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名声
山崩地裂的情况的确十分骇人,碧螺山下的溪水之中尚留残红。
穆璟行事张扬,叛军的几个主将在死后还被穆璟找了出来,他将人给枭首,“姑姑,我打算把这几个挂到城门口去,姑姑以为如何?”
“很好。”
穆璟听到这里,笑盈盈的把几个人头给拎了过去。
也不知道穆璟是不是故意,他特意拿着人头从曲知离的跟前晃了一圈,李盛袭没有制止他,她一直在安排着此间事宜,似乎并没有将目光在在任何人身边停滞。
曲知离看着枭首的人头,他轻轻的皱眉,似乎是不喜欢这股子血腥味,但是并没有别的异常。
容治走到了李盛袭的身边,他看着碧螺山,微微有些叹息。
剿灭五千叛军,炸山的确是最好最快的方法,只是这也毁了这座山。
“此事之后,洪阴大半个官场换血,沈知府亦是下台,殿下可想好了安排何人驻守在此治理呢?”地方官的择选其实很重要,尤其是要地,一个不好,便是给百姓带来灾难。
李盛袭不可能久驻于此,北上有北齐,西进有西戎,南下还有临熙朝廷。
这些地方都待李盛袭大展拳脚,她不可能长久的待在小小洪阴。
“其实你很合适。”李盛袭轻轻的说道。
容治有些惊讶,“于才能上,微臣的确合适,只是于如今来看,微臣并不合适。”
他如今只是长史,根本无人在意他的身份。
但是若李盛袭破格将他提拔成为洪阴知府,那么无论对于洪阴百姓还是李盛袭和他自己,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的名声,可太难听了。而李盛袭要做的事情,也是走在刀锋上,难容一丝错。
“你倒是不自谦。”李盛袭轻笑。
“自谦做什么呢?”容治摇了摇头,他微微一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李盛袭笑着看了他一眼,“洪阴知府的位置,还要再看看,我比较想看阿兄是如何安排的。”
“也是。”容治若有所思,他看了远方的曲知离一眼,随即问道:“殿下昨夜是去见的曲郎君?”
李盛袭点头。
“可是洪阴之事和他有什么干系?”容治疑惑。
“你怎么不觉得我是……”李盛袭的话说道一把,顿时戛然而止。
“是什么?”容治不解。
“我忘了,那些事情你并不知晓。”李盛袭有些哭笑不得,她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回去同你讲吧,可别把他当成寻常商人。在他身边警惕些,当年我扳倒穆氏,他和瑾瑜可是出了不少力。”
“微臣明白。”容治点头,曲知离看似温润,但是气韵不凡,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解的问道:“殿下与之是旧相识,但是微臣怎么觉着,定宁侯与曲郎君之间,似乎充斥着剑拔弩张。”
李盛袭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尴尬和窘迫。
容治反倒是兴致愈起,但是很少看到李盛袭这个模样。
最终李盛袭不置一词,只是颇为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独自去。
容治:“……”
突然更想知道了。
正当他看着李盛袭的背影出神的时候,忽而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身子下意识大人往右边一侧,躲过了即将搭上自己肩膀的那只“血手”。
穆璟见自己扑了个空,略略挑眉,有些邪气的看着容治,“这位郎君反应倒是快?”
“定宁侯谬赞了。”容治点了点头,退了两步,总觉得这位小侯爷有些来者不善。
“不知郎君是谁?怎么会在姑姑身侧?本侯与姑姑相识多年,似乎不曾见过郎君。”
“下官姓容,乃是殿下新派任的长史。”容治将自己的身份含糊了过去。
“原来是容长史,一开始见你跟着太子殿下,还以为你是太子殿下身侧的伴读呢。”穆璟了然。
不知是不是容治的错觉,总觉得穆璟的来者不善更加强烈了一些。
“太子殿下身侧伴读,皆是高门子弟,下官不过区区黎庶,承蒙殿下赏识,才得以至此,岂敢再有奢望?”容治极为谦逊的说道。
“是吗?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何会在太子殿下身侧,而非时刻陪伴在姑姑身侧呢?昨夜姑姑孤身一人闯龙潭虎穴,你身为长史,难道不该相伴左右?”
容治没有想到穆璟会陡然发难,不过他依旧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殿下自有殿下决断,殿下责令微臣襄助太子,微臣自是义不容辞。至于殿下的行踪,下官只是长史,又岂能左右?何况,曲郎君乃是殿下旧友,如何是龙潭虎穴?”
“你不知?”穆璟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又不客气的说道:“若是你只知道听姑姑的话来办事,那么姑姑要你做长史又为了什么呢?姑姑身边从来不缺只会听话做事的人。”
“可若是听话办事都做不好,属下来殿下身侧又是为何呢?殿下素来多谋善断,下官之责,乃是从旁提醒,而非由心左右。”容治反驳。
李盛袭不是元嘉帝,他也不是从前的容治。
主公糊涂,身旁的人自当规劝。若是主公听劝,自然是君臣相得。可若是主公执迷不悟,一如北齐的元嘉帝,那么这个时候,就应该择主另就。
主公英明,自己没有劝谏的余地,那么就应当尽心做好主公吩咐的事宜,而非为了名利去左右对方的决断。
“你!”穆璟一噎。
容治不欲与之多言,他刚要离去,对方忽而想到什么。
穆璟神色陡然变得犀利起来,不同于往日的无事生非,他就像是翱翔九天的一只雄鹰,“你说你姓容,你叫什么。”
容治微愣,最终还是给了答案,“容治。”
穆璟有些惊讶,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的目光多了继续复杂,看向容治越发深沉。他似乎有几分不解,但是并未加以询问。
而是继续朝容治发难,这份发难不同于往日的惹是生非,而是一种敲打:“你有幸得到姑姑的赏识,是你三生有幸,容长史,好好把握你的机会,可别错了心思,白白毁了青云之路。”
第227章:兄妹
同穆璟分开之后,李珣就坐着轮椅过来,“穆璟刁难你了?”
“殿下似乎并不意外?”容治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不意外的?连孤……受过他刁难的人不少,上到高官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孤并不认为你会幸免,尤其是你还是姑姑的近侍。穆璟最是忠心,对姑姑身边的外官最是严格。”李珣笑的意味深长。
“定宁侯的确是重臣,但是如此行事,不会惹人非议从而坏长公主之事吗?”容治皱眉,这不免让他想到北齐的顾凌虚。
口无遮拦很容易惹祸上身。
“他那张嘴的确讨人厌,只是迄今为止,他从没坏过一件事。相熟之人皆知此人秉性不坏,顶多是坏在嘴上。其余地方,都挑不出毛病。”李珣摇了摇头,他这话可说的没毛病。
穆璟是南晋不二的将才,出手从无败绩,为人机敏至极。抗击西戎的战役之中立下无数战功。可谓是天生将才,世人多将其与北齐顾凌虚相较,并称为“北顾南穆”。若非有此才能,也不会有年少封侯之赏。
“只是,他为何要刁难于微臣呢?”容治有些不解,平白无故的寻衅,总要有个理由,难道还有人是单纯喜欢挑衅不成。
若想以此立威,那么也着实没有必要,毕竟定宁侯威名无人不知。
纵然要立威,也应该是寻别人,而不是寻上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反倒还显得失了气量。
李珣不语,只是笑着指了指远方,穆璟正在和李盛袭商谈什么,他举动随意而又亲近活像一只猴子。不过他对李盛袭却是十分的敬重,虽是亲近,但是却不敢靠近李盛袭半分。
容治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只觉得好笑。
“如此说来,定宁侯还刁难过曲郎君?”容治一下子回想起了方才来时,穆璟和曲知离剑拔弩张的模样,又想起方才李盛袭尴尬不语的逃避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他刁难我们是有病,刁难曲知离,那是曲知离真的该。”李珣轻嗤。
容治忽然从这句话里领会到了什么,他还想要多问,但是李珣似乎不打算给他解释。
李珣的确不打算给容治解释,和姑姑的属下讲姑姑的情史,他还不得被姑姑给打死。姑姑虽然光风霁月,不将儿女心事放在心上,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姑姑事后把他打死。
曲盈笑给伤员诊治之后,就走到了曲知离的身侧。
“笑娘。”
“曲郎君。”
二人相处的极为生疏,谁能看得出来两人是兄妹?
“多年不见,曲郎君可还安好?”盈笑漫不经心的问道。
曲知离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素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妹妹居然会来关心自己,他轻轻点头:“到还算是顺遂。笑娘呢?”
盈笑笑得温婉,“只要殿下安好,我自然就没有什么不好的。”
“殿下与往日有许多不同,如今她虽然依旧春风得意,想来这些年虽是游历天下,但是阅览民生百态也并不容易,你精通医术,常侍左右,要多多劝她珍重自身才是。”曲知离温柔的说道。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只可惜如今有人生乱,殿下不得不重新出山为圣上分忧。只怕又要劳心劳力。”盈笑说到这里,神色之中又有几分忧虑。
“殿下心系天下,世道若乱,殿下不可能会偏居一隅。这是无可奈何,亦是高义之举。若是阻拦,便是阻碍殿下之志,看轻殿下。加之以殿下心性,若真认定,也非旁人能够阻拦。”
一旁的容治闻说此言,不由得侧目几分。
此人懂得李盛袭的心中之志,又聪明知晓进退,从前必然很受李盛袭青睐。李盛袭怎会不将其招致麾下呢?
难道是没有才能?也不应该啊。
李盛袭亲口所说,当年铲除穆氏,曲知离出了不少力,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没有能力。
那么又为什么没有留在李盛袭身边呢?难道是有什么以异心?
这也不对,就算他有异心,那么李盛袭也应该是现在看出来,而非从前,如若不然,以李盛袭的心性,怎么能容忍他活这么久。
他又想起此前李珣神神秘秘的话,越发的好奇,心中甚至有几分百抓挠心的异样。
“是啊。”曲盈笑轻轻一叹,而后又有些苦恼的说道:“只是殿下避世已久,多年不问政事,虽说殿下武功高强,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洪阴事态又初定,一时之间人手只怕有些不够用。”
说到这里,曲知离的目光之中也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曲郎君,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身边亦有些许高手。你与殿下多年好友,不知可否割爱,我想替殿下向你借几个人。”盈笑有些犹豫的开口。
“这是什么话?左右如今没什么事情,便是叫我在殿下身侧鞍前马后,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曲知离没有拒绝,他似乎真的很担忧李盛袭。
盈笑面色不显,但是听到曲知离这番话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气来。昔年蒙受殿下垂青,他自己不识抬举,如今这般惺惺作态又是为了什么呢?没的叫人恶心。
不过曲盈笑并没有显露出来,她摇了摇头,“想必殿下不愿意将曲郎君牵扯其中来。再者,为着曲郎君与长公主的那些旧事,旁人对殿下非议颇多。为了殿下,也为了曲郎君,自然不好过多劳累。借些人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一旁的容治目光中陡然掀起一丝波澜。
旧事?
他又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是什么样的就是能让李盛袭陷入非议?
朝中的非议无非是直指殿下以女子之身干政。旁的非议又能是为了什么?
不对。
容治:“……!?”
“你想借何人?”提起了往事,曲知离的神色有些复杂,甚至还有几分怅然。
“叶松。”盈笑说完,一双眼睛就死死的盯着曲知离,似乎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阿松?”曲知离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好。”
第228章:泯然?
曲盈笑有些惊讶于他的爽快,“多谢曲郎君了。”
“不必如此客气,都是为了殿下。”曲知离笑得十分温润。
盈笑心中不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继续问道:“叶松人呢?叶柏怎么也没见着?”
“昨夜将士哗变,为了安顿好手下的人不要生事,叫他们几个去了各个铺子。现在还没回来。”曲知离的解释亦是合情合理,盈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李盛袭安顿好了城外的事情之后,她就带着一行人回去,临近城门,曲知离回了自己的府邸,李盛袭并不阻拦。
她在衙门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这个时候带上曲知离就没什么意思了。
回去的路上她选择了坐马车,穆璟本想和李盛袭同坐,被李盛袭赶过去和李珣同坐了,而她则是召了容治与盈笑同坐。
容治:“.”突然感觉脖颈一凉。
李盛袭坐在主位上,将自己对曲知离怀疑的原因说了一通。
容治的神色逐渐严肃了起来,他得知盈笑方才对曲知离的试探,不由得看向盈笑。
“他怎么说?”李盛袭也看向盈笑。
“滴水不漏。他答应了借叶松。”盈笑摇了摇头。
“倘若那日围杀我等之人真的是殿下口中的‘叶松’,那么曲郎君应当是借不出来的才是。”容治疑惑道。
“梁音可是过世好几年了呢。”李盛袭撑着下巴,朝着容治一笑。
容治微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李盛袭当年不要脸面,为了打消他对梁音的怀疑,竟然不惜故作爱慕,他他在想什么?他怎么可以说她不要脸面?
容治轻咳一声,掩盖了自己的尴尬,他轻轻看了一眼李盛袭,对方虽是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察觉什么。
为防李盛袭询问,容治提前开口说道:“殿下的意思是,怀疑曲郎君随意委派一个人,扮成叶松。”
“不无可能,防人之心不可无。”李盛袭轻轻开口。
“其实说起来,殿下如今对曲郎君的怀疑,也不过是来自吴中尉所见的一个背影,以及在下丘相见的一个相熟的人而已。”
顶多再加上曲知离常常和洪怀做生意。
但是这些都算不上是什么证据,甚至有些牵强。
李盛袭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想疑他。”
到底是少年时喜欢过的人,哪怕未成鸳盟,却也算得上是美好的岁月。何况,她一生走的路与旁人不同,这辈子仅有的一点风月之事,琴棋书画,也停留在那一两年。
她并不愿意那份美好的岁月染上一点污糟。
再者,时过境迁,哪怕如今她对曲知离的情爱消弭,但是她也是视曲知离为友。
说实话,她也是为了自己,她不希望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不希望如今的友人是一个想要窃国的乱臣贼子。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曲知离无辜。所以对于在曲知离身上的嫌疑,她总会多多留心。
容治听出了这句话中的别有深意,他看着神色有些黯然的李盛袭,心中忽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
虽然无人告诉他,但是他隐隐猜出了什么。当年的李盛袭,正是少艾慕色的年纪。
“那么曲郎君送过来的‘叶松’,殿下会要吗?”容治没有继续下去方才的问题。
李盛袭摇了摇头,很快那张英气明艳的面容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我至多见他一面,判断判断是真是假即可。要他做什么呢?”
若是是假的叶松,那就说明曲知离有鬼,放他的人在身边,她怕那人哪天就捅了自己一刀。曲知离她还不知深浅,她可不敢轻易的引狼入室。
若是是真的叶松,那一样不能要。若是真的叶松,那么曲知离身上的嫌疑就可以洗去不少,但是也不能证明曲知离完全没有嫌疑。
退一步来说,就算曲知离真的没有联系,她也不会要叶松。她并不想再和曲知离有过多的接触,一是因为当年之事,她身边的人对曲知离大都多抱有敌意,眼见她用曲知离的人,他们不知道要想成什么样;其二,既然情断,彼此相忘于江湖就很好,何必再有纠葛。
“只是就怕假扮的人演技太好,加之我也有六年未见叶松,难以辨别真伪。”李盛袭轻叹。
“六年?”
“我十四五岁认识的曲知离,十六岁与之分别,自然是六年。”李盛袭有些疑惑,六年怎么了吗?
容治摇了摇头,又是一笑:“虽知殿下是当世无双的奇女子,但是闻说六年,到底有些恍惚,十五六岁,也太过年少了。”
那样的年纪,李盛袭就能做到那样的地步,帮助兄长裁撤世家,亲手诛杀自己的夫婿,可见心性迥异于常人?
十五岁的时候,李盛袭就深陷政治漩涡了。
不对,不是十五岁。是三岁,李盛袭三岁那年,宏兴帝登基。而宏兴帝继位之时,正值内忧外患,身侧从不太平,从那时候起,李盛袭就在政治漩涡的中心了。
“彼时容郎又在做什么呢?”
“说来惭愧,相比殿下,微臣可谓是泯然于众人。微臣开蒙晚,当时还在读书。”容治有些惭愧。
“容郎几岁开蒙?”盈笑疑惑地问道。
“十一岁,少时家贫,交不起束脩,是村上的一位老先生见微臣好学,这才给了微臣一个读书的机会。”他可以说是从小穷到大,当官之后也没有多富裕,还烧了几次房子。在李盛袭手下做事,是他拿钱最多的时候。
盈笑没有注意到容治古古怪怪的想法,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突然问道:“容郎是多大中的状元?”
“十八。”李盛袭轻笑。
盈笑:“.十二岁县考?”
容治点头,“十三岁府考、十四岁院考、十五岁乡试,因会试三年一次,我没能赶巧,而后等了三年,十八岁才得以会试。”
盈笑:“.”
也就是说,若不是会试三年一次,容治很有可能十六岁中状元。
若不是他十一岁开始读书,说不定还会有个扬名海内的神童之名?
这样的人居然说自己“泯然于众人”,这一间泯然于众人的,分明只有她一人!
第229章:自刎
车马很快就到了洪阴府,几人一同去了议事,厅堂之中早早候着一人。
郭御史神色有些呆滞,显然被放出来之后就有人同他说过了一切的事宜。
“哟,这不是郭御史吗?”穆璟笑嘻嘻看着郭御史,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面色不善。
就算没有洪阴的事情,穆璟都不喜欢郭御史。
“您老人家怎么在这杵着?您不应该在金銮玉殿弹劾我们吗?您在这儿,搞的本侯不大习惯啊?不对,郭御史品行高义,又能力出众,想来是不计前嫌来助我们的,不知昨夜谋划,郭御史是负责那一块儿的?”穆璟笑盈盈的,但是每一句话都往郭御史身上扎。
死老头当初骂他也就算了,居然还骂姑姑,什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他看这个死老头的像只鸡,整天打鸣。
从前郭老头骂他的时候不客气,事到如今,穆璟也不可能跟他客气。更何况郭老头当年也骂过他“粗鄙”,“不知礼教”,他也不必假装什么端方君子。
因为错在己身,也因为穆璟这番话说的着实不客气,郭御史羞愤不已。
“姑姑统筹全局,自然是不必多说。本侯引来援军,歼灭叛军五千。旁人也是各司其职。就连姑姑身边一个文弱的长史,也有了保卫太子之功。不知道郭御史又做了什么?是提前洞察贼人谋划,给姑姑通风报信。还是在贼子行乱之际,晓以大义,怒斥敌军。还是亲自领兵,奋勇杀敌。或是安定后方,保全百姓?”穆璟持续不断的输出。
“微臣受人蒙蔽,险些使得洪阴生乱,百姓罹难。微臣固执己见,虽有小人挑拨之故,却更多源于微臣对殿下的偏见。幸亏长公主殿下力挽狂澜,才不致使洪阴生乱。微臣饱读圣贤之书,自诩君子,不了愚昧至此。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陈词至尾,郭御史形容悲怆至极,面上写满羞愤之意。他说到此处,陡然起身,他将身旁侍从的长剑抽出,架在脖颈。就要自刎而去,李盛袭目光一缩,飞快的制止住郭御史的动作,将长剑弹开。
他虽没自刎成功,但是方才那一下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脖颈之处,血肉飞绽。
“盈笑!”李盛袭连忙唤道,盈笑赶忙上前,她带着几个人将郭御史带到偏厅,给他包扎。
穆璟被他这番动作给吓了一跳,而后怒气更甚,不由得开口训斥道:“姓郭的,你都多大一把年纪了,还学那些妇人孩子吗?一遇到事情就知道寻死觅活?你整日说姑姑就是个妇人,又自诩高洁君子,我看你做此情态,上天怎么没把你生做妇人?明知自己有错,事后旁人帮你兜了底。你不思感激,不思补救,反倒在这里寻死觅活?
你若是死在他处,倒也干净。你偏偏要死在我们跟前,你是想告诉旁人是姑姑逼死了你,还是我逼死了你?活着无用,死了还要给别人添堵。姑姑帮你兜底,你不思感恩,还要在此恩将仇报!”
自己做错了事情,旁人还说不得了吗?说了两句就要寻死,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牵连他倒也罢了,左右他有军功。
可是姑姑呢?本来姓郭的那一系的人就整日里攻讦姑姑。
他都要怀疑姓郭的是不是故意想要自刎,反正他晓得活着没什么用,就想用自己不值钱的命来脏姑姑一回了。
想到这里,穆璟气的牙痒痒。
李盛袭并没有制止穆璟的话,等到穆璟说完,李盛袭才看向郭御史,只见他双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何至于此呢?你于此地就死,岂非陷我等于不义之地。再者,你就算不为我等思量,也不想想自己的家人吗?你妻妾柔弱,子女尚幼,而父母年迈,若你就死,叫他们作何营生?难道你只图你心中无愧,就不管妻妾儿女、父母亲人了吗?”李盛袭没有想逼死郭御史,一是因为这郭御史有不少功绩,罪不至死,其二,则是因为她需要他活。
郭御史和她势同水火满朝皆知。如今郭御史犯下打错,她本可以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但是她没有,不仅如此,她依旧礼遇于郭御史。她要向天下人展现她的容人之量,踩着姓郭的来彰显自己的声望。
不过,她没打算继续用郭御史。经此一事,她难以再信任郭御史,担忧此人背刺。虽说她这回是利用了郭御史企图背刺她的心里,但是郭御史的的确确背刺了她。
而且,她从前是不在意,如今既然有所图谋,那么也要适当的“排除异己”。
以黎王与郭御史所代表的利益集团,是反对她上朝的最大势力。她要以郭御史为契机,大力打压。所以,在她知道那批人还送了郭御史的一封信进京之时,她并没有阻拦。而是让人稍稍牵制,确保姓郭的的奏疏和她如今的奏疏一同上达天听。两封奏疏一同上达,她不必想就知道郭御史一派的利益集团会受到怎样的打压。
这一点不需要她自己去筹谋。甚至哪怕上位者不是她的阿兄,那批人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郭御史死去。他死了,人死事尽。他活着,对于李盛袭来说才是最好的。
“郭御史,你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你这般死去,与逃避无异?你若真觉得愧对于国朝,便应该尽己之力,为国朝尽心,为国朝赎罪。”李盛袭正色说道。
话至于此,郭御史越发羞愤。
一旁的穆璟还想说话,李盛袭横了一眼过去。
穆璟悻悻闭嘴。
李盛袭一直都知道穆璟的性格,她有的时候不加一阻拦,目的就是为了借穆璟的嘴说出一些话来。可是有的时候,她不需要穆璟开口。
穆璟说话都是朝着人的心窝子去的。这个时候的郭老头,最好还是先稳住情绪,别真让他死了。
“本宫会向圣上上书,免你一死。至于时候何去何从,全看你自己。”李盛袭冷然开口。
第230章:醒来
安顿好了郭御史,李盛袭才正式开始办事。
昨夜之事乃是当地官员联手发难,他们是冲着李盛袭而来,加之李盛袭及时下令百姓闭户,所以百姓们基本上都相安无事,这令李盛袭松了口气。
百姓们平安无事,官员们却不一样了。参与走私官员都牵涉其中。这些人自然不必说,该拷问拷问,没了价值之后自然也就没有再留着的必要。
至于没有参与走私的官员,也动向不一。有被煽动作乱的,有明哲保身的,也有奋力抵抗的。煽动作乱的以国法杀之,奋力抵抗的加以赏赐。至于明哲保身的,李盛袭没有赏也没有罚,好歹没有捣乱。
李盛袭趁此机会,挨个官员拷打,又查出不少牵涉走私的商户,李盛袭当即命令穆璟带人去抄家,收没田产,充盈国库。
国朝厉兵秣马,正是要钱的时候。洪阴大半个官场和商场尽数换血。
与此同时,徐焕之也醒了过来。一行人赶忙去探望徐焕之。
“焕之。”李盛袭坐在窗前,看着苍老了不少的徐焕之,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不过看徐焕之目光清明,李盛袭暗暗松了口气。
“盛袭。”盈笑已经徐焕之说了许多的事情,他虽依旧愧疚,却没了从前那般癫狂。
他叹了口气,看着李盛袭,又无比惭愧的说道:“是我愧对你啊,明明当初说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没成想遭了别人的算计,害了阿珣,自己也险些成了个疯子。”
“舅舅不必惭愧,时也命也,要怪也应该是怪那些作乱之人,怨不得舅舅。”李珣看着徐焕之,也不有的红了眼眶。
“是我来的晚了。”李盛袭摇了摇头。
“哎哟,老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穆璟和端着药的盈笑走进来,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徐焕之,不由得开口嘲讽道:“啧啧,老徐,不过是个小事,你怎么做这般妇人情态。羞不羞啊?或许是我从未打过败仗,难以体会你这样的心态。不过呢,我还是很体贴你的。你若是自觉无能,担不起姑姑给予的重任,不如把这征西大帅的名头让给我。西南第一将的名头,我也替你担了,到时候呢,我就监管两道,你呢,就回去颐养天年吧。”
李盛袭:“……”
李珣:“……”
徐焕之:“……”
这个人嫌狗厌的狗东西不是在青夏吗?怎么跑到洪阴来了。
就他有嘴。
来个人把他叉出去。
“怎么不说话?”穆璟得意洋洋,他从盈笑手中端过药,李盛袭见此,给穆璟让了个位置,好让穆璟给徐焕之喂药。
穆璟也不客气,干脆坐了下去,然后把药碗直接递到了徐焕之手中,“来,自己喝,快三十的人了,都娶妻了,难道还要旁人喂药不成?喝。”
徐焕之冷冷一笑,他也没打算叫穆璟喂。若说穆璟刁难旁人多半与李盛袭有关,那么穆璟对于他的恶意,则是源于“征西大帅”与“西南第一将”两个名头。
若是穆璟早出生个几年,说不定这两个名头就要归他了。穆璟的确是个天生的将才。他自诩能征善战,都尚且吃过两次败仗,而穆璟则是从来没有输过。
他有才,且桀骜,自认为不逊色任何人,但是因为年纪尚幼,此前并未打过仗,所以当年征西,李盛袭不在之时,圣上一直都是点他为帅。为此穆璟很不甘心。
当时穆璟又来找他比试,他比穆璟大了六岁,且穆璟此前不曾系统习武。当时的穆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此事之后,西南第一将的名头也落到了他头上。
纵然如今穆璟已经扬名海内,但是自己因为资历在前,又有那两件事情在。所以“征西大帅”和“西南第一将”的名头一直都落不到穆璟身上。
这臭小子气的牙痒痒,很是不甘心。
不甘心归不甘心,这小子一贯知轻重,除了爱呛声之外,旁的半点没耽搁,对于军令亦是听从。
“啧啧,好久没见,你变化还真是不小啊。”穆璟摇了摇头。
“你倒是分毫未变。”徐焕之冷声道。
“谁说的,姑姑说我长高了。是吧,姑姑。”穆璟抬头过去。
李盛袭懒得搭理他们,正和李珣说着什么。
由着这两人呛呛也好,焕之原本还有些颓丧,见了瑾瑜之后反倒是精神了不少。
李珣则是扫了一眼徐焕之,挑衅的笑了笑。他的想法和李盛袭如出一辙,看来穆璟除了领兵打仗之外,还有别的作用。
穆璟:“……”
“小孩子,长高了并不奇怪。只是脾气也不改改,光长个子,也不改性子。”徐焕之轻嗤。
“姓徐的,老子去年正冠了。”他就见不得旁人说他是小孩子。姓徐的这么说,姓曲的这么说,姑姑这么觉得,就连小太子都觉得他是小孩子。
明明小太子还比他小个四岁,还未加冠。
好气啊。
姑姑在不能发火,但是可以阴阳怪气。
“你别是年纪大了,连事情都记不住了,既然年岁已高,那就老老实实解甲归田。将权柄交予更加年富力强的人。”
“我倒是想解甲归田,只是见你少年心性,如何能够放心,不是我说,瑾瑜啊,你也二十有一了,该到了娶妻的年纪了。要不你早日成家吧?说不定到时候就成熟稳重了,我也可以解甲归田了。”徐焕之的目光轻轻从李盛袭身上瞥过,“我家有个侄女就不错……”
“滚!”穆璟当即大胆了徐焕之的话,姓徐的不讲武德,“管好你那一亩三分地吧?操心起别人的事情来了。你这么有心,不妨不要打仗了,倒不如开个冰人馆,以你的本事,指不定多吃香呢?到时候你就可以改个‘西南第一媒公’的名号了。和你从前的‘西南第一将’也算是相得益彰,不算辱没你。”
“那好啊,那你可要照顾我的生意。要不这样,你给我做单生意,让我借着你得名号扬名啊。我家的侄女……”
“放你的狗屁,你就淑妃娘娘一个姐姐,又没有兄弟,哪来的侄女!”穆璟忍不住臭骂。
一旁的李盛袭听到动静,连忙抬头看了一眼。
徐焕之得意洋洋的笑了,他吃过的盐比穆璟吃过的米可要多多了。
穆璟:“……”
骂人被姑姑听到了,徐焕之,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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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问责
穆璟难得吃瘪,这一切看在李珣眼里,他只觉得赏心悦目,虽然知道因为这是有姑姑在穆璟放不开的原因,但是不管,舅舅赢了就是舅舅赢了。
有穆璟在其中搅和,氛围也好了不少。原本残余的悲伤之气也一扫而空,李盛袭便问了柯永昭的事情。
徐焕之摇了摇头,“只是看他有些古怪,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便想着要改换他们手中的公务。再细细查探。若是证实柯永昭通敌,那么这么做,就能不动声色的夺去他的权柄。当然了,换做是旁人也一样。若是军中大将无人通敌,那么这做,也能让将士们熟悉熟悉旁的事物。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我就出了事情。”
李盛袭轻轻点头,“这也不怪你,等到洪阴安顿好了,我就再往锦中跑一趟吧。沈继川也吐露说,他们走私的事情,和洪阴的某个将领有关,不过是哪个将领,他也不得而知。”
穆璟神色微黯。
“沈继川也牵扯进来了?”徐焕之一愣,他瞥了一眼旁边不说话的穆璟,又紧接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毕竟那是沈继泽的弟弟。
李盛袭摇了摇头,“先看看临熙那边的意思再决定吧。”
临熙,宣政殿。
身为宗正寺卿的黎王立于百官之中,听着殿内的争执不休,他一言不发,注视着殿上神色未测的圣上。
殿内,陈氏的门客喋喋不休,“圣上,储君事关国祚大计,太子蒙难,国朝根基不稳,已经不宜太子之位。还请圣上重定名位,以安国本啊。”
宏兴帝漫不经心的听着这一切,并不发一言。
朝臣见此,又有人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深明大义,如今双腿受伤,殿下心中只怕亦是伤心愧疚不已,也不愿再担储位。”
陈氏一党的人蹦跶的厉害,原先隶属于太子一系的人虽是不忿,却也难以出言反驳,只得看向坐在高位上的圣上。
“依你看,若是名位重定,朕该立谁?”十二冕旒遮掩住帝王的神色,他语气平缓,不辨喜怒,仿佛是随口一问。
殿中的臣子见宏兴帝如此问,心中不由得一喜,他不假思索的说道:“圣上膝下唯有两子,二殿下聪颖过人,可堪国本。”
黎王从那人身上扫了一眼,眉头轻皱。
圣上唯有两子,皇长子出了事,储位早晚是皇次子的,这么着急蹦跶,只会惹的圣上厌恶。还会惹的皇长子一系的人不快。
“哦?你们都这么认为吗?”宏兴帝很是漫不经心。
“圣上,国本计大,还请圣上重定名位,立二殿下为储君。”又有臣子附和道。
“安国公,你以为呢?”宏兴帝点了安国公的名。
安国公府是陈贵妃的母家,因为陈贵妃救驾之事才获封了国公爵位——这可是皇后和太后母家才能享受的恩遇,就连战功赫赫的徐焕之,至今也不过才封了西平侯。
安国公心下一惊,他略略斟酌开口,“太子殿下受难,圣上伤悲不已,只是国本计大,若不早安,于国无益啊。至于改立何人,还当是圣上定夺,微臣不敢轻言。”
“你倒是乖觉。”宏兴帝冷冷一笑,他看着方才进言的侍御史,戳破了唯一一层窗户纸,“是否在尔等心中,朕膝下唯有两子,太子若废,除了皇次子还能立谁?你们是企图咒朕再无子息,料定了朕会立皇次子,便这般迫不及待,想要讨好未来储君了吗?”
宏兴帝今年三十六岁,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十七岁登基,至今也快有二十年,手腕强硬,雷厉风行,是难得一见的中兴之主。他一发怒,自然是无人不畏惧。
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
“微臣不敢。”满朝文武齐齐告罪,连道不敢。
“好一个不敢!”宏兴帝冷嘲道,“国本计大,可是出事的,不仅仅是国朝的太子,他也是朕的儿子啊。此时废位,岂非诛太子之心?太子与皇次子素来兄友弟恭,尔等如此提议,岂非酿造兄弟阋墙的大祸!尔等将太子与皇次子置于何地,将朕又置于何地。你们——”
宏兴帝指着跪在地上提议易储的朝臣,怒容满面,他先看向其中一人,“朕记得你,你的儿子是国子监的学子,宏兴十八年国子监大火,是太子率军及时稳定情况,及时扑灭大火,国子监无一人死亡。还有你——”
宏兴帝又看向另一人:“去年你发放予以锦中的冬衣,因为你的纰漏,险些导致冬衣有缺,是太子及时算清楚冬衣的数量,上报户部,替你兜底。事后他还为你求情。
如今才过去多久,太子对你们的拳拳爱护,太子的仁厚之心,你们都忘记了吗?来人,将这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拖出去,廷杖三十,驱逐出宫,永不录用。”
宏兴帝雷利风行,言语之间就将方才几个陈氏的门生给拖了出去。
安国公心惊无比,他头低的更低,哪里还敢说什么。
这把火就要烧到他自己头上了,他怎么可能还会顾及别人。
“太子仁厚,在京之时,对上孝顺君父,对下爱护幼弟与臣子。那几人狼心狗肺,不知皇次子,是否也有取而代之之心。”宏兴帝沉声说道。
皇次子才十二岁,至今没有在朝听政的资格,圣上如此问,若是没人为皇次子说话,皇次子的境地会变得非常不妙。
安国公咬了咬牙,他知道他开口十有八九会惹的圣上厌恶,可若是他都不为自己的外孙开口说话,还能指望谁呢?
他刚要开口,却不料有人抢在他跟前先开口,他抬头一看,正是黎王。
“圣上,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向来兄友弟恭,太子殿下受难之时,二殿下饮泣不止。望圣上莫因宵小之故,而坏了父子情谊啊。”黎王言辞恳切。
黎王乃是宗室之长,宏兴帝一向卖他几分颜面,又在当年楚王作乱之时,临危不惧,怒斥楚王。他的话语权颇重,他一进言,安国公顿时松了口气,虽是一样的话,但是黎王说出来的效果,可比他好多了。
第232章:奏疏
果然,宏兴帝闻说此言,面色稍霁,似乎是会想起往日里李珣与李珩兄友弟恭的模样,没有再计较这件事情。
众臣又继续议事,而黎王则是退回自己的位置。他为二皇子说话,倒不是因为他是二皇子一系党羽。而是因为圣上膝下唯有两子,二皇子虽不如太子,却也聪慧,若能好生教导,日后承继天下,未必不能成为明君。
但是若今日圣上盛怒之下,说了什么冲动的话,断了二皇子储君之路。那么日后圣上重新立嗣,就要从小宗过继,若因此引起宗室内斗,挑起国本之争,很有可能导致朝堂不宁。
他身为宗正寺卿,为宗族之长,怎能坐看这样的事情发生?
很快,就有人上疏,“圣上,微臣参晋宁长公主嚣张跋扈,独断专行,无故罢免洪阴府官,有排除异己,窃夺神器之嫌。”
黎王瞳孔微缩,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那人弹劾长公主,竟然不同他说一声。
原先弹劾长公主也罢了,怎么现在还敢弹劾?还是扣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这是想要被圣上带走全家吗?
他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是一脸神色复杂。
黎王心神一慌,心中忽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那人说完,就将一封信呈了上去。
“这事郭御史的信件,他命人拼死送出,只为上达天听。”那人义正言辞的呈上一封奏疏。
黎王闻言,心中愈发不安,郭御史有奏疏要转呈,怎么可能绕过他,而交给旁人。
而那人在收到郭御史的信又怎么会不同他商议,直接递交圣上,难道还能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不成?
虽然黎王不喜欢李盛袭,但是他不认为李盛袭能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让郭御史抓到。
高殿之上的天子肉眼可见的面色阴沉,奏疏递到了他的手中,他翻看许久。
殿内有不少的官员因为那位御史的奏疏而纷纷开始弹劾长公主。
原因很简单,那名官员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高官,但是郭御史素有威名,再说了,这人若只是弹劾长公主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弹劾长公主谋反——这很显然是跟黎王通过气的呀。
黎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扣下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必然是有实证呀。只有少数的一系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按兵不动。
“圣上,长公主僭越已久,违逆祖宗家法,以妇人之身立朝堂,只怕早有不臣之心啊。”
“圣上,长公主素来跋扈,野心昭然若揭。”
“圣上,不仅是长公主,徐焕之与穆璟,他们亲附长公主已久。尤其是穆璟,他本就是穆氏余孽,如今又事事以长公主为尊,可见心中全然没有国朝。”
“圣上,此前太子殿下受伤,盖因徐焕之疏忽,如此看来,或许是有他人想要谋害太子,图谋国本啊。”
“圣上……”
“圣上……”
弹劾直言不绝于耳,而宏兴帝面色则是逐渐深沉,见弹劾进谏的声音渐歇,宏兴帝才缓缓开口:“黎王,你看。”
内侍伶俐,很快就递到了黎王手中,他略略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言辞恳切,也有一番道理,但是没有铁证啊!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就算要弹劾,也应该是弹劾长公主跋扈,弹劾长公主无礼,弹劾长公主僭越,怎么一下子就扯到长公主谋反上去了!
“顾侍中,你也看。”宏兴帝话说完,黎王便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一边的门下侍中。
“几位丞相也都看看,大家都看看。”宏兴帝高声道,那封奏疏在众人手中竞相传阅。
“众卿以为如何?”宏兴帝面色不善。
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太傅的裴殿成率先开口进言,“圣上,这份上疏,看似言之凿凿,却并无任何实证,长公主劳苦功高,又是圣上胞妹,其心日月天地可鉴,上奏之人其心可诛,意欲挑拨圣上与长公主的兄妹情谊。更妄图戕害重臣,危害国朝。微臣以为,圣上当诛此贼,以儆效尤。”
“裴公所言甚是。”太子太师兼卫尉寺卿萧景平也附和道,他神色亦是不悦,“长公主手执天子剑,本就有临机专断之权,她奉诏主理洪阴之事,本也是理所应当。再者,沈知府本就是长公主表兄,系太后母家,若非实有大罪,长公主又岂会将其下狱。”
“萧公此言差矣,若真有罪,何不大白于天下,而是要遮遮掩掩,含糊不清。”有御史发问,他其实看到奏疏的时候已经清楚,想要搬到长公主很难,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长公主乃是高位,她做事,难道要事事同郭御史禀报。若如此,岂非乱了尊卑,坏了朝纲?难不成来日圣上做事,也要向尔等禀报吗?”裴殿成不悦反驳。
“裴公慎言。”顾侍中开口道,他还要说什么,却见黎王看了他一眼,他虽不解,但是到嘴边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裴殿成意识到自己失言,有几分讪讪。
“说够了吗?”宏兴帝冷冷的扫视着殿下诸人,手中的奏疏重重的砸在桌案之上,他面色不善,“当真是板荡之际,才能识别忠奸。洪阴有贼子生乱,晋宁力挽狂澜,为国朝奔波,尔等不感念其功,竟然弹劾其有不臣之心。尔等究竟是愚昧不堪,还是想要撺掇着朕做个昏君,做出无缘无故杀妹、杀功臣之事!
尔等难道忘了吗?尔等如今能够立于朝堂,是因为晋宁率军西征,驱逐西戎!而朕如今能够立于朝堂,是因晋宁含辱,下嫁穆氏,诛杀乱臣贼子!你们难道忘了吗?”
宏兴帝骤然起身,他看着殿下群臣,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朕昨夜梦皇妣,梦到她在梦中殷殷叮嘱,要朕护佑晋宁,梦醒后朕便不安。朕登基多年,少有如此,如今想来,想必是皇妣有此预兆,故而托梦。尔等如此,是想要陷朕于不义不孝之地吗?尔等,是何居心!”
第233章:造势
“你们口口声声说晋宁有不臣之心,那正好,朕今日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洪阴的奏疏。”宏兴帝说完,就看了一眼过去身边的内侍。
内侍伶俐,当即就把李盛袭的奏疏给殿中众臣传阅。
等到众人看完,宏兴帝又道:“晋宁为国谋划,出手便是诛灭叛军五千人,且清算洪阴之中走私势力。诸位爱卿孰能有此才,在非战之时,不废一兵一卒便杀敌五千?晋宁有此功绩,言语之间却无骄矜之心。郭鍪屡次犯上,受人蒙蔽,险些酿成大错,晋宁还为其求情!晋宁如此胸怀,深明大义,有君子之风,朕若害之,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皇考皇妣,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圣上息怒。”朝臣们纷纷跪下。
方才那几个带头弹劾李盛袭的臣子均是面如傅土、身似筛糠,他们看着一开始呈上奏疏的臣子,心中暗恨。他怎么敢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给长公主扣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那可是长公主啊,别说是他们,就是圣上所有儿女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长公主啊。他们的确不喜欢长公主,但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怎么敢信口雌黄的说长公主造反?
更何况长公主还立下了此等大功。
这个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还上赶着送上前去,是嫌自己和自己的九族死的不够快吗?污蔑长公主是什么罪名?
众人心中既是惶恐,又是恐惧,而一开始上疏之人,则是面露苦笑,只不过他低着头,没人看的到他的神色。
宏兴帝可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他当即下令,一开始上疏之人,直接赐死,查抄家产。其余人等以及郭御史,逐出朝堂,三代以内,永不录用。
宏兴帝原本是想将上疏之人抄斩,妻妾没为官奴。其余附和者处斩。但是念及李盛袭于上疏之时为之“求情”,他就稍微放过,不牵连家人,除却第一个上疏之人,其余人等也不斩首。
在这一场变故之下,反对李盛袭的一党人势力大大削弱,而原本在朝中观望的一批人,心也不由得偏向李盛袭。
如此功绩,又得蒙圣上宠信,还有如此胸怀,除了是个女子,几乎挑不出旁的来。不跟她,难道跟着那些没有前途险些害了自己全家的人吗?
那些人连自己都不能保全,他们被打杀连黎王都难以相救,跟着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至于亲附李盛袭以及李珣的人,见此情状,自然又偏向李盛袭几分。
众人又无不叹息,倘若长公主不是女子,而是男子,只怕现在就有人为其请封皇太弟了。
众人思绪纷纷,唯独黎王,他只觉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开始上疏的人直接被廷杖致死,他甚至还来不及问他一句话。
那人他有过接触,不可能蠢到在这样的时候就去弹劾长公主,而且还不曾与他商议过。
而且长公主的那封奏疏,未免也来的太巧了一些。长公主自然是有直接上奏圣上的权力的,她越过三省上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怪就怪在,圣上如此宠爱长公主,长公主立下此等大功,圣上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就像是当年诛杀穆氏之时那样,让群臣百官想着怎么加恩长公主。
而是要按下不表。若是圣上一开始就说出此事,那么就算上疏的那人敢上疏,后面的人再如何也不敢去弹劾,没有谁会想死。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圣上一开始就知道了郭鍪送入京的信,那封信一开始也是要送到自己手上,让自己呈交圣上的。
他记得上疏的那个人,前几天被圣上召入宫中,而后就闭门谢客好几日。
是圣上,圣上提前拦截了那封信。并且以旁的威胁那人上疏此事,并且煽动朝臣弹劾长公主。
圣上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圣上不这么做,那么顶多就是如往常那般,加恩长公主,最多再处死郭鍪一人。可是圣上拦截奏疏之后,布下了这样一局,连消带打之下,一连处理了十几个官员。
还都是往日里反对长公主的官员。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制止住了顾煦的话,只怕圣上还能顺手削了顾煦的侍中之位。
顾煦虽是世家,可是世家自穆氏倒台之后已经大不如前。虽说顾氏和公主联姻,但是归善公主离出嫁还有四年,皇族的女儿不愁嫁,圣上若是想连着顾家一起削了,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圣上于亲缘一向寡淡,为数不多的感情,也都给了长公主。别说归善公主未嫁,就算真的下嫁,且夫妻恩爱,圣上也不可能因此而乱了大局。
黎王思绪纷纷,他忽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当初郭鍪被派往洪阴,人人都以为是圣上对长公主起了猜忌之心,所以才派郭鍪去掣肘长公主。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因为郭鍪根本掣肘不住长公主。郭鍪只是文臣,名望虽重,却远不能与战功赫赫的长公主相提并论,更何况长公主还拿着赤霄剑。无论她拿赤霄剑是否僭越,但是这终究是圣上授予长公主的宝剑。
加之洪阴靠近青夏与锦中——那里可是遍布长公主的党羽。
但是现在想想,一切似乎已经豁然开朗。
郭鍪根本不是圣上送到长公主身侧掣肘的,而是送到长公主身边犯错的,是送给长公主杀的。
郭鍪和长公主不对付,若是洪阴真有异动,天有二日,必定生乱,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郭鍪在临熙尚且有几分威望,可是他在洪阴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但是长公主呢?长公主不一样,她有权力,有兵力,还有钱,她什么都有。
谁压倒谁,结果显而易见。
郭鍪不会是长公主的对手。
一方胜,一方则必定会落败,而圣上和长公主,就可以乘此机会,将落败的一方打压至谷底。
黎王呼出一口气,长公主这么做,倒还有理可循,不过是排除异己。
可是圣上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替长公主造势吗?
长公主,只是公主而已啊,她功绩再大,也只是公主。圣上是想做什么?是想要置祖宗家法于不顾吗?
第234章:幼子
罢朝之后,宏兴帝并没有先回式乾殿,他先去了看了李珩。
外间的风波似乎并没有吹到李珩的耳中。宏兴帝到的时候,崇文馆学士正在考校李珩策论。
原本才十二岁的孩子,本来还到不了考校这个时候,只可惜,这些年皇室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能够开始品点时局国事。
宏兴帝的到来并没有惊动李珩,孙学士本想行礼,但是被宏兴帝给制止住了。
他坐在屏风之外,很快,就有人将李珩的策论呈到宏兴帝身前。
“圣上……”孙学士立在一旁。
“这是二皇子所写?”宏兴帝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而后就随手放下。
“是。”宏兴帝虽是喜怒不辨,但是孙学士在崇文馆多年,他明白圣上对于二皇子的这一篇策论并不满意。
不过毕竟是自己教的学生,孙学士还是开口道:“二殿下年幼,小小年纪能够如此,已是胜过常人许多了。”
宏兴帝闻言却是笑了,“老东西,太子当年写下第一篇策论时,你也这么说。”
孙学士低头不语。
太子当年的策论,的确比这一篇强,只是太子之前,有人珠玉在前,圣上几乎是把毛病挑了个遍,这回圣上竟然没有说什么。
“多教他一些君子之道吧。”成不成的了大器也没有关系,不要长歪了就行。
“是,微臣领命。”
“把他叫过来吧。”宏兴帝轻轻开口。
一旁的内侍忙退去,把李珩叫了进来。
“儿拜见阿耶。”李珩恭谦行礼。
宏兴帝抬了抬手,招呼他起身。
李珩面色上有几分忐忑,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策论,心中有些不安。
却不料宏兴帝完全没有想要和他谈论这些,他领着李珩去了御园走动。
他后妃不多,子女更是稀少,李盛袭在时,后宫还算热闹,李盛袭出阁之后,后宫的生机也被带走了几分。
小孩子是憋不住话的,李珩虽是皇宫长大,但是到底没有经历过最凶险的那些岁月。
“阿耶,您看了儿的策论吗?”李珩抬头问道。
“看了。”
“儿……儿写的如何?”李珩有些期待的看着宏兴帝。
写的如何?
宏兴帝微微抬了抬眼皮,“不如何。”
李珩抿了抿嘴,虽然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但是心中仍旧失落,他垂头许久,过了好半晌,“儿……儿会努力的,会努力的赶上太子哥哥的。”
宏兴帝笑了笑,轻轻的摸了摸李珩的头,“阿珩,你想阿珣吗?”
李珩点了点头,他面露担忧说道:“想的,很想太子哥哥的。听说太子哥哥出事,也不知如今情况如何了?”
“阿珣的腿,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宏兴帝轻轻一叹。
李珣出事之后,他就派出了临熙城中最好的太医,连阿玺身边的曲盈笑也派了过去,结果还是于事无补。
李珩茫然中带着忧伤,他担忧说道:“那太子哥哥一定很难过吧?太子哥哥最喜欢骑马了。”
李珣只是在宏兴帝跟前有些拘着,但是在旁人跟前,李珣永远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少年郎。骑马射箭,弯弓射虎,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失去了双腿,那该有多难过啊。
想到这里,小小的李珩心中一沉,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滋味。他和太子哥哥虽非一母同胞,但是关系还是很好的。
纵然他从小笼罩在太子哥哥的光环之下,但是这一点也不可否认。
宏兴帝也是神色一暗,到底是长子,又是培养多年的储君,纵然他不十分满意李珣,但是眼见李珣遭此大劫,他又怎么可能心中毫无波澜?
一旁的李珩见到自己的父亲如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向宏兴帝,“太子哥哥失去双腿,阿耶想必是最难过的吧。”
“嗯?”宏兴帝有些回过神来,他看向自己的幼子。
李珩循着记忆,开口说道:“太子哥哥于儿是兄长,但是于阿耶是长子,于圣上是太子。您又是阿耶,又是圣上,必定是天下之中最难过的人。在这样的关头,您为了自己和万民着想,也要多多保重自身啊。”
宏兴帝听着这些本不该从李珩口中说出的套话,面上的黯然之色倏忽之间消失不见,他又变成了往日里的那般模样,让人看不出喜怒。脸上唯有一丝浅淡的讥讽能让人窥探一二——但是那无论如何都是十二岁的李珩所难以看透的。
李珩的目光有些茫然,他只感觉到宏兴帝的手慢慢收回。
“罢了,你先回去吧,好好读书。策论的事情不急,多学一学圣人之道。读书有的时候,更多的是明理,开明志向,若是做不到旁的,好歹也要修身。”
李珩听不明白这些话,但是他能意识到,自己父亲对他和对他兄长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区别很大。
他想问,但是宏兴帝却早已走远。
他只好黯然的回了自己的宫室。
宏兴帝回了式乾殿之后,就召来了驻守在京的内卫。
“二皇子的那些话,是谁教他说的?”宏兴帝冷冷的开口。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李珩说不出那样的人话来,一定是有人教了他什么,否则的话,李珩不会说那样的话。
“是贵妃娘娘。”
“贵妃?”宏兴帝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神之中满是意味不明,“哦?她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朕的儿女的?她近日在做什么?”
宏兴帝素来寡情,心中装的是天下,为数不多的几分真情只给予了生养自己的昭仁皇后和一手带大的人幼妹。
儿女尚且不能让他挂心几分,更何况是后宫大大嫔妃。
陈氏也好,徐氏也罢,不过是因为早年跟随,年轻时容貌妍丽,又为他诞下儿女,他才给他们册封了较高的名位。他并不多在乎。
他手中的权柄,也是靠他自己一步步稳固,他不需要立一个不配位的皇后。也不需要后宫来制衡前朝。
很多时候,他都知道宁缺毋滥的道理。
皇后也好,皇位也罢,都是如此。
第235章:同乐?
“贵妃娘娘近些时日时常私下召见命妇。”
宏兴帝挑了挑眉,李珣才刚出事,她就蹦跶的厉害。这么着急,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陈氏不过贵妃,原本是没有传召外命妇的资格,不过是为着当初的“救驾之功”,他给了她近乎皇后的待遇,她就当她自己是皇后了吗?
“还有呢?她还做了什么?”宏兴帝面不改色,陈氏的浅薄,他一向知道,对于这些事情,他虽然不喜,却也在意料之内。
“贵妃娘娘叮嘱归善公主,多与顾氏宗子亲近。”内卫有些忐忑的说道。
宏兴帝眉头微皱,手不由得攥紧,他又问道:“公主怎么说?”
“公主殿下断乎不肯。殿下说,太子殿下方才出事,她为胞妹,若是只耽情爱,实属愧对长兄。况她是天家帝女,又何必去蓄意亲近某位臣下。贵妃因此分外恼怒,但是无论她如何恼怒,公主都不听命。”
宏兴帝反倒是松了口气,他就怕自己的女儿听了这样的话。
他的女儿,费尽心思去讨好旁人做什么?就算是,也应当是顾长瑞想着法子来讨好归善。
陈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想要扯着顾家为儿子铺路。可他只有两子,阿珣出了事,在世人眼中,他只能立阿珩,她又何必如此着急,上赶着讨好旁人。自己这么又是身份也就算了,还想让他的女儿也这样。还好女儿还算拎的清。
顾氏算什么呢?所谓世家的,不过也是个好听的名头而已,他们所有,皆是他所予以,他的女儿去他们家,那是下嫁。有什么可倨傲的?若不是……只怕如今的顾氏也如同当年的穆氏一般,烟消云散。
顾氏若是恭顺奉主还好,若是敢自矜身份,看不起天家帝女,那么他也不介意让她的女儿琵琶别抱。左右皇室的女儿不愁嫁。
宏兴帝又想起了白日里李珩所说的话,心中不免心烦。李珩和李珣关系不错,他对李珣的关心也是发自内心而非作假。他不指望李珩什么,但是还希望李珩守着他那点纯净心肠。可李珩再让陈氏这样教下去,迟早要教坏。
“朕昨夜梦皇妣,心中不安,奈何国事纷扰,难以尽孝。贵妃一向体察朕心,便叫她闭门斋戒半年,为皇妣祈福。归善公主与二皇子年幼,难免冲撞,叫他们搬出来独居。后宫诸事先交于淑妃处理。”宏兴帝摆了摆手,毕竟陈贵妃前段时间刚“救”了他的命,这个时候还不好削名位。
而且在眼下这个关头,她是皇次子生母,若是平白无故动了,指不定要牵出多少是非。她有什么无关紧要,但是朝局不容有失。
“是。”内侍赶忙下去传令。
宏兴帝又拿起了李盛袭传来的几封信,李盛袭自回晋之后,其实就一直有传信入京,只是他一直没有回而已。
他亲手教导的妹妹,他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性,又有什么样的能力。
阿玺哪里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守着一些君子之道。她不像是政客,更像是一个逍遥方外的侠女——当然了,她自己也想要逍遥山水,做一个真正的侠女。
他从前没想过要逼她,长子差强人意,他与阿玺又有多年的兄妹之情,她喜欢自由,让她自由也无不可。
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由不得她了。他得逼一逼她,她若是还持有以往的那份心性,走不到那一条路上。
所以他把郭鍪派到了洪阴,郭鍪也算名士,可他去了洪阴,不是断送性命,就是断送前途。这几乎是注定的结局。而断送郭鍪这一切的,是他的妹妹,李盛袭。
而阿玺也给了他一个惊喜。诛灭叛军五千人,这并不是最大的惊喜,以阿玺的本事,便是告知他说她在边地杀敌五万,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惊喜的是,阿玺心性的转变。从前的阿玺,是从来不会费尽心思打压黎王这一系人的。因为在她的心中,她不会久留朝堂,打压无益。
但是现在,她却开始动了手段。从她刻意的放两封奏疏一同入京就可以看出来。
这就是意外之喜。
看着李盛袭写过来的信,他没打算回信,他放下了李盛袭的家书,转而细细看起了李盛袭奏疏。
今日他在朝堂上唱念做打一出好戏,所以旁人一下子忘了细究李盛袭所歼灭的五千敌军源自于何。
这五千人,蛰伏在碧螺山中,暗自操练,显然是经营许久。阿玺在确定了性质之后将其诛杀殆尽。
但是来处却并没有查清楚。
阿玺心中有所揣测,这五千叛军或许和当年的楚王世子有关系。
宏兴帝很快就看了一遍。
他心里明白,若是真的如阿玺猜测的那般,楚王世子借着洪阴连年大水来招兵买马。那么叛军绝对不只五千人。
而江南沿岸之中,怕是有不少附逆的党羽。阿玺借着走私的事情清算了洪阴官场。可要清算的,绝对不只有洪阴的官场。
而这其中的度,又要小心把控。很快就要北征,叛军的人,若是不能在北征之前清剿干净,那么就一定要死死的稳住。绝对不能让他们耽误了北征大计。
“重新去查一查十五年前的旧事,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和事,都不要放过。在叫人去审问当年几位庶人的亲眷,不要放过任何的细节。继续监视百官若有异动,随时来报。”宏兴帝顿了顿,忽而想起李盛袭在心中所提及的,阿珣险遭内卫迫害之事。
内卫之中,也有暗鬼,这些年这些暗处的势力能够养到这么大,或许就有内鬼从中周旋的缘故。
内卫之中的内鬼,很容易就能闭塞视听。宏兴帝心中微沉,随即传召来几位心腹,叫他们去暗自查对内卫之中人的名册。
“传旨,长公主歼敌五千,'朕心甚喜,今夜设宴,传召亲贵入宫,众人同乐。”
吩咐完一切之后,宏兴帝又传召了几个重臣进宫。
宏兴帝:同乐(×)
我乐()
第236章:敲打
笙乐在宫中再度响起。自打太子出事之后,皇城就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乌云给笼罩,别说是丝竹管弦之声,就是欢声笑语都鲜少出现在宫中。
但是今日不同,宏兴帝今日似乎是格外的欢喜,他既然欢喜,那么无论是任何人,都不能扫兴。
“舅父……”宏兴帝忽而开口,目光落到了平国公身上。
“臣在……”平国公有些忐忑。
“舅父不必如此多礼,都是一家人,这般多礼反倒是生分。”宏兴帝笑得无比和善。
“圣上折煞微臣了。”平国公越发恭谦,不敢露出丝毫骄色。在场能够赴宴的人,谁不是圣上的亲眷,但是谁又真敢只和圣上论亲友而非君臣呢?圣上这么说是客气,他若是应承,那就是僭越了。
平国公心中忐忑,圣上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舅舅”,他不觉得是什么好兆头。
“今日的炙羊肉极好,朕记得云嵩最爱此膳,云嵩呢?他今日怎么没来赴宴?”宏兴帝随手夹了一块炙羊肉吃,漫不经心的说道。
果然。
平国公并不意外。
自己的儿子混账,但是他们家出过一朝皇后,加之又有长子的情面在,任凭沈继川如何,圣上不会牵连他们家其他人,平国公府的一世荣华,不会因为一个沈继川而断送。
可是他只有两个儿子,哪怕是后继有孙,他依旧不能坐看自己儿子殒命。出众的长子于六年前死去,次子虽然平庸,但是到底不能轻易割舍。他已年老,怎能一再丧子?
可是他不敢来求自己的这个外甥。宏兴帝的寡情众人皆知,他不会让任何人凌驾于国法之上——至少不会让他。
他随是圣上的嫡亲舅父,可是圣上这些年所杀的人当中,有叔伯,有兄弟,哪一个又逊色他这个舅父了。
所以他想了另一个办法,去求自己的外甥女,当朝长公主,李盛袭。
李盛袭虽是宏兴帝一手教的,但是这二人不一样,相比于宏兴帝的寡情,李盛袭则要重感情的多。而且这些年,也只有李盛袭能够劝动圣上。
他不能轻易离京,所以他派了沈云嵩出京。
沈云嵩是沈继泽的独子,亦是如今的平国公世孙,他年少丧父,沈继川对他很好,叔侄和睦。他本身就不想见沈继川死。更何况他还是沈继泽的孩子。
如果说平国公府中,在宏兴帝这里最有脸面的是昭仁皇后。那么在李盛袭这里,最有脸面的就是沈继泽。让他去,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平国公前脚将沈云嵩派去了洪阴,后脚宏兴帝就提起了沈云嵩。其中深意可想而知,想必圣上已经知道了沈云嵩的动向。
“回圣上,云嵩他去到洪阴了。”话说到这个地步,再隐瞒也没了意思,只会惹的圣上生厌。
宏兴帝将手中的筷子搭在碗上,他似乎有些不解,“洪阴?去洪阴做什么?去见阿玺吗?”
说到这里,宏兴帝又轻笑:“这小子,就算是想见阿玺,何必如此着急?朕不日便会将阿玺召还,急什么呢?不过去了也就去了吧。云嵩文弱,正好在边关磨练,就让他去徐焕之帐下历练吧。朕记得当年,继泽可是不逊色于焕之的名将。”
“圣上——圣上不可,云嵩……云嵩到底文弱,若放他去徐大帅帐下,劳碌了徐大帅是小,耽误了军机是大啊。”平国公惊呼,他忐忑说道。
这个提议,若是平时,平国公自然是一千万个乐意,毕竟不是战时,在这样的时候,去徐焕之帐下历练,无异于是去镀一层金。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如今兵部是两位侍郎主事,但是他到底领着兵部尚书的职位,对于朝廷的安排,他也是知道几分的。
朝廷厉兵秣马,一年之内,必定北征。
长子当年是不逊色于徐焕之的名将,但是长孙却是实打实的文弱书生,没有上过战场。这个时候发他去徐焕之帐下,无异于是要他的命。
“儿孙自有儿孙福,舅舅,你这么拘着云嵩,只怕他难以长成啊,毕竟这平国公府的门楣,以后还是要靠云嵩撑起来。”宏兴帝别有深意的说道。
他当初听说平国公派沈云嵩出京,他就知道平国公打的什么主意。
想要沈云嵩扯着沈继泽的旗子去裹挟阿玺。他也敢想!
要不是平国公府出了一个皇后,平国公又岂能获封公爵之位?要不是沈继泽曾经为国捐躯,这些年来平国公府的人犯事,又怎么会轻拿轻放?
沈继川犯下滔天大罪,他和阿玺心照不宣,只问罪沈继川的一人,至于旁人,别说是平国公与沈云嵩,就是沈继川的亲生儿子,他都能继续予以其荣华富贵。
平国公府还不满足?
沈继川欲壑难填,踩着国法放水走私。平国公又何尝不是如此?
平国公心下忐忑,双唇嗫嚅,本想在说些什么,只听宏兴帝又继续说道:“罢了,不去便不去吧。只是舅舅,您年事已高,也应该安享晚年,一味为儿孙操劳,只怕难得安稳啊。”
“是……微臣受教。”平国公深知其中的敲打之意,但是心中又稍稍一松。
宏兴帝虽是敲打,但是却并没有要求召回沈云嵩。只要沈云嵩能够见到李盛袭,一切说不定还有转机。
只要沈云嵩说动了李盛袭,只要能留沈继川一条命就好,他求的着实不多。
“都是自家人,舅舅何必如此客气?这道鱼羹素来为舅舅所爱,舅舅尝尝。”宏兴帝说完,就叫人把鱼羹送到了平国公的跟前。
“多谢圣上。”
“时移世易,一家人也好久没有同舅舅吃饭了。记得从前,阿娘在时,一家人吃饭,其乐融融啊。”宏兴帝似乎有些怅然。
提起已故的胞妹,平国公也有些恍然。
他与昭仁皇后关系不错,当年皇后在时,也偶尔会同他一期用饭。当时的宏兴帝还不似如今这般难以捉摸。不过也是,昭仁皇后故去之时,今上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可是,圣上在这个时候提起已故的昭仁皇后,难道只是为了同他一起缅怀?
第237章:加恩
“前些时日读书,每每读到读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朕便觉愧疚。虽有贵妃替皇妣祈福,只是朕仍然觉得不够,皇妣早逝,朕不曾以天下养,当真是愧为人子。”宏兴帝说到此,神色无比哀恸愧疚,他又看了一眼平国公,仿佛真的像是一个外甥在跟舅舅叙旧。
“昭仁皇后柔嘉维则,心肠纯善,心怀苍生天下。而圣上登基至今,已十九年,十九年来,海晏河清,四夷臣服,昭仁皇后若在,必定深感欣慰。”徐淑妃劝慰道。
宏兴帝摇了摇头,“为君之责而已,如何足夸,若以此便觉足矣,又和谈言孝?舅舅,你说是不是。”
平国公:“……!”
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若是寻常时候,一国之君话说到这个地步,必然有伶俐的朝臣上前,请求加恩昭仁皇后母家。
可问题是,他就是昭仁皇后母家人。他总不能腆着老脸说,圣上,你这么怀念昭仁皇后,我是昭仁皇后的哥哥,是你的舅舅,你多多加封我吧?
这也太僭越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陡然打了个激灵,明白了。
圣上缅怀昭仁皇后至此,那么必定要加恩昭仁皇后有关的人,在场之人,与昭仁皇后有关系的很多,最深的是他和宏兴帝。
可是不在场的人,和昭仁皇后关系最深的,是李盛袭。
又回想起圣上方才的话,圣上不阻拦他派人去见李盛袭,他当然也要投桃报李,为李盛袭请封加恩。
平国公想到这里,连忙开口道:“圣上所言甚是。昭仁皇后看重亲缘,最最疼惜的就是长公主殿下,恰逢长公主又立其功,圣上若是想尽孝,不妨加恩长公主,以慰昭仁皇后在天之灵。”
听到这里的黎王:“……”
黎王飞快的扫了一眼平国公,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长公主出生没两天昭仁皇后便仙逝,哪里来的最为疼惜?
圣上最为疼惜长公主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黎王已经隐隐约约猜得出来宏兴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了?
所谓同乐,不过是为了让众人讨论如何给长公主加封而已。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黎王心中有几分不安。
虽说不是第一次叫众人讨论如何给长公主加封,但是这是第一次扯出昭仁皇后的旗子来。
圣上到底想要做什么。
“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该如何加封呢?”圣上似乎是不解。
“圣上,长公主殿下杀敌有功,不如加封三千户,以彰功业。”黎王赶快进言。
李盛袭如今实封五千户,已经远远的超越了寻常公主应有的规格,要知在本朝,公主实封不过三百五十户。再加三千户,那就是一共八千户,建国以来,都不曾有人享有如此。
可谓是大大的逾制。
但是李盛袭本身就是逾制的存在,对于她来说,金银已经是最不值钱的存在了。他率先提出这个要求,那就足矣阻止圣上其余不合理的要求。
“舅舅以为呢?”宏兴帝看着平国公。
平国公:“!”
为什么要注意他,能不能不要注意他。
平国公深深吸了口气,很明显,圣上若是觉得可以,就不会再多问这一句,活到长公主那个地步了,谁还缺那三千封邑呢?
“微臣以为,长公主生于天家,长于荣华,已有五千实封,再加三千又……”
“嗯?”
“再加三千也好,五千也罢,都无甚区别,只是微臣以为,若只予以封邑,于殿下而言,并无不同。圣上不如再加封邑的基础上,再寻加恩。”
黎王扫了一眼平国公。
“此言有理。”宏兴帝点了点头,他这回不再把目光放到平国公身上,而是看向了裴殿成,“裴卿,你觉得,该如何加封晋宁呢?”
裴殿成正欲夹菜的手一顿,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是他。
“殿下已是长公主,封号之前,也已加封镇国,于公主而言,已是封无可封。长公主为国朝开疆拓土,惩奸除佞,如此功绩,不如封王。”裴殿成正色道。
在场之人面色皆变。
他们不是傻子,裴殿成是太子一系,更是圣上心腹,若是没有圣上的授意,裴殿成不敢说这样的话。
“不可!”黎王当即反驳,他跪在厅堂之前,正色说道:“圣上,万物阴阳有序,长公主虽功际彪炳,但是到底是女子,《列子.天瑞》有云:‘男女之别,男尊女卑。’圣上宠爱公主,不如多多予其珍宝,加封尊号,授予特权。但是亲王之责,又岂能让长公主当之?”
“哪怕是奴仆,有长公主这般功绩,只怕也早已封王,若是如黎王所言,难道昭仁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尚不如奴仆吗?”裴殿成开口质问道。
“一派胡言,奴仆如何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黎王怒斥。
“若是奴仆有此功绩,不说封王,也当封公。长公主天潢贵胄,如何不可获封亲王?”裴殿成轻轻开口。
“从来无有以女子之身封王者。圣上,三纲五常,男女尊卑,阴阳有序,乃是天道啊。”黎王看着宏兴帝,想要制止宏兴帝的疯狂行为。
“可是从来也没有女子,能够做到这般功绩。圣上若是能够破例加恩长公主,这不正好显示圣上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决心。身为女子的长公主尚且能够破格封王,那么世上千万英才,必定竞相投奔临熙,为圣上效力。”裴殿成亦是正色。
“萧公此言差矣,天下读书人,皆是自小承袭圣人之道,学习圣贤之书,所为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公主殿下倘若封王,又叫天下读书人如何看呢?”
“即是读书人,难道不知‘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的道理,若是如此,倒是枉为读书人了。”裴殿成反唇相讥。
“有功当赏,但是亦不能超脱纲常之外,天道人伦,乃是维系世间的法度啊。圣上要罔顾法度吗?”黎王反驳。
宏兴帝这个人很简单,他就是一个真正的雄才伟略的帝王,在他心里,天下与权柄最重。感情比较寡淡,男女之情几乎没有。父子、父女之情有一点,不多。
为数不多的感情几乎全给了李盛袭,这有两个愿意。一是李盛袭是他从小带大的。第二个原因,李盛袭非常优秀,优秀的让他侧目。
李盛袭对于宏兴帝来说,不仅是妹妹,更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是能够开拓、继承和帮他完成他的宏图霸业的人。
第238章:昏君
“法度?若是一味只知祖宗家法,而无变通,那么何来商鞅变法,何来胡服骑射,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这是万万不可。”裴殿成冷声,他又继续说道:“况且圣上威震宇内,长公主驱逐外敌,天下万民都蒙受圣上与长公主恩泽,难道读书人不在其列吗?圣人之道与君子之行,是教导他们忘恩负义的吗?”
“裴公!你莫要胡搅蛮缠,若要加恩,自有万千方法,何必失其法度?”黎王愤怒的看了一眼裴殿成,又看向宏兴帝,开口说道:“若是圣上以为加封三千户不够,倒不如此,长公主孀居已久,不如为长公主选婿,择选驸马,让长公主安享余生,不再操劳。”
裴殿成一脸惊愕的看着黎王,若不是此时众臣在场,他几乎要上去给黎王两拳,叫黎王好好清醒清醒了。
圣上办这个宴会是想着怎么加恩长公主的,黎王却提出给长公主选夫,让长公主放下权柄,回家相夫教子?黎王和他肯定有一个疯了。
“黎王殿下,你是疯了吗?这般关头,你竟然让长公主殿下选婿?”裴殿成不可置信。
“选婿而已又非成婚。”李盛袭当然不可能在这个关头相夫教子,他说这番话,不过是让在场之人清醒冷静一些。
半年之内必定北伐,若是北伐成功,李盛袭又添一功,此时就要封王,那到时候封什么,封她做个皇帝好了!
一个个的,都疯了。
“黎王殿下,裴公,二位都冷静一些。”萧景平斟酌着开口,他缓缓起身,看着宏兴帝,“长公主殿下功绩超群,合该封王.”
“萧公.”黎王打断。
萧景平微微一笑,“只是长公主身上已然肩负长公主之封,长公主之封,本身就是比肩诸侯王的存在,世上未闻有身负两王王爵之人。”
黎王点头,心中有些欣慰,在场还是有冷静的人的。
不过旋即他又觉得不对,萧景平虽不像裴殿成那般欣赏长公主,但是萧景平对长公主也是多加赏识,平日里提及长公主那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也多为褒扬,如今又怎么会阻止长公主封王。
不对
“圣上若是想要加恩,倒不如让长公主殿下享有亲王职权,而名位不改。”
黎王:“.”
果然,他就知道。
这和直接封王有什么区别。依着宏兴帝对于长公主的宠爱,到时候会做什么疯狂的事情可想而知。
无论是给李盛袭直接封王,还是给李盛袭享有亲王的职权,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旦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么等到日后,圣上再想给长公主挂什么,那就是名正言顺了。
亲王和命妇的区别,可不只是衣食住行,他是宗正寺卿,他最是清楚。
给了亲王的待遇,随之而来的就是封地。本朝封王,最高给予封地有封三十州的。然后就是加官。以李盛袭的功绩,若要加官,那得加多少?三公三师、三省六部、九寺五监、这还只是京官!
要知道如今的长公主,再如何大权在握,再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身上都没有官职。
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她没有官职,日后想要夺走她的权柄,就要容易许多。有没有官职在身,这其中的区别和分量,在场之人都十分清楚。
他环顾四周,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他忽而就明白了圣上在这样一场宴会上讨论给长公主的封赏是用意何在了。
在这一场宴会上,来的都是高官贵族,但是在这些高官贵族之中,除了他一个,没有人能够阻拦皇帝对李盛袭的加封。
圣上一系自然不必多说,东宫一系多半也是亲附长公主,两大外戚都是烂泥扶不上墙,没人敢忤逆圣上。宗室死的七七八八,年轻的没胆子污泥圣上和长公主,余下几个年事已高的都在家休养,不曾赴宴。至于世家,顾家孤掌难鸣,有穆氏的前车之鉴在,他们只能明哲保身。
所以只有他。
黎王心中愤懑,陡然生出几分怒其不争来,他们知不知道,这般加封长公主,给了她名正言顺的实权,如今今上在位还好,等到来日,圣上驾崩,哪个新君能压得住这样一个臣子。
长公主如今没有异心,来日也没有异心吗?
退一步来说,就算长公主没有异心,可那又如何?难道就没有人想一想事后的影响吗?
给不给李盛袭开这个特权区别不大,因为她本就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郎,除了圣上,没人能在她面前谈尊卑,她本就是尊位。可一旦开了长公主这个例子,日后天下妇人皆相继效仿,又会引起什么样的乱局。届时阴阳乱序,尊卑颠倒,又该如何处之。
黎王只觉得遍体生寒。
“圣上.”黎王不死心,还欲再劝,可是高殿上的天子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萧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便传朕旨意,赐长公主亲王待遇”
“圣上!”黎王高声,打断了宏兴帝的话,殿内到此时以及绝了歌舞,他知道宏兴帝方才听清楚了他的话。宏兴帝只是装作没听到而已,宏兴帝想要装傻,他可不能给宏兴帝这个机会。
“黎王.”宏兴帝目光微沉,看向黎王的目光已经有了几分不明之色。
“圣上,圣上请听微臣一言。此例若开,只怕后人竞相效仿。到时候纲常颠倒,若是届时有妇人生乱,圣上又该如何处之呢?长公主的确有功,可是作为国朝臣子,为国朝效力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厚赏也就罢了,又岂能因她而破例?圣上宠爱胞妹,可若是百般逾制,与前朝昏君何异。”
“黎王!”从旁的臣子皆是不由得开口。
从来文人死谏,言官进谏之时,也多有因圣上不听劝而将其比作昏君,可是圣上一朝,鲜少有人作此语。一是因为这位圣上乃是当世不二的明君,二是因为这位圣上的铁血手腕。
可是如今,黎王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他们如何不惊。
第239章:开始
“昏君?黎王,若是加封晋宁都是昏君的话,那么朕也的确做了多年的昏君了。”宏兴帝不紧不慢的开口,只是他的目光微沉,看着人心底发冷。
“你掌管宗室,本朝有多少亲王你比朕清楚,旁的不说,就说楚王,那样的乱臣贼子,在其世子死后,朕依旧追封其楚王之尊。那李瑞算是什么,不过叛逆之后,他都能封王,而晋宁有实无名都不可,如此说来,朕还真是昏聩至极。”
“圣上!李瑞虽是叛逆之后,可是事发之时,他不过无辜稚子,况他是先帝长孙,圣上追封于他,乃是为了稳定朝堂,彰显仁德。”
“为彰显仁德朕都可以加封,怎么今日真正的有功之人还不可以加封了呢?难道如今朝堂,竟只有沽名钓誉,而无论功行赏了吗?黎王,商鞅变法才有秦朝强盛。你可不要太过固步自封,因你一人之故,而坏了国朝大计。
若是晋宁都不加官进爵,那么此前,朕加封徐焕之与穆璟,授其爵位,是不是又做错了呢?他二人虽然有功,但是论起功绩,似乎远不如晋宁。”
宏兴帝他冷冷的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他这一番话,言语所指的可不只是穆璟和徐焕之。
毕竟满朝文武,获封爵位,乃至王爵的人不少,但是真要跟李盛袭比功绩,只怕无一人能及——包括黎王。
宏兴帝这话一出,旁边的宗室勋贵皆是面色一变。圣上要干什么?
不会是想要削爵吧?
四王之乱和穆氏乱国,削的可不只是四王和世家。要知道贵族都是同气连枝,谁和谁之间还没多少亲缘关系呢?
借着那几次乱局,圣上可是顺手打压了总是和勋贵。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丢了爵位。
年轻的人这个时候还不太明白宏兴帝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那些年长的可是回过味来了。
来了,又来了。这不是逼他们这些中立的站队吗?
摆在他们眼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支持圣上加恩长公主,要么等着削爵。
圣上加封长公主或许不容易——毕竟前头还有个犟脾气的黎王当着。但是要削他们的爵位那可太简单了,谁家没点腌臜事?谁又没点把柄在内卫手里。
想到这里,一群原先明哲保身不说话的人纷纷开口附和。
废话,长公主封不封王关他们这些没有实权的人什么事?长公主脾气又不坏?
反正比圣上好侍奉,总比削爵来的强吧?
他们一开始保持中立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现在都火烧眉毛了。
这要是削了爵,有实权的还好说。没实权的,那是自己和自己儿孙的荣华富贵都没了啊。
封王而已啦,又不会影响他们的荣华富贵。
黎王:“……”
“圣上……”黎王还想在劝。
“此事无需再议,朕意已决。”宏兴帝面色冷沉,话说完便已经离去。
徒留一地不知所措之人。
次日朝会,圣旨就从临熙发出,一同写在圣旨之上的,还有宏兴帝给予李盛袭的封地与官位。
黎王纵然强悍,可他只是宗正寺卿,三省的宰相大多是圣上的心腹,自然不会轻易违逆圣上,至于其他人,要么根本没有话语权,要么就是明哲保身。
黎王心凉的厉害。
散朝之后,他叫住了裴、萧二人,裴殿成不想挨他骂,装作没听到,而萧景平,则是轻轻说了一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局势十分明朗,宏兴帝没有直接给李盛袭封王,已经是给了黎王最大的面子。
李盛袭收到圣旨的时候,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过多的在意。只不过是稍稍心安了一些。
手中的圣旨,还有阿珣圣上迟迟不曾更改的“太子”名位,都昭示着一件事情——阿兄真正属意的继位之人是她。
不改换名位,是因为太子之位一时之间落不到她的头上,这才叫阿珣担着。
而给予她亲王的待遇,也只是第一步。
如今阿兄给予她亲王待遇,来日就可以封她为王,而等到日后,世人已经习惯她亲王的身份的时候,阿兄想要立她为储君,就容易得多。
不过阿兄还真是大方,把离临熙最近的那两块地方划给了她。那里可是连接锦中和临熙的纽带,把那里划给了她,就意味着她从临熙一路北上都将会是畅通无阻。
李盛袭将手中的圣旨之后,就离开了自己的屋子,迎面遇到容治,不等她先说话,眼前的容治就先行礼,“参见殿下。”
“起,正好你来了,随我一同去前厅见见新到任的知府吧。”李盛袭与容治同行。
“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恭贺殿下,更进一步。”后面那句话,容治压低了几分声音。
“这才是第一步呢。”李盛袭轻轻开口,面上笑意未改。
二人一同去了前厅,宏兴帝安排下来作洪阴知府的人乃是原先东宫一系的人。东宫即将更迭,处境最为尴尬的自然是原先东宫一系的人,太子刚倒,他们就改换门庭,这落在旁人眼中,未免太薄情寡义。可若是不改换门庭,他们只能寂寥此生,前途无望。
太子册立多年,虽尚未娶妻,但是势力是实打实的盘根错节。东宫属官就不必多说,这些年被圣上召命,入侍东宫的子弟更是数不胜数——那可都是临熙城中的高门大户出身。
诸如萧景平、裴殿成那一类人,他们自然是不必担心,他们虽是太子一系,却更是朝廷要员。可是旁人不同。
现如今宏兴帝把他们一点一点的分到李盛袭的身边来做事,其中深意,李盛袭自然能够领会。
无非是叫她将原先东宫的班底收为己用而已,她如今前途无量,而东宫之人眼见圣上与皇太子帮着牵线搭桥改换门庭,他们又怎么会不答应。
简直是一拍即合。
李盛袭面对新来的知府,她浅浅的试了试对方的水平,虽说她清楚自己的兄长不会派一个傻瓜来拖自己后腿,但是自己总要知道对方深浅才好行事。
第240章:求情
对方谈吐不凡,对答如流,李盛袭心中满意。便又和对方谈起了治理洪阴的问题,对方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并不刻意招揽。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正如她没有告诉自己身边的人自己有心大位一样。因为只要时机成熟,他们自能领会。而到了那个时候,真心跟随她的人自会想着鼎力相助,毕竟她的身边可没有黎王和郭鍪那样的老顽固。
“牵涉其中的人皆已经处置,只是洪阴城中不太平,知府还要多多上心。”李盛袭又隐晦的叮嘱道。
知府深以为然,点头之后,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从前洪阴之中许多的商户都牵连其中,而殿下又清剿了许多的逆犯人,以微臣来看,不如乘此机会重拟户籍。”
自此之后,城里面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大家也都能够清清楚楚。
李盛袭从前就有这个想法,如今听对方提出,笑意愈甚,她又开口说道:“如今洪阴百废待兴,既然要重整户籍,不如重新授田。”
走私的事情端掉了洪阴大半的官员和商户,查抄了不少田产,也击破了洪阴原先的利益集团,毁了洪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如今的洪阴,是全新的洪阴。重新授田,分利予民,既可以安抚民心,又可以重振生产,一举两得。
知府见此,也是认同不已。
二人又拟定了不少的方针,直到夜色降临,李盛袭才送走了人。
“边境也到了革新的时候。”李盛袭轻轻开口。
阿兄登基之后,就对朝廷大刀阔斧,只是因为鞭长莫及,加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穆氏、四王,残余势力星星散散,他们没能察觉。
也正好,乘着清剿乱臣贼子的机会,革新朝廷。她既然有意大位,自然不能止步守成。
“洪阴才是第一步,这条路还很长,殿下不必着急。”容治站在李盛袭身边,轻轻一笑。
安顿好了新上任的知府,洪阴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彼时李盛袭正在和新上任的知府在仔细地核查户籍之时,就听到有人传了消息,说要来见李盛袭。
“无论是谁,叫他从旁等候。”李盛袭抬了抬手。
“是平国公世子。”留今缓缓开口。
李盛袭笑容稍顿,“好生安顿他,我一会儿就去见他。”
留今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李盛袭敲定好了手中事务之后,才去见了沈云嵩。
沈云嵩今年十七岁,和李珣同龄,与他父亲的勇猛不同,他要文弱许多,是个实打实的文弱书生,因为这个,他虽是比新任知府早出发,但是却要晚到好几日。
“拜见姑姑。”沈云嵩恭恭敬敬的行礼。
“免礼。”李盛袭抬了抬手,她落座之后,就吩咐人上茶点。
沈云嵩落了座。
“你怎么来了?若是要来洪阴游玩,那可来的不巧,近日是忙,我怕是没工夫同你玩了。”李盛袭笑眯眯的说道。
沈云嵩的来意她也明白几分,只不过沈继川的事情,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沈云嵩若是个聪明的孩子,听到她这一番话,就该知道她的态度了。
“姑姑,我不是来边境游玩的。”沈云嵩微微正色。
李盛袭面色稍淡,不过她仍然是耐着性子玩笑道:“那是来做什么的?不会是要来投奔我帐下的吧?我可不敢收你,舅舅可舍不得呢。”
“我亦不是为了投军。”
“你这孩子啊,难不成是想我了?可惜我是真的没有时间相陪。其实洪阴的景致还是十分不错的,我叫阿珣和你一起出去玩吧。”
“姑姑,我说了,我并不是来此地游玩的。姑姑你从来算无遗策,你是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不是吗?”沈云嵩抬眸
李盛袭的笑意彻底散去。
沈云嵩一把跪在了李盛袭的跟前,“求姑姑救叔父一命。”
李盛袭看了一眼留今,留今会意,当即上前搀扶沈云嵩,“世子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人,世子这么做,岂不是生分了?”
沈云嵩挣脱开了留今的手,复又跪了下去。
“云嵩,沈继川犯的是国法。要杀他的不是我。”李盛袭看着眼前的小侄子,其实在沈继泽死前,这个侄子对自己很是亲***日里也跟着阿珣他们喊自己“姑姑”,直到沈继泽死后,他再没有喊过一句。
他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殿下”。
李盛袭知道沈云嵩在怪她,她也的确有愧。
时至今日,他忽然开口,李盛袭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舅舅的这一步棋,走的的确不错,知道阿兄那里走不通,就来寻了她。
“姑姑,我知道叔父有错,只是他毕竟是我的叔父,阿耶的弟弟,您的亲表兄啊,血浓于水,莫过如此。祖父已然六旬,膝下唯有两子,阿耶已死,殿下难道忍心眼见祖父再丧一子,百年之后,无人尽孝吗?”
“云嵩,你知道若是论国法,沈继川之罪,是要祸及满门的吗?”李盛袭轻轻抬了抬手,示意身旁侍奉的人出去,她又看了一眼留今,“你也先出去吧。”
“我知道,我也不敢求什么,但求姑姑饶他一命,哪怕是在狱中拘禁到死也行啊。姑姑,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何必再添一人。叔父在狱中,必定会日夜忏悔,以恕罪过。殿下素来重情重义.”
“我的情义,便是给你这么用的吗?正是因为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才应该死。拘禁致死?云嵩,你知道走私意味着什么吗?”李盛袭打断了沈云嵩的喋喋不休,她的声音温和,眼眸却是无比的冰冷,
“你知道走私的背后,意味着多少家破人亡吗?有多少的官兵因为抓捕他们而葬身江上,而他们在躲避官兵的追捕之中又死了多少?你以为走私的只有金银货物吗?还有无数的女人和孩子,这里面又牵扯了多少的人?还有那日因此而起的洪阴乱局,你可知又死了多少的无辜之人。有罪之人自当忏悔,可是不是所有的忏悔都能够恕罪。他的身上背负着无数人的血,你凭什么叫我放过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