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诛心
提到这个,容治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加固堤坝,前几日的确有人在朝堂上提起了此事。
但是此事一经提起,户部的人就率先跳出来哭穷。这还是小,毕竟户部的人遇到什么事情他们都出来哭穷,他们哭穷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反正到了最后,哪怕他们再不愿意,这笔钱该出的时候还是得出。
可是问题就在这个修河堤的人选上面,有人上书提议让工部尚书亲自去。但是工部尚书自认年事已高,难经奔波。
然后朝臣们又吵了起来,按理来说,工部尚书去不了,工部还有侍郎,怎么都不至于挑不出人来。
但是工部的两位侍郎,一个年岁尚轻,难以服众,一个是管党之人,年岁虽大,但是是新调来工部的,对工部的事宜并不熟络,也不能服众。
若是叫两人之中的任意一人去,都办不好这件事,可若是叫两人同去,又该以谁为主呢?遇到了大事,总需要有人拿主意。
太傅的人忙着科举的事情,眼下也抽不出多余的人来。这事在朝廷上一连吵了好几日,都没争出个结果来。
眼见七月将至,再不派人去加固河堤,到时候黎江决堤,又是数不尽的百姓流离失所。
容治面色勉强,“朝中却有此意,只是人选还没有敲定。估计还要几日。”
“还要几日啊——”李盛袭微微皱眉,面上浮现忧虑,她不免说道:“只怕拖延不得了,再拖下去,就算有银子也加固不得了。”
毕竟不是银子一下去就能着手开干,层层盘剥下去,银子还能剩多少还两说呢?更何况是还要做事。
“我朝人才济济,难道还挑不出个人来吗?”李盛袭满脸疑惑,妩媚的眼眸中充斥着不解,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讽刺。
所为人才济济,不过是粉饰太平的话,用来骗一骗平民百姓罢了。
就拿这事来说,又能力有资历的不想去——别说什么年事已高的鬼话。北齐的工部尚书年纪再大也大不过孟颂延,孟公尚能多地奔波,工部尚书如何不能?
只不过是因为工部尚书人老成精,不愿意得罪人,又不想在自己手上砸了事情。要知每每修筑河堤,不知有多少官员会把主意打到银子上去,一个弄不好,不是得罪人就是坏了事。加之此去黎江遥远,路途奔波,沿路又不太平,盗匪横行,工部尚书这才不愿意去。
至于剩下的几个,年岁轻的难以服众。年岁合适的,能力不够。就算三个条件都满足了,也有可能是一个贪腐之辈。
偌大一个北朝,不过遇到一两件事情,就拿不出人来了。孟太傅倒是可以亲出望京,可是他离了中央,三省六部一干事宜,又要谁拿主意呢?
李盛袭看似无知不解的话落到容治的人耳中却像是一把一把的利刃,可他不得不继续为朝廷粉饰太平,说出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朝廷做事,自有考量。加固河堤并非小事,多有斟酌也在情理之中,三娘子不必担心。”
“妾身虽为女流,却也知有一句话叫做‘事不宜迟’。妾身手下不少兄弟在黎江两岸还有亲眷,他们是否能够等到朝廷斟酌之后还未可知。也不知是不是黎江的水淹不到望京,所以京中官员才能百般斟酌,倘若迫在眉睫,应当很快就能……”
说到这里,李盛袭忽而花容失色,仿佛意识到了自己说的都是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她忐忑又惶恐的看着容治,“妾身失言,还望郎君念在妾身不过是深闺妇人,无知愚昧,不要怪罪妾身此言。”
“三娘子不必如此。”容治勉强说道,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并不是因为气李盛袭这番话。
而是因为前段时间,顾凌虚千里修书至望京,提及修筑堤坝之事时,说的话就和梁音所说大的话大差不差。
尤其是那句“黎江的水淹不到望京”,简直一模一样。
当时圣上脸色大变,不过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却又不少朝臣,听到顾凌虚此言之后,不思反省,反而纷纷上书弹劾顾凌虚,直言其“狂悖跋扈,无人臣之礼”。
有人帮顾凌虚说话,也被管党手下的人驳的体无完肤,甚至还有几个直臣因此被贬官。
顾凌虚的确无礼,但是他说的话却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梁音又么说,可见这并不是一两人的想法。
怕是黎江北岸大部分的百姓都是这么想。
“娘子此话有理,只是还是不要轻易在人前提及为好。”容治提点道。
李盛袭见他这一副自己心神还没稳定下来,就先来安慰人的模样,只觉得十分有趣。
她和顾凌虚自然没有那么心有灵犀,能够恰巧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但是顾凌虚那件事情动静闹的不小,内宫外朝传得都是沸沸扬扬,虽不至于传到民间来,但是她却能很容易的就打听到此事。
当然了,这番话她自然不会只说给容治听。她早已吩咐了吴旸,务必要让西南百姓知晓顾凌虚此言。
对于西南百姓而言,襄成侯的威名比朝廷更甚,有顾凌虚此言,更足以使得北齐失去民心。
一个国家的存亡,有时不在于外敌,更多的是在于人心向背。
容治那日在西市同詹歧睿争辩之时,曾说要多体察民生,容治自己也是对民情极为清楚。可是这还不够,她要将北齐锦绣之下的腐疮烂肉一遍一遍的翻出来,这不仅是翻给容治看,这也是翻给北齐看的。
“妾身明白了,多谢郎君提点。”李盛袭仿佛心有余悸,只是面上忧虑不改,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自己的失言,还是因为朝廷迟迟没有选出人来的事实。
容治勉强一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压住心中的那股郁气,他看着山中美景,继续说道:“饭菜搬到山中还需些时候。况且如今时辰尚早,不如去山中走走,既能派遣苦思,也能赏得山中美景,更省得久坐无趣。”
李盛袭点了点头,又说道:“既如此,妾让留今也去帮忙。”
山中不知道布了什么局在等她,留着留今在外头,既能以防留今遇险露馅,又能在关键时刻留作后手。
容治忙推辞说道:“容某设宴,岂好劳烦娘子之人?”
李盛袭摇了摇头,“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说起来,妾身留郎君宿不过是举手之劳,郎君于妾身却是救命之恩。要设宴也该是妾身设宴才对,如今让郎君破费,亦是妾身之过,不过是让手底下的人帮忙罢了。郎君何必客气呢?”
第77章:猛虎
话说道这个地步了,容治也不好拒绝,更何况,只有梁音一人也好,若是一会儿出了什么事情,他只怕也难顾忌旁人。他只是想试探,却并不想伤及无辜。
只是刚遣走了留今,容治就觉得不自在了起来,因为偌大的山林之中,只剩下了他与梁音。
他长到如今二十二岁,还从未与女子出游,其实莫说是女子,他出游都很少,以往读书时还偶有邀游。不过到了后来,他觉得那般出游太过于浪费时间,久而久之,也就不怎么出行游玩了。
未婚男女单独出游,若是传到管知耳中,怕真要觉得他对梁音有意了,虽说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但是若梁音不是暗探,而是真正的梁音,也误会了他的意图可怎么好?
想到这里,他默默的与李盛袭拉开了一些距离。
李盛袭:“……”
想入非非的容治,瞧着好笑。
没走两步,李盛袭就意识到了容治在打什么鬼主意,因为她似乎听到了动物的叫声,细细听去,像是——猛虎。
她目光一凛,却因为低头的缘故,容治不曾看到。
杀虎啊,她记得她十二岁那年,同阿兄去围猎,就射杀过一只猛虎。只可惜,如今容治在侧,她不好出手。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就冷了不少。若真要她出手,那么她杀的,可就不只是老虎了。毕竟比起老虎,她更擅长杀的,还是人。
“三娘子——”伴随着容治的高呼,李盛袭抬起头来,只见树丛之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只猛虎来。
李盛袭花容失色,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两步,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她面色如纸,惊慌而又忐忑的看着容治。明知如今是险境,她应该逃跑,可是她就仿佛双腿动弹不得,提不起一步。
“三娘子快些起来”,容治连忙拽起李盛袭,带着李盛袭就在山中跑了起来。
李盛袭常年习武,又武功高强,她可以跑的很快,甚至还可以上树。可如今她是梁音,梁音是谁,是梁氏老家主千般娇养的独女,她不能,也跑不起来。
故而李盛袭跑的很慢,很快就落在来容治的身后,看着越发靠近的猛虎,她哀切的看着容治,“容郎——容郎君救我……哎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摔了一跤,正好避过了想她扑来的猛虎。只是那老虎似乎也通人性,知道欺软怕硬,越过李盛袭之后,不仅没有去追远方的容治,而是调转身形,朝着李盛袭缓步而来。
李盛袭吞了口口水,脸色煞白,美艳的脸庞满是惊慌,妩媚的眼庞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容治,眼中满是哀求,口中依旧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容郎君……容郎君……求你……求你救我,救我……我……”
说道后面,她的眼泪不由得落下,看着好不可怜。
但是在人目光不到处,她已经开始默默拨动自己的戒指,戒指里面有着暗扣,可以射出飞针,飞针上被她涂了很重的迷药,一针下去,猛虎必倒。
她楚楚可怜的目光之下暗藏着凶光,她倒要看看,容治会不会为了逼她出手而罔顾她的性命。若是不会还好,可若是会,真逼的让她出手,那她手中的飞针,能射的可不只有猛虎。
到时候都不需要她亲自杀人,她将一人一虎迷晕之后关到一处,再给容治下一针迷药。届时,自有猛虎替她将容治碎尸万段。到时候容治就算是死了她也不会露馅,毕竟,容治又不是死在人的手上。
容治可是为了救她,而被猛虎撕碎了呢。
容治尚不知李盛袭已起杀心,他躲在树上,死死的看着李盛袭。
眼见猛虎越发靠近李盛袭,虎爪将要落下,李盛袭摸到了暗扣,将要按下。
容治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短匕首,他自树上落下,挡在李盛袭身前,同猛虎撕搏了起来。
“三娘子,快跑。”容治惊呼。
李盛袭挪开了放在暗扣上的手指,面上还有几分惊魂未定,她连忙爬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太过于惊慌,跑的途中还不小心撞到了容治的腰,惹得容治闷哼一声。
同猛虎肉搏,需要远超常人的体力。纵然容治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实施起来,他还是有些吃力。
他挥着匕首直取老虎的咽喉,虎也挥动利爪,分毫不让。
李盛袭躲在树后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容治既然有心想要用这样的方法试探她,那自然就要承受得住后果。念在他最后一刻的出手,她最多就只能帮着容治不死在虎口,可不管他受不受伤。
不过容治拿把刀上应该是淬了迷药,刀虽未靠近老虎的脖颈,但是却划伤了老虎的其他部位。
此刻的猛虎已经落于下风,力量不及,被容治牢牢的钳制住,他挥动着匕首,朝猛虎的咽喉刺去。
温热的血喷射在了他脸上,他感受到眼前的巨兽渐失气力,他才松了口气。
老虎虽死,他却也精疲力竭。老虎倒地之后,他也栽倒在老虎身上。
“郎君……容郎君……”李盛袭面带泪痕,连忙去搀扶容治,她心有余悸,看到老虎之时,她面上还残留几分胆怯。
她看着满脸是血的容治,也不顾男女大防,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帮容治擦拭,口中依旧无措,“郎君……郎君……”
容治由着她扶着,直到渐渐恢复了几分气力,他才制止住李盛袭的动作,自己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他看着李盛袭,面带歉意的说道:“今日处事不周,惊扰娘子,还望娘子赎罪。只是山中凶险,怕是一时之间不便再继续用膳了。”
梁音含泪摇头,有些语无伦次,“事发突然,如何能怪郎君,倒是郎君,今日又救妾一命,还望郎君受妾一拜。”
说完就要跪下,容治连忙阻拦,她还没跪下,就被慢慢站起来的容治搀扶起身。
“娘子不必如此。何况山中凶险,还是先走为好。”
李盛袭点了点头,又捡起了容治掉落在地的匕首,想要扶着容治,却被容治避开,两人一道出林。
第78章:试探
走出了山林,到了宛江边上,便看到了等待已久,一脸焦急的下人们。
容治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血迹,安排下人之后,就满脸歉意的看着李盛袭,“山中情况未明,猛虎虽死,但是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凶兽。未免不测,烦请娘子先上船避让。毕竟同船下相比,船上到底安全一些,如有不适,还请娘子稍些忍耐。改日容某必定亲自上门赔罪,还请娘子勿怪。”
“这是什么话?妾这算什么辛苦。郎君屡次救妾性命,再说这些话,倒像是怪妾身了一般。”李盛袭似是勉强稳住心神,她的表情仍然惊慌苍白,仿佛惊魂未定,闻言却不由得皱眉,她担忧的看着容治,“妾身无碍,只是郎君方才与猛虎相搏,也不知受伤了没有,先上船休息,再叫人请大夫吧?”
容治摇摇头,“我无事,只是有些头晕而已,还是先上船再说吧。”
“好。”李盛袭点头,便跟着容治一群人上船。
因为顾忌男女有别,李盛袭没怎么靠近容治,都是下人搀扶着容治。李盛袭隔着有些距离,她趁着容治不备,飞快的吞了一颗药丸。上船之后,容治就去换了衣服,留今赶忙上前,担忧的看着李盛袭。
李盛袭摇了摇头,示意留今安心,“我无妨的,老毛病了,坐在船上有些不舒服,你带了药香没有,让我嗅嗅,说不定就舒服些了。”
留今点了点头,看李盛袭脸色苍白的模样,实在是不放心,又乘机摸了一下李盛袭的脉,见脉象紊乱,不由得惊慌。只是李盛袭的目光实在是坚定,想到李盛袭最有分寸,念在是容治的船上,她虽然悬心,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先拿出了一个药瓶。
李盛袭嗅了一嗅,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便叫留今带着她去更衣。还好猜到容治借船生事,她带了药丸,有所防备。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容治那么大胆,居然敢引猛虎过来。
他怎么就笃定她不会杀他呢?毕竟有猛虎在,她能让他死的合情合理。
李盛袭出去的时候,容治已经换好了衣服,身上还一股药气,显然是已经处理过了。
见李盛袭面色不佳,他赶忙将人请的坐下。
“郎君可请大夫了?”李盛袭关切的问道。
“此地不安,不好再叫人走动,恰好容某也略知岐黄,便没有叫人去请大夫。”容治顿了顿,看着脸色苍白的李盛袭,“只是可能要辛苦娘子了,还是先将船开到对面去安全些。”
李盛袭轻轻摇头,只见容治又继续说道:“我看娘子面色苍白,许是受惊了,不如让容某为娘子探一探脉。毕竟娘子是受容某所累,若是再因容某有什么三长两短,容某怕也无颜立世了。”
他话说的恳切,李盛袭也不好再过多的推辞,只是轻轻点头,就将手伸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容治才收回手,他垂了垂眼眸,掩盖住了他眼中未明的神色。
梁音的确身体不适,而且她的脉搏虚弱,不像是习武之人。
如此,基本上可以排除掉梁音是暗探这种可能。
但是容治却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好不容易查到的消息就此终结。
梁音不是赵妤,那么赵妤又在哪里?返回临熙了吗?不大可能。南晋虎视眈眈,那样级别的人,没那么容易走的。
“还好娘子无甚大碍,这样,容某让人给娘子熬一碗镇静安神的汤药,娘子服用后,便去房内小憩一会儿,下船时,容某会差人告知娘子。”容治松了口气,毕竟,他并不想让无辜之人因他而受伤。
李盛袭点了点头,“有劳郎君了。”
留今扶着李盛袭到厢房,她脸色有些难堪。容治未免也太过于精明,引来了老虎还不放心,见到统领脸色苍白还不放心,还非要探一探统领的脉。若不是此前统领早有准备,只怕还瞒不过去。
似乎是猜到留今所想,李盛袭只是轻笑,“还没完呢。”
留今不解,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婢女端着药上来,她连忙接过药碗,为李盛袭喂药。
“有我在这里即可,不劳烦这位娘子了。”留今得了李盛袭的授意,打发走了丫鬟。
留今没有急着给李盛袭喂药,而是自己先闻了闻,她又尝了一口,“这……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所谓镇静安神的药,只是寻常草汤,闻着尝着味道相似,却对梁音晕船的症状没有任何的缓解作用。
李盛袭并不意外,答应赴容治的约后,她便猜到了每一步都是算计。若是她真当这是药喝了,下船之后又一副健健康康的样子,容治必定疑窦再起。
见留今还有些愣,她自己接过草汤一饮而尽,不料刚喝完,整个人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三娘……三娘……”留今满脸担忧。
李盛袭第一次怒瞪留今,“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面放了黄连?”
留今:“……”
留今顿时哭笑不得,她自己很能吃苦,也比较偏好苦味的东西,所以尝出有黄连的味道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她却忘了李盛袭不是她。
李盛袭虽然没有娇气到一点苦都不沾,但是也没有强悍到吃黄连也没有半分感觉。
留今连忙抓起桌上的蜜饯,那是刚才的丫鬟同药一齐送上来的,她刚要送到李盛袭的嘴里,就被李盛袭一把拦住。
“你看看这是什么蜜饯。”李盛袭第一次有些后悔留着容治的性命。留着他的命倒叫自己吃了大苦头。
留今定睛一看,越发的哭笑不得,这是青梅蜜饯,而梁音青梅过敏,根本吃不得这个蜜饯。
李盛袭也是气笑了,她百般容忍,容治倒是得寸进尺,先是脖子,又是老虎,再放了个黄连还不够,还要在青梅这里摆她一道。
她李盛袭贵为公主,后来在南晋又是一人之下,当真是许久不曾受这样的气了。
“若是我逮着机会,定不饶他。”李盛袭咬牙切齿的说道。
第79章:遇刺
下船之后,容治见李盛袭面色如常,原本按下去的那一点疑惑虽知浮现。
不过当他看到那一碟完好无损的青梅蜜饯之时,他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李盛袭依旧脸色苍白,却并未起疹,只是他还是不免多问了一句,“方才的药汤里面为了药效,多加了些黄连,苦的厉害,这才叫人给娘子备了蜜饯,怎的娘子不曾用吗?”
李盛袭听着容治看似关切的话,内心却想着该如何将人打一顿,她柔柔一笑,“妾自小便不能食青梅,每每食用,便会身体不适,面上起疹,故而未曾服用。”
容治故作不知,“竟是如此吗?还好娘子未曾食用,否则再有三长两短,那容某就要寝食难安了。不过,娘子既不能用青梅蜜饯,也该叫人出来说一声,换一盘才对啊。”
李盛袭摇头,“郎君差人为妾熬药,已是叨扰,怎好再麻烦呢?不过一点点苦而已,有什么不能喝的。”
“娘子也太客气了。”容治叹气,松了口气之余,心底五味杂陈。
因为李盛袭的车驾和马夫又在对岸,所以容治便承揽了送李盛袭归家这一重任。
因为男女有别,又只有一辆马车,所以容治又是坐在外头,担任车夫一职。
李盛袭虽然不晕船,但是被容治折腾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不容易下了船,她也不想说什么,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只是老天似乎没有想让她安宁。
容治是约的李盛袭用午膳,这么折腾下来,回到清泉山庄的时候也已经临近傍晚,恰巧此时又下了雨,天色便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
李盛袭素性警惕,敌人帮她拉车,她无论如何睡不着,她虽在车内,但是对于车身的动向却是明明白白。故而,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到了。
“怎么了?容郎君?”李盛袭疑惑问道,刚要打开车门,却被门外的人一把制止住,她怎么都推不开车门。
“不要出来。”容治面色阴翳的看着雨中的人,他们做寻常山民打扮,手中拿着各色的刀兵,眼神阴沉锐利。乍一看是匪,但是容治却隐隐觉得,不会是那么简单。
坐在马车中的李盛袭与留今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李盛袭小心翼翼的掀开一角车帘,便与一双凶狠的眼睛对视。
这是为她而来。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刹那,李盛袭心中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那双眼睛里面闪烁着杀意与凶光,这不仅是为她而来,更是为了杀她而来。
李盛袭放下了帘子,留今忙问道:“是什么情况。”
“外头有贼人。”李盛袭声音忐忑,仿佛极为害怕的模样,但是她的表情却镇定无比,她摸着手中的戒指,无声的吐出一个“杀”字。
留今眉头紧锁。
“试探?”她低声问道。
李盛袭摇头,这不符合容治的作风。
容治这个人,不愿意伤害无辜,没有确定她的身份之前,轻易不会动杀心。
车外的容治不知两人的打算,他见来者不善,早就摸出了袖中短匕,只是他将手背在身后,所以没人知道。
先礼后兵,他微笑的看着前方的那群人,“诸位可有什么事情?”
那群人却不同容治废话,直接朝马车杀来。容治眉宇一凛,赶忙掏出短匕,与来人缠斗。
平心而论,容治武功极高,想要对付这些人并不难,但是那群人也不弱,而且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容治。或者说,不仅仅是容治,更有容治身后的马车。
他要顾及马车,又只有一个人,就难免有些分身乏术。容治一时庆幸因为今日的试探,李盛袭的人还留在宛江对岸,如若不然,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护不住许多人。
马车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时不时传来女子的惊呼。但是马车中本该惊慌失措的两人却一个比一个的镇定。
李盛袭死死拽着马车车壁,又轻轻掀开一角车帘,仔细的盯着外边的境况。
那群人每一招都是杀招,不过也不难看出,他们对容治下手虽也毫不留情,但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却是为马车而来。
李盛袭时不时扣动自己的戒指,暗中助容治一臂之力。
不过容治被马车牵制,李盛袭亦是被马车掣肘,两人都没有办法尽全力,一时之间,还是那群“匪”占尽上风。
为了防止那群人对马车中的李盛袭下手,容治夺过一人的长刀之后,就站在车顶。一时之间,小小的一方马车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擂台,而容治成了守擂之人。
不过那群人并不是寻常匪寇,他们见一时之间动不得马车,便狠心往马身上刺了一刀。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嘶鸣,马提蹄而且,整个马车便轰然倒地,容治一惊,赶忙从马车跳下。
而马车中的李盛袭与留今二人,也从车门滚出。
容治赶忙弃刀在地,一左一右拉起两人,他将人护在身后,正要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刀兵,却已经失了先机,对方迎面就是一刀送来。
“容郎——”
李盛袭惊呼,容治赶忙起身,胳膊却还是被划了一刀。
容治看着李盛袭,“我牵制住他们,二位娘子赶紧跑。”
李盛袭摇头,留今却有些不敢置信。
“快走,二位留在此处,只会使得容某分神。”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话,若只有他一人,对付他们并不是难事。
李盛袭依旧面带犹豫,她看了看留今,留今会意,当即就拉着李盛袭跑了起来。
这群人本就是为李盛袭而来,又岂会如他们的意放走李盛袭。
他赶忙追上,容治一面阻拦一面捡刀,李盛袭没跑两步,刚一回头,就看到满身是伤的容治。
他挥刀如花,却在杀了两人后,又硬生生受了一刀。他身形一颤,立刀在侧才勉强稳住身形,只是此刻他已经彻底落于下风。
那群贼人留下一两个对付容治,其余所有人,则朝着李盛袭飞奔而来。
李盛袭沉着眼,拨动手中的戒指,迷晕了容治和容治身侧的两人之后,她漫不经心的捡起了一根树枝。
眼下,到了她出手的时候。
第80章:出手
在南晋之时,论起谋略,首推宏兴帝,比之武艺,无人能比李盛袭。
十二岁弯弓射虎,十五岁手刃亲夫,十八岁驱逐狄夷收复失地。这还只是众人所知。
在众人不知处,十六岁的李盛袭协助其兄重建内卫。并且化名赤霄,掩盖身份,在内卫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成为内卫第一。
哪怕只有一根树枝,李盛袭也足够杀人。这群人的确是精锐,只是他们已经被容治耗去许多的体力。
而且,他们遇到的是她。
“去通知神策军,说他们容治在此处遇险。”李盛袭漫不经心的安排。
留今点头离去,如今容治已然晕倒,她一点不担心李盛袭孤身一人对上这些人会遇到什么不测。她自小跟着李盛袭,最清楚李盛袭的身手。
那群人似乎没有想到,短短一瞬,眼前的弱质女流就大变了模样。原本惊慌恐惧的她,在容治死后则变得格外从容淡定。
只是那双眼睛,看着他们,活像是看着死人。
她挥枝如花,行云流水之间,那群人已是轰然倒地。
李盛袭看着奄奄一息的人,她随手捡起了一把刀,一个一个的了结了性命。这群人想要取她性命,又见了她出手,她绝对不会留下隐患。
若不是还需要问话,她本不想留一个活口。
杀到最后一人时,那人惊惧的看着李盛袭,他不住的向前攀爬,仿佛眼前的美人是烈狱而出的魔鬼。
明明前一刻还是弱质女流,下一刻却变成了嗜血修罗。
李盛袭在他跟前慢慢蹲下,那人惊恐的看着李盛袭,“你……你不是……不是梁音……”
原来不是为李盛袭而来,而是为了梁音而来。李盛袭微微一笑,很快就明白了这群人的意图。
眼见那人想要自尽,李盛袭手法娴熟的牵制住那人的下颌,一拳下去,连着牙齿将毒药打出,她又敲晕了这人,拖回了清泉山庄。
李盛袭将人丢入暗室,让盈笑看着,而自己则是先去更衣沐浴,洗去一身血气。
她闭目靠在温泉的石壁上,却并不在养神。她原本以为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却不曾想是为梁音而来,可是梁音一向深居简出,又怎么会得罪这么厉害的人。
这些时日“梁音”接触的人,只有两位,一是容治,二是赵长同。容治是没有可能的,毕竟如果是为了容治,刚才就不会是那样的情况。
毕竟那群人几次三番是想要越过容治来杀“她”。
那就很有可能是因为赵长同,想到这里,她猛地睁眼,换上衣服出门就吩咐道:“派人去看着赵长同,不能让他出事。”
赵长同的钱她还没有拿到,轻易不能叫人死了。
“把吴旸调回来,让他亲自保护,就说是我亲自下令。”李盛袭又说道。
“那南边怎么办?”手下问道,毕竟再没人比吴旸更合适去南边了。
李盛袭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只叫人去做。南边有阿兄,有徐焕之和穆璟,一时半刻怎么都闹不起来。
留今此刻也已经回来,李盛袭看着她,“如何?”
“神策军已经赶过去处理此事了。”留今赶忙回答,末了,又补了一句,“容治也被带回去了,估计不会有事。您没事吧?”
李盛袭摇了摇头,“如今我担心赵长同。”
留今不解,李盛袭便将自己的猜测讲与留今听,留今这才了然。
“若真如此,也不知他是怎么招惹到这些人的。”留今唏嘘,“那群人武功不差,只怕比之内卫也不趁多让,容治伤的严重,还逼的您也出手了。”
“是啊。”李盛袭带着留今进去。
“只是属下没有想到,容治会受这么重的伤。他本可以走的。”留今是真的不明白,不管梁音是不是暗探,但是对于容治而言,梁音到底只是一个陌生人,纵有来往,却也是百般试探,说起来,其实并没有多熟稔。何以舍命相护呢?
“没想到吗?”李盛袭帮着留今更衣。
“诶,我自己来就好。”留今赶忙阻拦。
李盛袭摇头,她抬了抬手,“又不是第一次了。”
留今有些无奈,自打进了内卫之后,长公主就越发不像个公主,从前帮她试药还不算,如今还帮她擦头发换衣服。
“若是异地处之。你在南晋之时,有百姓与你同行,若是有刺客朝百姓而去,你会坐视不理吗?”李盛袭撩起留今的头发。
“身为内卫,是天子耳目,代天子行事。护卫百姓,亦在职责之内,属下会尽力相护。却未必愿意为其豁出性命。”留今似乎有些明白。
留今换好了衣服,李盛袭又帮着擦头发,“若是此人是你约出,又在此前因你涉险呢?”
留今抿了抿嘴,“那就很有可能会了。”
“所以说,他有此行径,也不在意料之外。”愧疚与责任的双重驱使,再加上容治心中的那点傲骨气性,足够他这么做了。
她看中容治,不仅是因为容治的人才华与能力,更有这个人的品性。而且,在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容治有些像她。
“也还好他愿意豁出性命救‘我’,若是他逃了,我也不好杀掉这些人。不然今日的成果,又功亏一篑了。”
今日这些人的死,她可以推脱不知,容治也不会有过多的怀疑。但是若是容治弃她而去,她还能安然无恙,那么容治很快就能确认她的身份了。
毕竟梁音是弱女,怎么可能会应付得了这些高手,那就只能是暗探。
“若是如此,您也不会留他性命了吧?”留今了解李盛袭,李盛袭怎么都不可能为自己留下隐患。
若容治当真弃她们而去,李盛袭必定会连着容治和那群人一起诛杀。而后便对外声称容治是保护她而死。
李盛袭点了点头,浅浅一笑,“的确如此。”
纵然容治于此事无辜,可是她依旧不会放过他。梁音这个身份不像是赵妤,能够说舍去便舍去。她既然不能舍去梁音的身份,那就只能舍去容治的性命了。
所以,这次不是她救了容治,而是容治自己救了他自己。
第81章:就我
李盛袭和留今都整理好了仪妆之后,为避免夜长梦多,故而一同去见了那最后一个活口。
那人被人用铁链子锁住四肢架在暗室之内。
那铁链子的高度是为他量身设计的,比他的身量高一些,他只有将脚尖踮起,脚才能勉强沾地。要升不升,要落不落,十分磨人。
这和住在他隔壁的盈笑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
盈笑住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一间独立的小屋,洗漱如厕的地方还是个隔板间,平日里还有人来帮忙替换。盈笑的三餐定时,因为和做饭送饭的人熟稔,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几乎是吩咐一句就有了。
虽还是自由受制,但是和旁人相比她日子过着却是极为舒服。虽不比在外头,但是和暗室之中的其他人相比,不知道舒服了多少。
李盛袭走进来的时候,盈笑正靠在床上看着一本医书,好不舒服的模样,惹得李盛袭都不由得调侃了一句,“你这日子过的倒是舒服。”
盈笑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手中的医书,她笑得极为温和,“长日无聊,也只得如此了。”
或许是知道李盛袭不是为她而来,她又指着一边隔间的活口说道:“今日暗室添了新人,三娘可是为他而来?”
李盛袭点头。
“也不知这人是做了什么。”因为怕那人自尽,所以自那人进来之后,他的口中一直都是塞着布,说不了话。如今瓜田李下,盈笑也不好和旁人过多的打听,不过,问一问李盛袭还是可以的。
和旁人担心多说多错,和李盛袭却没有这个担心,李盛袭是信她的。
“刺杀我。”李盛袭神色依旧,云淡风轻,仿佛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盈笑的脸色却变得无比的难看,看向那个人的目光,也从平淡无波变为了锐利审视。
李盛袭顿了顿,“不,其实也不是刺杀我,严格来说,是刺杀梁音。”
“怎会如此?”盈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而后又觉得不对。“梁音”作为被刺杀的人,怎么会知道刺杀者的目的。
“我也不知,故而来问一问,他们不自量力也就罢了,偏偏选了今日,旁的也就罢了,他们可是险些坏了我的大事啊。”李盛袭的话从来轻悠,但是话里的分量却没有人敢轻视。
这些人不长眼撞上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挑在容治在的时候,以至于她都不好出手。若真逼的她在容治跟前出手,那说不定还要灭容治的口。那她今日又是遇猛虎,又是乱筋脉,又是吃黄连的,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李盛袭进了另一间牢里,很快就有人搬凳子给李盛袭坐下。隔壁的盈笑见此,也赶忙凑了上来。
那人被李盛袭用铁链这般锁着,根本睡不了觉,见李盛袭到他跟前,他怒目圆瞪。
李盛袭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像你这样的人,多半是死士出身,我也养死士,手中亦有流水刑,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给你一个痛快。”
李盛袭不和这个人兜圈子,他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又被她俘获,回去之后只会是生不如死,倒不如他给一个痛快。
那人“唔唔唔”的叫唤着,也没说同不同意,李盛袭撑着下巴,她这话的可信度还是很高,但是若是此人还不同意,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豢养的死士,对指使者忠心耿耿,要么他有什么被人牵制在手。
李盛袭揉了揉额头,“你不必‘唔唔唔’的叫唤个不停,你若是同意,那就点头,若是不同意,那就走流程用刑吧。”
等了半天,不见那人点头,李盛袭摆了摆手,正当那人要被拖下去的时候,李盛袭去高呼一句“曲盈笑——”
盈笑倒是朝李盛袭看了过来,而那名死士却仿佛没有听到李盛袭喊的什么一般,李盛袭有些失望,摆了摆手,叫人把他拖了下去。
盈笑不解的看着李盛袭。
“他是冲着梁音而来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知不知道曲盈笑的名字。”这两句话乍一听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就连李盛袭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怀疑此人同盈笑有关系,大约是直觉吧。
情急之下,她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只可惜,那人的反应却不是她所想倒地那般。
他不认识盈笑,至少,他不知道曲盈笑这个名字。
其实这也正常,毕竟,就算是曲知离身边的人,知道曲盈笑这个名字的也在少数。毕竟他们兄妹不曾相认。
盈笑心中滋味复杂,“那么那个人,三娘打算怎么处理呢?”
“先留着命吧。那群人既然是奔着取梁音性命而来,那就必然还有后招。自然了,他们未必只是为了取梁音的性命。”
毕竟梁音不过是一届弱质女流——至少这些人是这么人为的。真要想杀梁音,哪里需要派这么多高手过来?岂非用牛刀杀鸡?
若是不单单是为了杀梁音而来,那么势必还会有别的动作,既然山能来就她,她又何必去就山?置于这个人,他若是愿意吐口,那是锦上添花,若是不愿意,那就先尝尝酷刑再归西吧。
李盛袭离开了密室之后,就赶忙吩咐了下去,“近日山庄戒严,叫大家都警惕一些。想办法引起附近两个县县令的警惕,若是清泉山庄有难,务必能够迅速取得他们的支持。不、不对,你差人去联系赵长同,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我要送给神策军!”
管知不是一直想要名正言顺的拿回神策军的军权吗,她就给他这个机会。
“三娘是觉得……”
“那群人看着便不像是寻常山匪,却个个扮作山匪模样,既然他们想要借山贼生事,那我就借管知的手剿匪。”
康王之死的真相被挖掘出来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加之因为当初管知为了追杀顾凌虚,杀了不少匪寇,如今望京周围倒地盗匪还算是安分,不似从前那般猖獗。故而剿匪之事便不了了之。
既然有人要借盗匪的名义对付她,那么她也可以借管知的手剿匪。
上架上架
第82章:首饰
又是一个雨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却依旧掩盖不住清泉山庄附近刀兵相见之声以及腥血弑杀之气。
没人知道为什么清泉山庄附近埋伏了那么多的官兵,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清泉山庄的护院那么能打,总之那一夜有无数山匪,连清泉山庄的门也不曾进来,就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有少数“侥幸”的山匪得以进入清泉山庄,却不知山庄中有着比外头的官兵还要可怕的人。
如李盛袭所料,那群人的最终目标是在“梁音”的闺房,虽也有一些人进到了清泉山庄的库房,但是最为精锐的那批人,却前仆后继的进往梁音的房间。
她独坐屋内,遇到一人,便杀一人,而后便叫手下将人处理干净。直到将近子时,“梁音”屋内迎来了一个硬茬。
这么多的刺客都被李盛袭轻易的解决,此时来的这人,倒是废了李盛袭一番功夫,不过结果还是一样的。
李盛袭没有杀这人,而是叫人压了下去。此人瞧着像是头目,这样的人,李盛袭是连尸体都不会放过的。
到了白日,赵长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李盛袭一张苍白的脸,她的眼下还有浓重的乌青。
哪怕经过一夜的大雨,清泉山庄的血气依旧没有散去。李盛袭似是受不了这股味道,一大清早就开始燃香。
香气浓郁,赵长同闻得都有些不大习惯。
“阿音……你还好吧?”赵长同看着梁音状态不佳的模样,不由得关切的问了两句。
李盛袭摇了摇头,面对赵长同时,难得有了几分好脸色,说话也是温言软语,“还是多亏了你,不然,只怕我如今已经没命了。”
那日事后,她就及时叫人去请了赵长同。稍加引导和暗示,就借着赵长同这根线搭上了管知,几人一拍即合。管知当即命人多加巡视清泉山庄附近,当然了不是靠近巡视,但是距离也不远,很快就能赶来。
愿者上钩,没等几天,果然就有“山匪”来突袭清泉山庄。也就有了昨夜那一幕。
“你我有盟,那群山匪又伤了容御史,于情于理,神策军都不会袖手旁观。不必这般客气,倒是你,昨夜怕是吓得不轻。”梁音与容治的来往,赵长同也有耳闻,他说不上什么滋味。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再和梁音有什么情感纠葛,毕竟这个女人太过于麻烦。可是,若真让梁音与容治得成红叶之盟,他也心有不甘。毕竟,他与梁音是合作关系,若能让这同他合作的女人分点心思在他身上,他只会更加得利。
不过,有想法是有想法,若是容治真看上了梁音,他也不敢去跟容治抢人。那可是管监的义子,颇得管监倚重,他是疯了为了个弃妇去得罪容治。
李盛袭摇了摇头。
“此次,你为管监立了一大功,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如今事出紧急,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来日必有重谢。”赵长同几乎是按捺不住眼中的欣喜之色。
李盛袭也不想多搭理他,但是想到那套红珊瑚的头面,她忽而抬了抬眼,“你上次送我的那套红珊瑚头面很好,能不能再帮我弄来些,南晋的首饰新巧,我看了喜欢。”
赵长同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南晋的首饰而已,他常年跑商,想要弄得还不是轻而易举。
等到赵长同走后,李盛袭才起身,彼时的她,已经不见丝毫的怏然之色。
送完赵长同的留今走了进来,李盛袭看了她一眼。
留今讶异说道:“真没有想到,赵长同居然没事。”
李盛袭遭遇各种刺杀,赵长同却平安无事。
“幕后的人是为了那套红珊瑚的头面,并没有想惹大麻烦的意图。如若不然,又何必让手中之人装扮成山匪?”
他们费尽心思就是为了不让人深追这套头面,不然的话,偷去就好了。他们之所以不选择偷去,就是怕梁音对此起疑心,到时候报官,惊动了旁人。与其留下后患,倒不如干脆灭了梁音满门,倒时候再嫁祸给山匪。北齐朝廷届时将匪一剿,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如此看来,楚王世子当真在世?”留今聪慧,几乎是一点就通。若不是为了追回亡母的遗物,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远跨异国?
“收回我前几日的命令,吴旸……还是安排他暂时待在南边吧,赵长同那边,另外拨人去看着就行。”李盛袭摆了摆手,赵长同既然没事,那就没有必要大材小用,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不是李瑞,还未可知,等到去调查珊瑚首饰的人回来了,还是叫他们来回个话。”
“若真是楚王世子,那依着他对这套首饰的执着,怕还是会派人来,这套首饰拿在手里终究是祸患。纵然我们不惧,可是他们有来无回的人多了,怕会对您的身份产生怀疑。”
毕竟派来的那群人也是精锐之辈,这些人一批批得有来无回,任谁也会怀疑。还有就是,李盛袭虽武功高强,但是难免不会有被雁啄了眼的时候。
“此刻想要找个出手掉的法子也不容易,稍不注意就会打草惊蛇。再者,李瑞若是知道了我身份有异,也不会杀到为了一套首饰前仆后继的派人来送死。”
随是这么说,但是李盛袭也有些头疼,背后的人出手残忍,又能驾驭这么多高手,想也不是泛泛之辈,与其想着避祸,倒不如顺藤摸瓜查出底细,在南边叫人牵制住他。
或许因为那可能是李瑞,在摸不清楚对方的假死目的的情况下,李盛袭还不想斩草除根。
毕竟在刺杀之前,李盛袭还想过,若是楚王妃与李瑞的假死,只是因为不想仰他人鼻息,她还愿意放他们一马。
但是,如今是不可能了。
假死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是假死也就算了,还培养了那么多忠心的死士,为了一套首饰,甚至还不惜跨越千里,奔赴敌国来创下灭门惨案。
见微知著,此人图谋不小也就罢了,还心术不正,手段残忍。这样的人,还是自己国家的人,于情于理,她都不会留他。
不知怎的,李盛袭一下子就想起了梦里那穿心之箭。
第83章:刺青
李盛袭一时之间有些心烦意乱。她已经许久不曾再做那个梦,但是每每想起那个梦时,她就不由得焦躁,而那股回国的欲望也就越发的强烈。
“先前留下的活口招了什么没?如今的这个活口又有什么端倪没?”李盛袭揉了揉头。
留今沉吟,“先前那个嘴巴硬。”
或许是因为流水刑下去,再吐露出来心有不甘,又或许是死士出身,养成了保留秘密的本性。但是无论是那种情况,总归他是没有吐露一个字。
“至于后来那个,三娘出手重了一点,人到现在还没醒。”
李盛袭:“……”
“不过属下在他的耳后发现了一块很奇怪的疤痕。”留今又继续说道。
李盛袭抬眼,“疤痕便是疤痕,如何奇怪?”
她自小习武,又多年征战,后来更是统领内卫,什么伤口没见过,再奇怪有多奇怪?
“您亲自看了便知。”留今神色有些复杂。
李盛袭手段粗蛮,对待俘虏也不讲究什么温良恭俭让,她直接将人翻了个身。
其实此人身上伤痕不少,但是留今是见惯伤痕的人,她所说的奇怪,自然是非同一般。
此人而后的那块伤口,大约三指宽,一指长。之所以说伤口奇怪,那是因为这一块伤口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伤口,是刀枪剑戟之伤,这是少了一块皮。
这个大小,又是这个位置,李盛袭垂了垂眼眸,“黥面?”
“属下看也像,而且属下方才叫人剥去他的衣裳,看了他的陈年旧伤,除却寻常刀枪剑戟之伤外,还有不少是出自‘刑’伤。他古怪的伤口也不止而后一块,他的手臂护腕之下,还有这样的伤口。若真是黥面,此人的身份倒是也可以猜出个一二分来。”
“还是个军户啊。”李盛袭轻嗤,她摆了摆手,“把人弄醒了,而后便压下去,我要单独审问。”
知道身份,那就不难办了。李盛袭并不怕他是个军户,怕就怕他如同先前那个活口一般是个死士、那可是个“黑户”。
没有上户籍的人,那是查都无从查起。但是上了户籍的人,甚至还有可能是个军户子弟,那就很好查了。在南晋,除了她阿兄,每人能同她比较军方势力。
屠昌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整间屋子四面漆黑,唯一的光便来自身前的蜡烛。
他的跟前坐着一个女人,美艳娇娆,看着没有分毫攻击力的女人。
记忆一瞬间回笼,他想了起来,就是眼前这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轻而易举的将他制服击倒。
他下意识的想要自尽,但是他口中被人塞着布,牙中藏的毒药也早就被掏了出来。
那女人微微一笑,她托着下巴,“摸你的骨头,大约是而立的模样,你的而后和手臂皆有刺字,你是军户,还很有可能是个犯了事情的军户。你翻山越岭而来,来处是千里之外的南晋。我说的,对不对?”
屠昌只觉得冷气从心底涌出,只听那个女人又继续说道:“你身上的伤疤不少,但是你割去的那几块皮,大约有五年左右。这说明,你至少是五年之前犯的事情,而五年前,你用了某一种办法‘消失’。你说,若是我调出文书,一一排查,能不能查到你的踪迹呢?”
除了黥面之外,他身上还有些明显的特征,且不过五年,他也不至于形容大改。若是眼前人真有本事调动文书,要查到他,也说不上多难。
毕竟能够调尽南晋军户文书的人,必然权势滔天,麾下能人无数。而李盛袭,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屠昌对李盛袭此言嗤之以鼻,调动文书,那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而辨识刺青、骨龄与伤疤,去刑部随便抓一个仵作来都能做,他凭什么信她有那么大的本事?
只是眼前人的实力,高深的让人害怕。他自己的武功和那群跟着他来的人的武功他心里清楚,他们可不是北齐山上那群乌合之众。可是眼前人对付起他们的时候,宛如砍瓜切菜,不带一丝吃力。
放眼南晋北齐,这样的人不多,而偏偏这个人,还是个女人——那就更少了。
“倘若我能做到呢?若是我能做到,我就能查到你的身份,再查到与你相关之人,报复回去,也不是难事。”仿佛猜到了屠昌的心思,李盛袭一面说着,一面叫人拿掉屠昌口中大人布。
这人和那群死士的眼神不一样,那群人眼底无波,早就没了人气,而这个人,他不一样。有人气就有牵挂,有牵挂就能掣肘。
这话虽卑鄙,但是确是事实。
想要自尽的屠昌肉眼可见的顿住了。要是她能做到呢?有做到的能力,那就有报复的能力。
不过屠昌还是死鸭子嘴硬,“大言不惭……”
啧啧,年轻人,刺激两下就露馅。
“锦中人?”李盛袭微笑,她还没神到对南晋各地倒地口音都熟悉,但是恰巧她在锦中待过许久,对锦中的口音最是熟悉。
屠昌:“……”
屠昌不傻,他渐渐的回过味来。眼前之人,武艺高超,出言不反,还对南晋的口音熟悉……这绝对不是上边所说的所谓船商之女那么简单。
他下意识的想要自尽,下一刻,下颌却被李盛袭飞快的牵住。她目光中带着些许失望,颇为遗憾倒地说道:“好端端的,一个两个都想寻死。寻死做什么?若要死,也要先等我问完话再死啊。”
她的语气永远是那般的轻,却同她下在屠昌嘴边的力截然相反。饶是上过战场的屠昌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人轻轻松松的制住。
那块布又回到了屠昌口中。
李盛袭好整以暇,“原本还想着要调来全国的文书去查你,只是如今,只需要调查锦中的文书。”
调别的地方的文书或许还要走走程序,只是调来锦中的文书,于李盛袭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
无他,锦中守将徐焕之,正是李盛袭的旧部。
李盛袭本该欣喜,但是旋即,她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不是对方弱,是对方压根没想到会碰到李盛袭。
第84章:茫然
这人是锦中的军户,那就是隶属于焕之名下。
那么他身份的“消失”,是在锦中还是在别的地方?
如果是在别处还好,可若是在锦中,那就是焕之的眼皮子底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很有可能焕之的麾下有生了异心的人,瞒着焕之把一个犯了事的军户给救了出来,而焕之,却并没有察觉。
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在焕之掌管的地方捞出一个军户,只怕此人不仅有权有势,还受到焕之信任。
李盛袭脸色倏忽一变,不知为什么,她再次想起了那个梦,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她想起了一点别的东西。
在哪个梦里,徐焕之最后的下场,似乎是在狱中自尽而亡。
屠昌没有想到眼前的女人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原本意气十足的她此刻脸色苍白,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十分痛苦的事情。
过了许久,李盛袭才缓过神来,她再次看向屠昌之时,已经失去了方才的戏谑,她的目光冷漠而又阴狠,像极了从炼狱里面爬出来的人。
她随手抽出一把匕首,庖丁擅解牛,她亦擅解人。只要她想,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下刀能让人痛不欲生,又保人性命。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可以对眼前人用刑,而这份“刑”却不能只是单单因为她的戾气,这样会变得暴戾。她可以杀人,可以折磨人,但是她做这些,不能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李盛袭,不能被情绪所掌控。
李盛袭废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神色有些怏怏。
屠昌本以为那把刀会落到自己身上,谁知那把刀却被李盛袭随手抛出,深深的没入墙根。
李盛袭看着屠昌,“依你的脑子,大约也猜出我不是梁音。依你所见,如我这般的晋人,是什么人呢?”
埋伏望京,改名换姓,只能是暗探。而暗探皆是出自内卫。内卫是什么?是圣上的手眼刀剑,直接听命于圣上,若是她想,调动一地文书,有什么难的?
查到他的身份,不过是轻而易举。
只是,查到他的身份又怎么样……
“你是不是想说,查到了你的身份又如何?左右你的家人亲眷都在你背后之人之手。可是你难道只有亲眷吗?你没有宗族吗?你们有邻里吗?再不济,你也有战友!”
屠昌目光一瞪,那双眼睛里面似乎是不可置信。
“很意外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朝我下杀手,等同于谋逆。九族难幸免,宗友亦如此。”李盛袭冷笑,她恢复了些气力,继续说道:“你当我是什么好人么?我可是内卫!是宗正寺卿口中的‘鹰犬’,屠族而已,有何不能做?你大可以死鸭子嘴硬,但是我奉劝一句,如今你对我还有些作用,可以从实招来。等到哪日你对我无用了,我必定让你亲眼看着所有与你有关的人的头颅。”
李盛袭的话真假未知,但是屠昌完全相信李盛袭有这个能里,严格来说,他是相信内卫有这个实力。
自内卫重建以来,多少人全族流放,多少人满门抄斩。这其中,还有不少是皇室宗亲。昔年有不少贵人被内卫查抄,被流放到锦中。他也见过几个。
那些人身上几乎没有几块好皮好肉,提起内卫,也是形似癫狂,不敢多置一词。要知道,那些人曾经都是临熙城中最顶尖的贵人,当年是何等的飞扬跋扈,到后来竟然畏惧内卫到,稍一提及就形容疯癫。
李盛袭似乎是有些乏累,她打开了外门,叫人进来,“带他去看看,那个死士所经历的流水刑。”
说完,她就由着留今带了出去。留今见她脸色不佳,赶忙断了一碗静心凝神的药汤来。
这药汤是白日里熬煮的,毕竟昨夜厮杀不断,梁音不过“弱女”,如何不怵?准备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您怎么了?”留今帮着擦了擦李盛袭额间的细汗。
李盛袭下意识的抓住了留今的手腕,她摇了摇头,不发一言,只是紧紧的攥着留今的手。
在她的梦中,最后的当权者并不是如今已经身在东宫的李珣,而是年纪尚幼的李珩。但是奇怪的是,在她的梦里,徐焕之并不是死在李珩手中。
在梦里,焕之死得很早。将焕之下狱的君主,是一个有着绝对权力的人。他可以不顾及丝毫焕之背后的兵权,毫不犹豫的将焕之下狱。
这一点,连太子李珣都做不到。毕竟旁的不说,焕之是宫中淑妃幼弟,是当今东宫小舅。李珣要对焕之下手,于情于理都要斟酌一番。
而梦里的人,乾纲独断,无人置喙。
这样的人,李盛袭只想得到一个——那就是她的兄长,宏兴帝,李慎追。
可是怎么可能呢?焕之秉性忠厚,若是瑾瑜得此结局,她还信几分,毕竟瑾瑜年少气盛,少不得遭人算计,又容易冲动。
可偏偏就是焕之。焕之究竟是做了“什么”,亦或是“被做了”什么,才能让阿兄毫不犹豫的将其下狱。
他又为什么会在狱中自尽?还有,他真的是自尽吗?
李盛袭只觉得仿佛置身于迷雾,看不到一丝真相。
明明这只是一个梦,却总让她觉得不安。
她总是不由得去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自己落到梦中的局面。而在那个梦中,其他人又是什么结局呢?
她乱箭穿心,是因为菱花渡的徐焕之下狱。那穆璟呢?他镇守的地方紧连锦中。有人在锦中对她设伏,瑾瑜不可能没有动作。
除非瑾瑜自顾不暇。
还有阿珣。论嫡庶,阿珣与阿珩皆是庶出,论长幼能力,更是不言而喻。那为什么会轮到阿珩登基呢?按理来说,只要有阿珣在,怎么都轮不到阿珩。
还有她的那些旧部们,又会是什么下场?
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李盛袭勉强抬起头来,“叫焕之帮我查查这个军户的身份,也叫焕之好好提防身边的人,莫要遭到旁人的算计。”
她那些话只能吓吓那个人,还不能以此指望那人开口,真要指望那人开口,就必须要一些切实的东西,比如说,他的名字,他的身份。有了这个,就能够为她的话多添分量。
同样的,她也想看看焕之身侧是否真的有内鬼。
留今担忧的看着脸色不佳的李盛袭,勉强点了点头。
第85章:学子
容治因李盛袭受重伤,于情于理,李盛袭也应该上门去探望,等到外头局面稳定,神策军又已经以风卷残云之速清剿完匪之后,李盛袭便上门拜访。
容治因为重伤,一连搬了好几次的家,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搬到了西市。
既然是拜访,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来,李盛袭自己命人做了些东西之后,途径西市的袁记食肆,便又派人去去买了些特色的吃食。
袁记的糕饼很是好吃,李盛袭身边的人当中,盈笑最爱吃这家的糕点。
留今亲自去采买,她交待好了店主人之后,就从旁等候。
没一会儿身侧便走来了一个年轻人,他也要了几样小吃,点完之后,亦是从旁等候,只是他的等候与留今不同。
他再同人仔细打听着什么,留今垂了垂眼,不由得仔细去听,似乎是柴米油盐的琐碎事——这书生在打听物价。
“何以价高至此呢?”书生似是不解。
伙计见他穿的富贵,不由得唏嘘,“小郎君,您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里头出来的,不经世事。如今世道艰难,咱们京城里的那还好些,毕竟是天子脚下。可你若是去到偏远些的地方,这个价莫说是一斗了,就是一两也未必买得到啊。这日子是一日比一日难了,难呐。”
书生皱了皱眉,面中是忧虑与不解,何至于此呢?正当他要再说些什么,忽而身侧又走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二人似乎认识。
那书生惊讶的看着詹歧睿,“詹兄,倒是好久没见你了。前些时日禅思寺内辩论,怎么不见你呢?”
詹歧睿敛了敛神色,“恩科在即,詹某忙于温书,故不曾出。”
“詹兄谦虚了,金科状元,舍詹兄其谁?”书生恭维道。
詹歧睿倒是极为谦虚,“不敢当、不敢当。”
“方才见詹兄与这伙计相谈甚欢,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书生随意问道。
说到这里,詹歧睿神色微凝,“不过随意聊聊,问了些他生意上的事情。如今流年不利,这些百姓也不好过活。粮价累年增长,有些地方的百姓怕是都吃不起饭了。”
“竟是如此吗?”那书生面色讶异,他的出身虽不如詹歧睿那般显赫,却也不是泛泛之辈。身披纨绔,食尽珍馐,对于民生民事并不清楚。
詹歧睿点了点头。
“世道艰难啊。”那书生随意感慨一句,又说道:“詹兄如今怎么问起了这个?难倒是因为那贼子的缘故?”
他口中的“贼子”,指的自然是容治。
詹歧睿面色显现一丝不自在,“容治以身事贼,确为不齿,不过此人有些话亦有可取之处,我等虽是读书人,除却读圣贤书,也应当多多体察民生。而且,如今局势不容乐观,说不定来日考题就会与民生有关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就添了几分玩笑之意,为这沉重的话题添了几许轻松。
他不喜欢容治,他的心高气傲注定了他厌恶此人,但是事实告诉他,容治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某些方面,容治远胜于他。故而提起容治时,他的心中免不了生出些别扭,这才想着转移话题。
那书生闻言亦是一笑,“我还以为詹兄志在必得呢?竟也如此不安。以詹兄的门第才华,何愁不能金榜题名,进士出身,做不过是排名的问题罢了。再者,詹兄你又这般会‘择其善者而从之’,连容治那贼子你都能取其善用之,又有何人能及你呢?”
詹歧睿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那书生又说道:“至于此次的考题,王某以为,或许有关民生,但是未必涉及商贾……”
见他神神秘秘,詹歧睿心中疑惑,正想说些什么,却有人抢先一步。
“好狂妄的人,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就敢随意品评朝廷命官?是不想要自己的舌头了吗?”两人正说这话,就被人高声打断,来人一身甲胄,显然是某个将领。
从伙计手中接过食盒,刚欲离去的留今见此,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虽不认得来人,却人的他的衣裳——这是神策军的人。
这倒是有好戏看了。
那书生面露不忿,却被詹歧睿拉住,两人仿佛没有听到这位神策军执戟郎的话。
“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吗?”执戟郎见此,不由得将手中的剑鞘挥下。
詹歧睿赶忙拦住,“执戟郎,我等虽无官职,却用功名在身,并非寻常黎庶白衣,你岂可随意动手?”
“你也知晓你们无官无职,竟然敢当街舆论容御史,我如何拿你不得?”执戟郎不带一点怕的。
近日来神策军剿匪有功,金吾卫都要被他们压一头,他虽只是神策军中的小官,但是教训两个学生怎么教训不得?再说了管中尉也得了圣上之意,要他们仔细看着这些学子。
本就是他们以下犯上,有什么教训不得。容御史就住在这附近,知晓了此事,说不定就讨好了容御史,哪一日就平步青云了。
“圣上都广开言路,嘉奖‘能谤讥于市朝’者,何况他容治。再者,倘若他当真坦率坦荡,何畏人言?”詹歧睿素有辩才,虽逊色容治,却不会输给一个执戟郎。
元嘉帝打算“励精图治”之后,便也效仿古来明君,除却早开恩科之外,还有就是广开言路。
至少明面上如此。
“你拿圣上压我?”那执戟郎面露不忿。
詹歧睿微微侧身,“不敢,只是为圣上子民,自然谨记圣上之道。不敢轻忘,更不敢与之相悖。”
执戟郎一噎,比之辩才,他自然是不如这些文绉绉的书生。
他还欲再说什么,就有神策军跑到他耳边低语,“执戟郎,这人是詹歧睿。”
执戟郎眉宇一凛,关于这位名门贵子的消息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此人颇有名望,后台又硬,连管监都轻易动弹不得,更何况是他。
想到这里,他扬了扬下巴,嘴上依旧逞强,“罢了,念在你们科考在即,你们又有功名在身,再有如此,本将绝不轻饶。”
第86章:歉意
留今拎着糕点回来的时候,李盛袭不免多问了一句,“怎么来的这么迟?”
“食肆里头发生了些事情,故而多耽搁了一会儿。”留今说罢,就将食肆之中的事情尽数告之李盛袭。
“这个詹歧睿,倒还有些文人品性,我一开始还当他是那种想要踩着容治上位的沽名钓誉之辈呢。”李盛袭微微诧异。
“这倒不是最要紧的。”留今将食盒放好,她看着李盛袭,“只是那书生的有句话,属下觉得奇怪。他对考题的猜测未免也太肯定了些。”
若是往常,她或许还不会这般多疑,但是自从知道有人售卖考题之后,留今就不免多想。
李盛袭轻笑,她半撑着脑袋,“詹歧睿门第清贵,为人傲气。那书生能被詹歧睿这般护着,可见与他相交不浅。能被詹歧睿看中并相交,这人的品行才华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若连这人都买了考题,则可见售卖范围之大,牵扯范围之广。既如此,管知也该出手了。”
“三娘是想……”
“帮他一把,推波助澜吧。说不定能借詹歧睿的手闹大。此人在学子之中颇有声名,仅凭一张利嘴就能引起无数学子对管知口诛笔伐,号召力极大。”
“三娘便这般确定他干干净净,若是他也掺和进了买卖考题之事呢?”留今玩笑说道。
“倒不是我信他,只是他那样的人,估摸不屑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我不过随意提提,借詹歧睿的手,估计会适得其反。”李盛袭想起詹歧睿当街拦截容治的事情,她顿了顿,又是一笑,“不过,若詹歧睿真的涉事其中,那不是更好?”
詹歧睿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他身后牵扯到北齐的世家、宗室以及清流,他要是牵涉其中,必定掀起轩然大波,想压都压不下去。
想到这里,李盛袭思绪一凝。管知布下此局,是为了驱逐清流,好让自己重掌大权。那他会不会放过詹歧睿这枚绝好用的棋子呢?
不会!
李盛袭心中立刻有了答案。若是詹歧睿不曾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管知说不定不会对他下手。但是这个人号召力太强了,且对管知又是深恶痛疾。管知若是留他,无异于是养虎为患。
管知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车轮悠悠,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容治门前,李盛袭有人搀扶而下,进了容治的屋内。
那日容治的伤说不上很重,至少不如同李盛袭打架的那一次重,李盛袭上门探望之时,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李盛袭上门时,他正好处理完了手中的事物,他看着眼前李盛袭,其实原本他对梁音的怀疑已经打消,但是经历那一次刺杀之后,他反而又生出了几分怀疑。
梁音怀疑那群人是匪,并且借神策军剿匪使得管知重掌神策军大权,此事他已经知晓。
其实若那群人真的是匪,他也不会起疑心。可是那群人分明就不是匪。
梁音怀富,引来匪不算什么稀奇。但是梁音一个深闺妇人,引来那么多的高手,就很耐人寻味了。
是的,冲着梁音而来,至少他可以确认那批人不是冲着他而来。否则就不会死死的盯着马车。只是当时他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奇怪。
李盛袭自然猜得到容治的怀疑,心中对行刺她的人又恨了几分。她又是乱脉搏又是吞黄连才打消的怀疑,居然又被挑起。
不过她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她面露关切的看着容治,“那日一别,本该早日登门,奈何匪寇未平,妾小小妇人,胆怯畏事,匪患不平,实在是不敢出门,故而迟迟未来看望。如今匪患肃清,才上门拜访,还望郎君勿怪。”
容治摇了摇头,面带愧色,“娘子言重了,若非容某相邀,娘子未必会遭此一劫。会想那日,容某至今心怀愧疚。先是猛虎,后又匪患。明明容某约娘子出来,是为了感谢娘子的收留之恩,却不曾想谢没有谢到,还害的娘子几经磨难,险些丢了性命。怎么应当是容某登门致歉才对,又岂敢怪罪?只要娘子不要怪罪容某才是。”
“这是哪里的话。”李盛袭连忙说道,愧疚的脸庞带着焦急,她慌忙说道,“即便郎君不说妾也知道,那群贼人分明是冲着妾来的。只是郎君平白遭了无妄之灾罢了。若不是那日恰好是郎君邀游,后来又是郎君拼死相护,只怕妾早就化为一抔黄土。郎君再这么说,便是折煞妾了。”
她美艳的脸上尽是自责,双眸之中甚至还蕴含了薄薄轻烟,焦急的几欲落泪,眼中的愧疚怎么看都不像是作假。
怎么看都不想是一个冷漠机敏的暗探。
容治压住目光中的审视,他温润而又宽和,清润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无奈,“如今匪患尽除,其实说起来,你我皆是无辜受累之人,有罪之人是那些心怀不轨之辈。娘子何必自责?再多论罪责也是无益。不过是徒增自伤,娘子不必如此。”
“明明妾身是来看望郎君的,却还要郎君费心宽慰,当真是妾身无能。”李盛袭面上的愧疚消退几分,看样子是听进去了几分容治的话,她又关切问道:“久日不见,不知郎君身子如何了?”
容治点了点头,“那日伤的本也不重,又过去许久,早就好了不少,正常生活也没什么大碍。娘子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但是郎君还是要好生将养才是,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妾也带了一些补品糕点,还望郎君不要推辞。”说完,就示意留今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补品来。
容治并没有推辞,见此,李盛袭似是松了口气,面色也轻松不少,似是生怕容治不接受她的好意。
见容治收了补品,李盛袭又叫留今拿了糕点出来,她面带几分羞怯,仿佛回到了昔年还未出阁的时候,“妾今日途径食肆,他们家的糕点妾很喜欢吃,就叫人买了些出来,想请郎君尝尝。”
容治:“……”
梁音,这是怎么了?
第87章:“辜负”
还没有等他开口,留今就将糕点奉上,容治看了一眼精致的糕点,却并未食用,“容某不爱吃甜食,只怕罔顾娘子心意了。”
李盛袭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她也没想容治吃她的糕点。闻言,她面上浮现轻微的落魄,但是却仿佛并不意外,“原是这样……”
容治玉面风流,昔年御马游街,也曾被掷果盈车,不过他心性坚定,从不动摇。面对示爱的女子,他不会像寻常毛头小子一般不知如何自处,也不会似那些风流郎君一般处处撩拨。
他只会坚定的拒绝。
不过面对的是梁音,或许他的心态又会有所不同,或许会无奈懊恼。毕竟,可是他先“招惹”的梁音呢?他的几次试探虽然都让梁音涉险,但是却又是实打实的“英雄救美”。梁音不是未知世事的少女,却也不是无欲无求的道姑。
容治几次相救,又生得好面皮,她会动心,也不在意料之外。
容治这个人啊,骨子里刚正而又悲悯,不慎“辜负”了旁人,就会心怀愧疚。李盛袭就是想要借用他的这份“愧疚”。一旦心怀愧疚,对她也就不会又那么重的怀疑,甚至还会因为想要躲避她而失了提防。
她勉强笑了笑,又找了个借口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话说起来,妾今日差留今去买这盒糕点之时发生了些许波折,正巧遇到了神策军行事,耽误了些时间,只怕这糕点也不新鲜了,郎君不吃也好。”
“神策军?”容治的注意很快就被“神策军”三字吸引走,如今管知重掌神策军,神策军又因为剿匪的事情,可谓是威风凛凛,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神策军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事实也是如此。
李盛袭看了一眼留今,自己则是一言不发,有些落寞的拨着茶盖。
留今会意,一点没保留的说了出来。
容治听到詹歧睿护住了书生之后松了口气。前些时日管知以“暗探”之名抓了不少书生,惹得不少学子非议。所幸管知抓捕只是为了震慑,抓了没几日就放了出来,加之詹歧睿听进了他几分话,心思放在了民生上,而不再只将目光落在清剿管党上头。
如若不然,有此人一加煽动,必定引得学子惊变,正好给了管知一个名正言顺打压学子的机会,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看向李盛袭,却见对方完全不管留今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出神。
容治心中升起一抹不自在出来。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话,李盛袭就自请告退。容治看着那道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心中越发复杂。
李盛袭回到马车后却是笑开了花,“留今,你有没有瞧见他那副模样。从前我总说她少年老成,为人精明,如今一看,还是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啊。”
她的声音含笑,若不是顾忌这是在外头,她只怕要笑出声来。
到底是正统礼教出来的学子,如今虽以身侍贼,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还是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他虽有才华与手段,但是若是在同她易地而处,经历她少年时经历的事情,他怕是玩不过那些老东西和小东西。
留今有些无奈,等到李盛袭稍微正常了一些后,她才又问:“三娘缘何告之容治食肆之事呢?”
李盛袭笑意渐淡,却并没有回答留今这个问题,说句实话,她也不太相信自己的理由。
她想让容治注意到詹歧睿。售卖考题的事情李盛袭不认为管知会瞒着容治,至少不会瞒许久。
容治必定会有对策,但是他却未必会注意到詹歧睿。
平心而论,李盛袭并不想要詹歧睿因此事被管知拖下水。有识之士受到这样的冤屈,无异于一生尽毁。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坐看詹歧睿如此,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了物伤类己,秋鸣也悲之感。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矫情而又可笑,北齐是将倾之大厦,蒙难蒙冤者数不胜数,何尝是自己能够救得来的?
还是先救下自己的身边人再说吧。
不同于李盛袭的思绪万千与万事俱备,容治这边却是万事不顺。除却羽化丹的事情有所进展之外,其余的事情,他暂时还没有头绪。
梁音的身份基本上可以暂时确定。可是如此一来,赵妤的消息就石沉大海。还有管知那边,这些日子管知实在是太过于平静,就连本该得意洋洋的神策军也安分不少,除了上回食肆中的小插曲外,他们再无动向。
从前还偶有拘捕学子,如今却什么都不做了。
难道是因为科考在即?不对,这不像是管知的作风。
眼前的平静让容治心生起已故不安来,他又想起管知说要给他铺路的话来。
若是小事没有动作,那就必然有大的图谋。
容治今日找了个借口,避开管知安插在自己身侧的人,做了便装的打扮,去食肆中见了左新一趟。
“师兄,听说前些时日你受伤了,你如今怎样?身体可好些了?”左新一见容治走了进来,就关切的分到,他又四下打量着容治,见他中气十足的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没事。”容治有些好笑。
“没事就好。”左新松了口气,他又拿出一只锦盒,“师兄,这是我购来的一支山参,你可收好了。”
“你哪来的钱?”容治挑眉,他已经够穷了,说实在的,上次做戏的那只画舫还是他租的,都不是他买的。左新比他更穷,哪来的钱买山参?
左新尴尬一笑,“这不是师兄你叫我去查查羽化丹嘛——这种东西除了在一些高官那边,就是在西戎人身边。高官那边我接触不到,只能从西戎人那边下手。他们倒是闲,不是逛青楼,就是去赌坊的。我就跑了几下子赌坊……不过师兄放心,我真的没怎么赌,只是为了跟他们套近乎,不得不下场了两局。谁知那两局运气还不错,就赢了些银子。师兄,我不会沾染赌瘾的。”
左新几乎是连忙保证。他虽然没怎么读书,却也知道有些东西是万万沾染不得的。
他这也是无可奈何。北齐与西戎虽未开展贸易,但是并不代表不往来,西市中还是有不少的西戎人在的。要想不动声色的接触,只能去青楼和赌坊。
青楼熟客他装不来,赌坊的瘾君子他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第88章:水峡
容治没有过多的在意,就是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这也是破费,我虽然穷,但是送礼的人不少,你这钱花的冤枉。”
左新闻之哭笑不得。
容治则是稍敛神色,“如今管知的人盯我盯得紧,我只怕不好出来太久,你如今来联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左新亦是正色,他点了点头,眉目之中浮现着雀跃,“师兄,我找到了赵长同与西戎人交接的关隘。”
赵长同先是走私羽化丹,将其遇到北齐境内,再借梁氏以及他们自己的船只分而化之流入望京。找到了交接处,无异于是断了源头。
容治闻言亦是喜上眉梢,“在哪里?”
“西南之境,西昌南面、菱花渡以北的萧山水峡。”
“竟是此处。”容治面色微凝,又有几分唏嘘,“还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顾凌虚将西昌捏的死死的,他们想要走陆路几乎是没有可能。而且如今顾凌虚越发的警惕,西戎人在水面上的活动空间大大紧缩。
而菱花渡以北的萧山水峡,水势湍急而凶险,又是三军相接之处,顾凌虚若是驻军于此,极有可能与南晋刀兵相见,南晋亦是如此。这道水峡,可谓是最鲜明的分界线。
选的这个位置,凶险却又精妙,可以巧妙避开北齐驻军。但是问题来了,他们选在这个地方,除非军方那边有人牵线搭桥,不然的话,绝不可能平安度过。
顾凌虚自然是不可能放这个水。那就只能是北齐。
萧山水峡边上就是菱花渡,菱花渡隶属于南晋锦中,哪里的守将是徐焕之。
徐焕之和穆璟二人,打得西戎节节败退,怎么可能会放这个水。
不过,也未必,毕竟羽化丹流入的是北齐。徐焕之与西戎是旧敌不假,但是徐焕之效忠的是南晋的宏兴帝与长公主。
宏兴帝雄才大略,亦是野心勃勃,虽然现在他还没什么动作,但是看望京中的暗探,就不难猜出其人想要一统江山之心。
未必不会是他们。
再者,就算不是徐焕之,可是锦中的将领又不只有徐焕之。南晋朝中皇帝一人乾纲独断,但是未必没有蝇营狗苟之辈。
容治面色微沉,“萧山水峡,那就不好办了,一个不小心,就是三方之战,容易引出打乱。”
左新却摇了摇头,“赵长同是在萧山水峡取货,而后行船上陆,再运往梁氏,由梁氏运送入京。”
容治抬了抬眼,左新这话提醒了他,“若是在我方境内,赵长同下货之时,叫顾凌虚拦截了羽化丹,赵长同必定百口莫辩。”
唯一怕的就是搜查师出无名以及赵长同卸货的地方不在西昌境内。
但是那又如何?顾凌虚行事飞扬,一遇到管知与西戎就难以自持。他不会惧怕这些。再者,顾凌虚抓到有人走私羽化丹,那也是功大于过。
在如此大功之下,谁去抓他那么一点小小过错,太傅手下的御史可以弹劾死他们。
而且以顾凌虚的性格,只怕还会想方设法带出管知。
容治难掩喜色,他看着左新,“阿新,你再将此事通知太傅,叫他传书给顾凌虚。”
顾凌虚敬服太傅,若是太傅有此书,顾凌虚不会不听。若如此,不愁事情不成。
左新点头,又想了想,说道:“最近妙端也联系了我,周四娘子近来常在明月庵清修,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借妙端之手告之周氏,让周氏也入局。”
“不行!”容治斩钉截铁,他目光之中满是不赞同,“周氏已经被按下,绝不能给予一丝一毫复起之机。先帝引狼驱虎之计,决不可效仿。”
如今北齐满目疮痍,甚至还不如当初周氏一家独大之际。这和党争脱不了干系。两党只知为己谋私,城门失火,殃及的却是北齐江山这条大鱼。
先帝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若叫周氏牵连其中,他们最先想到的,只会是自己的利弊,到时候管知或许会被诛杀,但是羽化丹能不能遏制还两说。
而且管知与周氏为敌已久,他对周氏格外的敏感,若是让周氏插手其中,谁知会不会打草惊蛇。
左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只是,管知的人最近盯太傅他们也盯得严实。若叫太傅派人给襄成侯送信,管知或许也会察觉。”
容治看了看左新。
左新明白容治的意思,他摇了摇头,“襄成侯未必信我。”
他这话还说的保守了,若是叫襄成侯知道他和师兄的关系,又让他想起了师兄同管知的关系。
襄成侯十有八九把他当管知走狗,不杀了他就不错了。要知道当初顾凌虚就是在街上将师兄打了一顿。
“妙端……”容治呢喃,当初妙端被顾凌虚所救,且据妙端所说顾凌虚对她很好,一度想要带她远赴西昌。
“啊?”左新先是不明所以,而后就反应了过来,“师兄你的意思是,我带妙端远走,而后叫妙端引信至顾凌虚跟前。”
顾凌虚对妙端很好这件事,他倒是有所耳闻。
“就是周四娘子也在明月庵清修,若是惊动了她,她未必不会将消息传与周氏。”容治有些担忧,周四娘子并非泛泛之辈,她娴静睿智,是周家精心教养大的女郎。
左新摇头,“没有关系的,正好妙端过段时间要跟着静玄师太远游,也会离寺。静玄师太那边还算是好糊弄。”
容治点头,随即疑惑的问道:“襄成侯对妙端礼遇至此,想来妙端的话他还是有些信任。只是,我们并不知道这份信任究竟有几分。加之……我其实一直不明白,襄成侯为何对妙端如此礼遇。还有秦轻鸿,顾凌虚并不像是会为色所迷的样子,那又为什么会为秦轻鸿做那么多呢?”
为秦轻鸿脱籍,拒婚周氏,甚至带秦轻鸿远走高飞……民间已经又不少百信照着他们写话本子了。
“秦轻鸿与妙端是不是有什么干系?”容止又问。
左新摇头,“妙端有所猜测,但是她也想不明白。”
“先这么做吧,到时候再问太傅要一件信物,多一重保障。至于其他的秘密,来日方长。”容治叹气。
只要确保顾凌虚相信手书是太傅亲笔即可。至于妙端的安危——顾凌虚虽然性格暴躁,遇到宦官相关就难以自控,可他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他不会伤害妙端。
第89章:售卖
两人敲定细节之后,就分次从隔间走下。左新有要事在身,走的匆忙,而容治则是不紧不慢。
他走到一楼来,正想买两份糕点回家吃,就有一人走到他的身侧,“郎君,还请借一步说话。”
容治认识这个人,这人是神策军的执戟郎。
只不过,这人应该认识他才对。
说是借一步,也不过是带着他往外走了几步,而后递了一个食盒给他。
容治满脸疑惑,却见那人笑得神秘,“恭祝郎君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这是把他当成寻常书生了?
这个想法稍一冒头就被容治给否定了。不可能,这人话里话外是不认识他的模样,但是看这人的神色分明还是认识他的。
容治心中浮现一抹不祥的预感,右眼皮也是突突直跳,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回了自己宅子里之后,就遣散下人,而后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食盒之中整整齐齐的躺着三块贵妃饼。
但是奇怪的是,这饼上并不是各式精巧的图案,而是一些字,“一百两白银”、“一千两白银”、“一千两黄金”。
这是价位。
他眉头微皱,不由得掰开糕饼,依次取出了三张纸条。
那张一百两中的,写的是“民生”二字……而余下两块糕饼中的,分别是两句话。
他死死的攥着纸条,闭了闭眼,仿佛这样就能压住眼中惊涛骇浪。
他是六首状元,进士出身。也曾参加过会试,只需要看一眼,他就大概猜到了什么。
他说刚才的执戟郎怎么一副不大认识他的模样,原来是为着这个。
容治忽而又想起来管知那副神神秘秘,说要为他谋求刑部侍郎之位的样子。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离会试不过几日,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了有人在售卖考题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让他闹出来,查明白,而后上呈天听。借他的手排除异己,也顺便为他“铺路”。
考题泄露,只可能是源自考官和几位副考官,而这些人都是太傅的人。这些人雅正孤高,怎么会想到自己会遭受如此算计?
又有管知布局,他想要查到必定轻而易举。到时候一旦东窗事发,朝中的直臣必定元气大伤,而太傅也会因为瓜田李下,不得不避让,甚至还会落得和周珐一个下场。
届时,满朝上下,将无人能与管知抗衡掣肘。加之他又亲手勘破“考题泄露案”。管知想要将他捧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也是轻而易举。
而管知在这个时候才告诉他,一是为了周密某事,其二,必定还是怀有试探之心。
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才告诉他。
他如今已经收到了管知的暗示,若是不能在会试之前将此事“查清”,管知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容治只觉得自己的咽喉仿佛被人制住,他几乎没有路可以选。若是他按下此事,管知必定还有后招。再者,这件事只怕也不是他想按下就能按下的。
会试在即,考题泄露,即便不是管知布局,会试也必须即刻暂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国家的人才选拔,怎么能出这样的纰漏。
可是若是按着管知布的局走下去,这无疑是叫他亲自举起屠刀,对向朝中的清正直臣。
想到这里,容治的手又用力几分,仿佛想要将手中的纸条揉作齑粉。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怪管知太过诡计多端,还是该怨自己太过于不设防。他若是能够在管知将消息递到他跟前之前就觉察此事,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过了好一会儿,容治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愤怒已经被他压下,取而代之的则是夹杂着野心的雀跃欢喜。
对于汲汲营营,不惜一切想要往上爬的宦官义子来说,收到这个一步登天的消息的时候,他理应是这般欢喜的。
他决定按照管知给他的路走,因为是他查这件事,是他判这桩案子,那么万事都把握在他手上,一切就还有转机。可若是让管知的人来做这件事,那么就完了。不用多想,都能猜到管知必定会不留余力的打压这些清流直臣。
管知将纸条收好,整理好了自己的神色之后就叫了人进来收拾。
下人见主人春风满面,又见到了那些贵妃饼的碎屑,就不由得问道:“郎君今日出去是去见梁三娘子了吗?”
容治:“……?!”
“何出此言?”容治稍稍收敛了神色。
那下人亦是淳朴,“郎君今日格外的高兴。再加上又拎着这么一个食盒,奴才这么说。”
“食盒?”容治疑惑的看着这只食盒,这只食盒和梁音有什么关系吗?
那下人继续回话道:“前几日梁三娘子来看望郎君,奴记得带的糕点就是用这样的食盒装着,估摸是一家食肆的,所以做的食盒都差不多。这是袁记食肆的吧?他们家的点心可不便宜呢。”
“你也认得?”容治笑问,似乎是不便宜,他常在那里同左新密会,时而会点一些点心,而后便去了好几两银子。
如此看来,的确是不便宜。
“是啊。不过奴可买不起,只是听说他们近来给学子们的折扣很大,奴倒是常见一些学子们拎着他们家的点心呢。”
这也是西市这些食肆的惯用手段。毕竟这些来参加会试的学子中,少不得有来日金榜题名的。
若是教他们撞见了一个,来日也可以打响自己招牌的名声。
容治垂了垂眼眸,一下子就想到那日留今所说的事情。
神策军的执戟郎曾今在袁记食肆与詹歧睿起冲突。
詹歧睿……
管知会放过詹歧睿吗?
怎么可能!
若是这位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名门贵子也参与到了科考舞弊之中,那对清流也好,世家也罢,都是一记重锤,管知怎么可能会放过詹歧睿。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
如今管知将这一句盘到了他的跟前,又是试探,又是铺路。必定会差人盯着他,防止他出纰漏。
他不能去给孟公通风报信,这样会打草惊蛇,最终结局,只怕是他自己性命不保,而管知这一局还会继续走下去。
第90章:卖饼
容治呢喃着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管知会对詹歧睿做什么,但是这个书生,却或许可用。
此人虽年少轻狂,却并非无脑狂徒。并且此人知错能改,纵然心中看不上自己,却依旧能够汲取自己话中的道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并不是那种读书读的迂腐的书生。他手中有分寸,不会轻举妄动,或许能够替他给孟公报信。
……
詹歧睿十分喜欢袁记的糕饼,时不时的会来买一些,有时候自己没空,也会让身边的小厮来买。
不过,他之所以时常亲自来购买糕点,除了为了糕点之外,还有一个愿原因——为了多多了解民生。
民生在于民,不同平民老百姓聊,那就是雾里看花,看不真切。所以他常同袁记的伙计闲谈,却又不只是同袁记的伙计闲谈。谈的内容也除了物价之外,也有别的。
见微知著,哪怕是商谈小事,都能看出民生民情。
这么做虽少了时间温书,但是詹歧睿却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写文著作之时,也比往日要言之有物。
这日詹歧睿有些饿了,就干脆寻了一间包厢,在袁记用饭。
正用着饭,门就被人敲开,詹歧睿心下疑惑,打量着身前的人。
衣衫简谱,但是料子却非下品,看着不像是寻常布衣百姓,这样的行姿做派,倒像是谁家的下人。
“敢问尊驾何人?”此人虽不请自来,但是詹歧睿仍旧彬彬有礼,他起身看着来人。
那人笑着热络,甚至带着几分殷勤,他走到詹歧睿的身侧,“这位小郎君,可是今年的举子?”
“诶……你这人……离我家郎君远些。”詹歧睿的小厮将人隔开。
詹歧睿并没有组织,他的眉宇之间显现出疑惑,又不由得问了一句,“敢问尊驾何人?”
“小人不过市井小民,一介贩夫走卒,贱名不敢污郎君之耳。”那人见小厮如此,也不生气,很识时务的与詹歧睿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知尊驾来意为何?”
“我观郎君气宇轩昂,天庭饱满,想来来日必定能够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詹歧睿还没开口,小厮便嗤笑一声,“原来是个算命的,走走走,这没你什么事,我家郎君才高八斗,蟾宫折桂自不必多说,你若是想要借此来‘打秋风’,我劝你还是歇了这无端的心思,当心我压你到京兆尹府。”
詹歧睿也慢慢坐下,甚至已经开始夹起菜来,显然是默许了小厮的行为。
那人被小厮逼的步步后退,连忙说道:“郎君信心满满是好,难道不想多一重的保障吗?”
詹歧睿放下筷子,“詹某不信天命,只信人定胜天,这位道长怕是错了主意。”
他的话十分讽刺,显然是将那人当成了江湖骗子。
“并非天命,正是人为。”
詹歧睿的动作一顿,示意小厮停手,他面前露出了一抹轻笑,眼底仍旧不屑,他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人,似乎是想看他能够说出什么来,“那你说说,你能做什么呢?”
那人看了一眼小厮,意思很明显,是想要同詹歧睿单独说话。
“事无不可对人言,道长请讲。”詹歧睿不以为意。
“谋可独而不可众。”那人显然是拒绝。
“道长若是不说,请恕詹某不远送。”詹歧睿可没有“密谋”的心思。
那人垂了垂眼眸,拿出了食盒之中的糕饼,里头是三块贵妃饼。
“原来是个卖饼子的。”小厮轻笑。
那人淡笑,将糕饼一一排开,詹歧睿看着糕饼上的字,目光微暗。
“你疯了吧,就一块饼子,你还想卖出天价吗?便是御前的御膳,也没有那么金贵的。难不成你这糕饼还有什么奇效不成?”小厮冷冷的讽刺道。
那人不悦的看了一眼小厮,“小郎君莫急,有没有奇效,你说的不算。”
“你……”
那人没有再和小厮拌嘴,而是笑眯眯的看着詹歧睿,拿起了那块一百两的糕饼,“按理来说,这些糕饼明码标价,小人也不好破坏行情,只是小人与郎君有缘,偶尔打破规矩也无妨,这块价值一百两的糕饼就送给郎君。”
他将饼递过去,詹歧睿也不接,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人身上,仿佛想看看对方在玩什么把戏。
那人见此,便自己掰开了手中的糕饼,一张纸条随即露了出来。
詹歧睿皱眉,他盯着那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民生”。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甩开了那张纸,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由得低声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后面的两块糕饼价值千金,还请郎君,屏退他人。毕竟这两块糕饼,郎君若是购下,只能由得郎君独享。”那人也压低了声音,只是同詹歧睿的咬牙切齿不一样的是,他的声音里是雀跃与得意。
詹歧睿看着小厮,“你先出去。”
小厮还是云里雾里,他没有看清楚那张纸条的内容,甚至还担忧的说道:“郎君,你可别被这人给骗了啊,那有饼子卖那么贵的?”
詹歧睿摇了摇头,将人送了出去,又亲自关上了门,而后便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看着那人,“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小人说了,小人不过是升斗小民,不足挂齿。只是小人手上的这几块糕饼,足矣使得郎君一步登天。以郎君之才,别说金榜题名,就是高中状元也未可知啊。”那人得意洋洋,他指着剩下的食盒,“也不知道郎君,想不想要。”
詹歧睿抿了抿嘴,他几乎已经猜到了剩下两块糕饼里面是什么,袖子下的拳头紧攥,眼底积聚含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指着最贵的糕点问道:“科考分门众多,这么一块小小的糕饼,难道能写尽不成?”
“一块糕饼自然不成,可是只要郎君喜欢,小人可以将余下的尽数送至郎君府邸。自然了,那得是银货两讫。等到小人拿到了银子,郎君必然也能拿到余下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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