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熟悉
容治和张炳生刚离开不久,远远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而驿馆之中隐约传来的刀兵相见之声隔着一条街都能隐约听到。
“这仿佛是驿馆的方向。”容治轻声呢喃,不可置信的看着张炳生,他“不由得”质问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城外民变吗?城内怎会出事?”
“民变,什么民变?”张炳生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他正色道:“容巡按,下官方才从城外赶来,城外一片太平,哪里发生了民变?不知巡按是什么意思?巡按匆匆带兵离开驿馆,又调走下官,究竟是何意图?”
“你在说什么?”容治似乎是不明白张炳生为什么改了口,他惊急而又愤怒的说道:“分明是你同我说城外发生了民变你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戏耍于本官吗?”
张炳生听着驿馆的动静,倏忽之间神色大变,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眉头紧锁,看向容治的目光警惕而又愤怒,“容巡按,你以奉圣诏而来,居然敢和贼人勾结,监守自盗,你这般愧对圣恩,竟然还有资格在此置喙本官!来人,将这个忘恩负义的乱臣贼子给本官拿下。”
容治目光中有一丝旁人不曾察觉的暗芒划过,果然是要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张炳生孤身上门,说城外发生民变,这些事情除了自己身边的人没人知道,但是自己身边的人自然是与自己的口径一致,难以作证。
到时候张炳生只要说是自己以城外民变为借口将他骗出城。到时候粮草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而城外依旧是风平浪静,自己将会是百口莫辩。
当然了,张炳生似乎没有想过要让他去“辩”,他更想要的,应该是他的命。
周围的将士本就是张炳生的人,听到张炳生的令,连忙拔剑而上。容治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也带着自己的人拔剑而出,在早已是空巷的安夏街道厮斗起来。
李盛袭独立于雨中,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原本喧嚣不停的驿馆才彻底的宁静下来。
庭院中尸骨累累,血气冲天,大雨扑灭了大火,却没能洗刷掉满院的血腥之气。庭中的雨水已经被染成了血色,黏腻而又恶心。
被容治留下的那些“伤员”盯着尸山血海之中唯一的身影,目光惊愕无比。
她站在尸堆之中,一人一剑,满是嗜血凶戾之气。那女郎忽而转头,看向廊檐下隐秘一处。清冷的眉眼闪烁着凶光——李盛袭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躲在廊檐下的叶松就看到这样一幕。他住在驿馆附近,发现驿馆出事,他本想匆匆赶来一探究竟。却不曾想就看到这样一幕。
驿馆外面埋伏了人在关门打狗,这倒也寻常。真正可怕的是驿馆之中的这个蓑衣女郎。她一人一剑,不知道了结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又快又狠,死于她剑下的人,身上的伤口都很少——她几乎每一招都是一招毙命。
这不像是一个侠客,这更像是一个刺客。自小习剑的叶松隐匿在暗,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惧意。本想在暗中浑水摸鱼的他,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因为即使不曾交手,他也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
庭院之中的女郎忽而转头望向他。叶松心头一跳,他寄希望于这只是那女郎寻常一瞥。他屏息凝神,正在思考是否要逃时,只见那道身影飞快的朝他袭来。
叶松一凛,赶忙逃去。
廊檐下虽隐蔽,却也仄逼,他行动不便,堪堪才飞身上檐,缺不了这一把就暴露在了李盛袭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地势之故,李盛袭很快就追上了他。
她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只是一开始就她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故而不曾对他动手。如今她已经杀尽敌人——此人错过了一个逃跑的机会。
江北沿岸藏龙卧虎,此人能够顺利的进入驿馆而不被他人察觉,定然是有自己的本事。看着就奇怪,李盛袭不会愿意放走一个这样的人。
他来江北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她不会轻易的放过任何的疑点。
叶松见躲闪不过,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同李盛袭打了起来,他武功虽不如李盛袭,却也是难寻的高手。之所以轻而易举的被李盛袭追上,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李盛袭占了地势的优势。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李盛袭看着这蒙面黑衣男,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熟悉之感——并不是面容。为暗探多年,李盛袭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人明显是易了容的。真正让李盛袭熟悉的,是这个人的身手。
和李盛袭的熟悉不一样,叶松更多的是惊讶,他惊讶于李盛袭的剑术。纵然方才已经亲眼所见,但是如今,他依旧觉得心惊肉跳。他与武艺尤其是剑术一道上面天资非凡。
从小到大,和他比剑,能够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郎。上一个把他打成这样的年轻女郎……叶松瞳孔一缩,在这一瞬间的失神,他忽而感受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他的骨缝穿过,钻心的疼痛从身上传来。
虽然二人还在打,但是他身上已经被李盛袭捅了几个血窟窿,但是李盛袭却是分毫未伤。
“我与尊驾无冤无仇,方才也无意插手,只是不慎卷入其中,并无与尊驾为敌之意。还请尊驾高抬贵手,放我一命。”叶松咬牙切齿的说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绝对不能把命交待在这里。
听到这声音,李盛袭的动作猛地一顿,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叶松这回倒是警惕,他看准了时机,趁着李盛袭不备,拔腿而逃。
天空之中忽而升起一道烟火,将李盛袭的思虑拉回。
李盛袭眯了眯眼,本想再追,但是想着和容治的计划,脚步顿住。她看着落荒而逃的身影,目光晦暗难辨。但是她手上的动作却快,剑刃被她掰断后从掌心送出,利落的扎入叶松的后背。
第152章:变数
止住容治与张炳生打斗的,是匆匆而来的周书湛。他带着大批人马而来,镇源知府因为决堤的事情被撸了官位,知府官衔不小,不如县令那般,所以镇源知府的官职一直没能让人顶上。
朝廷那边折中了一下,反正安夏泽成靠近铜江,就干脆让周书湛身兼两地州府之职。
张炳生没有想到容治会那么难缠,他也不知道驿馆的那群人究竟在干什么。明明说好弄走了粮食之后就来帮忙,结果如今迟迟不见人影,这是连一座“空城”都拿不下了吗?
而他自己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容治的人手虽然不如他,但是容治的身手却是出奇的好。容治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劣势,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擒贼先擒王。
索性,周府尹来了,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不只有周书湛,还有身披黑甲的顾凌虚。
周书湛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顾凌虚,他是在城外偶遇的此人。他询问顾凌虚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安夏县,顾凌虚虽然没有告诉他,但是在言语之中也透露出是为了容治而来。
容治和顾凌虚一向有旧怨,顾凌虚打心眼里看不起容治,也不认为容治会真的利国利民,顾凌虚会远道而来,也不足为奇。
他想了想,拉上顾凌虚和他一起来,对于今天晚上的事情只是有利无害。毕竟顾凌虚恨死了容治,因此他就把顾凌虚带了过来。
周书湛赶过来的时候,容治正将张炳生擒拿在手。
“容巡按,你这是做什么?”周书湛的目光之中透露着不善。
还没有等容治说话,张炳生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周府尹,容治私通匪寇,监守自盗,甚至还在驿馆之中行凶,还请府尹不要顾及下官,速诛此贼。”
他的心里隐隐冒着不安,驿馆那边的动静渐渐的小了起来,但是他并不认为是他们的人得了手,如果真的得了手,为什么迟迟不来帮忙?
只有尽快杀人灭口,到时候就算驿馆那边再有什么闪失,他们合力也是压得下去的。
容治并没有说什么,他的目光不经意的从周书湛身旁的黑甲青年身上划过。
顾凌虚目光复杂,看到容治看向他,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容治,还不束手就擒!”周书湛听懂了张炳生的暗示,他目光锐利的扫视这容治。
顾凌虚抬了抬手,他带来的将士在他的一声令下,就抽刀对准了容治。
“襄成侯、周府尹,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哪怕是要定罪,也要容本官分辨一二吧?岂有你私自捉拿的道理。本官奉圣旨而来,是圣上钦点的巡按御史,代天子巡视州府,纵然官位不高,也容不得旁人放肆。”容治面色不善。
“嗤——”顾凌虚嗤笑一声,冷然说道:“区区一个巡按,也敢扯到天子的旗子来,你未免也太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
“你束手就擒,其中之事,等事情平静之后,本官自会替你分辨,只怕你做贼心虚,不肯受降。”周书湛冷声说道。
容治不由得冷笑,这个时候要是真的束手就擒,那无疑是羊入虎口吧,他如果真的落到了周书湛的手里,怕是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见他还要反抗,周书湛不怒反喜,在牢里面弄死容治,总是要比在外面弄死难一点。
就在周书湛要下令围剿容治之时,忽而从天而降了一个身披蓑衣的女郎,她出手很快,周书湛整个人一惊,一个不慎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摔在地上的时候,那身披蓑衣的女郎忽而拎住他的后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柄断剑就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容治也钳制住手中的张炳生,看到李盛袭过来,他轻轻一笑。
他原本的想法就是让顾凌虚来救场,只是想到平常顾凌虚和自己的身份立场,顾凌虚在明面上很难来偏帮他,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宁如霜挟持住周书湛,换取和顾凌虚“谈判”的机会。
一切都是为了忽悠周氏和千里之外的管知。
“你是何人?竟然敢挟持一方州府?”周书湛厉声呵斥道,他虽吃了一惊,面容上面却并无惧怕之色。
顾凌虚也警惕过来,他看着这个跨坐在马上,挟持着周书湛的女郎。
虽然一开始容治传给他的信之中就有这一项计划,但是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他还是非常的惊讶。
因为……这个女郎出手之前,他没有半分的察觉。
足见此人武功极高。
想必这就是那位宁二娘子的姐姐,那位武力高强的宁大娘子。宁如锦就已经是武功高强,但是尚且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但是宁如霜不一样。
江湖之上的确有一位名叫宁如霜的女侠,听说武功很高,但是出手不多,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故而不曾有人在意。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高手,改天倒是可以比划比划。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周府尹别急,宁娘子是本官身边的护卫,方才张县令以城外民变为由,将本官从驿馆引出,本官特意将宁娘子留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人闯入驿馆,企图偷毁粮草。如今看来有备无患还是有道理的。”容治冷冷的看了一眼张炳生。
周书湛一愣,忽而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张炳生,只见他深色惊讶,显然也是没有想到容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的。
周书湛看了一眼身边的黑甲青年,一瞬间后悔与之同行,容治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就是有后手。如果他没有和顾凌虚同行,那么就算是容治看破了一切也没有用。
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公理本来就难以战胜强权。
就算容治洞察一切又怎么样?在这样的世道,没有强权护身,他轻而易举就能把容治灭口。
偏偏他带了顾凌虚。
顾凌虚少年意气,恨死了宦官,但是对于百姓却又是真心关护。这件事情真的要大白于天下,哪怕顾凌虚再厌恶容治,他也会出这个头。
第153章:下狱
顾凌虚看着并没有完全相信容治,但是他看向张炳生的目光也变得锐利了许多。
毕竟谁都知道容治不是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撒随时都有可能被戳破的谎言,不是他的作风。
“空口无凭,容巡按不要倒打一耙。”张炳生硬着头皮说道。
“闯入一管的贼匪已经被我尽数诛杀,尸体陈列于庭中,至于粮食……容巡按早有防备,粮食如今依旧完好无损,已经拆人运送进了驿馆。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查验。”李盛袭开口说道。
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把粮食堆积在粮仓之中,但是安夏县决堤之后,粮仓尽毁,恰巧驿馆的地势高,加之还有数目没有核对清楚,所以容治来了安夏县之后,粮食就一直堆在驿馆的库房之中。
李盛袭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看向顾凌虚,毕竟如今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拿主意的人。
周书湛也看着顾凌虚。
顾凌虚皱了皱眉,忽而冷笑说道:“好啊,那就去看一看,到底是谁有鬼?无论是谁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都不会放过他。”
……
回到驿馆以后,所见就是堆积成山的尸体,容治扫了一眼尸体,有些惊讶的看着李盛袭,李盛袭似乎是没有察觉。
几人又去清点了粮食,的确没有半分差错。
顾凌虚冷冷的扫了一眼张炳生,他二话不说就上前给了一拳。
张炳生被打倒在地。
“襄成侯……”张炳生口腔涌血。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顾凌虚冷声说道。
“即便是如此,也未必能说是张县令的罪过吧。”周书湛冷然开口,即使计划失败,他依旧面部改色,他又看向李盛袭:“这位娘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放了本官吗?”
李盛袭冷然收剑,为容治出声辩解道:“如果不是他所为,他又为什么要谎称城外民变?将容巡按引出去?又为什么在驿馆出事的时候不及时赶回来解决?而是要在大街上对容巡按出手?”
周书湛正要说什么,顾凌虚就一锤定音的说道:“张炳生涉嫌毁坏粮食,嫁祸朝廷命官,夺取官印,先行下狱!”
“襄城侯你并非镇源州府,无凭无据,你无权行事!”张炳生怒骂道。
顾凌虚看着周书湛:“周府尹觉得呢?”
“张县令嫌疑巨大,的确应该先行下狱。”说完,周书湛就冷冷的看了张炳生一眼。
张炳生一愣,似乎有不甘,但是很快就被人带了下去。
余下的几人,就去了驿馆大厅。
“容巡按倒是早有准备。”顾凌虚冷声说道,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容治恢复了往日里温润的样子,“襄成侯过誉了,南行的路上遇到不少图谋不轨的贼人,自然要多做准备,不然岂不是辜负圣恩?”
顾凌虚冷哼了一声,然后就转移了话题,似乎并不想和容治打这个机锋,“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细查。张炳生那里必须审,我倒要看看他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到底是监守自盗,还是和什么人勾结!”
顾凌虚这话意有所指,惹得周书湛心头一跳,不过看顾凌虚这个样子,火气似乎都是冲着容治而去,周书湛就稍稍放下心来。
闻言,他也不由得正色起来,仿佛刚才转口就针对的人不是他,“襄成侯此言有理。本官兼任镇源州府,理应查清此事。”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想自己独揽这件事。
容治轻轻一笑,开口说道:“周府尹说笑了,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想来应该还是先禀报朝廷才是,下官官位低微,却也是奉圣旨而来的国朝巡按,理应为圣上分忧。”
周书湛看向顾凌虚。
顾凌虚冷然道:“分忧?容巡按也不看看自己这话说的。国朝之中能人众多,就算是分忧,也轮不到你一个从六品。”
“襄成侯说笑了,哪怕是无官无职,只要天子为以重任,又岂敢推卸。倒是襄成侯……安夏似乎并不在西昌境内。”
“你!”
李盛袭冷眼看着这一些,心下有些好笑,男人打起机锋的时候,也很精彩。
顾凌虚“讽刺”容治官位低。容治“自诩”巡按身份,并且“讽刺”顾凌虚越俎代庖。而周书湛则是自持府尹的身份,有权利过问安夏之事。
不过三个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抢夺审理张炳生之事的权利。
三人自然是谁也不让,最后还是容治提议上书朝廷,由朝廷定下主审的人选,在此之前,自然是谁都有资格负责审理此事,但是只能一同审理此事。
本来顾凌虚是没有资格掺和这件事情的,毕竟他虽然有爵位在身,但是镇源明显不在他能插手的范围之内。
但是在如今的世道,强权是最大的真理。顾凌虚手握十万重兵,就连圣上也不得不退避两分,更何况是容治会周书湛。
三人决定连夜提审张炳生。李盛袭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去,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去见了等候已久的留今。
“阿姐……”留今低声唤了一句。
李盛袭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当初你被顾凌虚抓走过一段时间,你又和秦轻鸿待在一起过一段时间。而现如今你又和他们待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他们可有看出什么破绽来?”
顾凌虚粗中有细,秦轻鸿也是心细如发,两人都不是什么寻常之人。李盛袭不免要多问两句。
留今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只是襄成侯也许记得属下的身手,属下怕是要减少在他跟前出手。”
“你自己要小心一些。”李盛袭叮嘱道。
留今点了点头。
李盛袭靠在了椅子上,“叫人去联系吴旸,叫他通知安夏里面的暗探,帮我找一个受重伤的人。再把笑娘放出来……不过要注意一些,不要让容治发现笑娘。”
容治精明,又视“曲盈笑”为知己,虽说她与容治相处的时候用的就是曲盈笑的性格,但是它与容治之间有许多笑娘并不知道的事情,笑娘未必能够瞒得住容治。
第154章:下跪
“笑娘?”留今皱了皱眉,曲知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殿下居然就要放了笑娘,“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她信任笑娘,也不愿意怀疑笑娘,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曲知离的事情当中,曲盈笑必须避嫌。倘若有一日念昔背弃殿下,她也必须避嫌——当然了,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本来就没有怀疑过笑娘,而且这次放笑娘出来……我也不瞒你,方才的打斗中,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的声音和叶松有些像。”
留今的倏忽一变。
叶松是曲知离的侍卫之一。曲知离的那几个侍卫所以说是侍卫,但是是曲知离从小带在身边,如同兄弟一般。
当年曲知离的李盛袭青睐,李盛袭也曾指点过叶松。叶松剑术很强,虽不如李盛袭,却不在自己之下。
叶松也是为数不多知道笑娘和曲知离关系的人。
而笑娘,也在南边,不过是在吴旸那边,而不是和他们二人一道。
“叶松若是在这里,岂不是说明曲知离一定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这也不一定。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叶松,但是试一试也无妨。我重伤了那个人,如今安夏县刚逢大灾,为数不多的医师全部掌握在官府手中。那人的被我所伤,他的伤不正常,他不敢来官府自投罗网,如果他真是叶松,笑娘出现,说不定可以请君入瓮。”李盛袭挑了挑眉。
而且,大灾之后很有可能伴随大疫,笑娘医术高超,这个时候放她出来,正是时候。
“那您下一步打算如何呢?”
李盛袭揉了揉头,“想个办法跟着容治,毕竟还有另一件事情要查。你再叫吴旸来见我一面。”
吴旸就是宁阳,也就是“宁如霜”与“宁如锦”所谓的阿弟。
吴旸与“宁如霜”分庭抗礼,势均力敌。本来就不服“宁如霜”比他更受器重,而如今新安排的身份,“宁如霜”成了他长姐,他八成要气疯。
想到那个画面,留今就不由得觉得好笑,而且不仅是“宁如霜”,自己也成为了吴中尉的“阿姐”。
吴旸怕是要气死。
……
三人连夜调查此事,拔出萝卜带出泥,确认此事是张炳生所为无疑。此刻是张炳生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毁坏粮草,而后来污蔑容治。
甚至都不用急着去报告朝廷,这件事情就已经被查的七七八八。问道张炳生之时,他只说是自己一人所为,就是为了污蔑容治,为了踩着容治的尸体博功。
容治听了张炳生的口供之后,微微叹了口气。这个结果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江北沿岸官官相护,大家都是利益的共同体。张炳生如果认罪,那么处置他的是国法。他会死,他的家眷会没为官奴,但是也是仅此而已,出于道义,江北官场的官员还会照料好他的家眷。
可是如果他吐露出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么对付他的将会是江北沿岸这一群丧心病狂的人。谁知道他的家人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正当他想要在私下见张炳生一面时,就传来张炳生畏罪自尽的消息。
他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只能暂时看着这件事草草了结。
纵然是这样,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到此为止。因为张炳生做的远不止这些,还有因为修筑堤坝而枉死的那些人。
不过在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没有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他私下保留了张炳生给他的册子,又将徐三一家人暗中保护好。
他不相信做到那一步,会只是张炳生一个小小县令的手笔。
也多亏了张炳生差人在驿馆里放了一把火,那一把火可以让一些容治不想让周书湛知道的东西消失——比如一些公文。
无论周书湛信不信,他都可以将公文揽为己用,反复查探——如果在这之前没有人动过那些公文的话。
公文的数目很多,张炳生的确拿了一些来驿馆。但是在张炳生出手之后,他就让宁如霜去官府将剩下的公文也全部偷了过来。他知道宁如霜很可能靠不住,但是他并没有别的选择。宁如霜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宁如霜有没有动过那些公文,他暂时还不清楚,只能先将人留在身边。
容治叹了口气,将公文收好之后就要入睡,却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道敲门声。
他目光一凛,开门之后,就看到了一个乔装打扮的青年。
“襄成侯?”容治低声。
蒙着面巾的顾凌虚点了点头,确认没有别人之后,顺手将房门关上。做完这些他才扯下了自己的面巾。
“夜半三更,襄成侯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要事?”容治疑惑问道。
他和顾凌虚都是住在驿馆,周书湛虽然是住在官府的衙门,但是难到这驿馆之中没有周书湛的耳目。他和顾凌虚在外人眼中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如果没有必要,最好不要见面,以免惹人怀疑。
顾凌虚沉默良久,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容治,双唇紧抿,一言不发。眼中的神色变化莫测,让人难以琢磨。
容治皱了皱眉,大约是猜到了原因。他心中有些好笑,倒不是笑顾凌虚的“前倨后恭”,只是觉得顾凌虚现在这个样子有些好玩。
谁知顾凌虚下一刻就跪了容治的跟前。
“顾某愚钝浅薄,自大狂妄,不知容郎霁月光风,更不知容郎负重前行,此前多加折辱,还曾重伤,今日故来请罪。”
他从来不是什么别扭的性子,直来直去,此前有错,容治可以不计前嫌,可以不在意那些事情。但是他不可以不在意那些事情。
纵然不知者无罪,可是如今他知道了,他必须向容治致歉。容治所背负的太多,做的也比他来的多。他不能为了一点面子,就自己欺骗自己,以“这是容治自己选择的道路,容治必须背负这些”为理由,轻轻揭过此事。
他自认自己不是君子,却也敢作敢当,既然错了,认错就是了。没什么低不下头的。
第155章:相合
容治垂了垂眼,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的说道:“襄成侯诚挚至此,我又怎么会怪罪?当初之事本就不怪襄成侯,侯爷赤胆忠君,又有什么错处?还请襄成侯起身。”
顾凌虚的道歉诚心与否,他看得出来。而且他深知顾凌虚的品行。顾凌虚从来不是虚伪的人。在道歉这种事情上面,如果不是发自真心实意,顾凌虚不会愿意去做。
而他说不会责怪顾凌虚,也是发自真心,顾凌虚没有看出来他的身份,对他疾言厉色也在意料之中。因为他所表露出来的身份,本就是令人疾言厉色的存在。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酷吏,顾凌虚嫉恶如仇,本就会厌恶。
相反,对于顾凌虚的厌恶,他并不感到生气,甚至还有几分敬佩。至于那些因为顾凌虚的厌恶而带来的祸患,他也不会怪罪,最多只会觉得有些麻烦和无奈罢了。
见容治既往不咎,顾凌虚神色复杂,郑重起身。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忸怩的性格,这件事情说开过去之后就开始谈起了正事。
说句实话,比起扑朔迷离、神秘未知的宁如霜,容治显然是更加信任知根知底、性情耿介的顾凌虚,没一会儿,就将南来只来的大部分事情交了个底。
顾凌虚神色大变,愤然朝着梁柱就是一拳,“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希望?”
容治神色倏忽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顾凌虚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顾凌虚嫉恶如仇,性情耿直,但是这并不代表顾凌虚没有心机,相反,顾凌虚的心思不浅。如果他只是一个莽撞的武夫,不可能在老襄成侯死后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成长为西南壁垒。
顾凌虚是一直都有野望的,只不过,在外地当前的时候,出于大局考量,他并没有蠢蠢欲动。
顾凌虚刚才的那一番话,容治也拿捏不准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过他多少还是要保持一些警惕。
毕竟时逢乱世,正是枭雄崛起的时候。
凭心而论,容治并不想看到战乱,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要打仗,那么他希望能有一个有绝对实力的枭雄横扫一切,快速结束战乱。
但是在一切都没有走到那种情况的时候,他更希望和平,并不希望顾凌虚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念动。
“这样的情况,再多说也是无益。”容治叹气,又郑重说道:“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百姓,想必襄成侯已经知道了此次河道的决堤,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无论是安夏县的风波还是河道的决堤,只怕都少不了周氏在其中的手笔。只是如今下官手中还没有充足的证据,只得秘而不宣。”
在江北沿岸,他肯定是比不过周氏的,顾凌虚虽然手握重兵,但是要是真的和周氏硬碰硬起来,顾凌虚会不会有什么事他不知道,但是城门失火,又怎么会不殃及池鱼?
江北大地已经经历天灾,哪里还受得了战火的荼毒?
“这样的恶贼倒不如一开始就由着那位侠女把他杀了。”顾凌虚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有野心是真的,关心百姓也是真的。
容治摇了摇头,“周氏蒂固根深,别说旁支浩大,就是嫡系子女也极多,杀了一个周书湛又能怎么样呢?还平白无故把宁大娘子牵扯进来,不过是多牵连无辜罢了,没有什么作用,还会打草惊蛇。。”
顾凌虚叹气,又听他提起宁如霜,不由得多问了两句,“宁家二位娘子的身份容郎可是查清楚了?”
顾凌虚摇了摇头,“虽然查清楚了,但还是不太敢信,江北沿岸混乱,鱼龙混杂。宁大娘子并非泛泛之辈,我等需得多加小心。”
凭宁如霜的武功与智慧,纵然她只是商女,也不应该这么籍籍无名才是。江湖之中的确有宁女侠的名声,但是存在感还是不高。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而且……想到那夜庭中的尸体,容治眼眸微垂。
不过他并不打算把他的发现尽数告之顾凌虚。因为顾凌虚对宁如霜未必没有招揽之意。
“宁大娘子聪慧,容某暂时没有看出端倪,宁二娘子在襄成侯身侧呆了一段时间,不知襄成侯可曾看出些什么来?”容治又继续追问道。
顾凌虚摇了摇头,“只觉得是一个十分聪慧的女郎,除了武功高强一些,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相比于其他的人来说,宁如锦也很优秀,但是宁如锦的优秀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男儿有天资卓著者,女子自然也有。
但是宁如霜武功高强到令他心惊。而且听容治的叙述,这位宁大娘子的聪慧,似乎也远在其妹之上。
这样的英才人杰,就算她滴水不漏又怎样?她的存在本来就容易惹人惊叹怀疑。
容治垂眼。
“容郎下一步打算如何呢?”顾凌虚追问。
“暂时先安顿好灾民,处理好江北诸地之事,这是国之大计。而后再想想办法,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挖出周氏来,或许能够将周氏连根拔起。”话说到这里,容治眼中还是有难以抹去的忧虑。
他所忧虑的并不是将周氏连根拔起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固然难,但是也并不是做不到。
他真正忧虑的是将周氏拔起之后,满目疮痍的江山。
周氏根深蒂固,如果将它彻底拔出,那么也会暴露北齐江山已经千疮百孔的事实。
他的忧虑,来源于国朝。
“周氏想必清楚你的来者不善,他们也想踩着你去打倒宦官,仅靠你一个人,只怕还不足以和周书湛抗衡。但如果我久留于安夏县,以周书湛的敏锐多多少少会看出一些端倪来。”顾凌虚轻敲桌板,他看着容治,“容郎如果有什么计划,动作要快,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望容郎驱遣。”
容治点了点头,“驱遣不敢当,若是襄成侯愿以相助,自是容某之幸。”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顾凌虚微微一笑。
容治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小顾也要蠢蠢欲动了。
第156章:王剑
容治和顾凌虚的合作完全在李盛袭的意料之内,这件事情稍稍平息之后,李盛袭就和容治告别,去见了吴旸。
这倒是令容治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宁如霜若是另有所图,应该不会这么快走才是。
不过容治并没有阻拦李盛袭。
留今其实不明白李盛袭为什么走的那么干脆利落,但是李盛袭的决定,她听命就是了。
“宁阳”的府邸虽在镇源,却不在安夏与铜江。若是在安夏或者铜江,指不定吴旸的命也没了。吴旸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在天灾面前,人力过于渺小——哪怕是人为引起的天灾。
吴旸正在处理着消息,听到下人来报,说“大娘子”和“二娘子”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脸色就黑了起来。
下人虽不明白为什么家主的两个姐姐回来了,家主不是很高兴的模样,但是也不敢多问多说,毕竟,他是奴籍。
吴旸收好了东西,就出去见了李盛袭和留今。
李盛袭端的不苟言笑,一言不发。
留今却不会放过这个占吴旸便宜的机会,“阿弟——”
李盛袭看了留今一眼,心中轻笑。
吴旸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
“久日不见,阿弟不认得我们了吗?”李盛袭端得清冷,但是其中恶趣不言而喻。
“都下去,我和二位娘子单独叙旧。”吴旸并不接招,而是咬牙切齿的开口。
下人见情况不大对,赶忙退下,吴旸看着李盛袭,咬牙切齿的说道:“宁如霜——”
“阿弟,这么久了,阿姐都不叫了吗?”李盛袭看着敞开的大门,眉目冷冽。
就算该退下的人都退下了,但是敞开着大门,又哪里是说话的地方?
吴旸只觉一口郁气堵塞在心,最终不情不愿的说道:“二位阿姐,请跟我来。”
李盛袭依旧冷若冰霜,只是心中已经乐开了花。
她是阿耶幺女,头上哥哥姐姐无数,典型的年纪小辈分大。临熙城中有不少和她年岁相当的青年男女矮了她一辈。
难得有人喊她阿姐的。
这里倒是也有李盛袭的几分小恶趣味,一开始安身份的时候,她故意把比自己和留今年纪大的吴旸安成了“弟弟”
留今则是暗笑李盛袭的恶趣味。不过同样在想,若是吴旸知晓“宁如霜”的身份,这声阿姐还会不会喊的这么不情不愿。
做统领的弟弟,吴旸想必心甘情愿。
至于长公主的弟弟,吴旸怎么想的留今不知道。但是临熙城中有多人,都巴不得能喊长公主一句“阿姐”,别说阿姐,只要能攀上长公主这门亲,喊“阿娘”又如何呢?
“宁如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子今年二十有六,怎么就成了你阿弟了。”一到密室,吴旸就咬牙切齿的看着李盛袭。
李盛袭冷冷清清的瞥了他一眼,“你就为了和我说这个?身为暗探,身份时常变换,你居然计较起了辈分来了,吴旸,你真的越活越活回去了!”
“你——”吴旸气结,宁如霜更得统领器重,自己这个身份八成也是宁如霜要求统领安上的,但是他偏偏不能说出来。
因为宁如霜说的就是事实,身为暗探,身份变幻莫测,就连和赵妤年纪相当的赵瑞生都能当赵妤他爹。逼他小几岁的宁如霜有什么不能当他姐的。
但是,还是很生气啊。
吴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冷然问道:“你千里南下,又和容治搅和到一起去,是要做什么?”
“为了那件走私的事情啊。”李盛袭轻声说道。
吴旸神色一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盛袭,下一刻,他眼中漫起不善,一双眼睛落在了一旁的留今身上,话确实对李盛袭说:“你还真是大胆,这话敢就这么说出来。”
“留今是我心腹,我自然信任留今。”李盛袭不着痕迹的将留今护在身后。
“她可是长公主的人。曲知离和长公主是什么干系,你应该清楚,我虽不疑长公主,但是长公主理应避嫌。”吴旸将目光移回李盛袭身上,神色锐利夹杂审视,“宁如霜,内卫从不结党,只效忠于圣上,你可别错了路。”
这是怀疑她投效到“长公主”门下了?虽有些好笑,但是李盛袭还是稳住了神色。
她淡淡抬眸,对上吴旸的眼睛,“我自然知道要效命于圣上,这一点,不劳你提醒。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长公主也是能号令内卫的人之一,你可别犯拧巴了。”
她没有揽权之意,但是她得让吴旸明白一些事情,免得给她添麻烦。
“你在胡说什么?号令内卫唯有圣上与赤霄统领,这是圣上金口玉言。圣上虽看重长公主,但是似乎从未说要予以长公主节制内卫之权。”吴旸皱眉。
“吴中尉说错了,圣上是原话是号令内卫者,唯有圣上与赤霄,而非‘赤霄统领’。”留今笑盈盈的解释。
吴旸皱眉,“你在打什么哑谜?”
“南晋之中,可不只有一个赤霄。”留今提醒道。
“不止一个,难道还能有……”吴旸的话到嘴边忽而一顿。
还真有两个。
一个是内卫总统领赤霄。
至于另一个,自然是自高祖手中传下的镇国宝剑——赤霄剑。
赤霄剑乃是天子剑,历来都是为国君使用。
但是到了今上这一朝,却有所不同。
七年前,长公主下嫁穆氏,圣上疼爱胞妹,就将赤霄剑赐予长公主为陪嫁,从那以后,赤霄剑就成了长公主的佩剑。
一开始这事没人知道。知道后来穆氏作乱,长公主手刃亲夫,用的就是赤霄。
这件事情才为人所知。
当年这事儿闹的不小。身为宗正寺卿的黎王当时就坐不住了。在朝堂上谈弹劾长公主僭越,要求天子收回赤霄剑。
不过彼时圣上已经铲除穆氏,在朝堂之上再无人能掣肘,又怎么会听黎王的话,不仅如此,还大大嘉奖长公主。
据说此后黎王还曾登过长公主门,劝谏长公主,但是长公主却不曾做出什么反应。
自此之后,黎王与长公主就结下了梁子。
第157章:审视
其实圣上没有说那句话,长公主也有权力节制内卫。她手握赤霄剑,见之如天子亲临,本就有节制之权。
吴旸神色一凛,话虽如此,但是长公主这些年来并没有插手过内卫之事,他倒是忘了这件事。
见他稍有讪然,李盛袭也知道敲打的差不多了,她抬了抬眼皮,继续说道:“说说吧,你这些时日你查到什么了?”
“我信任你,是因为你我相识已久,你既然信任顾留今,那我也信你一回。”吴旸扫了一眼留今,就拿出了一些册子,丢给了李盛袭。
李盛袭瞥了一眼册子,挑起纸页,便翻阅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这是沿江船商往来的记录,南晋的?”
“江北诸府的文书我们很难寻得,自然就只能从本国入手。我是着重查的曲知离。”
毕竟他虽没有统领那般的威慑力,但是内卫在南晋可是独立百官之外,直接效忠圣上的存在。
他好歹是内卫的二把手,想要搞到南晋的文书,有什么难的?
其实这个时候他本该在南晋,因为他怀疑的是曲知离,自然要从曲知离身上下手。曲知离自上次事后,就一直待在南晋,他自然也在南晋。
若不是因为发现了硝石的事情,他都不打算来北齐。
李盛袭随手翻了翻册子,“你这册子上面对曲知离的记载不多。”
“曲知离滴水不漏,后来又事出紧急,匆忙回来,哪里能查到什么呢?也不过是查到,曲知离往来的所有的货物都是先到洪阴,再往南下各地。他的货物分散极广,看着没什么端倪。”
“也就是说,你几乎是一无所获?”李盛袭挑眉,曲知离近来是在黎江沿岸发展,曲家本家就设在洪阴,吴旸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查到。
曲知离就算是安分守己,什么都不曾做过,他在洪阴也不奇怪。
但是如果曲知离做了什么,那么就说明洪阴知府有古怪。
洪阴知府……沈继川。
几乎不可能。沈继川虽不如穆璟与徐焕之与她关系亲近。但是沈继川是她的表兄。
北齐立国许久,能唤她一声“表妹”的人不少,但是“表兄妹”也要看关系远近。
恰好,沈继川就是她关系最近的表兄之一。沈继川的姑姑,是她与阿兄的母亲,先帝的沈皇后。
她跟这个二表兄虽说不上多亲厚,但是阿兄上位之后就多家加恩沈氏,资质平庸的舅舅如今爵列平国公,甚至还领了一个兵部尚书的位置。资质更加平庸的二表兄如今不仅是平国公世子,更是洪阴知府,只要他没闹出大事,朝廷都不敢不给他的考绩评“优”。
可以说只要沈家安分守己,足矣一生荣华富贵。
沈继川疯了才掺和进来这件事。
而且沈继川胸无大志,倘若是她那个英年早逝的大表兄沈继泽,她还信上几分。
“自然不是!”吴旸高声反驳,他没好气的说道,“南晋那边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人来,但是北齐这边却有发现。”
“嗯?”
“南晋从北齐人手中购买兵器,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南晋人手中的兵器是何而来呢?”
李盛袭抬了抬眼,示意吴旸继续说。
“不外乎就两种情况,一种是南晋有人私自铸造兵器,一种是军方售卖。但是无论是那种情况,此人必定是位高权重。不然也谈不了这个买卖。”
“这个自然。能够悄无声息的走私这些东西而不被人察觉和发现,又怎么会是寻常之辈。”
“你不觉得熟悉吗?”吴旸问道,没等李盛袭开口,他就继续说道,“都是一手遮天,都是掩人耳目运送一些不该运送的东西。”
“你是说,跟南晋做生意的人,和炸毁堤坝的人是同一批人。你怀疑周氏?”周氏倒也有这个可能,不论是私铸兵器还是私自售卖军用物资,周氏都有这个本事。
李盛袭之所以想要跟在容治身边,就是为了借查硝石的事情为幌子,查一查各州府的账目。
安夏的账她大部分都在她这里,暂时还没有什么端倪。或许是因为安夏曾遭水灾,有些账本遗失了都缘故。具体她还在调查之中。
“可是这只是猜测。”李盛袭又说道,这和硝石是两回事,硝石是又暗探亲身在周氏的船上闻到过的。
“我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吴旸不满的强调道,他又继续说道:“我查了曲知离和北齐往来,与他做生意的人不少,但是在这其中,他与一名叫做洪怀的商人往来最多,占了近四成。而且,在北齐南边的商人之中,这个叫做洪怀商人虽不是最富有的,却是最爱与南晋人做生意的。自然了,在南晋的商人之中,曲知离也是和他往来最多的。”
“什么来历?”这听着还是很像巧合,但是李盛袭从来不信发生在自己已经怀疑的人的身上的巧合。
“此人曾是周氏家奴。”
李盛袭的目光陡然一凛。
“而且他的船只很难靠近,我几次想要浑水摸鱼都不成。试探了许多次,都不曾登船。”吴旸的武功在内卫之中可谓是佼佼者,他或许脾气不好,但是能力绝对毋庸置疑,“查谈了许多天,才勉强查到一件事情——洪怀名下船只的吃水线不对劲。他的船上多半是夹带了什么东西。”
李盛袭仰了仰头,“你是商人,多少和洪怀有所往来吧?洪怀是什么样的人?”
“能被周氏看中,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宁家虽有交集,但是交集不深。上赶着献殷勤的话,洪怀会怀疑的。”
“所以,你就这般无作为了?”李盛袭挑眉。
“自然不可能。”吴旸反驳,他叹了口气,“没有机会,制造机会就是了。只可惜偏偏容治来了安夏,这就有些麻烦了。”
吴旸说完,一双眼睛猛地盯着李盛袭,眼中是丝毫不带掩饰的审视。
“宁如霜,你借着曲盈笑的皮囊和容治交好,卿卿我我,做这些多余的事情,难道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第158章:遇刺?
李盛袭眼中划过一丝惊诧,不过很快就归于平静,吴旸自然也有吴旸的本事和手腕,能够知道这些也不稀奇。
只是这“卿卿我我”说的,让李盛袭感到头大,她忍不住说道:“内卫是圣上的耳目,无的放矢,无异于是干扰圣上视听,吴旸,我的确与容治有交,但是你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好。”
“我懒得同你争那么多。你只说,你用盈笑的身份接触容治做什么?”吴旸冷笑。
宁如霜和梁音的身份接触容治那是在情理之中吧,但是盈笑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
“统领的令,你也要置喙吗?”
“统领?”吴旸皱眉。
李盛袭轻轻点头,她又继续说道:“其实何止是容治,还有北齐国中的青年才俊。北齐江山腐朽,坍塌已是必然之势,但是北齐的一些能臣若是就这么死在北齐腐朽的江山之下,你不觉得可惜吗?”
吴旸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统领看中了容治?他倒是可用之才,若是招揽麾下,必定如虎添翼。统领不愧是统领,果真是深谋远虑啊。”
李盛袭:“……”
果然,吴旸不愧是吴旸。
她来见吴旸就应该直接用赤霄的身份,省得那么麻烦,“我与容治交好,影响你什么计划了吗?”
吴旸点了点头,又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影响。洪怀身负顽疾,求医已久,曲盈笑是内卫之中医术最高者,若是曲盈笑以医师身份出现,说不定能够顺利登门入室。”
治理顽疾需要时间,若是曲盈笑借机说要住在洪府之中,洪怀也不会怀疑。
可问题是,容治已和曲盈笑交好,若是听说曲盈笑来了南边,又怎会不去见她?若见了曲盈笑,发现曲盈笑和洪怀有联系,会不会又怀疑曲盈笑。
再者,就算他们闭塞容治视听,让容治不知道曲盈笑南来,但是洪怀是周氏的人,容治早晚能查到。到时候顺带查到曲盈笑,又该如何收场?
“你让笑娘登洪怀门,还有试探笑娘和曲知离的意思吧?”李盛袭挑了挑扶手。
如若不然,为什么一定要盈笑呢?他们又不是真的上门给洪怀治疗顽疾的,随便打发个会医术的内卫去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呢?
如果洪怀与曲知离有勾连,洪怀府上必定有曲知离的耳目。那么正好可以借助洪怀府中人的动向来查事。也可以来判断笑娘是否可信。
吴旸点头,“这也是目的之一。不过如今,计划可能不好实施了。如果换一个会医术的上去,虽也能登门,但是总不如曲盈笑。还有你最近不是说看到了曲知离身边的侍卫,想要借曲盈笑作诱饵吗?怕也要打水漂了吧。”
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果只是为了引叶松上钩,倒是不至于惊动容治,但是,还牵扯到了洪怀。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李盛袭垂了垂眼眸,“让笑娘上门吧。”
“那容治那边怎么办?统领要招徕他呢。”
“我有分寸,这是绝好的机会,而且他如今自顾不暇,又有我在他身边看着,我不会让他坏事。”李盛袭敲了敲桌面。
“你倒是张狂,怎么,已经将他招徕到麾下了吗?”宁如霜打的包票,吴旸还是信得过的。
“快了。”李盛袭轻轻一笑,其实如果她猜的不错,容治应该已经看出了她的异样。
那一夜她雨夜杀敌,几乎都是一击毙命,那样的身手着实不像是江湖侠客,但是容治再次之后,却并没有过多的防备她,反而用她用的游刃有余。
如果不是有着绝对的自信,那就是对她能够造成的威胁没有那么的在意。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看统领的意思咱们在北齐待不久了,估摸再过一些时候就会有动作,你可不要坏了事。”吴旸扬了扬头。
“周家人丧心病狂,做了这么大的孽,江北六州府全部波及其中,倒是不知道我南晋如何了。”
吴旸摇了摇头,“江南沿岸倒是还好,一切按部就班,虽也有伤亡,但是和往年差不多。江南太平,但是临熙却不安宁。”
李盛袭目光一动,“发生了什么吗?”
吴旸点了点头,“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只不过消息还没来得及整合好给统领。”
“说来听听。”
“你对临熙的事情倒是很感兴趣嘛?”吴旸斜睨了一眼李盛袭。
“国中之事,又怎能不忧心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吵了十多年了的那件事又被人翻了起来。”吴旸轻嗤。
李盛袭皱了皱眉,“你是说,立后之事?”
宏兴帝至今都没有册立皇后,如今后宫之中,以陈贵妃与徐淑妃为尊。淑妃是太子之母,更为尊贵,但是贵妃入宫更久,位次更前。二人都是后位的有力角逐者。人人都道圣上顾念旧情,不好贸然立后,免得伤了另一人的心。
但是李盛袭却明白自家兄长的想法。
皇后不同于其他妃嫔,在有些时候,皇后有过问政事的权力。历史上也不乏圣上病重,皇后暂行批阅奏章的事例。
阿兄迟迟不立后,就是不想让这二人掌权。倒不是防着她们,就是……陈贵妃跋扈张狂,徐淑妃懦弱无慧,都不是能把握朝政的人。
“圣上不欲立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件事情还能闹出什么花来不成?”李盛袭摇了摇头,轻轻一笑。
“圣上出行遇刺,贵妃舍身挡驾。圣上……”
“遇刺!如何遇刺!临熙内卫是干什么吃的?御林军、金吾卫、神策军还有万骑营的人,他们难道是死了吗?怎么会让圣上遇刺。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早传来?圣上如今如何了?”李盛袭眉目凌厉。
吴旸被她这个模样给下了一跳,连忙说道:“你着急什么?圣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寻常宵小怎么可能有机会对圣上下手?这件事情是圣上布局,由圣上请君入瓮,他自然无事。”
李盛袭松了口气,“什么样的人这么大胆?”
纵然是阿兄请君入瓮,那也必定是在这之前就有人蠢蠢欲动。
第159章:浮动
“是穆氏余孽。”吴旸说完,又扫了一眼李盛袭身侧的留今,眼神中是意味深长,更有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留今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并没有开口辩解。
这怕是又有有心人要将这件事情和殿下扯上干系了。毕竟殿下曾为穆氏妇,殿下心腹之一的穆侯爷更是穆氏子。
李盛袭倒是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猜疑,总归阿兄不会猜疑她就是了。
她倒是担心这件事情牵扯到瑾瑜,瑾瑜又不是稳重的性格。
但是想来阿兄多有分寸,不会对瑾瑜做什么。
但是虽然是这么想,李盛袭的心中犹有不安,她继续问道:“你说贵妃挡驾,然后呢?”
“贵妃挡驾,陈家沉寂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朝廷里面有不少人都夸赞贵妃忠烈,要圣上立后呢。”
“太子都立了这么多年了,陈家人还不死心?”李盛袭冷然,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在那个梦里,最后是阿珩登基继位,这其中,只怕陈家出力不少,“圣上是怎么想的?”
“宁如霜,你这是活回去了吧?圣上的心思是你我可以揣度的?”吴旸冷然。
“是我失言,你继续说。”她倒是忘了吴旸的性子。
不过就算吴旸肯揣度,也未必揣度的对,倒不如她自己猜,也免得受吴旸的影响。
吴旸冷哼一声,又继续说道:“圣上没有提立后的事情。但是对陈家和贵妃的加恩以及待遇,都是比着皇后来的。对了,还有归善公主,她的婚事也定下了,四年后成婚,许的是陵淮顾氏子弟,顾长瑞。圣上什么心思不好说,但是朝臣们的心思可要异动纷纷了。”
李盛袭眼中晦明莫测。
归善公主李书仪,乃是阿兄唯一的女儿,陈贵妃所出,比太子小一岁,今年也十六了。
陵淮顾氏,那是南晋有名的名门,就如同北齐的詹氏,顾氏的名声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穆氏。
陈贵妃一派比照皇后加恩。归善公主与名门联姻,这不免会让人猜测阿兄因为陈贵妃这一次的“救驾”,而起了易储之心。
不过,她并不担心自己兄长的心思。
兄长清明而又理智,绝对不会因为一些这样的事情来干扰自己的选择。
一码归一码。陈贵妃救驾,的确该赏。但是太子与皇后牵涉国本,唯能者当之。有功自改赏,却也不至于任性到将国本赏出去。
别说陈贵妃只是在他布下的局里面救了他,就算是陈贵妃真的救了他,在阿珣没有出事的情况下,阿兄绝对不可能改立太子。
阿兄看重兄妹之情,但是心中却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他只是怕干预到朝政,这才迟迟不立后,什么“怕伤了旧人的心”的鬼话听听就算了。当年册立太子,有人说母以子贵,请求将淑妃册为皇后,阿兄都没能答应,更何况是如今?
倘若有朝一日阿兄真的择了这二人其中一人为后,那必定是有其他的考量在其中。
至于将书仪下嫁顾氏,不过是巧合而已。书仪今年十六岁,到了该议亲的年岁,就算阿兄不喜欢书仪的母亲,但是书仪聪慧,又是阿兄唯一掌珠,难道还要随便挑个男人打发了她?
皇室的公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顾长瑞曾入宫读书,人品才华都不错,算是良配,和书仪也有情谊。阿兄将书仪下嫁给顾长瑞,也是意料之内。
只是……阿兄没有易储的心思,陈家人说不定要蠢蠢欲动。
如果陈氏就此收敛也就罢了,如果敢行跋扈之事,那就等着阿兄敲打了。
只是如今皇次子母家得势,未免使得东宫地位不稳,想来阿兄最近也会对东宫多有加恩,也正好敲打那些心思活络的人。
李盛袭本没有打算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那个梦,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她没有跟吴旸多说什么,只是给了留今一个眼神,示意留今派人盯着临熙诸事,留今会意点头。
“就这点小事?”李盛袭歪了歪头。
“还有就是一些官员的上下调迁,算不上什么大事,这都是圣上决策,与内卫无关,我可不会做僭越之事。”
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不过李盛袭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她扬了扬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多谈的了,笑娘的事情你安排好,我过几日估计就要走了。”
“你去哪里?”
“自然是容治身侧。他如今乃是巡按,官位不高,权力不小,不借他的手怎么掺和到北齐的事情里面去。”李盛袭慵懒的说道。
“以什么理由回去,你该帮他的不是帮的差不多了吗?再凑上去,他不会怀疑?”吴旸挑了挑眉。
李盛袭轻笑,“你以为如今他就不疑我吗?何况我也只是和他说,我要回来见一见我的……‘阿弟’,却从未说过我不要回去。”
吴旸:“……”
宁如霜,无耻。
李盛袭没有和吴旸多费什么口舌,她只打算回宁家小住几日,而后就寻个由头去容治身边。
她白日里除了处理手中的事情之外,还时不时的会去灾棚帮忙。
镇源大部分的人在天灾之中失去性命,也有不少人因天灾而流离失所。如今镇源之中好好活着的人都没几个,更别提医师了。
她的医术不如盈笑,却也是佼佼者。
何况,吴旸的能力还是很强的,那些事情有吴旸处理,她也放心,如今也只当是暂尽一些绵薄之力而已。
因为有赵长同的那几百万,加上吴旸的早做准备,镇源其他地方都要比安夏好上几分。
李盛袭诊治一天之后,她沉了口气,开口吩咐道:“原先的计划撤掉。叫……阿弟捐一批粮食与药草去安夏泽成二县,我与你亲自押送。”
她一开始本来另有安排,打算制造一些事情,再找个理由回去。如今想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回去的理由呢?
吴旸手中有余力余钱,在本地倒也足用,倒不如放一些到安夏与泽成去。
第160章:洪怀
面对宁家捐赠的物资,容治是欣然接受的。就算知道李盛袭或许另有所图,容治也不会拒绝她送上来的粮食。
朝廷真正的赈灾粮还没到,他虽然带了一点粮食下来,但是和镇源庞大的灾民数量相比,算不了什么。更何况那批粮食什么时候下来还未定呢?毕竟京官最擅长推诿。
正如当处顾凌虚所说,黎江的水淹不到望京。
李盛袭的这一批粮食和药材,算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等到粮食和药材送到了安夏,李盛袭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毕竟她来了送粮,再来帮着分粮也在情理之中,再者,如今安夏医师稀少,李盛袭和留今也会些医术,正好有用武之地。
在太平盛世的时候,粮食都有可能会被人觊觎,更何况是如今的饥荒年间。
粮食数目不小,李盛袭和留今是亲自押送,运送道峡关道时,他们远远就看到有一伙人在前面厮杀。
一群贼寇打扮的人将另一伙人围在中间,被围困的一伙人之中应该有个人物,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和这么一群贼够打的难舍难分。
李盛袭远远的望着,听着身边下人前来回话。
“大娘子,前面似乎是一群山匪在打劫过路的商人,您看我们是选择避让还是选择……”
李盛袭点了点头,没有等下人说完话,就当机立断的说道:“救人!”
有了李盛袭的相帮,山贼很快就被驱散。
被山贼为着的人其实有不少,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是为首的人是个中年男子。
他一身华服锦缎,带着不少家丁和护卫,可见家资不凡,也像是一个体面人。他的马车内敛却又不失身份,最引人注目的是车身上刻着一个“洪”字。
李盛袭目光轻闪,不着痕迹地从洪家人身边护卫的兵器上划过。
“多谢二位娘子相救。”洪怀抱拳,面露感激之色。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留今盈盈一笑,李盛袭则是微微点头。
“在下下丘洪怀,不知二位恩人大名,有朝一日,洪某必定登门拜访。”洪怀正色说道。
留今有轻微的讶异,李盛袭却是面不改色,“镇源宁家,宁如霜,这是舍妹,宁如锦。”
“原来是二位宁家的娘子,宁家家主声名远播,洪某早有耳闻。”洪怀自然捕捉到了留今脸上的讶异,他是大家出身,又是久经商场,何其精明,“二位娘子认识容某?”
留今意识到了是自己的脸色让洪怀心生怀疑,她连忙笑道:“在家中之时,听阿弟提起过几次。”
她这句话也不算是撒谎,毕竟真的是宁阳和他说的。
“原来如此。”洪怀面色了然,他又看着李盛袭身后的阵仗,不由得疑问道:“二位娘子这是往安夏县去?”
“国朝遭难,我宁家虽是商门,但是依托国朝,略有薄财,也当尽几分绵薄之力。打算捐一些粮食和药材去安夏。”留今落落大方。
洪怀目光闪过一丝莫名,不过依旧含笑:“宁氏善举,洪某自愧不如。”
李盛袭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她淡淡的看了留今一眼,留今笑着点了点头,李盛袭就离开了二人所在之处。
洪怀有些疑惑的看着宁如霜。
留今温和笑道:“阿姐素性清冷,洪郎勿怪。不过她虽性冷,但是性子却是最良善的,面冷心热而已。”
洪怀摇头,“承蒙娘子大恩,又岂会怪呢?”
“那便好。”留今温和一笑,又继续问道。“洪郎也是往安夏去吗?”
洪怀摇了摇头,“只是恰巧经过此道罢了,如今的安夏已沦为炼狱,洪某不及娘子。”
“洪郎不必妄自菲薄,洪郎与寻常百姓同行,不就是为了借洪家的庞大的家业,来为这些百姓保驾护航吗?”留今看了看洪怀身后的百姓。
与洪怀同行的百姓穿着各异,有普通的良民,也有从炼狱中逃出的灾民。
如今镇源乱象频生,落草为寇的百姓比比皆是,到处都是贼屋贼窝。他们被乱局逼的落草,虽然是打家劫舍,却也不敢将手伸向那些真正家大业大的富商豪强,大部分都是打劫一些贫苦百姓。洪怀若是不带着这些百姓,只怕这些百姓早就沦为贼匪的刀下亡魂。
对此,留今只是深感无奈,面对这样的乱局,一人之力终究只是渺小,仅靠自己,救不了所有的人。每每想到这里,留今就想到当年的自己,也就更想让南晋挥兵北上,一统河山。
北齐已经腐朽,跟在腐朽的朝廷之下的百姓只能是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但是贸然掀起战争,最先受苦的还是百姓。
洪怀肯带着百姓,说明他的心中还存留着良善,但是身为周氏的爪牙,已经是做尽孽事。留今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讽刺。
洪怀轻轻一笑,似乎没有欲望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不远处的李盛袭,有几分感叹道:“二位娘子身手极佳啊。”
留今谦逊的摇了摇头,“不敢当,我与阿姐自小就性情顽劣,不喜琴棋书画,针织女工之事,就爱这些粗鄙之物,让洪郎见笑了。”
洪怀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感叹道:“怎么叫见笑呢?人生于世,总是性格迥异。而且,这除却二位娘子志在于此之外,想来家中高瞻远瞩之故,在如今的世道,武功高强总是要比琴棋书画来的有用些。”
“是啊——”留今轻轻叹息。
在乱世之中,那些技能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有用的,还是一些能够保命的技巧。
一旁的李盛袭似乎是因为家奴要清点货物,她闲来无事的转悠者。
但如果有人一直盯着她,就会发现她的目光时不时的从那些洪府护卫手中的兵器上划过。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兵器看腻了,她又帮着自家的下人处理那些山匪的尸体。
山匪的数目不少,峡关道却窄,尸体陈列于道,倒是也说的上一句“尸横遍野”。李盛袭心下叹息。
第161章:詹郎
那群百姓之中,有不少人在山贼的劫掠之下受了重伤。再加上这群百姓之中就有不少是饥肠辘辘,流离失所的灾民。李盛袭心下不忍,干脆就叫人拿出了一些预备要送到安夏的药材和粮食,加以接济。
毕竟,哪里的灾民不是灾民呢?
她不担心洪怀那里,总归有留今在套话。想到洪怀,李盛袭目光又是一暗。
李盛袭帮着施粥施药,百姓们纷纷感激。
李盛袭施粥之时,忽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那人衣衫虽是做平民打扮,但是气运超然不似寻常百姓。哪怕是粗布麻衣披身,不见往日的罗绮环佩,依旧有文人风度。
李盛袭目光轻晃。
詹歧睿,下丘詹氏的贵子,他怎么来这了?他不应该在读书吗?
不过,这么久不见詹歧睿,他倒是变了许多。从前的詹歧睿是初出茅庐的锦衣公子,天真直率,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被保护到极致的单纯。
如今的詹歧睿不见往日的富贵纨绔,粗布麻衣,发丝凌乱,但是并不显得狼狈。他的目光坚毅了许多,却也沉重了许多,不负往日的单纯与清明。
于世间游历,见了许多往日不曾见的东西,自然也就变了不少。
他身边跟着一个妇人,也是粗布麻衣,容色虽说不上多美,却坚韧超凡,不同寻常。二人举止亲近,想必这是他的夫人。
“詹郎……”李盛袭试探的唤了一句。
正将粥递给自己夫人的詹歧睿闻言看向宁如霜,他疑惑的问道:“宁大娘子认识詹某。”
“我曾为游侠,几个月前曾在望京小住,听过詹郎的大名。”李盛袭依旧轻描淡写,但是目光轻动,对待詹歧睿虽也是不苟言笑,却温和不少。
詹歧睿有些讶异,他自然感受到了李盛袭对他的示好,此人……莫不是他的追崇者?
那他还真是误人子弟不浅啊。
“年少轻狂,读了两三本书,就敢发狂悖之语,让宁大娘子见笑了。”詹歧睿连忙说道,他这话并不是谦逊,而是真心实意,甚至还有几分发自内心的羞愧。
这下子,轮到“宁如霜”“惊讶”了,似乎是不明白当初意气风发的“詹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不过她并没有问这些,她看着孟纨,又继续问道:“这是詹郎的夫人吗?”
詹歧睿点了点头,“内子孟纨。”
孟纨朝着宁如霜笑笑,“多谢宁娘子今日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李盛袭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几个月前见詹郎,詹郎还是望京之中声名最盛的清贵学子,怎么郎君如今就到了镇源。”
詹歧睿有些羞愧,但是他这份羞愧是为了自己当初的狂悖,而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境遇,“自科举一事之后,詹某便自觉浅薄,故而离京游学,想要看遍民生,辗转至此。”
李盛袭再怎么样都不会去过问别人的伤心事,她又继续问道:“那么詹郎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詹郎是打算回到下丘吗?”
詹歧睿是詹家贵子,如今世道更乱了,不可能一直在外面。
却不曾想詹歧睿郑重的摇了摇头,“既然要看遍民生,又怎么能抛开最苦最累的那一块呢?詹某打算南下安夏,再往泽成。”
李盛袭眼中浮过一丝惊诧,她又看了一眼孟纨:“孟娘子也要相随吗?”
说道这里,李盛袭又有些懊恼的说道:“抱歉,詹夫人。”
孟纨摇了摇头,“我本就是孟家女,做了詹家妇也改变不了,宁大娘子这么换我也没有错,不必致歉。”
她又笑盈盈地说道:“既然答应了夫君,要与他同行,必定要一起走下去。”
“二位还真是伉俪情深。”李盛袭温和道。
詹歧睿与孟纨闻言对视一笑,詹歧睿又继续笑道:“除却伉俪情深,倒是还有一种缘故在里面,内子才华不逊色于詹某,想游览山河已久,而且……”
“而且,在此之前,妾曾与夫君打赌。宁大娘子也别笑话妾,妾虽是女儿家,但是自小心高气傲,难见妇人婉顺。万事不肯落于人后,在此之前就与夫君打赌,他能够踏足之地,我必然也能。”孟纨虽是这么说,但是却面容焕彩。
李盛袭目光之中划过赞赏,她喜欢这样的人。喜欢这样把握住每一丝的机会,堂堂正正追求自己所欲望的人。
孟纨出身名门,想来前十几年也是做着她口中婉顺的妇人,她按部就班的读书习字,在遵从家里的安排嫁给詹歧睿,成为寻常妇人之中的一个。
可是她抓住了机会,如今游历山河,看人间世事,虽非荣华富贵,却是心中所求。
没错,心中所求。李盛袭惯会洞察人心,孟纨的这番话是真是假,是不是发自内心,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孟纨,是真的厌倦了那些处在深闺的日子。
“我能理解孟娘子。”李盛袭难得一笑。
孟纨一愣,看着李盛袭清冷的面庞,心下添了几分好感。
“二位倒是可以结个知己。”詹歧睿玩笑道,连日看着民间苦难,人都要阴郁不少,难得有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詹歧睿也轻松一些。
孟纨轻横詹歧睿一眼,走出闺阁对于她来说,不仅给她带来了坚韧,更给她多增加几分活泼娇嗔。
詹歧睿也笑盈盈的看着她。
李盛袭:“……”
一时之间觉得牙有些酸呢。
“正好,我们姐妹也要去安夏,不妨同行。”李盛袭邀请道。
詹歧睿夫妇对李盛袭感官颇好,面对李盛袭的邀请,稍稍讨论一番,也就答应了。
孟纨难得遇到一个理解自己的,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在这样乱的时候,宁大娘子去安夏那样凶险的地方做什么呢?”
“我与容巡按相识,加之略有余力,便想要送些粮食与药材,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原来如此。”孟纨眼中更是敬佩。
倒是一旁的詹歧睿,听到“容巡按”三字之时,眼中神色未明。
第162章:刀料
处理好了这些事情,李盛袭一行人就继续上路,当然了,也顺带带上了詹歧睿夫妇。
因为李盛袭他们没有多余的马,就干脆让詹歧睿夫妇坐在运送粮食的车上。他们夫妇也不介意,坐在车上和一旁的护卫闲谈。
留今跟在李盛袭身侧,小声的说道:“阿姐怎么想着带着他们同行?”
沿路以来要去安夏的人不少,但是带着的,只有詹歧睿夫妇。
“他们夫妻二人,都不是寻常之辈。”或为可用之人。
詹歧睿就不必多说了,他当初名满望京,旁的不说,单单就是那份口才,也难有人能比。他又嫉恶如仇,不做御史,可惜了。
至于孟纨,见识不凡,心性也是较之旁人迥异,其才能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来日方长。
她带着这两人,一是想要保护一二,其二就是,想要招徕为己之用。
留今点了点头,她听懂了李盛袭的弦外之音。
“洪怀那边试探的如何?”李盛袭低声问道。
“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乍然看去,像是一个仁商。”留今有些讽刺的说道。
李盛袭冷冷一笑,不过她并没有多言,而是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洪府家丁所用的兵器?”
留今目光微诧,她皱了皱眉,她并没有过多的注意,现在听李盛袭这么一提起来,她倒是反应了过来,洪府的兵器,的确古怪,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
“刀料像是军中管用。”李盛袭一语中的。
“军中?”留今声音越发低了,只是她仍然惊讶道:“他们怎么敢这么大张旗鼓的。”
这么招摇,不怕旁人看出什么来吗?
李盛袭冷笑,“有什么好怕的。”
洪怀又不在外敌招摇,江北沿岸官官相护,谁不知道洪怀是周氏家奴,谁又敢置喙他什么。再说了,也不是谁都有本事看出军中刀料的。他的兵器形制也不曾逾制,别人看起来也只是寻常的兵器而已。
留今讶然之余眉头皱的更紧,“如此说来,很有可能是他了。”
李盛袭点了点头,“笑娘那边,叫他们多用点心吧。”
“也只能如此了。”留今皱了皱眉。
李盛袭一行人动作极快,没几日就到了安夏。她将粮食交于容治身侧的小吏之后,就又去见了容治,当然了,她也带了詹歧睿夫妇。
看到詹歧睿夫妇之时,容治是有些惊讶的,他疑惑的看向李盛袭,李盛袭简单的讲了来龙去脉:“詹郎君与孟娘子想要见容巡按,我就带人来了。”
容治又看着詹歧睿,詹歧睿漠然无言,只是郑重行了一个拜礼。
李盛袭心中了然,孟纨有些惊讶,却不曾阻拦。
等到詹氏夫妇离开之后,李盛袭才稍敛神色,看向容治,“这几日,容巡按查的如何了?”
李盛袭问的自然是有关于当初张炳生的事情,张炳生不明不白的死了,容治自然不会放过这件事情。
“宁大娘子倒是很关心。”
“此事我已脱不了身,多关心也是寻常之事。”李盛袭冷淡的说道。
容治垂眼,周氏家大业大,他是靠着顾凌虚和圣上的谕旨才得以保全,而宁氏不过商户,若是周家人想要对他做什么,也不过是易如反掌。
宁如霜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关心这件事情也是正常。
容治揉了揉头,有些疲惫的说道:“暂时还没有头绪。张炳生之事不像是一人所为,安夏剩余下来的文书不全,但是数目却不少。难免有些自顾不暇……”
他顿了顿,又看向李盛袭,“不止宁大娘子能否帮容某点算一下账本呢?”
李盛袭冷冷抬眼,心中却是无奈无比,有的时候,和容治打交道还真是够累的。
“我不懂这个。”李盛袭摇了摇头,拒绝了容治的提议,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容巡按是却人手吗?”
容治点了点头,“算是吧。其实安夏之中还有不少能算账的人,但是那些人都信不过。加之此事是要私下进行,若是动静大了,或者人不可信,怕是会惊动周氏。”
“若是容巡按信得过我……如锦会一些。我虽不懂看账,但是多少也能帮的上忙。”李盛袭挑了挑眉。
“这倒是可以。”容治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李盛袭:“不过宁大娘子武功高强,去打下手未免可惜了。”
李盛袭扶着额头的手一顿,“容巡按是有别的计策了吗?”
“这么大的事情,事涉江北之事,只查安夏的公文,是不够的。只可惜镇源大小事务都由周府尹看顾。襄成侯身份不便,说多做多也有僭越之嫌,而且,也容易引起他人怀疑。倒不如转守为攻。”容治眉宇深沉,是难见的诡谲。
自从选择踏入漩涡开始,他就不仅是寻常的文人,更是政客。
李盛袭目光中闪过兴味,容治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其实平心而论,容治布的那些局都很好,只可惜那些局坏了她的事,她就只好破局了。
“容巡按是想要绊住周府尹的手脚,让他无暇顾及镇源之事?”周书湛身兼两府事宜,本就不妥,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情,朝廷撤了他的兼任之权,那么镇源就可以把控在容治手里,要做一些事情就方便了许多,“我可以去将他打的下不来床。身受重伤,他就不得不放权。”
“咳咳咳——”容治喝进嘴里的水直接呛了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盛袭。
“开玩笑的。”
“看着真不像玩笑。”容治轻笑。
其实李盛袭这一招说坏也不算是坏,若能用好,也算是好招。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很容易逼的周书湛狗急跳墙,除非杀了周书湛,否则难以成事。
可是换句话来说,杀了周书湛,便就能一了百了了吗?江北是权贵织罗而成的利益网。周书湛如今处在利益网的中心,若是除了周书湛,还会有别人站到这个中心去。后来顶上的人,谁知不是第二个周书湛呢?
李盛袭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世上之事,若是能靠杀人解决,那就不是难事。但是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是不能靠杀人来解决的。
第163章:开卷
容治虽然不用李盛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用了留今
他不用李盛袭是在意料之内,毕竟他对自己还有防备,可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用留今,这当真是缺人用呢?还是单防着她一人。
还是说,容治说的是实话,当真觉得把她留在账房大材小用?
其实容治用的不只是留今。当留今去账房的时候,还看到了另一道身影,她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故而有些印象,那人正是孟纨。
孟纨不是顶尖的美人,她也不像留今以往见过的那些美人,容貌英气,更与众不同的是孟纨的眉宇之间透露着不服输的锐利。
这样的锐利,留今在许多人身上见到。但是从没在大家闺秀身上见过。
留今很喜欢孟纨这份锐利。
“孟娘子怎么也在这。”留今看着一边敲着算盘的孟纨,下意识问了一句。
孟纨看了一眼留今,眨了眨眼睛,略带疑惑的问道:“你是宁二娘子?”
留今点了点头,“我名宁如锦,是宁如霜之妹。”
孟纨点了点头,“因听容巡按说想找个帮忙算账的人,妾身不才,不通庶务,不过在家中也打理过中馈,数算一道,腆颜自称一句精通,本就想帮着在安夏做些什么,这就来帮着算账了。”
“娘子谦逊。”留今含笑。
孟纨又看着留今,“宁二娘子常于江湖游览,不曾想也精于数算,当真是卓尔不凡。”
“不敢当。”留今摇了摇头,“妾出身商门,也是帮着看过账本的。说不上什么卓尔不凡,说来倒不过是什么都会一点,但是什么都不精通。”
她这句话也没有撒谎,盈笑精通医术,念昔擅长制衣,她们各有所长。至于她……她什么都会一点,但是没有一个说得上特别精通。
所以来了北地之后,盈笑开了医馆,念昔开了衣行,她呢,只能继续待在殿下身边做个婢女。
“时事如此,便有一项技能会一点点,已经是难得,更何况是样样都会一点。”孟纨不傻,她知道留今这是谦虚之语。
她虽与留今不相识,留今擅长什么,她也不清楚,但是若不是精通看账,容巡按也不会请她过来帮忙。
而且,别的她不知道,这位宁二娘子的身手,她也是见过的,虽然不如其姐出神入化,但是也绝对说不上是只会“一点点”。
二人寒暄了一阵,就开始帮忙点算账目。作为晋宁长公主府的掌事宫女,留今看账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仅仅一个上午,她就看掉了好本账。
但是当她喝完茶,下意识的抬头舒展身子时,就看到堆积在孟纨身侧的十几本账本,留今默然了。
当年容治算账算的快,一个晚上都没有算那么多。
孟娘子不是书香门第吗?执掌中馈的女郎她见的多了,别说是她们,就是宫中资历最老的掌事姑姑,算账都没有那么快的啊。
“怎么了?宁二娘子。”注意到了留今的目光,孟纨疑惑的抬头。
留今摇了摇头,飞快的拨起了算盘,倒不是因为争强好胜的缘故,而是这般对比之下,她算的也太少了些,留今一时之间只觉得羞愧。
孟纨觉得这位宁二娘子格外的勤勉,宁二娘子几乎是算了一天。自己上午还进了茶点,中午还用了午膳。宁二娘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吃,一天下来也只是吃了一两块点心。
对比之下,自己这般懒散,还真是羞愧呢。想到这里,孟纨不由得多打起几分精神,到了下午的时候,留今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孟纨加快了许多。
留今:“……\(〇_o)/”
留今不由得加快了拨算盘的速度。
二人直到入夜,容治和李盛袭和詹歧睿而来时,两人才停了下来。
李盛袭惊讶的桌上的两堆账本,她与容治对视一眼,毫不意外的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的神色。
一天,两个人,是可以看完这么多账本的吗?
李盛袭想带留今回去。
留今摇了摇头,“阿姐,你先回去吧,我手中这本册子还差几页,马上就要算完了。我晚些再回去。”
詹歧睿也看向孟纨,“纨娘……”
“夫君,你不必多言,做事自要有始有终,岂能半途而废。”
李盛袭:“……”
詹歧睿:“……”
最终李盛袭还是将留今拖了回去,而詹歧睿也将自家的夫人带了回去。
“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给我做事也不见这般勤勉的?”李盛袭不由得玩笑道。
留今双眼泛光,“阿姐,你是不知,那孟娘子绝非寻常女郞,她算数极快,便是漫不经心也比我快上许多,我若不勤勉些,倒是显得我懒怠了。我明日早些前去,正好可以多点算一些。”
李盛袭:“……”
她不由得搭上了留今的脉,“没病啊。”
留今哭笑不得。
“如你所说,这位孟娘子倒是工于数算。”李盛袭若有所思。
留今点头。
“到时候南北统一,北齐这边必定是一堆烂账……”户部的那些人是什么水平李盛袭也清楚,虽有些本事,但是在那么大的账目下还是会焦头烂额。
若是能有孟纨这样的人帮忙,户部的账目也可以清明许多。
这对夫妻倒是有一丝。丈夫字字珠玑,是难得的辩才。妻子精于数算,不入户部更是一大损失。
留今一时间没在意李盛袭在想什么,第二天她就起了个大早,提前一个时辰前去算账。
孟纨比不得留今是习武之人,当她到的时候,看到已经在那看了许久账本的留今。
二人相互恭维一番之后,当天晚上,李盛袭和詹歧睿来接人的时候,就出现了接不走人的现象。
最终李盛袭还是用武力手段强硬带走了留今。置于孟纨那边,詹歧睿不是孟纨对手也不敢对孟纨下手,他放不下孟纨,只能在那陪着孟纨看账。
于是乎,二人一个早去,一个晚归。弄得李盛袭和詹歧睿无可奈何,最终便宜的还是容治。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两个卷王
第164章:劝离
容治找了詹歧睿帮忙这件事情周书湛是不知道的,他如今要防着容治,还有两地的公务要处理,自然注意不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况且他也不知道那时詹歧睿夫妇,只以为是什么落难的百姓。
“襄成侯还在这?”周书湛与顾凌虚一同巡视河堤之时,恰巧遇到了容治与李盛袭,看到顾凌虚,容治不由得疑惑一问。
“容巡按这是什么意思?”顾凌虚与之针锋相对。
容治笑着摇头,“只是在想西昌似乎也有四县受决堤所害,襄成侯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何况侯爷此来镇源,似乎也不曾奉诏。侯爷,未免僭越……”
这一点顾凌虚理亏,只是他向来跋扈,在京外便如土皇帝一般,他骄横的说道:“容巡按若是心有不满,大可上书弹劾,当然了,若是容巡按回京之后还能够面圣的话。”
此事因为管知而起,如今国朝一时间不曾问罪管党,也不过是因为灾情要紧,管知在皇城之中尚且举步维艰。若是容治不能戴罪立功,等他回京,等待他的就会是牢狱之灾。
容治在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方面向来做的很好,“无论能否面圣,下关均有上书之权。圣上圣明,自然是功赏罪罚。襄成侯战功赫赫,可别将这赫赫的战功都拿去抵僭越之罪了。”
“你……”顾凌虚气结。
周书湛站了出来,他喜怒未辨,“容巡按有功夫在这逞口舌之快,倒不如想想怎么把事情办好。镇源祸患未平,也难为容巡按有这个闲心。”
容治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带着李盛袭而去。
见容治走了,顾凌虚一把挥剑,就朝着旁边的一棵枯树砍去,“有朝一日,必定要亲诛此贼。”
“襄成侯所言甚是啊。”周书湛不由得感叹说道。
“他如今还如此猖狂,无非是仗着巡按之身,加之朝廷不曾降罪。本侯今日便上书圣上,叫圣上夺了他的巡按之权,将之下狱。”顾凌虚冷然道。
周书湛摇了摇头,“圣上宠信管知,此贼于管知有救命之恩,侯爷这般上书,只怕管党挑拨,不仅不撤去其职,还反来弹劾侯爷僭越之罪。到时候,那就得不偿失了。侯爷还是要谨慎行事才对。”
顾凌虚不情不愿的收了剑。
“话说,侯爷不如先回西昌,免得落下话柄。管知权势大,但是到底只是在京中,周某不才,在江北沿岸对付一个小小的容治还是绰绰有余的。”周书湛劝道。
顾凌虚虽然厌恶容治,但是格外有自己的原则,有顾凌虚在,他的很多动作都不好下手。
顾凌虚面露犹豫,“此贼奸诈,就怕周府尹不慎着他的道。”
周书湛自诩看穿了顾凌虚的心思,顾凌虚想要留在这里,无非就是要亲自抓住容治的把柄,而后找到机会将其亲自斩杀。
现在叫他走了,要是容治有什么事情了,顾凌虚也没有杀他的机会。
“若是襄成侯不放心,不过驻兵在安源以南,若是此地有变,襄成侯可以随时南下支援。”安源位于西昌东北部,安源以南就是铜江与镇源。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若是稍有异动,顾凌虚可以随时南下杀贼。
顾凌虚目光轻动,似乎是被说动,过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么就依周府尹所言,只是要麻烦周府尹了。”
周书湛摇了摇头,“说不上麻烦,为国除贼,本分而已。更何况,你我两家是世交,守望相助也是理所应当。”
顾凌虚眼中划过一丝冰凉,世交?既然是世交,当初又为什么眼看他父亲死守西昌而不发兵呢?就因为当时先帝对世家虎视眈眈吗?
不止吧,他可是记得当初西昌战时,附近的几大与周氏有关的州府虽未出兵,但是都在厉兵秣马,等着西昌城破呢。
他们哪里是怕违令出兵使得先帝能够名正言顺的削减世家兵权。他们分明是想等着他父亲战死,西昌军和西戎人打的两败俱伤,然后再来清扫残局,好彻底吞没西昌军,壮大自己的实力吧。
他深恨北齐皇室和管知,他们是罪魁祸首,可是周氏又怎么会觉得他是任人摆布的呢?
管知和先帝罪该万死,周家的人,难道就无辜吗?
“那就多谢周府尹,不,周世叔了。”顾凌虚笑意盈盈,只是心中的冷意,难与人言说。
周书湛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旋即明白这是来自顾凌虚的示好,自从顾凌虚拒婚之后,两家的关系就不远不近,说不上坏,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好。
如今乍闻顾凌虚此言,他虽有些惊讶,但是也不会拒绝。顾凌虚手握重兵,哪怕他拒婚落了周氏的脸面,但是可以结亲,又为什么要结仇?
“世侄客气了。”周书湛轻笑。
二人各怀心思的热络谈笑一番,到最后,顾凌虚更是亲自送了周书湛归家。
顾凌虚回到自己宅院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因为容治的缘故,他带了妙端,带了妙端,自然就少不了秦轻鸿。
其实这姐妹两个也帮了不少忙,妙端也是会医的,至于秦轻鸿,她虽不善医术,但是也会些女工,她常帮着军中将士和顾凌虚缝补衣物。
顾凌虚归家之时就看到认真缝补衣裳的秦轻鸿,她没了初见时的珠光宝气,如今粗布麻衣,灯下缝衣,倒是让顾凌虚生出了几分奇怪的感觉。不过这样的感觉,让人很是心安。
“这么晚了,怎么不早些睡?”顾凌虚在秦轻鸿身侧坐下。
“我不困。”秦轻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有些疲乏的看着顾凌虚,“倒是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公务多,又去和周书湛聊了会儿天。”说到周书湛时,顾凌虚只觉得有些累。
一旁的秦轻鸿闻言,柳眉微微皱起,素日无波的妩媚眼眸此刻是未明之色,让人看不穿她在想什么。
顾凌虚和秦轻鸿相识了有些时日,他也算是了解秦轻鸿:“你不喜欢周书湛?”
第165章:旧仇
“我的确不喜欢他,难道你喜欢他不成?”秦轻鸿虽然不过问顾凌虚的事情,但是她最擅长揣度人心,更何况还是顾凌虚的心思。
再加上近期顾凌虚动作频频,这再猜不出来,她就是傻子了。
“你似乎和周家人有旧怨?”他没有管秦轻鸿反驳的话,他又继续追问道。他知道秦轻鸿厌世,但是厌恶和厌恶之间那也是有区别的。
不过他这话说出来,他又有些后悔,无论是为什么,能够在厌世的秦轻鸿心中掀起这样波澜来的,多半都是一些旧日的伤疤,伤疤虽旧,但是回想起来未必不疼。
思及此处,顾凌虚又说道:“罢了,旧日之事,今日再提也没什么意思,你要是不想说,那就算了。”
“也没什么想不想说的,你说得对,我就是很讨厌周家人。”秦轻鸿神色淡淡,她继续赶着针线,“毕竟,谁都不会喜欢害死自己父亲的人。”
杀父之仇从她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仿佛被杀的不是她的父亲一般。
顾凌虚有些难以置信,他看着低头缝补的秦轻鸿,她美好的容颜在灯下越添迷蒙美丽,却又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
“我父亲曾为御史,也为曾为巡按,代天子巡视江北诸府,只可惜没那个富贵命,于归京之时遇匪。我与妙端在那场乱局之中被下人拼死送出。自此之后,我与妙端分散流落。我没入青楼,妙端归于佛门。”
她淡淡的说着这些顾凌虚所查到的东西,声色平淡,却又带着淡淡的讽刺。
“那些盗匪,不是盗匪?”顾凌虚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我当时也不知道。”秦轻鸿摇了摇头,“事发之时,我尚且年幼,又是惊慌之下逃窜,哪里能确定这个?只是我混迹欢场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不少周氏党羽爪牙,自然也就打听出了不少东西。而且……”
她顿了顿,抬起头来,“我清楚的记得,在回京之前阿耶就写好了弹劾的奏折,也叫人搜集了证据,就是要弹劾周家人走私南晋,意图不轨。”
顾凌虚一怔,“走私南晋?”
秦轻鸿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我阿耶当时将证据托付给了他的一个好友,只是周家权势滔天,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我后来查到,自我家中出事之后,阿耶的那个老友也因意外而灭门。”
顾凌虚看着秦轻鸿,他一时之间不明白为什么秦轻鸿能够这么平淡的讲出这一切来,仿佛出事的不是她的家人。
但是随即想想,这又仿佛是情理之中。她如果不能将一切的心思情绪内蕴于心,那么等待她的就是周氏察觉,而后连累妙端和她一起死。
她只能平淡,也习惯了平淡。
她的情绪只有她自己能够感知,旁人看不出半分。
顾凌虚忍不住靠近她,他一把抓起她的手。
“你干什么?”秦轻鸿忍不住惊呼,她没好气的看着顾凌虚。
顾凌虚不说话,只是看着秦轻鸿的手,葱白的指尖满是针痕,还有不少都沁出了血珠。
“说话就说话,缝什么衣服,一心二用,一样都做不好,一不小心弄得衣服上全是血气,还怎么穿?”顾凌虚放开了秦轻鸿的手,他强硬的把针线和衣物收起来。
又去拿了药箱来,帮着处理秦轻鸿的手指。
“离我远些。”秦轻鸿不喜欢旁人如此迫近,她自己接过药箱处理。
顾凌虚也不强求,意识到了自己的靠近,不自在的退后几步。
他吸了口气,想起了秦轻鸿方才说的事情,又继续问道:“你说周家人和南晋走私,这是怎么回事?”
秦轻鸿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当时我才十岁,阿耶虽宠我,却也没想过让我知道这么多东西。我所知不多。不过想也明白,周家早就不干净了。”
“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小事。若是能够抓住周家这个把柄,或可彻底拔除这个毒瘤。”顾凌虚喃喃。
秦轻鸿反倒是一笑,“都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与周氏皆视管知为死敌,你若是铲除了周家人,管知必定是最得意的。”
“你别小看了我。”顾凌虚轻嗤,看着她的手,叮嘱一句:“好好上药,别玩。”
“周家比起管知,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我的确深恨管知,但是若能铲除周家,我为什么要放过。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人。”
留着他们,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世家早年可谓风骨,北齐初建国时,君主亦是圣明。但是时事更迭,弊病堆积,沉疴已久,如今迫于外敌,腾出不手来彻底倾覆根除,只能修修补补。
“你知道多少,尽可能告诉我。我明日再去见一面容治。”
秦轻鸿有些惊讶顾凌虚对容治的信任,她不由得问道:“为什么告诉容治?你很信他?”
“他是无双的才子,更是难得的谋士。若能为我所用……”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秦轻鸿,心中忽而懊恼。
比起容治,他似乎更信任秦轻鸿。
几事不密则成害。他确有野望,待到时机成熟,外敌安稳,他也不会只愿意当一个臣子。眼下也的确有心筹谋,将容治招致麾下。
但是这只是藏在心中的想法,在没有起事,甚至没有开始筹措准备之前,他怎么可以轻易与人言?
更何况还是刚认识不到半年的秦轻鸿。
顾凌虚心中杂陈,他压下自己异样,却见秦轻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顾凌虚吐出一个字来。
秦轻鸿却笑了,“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你政敌派来的。襄成侯,以后和我说话,可要小心了。”
听到她话里的讽刺,顾凌虚反倒心安些,一时间又有些懊恼,她定时看出了他的忌惮,所以才生气。
顾凌虚还想说什么,秦轻鸿却已经乏了,“罢了,反正你要和容治说。如今我也困了,干脆明天同你一起去和容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