袭跟前汇报消息一如往昔,但是与往常韵态有所不同。
李盛袭勾了勾唇,“你我知道是何缘故,旁人却未必知晓。若是不知晓缘故,落在旁人的眼中,他们会以为元嘉帝近日的种种情况是如何呢?”
“宠信奸佞,可谓昏聩。动辄打骂宫人,可谓暴虐。昏聩暴虐之君,自然是不折不扣的昏君。这样的消息,念昔自然会传播入百姓之中。”盈笑很快会意。
“这不大够吧?”李盛袭摇了摇头,“这样的消息,自然要传遍大江南北,既然如今江北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查出,那就暂时先把这件事情算在元嘉帝的头上。”
民怨沸腾,皇位可危,大厦将倾,谁又能支?
第173章:防范
“娘子英明。”盈笑目光晶亮。
李盛袭摇了摇头,她又看着盈笑,关切的说道:“许久不见你了,你消瘦了许多。”
盈笑只是摇了摇头,“属下过得很好。”
“你接近了洪怀吗?”李盛袭又继续问道,她岔开了话题。
吴旸虽然怀疑盈笑,但是吴旸生性高傲,从来不屑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做磋磨人的事情,他不会薄待盈笑。
盈笑怕是因为曲知离身上的嫌疑而担忧,这才日渐消瘦。她倒不是担忧曲知离的下场,她是担忧曲知离连累她。
盈笑的志向,李盛袭一直都知道。盈笑志在庙堂,在此之际,内卫就是她唯一的路。若是曲知离有嫌疑,瓜田李下之际,也必定会牵扯到她。到时候,就算是李盛袭不拘一格用她,但是不是人人都是李盛袭。
盈笑可不希望这个没有什么情分的兄长堵了她自己的路,堵了她自己此刻唯一的路。
同样的,李盛袭也不希望。
盈笑点了点头,“已经在试探着接近了,他有所动摇,不过此人谨慎,还在试探,想来很快就能登堂入室。”
“那便好。”李盛袭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那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找到你?”
李盛袭问的是叶松的事情,这段时间虽然忙,但是再忙她也没忘记这件事情。
因为她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叶松,所以不曾直言“叶松”的名讳。
盈笑知道李盛袭想问什么,她只是摇了摇头,坦然说道:“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属下,想来若是叶松和洪怀真有勾结,洪怀是北齐富商,又是周氏家臣,找个大夫不是什么难事,有洪怀的帮助,叶松若要处理身上的伤,也不必冒险找到属下。”
盈笑在这些事情方面素来坦荡,也一贯直言,从来不遮遮掩掩,以免徒增嫌疑。
洪怀是江北巨富,他重金求医也只是因为自己身患顽疾,想来他身边还是有不少医术高超的大夫。李盛袭制造出来的那些伤,未必不能医治。
李盛袭点了点头,又继续叮嘱道:“此前我曾经借你身份与容治相交,纵然容治心性与从前不同,但是你还是小心一些,若同他沾上了干系,怕是洪怀会怀疑。”
洪怀虽是周氏家奴出身,但是为人精明,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事关他的性命,他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盈笑给他医治,他必定就会去查盈笑的根底。
她在京之时做事隐蔽,容治怕牵连她,很少寻她,寻她之时也是小心谨慎。这个倒是不担心。就怕容治在镇源见了盈笑又想找上来,若闹出了动静,不说事情能否能成,只怕盈笑的性命都会有患。
虽说容治此时忙的脚不沾地,又有她在旁,但是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才对。
盈笑点了点头,很快就退了下去。
盈笑走后,李盛袭撑着头在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留今端着水上来,“阿弟那边,阿姐真当要让他迁离江北吗?”
“自然不可能。”李盛袭摇头,近来江北不宁,江南亦是如此,吴旸是臂膀且能力出众,这个时候调走吴旸,岂不是自断一臂?
“周家如今已经对阿弟虎视眈眈,企图借阿弟之手控制你我。若是阿弟不应,只怕情况不容乐观。”留今担忧说道。
“周家在江北权势滔天,但是有一处他们却是伸手不得。”李盛袭轻轻开口。
“西昌?”
“不错。”
留今有些迟疑,“宁如阳与吴旸皆是商人,且行事作风相近,而襄成侯于吴旸有旧,会不会惹人怀疑?”
“吴旸若是做不到掩盖本色,打消顾凌虚的怀疑,那也不配做这个中尉了。”李盛袭冷然道。
留今点了点头,忽而想到什么,她唤了称呼,郑重说道:“那么属下便多问一句,殿下留吴旸在西昌,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乱局将起,自然要有备无患。”李盛袭言语之中伴随深意。
江北的安宁,保留不了多久了。江北一旦大乱,首当其冲的就是顾凌虚,再者,西昌也是要地。
她让吴旸去西昌,就是为了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传信过来,西昌是要塞,不容有失,尤其要防外族狄夷。
留今郑重的点了点头。
查到胡文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李盛袭似乎并不意外,却只是失望。
胡文若与江北利益集团捆绑厉害,但是到底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实的。
“听说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流民,匆乱之中,踩踏致死。”容治带着李盛袭穿梭山间,无比讽刺的说道。
踩踏致死,何等荒唐的死法。胡文若只是革职免官,却不曾抄家,他没了官印,但是身边还有无数的侍卫扈从,那里那么容易就死了,还是踩踏致死。
周氏的人下手还真是又狠又快,可叹胡文若为周氏汲汲谋划这么久,死还死的如此不体面,也不怕叫他人觉得唇亡齿寒?
李盛袭目光泛冷,还好周家人不曾赶尽杀绝,不然若是灭了胡文若满门,也没有他们今日去访问胡文若家宅的事情了。
胡文若自从贬官之后就归家居住,他家住虽也在镇源,却不在安夏县,不仅如此,他家所在的地方,还是安夏少数几个不曾被淹到的县城。
胡文若在此地的郊外有一座别庄,于山野之间。
因为容治此时与周书湛纠缠的厉害,容治不敢调动太多人,于是这回来探查胡文若府邸的,唯有他与李盛袭二人。两人连夜离开安夏,到了山中之后便弃马一旁,孤身入林。
一则骑马而行容易留下痕迹,其二则是马蹄声大,容易打草惊蛇。
胡文若的妻小虽然活着,但是谁知道有没有人盯着他的家人呢?
他们查过了,自胡文若死后,他的妻小便不曾同任何人往来。这其中说不定就有周家人授意的缘故,若是无端叫他们发现有陌生人找上了胡文若的家眷,他们势必会起疑心。
第174章:无哀
两人走了许久,就隐约看到了一间别院,那座别院占地不小,似乎是因为白事不久,屋内外都显现一股萧条之气。
两人不请自来,又怕打草惊蛇,自然是摸着墙进去。
胡宅之中萧条冷清,下人也不多,也不只是因为天灾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家的男主人去世的缘故。
因为婢仆不多,二人在空落落的宅院反倒是轻松不少。
胡文若在归家之前就已经死了,按理来说,现在再来他旧宅查访也无意义,只是胡文若惦念家人,每每到每月总会抽出几日在两个县城之间往来奔波,陪伴家人。
这个消息他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只要有同家中的往来,就一定能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二人来的时候也是夜色渐深,胡宅之中仅有几间院落起了星点灯火。
两人抹黑而行,很快就找到了书房。因为男主人长时间不在,书房其实更多的是被女主人用做账房。
李盛袭点了火折子,在书房之中的屋子里翻找着,容治主要是去查看账本,而李盛袭则是对着屋子里面上下摸索。
“容巡按的算账速度倒是很快。”眼见容治看完了账本,李盛袭轻笑道。
“比不得孟娘子。”
孟纨算账才是真的快。
“可有什么异样吗?”李盛袭也不和他继续客套,连忙问道。
“旁的暂时没大看出来,有一些寻常进项,多半都是周家人在胡文若死后送来的一些安抚银,说不上什么。”容治摇了摇头,他又笑了笑,“不过话说起来也是奇怪了,这胡夫人对于自己丈夫的死似乎很是高兴。”
“怎么说?”李盛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颇为兴味的问道。
“看字。”容治点了点账本。
李盛袭提着灯火移步至容治身侧。
容治翻着账本,“字如其人,字能抒性,在胡文若出事之后胡夫人的字要比出事之前来的轻快不少,这是否说明,胡文若的死对于胡夫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打击?”
“丈夫死了,再无人管束,周家为了封口,会给一大笔银钱,日后衣食无忧。如此看来,倒是好事。”李盛袭轻喃。
容治闻言眼皮一抽,无奈道:“话虽是此理,只是有一点作为前提,那就是夫妻二人必定是情分淡薄,不然断不至于此。”
若是他家人出事,他可以继承家人遗留下来的财产,他会喜大于忧吗?不会,因为他与家人感情深厚。而相反,若是他与家人无甚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势同水火,那么面对家人的死和家人留下来的巨额遗产,他自然是会喜不自胜。
“胡文若月月归家,按理来说,怎会感情淡薄。不说多好,至少也有几分情分。”李盛袭皱了皱眉。
“这也是我的猜测,未必做得数。”容治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既是如此,倒不如找个机会看一看这个深居简出的胡夫人。”李盛袭提议道。
“宁大娘子有什么想法吗?”容治挑眉。
“我自有我的方法。”对于内卫而言,不动声色的监视人是最基本的。
“时间紧迫,我们能在此地也不过是多留一日,一日之内,只怕难看端倪。”容治皱了皱眉。
李盛袭却并不在意,“事在人为,况且,若是真有端倪,再叫如锦来看着也是一样的。”
“有劳娘子了。”
“不劳。”李盛袭轻嗤,又想到了什么,提醒说道:“我再提醒容巡按一句,账房要查,库房最好也查一查。在点算这一方面,我不如你们任何人,时间紧迫,人手不多,容巡按还是要加快动作才是啊。”
“多谢娘子提点。”容治点了点头。
李盛袭不置一言,她在书房上下摸索一番,确认没有特殊的机关与暗格之后,李盛袭便消失在了书房之内。
望着来无影去无踪的李盛袭,容治眉宇渐深,不过很快,他浅舒了一口气,又继续翻阅账册。
胡文若的夫人今年四十几许,或许是因为新寡的缘故,她打扮的很是素净。她的睡房之中陈设也是格外的简单。和这偌大的宅院相比,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胡文若从来不是清官,相反,他够贪也够聪明。孟纨当日没有提起来,但是留今却和她细说过这些年间,胡文若可是贪了不少银钱。他已死去,金银理应尽数归于其妻,又怎么会这么素净。
就算是因为新寡,顶多是换一些素净的陈设也就罢了,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李盛袭想不明白,她趁着入夜,又将胡夫人的屋子里上下翻了一翻,这间屋子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她一时之间暂时还什么都没有翻出来。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她没有翻——胡夫人的床榻。不过,这大概要等胡夫人醒了再说。
胡夫人起床之后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任由着下人帮着洗漱,在用完饭之后,便见了两个儿子,叮嘱了几句“努力加餐饭”之类的话之后,就打发走了两个儿子。
其实看到了胡夫人的两个儿子之后,李盛袭就发觉了胡夫人的异样。
她像极了一个新寡的妇人,不苟言笑,神思倦怠,提不起什么精神气,平日里也不愿意说话。
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扮演的也的确不错。但是和她两个年岁尚轻的儿子一对比,就可以看出区别来。
她并没有那么悲伤。
或者说,她的悲伤并不真心实意。这样虚伪的悲伤,李盛袭见过许多,自己也扮演过许多——在很多皇亲国戚的葬礼上。大家都是如此虚伪,最为真心实意的,只有与死者最亲近的人。是否真的伤心难过,一对比就容易能够看出来。
这便奇怪了。胡文若虽然贪,但是查其平日行事,他十分敬爱自己的妻子,成婚多年,很少龃龉,也不曾纳妾。
虽说不是他这么做了,胡夫人就要对他情深义重,但是世人大多如此,与世不同难免让人多想几分。
胡夫人,为什么会没有哀思呢?
赈灾的人改成了孟颂延。
第175章:没死
胡夫人一日都不曾离开自己的屋子,她在屋内也只是单纯的绣绣花,赶赶针线,或是歪在床上养性。直到到了晚间之时,耐不住两个儿子的请求,胡夫人才去庭院内走动了两圈。
而李盛袭则是趁此机会将胡夫人的床翻了一翻,这一翻,还真就叫她翻到了机关。
摸到机关的时候,李盛袭是诧异的,这个机关繁琐复杂,寻常人难以寻到,更难以破解。胡文若不过是小小县令,而胡夫人亦是山间女流,他们怎么会这样子的机关。
李盛袭压下心中的疑惑,她随意摆弄几下,就破了机关,很顺利的摸到了一个暗格。
她拿出了暗格里面的东西,暗格职中的东西……说不上多贵重,但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显得有些奇怪。
这是用红绳绑在一起的两缕青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李盛袭轻轻呢喃,既然有结发之盟,并且至今不弃,这哪里是没有情分,这分明是情深意重,既然情深义重,又怎么会不见哀思?又怎么会只见流溢于表面的哀思?
情谊深重的丈夫死去,怎么都不该如此。
若是如此,那就说明只有一种可能……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她继续看着这个暗格。似乎是看出了一点什么,她向着暗格内壁摸去,她目陆惊诧,很快她拨弄着暗格之中的另一个机关,很快,一个密道就此打开。李盛袭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容治在胡宅之中又留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的拂晓,他才在胡宅门外看到匆匆而来的李盛袭。
“宁大娘子,你怎么会在外面?这一日未见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容治看着安然无恙的李盛袭,松了口气。
李盛袭摇了摇头,抬头问道:“库房如何?”
“少了好些名贵的东西。我又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一些,据说是胡夫人在胡文若死后,放走了不少奴仆,念及其中有不少老仆,不好薄待,便变卖了一些器物,分发而出,算作路费。”这倒也不算是多稀奇,但是容治总觉得有些奇怪,打点旧仆,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银钱,难道真的是主仆情深?
“对了,你这日去了哪里?”容治又问,他们能在这边留的时间不久,再不回去恐怕别人要起疑心。
“我在胡夫人的房中发现了一个密道。”
容治皱眉。
李盛袭抬了抬眼皮,目光深长而又戏谑,她将在胡夫人府中所发生的来龙去脉尽数托出。
当然了,除了那密道的繁琐程度。
容治原本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双眸泛着光泽,他略带几分雀跃的说道:“胡文若,没死?”
“很有可能。”李盛袭点了点头。
胡夫人与胡文若夫妻情深,胡文若若是死了,胡夫人不可能不难过,但是她身上只有用来敷衍世人的虚伪悲伤,那就说明一点——胡文若很有可能没死。
胡文若为人精明,自然知道事情发生之后周家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不仅如此,还很有可能会杀他。
胡夫人与胡文若伉俪情深,她不忍丈夫身死,胡文若自己也不想死,二人联手就做了一出假死的把戏。
只怕当初的那场踩踏的世故,未必尽是周氏动手,也有胡文若将计就计的缘故。
至于散尽家奴,一是怕人来人往发现那条不为人知的密道,虽说密道繁琐,但是这个万一如何轻易去赌?二是怕人看出她的异样。其三,就是为了故布疑阵,好友名正言顺的理由变卖器物——她自然不是为了给家奴筹备盘缠,她是为了给自己的丈夫筹备这份银钱。
“那条密道通向何处?”
“临近西昌,也不知他想留守西昌还是借地北上。”胡文若还真是精明,江北之境,周家人唯一伸手不到的地方,怕就只有西昌了吗?借顾凌虚为保护伞,掩人耳目。
“西昌……这倒是方便,算算时间,如今襄成侯也该‘剿匪’完毕了。”若真是进了西昌,那事情还好办许多。
他调动不了其他的官员,但是西昌却不一样,如今他们和顾凌虚暂成同盟,西昌那边,自有顾凌虚相助。
容治难得有几分轻松,顾凌虚出林,孟公南下,那么便可以和周氏抗衡一二,说不定事情就能回转。
李盛袭看着容治这副模样,猜出了几分。她垂了垂眼,若是孟颂延来了,容治会选择怎么对她呢?
容治如今不曾点破她的身份,那是因为如今他倚重她,可若是孟颂延来了,那么她就是弃子,有孟颂延和顾凌虚在,容治根本不需要再用他。她很好奇,容治会不会反手把她给卖了?
“宁大娘子在想什么?”容治见李盛袭低头不语,不免有些疑惑。
李盛袭摇了摇头,神色深长让人难辨深浅,“只是在想一件事情,飞鸟若尽,良弓是否应该藏之呢?”
容治一愣,转瞬就明白了李盛袭的想法,他再度无言了起来。
不过李盛袭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就逼迫容治作出选择,毕竟容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眼下也没到时候。再者,她对容治的态度向来是顺其自然,能争取便争取,若是不能争取,她也没有给自己留个敌人的道理。
李盛袭抬了抬手,正要上马离去,就听容治说道:“能用来狩猎,必定是惯用之弓,飞鸟无穷,哪怕只是暂时尽,要收起来,也理应是好生珍藏,而非废弃。”
李盛袭闻言,手一顿,而后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容治。
他这番话倒是有意思,这是打定主意想把她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宁如霜”了?揣着明白装糊涂,骗别人也骗自己?
容治这是,想要顺其自然,坐看北齐局势发展,待时而动。还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想要将计就计,让她放松警惕呢?
李盛袭不开口,容治也不言语,二人静静对视一会儿,才踩上马镫,同李盛袭一起挥鞭而去。
容治开始摆烂了。
第176章:野心
当容治回去的时候,正好受到了襄成侯“脱困”的消息,他连忙带人赶了过去。
路上恰好遇到了周书湛与宋永津,纵然三人各怀心思,此刻也不得不结伴而行。
三人见到顾凌虚的时候,顾凌虚方才下马,他身上的甲胄已经破损,墨色的衣袍上尽是暗沉的血块,也不知是谁的血。
他身后跟着很多人,有寻常士兵,也有一些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只是这些“百姓”眉宇之中有浅淡的凶戾之色,身份应该很不寻常。
看到来人,不,严格来说是看到宋永津,顾凌虚面带几分轻松之色。
“侯爷。”宋永津赶忙下马,跑到顾凌虚身侧。
“劳累宋叔担心了。”宋永津是老襄成侯一辈的人,于顾凌虚而言,虽是旧部,却更是亦师亦父。
宋永津摇了摇头,“有什么劳不劳累的,你若是出了事情,我有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呢?”
顾凌虚只是一笑,而后指了指身后的人说道:“我招降了山中不少匪寇。”
宋永津点了点头,“他们落草,多为时势所迫,若能收用,倒也是好的去处。”
“我也这般觉得。宋叔,你帮我去处理此事,集册之后将他们分散到各个大营训练,而后再分到大家军中。”
贼匪因利成聚,纵然如今收编,却也要防范一二,以免再度联合成乱。
李盛袭听到这个安排,并不意外,顾凌虚掺和其中,必然也会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利,他是有野心的。而且收编部曲本不奇怪,只怕他还有更大的动作。
和顾凌虚闲谈之后,宋永津就去安顿那些贼匪。
而顾凌虚则是看向周书湛与容治,他的双眸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襄成侯。”周书湛轻轻唤了一句。
谁料下一刻,顾凌虚就猛地将自己的长剑从剑鞘之中拔出,剑上闪烁着锃亮的寒光,剑刃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
长剑从二人身前划过,若是他想,此刻取二人性命也不难。
“襄成侯,你这是做什么?”周书湛脸色不由得难看几分。
容止也似乎有些惊诧,他挑了挑眉,后退几步。
“没什么,忽而想要活络一下筋骨。”顾凌虚冷然,他并没有收回自己的剑,而是看着长剑开口说道:“进山之后,将士们接连乏力,以至于本侯中伏,深陷贼手,若非那些贼人只不过是乌合之众,只怕此时本侯早已是他人剑下亡魂。如今活络一下筋骨,周府尹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以至于草木皆兵?”
周书湛皱眉,虽然已经料想得到顾凌虚的猜忌,但是真正面临之时还是未免惊讶,他瞥了一边较之他要气定神闲的多的容治。
“襄成侯,此事或有误会,襄成侯还是听我分辩两句,免得中了他人的奸计,挑拨你我关系。”周书湛又扫了容治一眼。
容治轻笑,“听周府尹此言,倒像是意有所指。只是周府尹莫要忘了,襄成侯出事的那一晚上,若不是宋将军来了,周府尹怕是还想不起来叫人去林中搜救襄成侯呢。”
“容巡按……”
“不仅如此,周府尹还跑到下官门前喊打喊杀,好不威风。”容治打断了周书湛的话,又继续煽风点火。
“容治!此事究竟为何,你自然是要比我清楚。”周书湛声音颇冷,他转头看向顾凌虚,神色严肃又带着几分着急:“如今再听我等争执也无意趣,襄成侯,你我之间虽说不上是推心置腹,但是也是一贯融洽,说不上一荣俱荣,但是我来戕害你,有害无利。”
顾凌虚面色稍缓,看向容治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怀疑。
容治依旧轻松自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丝毫不畏惧顾凌虚的目光。
顾凌虚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最终将手中的长剑收回,神色冷然而又霸道:“本侯此次出事,是有人在其中与匪寇勾结,企图置本侯于死地。只可惜本侯在诛匪之际,不慎中人奸计,以至于失手错杀那几个贼匪头子,断了线索。但是这件事情本侯必定会继续追查下去。宋叔!派兵驻扎镇源。容巡按,你虽身负圣旨,但是你也不要忘了官位高低有别!周府尹,你只是暂时兼任镇源州府,若是力不从心,可以暂时歇手。”
周书湛与容治具是神色大变。唯独身后的李盛袭却是仿佛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襄成侯,你这是想造反吗?”容治率先斥责道,顾凌虚派兵于此,是想要将镇源捏在手中。
镇源在手,黎江西北三府,便具是他囊中之物。偏偏他还师出有名,偏偏还难以奈何他。
而这个“名”是他亲手递给顾凌虚的。他当初还说先帝提拔宦官打压周氏是引狼驱虎,与虎谋皮,而他自己却忘记了顾凌虚从来不忠于朝廷。
他心系百姓,忧心子民,但是他也手握重兵,意在皇位。
而这些,宁如霜曾经提醒过他。
容治不由得回头去看了一眼李盛袭,只见她持剑立侧,端得气定神闲,目光之中夹杂着戏谑,仿佛在看什么好戏。哪怕是对上了他的目光,她也不曾有半分的遮掩。
容治一下子就警醒了几分,他的心微微沉下。
李盛袭的确猜到了这件事情,顾凌虚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这可是放在眼前做大的时机啊。他心怀反骨,时局平定,必定谋反。他也知道朝廷防备于他。等到时机成熟,朝廷必定不会放过他。
他要是不想等着被朝廷清算,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放下权柄,明哲保身。要么更进一步,无人憾动。
但是若是能选择后者,有为什么要放掉权柄。权柄这种东西,无论在哪里都是炙手可热,更有的时候,那是护身保命之符。
“襄成侯,你这可是僭越。”周书湛也连忙说道。
“僭不僭越,此刻还是不要妄下定论。此事本侯必定会上书圣上,并且向圣上请求暂代州府之职。即有上命,如何算得上僭越?不过是提前行使自己的权利罢了。”
何其狂妄,但是这话让来说,却没有质疑多的余地。因为他是顾凌虚,手掌十万大军的顾凌虚。此处天高皇帝远,他又名正言顺。
容治按捺不住还想说些什么,他的手却突然被人拽住。
第177章
事散之后,容治看着坐在屋内的李盛袭,他立在一侧,冷脸开口,“你刚才,为何要拦我?你是否早已猜到了此事。”
“是。”李盛袭坦坦荡荡。
“你明明提醒了我,却为何不曾告诉我?”容治不解,他蹲了下来,一双清润的目光疑惑而又难过。
“我已经提醒了你,容巡按。是你将一切的结果都往好的地方看去。你无限放大了他人的好,却忘了人性复杂的事实。也忘记了另一件事……”李盛袭慢慢抬眼,二人对视。
“我的确不如你事事洞察。”容治低喃,“但是这件事情兹事体大,若是让他下去,会给北齐招致祸患啊。”
“是给北齐招致祸患吗?只是给北齐皇室招致祸患而已吧?与北齐的百姓而言,江山易主,未必是坏事。”李盛袭猛地敲下了手中的剑,她看着容治,素来清冷面纱揭下,眼中是容治不曾见过的锐利压迫,她扶着容治的肩膀,
“顾凌虚或许不是当皇帝的料子,但是至少比现在这个强吧?他起码在意百姓,他起码杀伐决断,他起码曾经率兵浴血,以血肉之躯护百姓安宁!他的忠,早就在他父亲死的那一刻消散而去。他没有给过朝廷机会吗?如果没有,那么新帝登基之后他为何入朝称臣?他给了,但是你们,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既然当权者无能,无法为朝廷革除弊病,他为什么不能自己上位?他凭什么不能想天下?就因为他出生之时他为臣,萧氏为君?可是容治,你不要忘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如今的北齐萧氏,南晋李氏,他们的皇位,不是靠率兵厮杀夺得,而是上天降予吗?天子、天子,你难道真的以为,皇帝是上天的儿子吗?
秦失其鹿,天下为何不可逐之?你说内忧外患,要顾及百姓,这不假。可是你不要忘了,罔顾百姓的正是当权者,你以为是管党周党趴在国朝吸血?但是哪一朝没有世家,哪一朝没有宦官,他们的确有罪。但是究其源头,难道不是皇室无用?
你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忠义之道,但是你也读过《孟子》,诛一夫纣,岂能叫做弑君?
再者,就算顾凌虚没有此心,但是北齐难道没有鸟尽弓藏之意?若真等到顾凌虚被朝廷清算,你又能做什么?坐看国朝打压功臣吗?他何至于此啊?”
容治跪坐在旁,而李盛袭不知何时已经半跪起身,转瞬之间,二人俯仰位变。
他双唇嗫嚅,一时半刻之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他无言反驳,他找不到可以驳倒李盛袭的地方。
他想用大义,但是大义已失。他想讲忠义,忠义亦无。
倒是他自己,像极了一个愚忠的臣子。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李盛袭抢先问道。
下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回宁大娘子,是襄成侯,他寻了上来,说有要事要找巡按。不知……不知巡按如今可还方便?”
“不方便,不见,让襄成侯改日登门。”李盛袭不等容治回答,抢先开口。
“这……”下人犹豫。
李盛袭俯视着容治。
“不见!”顾凌虚此刻上门,必定是要解释他方才所为,若是他猜的不错,十有八九,顾凌虚要明说他的想法。在自己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之前,他不能让顾凌虚戳破这层窗户纸。
他不能见顾凌虚。
“是。”下人赶忙退下。
李盛袭将人推到在地,自己又坐了下来。
容治起身,二人再度对视。此刻的李盛袭,不复往日的冷若冰霜,但是浑身上下的锋芒毕露,叫人不敢逼视,周身威仪,远胜往日万千。
这才是真正的她。
“你到底是谁?费心同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容治咬牙,忍不住逼问。
这回李盛袭也没再继续同他打哑谜,她斜昵了一眼容治,“我是谁,你暂时还不能知道。我为了什么,也没必要告诉你。但是你要怎么做,却要好好想想了。如今正是国家动荡之际。顾凌虚绝不会是唯一一个有野心的诸侯。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诸侯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百姓揭竿而起,以血肉之躯为刀枪剑戟,去与朝廷殊死搏斗,那才是真正的乱世,那才会造成真正的生灵涂炭。你可不要忘了,向来江山权柄,都在人心向背。”
顾凌虚在北地的威望,远胜于腐朽腐败的朝廷,他若揭竿而起,百姓必定云集响应。
“顾凌虚是难得的将才,他适合开疆拓土,却不适合为君。纵然如你所说,他有不得不反的理由,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又怎能贸然变计,与朝廷来说,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他这是企图与朝廷硬碰硬,挑战朝廷的底线。朝廷为了颜面,必不会准允此事,但是顾凌虚为了权势,亦不会退让。若是朝廷发兵向他,或是有野心浮动的诸侯想要以此夺权,受苦的只会是百姓,得利的只会是西方狄夷。”容治忍不住嘶声。
李盛袭冷笑,目光不屑,话语更是张狂,“元嘉帝朝令夕改,德不配位。屡次犯忌,不孝不仁,北齐朝廷乱作一团,党争倾轧,沉疴已久。百姓都沦为党争的牺牲品,朝廷又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可存呢?再者,难道顾凌虚不如此,百姓就不会受苦,狄夷就不会虎视眈眈呢?不会有他,还会有别人。你一路南来,又在安夏久居,当知人间炼狱是何情状,难道离乱局还远吗?
你说我阻拦你,但是我问你,我不阻拦你,你难道就劝得住他吗?你去劝他,除了将自己置于两难之地,还有什么好处。容策臣,你该抛开这些你无力维持的宛如空中楼阁一般的太平。好好想想真正的路了。有些人,有些事,本不值得。明明可以快刀斩乱麻,你又为何犹豫不决?能害国者,除却昏君佞臣,还有愚忠之人。”
第178章:黄雀?
容治目光怔然,心中复杂。
“容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李盛袭推开了容治,转身离去。
她去见了留今,自从胡宅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奔波,还没来得及和留今说上几句话。
“阿姐……”
李盛袭摇了摇头,于床榻边上坐下,她半撑着头,“胡文若很有可能往西昌那边跑了,叫吴旸把人抓住。这个人身上有秘密,必须落在我们手里。”
容治因为此事,一下子还没有缓过神来,估计暂时也不会愿意同顾凌虚去多说些什么,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抢在顾凌虚前面把胡文若抓住。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周家的事情查不查其实已经没了多大的意思,更何况,她一开始也不是为了查周家炸毁堤坝的事情。因为无论查不查出来,想要处置周家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为的是另一件事情。胡文若是周家鹰犬,周家与南边有勾结,胡文若又会那样复杂密室,这不免让她多想一些。
那样的密道,别说普通人,哪怕是寻常的暗卫,都未必能够破解这样的机关术。但是胡文若居然会?她很好奇。
“是。”留今点了点头,她眉头皱起,忍不住问道:“只是如今顾凌虚骤然发难,想要将镇源收入囊中。将黎江西北有此骤变,局势不稳,情况将乱,那我们该如何行事呢?”
将镇源收入囊中,与西昌左右呼应,如此,那么夹在两地之间的铜江也会是他囊中之物,顾凌虚胃口不小。
只是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做,是顺水推舟,还是阻拦。此事不小,又在意料之外。
“随机应变。”李盛袭微微一笑,眼中更多的是云淡风轻,并不曾将顾凌虚放在眼里,顾凌虚是难得的将才、帅才,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因为顾凌虚的骤然发难而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
毕竟顾凌虚,不足为惧。他善于领兵统将,却不擅长谋算。只要不叫他把容治拉过去做军师,他就不足为惧。他的事业,最终也只会变成她的事业。
“顾凌虚眼下的情况着实算不得多好。想要吞下这三府,也要看周氏点不点头。周家人手中虽然没有十万大军。但是他们能够调动的将士也有万人。在江北,顾凌虚的确可以嚣张跋扈,但是真论起实力,也不过只能和周氏五五开罢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顾凌虚虽有强兵,但是战胜与否,却不只在强兵。
“顾凌虚这么做,只怕无论如何,周家人都容不下他了。”留今轻叹。
周氏专断霸道,向来视江北其余五个州府为囊中之物。顾凌虚这么明晃晃的想要争夺地盘,周氏岂会如他所愿?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寻常人尚不能忍,何况是周氏?
“在内,有宦官为敌,在外得周氏厌恶。顾凌虚一旦行此举,便是只能进不能退。如若不然,进退维谷,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事。顾凌虚粗中有细,不是寻常莽人,何至于此呢?”留今又忍不住说道。
“一旦成了,便是三个州府,半个江北道都收入囊中,顾凌虚岂会不动心呢?他不是想不到其中利弊,他是年少气盛,加之多年在战场上的往来不败,笃定自己能常胜。一旦赢了,那就少有人能够撼动。”
说白了就是两点,利重且人傲。
但是,其实异地处之,换成了自己,自己未必不会这么做。不管顾凌虚从前有没有为君之心,但是他的路只有反。朝廷容不下他,既然如此,何不在朝廷奈何不了他的时候,提前扩充势力,培植党羽呢?
“江北只怕又要乱了。”留今有些忧虑。
“本就是乱局,怎能长求安定呢?如今的安定,不过是空中楼阁,转瞬塌陷。乱了也好,可以更快整肃河山。也省得被这些人祸害。”李盛袭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眼眸半合,这几日的连日奔波,她已经几天几夜不曾合眼,容治还休息了一个晚上,她可是一个晚上都没有休息。
她打了个哈欠,又继续说道:“你且来看吧,看北齐朝廷如何自取灭亡。我若为君,在此受制于人之际,只会忍,而不会选择和顾凌虚硬碰硬。真要逼反了顾凌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虽说周氏和顾凌虚在北地旗鼓相当。但是若真的打了起来,惯用阴诡之术的周氏,又怎么能敌常胜将军?再者,顾凌虚在江北百姓心中犹如天神,这回又是顾凌虚占理,他若反,百姓们必定响应。”
不过话说回来,若她为君,怎么也走不到如今这样的情况。不敢说肃清朝堂、拨乱反正,起码能乾纲独断,起码能将顾凌虚收服。
“那么殿下觉得,北齐朝廷这会,会选择怎么做呢?”看出了李盛袭的疲惫,留今蹲在床边,为李盛袭理着被子,又低声问道。
李盛袭顺势躺了下去,虽是睡意笼罩,但是精明半分不失,“顾凌虚树敌颇多,管知、周珐、还有元嘉帝,估计都恨不得想杀了他。孟颂延和吴王或许会在其中斡旋。但是孟颂延和吴王是重臣而非天子,真正拿主意的人,还是元嘉帝。就看元嘉帝肯听谁的话了。若是从前,有皇后的耳边风,管知他们未必能讨什么好。但是如今时移世易,元嘉帝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受羽化丹所控的人,和被人拴着脖子的狗有什么区别?这里,怕是很快就要起战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北一乱,我王师便有机会挥师北上。”留今微微一笑。
“不,不是三方相争。我们也不做黄雀。”李盛袭睁开了眼睛,她歪在床上,侧身看着床前的留今,温柔而又强大,“北齐其他诸侯、西戎,还有我们南晋那批潜藏在暗的乱臣贼子,他们都虎视眈眈。想当黄雀的人有很多,但是拉弓射箭的人,只能是我。”
加更
第179章:旧梦
李盛袭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的混沌之中,迷惘无路,看不清这填写。就连眼皮也是重如千钧,怎么都睁不开。
废了好大的功夫,她才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不在置身与室内。耳边喧嚣而又嘈杂,人群密集,摩肩接踵。
人来人往,仿佛发生了很大的乱象,她不由得皱眉,想要拉一个人问情况,却发现她的手刚一碰到身边的人边从那人身上穿过。
李盛袭一怔。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她看着四周,向来运筹帷幄的她,此刻茫然而又无措。
周围的景象,熟悉而又陌生,一样的灾民,一样的四散流窜,却是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情况。
安夏的灾民,已经是麻木无波,有如枯井。而这里的灾民——或许都不能说是灾民,应该说百姓。他们衣衫周全,惊慌却有生气。
这里不像是北齐江畔倒地炼狱人间,倒是更像南晋。
应该是突然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这才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平静。
“死人了——死人了——”
李盛袭的听力渐明,听清了四周议论的话。
她眉头死死的皱起,总觉得心头难受的厉害,她忍不住逆人流而行,奔现世故中央,她穿过重重的百姓,越往人群深处,便越多的尸体。
她的目光聚焦在血泊的深处,那里倒着一个白甲少年,他一身银白盔甲,风姿俊朗,恰如秋日红枫,灼灼其华。本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他,此刻倒在地上,银白鲜亮的铠甲如今却却被鲜血尽数染红。他的膝盖处氤氲着血团,似乎被人折断了双腿。
心口处扎着一支长箭,口中亦是不停的有鲜血涌出。
他全身动弹不得,目光亦是呆滞,眼睛死死凝望着远方,最终落在了李盛袭的身上。他麻木的神色在见到李盛袭时才有一分生气,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费尽了一生的力气,可是声音却不大,很容易就消弭在这天地之间。
但是李盛袭却意外的看明白了他的话:
“姑姑……救……救我……”
“阿珣——”
尖锐的声音穿出,李盛袭陡然惊醒,她一把坐了起来,惊慌无比的捂着自己的心口,就连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也浑然不觉。
留今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李盛袭。
她跟在李盛袭身侧十几载,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盛袭这般模样。哪怕是当年西戎求娶,李盛袭都不曾落泪。在她心中,李盛袭向来运筹帷幄,云淡风轻,从不会有此惊慌失措以至于落泪的模样。
“殿下……”留今一时忘了身份,她关切的问道:“殿下可是做了什么噩梦吗?怎么吓成这样。”
李盛袭撑着头,她好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从前也有梦到这些噩耗,但是那些事情在她梦中不过是一笔带过,何曾有这般的浓墨重彩。
她就看着阿珣倒在血泊之中,她却无能为力,救不得,帮不了,只能看着。
她向来自持运筹帷幄,除了阿兄无人能及,又岂能见自己如此无能,在亲人身死之际,不能出手相助,只能坐看他白白死去!
李盛袭忍不住呢喃:“阿珣……”
“太子殿下?”留今皱眉,放眼天下,能得李盛袭如此称呼的,也只有南晋皇太子李珣了,她轻柔的拍着李盛袭倒地后背,又奉上一杯凝神茶,喂了李盛袭喝下之后,才安抚道:“原来您是梦到了太子殿下。殿下放心,太子殿下如今在南晋一切安好,且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南边刚来的消息,殿下如今已经十七了,圣上为了加恩太子,也为了历练太子,特下圣旨,由太子代天子亲自去安抚灾民,跟在徐将军身边历练呢。这是何等的器重?”
太子赈灾也没什么,但是加了“代天子”三字,那意义就不一样了,那代表圣上的看中,就比如容治,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和江北诸官掰腕子吗?这三个字落在皇子圣上,那就更表明这位皇子在圣上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了。
加之又让皇太子在徐焕之身侧历练,名为历练,实则是让皇太子沾染军权,熟悉军事,这又是何等的器重呢?
“你说,阿珣北上到黎江沿岸了?”李盛袭抓到了这个点,其实如果不是刚才的那个梦,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情。
因为陈贵妃救驾的事情,阿兄厚待贵妃和陈家,这一个个厚赏下来,未免朝臣心思浮动,也为安抚太子不安,自然要做些什么,以彰显太子独一无二倒地地位。
正如留今所说,阿兄这么做的确是表现出对阿珣的器重。但是沿江一岸混乱,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明知那里有尚不知根基底细的乱臣贼子,她怎么可能坐看阿珣去冒险。
在哪个梦里,阿珣的死实在是太过惨烈,她不能不多想。尤其是,那个梦里,阿珣所在的地方,似乎就是黎江南岸。
留今点了点头,她又宽慰道:“太子殿下一向聪明能干,是圣上用心培养的储君,就算黎江南岸隐藏着未知凶险,但是少年人总要磨砺才能长成。加之圣上又特许徐将军一路跟随保护,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不一样。”李盛袭摇了摇头。李珣比她小五岁,四王之乱的时候,他尚在襁褓。穆氏乱国时,他亦不过幼童。
那些腥风血雨他虽然经历,但是到底没有直面,加之他又是无可争议的储君,可以说,他一路以来,都是有人替他遮风挡雨,纵然他聪明能干,可到底少了些阅历,徐焕之也不是个精明的,难保就遭了旁人算计。
“去通知黎江南岸的内卫,叫他们暗中保护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事关国本,若是有失,我绝不轻饶。”李盛袭目光微暗,等到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了,她必定要趁着阿珣还没有回临熙之前,南渡一趟。
“是。”留今点头。
“等一等。”李盛袭靠在床上,她从自己身上拿出一面护心镜,“叫人拿去,就说途中偶遇晋宁长公主,这是晋宁长公主赠予,叫他务必戴上。”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留给您的遗物,您和圣上一人一面,您从小戴着,鲜少摘下啊。”留今劝谏道。
“阿娘赠我与阿兄,是为护我与阿兄,为的是我与阿兄,更是为了国朝。阿珣是阿兄长子,更是国本。既如此,我赠与阿珣又有何妨?按我说的做吧。”李盛袭轻叹。
“是。”留今收好了护心镜。
第180章:旧账
吩咐完了这些,李盛袭才稍稍心安,她面上略有些疲倦,她看了看天色,懒懒的问道:“我睡了有多久?”
“快两个时辰了。”
“够了。”李盛袭低喃,她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勉强才压住了心中的烦躁。“你去见了暗探?除了阿珣的事情,可还有其他的消息?”
留今点了点头,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倒还有个好消息。盈笑那边穿了消息过来,说她已经顺利接触洪怀了,洪怀对她还算是信任,如今盈笑每日都会登上洪怀的家门,盈笑聪明机警,不曾轻举妄动,且将地形摸了个七七八八,只等您一声令下,就可以行事了。”
“我记得盈笑的机关术似乎不行?”李盛袭扶着额头。
留今点了点头,“术业有专攻,盈笑精通医术、醉心岐黄,于机关一道上,的确是差了一些。”
“叫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李盛袭想起了胡文若。胡文若会那么精巧的机关术,十有八九是因为曾今接触过。胡文若尚且如此,洪怀更是周家心腹,他府中的机关必定更加幽密复杂。
盈笑怕是未必能够应付的了,还容易打草惊蛇。
“可要派人去接应?”
“自然。”李盛袭垂了垂眼,等办完了洪怀的事情,这件事情就差不多了,李盛袭心绪万千,好容易平稳了一些,她才长舒一口气,“罢了,谁去我不放心。洪府凶险,不亚于龙潭虎穴,还是要我亲自去一次才好。找个合适的岂会,我亲自去一趟下丘吧,总归下丘也里的不远。”
“是。”
……
容治将自己闷在了屋里几日,顾凌虚来见了好几次,不过容治都是托病不见,不过她如今的状态的确说不上多好。
他几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但是心中却是无比的惴惴不安,他第一个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朝廷的反应。
顾凌虚这么做的后果,以及朝廷的反应,他稍稍冷静一些就想的清楚。
一下子有点懊恼自己被宁如霜牵着鼻子走。其实他现在何必考虑顾凌虚该不该造反这个问题呢?
无论该或不该,顾凌虚这么做终归是失了分寸,他这是明晃晃的和朝廷作对。这个时候,若是和朝廷翻脸,双方对抗起来,难道是他顾凌虚得利?
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凌虚已经失了妥当,只希望朝廷不要和顾凌虚置这个气,哪怕就是暂时答应了顾凌虚这个要求,以作安抚也是好的。总归也是授予暂代之权。
至于顾凌虚反与不反,这都不是眼前要考虑的问题。而若是顾凌虚反了,他要如何,他此刻也不知道。
他自诩聪明,不说运筹帷幄,但是也能走一步看三步,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一时之间,也难以权衡。
他从小受的便是忠义之道,读得是圣贤之书。倘若忠义相悖,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倘若真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那一日,也很好解决。总归,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如此而已罢了。
“容巡按,詹郎君与詹夫人求见。”有下人来报。
“快请。”容治点了点头。
很快,詹歧睿夫妇就由着人请了进来。
“容巡按身子如何?听闻巡按病了,特来拜见。”詹歧睿被下人引坐之后,就关切的问道。
容治摇了摇头,“偶感风寒,如今早已大好。有劳二位挂心了。”
詹歧睿点了点头,“今日前来,除了看望容巡按之外,还有一事叨扰。”
“詹郎请讲。”
詹歧睿看了一眼孟纨,孟纨四下扫视,先不答话,而是疑惑的问道:“这几日似乎不曾见到宁大娘子,我记得,前几日宁大娘子与容巡按几乎是形影不离,如今怎得不在?”
容治面色一顿,转瞬如常,“去胡宅那几日,宁大娘子几乎是昼夜不眠,连容某尚且如此,她必定更加劳累,这几日便让她好生歇息,不曾叨扰。孟娘子有什么事情,单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孟纨点了点头,“前些时日帮着容巡按看了公文与账本,发现了些不寻常的地方,只可惜当时容巡按与宁大娘子都不在,我们前几日便回了下丘一趟。”
“下丘,与下丘有关吗?”容治疑惑。
孟纨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那日粗略算账之后,妾身闲来无事,便去细细追查一些钱款的去向,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些年来,镇源每年都有一笔开支是往下丘而去。每次都是写着押送税银与矿料。妾身虽是女流,却是是官宦出身,于山水地理也懂一些,从安夏运送银钱与矿料至望京,其实根本就不必取道下丘。取道下丘,不仅绕了一圈路,而且山路崎岖,山匪颇多,极为不安。若是不走下丘,而是直奔望京而去,那么这笔多余的钱则根本不必多出。事干税银与矿铁,妾身不敢轻视。”
“你说的没有错。从安夏去望京,根本不需要取道下丘。”容治神色冷然。
“正因如此,我们这几日便去了一趟下丘。詹某虽不才,但在下丘多少有些人脉,很快就查到了一些端倪。”詹歧睿缓缓开口,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些税银的车架到了下丘之后,总会和一个叫洪怀的商人有交。那商人是有名的富商,和下丘官场上不少官员都有交情,这本也不奇怪,各个官场都有惯用的商人。只是这洪怀,乃是周氏的家奴出身。这就不得不让詹某多思了。”
“其实,我们南下遇匪,被宁大娘子所救的那一日,也曾经遇到了洪怀。我们与他交流不多,只觉得此人谈吐不凡,不似寻常商贾,不曾过多在意。但是宁大娘子曾与之攀谈。宁大娘子向来聪慧通透,心智在我等之上,若是洪怀有异,她看的绝对比我等更为清楚。容巡按不妨去问一问宁大娘子。”孟纨接话道。
容治目光轻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二位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