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轻鸿
李盛袭照例给吟枝开了药方,又如同平日里的盈笑一般,漫不经心大人和吟枝说着话,“吟枝姑娘,那些外人最近还来你这里吗?”
她这里指的外人自然是那些西戎人。
吟枝半垂着眼睛,不只是高兴还是难过,“来是来,只是他们如今腻了我,多去寻别的姐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颇为不屑的说道:“那几个眼高于顶的,上次还撞上了秦姐姐,他们不长眼想去纠缠秦姐姐,甚至还拿出了百金,就连妈妈都心动了,可是秦姐姐愣是没给他们好脸色。妈妈怕把事情闹大,也就将他们劝走了。”
吟枝提起秦轻鸿之时,眼眸中有几分浅淡的羡慕。虽有羡慕,却也只是一点点,毕竟这是国丧期间,若不是这个时候,秦姐姐能不能推拒的了还两说呢?
“秦娘子毕竟是当家花魁。”李盛袭感叹一句,又不经意间说道:“不过秦娘子至今也才二十几许,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想必也不容易。”
“谁又容易呢?”吟枝语气涩然,话中带着一些唏嘘,“只不过我从小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家中寥落,不幸被卖,秦姐姐小时候富贵,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千金,后来家中出事,她不幸同家人走失,这才流落风尘。所以秦姐姐脾气傲一些,不过她对我们倒是极好,往日哪个姐妹有难或得罪了客人?都是秦姐姐帮忙开脱游说,因为有她,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秦娘子的确心善,深处风尘亦有侠气。”李盛袭附和说道。
“侠气吗?怕也只有咱们瞧得见了。”来这里寻欢的人,几人瞧得见呢?吟枝叹息一声,又半是羡慕的说道:“为着这事,妈妈还答应让秦姐姐出去住,免得再有客人同秦姐姐冲撞,西戎人毕竟是番邦蛮夷,不通礼数。”
秦轻鸿自被卖入青楼之后,就没入贱籍,老鸨一点也不担心秦轻鸿会跑掉,毕竟,若是秦轻鸿敢跑,她面临的,将会是铺天盖地的海捕文书。
秦轻鸿自挂牌起至今也有数年,她色艺双馨,几乎是一挂牌便是花魁,达官贵人为了讨好她,送什么都有。
归竹苑便是当年秦轻鸿的一位恩客所赠,归竹苑中景致优美,离明月庵又近,国丧期间她几乎都是住在这里。
因为是国丧,各地不许见声乐,秦轻鸿闲暇之时,多为看书下棋,偶来了情致,也会翩然起舞。
“娘子,外头来了一位郎君,说要见您。”秦轻鸿刚跳完舞,洗漱一番后,就打发走了身边的人,一个人坐在水边喂鱼,本想寻清静,没成想人刚打发走,就有丫鬟小跑了进来。
秦轻鸿神色淡漠,“不见。”
“可是,他拿出了一样东西。”
……
李盛袭被丫鬟引入内院时,远远的就看到一位绰约多姿的紫衣佳人。
她静静的站在水边廊庭之上,她体态风流婀娜,湖光水气之间,更多一丝神秘,光她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遐想连篇。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李盛袭慢慢走近,秦轻鸿亦是缓缓转身。她容色极艳,凤目含情,眉若含蹙。娇娆艳丽之余,又给人以孤傲轻愁。
这样的美人,教人不敢多看,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心生怜惜,沉溺其中。
李盛袭长到如今二十二岁,未见能够在容貌与秦轻鸿匹敌的女子。
也难怪这样的佳人,能够稳坐花魁宝座数年。也难怪见惯美人的权贵,纷纷为之折腰。
人如其名,翩若惊鸿。
李盛袭行了一礼,秦轻鸿神色虽冷,亦是回礼。
回礼之后,她就看了丫鬟一眼,丫鬟识趣的退下。
“不知郎君何人?”秦轻鸿说话的时候,总是挺直着腰身,轻抬起下巴,带着丝丝傲意。
“西南商客,吴旸。”李盛袭摇着折扇,面对着秦轻鸿肆无忌惮的打量,她并不恼。
“玉簪何来?”
方才丫鬟递交给她的,便是一支簪子。其实那只簪子论成色品相,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尤其是在见惯珠翠绫罗的秦轻鸿眼中,更是不值钱。
秦轻鸿傲气,别说是这么一支不值钱的簪子,就是价值千金的宝贝,若不能合她眼,也进不了她的房门。
这只簪子之所以能让秦轻鸿见李盛袭一面,归根结底在这根簪子的主人。
“从一个小姑娘那处所得?”
“哪个小姑娘?”她的眼尾轻扬,眉心微蹙,添了几分凌厉,却半分不掩美丽。
“明月庵女尼,妙端。”
秦轻鸿嘴唇嗫嚅,美丽眼眸飞快的从李盛袭身上略过。几乎是一瞬,她就明白,吴旸这番找上门来,和其他想要成为她入幕之宾的男人不同,他并不仰慕她。
他借妙端的事情找上门,是另有所图。
她垂了垂眼眸,眼下想要死鸭子嘴硬说自己与妙端无关,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骗不了谁。但是她也并不想这么轻易就承认了自己与妙端的关系。
此人找上她即是别有所图,那么自然不可一切按照他的路子走,否则便会步步受制。
她微微侧身,将手中的鱼食撒入池中,“郎君为何将此物带到妾跟前来?”
李盛袭轻摇折扇,也不看秦轻鸿,一双目子盯着水中的游鱼,颇为漫不经心,“吴某仰慕娘子已久,只是娘子素来清傲,千金难得一见。故而另辟蹊径,托人去打听娘子身份。
我观娘子气度不凡,没成想身世却也离奇。竟是秦御史之女。昔年秦御史遭小人构陷,贬谪途中不幸遇难。膝下双姝四下流散,谁知世事无常,一入娼门,一归佛家。娘子为花魁数年,见过的珍宝无数,吴某心想,便是再珍贵的宝物,娘子怕也见惯。亲人之物或许能够打动娘子,故而一试。”
秦轻鸿一万个不信李盛袭这一翻鬼话。她久经风月,见的最多的便是男欢女爱。
李盛袭看她的时候,虽有惊艳,但更多的是目光清明,像是纯粹在欣赏美丽,却并无一丝爱慕之意。
况且,整个望京达官显贵无数,就算有打听她出身的,最多也不过是查到,她曾是官宦出身。如何能知道她的父亲是秦御史,她的小妹如今是明月庵中的女尼妙端。
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在撒谎,且谎言撒的极不走心,仿佛只是为了敷衍她,并没有想让她相信。
第17章:出家
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在面子上能够过去一下,让她不要去追究他真正的身份。
秦轻鸿捏着鱼食的手微攥,垂下的眼帘掩盖住了双瞳之中的不甘。
“郎君还真是体察妾心。”秦轻鸿意味不明。
李盛袭丝毫不在意秦轻鸿话中带到嘲讽之意,秦轻鸿既有嘲讽,那必定是明白她别有所图。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用什么都说的明明白白。
“倒不是吴某多体察娘子,只是娘子这些年来常暗地里对妙端小师傅伸出援手,小师傅或许不察,但是吴某却能查到几许。只是吴某有一事不解,娘子既关心妙端小师傅,为何不与之相认呢?”
秦轻鸿撒着鱼食,眼神淡漠,“她年岁小,忘却前程,相认不过是徒增困苦,平白坏了她的佛心。”
“秦娘子关怀幼妹,一片拳拳之心,着实令人感动。只是不知秦娘子可知,妙端小师傅近来遭遇大难,莫说佛心,只怕性命都难以保全。”李盛袭缓缓转身,看向秦轻鸿,正色道。
秦轻鸿挥洒鱼食的手一顿,“何出此言?”
“阉人秽乱宫闱,国丧期间大选女子,妙端小师傅姿容出众,被宫中内侍看中,强征入宫。”
秦轻鸿将鱼食尽数抛洒,她也转过身来,将手臂尽数掩盖在广袖之下,翠眉微蹙,很快就舒展开来,“青灯古佛,未免孤寂凄惨,进宫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去处。”
“可是在国丧期间,一旦被人察觉,便是灭顶之灾。何况,妙端师傅虽未剃度,却是结结实实已然出家,官府的籍册已有记载。”
秦轻鸿面色一变,当即反驳说道:“她何时出家?不是说过一段时间才正式剃度入册吗?怎么会现在就入了籍册!”
造册和没造册是两回事。此前妙端从未正式出家,不过是养在庵堂里清修,来日若是东窗事发,明面上也寻不出宦官的错处。
可是造了册,正式出家,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若是有人将此事闹出,说宦官强征出家人入宫,那届时宦官焉会给妙端活路?
妙端明明是没有出家的,怎么如今就出家了呢?这之中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李盛袭轻轻摩挲着这场的玉柄,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明明在此之前妙端还是没有出家的。这件事情宦官也是核实过了的。毕竟他们虽然胆大包天,却不至于愚蠢至极。
可是前些时日再查的时候,妙端已然变成了一个出家人。这让李盛袭不免想到当初在竹舍中见到容治的情形。
容治当初秘密去了明月庵,说不定就是要一手促成此事——如果他不是宦官的人的话。
这样瞒天过海,等到日后国丧一过,再闹出妙端的事情,那就无伤天子圣明,还可以重创宦官。
届时就算没有周氏,也会有清正直谏之臣上书弹劾。而元嘉帝,也会深恨管知办事不力。
两重压力之下,管知就算不杀,也能脱一层皮,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用管知为契机,交好顾凌虚,打破如今西昌与北齐的境况。
一举多得,可谓高明。
不过秦轻鸿不懂这些,李盛袭也没打算告诉秦轻鸿,她只是摇头,“吴某也不只是为何,只是如今事已成定局,娘子若是不信,可想法子去查一查户籍。”
秦轻鸿眉头紧锁。查?她一个妓女,怎么查。纵使她门路众多,真的查到了,难道不会惊动那些内侍?妙端如今还在他们手中,若真是惊动了他们,妙端岂不是要性命不保。如今她投鼠忌器,如何敢查?
想到这里,她心中升起一丝烦躁,但是对李盛袭的忌惮却是愈深。假如吴旸所说为真,那就说明吴旸有本事避过宦官查到户籍。
这是何等的本事?这样一个人,只会是一个小小西南商客?她并不信。
妙端莫名其妙就出了家,这里面八成又是什么大人物在和宦官打擂台,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这场擂台赛中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是宦官的敌方,还是此事的推动者?亦或是想要从中谋利的第三方。
现在的朝局并不稳当,她是知道的。
她从前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朝局,毕竟这些争斗是大人物的斗争,她不过是个“贱人”,牵扯不到其中。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广袖下攥紧的手渐舒,她看着李盛袭,妩媚而又动人,“妾不过欢场女子,如何能够探查。郎君既有此能,妾便舔颜,烦请郎君帮忙一查。妙端是妾小妹,妾难免多为关心,此事,若无籍册在前,妾绝不相信。”
秦轻鸿的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只有一个,无论李盛袭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若是想借秦轻鸿达成这个目的,那就必须拿出妙端出家的证据来。
李盛袭自然听懂了秦轻鸿的弦外之音,她并不意外,妙端是什么品性她不知道,妙端在这一局中到底是被人利用还是主动入局,她也不清楚。
但是秦轻鸿的精明,却是不用想也知道。她毕竟是花魁,哪怕有几分傲气,长袖善舞却也是必备技能。
她叹了口气,“早知娘子谨慎。吴某有几个朋友在朝廷做官,托他们的门路,借出了籍册,娘子请看。”
李盛袭说完,就从秀中拿出了籍册,秦轻鸿赶忙接过,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知到哪一页时,上面就赫然写着“妙端”二字。而下面则是盖着官府的章。
她又看了看时间,是三个多月前,当时先帝还未驾崩。
这怎么可能?
许是疑心李盛袭骗她,她又将籍册往前翻了许多页。第一页的籍册时间可追溯到五年前,纸张发黄,笔迹与印迹也已干透,看着已有多年痕迹——不像是作假。
秦轻鸿紧捏着纸张,骨节已经发白。
“怎么可能……不是说下个月才出家么?怎么三月前就出家了?”秦轻鸿不可置信。
李盛袭摇了摇头,默默的将籍册从秦轻鸿手中抽出,“事已至此,还望娘子稍收哀思,眼下破局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第18章:刀俎
终于来了吗?吴旸的本来目的。
秦轻鸿那双妩媚至极的眼眸中流泄出几分讥诮,“妾身份卑贱,哪怕心系妙端,却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她已经可以确定,眼前之人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西南商客,就算他是西南商客,他背后也一定是靠着更大的势力,无论是那种情况,他们的目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所谓的“仰慕她,而帮她拯救妙端”那么简单。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这本籍册,其背后势力可想而知,也正因如此,他们的目的必然更为复杂。
若是在往日,她不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可是如今人为刀俎,由不得她拒绝。
“管中尉权势滔天,手握神策军,又有昔年的六首状元出谋划策……只是妙端小师傅毕竟是娘子在世唯一的亲人,吴某仰慕娘子,愿为娘子分忧。”李盛袭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两人都不信的话,她的目光落在秦轻鸿身上,仿佛满眼的关心。
分忧?是谁替谁分忧呢?
秦轻鸿眼眸微垂,看着池中的鱼,没有应承李盛袭这番话,她说道:“郎君情谊,妾感念于心,不过此事三言两语难说尽,不如去前厅一叙?”
李盛袭自然不会不从。
移至前厅,秦轻鸿安排人给李盛袭上了一杯清茶。
秦轻鸿端着天青色的茶盏,轻抿一口,“妙端深陷其中不得出,不知郎君有何高招。若能救出妙端,妾必定衔草结环。”
有些话说说就得了,不会有人相信的。
李盛袭也喝了口茶,她垂了垂眼帘,复又抬眸,“吴某不才,已经查到了那批女子的踪迹。依吴某所见,不如寻个法子将妙端小师傅带出。吴某在户部有些人脉,届时便托他们将妙端小师傅的户籍迁到西昌。吴某在西昌有些人脉,且西昌又是襄成侯的地盘,哪怕是管中尉,亦是不敢擅动。”
乍一听,的确是个好主意。
“国丧期间如此行事,那藏匿女子的地方必定是看守严格,只怕轻易带不出来。”
李盛袭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因此还要小心筹谋。吴某这里倒是有一策。”
“愿闻其详。”
李盛袭盖上了茶杯的盖子,刚要将茶杯放置在桌上,却不知怎的,茶杯便从手中滑落,顺着衣服砸到了地上。
茶水洒了一地,茶杯也落地开花。李盛袭眉头皱起,目光中满是不解与迷茫。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绝色丽人上,全身上下仿佛唯有指尖能动。
那根手指上下晃动,指着秦轻鸿,口中呢喃:“你……是你……”
秦轻鸿慢慢站了起来,曳地长裙从李盛袭身前拖去,她关上了前厅的门,而后便走到李盛袭跟前。
秦轻鸿姿态娴雅,娉娉袅袅,但是妩媚的眼眸中满是寒霜。她慢慢靠近李盛袭,伸手摸着桌子上的暗格,随后便掏出一把匕首,横在李盛袭脖颈处。
“秦娘子这事何意?”李盛袭目光微冷,却并不畏惧脖颈的匕首。
“你到底是谁的人?无端来找我,又提起妙端,是想要做什么?”秦轻鸿眉宇冷冽。
“娘子即知吴某背后势力复杂,如此莽撞行事,不怕惹祸上身?”
“我本是下流人,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活不活也没什么。你幕后之人既是要用我,又岂会轻易杀我。就算要杀我,能拉上你陪葬,也不算亏。”
“那令妹呢?”李盛袭有些意外秦轻鸿说的这番话。
秦轻鸿轻嗤一声,“如你所言,你们找上我,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进不去太监关押那些女孩儿的地方。妙端我不担心,你们暂时伤害不了她。若是以后宦官出家的事情东窗事发。届时我已魂归九泉,无力回天,那也是妙端的命。如今世道不宁,早早去世的人还少吗?”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就已有些不稳,甚至隐隐带着几分疯意。
秦轻鸿今年二十岁,秦家落败之时,她不过十岁,是已经记事的年纪。在享受过了锦衣玉食之后沦落风尘,只怕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
她是憎恨这个世道的,她的骨子里,是带着一些疯气的。
这样的人,并不好掌控。
而李盛袭也并不打算掌控她,各取所需的利用,再好不过。
“吴某身后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吴某所做的事情可以将妙端小师傅救出来。几事不密则成害,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好一句各取所需!”秦轻鸿目光越冷,架在李盛袭脖颈处的匕首也贴近几分,“什么叫做各取所需。我本可置身事外,妙端出家之事,你敢说与你无关?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受制于我,少顾左右而言他。”
眼前之人背后势力极大,瞒天过海让妙端出家,他们未必做不到。
“秦娘子或许不信,但是妙端无端出家之事,与吴某无关。而且……”
李盛袭目光真诚,她顿了顿,下一刻,秦轻鸿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匕首就被弹开,深深的扎入一边的柱子中。
她的手腕也被李盛袭擒住,整个身子往前倾,被李盛袭揽在怀中。而后李盛袭一个旋身,便将秦轻鸿按在座位上,而她自己,则是站在秦轻鸿跟前,单手将秦轻鸿的双手圈在秦轻鸿的背后。
李盛袭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甚至中间还摸了一把秦轻鸿的纤腰。
“秦娘子谨慎,若是换做旁人,或许真是你为刀俎,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李盛袭言笑晏晏,望着秦轻鸿面上的人惊愕之色,显然十分自得。
在南晋之时,有人骂他们内卫,说他们“什么脏事都做”,这话虽然难听,但是却不无道理。
她从十岁起就开始学毒学医,或许她不如盈笑那般医术高深,但是什么迷药毒药,她一闻便知,不动声色的解毒法子,她学了不下百种,岂是秦轻鸿可比?
秦轻鸿那杯茶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就察觉出了问题,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在她面前,谁都不会是刀俎。
秦轻鸿看着眼前的人。
吴旸的皮囊算不得多出众,不过中人之姿,但是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充斥着光彩。
尤其是那双眼睛,熠熠流光,仿若藏星千数。
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久居人下之人。他不是西南富商,他背后的势力,说不定就是以他为首。
秦轻鸿睫毛轻颤。
“我对秦娘子从无恶意。想要做的,只是一笔各取所需的交易。”李盛袭轻轻一笑,松开了钳制秦轻鸿的手,他悠哉悠哉的在厅中踱步,“秦娘子以为呢?”
第19章:吴旸
李盛袭安排人在秦轻鸿宅子旁边盯着之后,就离开了秦轻鸿的住所。
虽说都谈妥了,但是秦轻鸿骨子里有些疯性,这样的女人,还是要盯着一些为好。绝对不能将变数放到秦轻鸿身上。
一回到清泉山庄,李盛袭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跟丢了?”李盛袭看着跪在身前请罪的吴旸,“你的身手我知道,容治打不过你,怎么会跟丢呢?”
“属下无能。”吴旸低头。
容治以文出众,相比而言,就无人关注他的武艺。况且他的模样也是书生白面,谁能想到他也武功不俗呢?
吴旸本就轻敌,加之容治使计,自焚其屋,就让他金蝉脱壳了。
“自己烧自己的屋子,倒也是个狠人。”
吴旸低着头,看不到李盛袭的神色。听她声音也难辨喜怒。
李盛袭居高临下,看着吴旸,面具下的神色尽是不满,吴旸有看住容治的本事,但是他依旧跟丢了容治。
这不是能力问题,这是态度的问题。
吴旸武功高强,又身居内卫左司中尉,平日里恃才傲物,除了她,谁也不对付。往日还常常同“宁如霜”一争高下。
虽说右司中尉与左司中尉是同级,吴旸与宁如霜平起平坐。但是在南晋之中,一般都是以右为尊。故而吴旸总觉得自己被宁如霜压了一头,很是不服。
“吴旸,你总是不满我将如霜安排在望京,将你安排在西昌,觉着我不器重你。如今我讲你调回望京,交给你的头一件事情你就办砸了?你就没有什么话同我交待吗?”
“还请统领恕罪。属下愿将功折罪,只需一夜,哪怕掘地三尺,属下也会将容治找出来。”吴旸咬牙说道。
李盛袭目光冷冽,看着身前不满的吴旸,语气冰冷,“掘地三尺?若是掘地三尺,还需要你做什么?这是你一个人的任务,你还打算叫所有人去帮你做吗?”
“属下不敢。”
李盛袭目光中带着一丝倦意,想到什么,她整个人又警惕了起来,看着留今,“他找过来的时候,可发现有人跟着?”
留今尚未开口,吴旸便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盛袭,“统领,属下不至于无能至此。”
“回统领,吴中尉走的密道,那边属下检查过了,的确无人跟踪。”留今回话到。
李盛袭摸着脸上的面具,居高临下的看着吴旸,“我从不觉得你是无能之辈。相反,在我眼中,内卫之中除却我与如霜,无人能出你之右。你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你以为身居内卫,只有能力便够了吗?今日之事,除却补救,你更应该做的不是自省吗?”
吴旸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能,但是他心里从不觉得自己无能。他说要补救,也不过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脸面。
却从没有想过自省。
吴旸一噎,他抬头看着身前的人,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不再是不满,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之色。他心头一堵。
李盛袭摆了摆手,“你回西昌去吧,望中之事,有如霜便可。”
“统领,属下知错。统领……还请统领恕罪。请统领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被统领放到西昌去了数年,好不容易才被统领调回启用,他绝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他本就被宁如霜压了一头,此刻若是再失去了统领的器重,他又该如何在内卫中立足。
他不能让统领对他失望。
“你既说你错了,错在何处?”
“属下……属下错在轻敌,竟然跟丢了容治,坏了统领的谋划。”吴旸咬牙说道。
“为何会轻敌?”李盛袭单手托腮,继续逼问。
“因为……因为……”
“因为你从来看不上容治。”李盛袭替吴旸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一把起身,在吴旸身侧踱步,“恃才傲物已经深入你的骨髓,眼高于顶更是从你的血脉而出,整个内卫之中,除了我,你谁也瞧不上。对同你平级的如霜更是不服。这样的你,又怎么会重视一个文弱书生,不是吗?”
吴旸默然不语。
“可是你忘了!”李盛袭陡然拔高音量,“望京内卫明明高手如云,我却依旧依旧要将你召来,可见其不容小觑!你不愿待在西昌,可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派去西昌吗?因为那里是北齐南晋与西戎的交界处。我安排你到那里,除了要磨练你的耐性之外,就是为了要让你监看三地动向。羽化丹流入北齐,你却不察,难道不是你失职之过!”
吴旸一凛。
“你为什么会失职呢?是你无能么?不是,是因为你心存愤懑,所以才玩忽职守。不是吗?吴中尉。”
最后三个字从李盛袭口中说出,显得无比的讽刺。
李盛袭对下宽和,只要你不通敌叛国,她就不会施以酷刑。
而且她并不贪恋权柄,等到北齐一事功成,她便打算功成身退,届时内卫就要换人接班。
赤霄是她,宁如霜也是她。那么作为内卫左司中尉的吴旸便是第一人选。
吴旸各方面能力出众,无论是职位上还是能力上都是接手内卫的不二人选。她有惜才之心,本也有心打磨。可是就凭吴旸如今的状态,如何能够接手内卫?
李盛袭此番发怒,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她对吴旸,是有着极大的期待的,可是吴旸辜负了她这一份期待。
吴旸面色惶惶,心下惴惴,“属下愚钝,竟不知统领如此器重。还请统领降罪,属下……属下愿自请撤去中尉一职,但是请统领万务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绝不会再让统领失望。”
李盛袭目光微诧,吴旸一贯好强,万事要一争高低,没成想今日却愿意放弃中尉一职。这反倒令她刮目。
李盛袭闻言心情稍稍平复,负手而立,“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中尉之职暂时撤去,若是你能将功折罪,我便既往不咎,若是你不能,我就叫笑娘担任此职!你可服气。”
“属下服气!还请统领示下。”吴旸忙道。
第20章:搬家
容治回到自己家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他分寸把控的很好,烧屋子也不过是烧了一间主卧。
他看着变为废墟的主卧,心中暗嘲,总不能每会面一次就要烧一次屋子吧。
他叹了口气,幕后的人见如此情况,只怕已经确定他背后有人,他能做的,只两件事,第一是隐瞒自己背后之人的身份;其次,便是想办法查出是谁布局。
“哎哟,容御史,你原来在这里,可是吓坏咱家了。”还没等容治多想,陈润就不知从哪飘了出来,他四下打量了容治一番,见容治衣衫整洁,人也无事,顿时松了口气。
容治故作无措的看着陈润,有几分哭笑不得,“陈少监,这……这事发生了什么?我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的时候,房子就被烧没了。”
“咱家也不知道啊。咱家正准备进宫呢,就听说你屋子被人烧了,这着急忙慌就赶过来了。”陈润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好只是烧了一间主卧。若是整个宅子都烧了,我这点俸禄可没地方住。”
“哎哟,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陈润好气又好笑,他看着这空阔的宅院,“若不是今儿个你的屋子被烧了,咱家还不知道你过得什么苦日子。这宅子里居然只有三名仆妇、两名家丁、两名车夫。丫鬟小厮竟是一个也无。”
“我穷嘛。”容治一笑,这话也不是完全作假,六品官哪能那么早就在望京买房,就这宅子,还是管知送给他的,“况且人也不拘多,够用即可,人一多,若是混进一些底细不清的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虽是六品,官位不高,但是你是中尉的义子,怎能这么有失体面,你要是不放心。咱家亲自拨给你二十个人,保证靠得住。小厮就从内侍里面挑,至于丫鬟,咱家手上还有不少女孩儿……”陈润轻笑,他压低了了声音,“保证一个两个……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容治心中警惕,面色却是丝毫不显,他指着自己的屋子,破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急什么不是,你只看我这屋子,便是千人侍奉,也体面不起来啊,还是要先处理好屋子的事情才是啊。”
陈润看着这一片废墟,点了点头,“倒也是。这倒是奇了,今儿你不在家,如今又是早春,时不时的还飘几滴雨,你家怎么会着起来呢?怕不是有人蓄意纵火,想要取你性命吧?要不去京兆尹那边挂个案?”
容治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不无这种可能。只是若是要害我性命,又为什么会只烧我一间屋子呢?这事疑点颇多,怕是不能轻举妄动。”
“这倒也是。”陈润点了点头,轻轻咋舌,而后又说道:“不过你住在这里只怕不大安全,不如这样,你暂时先换个地方住,等到起火一事查清楚了,再搬回来也不迟。或者干脆换个宅子住,那也安全。”
“这……我哪有钱换房子,再说了,就算有钱,选房子买房子也需要一段时间,我在平康坊那边还有一处小宅,当年读书的时候住的。那儿简单却隐蔽,知道的人少,我干脆就去那儿住。至于这处的宅子,那就劳烦少监帮我寻人来检修检修。”
“平康坊?”陈润挑了挑眉,眼珠溜溜一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平日里见你清心寡欲,不成想你再平康坊居然也有宅子。怎么?在平康坊也有红颜知己啊?”
容治有些哭笑不得,却并不打算解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陈润也没打算拦着容治,只是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成……”
他顿了顿,又叮嘱说道:“那地方乱,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在,容御史可要小心些,若是发现了些什么,不可轻举妄动,还是要先回来同咱家或是中尉说才好。”
容治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幽密,他笑了笑,“有劳陈少监提醒,我有分寸,少监放心。”
陈润点了点头。
容治是宦官的义子,素来为读书人所不齿,他房屋起火,有不少人在心中暗笑,说是天谴。
康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过是一笑了之,他看着身前正在帮自己穿衣的妻子,又见妻子面带愁容,不免问了一句,“绍华情况如何?”
康王妃闻言面容愈哀,“太医说,腿怕是不行了,好好的儿郎,这辈子怕是废了。”
康王其实并不喜欢苏绍华这个纨绔子弟,但是架不住王妃宠爱,王妃甚至还动过要嫁女的心思,如今听说苏绍华腿断了,康王其实是心中松了口气的。
他眼光高,寻常脂粉难以入眼,故而内宠稀少,子女不丰,面对唯一的王妃,他还是很看重的。而且王妃除了在苏绍华的事情上冲动了一些,平日里也很少犯错。
见康王妃如此哀伤,他不免多说一句,“事已至此,已无力回天。王妃还是要收拢收拢心思。若你垮了,怕没人能再为绍华筹谋。且如今国中两党相争严重,新帝又未知品性,咱们还是要小心行事。别一个不慎,祸及自身也就罢了,若是牵连儿女可怎么是好。”
康王妃见康王如此温言,心中不免感动,又回想起前些时日因为苏绍华的事情被宦官利用,更是羞愧,便点了点头,“妾省得。”
康王拍了拍康王妃的手由着康王妃送到房门口,康王刚要离开,却听康王妃疑惑的问道:“妾记得王爷今日休沐,怎的还要出门。”
康王脸色一僵,不过康王妃正在低头帮他理着腰间的玉穗,故而并未发现康王的异样。
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忍住心头的心虚,开口说道:“如今朝局不容乐观,哪怕是休沐本王也不大安心,故而约了几位朝臣去外边论事。”
康王妃没察觉出什么,只是叮嘱说道:“那王爷仔细些,记得早些回来。”
康王点了点头。
第21章:拦截
容治自搬到平康坊后就借着安顿的事情告了好几日的假。
平康坊中有古怪,他手中可用的人又少,只得亲自查探。当然了,这期间陈润还送过几个貌美如花的“丫鬟”过来,明面说是给他送些侍奉的人,也被他“不懂风情”的以“尚在国丧”为名给推了。最后实在是拗不过,勉强收了一个厨娘。
陈润对平康坊忌惮至此,那夜的黑衣人也是想方设法的将他引到此处,可见平康坊的水有多深。
而且,自从屋子被烧之后,他就发觉身边没人在跟着,也不知是那人隐藏的太好,还是真的将人撤走。
前狼后虎,又是敌暗我明,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好过。所幸平康坊鱼龙混杂,也方便他变装以各种身份四处打探。
这一打探,他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平康坊中,有不少的西戎人。按理来说西戎人多半是住在西市或者鸿胪客馆附近,谁知平康坊中也有那么多西戎人。
他又想到那一夜,那晚上他走得急,没有仔细去看房中男女。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那夜一地的衣物,似乎并不是中原服饰。
西戎使团住在鸿胪客馆,鸿胪客馆又是宦官势力。陈润对平康坊又是过分关注,种种迹象几乎可以说明一件事——羽化丹的事情八成和宦官以及西戎有关。
想明白了这一点,平日里做事就有指向了许多。不过很可惜的就是,他不能日日请假。查到了这里,他也差不多要去上朝。
这日散朝罢,容治骑马回来,将要回家之时,就见一辆马车从香云坊中驶出。
三驾马车,且用的都是红鬃马牵车,车以红木为身,漂亮而又扎眼。上头雕刻着飞鸿的图样,从身边驶过之时,还有一股极为浓的脂香粉气,让人不禁沉浸其中。
容治看了看自己的马,忍不住下马。他牵着马,向身边看热闹的百姓问道:“什么人出行?竟是这么大的阵仗?”
那百姓打量了容治一番,笑了笑,“郎君这是新搬来的吧。怕是不认识,这可是咱平康坊中最漂亮的花魁娘子秦娘子的车驾,这八成是……”
百姓也知道轻重,说到后面便也没有再说,而是挤眉弄眼一番。
八成是什么?八成是跟哪个达官贵人约着出行。虽是国丧,但是人家这也没有抚琴弄乐,穿红着绿啊。
瞧瞧那秦娘子,一身素色的衣裳,越发显得天女下凡了。
至于车驾浩大,那也是针对平明百姓,旁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比秦娘子架势大?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容治故作不经意道。
“秦娘子的入幕之宾,哪能是什么小人物?”那人轻笑。
容治眉头微皱,总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就算是招妓,谁不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偏秦轻鸿这么大张旗鼓。难道就因为她是坊中花魁?
只怕有古怪。
秦轻鸿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她,她看着身边低眉顺眼的留今,目光轻嘲。
这人是吴旸派过来的,说是配合她今日行事,倒不如说是来监视她。
那日被吴旸反钳制之后,她就答应了同吴旸合作。毕竟是自己受制于人,而且吴旸有些话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是各取所需,又何必问的那么清楚。所以她也就姑且答应吴旸。
她并不清楚吴旸要做什么,吴旸只安排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时机到了之后,让她将她所能够约到的身份最高的达官贵人给约出来,一道出游。
她的入幕之宾无数,且皆是非富即贵,若说身份高,分量重的,自然莫过于康王。
她从来冷傲,不轻易与人同游,更何况还是亲自邀约,故而她今日邀请康王,几乎是一请一个准。
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康王早早的就在那边等候,她垂了垂眼眸,掩盖住了眼中浅淡的嘲讽。
康王在朝中风评极好,也是出了名的人洁身自好,谁又能想到,康王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都说妓女低贱,但是这些人在她身前殷勤讨好之时,也不知谁更低贱。
按照吴旸要求的人,她一步一步的将康王往山中带去,连她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里,更遑论正沉溺在美色之中的康王。
康王与秦轻鸿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一路跟来的容治却是一清二楚。
他眼眸微沉,不好的预感翻涌上心,他连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的去通知管知。
康王身份贵重,在宗室之中亦是能说得上话。只是康王精明,从不站队。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帮着周氏清算宦官。
但是,若是康王在这附近出事,那么到时候搜山就是名正言顺。
关着那群女子的院子就在这附近,纵然那是管知的宅子,纵然那里面有先帝题字,但是只要管知不在,又有康王为砝码,谁能拦住搜查的人?
容治忽而十分庆幸今日管知不在宫中,而是在鸿胪客馆与西戎使团谈事,否则若是牵扯到了宫禁,这件事情怕就无力回天。
策马驶入巷道,他的马却不知怎的受惊,马儿嘶鸣,马蹄扬起。容治瞳孔微缩,猛地拉住缰绳,却感到身后一阵剑气袭来,他赶忙弃马而下。
甫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完全回头,耳边就听到一阵痛苦的嘶鸣声,而他的脸上,也布满了温热的液体。
他的马,被人杀了。
是的。他怎么忘了,布下这一局的是那个在望中手眼通天的人,他有心布局,怎么会轻易让他察觉,怎么会轻易让他通风报信?
他稳住身子,抬眼看去,随着马匹的倒地,那人的身影渐渐映入他的眼帘。
来人一身黑衣,面带黑巾,持剑而立,轻狂无比。
“你是何人……”容治咬牙切齿。
吴旸轻蔑的看了一眼眼前之人,本来按照他的意思,是想要干脆一剑杀了眼前这个“佞臣”,根本不想多费口舌,但是想起赤霄的吩咐,他再不情愿也开口道:“我不杀你,但是这条路,我不会让你过去。”
第22章:争执
不杀他,但是不许他走这一条路。
为什么会不让他走这一条路,是为了不让他去跟管知通风报信。
不杀他,则是希望他去和别人通风报信。
这哪里是给他生路,这分明是逼他做选择,让他愿者上钩!
要是他不去找别人通风报信,就只能坐看此人背后主事计成,要是他去了……只怕也难以扭转局面。
容治咬牙,他抽出佩剑,同眼前之人纠缠起来。但是吴旸自诩内卫中除却赤霄之外的第一高手,最不怕的就是动武。
两人来往百招,容治很快就落在下风,他看着横剑身前的人,面色不善。
他打不过这人。
其实刚交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点。
这人并不是前两次同他交手的刺客。虽然两人是一样的打扮,差不多的身形。可是他们的眼神并不一样,眼前之人倨傲又冷漠。
其实他可以感觉得到,眼前人是想要杀他的,只是迫于某种原因而不能杀他。但是前两次的那名刺客,则要比眼前之人随心所欲的多。
所以他才会选择与之交手,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他依旧打不过。
容治瞪着眼,收了剑鞘,愤然离去。
吴旸刚想要追上去,肩膀却被人按住,他转身过去,只见一名素衣女子站立再侧。
吴旸面露嫌恶,一把拍开了李盛袭的手,“宁如霜?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李盛袭:“……”
“不必追上去。”李盛袭仿佛没有发生刚才的事情。
“我如今虽不是中尉,却隶属左司,难道还要听你一个右司中尉的令?”吴旸轻蔑的说道,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宁如霜既然能来传这个话,八成是赤霄的命令,所以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到底也没有追出去。
“你的任务是守住鸿胪客馆,不许任何人进出,可得做好了,吴郎。”李盛袭轻笑,也扮演好宁如霜的身份,她口中的“吴郎”二字,不仅是在讽刺吴旸如今已经不再是中尉,同样也是在敲打提点吴旸,能够明白自己的任务。
吴旸脸色一变,看向李盛袭的目光越发的不善,“我自然知道,不需要你来提醒。你还是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免得也丢了中尉的位置。”
李盛袭不置可否,转身离去,她刚与吴旸分别,就去寻了盈笑。
“中尉,容治往皇宫去了。”盈笑今儿个关门休息。
李盛袭抬了抬眼皮,“是去找陈润了?”
“有可能。”
“瑞生和念昔那边呢?”
“一切顺利。”盈笑点了点头。
北齐的太平盛世之下,是暗潮涌动。国家不宁,匪患横生,距离管知的京郊别院数十里外的小路上就有不少马匪打劫。
今日垂丝绣坊的顾念昔去外地采买丝绸而归,自然会被马匪“盯上”,顾念昔常常跑商,颇有经验,早有防备。
顾念昔将马匪引到管知枫山别院之后便及时脱身,“谁知”康王竟在枫山别院附近,最后不慎被马匪所劫。
秦轻鸿与康王出游,见康王久久不归,心中惴惴不安,遂而去报案。亲王失踪,花魁报案,足够将此事闹得个人尽皆知了。
而“刚好”,左金吾卫中郎将和刑部尚书正好就在枫山别院附近,秦轻鸿自然而然的,就只能找这两人报案了。
枫山别院的确不能硬闯,但是这事,可是牵扯到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呢。
盈笑轻轻一笑,“这么好的消息,理应通知康王妃才是。”
李盛袭却摇了摇头,“不,不能通知康王妃。康王妃前段时间已经陷入党争一次。若是这次再让她入局,她怕是会提防许多。顺其自然即可,不必特意提醒。”
盈笑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不免担忧的说道:“我们在宫中耳目稀少,若是真让容治在宫中寻得救兵,岂非功亏一篑?”
李盛袭摇了摇头,“在放走容治之前,我就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到了周氏身侧,又看着他们将消息传入内宫。皇太后在内功之中党羽颇多,连管知都要逊色几分。只要吴旸困住了鸿胪客馆,容治进宫,是搬不到宦官的救兵。除非……他在宫里还有自己的势力。不过如今此局已经是无解,若我是他们,这会就不再选择垂死挣扎,而是选择如何在事后补救。”
盈笑点了点头,又看了李盛袭一眼,“梁州的人回来了,中尉可要一见。”
李盛袭想了想,摇了摇头,“暂时不急,等到解决了此事之后,你再将人带到清泉山庄来。”
盈笑点头。
周书滔在收到秦轻鸿的报案之时,同周书湛商议一番之后,便去请了令,将枫山别院以及附近全部包围了起来。
亲王失踪,放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小事,尤其是康王是有实权的亲王,而非闲王。
山庄附近很快就搜查了个遍,只剩下最后一处——枫山别院。
别院四周均是神策军守卫,周书滔拎着令牌,与别院守卫面面相觑。
“本将不知,神策军何时成了他人私军,竟来替管中尉镇守别院来了。”周书滔神色微冷。
“别院之中所贡先帝手书,管中尉为防宵小,故而叫末将等人镇守,这是管中尉对国朝一片拳拳敬重之心,不知中郎将为何置喙?莫不是对先帝不敬?”能够被管知选来镇守别院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莫要信口开河。康王在枫山别院附近失踪,康王乃是先帝臂膀,朝中肱骨,你不让本将搜查,难道是心中有鬼?”周书滔分毫不让。
那将士扬了扬下巴,“敢问中郎将可是亲眼所见康王殿下进入枫山别院。”
“既是失踪,本将又怎会看见,其实有没有一查便知,若真坦坦荡荡,又何必遮遮掩掩?”
那将士嗤笑一声,“如此说来,那就是没有看到了。中郎将,这里可是管中尉别院,别院之中更有天子手书。你无凭无据就敢搜查,莫不是对天子不敬?”
还没等周书滔回话,那将士又继续说道:“早闻周氏跋扈,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当初中郎将无凭无据就敢关闭坊门,甚至阻拦王妃车驾,如今空口无凭,就敢对先帝不敬……”
“放肆……”那将士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人呵断。
周书滔连忙转身,恭恭敬敬的看着来人。
第23章:失踪
周书湛眉宇冷冽,看着将士满眼不悦,他语气低沉,“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军功,在神策军中,又是担任何职?”
那人一愣,本想说些什么,只是周书湛只是询问,并未刁难,且周书湛是太后嫡兄,又是周侍中长子,威势自成,他不敢冒犯,便硬着头皮说道:“末将名唤徐青,是宛州人,今年二十二岁,乃是神策军执戟。”
末了,他又面色不善的补充说道:“末将虽是人微言轻,却也知道要敬重先帝。”
“呵!不过九品小官,也敢置喙周氏的忠心吗?”周书湛眉宇冷冽,“去年宛州雪灾,周氏捐钱捐粮、周氏女眷施粥施药,不知徐执戟人在何方。而且,若是本官记得不错,去年宛州雪灾,似乎还是康王殿下负责押粮赈灾。如今康王殿下失踪,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甚至恩将仇报,抬出先帝压人,是何居心?”
徐青一噎,就听周书湛继续说道:“再者,便是先帝在此,眼见康王失踪,难道会拘泥一处宅子,一道手书?先帝尚且不会如此,他管中尉难道还比先帝还尊贵。还是说你们神策军如今已是奉管中尉为尊,眼中再无皇家?”
周书湛一番话将局势扭转。
连同徐青在内的神策军闻言连忙跪下,直呼不敢。
周书湛提了一口气,轻蔑的看着跪地的神策军将士,“既然不敢,还不打开大门。”
神策军不动。
周书湛与神策军在外对峙,却发现枫山别院上空忽而冒出袅袅轻烟,不属于春季的灼热从别院中传出。
徐青眉头紧缩,惊慌失措的看着枫山别院。
周书湛与周书滔对视一眼,周书湛怒骂道:“混账东西,如今别院起火,你难道还要阻拦吗?你口口声声说敬重先帝,若是先帝手书有所损毁,你仔细自己承担的了后果吗?”
说罢,便不等神策军反应过来,带着人便冲了进去。
赵妤的这把火只是放在了前院,能够发出浓烟引出动静,却又不至于伤害别院中的女子。
赵妤看着内厅堂前的金匾手书,不过冷冷一笑,而后便将火把丢到手书之上。
余下的一切便按照李盛袭所料的那般进行,得知周氏的人冲进枫山别院之后,李盛袭就把吴旸召回。
待到管知陈润等人收到消息赶回别院之时,一切已经是无力回天。
但是万事均有变数,正当李盛袭要安排下一步动作之时,就又收到念昔带回来的消息,“秦轻鸿和留今失踪了。”
李盛袭皱眉,看着身前灰头土脸的念昔,又看着念昔带回来的昏迷不醒的貌美女尼,“怎么回事?人怎么会不见,还有,你们怎么将妙端带了回来。”
此事由周氏闹大,捅到朝廷上之后,那些女子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妙端尼姑身份一暴露,朝廷为了补救,甚至会多加恩遇补偿,完全没有带回来的必要。
念昔指了指妙端,愤懑说道:“秦轻鸿不信我们,看到别院起火之后,就威胁我们去将小尼姑救出来,若是我们不答应,她就将此事始末和盘托出。我们本不惧她的威胁。她又用苦肉计,秦轻鸿用药高超,留今心又软,就着了她的道。我们不得不去将妙端带出来,谁知一回来,两人就不见了踪影。后来那边情况乱的很,金吾卫和神策军重重把守,我们根本无力去搜查,只好先回来。”
李盛袭目光冰冷,抬了抬手,“把妙端送到归竹苑去,派人在外头看好妙端。而后便把枫山别院的事情传给静玄。”
“是。”念昔点头,而后又担忧道:“那留今怎么办?”
秦轻鸿那个疯子死了也就死了,留今绝对不能出事。
“如今康王还在山贼手中未曾寻回,秦轻鸿是重要人证,无论是周氏还是北齐朝廷都不会放任不管,他们会去追查。不过,我们也不能不管不顾。应该不会是秦轻鸿带走的留今。妙端在我们手中,秦轻鸿不敢妄动。她们的消失,十有八九是出了不测。”盈笑分析说道。
李盛袭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容治?容治已经猜出秦轻鸿是我们设局中的一环。既然已经无法破局,说不定他就趁乱将秦轻鸿带走,好打探出我们的身份。”念昔猜测道。
“不无这种可能。”盈笑垂眼。
“不会是这种可能。”吴旸不知从哪冒出,他看着披着宁如霜皮囊的李盛袭,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得意,“容治在这之前就没出宫,别说是容治,就是陈润,他也没有出宫。”
李盛袭点了点头,“不错,容治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扫尾,是想办法补救元嘉帝即将受损的声名,查幕后主使并不是他首要做的事情。”
“那附近山匪众多,秦轻鸿生的绝色,留今亦是容貌上乘,说不定是遇到了真正的匪!”吴旸推测道。
念昔冷哼一声,反驳说道:“你不在那边,也难怪不清楚枫山别院的情况。如今枫山别院被金吾卫与神策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现如今京兆尹和大理寺的人也忙着赶过去。就算劫匪如云,他们也不会这个时候冒头。色令智昏也不至于此,这个时候出来乱窜,就是生怕朝廷不出来围剿他们!”
李盛袭眉头紧锁,她看了一眼念昔,示意念昔噤声,“不管是什么情况,总要先去看一看才知道。等到那边人撤走之后,我们再去看一看。”
第24章:没钱
孝期采选女子,这个消息一出,几乎是朝野哗然。
管知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以孟颂延为首的直臣便在朝堂之上将管知一党骂了个狗血淋头。
“圣上,如今国丧未过,管知便肆意采选女子,以媚君之心,置圣上于不孝不义之地,可谓是其心可诛。这倒罢了,竟然还将征来的女子藏匿在先帝所赐的别院中。在先帝手书之前行此蝇营狗苟之事,他心中可曾有半分国朝,可曾有半分先帝,可曾有半分圣上啊!此贼不除,只怕国朝危矣啊!”孟颂延拖着年迈的身躯站在殿前,手执玉笏,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圣上明鉴!”没等年轻的天子开口,管知就一把跪在殿前,拖着哭腔说道:“奴婢对国朝之心,天地可鉴呐。采选之事,奴婢着实不知。奴婢前些时日的确叮嘱过手下的人,提醒他们,国丧将尽,圣上后宫空虚,要早些准备。谁知陈润自作主张,犯下如此大罪。”
周书湛冷眼看着这一切,嘲讽开口:“管中尉倒是一句话将自己摘的个干干净净。中尉说是陈润所为,可是藏匿那群女子的地方可是你名下的宅子。难不成陈润竟有如此能耐?要知陈润不过少监,在神策军中并无官职,如何能调动神策军守备?而您可是正儿八经的神策军中尉!”
“神策军向来是国朝的神策军,而非奴婢的私军,在此之前他们就镇守在枫山别院,为的就是看护先帝御匾手书。神策军忠心耿耿,心向大齐。若非如此,他们又岂会来镇守奴婢私宅?”管知反驳。
谁料周书湛却冷笑说道:“好一句为了看护御匾手书,管中尉可知,昨日东窗事发之后,神策军为了毁尸灭迹,竟不惜火焚枫山别院,若非金吾卫及时闯入扑灭大火,整个枫山别院都将化为灰烬!”
说到这里,周书湛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他愧疚的说道:“只可惜先前因为神策军百般阻挠,微臣终究是去晚一步。等到微臣进到别院之时,先帝手书已经遭到焚毁!圣上,管中尉深得先帝器重,却依旧如此丧心病狂,不惜毁坏御赐之物,不惜牺牲满院无辜女子性命。如此佞臣,简直是国朝蛀虫。决不可姑息啊。”
“怎会如此?周尚书不曾进去,怎的就能言之凿凿是神策军放火?若真是神策军放火,那么起火之后,神策军又怎会让周尚书与中郎将进去?”管知当即反驳。
还没等周书湛回答,管知又哭诉道:“圣上登基以来,奴婢日夜侍奉左右,唯有昨日离宫,还是去同西戎使团相谈来日榷场商贸往来之事,奴婢如何知道陈润做了这些事情?奴婢又如何知道枫山别院之事?而且,奴婢虽是神策军中尉,却更是内官,圣上登基之后,奴婢未尝联系过一次神策军啊。别说未必是神策军纵火,就算是,也与奴婢无关啊!”
他这话一落,鸿胪寺卿苏长泰当即就站了出来,为管知分辩道:“圣上,管中尉一向忠君体国,敬重国朝,敬重圣上,昨日同西戎使团商议互开榷场之事时,还为国朝谈下来价值五百万贯的生意。管中尉立下此等大功,国朝不赏便罢了,怎能揣度他大逆不道之事。这岂非寒了忠臣之心。况且陈少监一向深得管中尉器重,若是陈润有意欺瞒,又借管中尉之名狐假虎威,也不无可能,还望圣上明鉴,莫要伤管中尉清白啊。”
五百万贯!
朝廷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源州饥荒,宛州雪灾,朝廷积贫,渐成衰弱。若不是襄成侯这些年蔑视朝廷,使得朝廷有理由不发放西昌军费,以至于西昌自给自足,户部只怕早就呈现赤字。
按理来说,五百万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的数目,可是在现在这个关头,五百万贯足矣为北齐挣得一丝喘息之机。
容治眼皮微垂,敛去目光。难怪东窗事发之时,管知半分不急,难怪昨夜商议,管知会想到拿陈润出来顶罪。
有五百万贯这么一张免死金牌在身,谁能动他?周氏倒是想要咬着不放,但是户部的人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周氏。想要处理掉管知,可以啊,周氏拿出五百万贯来啊。
哪怕是孟太傅,只怕都不由得攥紧拳头,将打落的牙齿尽数和血吞下去。
无他,北齐真的太缺钱了,就算真要处置了管知,那也要等着榷场的事情敲定下去。
其实孟太傅一干人等并不想同西戎商贸往来。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西戎人又是野心勃勃之辈。同他们往来,大开西南门户,就很有可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这无疑是养虎为患。
但是北齐太穷了。
源州的饥荒,宛州的雪灾,调遣的都是军粮。如今南晋崛起,西戎虎视,若不想被蚕食,军费就绝不能省,这又是钱。
如今才是开春,等五月一到,汛期来临,黎江一发大水,到时候修建巩固堤坝,又是钱。若是江北决堤,那么重建江北,救治灾民,又是用钱的地方。
朝廷哪哪都要用钱,却又哪哪都没钱。哪怕同西戎人做生意是引狼入室,留着管知是养虎为患。却也不得不如此为之。
容治舌尖发苦,心头漫起一股浓浓的无力之感,真没想到,北齐已经落入这番境地。
五百万贯的插曲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孟太傅抿嘴,周侍中垂眸,周书湛攥紧拳头一言不发,而管知掩盖住眼中的得意继续惺惺作态的请罪。
而北齐的主人,朝堂上的天子,却是将一双迷茫的眼睛藏在垂白玉珠串十二旒之后。
他本来只是梁州闲王,不通政事,如今才开始学习天子之道。
周氏与宦官为了夺权不惜闭塞天子耳目。
元嘉帝如今对朝局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殿中最末等的官员。
若是从心出发,他并不想处置管知。原因无他,管知很擅长奉承,只有在管知这里,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皇帝。
周氏自持扶持之功,孟太傅太过严苛,且常常规劝进谏。就连皇后,都是告诫他要多听多思,但是要少言少行。
只有管知,几乎是处处顺从他的心意。
国丧期间不能临幸妃嫔,也是管知偷偷带女子入宫。
他并不想处置管知,如今瞧着,似乎是有所转机。
第25章:保全
元嘉帝轻咳一声,打破了此时的局面。殿中之人均纷纷抬首看着年轻的天子。
“管中尉劳苦功高,又一贯忠君。先帝在时亦是时常称赞。此事定然是陈润无法无天,诓瞒中尉,才酿成如今大祸。”元嘉帝斟酌开口。
孟颂延闻言皱眉。
容治更是目光讶异,只不过他不过六品小官,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管党可以用这样的话来粉饰太平,但是皇帝却不能真的这么觉得。
“不如这样,中尉功过相抵,便不奖不罚,而那陈润着实可恶,朕即刻下旨赐死。”
“万万不可!”孟颂延赶忙反驳。
周侍中周珐亦是随声附和,“圣上,功是功,过是过。岂能一并而论?”
孟颂延难得与周珐意见一致,他正色说道:“此事闹出,损伤的不仅仅是枫山别院与先帝手书,更是圣上的声名啊。当下朝局不稳,昨日事后,流言飞快在百姓之中扩散。甚至有传言说,此事是圣上授意。圣上如今被管知陷入不孝不义之地,纵然管知有功,却难以相抵啊!”
“太傅所言极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圣上圣明如今毁于管中尉之手乃是事实。如若不罚,那置天子颜面于何地?传到百姓耳中,只怕人人都会觉得,别院之事乃是圣上授意。”周珐也站了出来。
“圣上圣明烛照,又有谁敢恶意揣度?若有刁民,自当杀之。难道还为了他们的捕风捉影,而置功臣于不顾吗?”苏长泰站出来反驳。
管知亦是惺惺作态,“奴婢不敢居功,更不敢央求功过相抵。错信陈润,实乃奴婢罪过。”
朝中又是一片争执不休,吵的元嘉帝头疼。
不满充斥在胸腔,元嘉帝看着朝中僵持的几人,他的手按在卓案上,指尖发白。
他才是皇帝,可是这满朝文武,几人将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皇帝?他每一道圣旨,都要朝臣点头才能施行。若是中书省与孟太傅不同意,他的圣旨甚至出不了皇宫。如今他想要保一个人,朝臣门也是纷纷和他作对,若不能乾纲独断,他又算什么皇帝!
“圣上,依微臣看,管中尉损伤圣明,的确有过,但是中尉劳苦功高,亦是不能质疑。不如给中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中尉负责与西戎洽谈,敲定赋税,若是商成,自可既往不咎。若是不成,再行问罪也不迟。”
这一局竟无法除掉管知,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容治认命一般的站了出来。
“容御史说得轻巧。难道满朝文武,只管中尉一人能与西荣谈商?礼部与鸿胪寺中人才济济,难道还谈不成几笔生意?”周书滔连忙反驳。
容治目光微冷,“自永平五年之后,我朝再没有哪一年与外族通商能够挣得一百万贯。中郎将说国朝人才济济,不知这众多人才,将银子挣到了那去?这些年来,不说五百万贯,就是每年有百万贯的贸易进项,那么年前的源州饥荒,年后的宛州大雪,都不至于生灵涂炭!中郎将言之凿凿,可知在自己骑着千金红鬃马之时,百姓们甚至喝不起一文钱的粥!”
他既然选择了做“佞臣”,那还害怕什么得罪同僚?况且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这些年来,国库收入一年比一年少,支出却一年比一年多。一项一项的亏空,难道不是因为这朝堂中的“人才”太过于“济济”的缘故。
阉党肮脏,难道周氏又能干净得到哪里去?这些年宦官为虎作伥不假,但是在过往数十年,可都是周氏趴在北齐身上吸血!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反倒互相指摘,当真是可笑。
“你!”
容治侧身,并不看周书滔,他继续开口说道:“圣上,依微臣来看,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定下管中尉的功过是非。当务之急,是挽救因陈少监之国而使得圣上受损的声名。”
“容御史说的轻巧,若是不重罚管中尉,那又何以正圣上清名?难道真如苏寺卿所说,一个一个杀过去吗?圣上乃是当世圣君,难道还能行暴秦之事?”周书湛冷冷开口。
容治并不怵周书湛,他正色说道:“圣上圣明,又何须牺牲忠臣与百姓来全自己的声名?依微臣愚见,事已至此,圣上不如重罚陈少监,而后重重抚慰那群采选而来的女子的家人,彰显圣上圣明以及恩德。至于那群女子,圣上便安排去皇陵日夜替国朝祈福,而圣上自己,也下令替先帝守孝三年,尽人子之责。等到三年之后,再将那批良家子接回宫中。如此一来,世人便知圣上择选良家子乃是一片小心,谁又敢置喙陛下不孝。”
元嘉帝心中不愿,先帝又不是他亲爹,况且寻常百姓都只需要守百天,凭什么他就要守孝三年。
不同于元嘉帝的不满,容治这话,哪怕是敌对如周氏,亦是挑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挽救方法。国丧近色,是为不孝。可若是圣上不仅不近色,还自请守孝三年,那么不孝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
至于那群无辜被选来的良家子,圣上选择收入后宫,只是因为怕将其遣返归家之后她们无缘嫁娶。这般安排,更是彰显圣上仁德。
此法一行,谁又会指责圣上不孝不仁?
清臣也好,周氏也罢,他们即找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也没办法真的处置管知。
毕竟,不是谁都能给积贫积弱的北齐挣得五百万贯。
孟颂延心下悲戚,却无可奈何。周珐看向容治,目露可惜。周书湛心有不甘,面色不显。周书滔则是脸色阴沉,面露不善。管知却是压下心中欢喜之后朝容治投去一抹赞赏。
容治不卑不亢,如绿竹漪漪。满朝文武无不叹息,这样的人,怎么就认了宦官为父。
几番商议之后,朝廷无奈妥协,众人各退一步。元嘉帝下令将陈润赐死,暂革管知神策军中尉一职,又将贸易之事全权交由管知。
至此,此事方才作罢。
第26章:宫人
元嘉帝回到了太极殿后,就看到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江沐颐娉婷袅娜,楚楚而立,端得温柔静默,不过她眉眼稍媚,更添风情。就像是春日梧桐,看着温柔如雪,却香气馥郁。
“圣上。”江沐颐微微行礼。
“皇后请起。”元嘉帝对于自己这个结发的原配妻子还算是敬重,他引着江沐颐到一旁坐下,待到宫人上了茶点之后,便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江沐颐见他面色不虞,料想是因为朝堂之事,便开口说道:“朝堂之事臣妾也已经听说,皇上宽心。”
元嘉帝看了一眼皇后,欲言又止,最终说道:“满朝上下,管知最敬朕,此事他纵然有错,朝臣却也太步步相逼了。”
江沐颐妩媚的眼眸浮现一抹轻微的诧异,她羽睫微抬,“朝臣们也是为了圣上的圣明着想,如何不敬圣上呢?如今圣上君临天下,自然不希望圣上声名有损。至于管知……他或许最是敬重圣上,可若是他的敬重会给圣上带来灾祸,那要这份敬重何用?再者,圣上贵为天子,天下谁人不敬?管知这份敬重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后和元嘉帝少年夫妻,她最知元嘉帝秉性,她这番话虽是“忤逆”元嘉帝,但是听在元嘉帝耳中却是顺耳许多。
“到底皇后能慰朕心。”元嘉帝长舒一气,喝了口茶。
江沐颐微微一笑,又接过元嘉帝的茶盏放在桌上,“臣妾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要和圣上商议。”
元嘉帝看了江沐颐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先帝后宫许多太妃在先帝驾崩之后都出了宫,去皇寺也好,去皇陵也罢,总归都不在宫里。圣上采纳容御史建议,又要为先帝守孝三年,想来三年之内后宫之中不会多添嫔御。宫人众多而宫妃稀少,计算下来,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如放一些宫人出宫,既能开源节流,又能彰显圣上仁德,也好平一平如今百姓之中的流言。”
元嘉帝想了想,点了点头,毕竟他是皇帝,再怎么裁减,侍奉他的人也不会少,他还是同意的,“不知太后那边,皇后可去问过了。”
江沐颐笑意盈盈,点了点头,“问过了的。太后最知大义,怎会不答应。”
周太后把持后宫多年,内宫党羽无数,若是放宫人出宫,势必会清洗掉她手中不少人。周太后当然没那么容易答应。可是她借此机会抬出大义,周太后就不得不顺势。
况且……周太后还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目的——江沐颐看着端着糕点进来的貌美宫女。
那宫女容貌艳极,体态丰腴妖娆,眼波含情,每走一步都足以勾起男人心底的那点念想。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管知此刻失势,周太后和江皇后连起手来清缴掉他安排在皇帝身边的耳目,也是再正常不过。
“那么,这一切便交由皇后与太后一同处置吧。”元嘉帝拍了拍皇后的手,又看了一眼奉上茶点的刘萱若。
江沐颐轻笑,也看了看刘萱若,开口说道:“依然是要表孝心与仁心,臣妾与太后商议着便是,除了那些到了年纪和身上多病的,不如再放一些正值韶龄且在宫中侍奉多年的人出宫去。如此一来,既是嘉奖他们在宫中多年劳苦,又不耽误他们正常婚嫁人,岂不是更彰显圣上仁德,又可以提现圣上不是那等贪恋女色之徒。”
皇后声音甜润,话又好听,元嘉帝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佳人变了脸色,“皇后说的有理。”
江沐颐笑意更盛,“若是臣妾记得不错,刘御侍今年也已经十八,是芳华最盛的年纪。她又是五岁入宫,至今也有十三年,十三年来从未行差踏错,可谓劳苦功高。不如圣上下旨加恩,赏百两黄金,放她出宫吧?”
刘萱若闻言脸色一白,元嘉帝则是诧异中带着几分心虚。
要是从前,他就算是心有不舍,也会考虑皇后的这个建议。可是如今刘萱若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如何肯放她出宫。要知道刘萱若是管知派人调教过的女子,床笫间的风情绝不是一般人可比。
这样的尤物,叫他怎么舍得。
元嘉帝面露尴尬,刘萱若脸色苍白,江沐颐则是恍若未察,继续追问道:“皇上以为如何呢?”
“这……刘御侍侍奉的很好,朕还想要多留她一段时间。”元嘉帝随便撤了一个理由。
江沐颐微微皱眉,“这样么?倒是为难了。”
“怎么?”元嘉帝按下心中不满。
江沐颐叹了口气,颇为为难说道:“倒也不是别的。就是刘御侍姿容姣好,臣妾本有心在国丧之后抬举她。臣妾还同太后提起过此事,谁知太后便斥责了臣妾,说刘御侍有失端庄……太后不喜刘御侍,加之圣上又要替先帝守孝三年,臣妾便想着,放刘御侍出宫去。既能全了太后的心意,又能尽了圣上对先帝的孝心。”
江沐颐的话很简单,想要留住刘萱若,元嘉帝自己去和太后说。
江沐颐很早就知道元嘉帝国丧期间胡来,只是按下不发,如今有机会除去隐患,她自然要尽早下手,以绝后患。
元嘉帝面露犹豫的看着刘萱若,他的确是喜欢刘萱若,可是太后那边……他怵的慌。太后扶他上位,且坐镇后宫,母仪天下多年,他的确是害怕。
元嘉帝犹犹豫豫,刘萱若更是心头忐忑。她当然想要留在宫里,不然要是出了宫,她还有什么前途。可她只是一个宫女,管中尉如今都失势,何况是她。
若是说她已经是圣上的人,那不行,孝期勾引圣上,此事若出,她只有死路一条。
江沐颐微微低头,掩盖住眼中的冷漠,心中亦是无限嘲讽,所有人都在为了元嘉帝的声名奔走。偏偏元嘉帝自己不爱惜羽毛,不觉自己的境地也就罢了,甚至还同情那个害他沦落至如此境地的管知。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若真是怜惜刘萱若,那怎么连百天都忍不过去呢?
纸终难包住火,若是不想引来更大的祸患,那就只能按她说的做。
第27章:无力
比起管知当然失势,刘萱若的驱逐出宫,陈润就要凄惨不少。圣上亲自下旨,周书湛全面接手,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本想攀咬出一些什么,可是管知不会给他机会,在刑部的人还没有到他那里去的时候,神策军的人就先一步把他拿住,将他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
管知如今虽然不是神策军中尉,可是神策军若是不依靠管知,就难有出头之日。
得到这个结果的容治并不意外,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经此一事,管知越发的器重和倚重他,却也愈发的小心谨慎。
陈润刚死没多久,管知就将李容治请到了自己府上。
“策臣,咱家一时不察,竟然着了周氏的道。陈润也是无用,这回还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只怕那群人还要在朝堂上咬着咱家不放!太后那个老妇也不安生!竟然还趁此机会见缝插针,将萱若赶出了宫。”管知重重的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目光从眼前容貌出众的年轻人身上扫过。
策臣是容治的字,太平盛世谓之“治”,谋划之臣谓“策臣”。袁景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够作匡扶社稷,谋划盛世的臣子。
容治谦卑而又恭敬,倏忽之间便落下白子,“义父莫气。此次虽让周氏胜了一局,但是周氏攀咬不放,必定引起圣上不满。义父仍旧在内侍省当差,依旧是天子近臣,也依旧简在帝心。况且义父手中又捏着西戎那边五百万的差事,此事若成,何愁不能复神策军中尉一职。再者,圣上正值盛年,早晚会大权在握,周氏处处掣肘,等到来日,必定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这是读书人最不喜欢的谄媚姿态,但是容治这番话说的管知心中舒坦不少,他点了点头,不屑的说道:“满朝文武都逮着咱家不放。可是他们看不清大势也就罢了,竟然连局势也看不清楚。为了扳倒咱家,竟然还不昔派人烧了先帝手书。只可惜现在国库哪里都要钱,否则还真遂了他们的意,要是没了咱家,谁给他们弄这钱去。”
容治听到焚烧先帝手书之时,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他还是笑着点头,“义父才是国朝肱骨,满朝文武,怕也只有义父能够从西戎人那里挖下这块肉来。任由他们阴谋诡计再多,也不如义父能够为朝廷做一些时事。”
管知目光得意,“那群西戎人在南晋那边打仗吃了亏,就把主意放到北齐来,他们是怕北齐和南晋联手把他们追着打,这才上赶着讨好咱家。要是没有咱家牵线帮忙,别说贸易了,就是西昌都进不了。要是没有咱家,顾凌虚不得弄死他们。”
容治目光一闪,“顾凌虚?”
管知点了点头,“顾凌虚桀骜不驯,虽然没明着造反,但是这些年同朝廷作对,不反也差不多了,他爹死在了西戎人手中,他对西戎人恨着呢!这些年在他的看守下,西戎商客一个也进不了西昌的门。
西戎使臣这一次之所以能够进京,还是多亏了咱家派人牵线搭桥,走得黎江水路过来的。那惊险的,南晋那边巡逻的将士还险些以为是西戎走水路来犯,差点在菱花渡把他们乱箭穿心。”
“顾凌虚顽固不化,周氏也是虎视眈眈,我听说周氏还有心同顾凌虚联姻,这若是成了,只怕对义父大为不利。”容治目光微暗。
管知冷笑,“周氏真的是越活越活回去了。这事儿咱家也有所耳闻。居然想着献庶女为妃,嫡女去跟顾凌虚联姻。若是叫圣上知道,看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要的就是这个,容治沉了沉目光,宦官不怀好意,周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放女子在圣上身侧,只怕会向圣上进尽谗言。
“简直是愚不可及。”管知轻嗤,又继续说道:“周氏想要和顾凌虚联姻,想要以此为契机拉拢西昌之军为己用,共同对付咱家。他们想得到美,可也要看顾凌虚有没有那个命进京迎娶啊。”
容治一惊,疑惑抬头。
管知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容治的肩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策臣,如今陈润已死,咱家能倚重的人可不多了。”
“愿为义父鞍前马后。”容治连忙说道。
“好好好。”管知笑得满意,“这回咱家吃了一亏,西戎的事情必须要做好,咱家忙不过来。陈润那边还有一些脏事,你去扫干净尾巴吧。还有平康坊那边,你给咱家看着点,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及时通知咱家,不过,不要轻举妄动。”
“是。”容治点了点头。
“你在平康坊住的这些时日,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管知定定的看着容治。
容治同管知对视,“这些时日往来奔走,倒是没大注意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日秦轻鸿出游的时候有所察觉,只可惜有人阻拦,没能通知义父。”
“这也不怪你。”容治摆了摆手,抬了抬眼皮,“周氏有心布局,你防不胜防,只是这次他们将康王弄丢了,不知康王妃那边,他们收不收的了场?”
容治含笑附和,“义父说的是。”
回到平康坊之后,容治就整一个心神不宁,他一直在想管知刚才那句“顾凌虚有没有那个命进京迎娶”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顾凌虚有没有那个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派人去对顾凌虚下手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又是谁策划的这一局?此事的开端在秦轻鸿,如今秦轻鸿已经失踪,康王也还没找到。
他查了秦轻鸿近来的人际往来,秦轻鸿闭门不出许久。为数不多的交往也就是同一位西南商人有过往来。
而那名商人常年待在西昌,他本来已经怀疑是不是顾凌虚布局。可看着管知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这个想法再次动摇。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顾凌虚布局对北齐的局势好一些,还是南晋布局对北齐的局势好一些。
南晋虎视眈眈,西戎来者不善,顾凌虚将反不反,国中两党相争,朝中天子似乎也未见贤明。
那股无力之感再次传来,回平康坊的巷子狭窄而又漫长,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天空乌云堆叠,酝酿着雨意,这条巷道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看来他这回选错了路。
容治叹了口气,干脆就让雨打在身上,反正怎么都避不过去。
第28章:密谋
回到平康坊,容治这边也就收到了一则消息——妙端不见了。
虽然有人盯着,但是他自己有往来消息的渠道。
妙端本是他安排到那群良家子中的一步棋,他废了好大功夫瞒天过海,帮妙端脱籍,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用上就已经东窗事发。
他一下子没注意,没成想妙端已经消失不见。送去皇陵祈福的女子中,独独少了一个妙端。
妙端和秦轻鸿还有康王的消失,顾凌虚和管知的纠缠,还有蛰伏在暗,推动局势的那只手,容治只觉得头疼无比。
还有枫山别院起火的事情,真的是周氏放的火吗?还是幕后之人所为。
如果是周氏放火还好,可若是不是,那么到底是怎么才能放出那一把火呢?
容治深思,他又想到妙端消失的事情。
对了!他可以安排妙端进去,幕后之人未必不能安排进一个良家子。
幕后之人是为了乱北齐江山的,幕后之人安排的人若是到了皇陵,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她能火烧先帝手书,难道不能火烧皇陵吗?
想到这里,容治半分也坐不住了,他顾不得其他,赶忙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了平康坊。
秦轻鸿的踪迹,思虑的不仅容治一个人。李盛袭也一直派人在找。
“属下派人搜遍了那座山附近,一直没有发现秦娘子和留今的踪迹。”盈笑担忧无比。
李盛袭眉宇之间凝聚着忧色,“北齐剿匪的官兵可曾发现什么?”
和宦官孝期采选女子相比,康王被人掳走已经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康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再怎么样,人还是要找的。
盈笑摇头,语气凝重,“康王也不见了。”
“什么叫做不见了?”李盛袭扶着太阳穴,似乎是有些不明白盈笑话中之意。
“匪寨附近似乎有未知势力在争斗,争斗之时难免波及那些匪寨,乱局丛生之时,也就顾及不得康王了。”
“未知势力?”李盛袭挑眉。
“很有可能是西戎人。”盈笑又继续说道,她皱着眉头,“我们的人在那些匪寨附近发现了一些带血的衣物布料,有很多都不像是中原服饰。”
“西戎人这是疯了吗?”李盛袭冷笑,他们和南晋关系正僵,如今正是和北齐修好的时候,暗中引入羽化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生事。
“统领——”吴旸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李盛袭疑惑的看了一眼吴旸。
吴旸行了礼,惊急的说道:“属下安排在西昌的人传了个消息过来——襄成侯顾凌虚如今不在西昌。”
李盛袭瞳孔微缩,“哪里去了?”
吴旸严肃的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襄成侯走的十分的隐秘,没有人察觉,还是手下的人废了好大的劲才查到的。”
“事情倒是越发的复杂了。”李盛袭面色微冷,“也难怪这件事情捂得死,顾凌虚若是离开西昌,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要蠢蠢欲动起来。”
“可要属下将消息散播出去?”吴旸有些激动。
李盛袭摇了摇头,“顾凌虚身有反骨,并不真的忠心于北齐,只要看准时机,他必定会成为北齐和西戎的心腹大患。这个时候西戎忙着和北齐交好,虽说暂时不会妄动,可是若是我没有记错,顾凌虚极为厌恶西戎人,西戎商人甚至进不了西昌一步。这个消息要是传了出去,怕就怕回引入更多的羽化丹。”
吴旸听到“羽化丹”三个字就不自在,他垂了垂眼,“顾凌虚对于西戎人的确是厌恶至极,有他威名在外,西戎商人只能借助西昌南边北齐分的那一半黎江水道进出。前些时日统领所说的赵长同,他的船只就时常经过那边。他们多是夜间行船,很容易就走错水道,进我南晋边界,统领若是有意,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李盛袭微微惊讶,抑制住微翘的嘴角,“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记得梁音名下就有在那边行船的生意。盈笑,去给南边传个消息,让他们想个办法扣住赵长同的货,再让他们求到梁音那边,叫梁音那边的人帮他们带出扣下的货。”
盈笑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就可以让赵长同同“梁音”搭上线,让赵长同知道,“梁音”在南晋那边有特殊的人脉,如此以来,日后赵长同跑商,就不愁不想要借梁音搭线。
“属下这就去安排。”吴旸高兴大人说道。
“等等!”李盛袭制住了吴旸,她微抬眼眸,“赵长同跑商这么多年,没有错过一次路?”
“自然不是。”
“没有被南晋扣过货?”
“扣过的。只是扣的不多,这两年几乎没有扣过什么货……”说到后面,吴旸的话声音渐微,他看着李盛袭,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面容微愕,“统领以为……”
“人至察则无徒。这么多年,他想必与我朝边境的一些官将有些熟络,也有了交点银子就放人的‘情分’,要是这个时候扣的严格了,赵长同也会怀疑。毕竟他经商多年,最是精明。盈笑,去查一查是哪里的官员同他打交道最多,查到了之后想办法调走,换和梁音有交情的人上来,然后再敲打敲打这些他们。”
和北齐的商人产生“交情”也是人之常情,她不会过分追究,可要是为了钱坏了大事,也别怪她不放过了。
“是。”盈笑点头,她又继续问道:“如今北齐朝廷找补及时,又是皇陵祈福,又是放宫人出宫,皇帝甚至还守孝三年。我们原先的计划还要继续下去吗?”
皇帝及时找补,这个时候再把元嘉帝登基与源州饥荒宛州雪灾联系到一起,未免太过牵强。
李盛袭轻笑,“阿妤不是在皇陵吗?既然能火烧永平帝手书,又为何不能火烧皇陵?皇陵无端起火,岂非天子无德所致?”
盈笑眼睛一亮。
吴旸似是想起了什么,“统领,今日容治私下见了一人,两人相谈良久,只是附近防守森严,属下不曾探查到他们所谈事物。”
“见的谁?”
第29章:践诺
“那人披着斗篷,看不清楚,后来属下叫人去跟着,谁知他们中途又走了密道,那条密道直通大街,待到属下跟上去的时候,就不见人影了。”吴旸闷声说道。
李盛袭目光稍暗,“容治不惜暴露也要去见那人,可见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凭他的聪明才智,未必不能猜到良家子里面安排了我们的人。”
“容治是想阻拦此事?”盈笑皱眉。
“容治可以提出这个建议,但是他却无力阻拦。负责将良家子运送到皇陵的是金吾卫。他们为了做好这件事情,只会尽快将良家子送去皇陵。”李盛袭低喃,“若是想要阻拦,就只能是那群良家子出了什么问题。”
李盛袭轻笑,“失踪的妙端或许足够让他们拖延一段时间,用以来查查良家子中的内鬼出来。”
“统领既能猜到,可是有法子解决此事?”盈笑笑问。
“他们的确可以以妙端为名,阻拦此事,只是容治难道忘了,妙端如今是出家人吗?或许他们可以不将妙端身世公之于众,只说是寻常良家子。可是,我已经将讯息传与静玄师太。周氏为了讨好元嘉帝,为彰显元嘉帝仁德,许良家子在京的亲人前来探望,静玄师太疼惜妙端,从前是因为怕牵连明月庵,如今隐患已除,她难道会不来?”
“若真有此事,只怕周氏杀人灭口。”盈笑担忧道。
李盛袭抬眼,“这就要靠咱们了。”
“杀不了静玄,那不仅不能用妙端生事,反而要想方设法按下这件事——比如说,加快将良家子送到皇陵。”吴旸一语中的。
李盛袭点了点头,“若是如此,那么唯一的阻拦办法就是加强皇陵守卫,良家子虽是在皇陵祈福但是皇陵中有专门的别苑,陵寝自然不会让他们靠近。”
但是靠不靠近又有什么关系,皇陵附近起火传出去就会变成皇陵起火。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守卫皇陵的皇家戍卫仔细的盯着那群良家子。
但是要守三年孝,北齐军事疲惫,那群戍卫就算盯得再严,也有疏忽的时候,在这期间若是他们找不出阿妤,那么阿妤就还会有下手的时候。
……
“我们已经带你入京,你还不放我们走?”秦轻鸿看着床上伤痕累累的男子,神色冷艳。
那日她与留今僵持,逼的吴旸手中的人前去救妙端,谁知吴旸手中的人离开之后,她就突然被眼前这个重伤的男人挟持。
当时她身上的药物已经用完,她又没有武功在身,留今因为她的缘故昏迷不醒。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这个男人,替他联系部下,想办法带他入京。
床上的男子虽伤痕累累,却难掩芝兰之色。心腹为他包扎着伤口,他听到秦轻鸿的质问之时,抬了抬眼眸,目光落在秦轻鸿绝丽的脸庞上,“那个武功高强的姑娘,不是你的丫鬟吧?”
他口中“武功高强的姑娘”指的正是留今。留今身手不凡,进京之后他就及时叫人看住,免得有什么不测。
“与你何干?”秦轻鸿并不意外,毕竟留今一开始是被她迷晕,若真是她的丫鬟,她迷晕留今作甚?她挑了挑眉,“我已经信守承诺,你是不是也该践诺,放我离去。”
“秦轻鸿,二十岁,平康坊中第一花魁,近来因为康王与枫山别院之事,满京高官都在找你。你现在出去,可想过如何自处?”
“与你何干?”秦轻鸿目光冰冷,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
如何自处?宦官会怀疑她是周氏党羽,周氏也会想问清楚她那天为什么会将康王约出来。吴旸也会借妙端掣肘她,继续利用她。
可眼前之人的身份不会比别人简单。他党羽众多,又遭到西戎人追杀,但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可以打探清楚望京局势。哪怕势微,依旧耳聪目明,不曾闭塞视听。
她深陷各方势力,可这并不代表她还要再多牵扯一方势力。明知身前之人身份不简单,她又为什么要再与之牵连。
“我能帮你。”顾凌虚漫不经心开口,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夫退下,“若是我所料不错,那位武功高强的姑娘,应该是你背后之人派来掣肘你的。我可以帮你摆脱掣肘。”
秦轻鸿轻笑,妩媚无限,“我久经风月,从不信有白吃的饭。先不说你如今身陷囹圄,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是有,你想要什么呢?或者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还有,帮我引一个人到这里来。帮我做了这些,我就帮你解决掉一切事情。甚至可以帮你脱籍从良。”顾凌虚说的无比诚恳。
秦轻鸿玩着自己的手指,眼帘半垂,遮去一切妩媚,平心而论,若是眼前之人此话为真,的确是一个足矣让人动心的交易。
可是大话谁不会说,纵然眼前人势力庞大,但是留今身后之人难道就可以小觑?这些时日外界之事她虽不知,但是眼前人的表情却是明明确确写着外面变化极大。能够引起望京大变,可见那人何等手眼通天?
再者,就算眼前之人做得到,但是妙端还在吴旸手中。她废那么大的功夫才救下妙端,难道要在此刻功归一溃?
“你被人钳制在手?他拿什么控制你?”顾凌虚见秦轻鸿面色不定,就猜出了几分原因。
“烦请尊驾践诺。”连日相处,秦轻鸿已经养成了这样说话待到习惯,纵然如今知道眼前人身世不凡,她一时也改不了口。故而纵然她的话都是用的敬语,语气却不见有甚恭敬。
不过经她连日观察,此人性情说不上多好,但是人品应该还过得去,不会恩将仇报。
只是想那么多已经没有意义,她再次沦为鱼肉,就算眼前人是刀俎,她也无力反抗。
别说将她放走,就是不杀她,她也是谢天谢地。
“看来,秦娘子不愿意同我做下这笔交易?”顾凌虚抬头,似乎有些无奈。
秦轻鸿不置可否。
“秦娘子可知,你幕后之人是为了搅乱整个北齐京都。秦娘子的出身我亦是知晓一些,秦御史节烈,秦娘子难道没有半分乃父之风吗?”
秦御史与已故襄成侯有过交情,只是秦家遭难之时,顾家也是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施加援手。
秦轻鸿看了一眼顾凌虚,她的面色逐渐变得古怪,先是不解,随即就变得讽刺。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先是无声冷笑,而后便放声大笑,“‘乃父之风’?‘节烈’?可笑,真是可笑!搅乱望京有什么不好的?”
顾凌虚愕然,只听秦轻鸿继续说道:“我不知尊驾是谁,但是料想尊驾身份不凡,虽不至于手眼通天,但是如何也不会耳目闭塞。这几十年来‘节烈’之人落得什么下场,尊驾难道不知?袁将军落狱,襄成侯战死,我父一心一意却不得好死。而我……我何其无辜,却流落风尘,不得不对那一个个讨人厌的男人逢迎。一次又一次的沦为他人的棋子!尊驾如今是有何颜面用我父来裹挟我为己所用?不觉得虚伪至极吗?”
“你!”顾凌虚怒而起身,不慎牵动身上的伤口,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国家费心筹谋。我这样的人,只求在世上痛快的苟且,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秦轻鸿说到最后,激动的身形都有几分不稳,她抬手扶了扶太阳穴,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最终暗暗垂眸。
又重复了那一句话。
“烦请尊驾践诺。”
第30章:放虎
“侯爷,那女人好像脑子有点不太正常。”派人将秦轻鸿带下去之后,顾凌虚的心腹就无奈的上前说道。
顾凌虚:“……”
他揉了揉头,又重新处理了伤口,“西昌那边安顿的如何了?”
心腹点头,“一切妥当。只是宦官与西戎人已经发现了侯爷的踪迹,只怕瞒不了多久了,侯爷还是要早日回西昌啊。”
顾凌虚冷眼,想到宦官,他就忍不住气恼,他此次来京,本就是为了阻拦北齐与西戎通商,顺便再以西昌为筹码,取管知狗命。谁知道与西戎通商竟然成了管知的保命符。
“满朝文武竟是无一能用,新帝若是登基之后就拉拢宗室朝臣,先诛周氏,再杀管知。届时内忧除尽,又有我镇守西昌,解决外患。北齐何愁不能繁盛兴荣,竟然只顾眼前之利。”顾凌虚愤懑说道。
心腹:“……”
侯爷你怎么也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
心腹刚要开口说上两句,谁知又听顾凌虚说道:“你说秦娘不正常。可我觉得她正常无比,这样的世道,凭什么指望百姓一心为国?若非担心西戎乘虚而入,又有父亲临故遗言,只怕我手下这十万兵马,早已剑指中原。”
顾凌虚长叹一气,“秦轻鸿是不可能放走她的,她生的好看,受制于人,又深恨北齐,放走了只会惹下祸患。至于那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倒可以使着一放,说不定能够顺藤摸瓜。”
心腹点了点头,又继续劝说道:“如今京中与西戎通商已成定局,只怕侯爷也于事无补,不如早回西昌。届时西昌又侯爷坐镇,隔断西南屏障,朝廷就算是想通商也不能了。西戎人夹带的那些脏东西,也难进来。”
“话虽如此,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从前我多有阻拦,那些东西终究流入国朝境内。”顾凌虚垂了垂床边小几,愤懑不平,过了一会儿他才稍敛神色,“无论如何,还是要将这个消息给太傅送去。新帝看着不清楚明白,朝中我只信太傅一人。”
“可是秦娘子不愿意帮忙牵线搭桥。宦官和西戎人虎视眈眈,若是想要不着痕迹的联系到太傅,怕是不易。”
“不易?那就光明正大的联系。”
心腹皱眉,“若是如此,管知必定会借此机会攻讦侯爷。”
诸侯无诏入宫,可是大罪。
顾凌虚不屑而又轻傲,“攻讦?他如今自身难保,还想着怎么对付我?做梦吧。况且,朝廷一直想和西昌修好,我愿意进京朝觐他们不知道多高兴。再者,就算宦官攻讦我又如何,难道不会有人出来为我仗义执言?阿耶常说孟太傅老成谋国,此刻北齐不得不与西戎通商,孟太傅必然希望有人能够震慑西昌使者。”
心腹闻言,倒也无话反驳,“既然如此,属下便差人去留个空子,让那位武功高强的姑娘逃走。”
顾凌虚点了点头。
……
和秦轻鸿的备受礼遇不同,或许是因为留今生的没有那么好看,又或许是因为留今武艺高强,总之,自从顾凌虚联系到自己的旧部之后,留今基本上都是被人用绳子绑着,虽说一日三餐以及正常活动都不用人担心,但是不得自由还真是不好过。
其实中途她原本可以自己逃走,只是顾凌虚拿秦轻鸿的命威胁她,以至于她不得不留下来。因为统领还需要秦轻鸿,她不能让秦轻鸿死。
顾凌虚困着留今,为了怕留今猜到顾凌虚的身份,用秦轻鸿钳制住留今之后,留今的眼睛就一直都是蒙上的。
她只能靠自己多年内卫训练出来的能力推断出这里的大致位置,只能通过外面的声音和喂饭的时间来推荐大概的时间。
她被绑的位置大约是在窗边,今天上午给她喂饭的人一时疏忽,忘了关窗——虽然只有一个上午,却也足矣让她折下一根树枝。
这根树枝在她手中磨了许久,到了半夜才磨断了绳子。留今很快就挣脱开来,她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睁开眼睛看着这屋里的环境。
她蹑手蹑脚的起身,门是从外面锁住的,她没法大开,唯一的办法就是跳窗。
她用树枝捅破了一个小孔,窥探着外界的情况。她被困在这里也有两三日了。
巡逻的时间和人数她心中也有几分计量。再过一刻钟,就有空隙,她就可以乘机逃走。
时间一到,留今便破窗而出,沿着房瓦窜入巷中,如今她已经消失了好几日,统领必定担心。秦轻鸿暂时安全,她也没功夫管她,只能先保全自己。
她只能大概的推断出这里的位置,却不知道具体是那个坊。房中晦暗,四周还有巡查的金吾卫,她得赶快走。
不过庆幸的是在望京蛰伏数年,她对于望京的大小街道还是极为熟悉,走了两圈之后,她大概就能够推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留今刚想回清泉山庄,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白日院内也有人巡视,她攀折树枝难道就没人看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