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试探
就刚才来突袭的那百来人,自然不可能伤他们多少,是安排徐焕之叫一部分的将士隐匿了起来。
其一是为了示弱——毕竟李盛袭一开始料想的只是柯永昭一个来,没成想来了两个。倘若柯永昭真是内鬼,他率大军前来驰援,看到他们只剩下寥寥几个兵,他会怎么做?继续虚以委蛇?怎么可能?
如果她是这个内鬼,她必定会趁此机会,当这一行人全部杀死。或许他煽动不了将士,但是只要他说他们是假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士们自然是相信自己的主将。只要死无对证,就没有人会知道是他杀的。
更何况,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她和徐焕之一死,锦中,不对,是黎江沿岸州府必定大乱,哪怕是穆璟在,都于事无补。他只要连夜遁逃,或是留在熙州,同西戎人里应外合,拿下熙州,占据望陵关。这样下来,南晋必然士气低落,西戎东进,指日可待。
其二嘛,自然是有别的缘故。
李盛袭故作不知,她神色凝重的看着徐焕之:“焕之,怎么回事?”
徐焕之叹了口气,“殿下有所不知,末将率一千人伏击追兵,追至峡谷,被贼人伏击,虽说反击得当,但是到底折损不少,算上军营里的,咱们怕是一下子去了有五百余人。”
“是什么样的歹人?如此胆大包天,在锦中境内,竟然敢伏击殿下的军队。简直无法无天。”安怀满脸怒容。
“他们的举动都颇有章法,甚至有军中之象,或许同殿下从前剿灭的那伙叛军有关联。”徐焕之故意说道。
李盛袭之前剿灭了五千人并不是秘密,而且她也把楚王世子的事情上呈天听。
李盛袭面色亦是难看,她眉宇愤然,却又别有深意,“也未必是叛军,在没有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随便脏在叛军身上。叛军的确可恶,可若是有人借着叛军的名号作乱,他们的行径也未必比叛军好到哪里去。留今,安排下去,叫人仔细去查。”
“是。”留今之点头。
“殿下且慢。”一边的容治忽而开口。
众人这看向这个稍显文弱的书生,在一屋子武将的帐篷里面,容治的确是另类的存在。不过因为在这之前大家的目光一直在李盛袭身上,而容治不曾说话,便没有多注意。
“这回伏击的人马,虽说有突袭之故,但是能让殿下损失如此惨重,可见来势汹汹,规模和实力都不小。且,殿下和大帅再此前也并未察觉,说明他们埋伏已久,绝对不会是临时起意。”容治声音微顿,虽然这件事李盛袭和徐焕之没有告诉他具体部署是什么,但是话说到这里,他也猜到几分。
如果真的损失了这么多人,就说明外面打的很严重,既然严重,李盛袭怎么可能坐在营帐中气定神闲发看书?更何况,他也是经历者,守备的将士分别是将逆贼按着打。
李盛袭一下子明白了容治的话中深意,她连忙赞同道:“容长史说的不错。”
他的目光在安怀和柯永昭身上打转,“既然如此,这样子大的规模,又有这样周密的筹备,二位将军,此前难道没有任何的察觉?安将军也倒罢了,柯将军,你可是熙州的守将,此处离熙州才多少里路,这样的埋伏,柯将军此前竟然不曾察觉吗?疏忽至此,也不怪乎西戎寇边了。”
“末将知罪。”柯永昭羞愤难当。
安怀是个暴烈脾气:“你是哪里来的白面书生?殿下都不曾发话,又岂容你指指点点?”
“够了,安卿。”李盛袭扫了一眼安怀,安怀连忙讪讪闭嘴,她又说道:“策臣是本宫府内长史,更是长公主府的幕僚。”
李盛袭又看向容治,“策臣,你也不得胡言乱语。如今西戎寇边,他们自是一心都在前线,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安怀纵然心中不服,却也不得不看向容治:“是本将失礼,冒犯长史了。”
“将军言重了。”容治拱了拱手,又继续说道:“不过话虽如此,但是殿下,就算是心系前线,也不能不防背后方,若是敌军绕到后方偷袭,定宁侯又还没回青夏,在这样内外夹击之下,只怕南晋不宁。”
安怀惊讶于容治的“得理不饶人”,但是他想到李盛袭刚才的话,不曾反驳,只是瞪了容治一眼。
倒是一边的柯永昭点了点头,“容长史说的有理,无论是何等境况之下,为将者都不应该疏忽,否则不经意间就容易酿下大错。”
李盛袭叹了口气,吩咐说道:“那五百人不能枉死,留今,除却查明歹贼身份,也要厚葬将士,再给他们家眷多加抚恤,以表抚慰。”
“是。”留今点了点头。
“来人既有如此本事,只怕实力不小,虽说今夜有惊无险,但是也是损失惨重,殿下身份贵重,若再出事,只怕西境军心不稳,熙州离此处不远,末将与安将军又带兵而来,不如请殿下先行移驾入城,暂居末将府邸,以免再有差池。”柯永昭提议道。
容治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既如此,本宫就带人跟你们回去,焕之留今留下,安葬将士,再从柯将军手中拨一批人走,搜寻山中,看看还有没有歹贼余党。”
李盛袭对柯永昭起了疑心,但是对于柯永昭麾下的将士还是信得过的。
就算这里有内鬼,他也不敢公然煽动部曲投靠西戎。哪怕是造反都可以,但是投西戎,那甚至不需要朝廷做些什么,匹夫之怒,就能血流千里。
将领或许会因为某些原因背弃国家,忘却本心,但是将士不会。他们有无数的袍泽死于西戎之手,而且,锦中军中的将士,有许多都是锦中人,他们当中,就有七八成的人,亲眷被西戎人所虐杀,他们不可能投敌。
李盛袭不信任将领,却一定会信任将士。
“是。”众人领命,就很快收拾了起来。
明天要交四张图o(╥﹏╥)o,实在忙不过来了,请假一天,明天不更新,十六号开始更新。
第257章:清贫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天还没有亮,李盛袭就进了熙州,其实经此夜一闹李盛袭到达城门口的时候,也已经到了开城门的时间。
柯永昭的府邸是一般武将的规制,本朝因为宏兴帝和李盛袭的缘故,对于武将也称得上是宽厚,只要有战功在身,金银珠宝绝对少不了。柯永昭跟在徐焕之身边已久,大大小小的战功立下不少,身上亦有伯爵之位。他的府邸是朝廷赐予,在外面看倒也算是恢宏。
但是李盛袭跟着人走进去之后,就大变了样子。形制是朝廷定下的形制,倒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这座府邸能够与他伯爵身份相称的,也只有形制和基础的建筑了。
李盛袭只觉得奇怪。寻常官员家中,哪怕是穷,哪怕是清贫节俭,也绝对不可能是这副模样。
更何况柯永昭作为久经沙场,战功无数的老将,绝对不可能穷,但是是这府邸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清贫”,丫鬟仆妇稀少,不过三两人,陈设亦是简陋,有些地方甚至不见陈设。
“府内清贫,若照顾殿下不周,还请殿下见谅。”柯永昭第一次有几分窘迫。
安怀唯恐李盛袭问罪,他一旁帮着解围,“哈哈,殿下别见怪,老柯他就是这样,武将之中属他最清贫,没人比得过他了。也就是当年末将妹子嫁他的时候,他才阔气了一回。”
她倒是记得柯永昭娶妻的时候排面不笑,他虽然节俭,但是似乎也没有节俭到这么抠搜的程度。不过李盛袭没有问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夸赞道,“柯卿简朴持重,当为楷模。哪里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再说了,本宫乍然到访,又怎能怪他人不曾用心招待。只是简朴倒也罢了,怎么府中的下人都这么少?从前院一路走来,所见小厮寥寥,仆妇就不曾见着。”
“末将武人出身,府邸之中只有末将一人,无需这么多人照顾。从前夫人在时,到还能打理一二。夫人去后,需要用的人越发少了,也就全都打发了出去。”柯永昭摇了摇头,又做了个“请”的姿势,将李盛袭请到正厅之中。
提起了柯永昭的伤心事,李盛袭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同一旁的容治交换了眼神,容治心领神会。
很快就有小厮来奉茶。
李盛袭浅浅的喝了一口,这还是去年的陈茶,她倒不是嫌弃,从前做暗探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只是李盛袭觉得奇怪。
“殿下可要先休息,末将已发函出去,诸位将领必定早日赶来。”
李盛袭摇了摇头,“也没有什么好休息的,既然如此,把熙州军务同本宫汇报一遍。”
李盛袭说完,又看了一眼容治,容治轻轻点头。
“容长史是文人,一路舟车劳顿,是否需要休息?”柯永昭又细心询问道。
容治还没答话,安怀就忍不住阴阳,“容长史当真是孱弱,殿下尚且不曾休息,容长史难道要先休息吗?既如此,何不早归公主府,而要跟随殿下随军呢?”
李盛袭看了一眼安怀,安怀讪然。
李盛袭抬了抬手,“策臣,你先退下吧。”
“是。”
柯永昭差人领着容治下去,而后借着要去取公文为名,将安怀拖出来。
“阿兄,你是怎么回事?容长史话虽说的不好听,但却也是事实,此次心事到底是我等准备不利,才害的殿下遭此埋伏,这回的确是我的失职。再者,容长史是殿下身旁红人,你又何必与他为难?”
“哼!”安怀冷哼一声,不忿道:“老柯,你是知道的,我最讨厌这些书生。遑论是他。你刚才也看到了,不过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这点颠簸都受不了,也敢在这里学着旁人指点军机。想来书生嘴利,这小子相貌又好,才能讨得殿下欢心。我可看不得这样的人在老子身上耀武扬威。”
他身上的功绩都是一点一滴搏杀出来的,又认为容治是哪奸媚小人,靠着皮囊上位,自然看不起容治。
柯永昭却不以为然,“阿兄!你也知书生嘴利,若是他在殿下面前拨弄是非,难道有你好日子过?看刚才的样子,他是惯能讨得殿下欢心的。”
“我害怕他不成,不过小小长史,老子战功赫赫,难道还动不得?”安怀愈怒。
“你这话可就是倨傲了,若是传到了出去,殿下会做如何想?圣上又回如何向?再说了,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殿下呢?再说了,那容长史也是正儿八经的长史啊。”柯永昭皱眉,这样的话让李盛袭听到了,最多不过训斥一两句。但是若是传到了旁人,随便一个人就能上疏,说安怀倨傲,圣上若是听了去,那才是后果不堪设想。
安怀讪讪然,想到这里,他倒没有再继续顶嘴,而是跟了柯永昭回去。
等到柯永昭和安怀给李盛袭汇报完军务之后,就有人来报,将领都已到来,正在衙署等候。
而在此时,容治也恰好“休息”回来,和李盛袭一同赶去衙署。
安怀看着二人上了同一趟马车,不免撇嘴嘀咕,“咱们一窝子武将,就没有听说谁出行要坐马车的,为着他一个人拖累大家的行程,还拉着殿下同他一道。殿下自不必多说,留今姑娘还在下面走着呢。当真是连女郎都不如。也不知仰仗什么?别是皮囊。”
一旁的留今看了安怀一眼,“安将军,你可是饿了,奴婢这有一些江南甜糯的糕点,安将军可要尝尝?”
“留今娘子说笑了,哪那么容易饿?我不饿。”安怀有些不明白留今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再说了,留今一路跟着殿下,哪里来的什么江南甜糯的糕点。
“既然如此,安将军还是闭上嘴的好,若是这些话传到了殿下耳中,只怕殿下少不得费些心思叫奴婢拿些粘牙的糕点来堵住将军的嘴了。”留今笑得温和却不带一丝感情,这话一说完,她就上了马车。
还请勿怪,出了一点小意外,今天只更新他这么多。
第258章:
“你方才和安怀在外面说什么呢?”马车缓缓行驶,李盛袭看着上来不久的留今。
“安将军对容长史敌意颇深,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旁的倒也罢了,偏偏还扯到殿下身上来。属下便敲打一二。”留今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说容长史身体缠弱那倒也罢了,毕竟这本来就是殿下和容长史故意为之,让旁人以为容长史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偏偏安怀还扯到了皮囊上来,若说容治倚仗皮囊,那么也要有人先看上他的皮囊啊,否则,纵然郎艳独绝,那么又有何用?
她虽自称奴婢,却是李盛袭身边一等一得力的女官,代表的是李盛袭的脸面,敲打安怀,她还是可以的。
“他还攀扯了殿下?”容治眉头微皱。
李盛袭抬了抬眼皮,仿佛有几分好奇,“哦?他说我什么了?”
安怀作为跟随她的将领,难道还能跟朝廷里那些看不惯她的老头子一样说她?
留今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有些犹豫的开口,“倒也没说您有什么,他只是说容长史倚仗皮囊罢了。”
这话说的,倒像是李盛袭是个贪慕美色的无道昏君似的,这种风流的言论落到女人身上,总是显得要难听些,留今可听不下去。
李盛袭却不以为然,她没有多少惊讶,但是有几分哭笑不得。随即她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那也可算是意外之喜。”
“嗯?”留今没有明白李盛袭这番话的意思。
“殿下有心弱化在下的存在,故而让在下暂时做出一副孱弱的书生模样,以迷惑众人。没成想如今旁人竟然会因为在下的容貌而无端生出如此揣度,倒是更可以将在下的能力弱化一二。只是无端的将殿下的名声牵连其中。”容治轻笑摇头。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又成为旁人攻讦李盛袭的借口。这要是落到李盛袭的政敌耳里,他们又可以借口攻击李盛袭的私德了。
“有什么好牵连的?你又不是真的是我的面首,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想对我指指点点,不也是张口就来。”李盛袭并不在意,随即又说道:“别说你不是我的情人,就算真的是,又有什么关系?强权在手,谁敢来我耳边嚼舌根?阿兄也并非迂……”
李盛袭话说一半,忽而意料到了什么,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着容治,开口发问:“你方才在柯府之中打转。可曾探明白了府内情况?”
方才容治可不是真的去休息,旁人以为他是文弱书生,但是李盛袭和留今确实清楚这个人的武功和体力。
若论武功,容治也不过是逊色于穆璟与顾凌虚这一类的高手。
容治方才所谓的“休息”,实际上是去打探府中的情况。
“想来殿下也看到了,整个柯府,透着一股异常的清贫。”容治耳尖微红,不过无人察觉,对于柯永昭家里他不知道怎么说,他自认为自己穷,尤其是从前在北齐做官的时候,房子接连被毁之后,连正经的房子都买不起。
可是哪怕再怎么穷,也不至于这样,“若是殿下怀疑柯将军是内鬼,微臣倒觉得看着不像,里通外族,走私开路,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这些事情,必定有重利可图,这样的人理当是富的流油才对。就算要假装清贫,故作两袖清风,但是这未免也太过。”
铤而走险,触犯国法,只为过上穷苦日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柯永昭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似乎格外的颓丧,尤其是在提到他夫人的时候。”李盛袭轻轻开口。
“据内卫收集的消息,以及属下方才打探的结果,柯将军对于自己的妻子安氏,的确是一往情深。自从柯夫人死后,柯将军不仅鳏居多年,不曾续弦,更是时常自责,不思政事,常怠军务,有几次险些出了乱子,还是安将军帮忙兜着,否则就生了大乱。”
李盛袭皱眉,因妻子亡故伤怀,这是有情有义,人之常情,但这并不是延误军机的理由,因个人爱恨而坏天下大事,这样的人置天下人于何地呢?
“柯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对了,我记得柯夫人和柯永昭是有儿女的,方才怎么不曾瞧见?”她刚才之所以没有问这个问题,是怕牵动柯永昭的伤心事。
只是她心里觉得奇怪,柯夫人今年不过三十几许,将门之女,一向身体强健,怎么白白的就死了呢?
“柯夫人在您北上的那一年去世的,您当初刚到北齐,脚跟尚没有站稳,向您汇报的只有军机大事,故而这些事情就没有人特意来向您禀报,到了后来大家也渐渐忘了。柯夫人和柯永昭孕有一子,他是和柯夫人一同过世的。”留今声音微凝。
李盛袭忽而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声音微沉,“怎么死的?”
“那年西戎扰边,因为柯将军的一个决策失误,没有听从安将军的计划,以至于妻儿被掳走。后来叛军以柯将军妻儿为挟,要求柯将军打开城门。柯夫人与小柯将军刚烈,二人双双撞上敌军刀刃,自尽而亡。朝廷虽为此以诰追封,嘉奖其忠义。但是柯将军的妻儿,到底是回不来了。”
柯永昭如此难过,除却是因为妻儿死亡,伤心不已,只怕还有愧疚的缘故,毕竟他妻儿的死,缘于他的失误。
听着这熟悉的情节,李盛袭神色有几分黯然。
“想来这也是徐大帅不大相信柯将军会通敌叛国的缘故。”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死在别人的手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投敌。只怕梅梅想起西戎人,都会恨不得将其啖肉饮血吧。
就像是沈云嵩看到穆璟那样。
“事情倒是越发古怪了。”李盛袭轻叹。
“这些年来,也多亏了安将军帮忙打理熙州的军务,若非如此,只怕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第259章:好赌
很快就到了衙署之中,武将们纷纷等候在外接见。
李盛袭轻轻挥了挥手,便带着人走了进去。
她端坐在主位上,听着身前两侧的武将汇报着军情。其实她并不是很将西戎看在眼里,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内鬼,这次西戎寇边,她来都不会来。
眼前的这些将领,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而且他们天然的对手就是西戎,在和西戎作战方面他们有着足够的经验,她来与不来,意义也不大了。这回她来也不过是充做一个名义上的主君罢了。
“以焕之为主帅,孙介为前锋,不日突袭开州,柯永昭暂且先行负责粮草辎重事宜,不得贻误。余下的事情就由焕之安排部署。”李盛袭这话一出,不说别人,就连徐焕之都吃了一惊。
“殿下,您在此……”李盛袭在这里,哪里有他当主帅的份?
李盛袭摇了摇头,“你才是征西大帅。焕之,一月之内,必定将西戎驱逐出关。你做不到吗?”
她是主君,不是主帅。
“自能做到,还请殿下放心。末将必定不负殿下所托!”徐焕之郑重道。
“你们呢?”李盛袭看向众人。
“必定不负殿下所托。”众人应声和道。
“很好。”李盛袭点了点头,她又看向安怀:“安将军,你准备,一二,本宫不日便要去望陵关祭拜。”
锦中处处都是英雄埋骨之处,但是,不同的是,当年李盛袭在望陵关修建了一块碑,那块碑上没有刻任何人的名字,碑旁边也没有任何人的坟墓。
用李盛袭当年的话来说是,“这块土地上不缺无名的英魂。他们纵然无名无姓,亦是为了保家卫国献出性命的英雄。这样的人怎可死后无祭?便将锦中天地为坟,于中心建碑,往来之人,若经此处,皆要一拜,不拘任何人。他们无后世子孙祭,便由受他们保护之人祭拜。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同样的,英魂聚气,铸就屏障,将外族狄夷,隔绝关外。”
当时李盛袭的话一出来,众人便称大善,就算消息入京,一向不喜欢她的黎王也不曾说什么,反而还帮她促成此事。
后来那块碑就时常有人祭拜,过路之人,哪怕是乞丐,只要经过那里都会去拜一拜。
李盛袭来了这里,而后要祭拜望陵碑,也不在意料之外。
安怀点了点头,望陵关本就是他在驻守,李盛袭要去祭拜,也理当是他负责。
众人便又开始了部署军事。
这回倒是的的确确以徐焕之为首,李盛袭不过稍稍点评调整一二,不过所有部署的实施,都是要李盛袭点头。徐焕之是主帅,而李盛袭,倒像是主君。
众人隐隐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不过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也没有人说什么。
出了衙署之后,柯永昭就按照李盛袭的吩咐去做了事。而李盛袭,则是开始接手熙州功夫,召来熙州的其他长官,大刀阔斧的改革。有了洪阴的经验,操持起了熙州事物就更为简单。
孙介和安怀倒是走在了一块儿。
“老孙,你找我有什么事儿?一出帐篷门你就把我揽住。”安怀看到孙介就烦,这个人是他们所有武将当中最有文绉绉书生气质的,这个做了什么他要劝两句,那个做了什么?他要劝两句,仿佛全天下独他一人懂似的。
而且孙介的来历也和他们不同,他们是一直守在边关的,但孙介虽在边关打了两年仗,可是他还当过几年京官,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两年在京里,打仗少了,和那些文臣打交道多了,人也多了几分文臣气质。
“安怀,听永昭说,你竟然说起了殿下的风言风语。”孙介意有所指。
安怀:“……我什么时候说殿下了?你不要胡言乱语。老柯跟你说了什么呀?不行,我找他去。”
眼见安怀想跑,孙介一把抓住了安怀,“安怀,你说了什么?你自己自然清楚,我只是想要告诫你,不要那么口无遮拦。殿下的为人你想必清楚,对我们虽然好,但是也由不得你如此放肆。”
说到这里安怀不免心虚,“知道了,就你懂。”
安怀并不是很想跟孙介一道处,虽说他不知道孙介这么文绉绉的,为什么不少将领还挺信服他,反正他是不信服孙介。
“还有,殿下治军严明,你的老毛病,可不要犯到殿下跟头,否则的话,只怕殿下饶不了你。”
安怀面色一僵,别有深意的看着孙介,“孙介,你这是威胁我?”
“我威胁你什么?”孙介皱眉,看着安怀冥顽不灵的样子,他倒是气不打一处来。
安怀一噎,眼下都是威胁不了什么了。
若是大帅不在的时候,要在锦中重新拟定主帅,这自然算是一个威胁。大帅之下,将领如云,比功绩,谁也不比谁差,他热情勇猛,孙介有儒将之风,二人相争,自然是谁也不逊色。只是孙介手里捏着他的把柄,若是那个把柄放出去了,他自然争不赢。
但是如今大帅回来了,帅位自然没有再争的余地,能他们可比不过徐焕之。
自然了,所谓的威胁也不存在了。
孙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看着安怀,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安怀,你怎么,怎么还是如此!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前永昭还会和我一起规劝你,如今为着柯夫人的事情,他反倒是纵容你了。我可告诉你,如今殿下和大帅都回来了,你原先的小心思也收敛些。尤其是你……”
他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尤其是你好赌的毛病,你也收起来,旁人我不知道,但是殿下一定是是最见不得这个的,你要是在这个关头找死,可没有人能保住你。”
南晋军纪严明,禁止军中赌博。虽说安怀是私下去外头赌博,但是这也是大的忌讳,李盛袭一定是容不下的。
别说是李盛袭,就是徐焕之知道了,只怕也要赏安怀几十军棍。
“你……你住口。”安怀咬牙,他是好赌,但是他不至于到这关头了还在赌,他疯了不是?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孙介冷哼。
第260章:管教
正当孙介想走,就被留今拦住。
孙介微微一惊,不知道刚才他和安怀的话,留今听去了多少,总之他没有察觉到。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安怀,果不其然,安怀的神色要比他心虚的多。
“留今姑娘,可是有什么要事吗?”孙介镇定的说道。
留今轻轻摇头,目光别有深意,“倒也没什么要事,就是殿下宣孙将军过去一趟。”
“既然是殿下有命如何不算要事呢?还请姑娘带路。”孙介彬彬有礼。
留今摇了摇头,“不敢当,孙将军客气了。”
孙介没有说话,还是跟着留今过去,一边的安怀不由得皱眉。
到了营帐的时候,没有看到李盛袭,反而是看到一个风姿清逸的少年。
“孙叔。”沈云嵩看到来人,欢喜的唤道。
“世子。”孙介不由得展露笑颜,“你怎么随军了?”
孙介曾为沈继泽副将,从前在京中当官时,就对沈继泽的后人多加照拂,沈云嵩因为李盛袭的缘故,不大喜欢武将,唯独孙介是意外。
沈云嵩想到什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殿下带你过来的?”孙介又问。
沈云嵩有几分别扭的点头。
看到沈云嵩这里问不出什么话,他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留今。
留今笑了笑,“沈世子仰慕孙将军大将之风,跑到边关想要为国效力,依殿下所见,孙将军与沈将军是旧识,沈世子最是听您的话,就由您代为教导,多多磨练。日后沈世子必然也能同沈将军当年一般成为威风凛凛的一方大将。”
沈云嵩笑意一僵,虽说他的父亲是有名的武将,但是他自己可从来没打算习武,他不喜欢武将,他更想做文臣,能够治理一方。
至于他来这边,一是因为李盛袭要他来,他抗拒不得。二则是因为他想要来探望探望孙介。他什么时候说过想要上战场了?
“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曾……”
“不得无礼。”沈云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介打断,他略带歉意的看着留今,“世子年幼,还望留今姑娘不要与他计较。”
顾留今虽只是李盛袭的宫女出身,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女官,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谁敢对她不敬,那不是光明正大的打李盛袭的脸吗?
何况这位留今姑娘身上的功绩,也值得旁人敬重。
“将军说笑了,世子是殿下的侄儿,奴婢岂会同他计较。只是要劳烦孙将军这些时日,好好教导世子了。”留今依旧面不改色。
“本世子何曾说过要上战场?”碍于孙介在此,沈云嵩不敢过于放肆。
“哦?世子是志在习文?”留今故作不解。
“自然。”
“既然如此,容长史的文章最好。世子不如跟着他,必定能学到不少。”
“他……你……不必了,本世子不日就将回京,就不必打扰孙叔了,也不劳殿下费心。”沈云嵩气结,却又不敢当着孙介的面公然出言不逊。
“哦。这怕是由不得世子。”留今微微一笑,话却陡转。
“你什么意思?”沈云嵩皱眉。
“如今外敌突袭,边关不宁,一路上怕是暗探无数、细作如云。世子您身份尊贵,若是一人独自归经,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殿下无法向平国公交代。”
“我有护卫,难道还怕什么不成?”沈云嵩不忿。
“恕奴婢直言,您的那些小厮也能叫护卫吗?”
“你……”
“更何况,无法交代是小,若是世子被人挟持,用来威胁殿下,到时候边关大乱,其罪在谁呢?世子就算要回去,只怕也得等着跟殿下一道回去。”而且只要李盛袭不放人,沈云嵩也别想回去。
圣上的确没说让沈云嵩来边关历练,可是也没说,不让殿下把人放到军营之中。沈云嵩既然来了,还想轻易的走不成?
“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怕本世子给她添乱。”沈云嵩冷哼。
“世子慎言。”孙介皱眉。
“世子知道就好。”
沈云嵩怒瞪留今。
留今不愿意和他多费口舌,她转而看向孙介,“孙将军,殿下一向疼爱后辈,等到殿下归朝之日,希望能够看到一个稍稍脱胎换骨一些的平国公世子,不要说承继先父遗风,只要能不辱没门楣即可。”
沈云嵩又要说话,孙介立马扫了一眼过去,沈云嵩讪讪闭嘴。
孙介看出了些端倪,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为了沈云嵩开口说道:“只是,世子毕竟是文人,如今也已经十七岁,殿下与徐大帅用兵如神,击退敌军指日可待,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只怕也难将文人教导成武将吧。”
“也并不是教导称武将,只是希望沈世子能够立住。毕竟昔年的沈将军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不硬的。殿下以为,文人也好武将也罢,除却应司之职,还应当有气节与风骨。边关多风沙,更可磨砺出坚毅的品格。”留今话没有全说完。
沈云嵩自是不服,但是孙介却是若有所思,“明白了,还请殿下放心,既然是沈将军的孩子,末将自当尽心竭力。”
留今这才满意的点头,而后退了出去。
沈云嵩这样的熊孩子留在身边麻烦的紧,但是若真是放任不管,李盛袭又做不到。她可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正好这里有一个管得住这个熊孩子的,不妨就让他教一教。
孙介听沈云嵩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纵然沈云嵩按照自己的视角稍微润色,孙介也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他面色微沉,“糊涂!你们怎可如此行事?世子,你这么做是诛殿下的心啊。国法在上,其中任何人肆意左右?”
对上孙介,沈云嵩莫名心绪,但是一想到话题的中心是李盛袭,他又多了几分底气。
“她害死我的父亲,本就欠我们沈家一条命,叫他舅舅,叔父又有何不可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叔父已经知错,又为何不能放过。对于叔父这样的人来说,关他在牢里一辈子同杀了他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就不能通融一番呢?”
“既然没有分别,死又如何?”孙介反驳。
沈云嵩一愣。
孙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事已至此,你便跟在我身边学些东西吧。至于有些事情,莫要再提。”
第261章:骁勇
留今回去的时候,李盛袭正在和容治商讨这熙州的公务,这样的事情落在旁人身上是实打实的僭越。
但是李盛袭这里,却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圣上默许之事,谁又敢真的说什么?
见到留今进来,李盛袭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事情办得如何了?”
留今点头,“已经把沈世子带到孙将军那里去了。孙将军也明白了殿下的意思。”
“他明白了就好。”李盛袭轻轻点头,沈云嵩很明显就是被人带歪了,到底是沈继泽的儿子,就算她再不喜欢,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误入歧途。她管教不住他,也没工夫管他,干脆就交给孙介,如果事情顺利,沈云嵩三两年之内是别想回京了。
可如果……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只是殿下,奴婢去请孙将军的时候,听到了一件事。”留今便将方才孙介和安怀的低语一并告之李盛袭。
李盛袭面色一沉,“你是说安怀好赌?”
“的确如此。”留今点了点头。
“军中似乎不许赌博?”容治插话说道。
“军中虽然不许赌博,但是不在军中,也没人能管得着。”留今答道。
“这是私德有失了,还好没有耽误大局。”听留今的转述,安怀应当还是有分寸的。
“去查一查,拿到证据,再敲打敲打。”赌博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少些沾染,没准哪一天就出了什么事,耽不耽误大局,这谁说的准呢?
留今点头。
“对了,安将军家中可富有?”容治忽而问道。若是嗜赌成瘾的赌徒,只怕家里有钱不到哪里去,毕竟哪有人能一直赌而不输呢?
“这便不知道了,还要去查一查。”留今笑笑。
……
月明星稀,夜色暗涌,在距离熙州千里之外之处,一片火光从西戎人的顶帐燃起,绵延数里。西戎人于帐中惊醒,几乎绝望的看着他们的粮食被人焚烧殆尽,他们想要去救火阻拦,发现真正的险境才刚刚降临。
刚一起身,这无数的箭矢朝他们射而来,流失如雨,躲闪不及,他们惊慌失措,叫声交杂。
西戎人虽然夺走了开州,但是开州之中,粮食必定有限,他们又被南晋大军围困,若是不继续东进,那么就要倚靠后方补给,如今这一把火,算是烧断了西戎人的补给粮。
而在那漫天火光之外,有少年坐在马上,一身宝蓝色的盔甲,眉宇张扬,神色傲然而又自得,看着深陷在火光与流矢之中的西戎人,像是在看一件什么有趣的事情。
穆璟打仗就是这样,永远是气定神闲,仿佛永远都立于不败之地。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绕过西戎人的重重围困来到他们粮食补给的后方,但是当西戎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
按照他和姑姑所约好的时间推算,此刻,在开州前线,想必徐焕之的前锋大将已经开始攻城,只要顺利,内外夹击之下,这场仗不消得三个时辰就能打完。回去还能同姑姑吃餐饭。穆璟想到这里,心情愈发好。
“将军。”排出去前方探看的斥候已然回来。
“情况如何?”他对前线的将领要求不高,需要能撕开一条口子即可,甚至不要求他们做到什么,譬如打入城中。
“前锋被困,急需支援。”
穆璟:“……”
哪个废物打的这样的仗?
穆璟来不及臭骂,便当即安排部署,让自己的副将继续在后方围攻,无论如何,就算开州拿不下来,也要把西戎人的补给给切断了。今晚这一局只不过是烧掉了西戎人的粮食,真正重要的是要把这条运送补给的线给握住和掐死。
这样的话就算是今天不能拿下开州,开州之内的西戎军也只会成为孤岛,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龟缩不出。
穆璟的副将亦是身经百战,得了穆璟吩咐,便立刻安排下去。而穆璟自己,则是带着一队轻骑往前线而去。
穆璟一路疾驰,到达孙介处时,天色将明。场上局势再明朗不过。西戎人占据城池,本就是有优势,他们似乎是早已经料定了今夜孙介会突袭,防守严密,而且准备充足。
孙介眼见,远远的就看到了穆璟,他目光中划过喜色,正在想穆璟会用什么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困境时,只见穆璟手执长枪,带着身后的人冲袭而来。
孙介:“……”
这是当自己有千军万马不成。
谁知下一刻,让他惊讶的一幕便发生了。穆璟势如破竹,一杆长枪,仿佛有千钧之力,所到之处敌军四散溃逃。
孙介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万夫不当之勇。但凡立过大功的武将,多少都被夸过这句话。但是他们当中,大约只有穆璟真正当得起这句话了。
须臾之间,穆璟便杀出一条血路,只见他长枪朝着孙介一扫,正当孙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杆长枪便已经戳穿了孙介背后一名举刀的西戎士兵,那西戎士兵被他从马上挑起,直直的朝着另一方扫去,转眼之间,便是无数西戎人的哀嚎。
孙介:“!”
这也不怪孙介,他跟随沈继泽打西戎人的时候,穆璟才不过稚童,而后来等到穆璟成名,他又去了京中做官。再到后来好不容易二人都在边关为将,边关却早已风平浪静许多年,就算有的时候西戎不安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用不着两道名将联手。
故而,穆璟之骁勇,孙介只是听闻,而不曾领略。但是锦中其余将领却是清楚的知晓。
若是沈云嵩能上战场,便不会觉得穆璟之名是言过其实,更不会觉得当年李盛袭是为了捧穆璟上位故意害死他的父亲。
因为穆璟根本不需要,他本就是力压南晋的将星,放眼天下,怕是唯有北齐的顾凌虚能够与之一战。
孙介很快就回过神来,同穆璟一同杀敌,很快,就扭转局面,突出重围。只可惜已经错失良机今日,怕是夺不回开州。
第262章:准备
穆璟和孙介回来的时候,李盛袭早已经收到了消息。
李盛袭几乎是最早见到这两个人的。回来的时候,孙介一脸羞愧,而穆璟却是臭着一张脸,看到李盛袭的时候,他才有片刻的欢喜,“姑姑。”
“情况如何。”李盛袭抬了抬手。
“姑姑放心,开州背后的粮草线给他们切断了,青夏军守在那里,开州运不进粮食。”接下来就算是不打,饿也能饿死西戎人。
若是在城中的是对面的齐人,那余下的日子完全可以不用兵,困都能把他们困死,因为大家同属一源,齐人不会虐杀百姓。可是西戎不一样,他们晚打进去一日,百姓便多受一日苦。
想到这里,穆璟瞪了一眼孙介,“孙将军,你那边又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只要你今日能够稍稍牵制西戎人一番,本侯就能打进去。你到底在干什么,没打进去也就算了,竟然还险些全军覆灭,被敌军俘虏。徐焕之帐下……”
收到李盛袭的目光,穆璟闭了嘴。她理解穆璟,原本今日就能拿下开州,但是因为孙介的失误,不仅没能拿下开州还白白损失了将士性命,她也不高兴。
但是一码归一码,这毕竟是在徐焕之帐下,而孙介是徐焕之的大将。
“孙叔——”
李盛袭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就有人从帐外闯了进来。
沈云嵩一听说孙介出事,就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他待孙介如父,孙介险些遇难,他如何不着急。
“见过殿下。”一进门他就看到主位上正坐的李盛袭,虽然不清不愿,但是还是行了礼。
“这是哪里学的规矩?军营之中,殿下在上,闲杂人等岂可轻入?沈世子,你未免也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穆璟教训道。
“既然殿下在上,定宁侯这般教训本世子,不免僭越。”沈云嵩不喜欢李盛袭,更不可能喜欢穆璟,于是加以反驳。
“嗤——那你教训本侯,不更是以下犯上?”
沈云嵩刚要反驳,就被孙介给制止住,他虽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孙介可不希望这两个人在这个关头吵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李盛袭,只见李盛袭仿佛若有所思,并没有开口说话,孙介松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李盛袭将目光落到了沈云嵩的身上。
“听闻孙将军出事,特来探望。”他这话总有一股奇奇怪怪的意味。
“劳烦世子挂心,末将无事,多亏了定宁侯相救。”
“定宁侯这回倒是相救及时。”沈云嵩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如今倒有些后悔了,便该趁热打铁,杀入开州,趁机夺回城池。虽说孙将军在前线身陷水深火热,但是想来也能牵制西戎人一二,若是孙将军就义,而满城百姓得救,那么开州所有百姓,想必都会感念孙将军大恩大德。”穆璟无不嘲讽的说道。
“你!”沈云嵩这会听出了穆璟的弦外之音,穆璟这个人,一向不服管教,除了今上和李盛袭,也只有提到沈继泽之时,才会有稍稍的收敛。
他这是明晃晃的嘲讽孙介无用,以至于军机延误,没能夺下开州。
“难道当真有人能从来不败不成?胜败乃兵家常事。”沈云嵩硬着头皮说道。
“世子。”孙介皱眉,而后又满脸愧疚的看着李盛袭,“此次错失良机,实乃末将之过,还望殿下赐罪。”
“沈世子此言差矣。”穆璟摇头打断,他看着沈云嵩,明亮的眉眼是说不出的得意与张扬,“我就从未败过。”
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须得赢,捧个败仗在姑姑面前,他可丢不起这个人。自然了他也理解不了什么叫胜败,乃兵家常事,在他这里,胜才是常事。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分析为何会败。”李盛袭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穆璟,夸耀起自己的功绩的时候,穆璟总是这般得意。
“西戎人似乎料到了,末将今日会前往突袭。他们准备的极为充足,甚至提前布下了陷阱。莫将带人奔袭前往开州之时,沿途还遭到了伏击。所幸手下将士骁勇,加之早有防备,否则只怕还没有到开州,就先折戟。”孙介皱眉。
“如此说来,西戎人士极为清楚我们的行军路线和方针。”李盛袭呢喃。
孙介点头,“似乎是这个样子。”
李盛袭沉思不语,孙介或许不知情,但是李盛袭却是知道自己前来的本意,她就是来抓内鬼的,而孙介这件事情,似乎佐证了有内鬼这一事实。
“其实话说起来,既然中途已经遭到了伏击,为什么不提前汇报给殿下?孙将军你只是前锋大将,徐焕之等人应当离你不远才是,战场瞬息万变,既然与原先计策有所不同,那么方法为何不改变呢?”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是穆璟却是明白,这一战的主战场看似是在孙介,实则是在他。
孙介带的人不多,而他则是出其不意,双方联手,可以将战争的损失降到最低。
所以孙介这一战的要求其实不高,甚至他只要无功无过,就能赢。所以穆璟刚才的话,不全然是嘲讽,倘若穆璟真的不管不顾,不在乎孙介和这一队将士的死活,那么只怕此刻开州已是囊中之物。
若是孙介当时被突袭之后,就传消息给徐焕之寻求支援,以徐焕之的老辣,必定能够早早提防,也不至于如此。
“末将愚钝,以至于军机延误,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一则消息难以递出,其次便是怕打乱了殿下收复开州的大计。”孙介眉宇沉重。
“战场上瞬息万化,敌军突袭的就怪不得你,只是你还缺少一些灵活变通。孙卿,你要时刻谨记,战场绝非一人的战场,主将的失误随时都有可能导致无数人的丧命。日后要慎之又慎。”
“末将谨记。”孙介拱手。
“既如此,你今日之过,我暂且记下,等到此战结束,再来论功论过。你以为如何?”李盛袭抬头。
“殿下仁厚,末将心悦诚服。”孙介点头。
第263章:是谁
其余的将领很快赶过来,这一场仗可谓是出师不利。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这回可是和穆璟联手。
李盛袭遣走了沈云嵩,毕竟是军机大事,万一这小子到时候又发疯,他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不该处置他,索性就把人赶走。
孙介又重新讲了一遍来龙去脉。众人对于孙介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虽说这件事情有他的疏漏在,但是众人当中,除了穆璟那个怪胎,哪个没有吃过几场败仗?
吃败仗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分析元音和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正当众人众说纷纭之时,安怀却突然开口,“正如孙将军所说,形容人仿佛早就知道咱们的下一步动作。按理来说他们猜到咱们会突袭并不意外,咱们也早就猜到他们会严加防守,可问题是他们在防守之余,竟还能提前做好埋伏,这事显然有古怪。从熙州去开州有五六条路线。为了能够驰援孙将军,几乎每条线上我们都安排了人手,可是问题是,怎么独独前锋遇袭呢?”
孙介微微皱眉。
“这件事情的确是古怪。但是想想也不难解释。西戎人的主力毕竟不在开州城内,他们兵力有限,分不出多余的兵力,突袭前锋对他们来说要比突袭所有人来好得多。”徐焕之分析道。
“可问题是他们如何得知我的谁是前锋大将?又如何得知前锋大将走的是哪一条路?就算有敌军,暗叹混迹在熙州城内,那最多也只是打听到孙将军是前锋,怎么会如此清楚我们突袭的时间以及路线呢?”安怀接话。
“安将军的意思呢?”李盛袭目光不经意间从一旁的柯永昭身上划过。
安怀估计跟她想到一块去了,不对,估计跟他想到同一个方向去了,只是他怀疑的人很可能不是柯永昭。
想到这里,李盛袭下意识的看了看至今为止,一言未发的容治。
“孙将军一向老成持重,这件事情怕是有内鬼搅局,否则的话以孙将军的本事怎么都不可能输。”安怀虽不喜欢孙介,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夸孙介两句。
一边的穆璟不屑的撇了撇嘴。
“内鬼。”在场之人都不由的神色大变,唯有李盛袭徐焕之几人,依旧镇定自若。
“这也不无道理。”李盛袭附和道,她的目光幽浮,“只是不知道安卿你怀疑谁?”
“在场之人都相识已久,大家都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袍泽,就算要背弃,也不用等到今日。再者,我等皆和西戎人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又怎么会投靠西戎?”安怀说完,便是毫不掩盖的看向一边的容治。
“安怀,你在怀疑容长史啊?”穆璟挑破了这件事情,在场的人当中,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只有他会直言直语,他也不介意戳破这一层。
“容长史是本宫身边的人,他不会有问题。”李盛袭微微侧身。
“殿下只怕要被他骗了。”安怀颇有几分得意的姿态,他冷冷的扫了一眼容治,这些日子他已经查到了容治的身份,“此人姓容,名治。”
孙介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容治,北齐侍御史?”
他们虽然都知道李盛袭身边多了一个长史,但是他们对李盛袭身边有什么人从来都不会过多的关心。李盛袭用人常常不拘一格,故而在他身边的人出身大多都稀奇古怪,但是必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他们也不会过多的去追究这些人是谁。毕竟这些人只是李盛袭身边的属官,但是不会来军营里和他们共事,他们也没有必要去探究自己上司的身边有什么人。
甚至于至此,安怀提起了容治,也有好几个人,不知道容治是谁。他们是武将,关心最多的也是北齐朝中的武将军情。顶多也就知道在北齐国中宦官和外戚斗的厉害,旁的自然一概不知。
“孙将军说的不错。此人正是北齐的那个容治,是北齐乃至天下都有名的奸贼酷吏。明明是进士出身,却为了荣华富贵,头像换观门下,成为宦官,一直到了后来大肆屠杀清流官吏,残害学子,后来北齐的那个昏君派他来江北赈灾,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抛下灾民不管不顾。原来是跑到了殿下身边蒙蔽了殿下。”安怀看着容治越发不善。
李盛袭想过会有人借容治的身份吵她发难,却没有想过这个人是安怀。
“殿下,此人投效宦官可见一心只有荣华富贵,人品不佳。头像宦官之后排除异己,奸贼酷吏之名,天下传说。如今抛弃百姓不顾,可见没有担当。这样的人纵使有才,又如何能用之呢?殿下莫要被他骗了。”孙介厌恶的开口。
国家立场是一个问题,但是喜欢与厌恶又是另一个问题。就比如说他们虽和北齐对立,却十分的敬重孟太傅与顾凌虚。而容治的人品,怕也只有宦官看得上。
“孙将军说的对,殿下,这人手速两端,只怕这次消息的泄露少不了他动的手脚!”安怀斩钉截铁。
李盛袭并没有接安怀的话,而是看向柯永昭:“柯将军怎么看这件事呢?”
柯永昭有几分恍神,他没有想到李盛袭会突然叫他,他微微皱眉,“其实也未必就是北齐的那个容治,或许只是同名而已。再者就算真是容治,殿下既然用此人为长史,想来必定有过人之处,可用之处。再退一步来说,就算他真的是容治,可那又如何?想要定罪也应当拿出实证。若是因为处理他而让真正的内鬼遁形,那才是遗留祸患。换句话来说,在这个时候荣长史是不是容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真正的内鬼。”
李盛袭有几分讶然,他没想到柯永昭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识大体的话来,他说的没错,当务之急是找出真正的内鬼,而不是纠结谁是谁。因为这么做并没有意义。
第264章:品行
安怀也没有想到柯永昭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是他却不以为然,“柯将军此言差矣,找出内鬼固然重要,但是确定容长史的身份也很重要。就算他不是西戎人的内鬼,未必不会是北齐人内鬼,他毕竟是齐人。”
“南晋兼容天下,圣上与殿下不拘一格用人才,故而才能收天下英才于囊中,开疆拓土,创建不朽大业。若是下官所记不错,我南晋朝中也,有不少出自齐地的官员吧?若只因下官是齐人,而便断定下官是内鬼,这话怕是有失偏颇,也失了晋朝将军气度。”容治反驳说道。
“你。”比起口齿武将很少是文官的对手。
“如此说来,容长史是承认自己是容治了?”孙介皱眉。
“下官姓容,名治,字策臣,祖上至今也都是正儿八经的齐人。这一点下官从未否认。”容治微笑。
李盛袭的嘴角轻轻翘起。
孙介没有想到容治会玩这么一出文字游戏。
安怀倒是没那个耐性,“谁在乎这个了,本将军就问你,那个成为宦官义子的容治是不是你?”
容治看了一眼李盛袭,李盛袭摇头,她知道容治想要做什么,他想要刻意迷惑他们,在自己的身份还是上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容治的私心,其实是不想承认的,前半辈子过得糊里糊涂,的确不堪回首,何况这不堪回首的前半生,还可能为李盛袭招来祸患。但是李盛袭既然摇头,那么就是想让他承认,想必李盛袭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他虽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是他跟随这位主公也有两三个月,知晓她的秉性,绝不会无的放矢。
“是下官。”
“那就是了,旁人投奔我们殿下,或许是弃暗投明,但是你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凭你也配到殿下麾下效力?你是北齐奸贼,连你本国超纲都能祸乱,谁知道你是不是北齐派过来的暗探。”安怀挑眉。
“这话说的古怪,若下官是北齐暗探,自然应当心向北齐,既然如此,那么此前又为何要祸乱北齐朝纲呢?”
安怀:“!”
为什么这些文官的嘴皮子都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四两拨千斤,把他堵得没话说。
见安怀语塞,孙介目光锐利的看向容治,“容长史不必巧舌如簧,纵然你不是北齐暗探,但是你品性不佳是的确,你投靠殿下想来是想依靠殿下谋利,你能为利来,谁知不能为利往?谁又知道你会不会是三姓家奴?”
简而言之,朝臣们信不过容治的人品。其实如今的情况对于他来说算是危急,他一没有权利,二没有实绩,有的只是烂的不能再烂的名声,的确是难以服众。若不是他是李盛袭的人,只怕徐焕之和穆璟也难以信他。
“如此说来,诸位将军是想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定下官的罪吗?”容治并不畏惧身前几位老将的威势。
孙介闻言,反而冷笑一声,“容长史不必顾左右而言其他。定不定罪是一回事,旁的又是一回事。且不说你是不是内鬼。就算你不是内鬼,像你这样的奸贼,又怎配进我南晋朝堂!”
“诸位不相信他,难道还不信任本宫吗?”李盛袭慢慢开口,又继续维护道:“容治是本宫公主府长史,也是本宫收拢至麾下的人才,本宫用他,自然有本宫的道理。你们久经沙场,虽非文人,但也应该知道传言不完全可信的道理。倘若传言完全可信,日后打仗只需尽数听信传言即可,又何必每每都需要斥候前去看看情况呢?”
“末将等自是信任殿下,只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殿下也或许是受他一时蒙蔽,信了他的巧舌如簧。”孙介是最有文人气的将领,自然了,身上也有一些文人傲骨。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品行不佳的人。
安怀倒还好,只是有不良癖好。但是容治此前行为,落到他眼里,那就可谓是“德行有亏”了。
“可他到我身侧至今,也不曾犯错。而且他于国事上的确是尽心竭力,这一点,洪阴百官亦是有所见。孙卿,你当明白何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从未与与他接触,如何口口声声声称其品行不佳呢?”李盛袭反驳。
“容治或许有治国之才,但是品行却教人难以恭维,虽说眼见为实,但是耳听也未必为虚,要知空穴不来风。”孙介并不否认容治的才华。
但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不耻他后日的种种行径,本是天生的治国之才,若是一直走着正道,未必不能成为如孟太傅这般匡扶天下的宰辅。可偏偏目光短浅,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竟然做了那些阉人的义子,为宦官奔走也就算了,竟然还在有朝一日,将屠刀挥向那些一腔赤忱的学子们,那些可都是国家栋梁啊。
他想到这里,又继续说道:“此贼多智,值此危急时刻,为保边境安宁,还请殿下暂行关押此人,来日审讯,如此清白即可自证。”
“孙卿,你是要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开始拷问人吗?”李盛袭沉眸。
“殿下不要被贼人迷惑而罔顾了大局。”孙介强硬的说道。
在南晋,虽说没有“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说法,这样未免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一些,但是若面对的是容治,而如今事情发生的地点又在边境战场之上,正是非常之时,如何不能行非常之事呢?
“真是有意思。”一边缄默许久的穆璟突然开口,他斜睨了一眼孙介,还真是奇怪,若是本侯记得不错,这回打败仗的人好像不是你吧?怎么现如今反而轮到你口口声声来指责别人,还要求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对别人用刑了呢?你是想毁了殿下的英明吗?”
“末将不敢。”孙介低头。
“既然如此,那你所说什么,殿下一向圣明独断,难道还不如你聪明?由得你在这里置喙?”
第265章:玩笑
“定宁侯……一事归一事。容治的身份摆在那里。”孙介抬头。
“说到身份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昔年殿下执意用本侯,当时你们不也反对,说本侯是穆氏遗孽吗?这么说来,本侯的出身也不比容治好在哪里。”穆璟抬了抬眼,神色带着几分邪气和乖戾。
“这如何能一样?”安怀不认同。这些年来,凡为武将,没有不以穆璟和徐焕之为标杆的。穆璟虽然讨人嫌,但是本事是实打实的。他们或许不喜欢穆璟,但是没有谁是不服他的。
何况论起出身,穆璟虽是私生子,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穆氏虽是乱臣贼子,可是在当年也是一等一的世家门阀。而容治,出身草莽,父母不过是寻常百姓,织鞋贩履之徒,怎么也不如穆璟。
“哪里不一样?”穆璟挑眉。
“穆氏乱臣贼子,定宁侯却是忠孝节义。而容治则是的的确确的乱臣贼子,这如何能一样?”孙介反驳。
“你不曾与他接触过,又怎么能下这样的断言,正如当年你们不曾与本侯接触之时,不也觉得我和穆氏是一丘之貉吗?朝臣百官好像也没少弹劾本侯,接触了几个月之后不也口风大改吗?不说本侯,朝中有多少大臣是受姑姑举荐?而在姑姑举荐之前,他们的出身不也颇受人非议吗?”
当年的魏运,不过公主府马奴。顾留今和顾念惜,也不过李盛袭身边的婢女。而朝中那些受李盛袭举荐的官员,他们的出身有贩夫走卒,有羁旅商客,有罪臣之后,如今不都造福一方,为社稷添功。
孙介哑口无言。
李盛袭微微抬头,“容治为人如何?本宫比你们要清楚。当务之急是要判断是否有内鬼,并且找出内鬼是何人,而不是以风评断人品。日久见人心,他如何,日后再说。先看看眼下的事吧。”
“是。”
等到众人散后,李盛袭在穆璟不甘嫉妒的眼中单独留下了容治。
“殿下这般留下微臣,定宁侯怕是能将微臣生吞活剥。”容治打趣道。
李盛袭本想说些正事,忽闻容治这番话,她只觉得有些好笑,他这话说的,倒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味道。不像是一个能臣,像是后院宠妃。
“就你这张嘴,便由着瑾瑜把你生吞活剥吧。”李盛袭开玩笑道。
“殿下在诸将身侧力保微臣,若是由着定宁侯将微臣生吞活泼,岂非得不偿失?”容治并不在意。
李盛袭一时语塞,“你怎么越发的……”
她一时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想了许久才吐出一句“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她身边诸如徐焕之、穆璟之人,言语之间虽亲近,但是从不冒犯。容治看似尊敬,但是时常呛她。李盛袭莫名想起当初洪府密室中的那句“十三娘”来。
“这可是殿下冤枉了,微臣眼里心里都是殿下,又何来的不放在眼里?”容治反驳。
只是这句话刚说出口来,容治就忽而发觉了什么不对。
李盛袭也是轻愣,看着容治呆愣的样子,她回过神来,原本心底那些本就不多的羞涩一扫而空,她别有深意的看着容治。
容治轻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刚才的尴尬,“此事……”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李盛袭歪着头,单手托着脑袋,她一身戎装,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但是在此刻,却又别样的妩媚风流,让人心折。
“微臣失言,别无他意。”容治赶忙告罪。
“既然别无他意,又为什么临了改换话头呢?容长史,你可是读书人,岂不知君子坦荡荡?”李盛袭轻轻一笑。
从前容治不曾归于麾下之时,她多是客套的唤他“容郎”,归于麾下之后,要么是连名带姓的喊他“容治”,要么是喊他“策臣”,倒是第一次喊他“容长史”。
容治一时间语塞,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味,他说出那句“眼里心里”的话,全然是下意识说出,当时没有想到那些缱绻的意思,后来意识到了,反倒是遮遮掩掩的,倒像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了。
话说起来,李盛袭一个女郎都不羞,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他一个男儿,反倒做了儿女情态,当真是该羞愧。
其实他倒是有能怼李盛袭的话,但是李盛袭到底是主公,有些话可以玩笑,但是有些明晃晃的犯上的话,那是绝对不能说的。
话说到这里,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容治干脆选择了逃避,就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方才之事,多谢殿下力保。”
李盛袭:“……”
很好,说不赢就不说了。
盯着李盛袭凉飕飕的目光,容治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只不过,此事倒是奇怪,安将军忽而提起微臣,倒叫人一时之间忘了别的事情,反而一味想要处置微臣。只怕若真让殿下把微臣给处置了,旁人也会下意识的将内鬼之名安到微臣身上,而不会想起此事,压根就没有任何的证据。”
李盛袭收回了自己别有深意的目光,“是啊……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安怀攻讦你,除了因为你狼藉的名声,大约还有之前你得罪过他的缘故。孙介攻讦微臣,是因为他厌恶奸贼酷吏。只是我没有想到柯永昭竟然会为你说话。”
“其实话说回来,柯将军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是他时常怏怏。”容治皱眉。
“别的不说,不管他是不是内鬼,如此失职,倒真叫人失望。”若是仅仅因为亡妻便置大局不顾,未免英雄气短了些,“对亡妻怀念,固然是一往情深,但是他身居要职,如此行事……”
李盛袭摇了摇头。
如果柯永昭是内鬼,反倒没有什么好说的,该杀杀,一了百了而已。可如果柯永昭不是内鬼,长此以往也是不行,柯永昭是有本事的,日后北征也好,镇土也罢,他都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总不能就让他这般的颓废下去。
第266章:醋气
“左右殿下不也叫内卫去盯着了吗?若有狐狸尾巴,只怕也难藏住。”
李盛袭摇头,“难啊。比起谋略武功,武将比起内卫未必逊色,这些都是重臣,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反倒是要离心离德,若是不想叫他们发现,得找高手盯着。盯柯永昭估摸着会容易一些。”
柯永昭现在脑子里想的应该都是他的亡妻。
“这回知道消息的人不少,内鬼也是难抓。”李盛袭摇了摇头,这回要是没有内鬼,只怕开州早已收回。
“留今姑娘不是去查刺客的事情了吗?武将的行军打仗很擅长,但是行事却未必有留今姑娘稳重。”容治轻笑。
“留今的确稳重,可惜她执意要跟着我,不然的话叫她在内卫也是不错。”吴旸略莽,越明云能力未知,如果有留今辅佐,也算是相辅相成。
“统筹内卫之人不少,但是殿下身侧的人,再没有如留今姑娘这般如臂指使的。”
“留今的确如臂指使,一句话我只需说三分,她便能做得十分好,而且她能文能武,文采出众,武功高强,若只是在我身边倒是有些大材小用。日后有机会还是要给她别的路走。”李盛袭轻轻说道,话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容治。
留今如臂指使,但是如果真的论明白她的心意,谁又能比得到容治。
看到容治之时,总有揽镜自照之感,有些话甚至不需要她说出口,容治就能想明白。
穆璟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又要去找李盛袭,刚到李盛袭的营帐前,就被留今给拦住,“留今姐姐,姑姑在里面是在见谁吗?”
留今微微一笑,为着穆璟的心情,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告诉穆璟。
“嗯?”穆璟又继续追问道。
“容长史还在里面。”
穆璟:“……!”
“他怎么还在里面?他不是北齐有名的大才子吗?有什么话事一句话说不完吗?怎么说了这么久?”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留今尴尬的笑了。
“留今姐姐,你怎么不陪在姑姑身边?反而守在外面?”
“殿下有话要和容长史单独说,奴婢进去做什么呢?”
“留今姐姐,姑姑总是留着他单独说话吗?你也该劝谏一些,别平白无故的辱了姑姑的声誉。”穆璟酸里酸气的说道。
留今只觉得好笑,自家殿下最不在意的就是所谓的“声誉”,穆璟身上醋味就差熏她脸上了。不过留今倒是没有不会和穆璟对呛,只是极其认真的敷衍,“奴婢谨记。”
穆璟显然看出了留今认真的敷衍,他对留今还有几分敬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絮絮叨叨的倒了许多的酸水。
留今笑意温婉,对答如流,只是心中逐渐不耐。
定宁侯如此,活像圣上后宫之中不得宠的怨妇。定宁侯的心思,谁人看不出?
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只要有眼,都看得出这个事实,定宁侯自己也清楚。只是清楚归清楚,清不清醒又是另一回事了。显然,穆璟不大愿意清醒。
留今只觉得可惜,其实定宁侯也很好,他对殿下绝无二心,身份、能力和外貌也很出众,也当得起驸马。虽说殿下先嫁叔叔后嫁侄儿容易惹人非议,但是这样的事情殿下是一向不放在眼里的。
只可惜了,殿下不放在眼里,也不放在心上。定宁侯纵然好,但是却不是殿下中意所在。
定宁侯虽是天生的将才,但是在旁的方面,着实说不到一块。既然进不了殿下的心门,殿下也不愿意轻易糟践了穆璟,便也明晃晃的表达自己的无心。
穆璟当年有自荐之心,借口不想和穆氏再有关系,故而不愿意唤李盛袭“婶娘”,而李盛袭听懂了更深一层的意思,故意让穆璟喊她“姑姑”,断了穆璟的念想。
“定宁侯,你在这里做什么?”沈云嵩不喜欢穆璟。
穆璟同样不喜欢沈云嵩,他只对沈继泽有一点点愧疚,对沈云嵩可没有,如今不在李盛袭跟前,他更不忌讳,“关你什么事?倒是你,一天天的在军营之中闲逛什么。若是闲着没事早日回京去,省得一天天的在这边给姑姑添乱。”
“是殿下自己要我待在军营的,与你何干?”沈云嵩轻嗤。
“姑姑叫你待在军营,是叫你在军营里乱晃添乱的吗?”
“你!”沈云嵩吸了口气,有几分阴阳怪气的说道:“穆侯,你素来看不得旁人与殿下亲近……”
“你胡说什么?本侯哪里有?再这般乱说,本侯就请你去演武场上切磋一番。”穆璟打断道。
沈云嵩气急,还本侯,他看穆璟像只猴,穆璟那个样子,当旁人都没眼珠子看不到吗?
沈云嵩吸了口气,“容长史日日侍奉殿下在侧,你反倒替他说话。怎么?爱屋及乌至此,以至于不分青红皂白的踢,乱成贼子说话。”
“乱臣贼子?他可比你这种无能的纨绔废物有用多了。”穆璟轻嘲,他是因为某一些原因不喜欢容治,当然了,绝对不是因为姑姑和容治多加亲近。但是一码归一码容治的能力那是没得说的,才华更是远播。
至于人品这种东西,他与容治不熟,他只是相信姑姑,既然姑姑肯用容治,那他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谁纨绔废物?”沈云嵩怒极。
“你啊,你不是吗?论文才,你不如你口中的乱臣贼子,沈世子今年也十七了,里头那位十八岁的时候,可就中状元了。你如今呢,科举都没考过。至于武功,本侯也是年少扬名。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是沈世子你享受着天家富贵,却不能为社稷出力。你不是,谁是?”刚好他有气没地方出,沈云嵩就撞上来了。
“你!”沈云嵩气急,下一刻,就挥着拳头上去了。
两人公然在李盛袭的帐前打了起来。
这倒是更顺了穆璟的心意,正好,沈云嵩不是整日里怀疑他的功绩有虚吗?也让他看看,自己的本事。
第267章:构军
李盛袭掀开帐篷之后,就看到这两个打斗的场面。
看到李盛袭走了出来,穆璟连忙停了手,只是他轻而易举的擒拿住了沈云嵩。
李盛袭一言不发,转身进了主帐,穆璟很快把沈云嵩押了进去。
李盛袭坐在主位之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人。
“姑姑……”
李盛袭扫了穆璟一眼,似笑非笑。她看了一眼留今,留今会意离去,去把孙介叫过来。
“姑姑……”穆璟硬着头皮将事情说了一遍。
李盛袭又是冷笑,她甚至懒得多说一句话。
“姑姑……”穆璟又弱弱的唤了一句。
“定宁侯,本宫记得你今年似乎二十有一。沈世子不知事,你也不知是吗?”
穆璟一震,这还是李盛袭第一次这么叫他,李盛袭往常,都是喊他的字,这回喊他的爵位,可见是生气生的狠了。
他心底猛地一沉,触及李盛袭冰冷的神色与目光之时,他只觉得有些如坠冰窖。
“姑姑,我知错了,此后绝不再犯,还请姑姑降罪。”穆璟赶忙认错,他甚至不管手上的沈云嵩,一把将人摔在地上,而后就跪了下去。
“穆璟,你……”沈云嵩吃痛的唤了一声。
李盛袭看着穆璟这个样子,一时间竟然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你既然知错,来人,拖下去,打四十军棍。”
穆璟点头,并没有半分不服,麻溜的跟着将士出去挨打。外面很快就传来了军棍声,却没有听到穆璟的一声叫唤。
李盛袭就静静的不说话,很快,孙介走了进来,而外头行刑的将士也来回报:“殿下,四十军棍已经打完了。”
“将人抬走。”李盛袭抬了抬眼皮,并不在意外面穆璟的情况,对于穆璟来说,四十军棍根本算不了什么。
“殿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孙介皱眉。
李盛袭看了一眼留今,留今赶忙将来龙去脉讲给孙介听。
孙介面色大改,“沈世子,你怎可如此无力,竟然敢在殿下的营帐之前和定宁侯大打出手,你如此行为,置殿下于何地?还不认错。”
“错的怕不止这一桩吧。”留今怒目,“外头发生的事情,奴婢可是看得真真的,孙将军,殿下将沈世子托给了您,自是叫你好生教导,你又教了他什么?竟然敢如此放肆,在殿下的营帐之前罔议殿下,打架倒还是其次,定宁侯虽然莽撞,倒也是一心一意为了维护殿下,反倒是沈世子,竟然敢这么议论殿下。”
“末将知罪。”孙介赶忙认罪。
“孙叔。”
“住口。”孙介扫了沈云嵩一眼。
李盛袭居高临下,看着沈云嵩,“从前本宫对你太好,倒叫你忘了身份与分寸。你既然入了军营,虽不曾正式上战场,却也是军中一份子。你初入军营,不知军纪也是常事,这样吧,本宫今日叫他们教一教你。孙将军,何为构军?”
“殿下。”孙介不可置信。
“怎么?事到如今你也忘了军规吗?”李盛袭神色平淡,语言也平缓,但是言语之中的怒气却是谁都听得出的。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孙介硬着头皮开口,但是他不等李盛袭开口,又说道:“殿下,纵然沈世子有过,可是他并未发出怨言。算不上构军啊。”
“孙将军此言差矣,今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言语之中的怨恨和愤懑谁人又听不出来?再者,就算今日不存口出怨言,难道往日沈世子对殿下的怨言和怨怒还少吗?”留今质问。
沈云嵩神色微沉,他虽然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但是看孙介的模样,显然知道结果不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但是往日殿下并没有责怪。”孙介开脱道。
“往日殿下没有责怪是殿下宽厚,难道往日殿下没有责怪,过错就不存在吗?譬如孙将军你,你此次延误军机,以致于出师未捷,殿下念及您往日功绩,暂时记下,并未责罚,希望您来日功过相抵。难道说殿下此次并未责罚于您,您这次的失败就不在吗?您这次的过错就可化为云烟消散吗?”
留今素性温和,旁人只当她性情温吞,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但是她毕竟跟随李盛袭多年,见过数不清的人与事,教训起人来,她也是条理分明。
“当如何罚?”李盛袭又问。
“殿下,沈世子毕竟是平国公世子,他更是沈将军的儿子啊。还请殿下念及和沈将军的兄妹之情,袍泽之谊,暂且饶他一次。”孙介磕头求情道。
“留今,你说。”
“犯者斩之。”留今不带丝毫的犹豫。
沈云嵩脸色煞白,他刚要开口质问,触及到李盛袭凌厉的目光时,话又缩了回去,李盛袭,真的要杀他。
“殿下,沈世子毕竟年幼,还请殿下饶过他年幼无知吧。”
“好一句年幼无知。”李盛袭轻嗤,“本宫和穆璟十七岁时,已经是征伐一方的大将了。太子今年也是十七岁,他也可以独挡一面。孙将军,你倒是体恤人!你和本宫论亲疏?你难道忘了当年的长宁郡王了吗?沈云嵩不过是本宫表兄的孩子。而长宁郡王,那可是本宫亲姐之子。”
当年长宁郡王在李盛袭军中,他倚仗郡王身份,生母又是公主,小姨是李盛袭,故而嚣张行事,触犯军规,李盛袭当年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斩了。安阳长公主求上门都没有用。
沈云嵩也是听说过这件事情的,他一把瘫软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审视自己的这位表姑。或许是李盛袭对他太好,让他忘记了,这位表姑出身内卫,且在少时便平定一方,她杀过的人无数,死在他手中的直系血亲更多。她能杀他们,又为什么不能杀他。
“还请殿下息怒,末将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沈世子还不快向殿下请罪。”说完,他就看向沈云嵩。
要是沈云嵩再犟,孙介看保不准李盛袭会不会杀他,要知道,按李盛袭的逻辑来说,穆璟这回非但无错,而且有功,可饶是如此,李盛袭都打了穆璟四十军棍啊。
穆璟尚且如此,谁知道沈云嵩会如何。
第268章:是君
沈云嵩凝望着李盛袭,双唇嗫嚅,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道歉?认错?为什么而道歉,为什么而认错?
构军之错是对主帅有愤懑之心,而自己难道道歉了,愤懑之心就会烟消云散吗?
怕是不会,反而会渐积渐深吧。
还是说,李盛袭要的,只是粗暴浅陋的表面臣服?如果是,她的确能够轻易得到。可是她不是一向自诩清高吗?
“我……错了……”生死面前,能够不低头的人很少。沈云嵩就算是再不情不愿,但是也不得不服软。
当一个有强权的人只要粗暴的臣服时,那么事情就变得格外的简单。
李盛袭看着面露怯容的沈云嵩,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生气,如今只觉得烂泥扶不上墙,沈继泽的儿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李盛袭想到自己的计划,她目光微沉:“错了?”
“错了……”沈云嵩低喃。
“殿下,沈世子已经知错,末将回去必定严加管教。”孙介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殿下,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末将虽不敢舔颜自称沈世子之父,却也有教导之责。若是您执意责罚末将愿意代沈世子受过。”
沈云嵩若是受罚,那么一定会比穆璟要严重的多。沈云嵩文弱,怕是连四十军棍都挨不住,何况是别的。
他有军功,代其受罪,李盛袭也不会多罚他,顶多也是罚他四十军棍而已。
“你替他受罚?”李盛袭看了孙介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沈云嵩。
“孙叔……殿下,殿下,此事与孙将军无关,请殿下不要牵连旁人。”
还不算无用到底,起码有几分担当。但是李盛袭没打算理沈云松,“那就如你所愿,来人,孙介管教不善,带出去,杖责四十军棍。”
“末将认罚。”孙介也爽快,当即就跟了出去。
“殿下……孙叔……你们……”沈云嵩眉头紧锁,他似乎是没有明白局势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至于你,监刑。”李盛袭抬了抬手。
“你怎么可以……”
“沈世子,违抗军令,也是大罪。”留今好心的打断了沈云嵩的话。
沈云嵩还想开口,外头就传来了军棍之声。
“你不出去,四十棍就不算开始。”李盛袭声音轻轻。
沈云嵩赶忙退了出去。
等到四十棍打完,李盛袭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叫人抬走了。
“殿下,奴婢不明白,您怎么平白无故的发这么大的火。”而且打人也打的古怪。不打沈云嵩,却责打穆璟和孙介。
打穆璟也就算了,孙介才是真正的人无妄之灾,虽说李盛袭叫孙介管教沈云嵩,但是孙介接手沈云嵩才几天,中间还打了一次仗,哪里有功夫教育他。
“敲山震虎……那也算不上。打他比打沈云嵩有效果许多。而且孙介吃了败仗,日后若是清算,这四十棍,也算抵消。至于旁的原因……总要露一些破绽有些人才有出手的机会。”李盛袭看了一眼容治。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沈云嵩倚仗殿下宽纵,一向放肆,不将殿下放在眼里,也的确该打。”容治开口,若是李盛袭没有野望也就算了,既然有了,帝王威仪,又岂容得他人随意践踏。
留今似乎明白了过来,“那又为什么要打定宁侯呢?”
“沈云嵩不懂军规,穆璟难道不懂吗?他有的时候也的确该打。”李盛袭摇了摇头,打穆璟还真是因为穆璟罔顾军规、口无遮拦,而且穆璟方才在外和留今吵吵嚷嚷的,她也听到了几句。
这四十军棍,穆璟没白挨。
“殿下要不要去看他?”留今想起穆璟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走吧,正好有些事想要同他说。”李盛袭起身。
孙介挨打之后,就被人抬了回去,安怀柯永昭等人闻讯匆忙赶来。
“她,她怒罚我也就罢了,他为何要打你?从前做出仁义的模样……啊!”
“放肆!”沈云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走进来柯永昭踢了一脚。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柯将军……”孙介皱眉。
“柯永昭,你做什么?你竟打我。”沈云嵩捂着胸口。
“这里是锦中军营,本将是锦中大将,你以下犯上,言辱殿下,没有把你军法处置,就已经算是看在你父亲的颜面了。”柯永昭看向沈云嵩,有几分面色不善,他又看向孙介,“孙将军,你替此子遭此无妄之灾,如今还不好好管教吗?”
“是我管教不力。”孙介惭愧道。
“老孙,你才接手这小子两天,说什么管教不管教的。”安怀轻嗤,他也不喜欢沈云嵩,“说起来,殿下对这小子一向宽容,这回不仅生气,还连着你好穆璟一起打,可见是气的狠了,他和穆璟究竟是做了什么?”
沈云嵩和李盛袭虽是亲戚,但是沈云嵩是晚辈,往日仰仗李盛袭的宠爱,嚣张悖逆,对他们武将除了孙介从没个好脸。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孙介摇了摇头,看似是因为穆璟和沈云嵩斗殴……到也算不上。但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沈云嵩狂悖已,李盛袭打他,一是因为他输了战,二是为了敲打沈云嵩。为今日之事挨打的,不过穆璟一人而已。
安怀:“?”
他在说什么?
孙介:“……”
孙介没有解释。
“殿下是君,更是主帅,他们是下臣,又是晚辈。如何不能罚!”柯永昭扫了一眼沈云嵩。“一开始还想不明白,为着沈将军的缘故,殿下对此子格外宠纵容,为何此次如此勃然大怒。甫一进来,便见他如此狂悖,倒也明白了。”
“你……”沈云嵩怒极,但是想起躺在床上孙介,话又缩了进去。
“话倒是这样,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殿下居然会打他。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跟穆璟打了一架?这也说不上了,他哪里打的过穆璟,按理来说,穆璟和他所谓的打架,可以说是穆璟把他走了一顿,无论犯了什么错,以殿下对身边人的包容,他挨了这顿打,殿下就应该不会再处罚他。更何况是无端牵连了老孙。”安怀疑惑。
第269章:比方
“说来说去,还不是他的缘故。”柯永昭扫了一眼沈云嵩。
沈云嵩敢怒不敢言。
孙介见此,也是复杂的看了一眼沈云嵩。等到众人走后,沈云嵩倒也没了往常的愤慨。
“孙叔……”沈云嵩看了一眼孙介,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愧疚。
孙介无奈,却又训诫道:“谨言慎行,戒骄戒躁。世子,你是读书人,莫要忘了国公爷的教导。”
“可是……”
“旁的不论,你有什么能够与长公主硬碰硬的呢?岂非以卵击石?长公主若是要对你做什么,甚至不需要你所谓的阴谋诡计,以力破巧即可。你实力弱小,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往日视你为亲,在人前对你多有避让。可一旦他不再视你为亲,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君,而你也不过只是俯首听命的臣子而已。”孙介语重心长。
沈云嵩皱眉低头。
议论这件事情的不只有孙介与沈云嵩。回到柯府之后,安怀也还在想这件事。
柯永昭则是一言不发。
安怀卸下兵甲,他在熙州,多是住在柯永昭的府邸。
安怀拍了拍柯永昭:“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觉得殿下今日之事做的很怪吗?”
“哪里怪?穆璟放肆,是该敲打。沈云嵩不敬殿下已久,也该罚。”柯永昭不以为然。
“那老孙呢?而且哪里罚沈云嵩了?这四十军棍对于老孙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是现在是战时,老孙也算是我方的一员悍将,难道来日夺取开州,抵抗西戎不要用到他吗?”安怀皱眉,孙介不把话说明吧,是哪伪书生的文气,老柯怎么也这样?
“话虽如此,只是你也说了,这四十军棍算不了什么。而且行刑的人自有分寸,八成是唬那小子的。”柯永昭摇了摇头,沈云嵩一身反骨,越打他脾气越臭。
“那也犯不着打老孙啊,这事古怪。”安怀摇头。
“殿下做事一向有分寸,从前抵御西戎,收复失地的时候,她的有些奇招也都是事后才同我等明说,更何况这件事未必和战场有关系,他不跟我们说也是正常。殿下往日里也不曾将政事告知我等,我们只需听命即可,灵活应变揣摩人心这种事,也应该放在战场上。”柯永昭不以为然。
安怀皱眉,看着柯永昭,满脸的不赞同:“你也知道这个时候是战时,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多思量一些,你反倒忘了吗?”
柯永昭不语。
“从前倒也罢了,我自然是信任殿下。可是如今……”
“你什么意思?”柯永昭打断了安怀的话。
安怀目中划过暗芒,“你看看殿下身边的人。殿下生性刚烈,怎么会用容治那样的人?你不觉得古怪吗?”
“殿下当年用穆璟的时候,也没见你觉得古怪啊。”柯永昭已久不以为然。
“哪能一样吗?昔年穆璟虽是穆氏余孽,但是那到底是黄口小儿,而且当年的穆璟其能你我皆能看出。可这个容治……他是什么样的名声,他又做过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来多说?”安怀拧着眉头。
柯永昭皱眉,其实他也想不太明白,只不过因为相信李盛袭,所以才没有直接开口。
“殿下近来作风,倒是真的不似从前了。换做是之前,容治这样的人别说近殿下的身,只怕就算避的殿下远远的,殿下要挥剑斩人。”安怀捶柱,“这回消息的泄露必定是这小子的做的!你说殿下为什么要执意留一个内鬼在身。”
“就算他风评不好,也不一定是他吧。”柯永昭摇头。
“不是他是谁?难道还能是我们不成?咱们这些人可都是镇守边境已久,就算是半路出家来的孙介,那也是跟我们一起打过仗的。难不成你还怀疑我们自己人不成?”安怀愤懑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即使他嫌疑最大,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更何况内鬼一事只是猜测,也不能确切的说有没有内鬼。”
“孙介虽然一身酸腐文气,但是他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内鬼,他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穆璟来救,这可和当年围剿穆氏余孽不同。”穆璟是厉害,孙介也不是吃素的。
“话虽如此,只是殿下一向有决断,你怎么知道殿下不存在暗中布局,殿下当年何等睿智,你忘了她是怎么诛杀穆氏的吗?”柯永昭反驳。
“殿下当年的确是英明决断。只是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殿下云游多年,能否有当年之慧还是两说?”
“你放肆!”柯永昭训斥道:“兄长,纵然殿下一向宽待我们,但是殿下不是轻易容得你我议论的。”
安怀轻嗤,又开口反驳道:“什么放肆?难道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吗?殿下可是连穆璟都打了,连穆璟都打了。你说是因为穆璟在殿下的帐前打人,太过于的放肆,可是殿下往日里对穆璟是什么样,你难道不清楚吗?穆璟当着殿下跟前打的人难道还少吗?这难道是他第一次犯上僭越吗?怎么往日里不打他?偏偏今日打他。”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柯永昭回味出了安怀话语之中的含沙射影。
“如今的殿下只怕早已不是当初的殿下。穆璟和她多好,我们往日是知道的。还有沈云嵩,殿下从前不也是百般宠爱?结果这个小白脸一过来,殿下一出手,先是赏了穆璟四十棍,后面又这么对沈云嵩。殿下只怕早就被这个白面小子给骗过去了。他们这些文人不是最会说话吗?这小子长得又好。
当年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到后来还不是宠信妖妃,杀了一大批忠臣良将。要不是后来太宗果决,诛杀妖妃,拨乱反正,只怕太祖要晚年不保,留下千古骂名。男人能被长得好看的人迷惑,难道女人就不可以。”
“你……你……你这打的什么比方。”柯永昭不由得觉得好笑,但是很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安怀,往日浑噩的目光此刻间清明几分,“你想要做什么?”
第270章:而已
安怀轻嗤,“我能做什么?太宗既然能够杀妖妃而谏太祖,难道我就不能效仿。自然了,我比不得太宗,杀不了容治,那就那小子抓过来,严刑拷打一番,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就算不能水落石出,把他钳制在手,也能换一段时间的安宁,说他真是内鬼,无论他招或不招,也都没办法向西戎送信了。”
“你疯了不成?那是殿下身边的长史,岂容你为所欲为。”
他们可以打沈云嵩,但是不能打容治。
论身份,容治自然是不如沈云嵩金贵。但是沈云嵩他进了军营,说到底也只是略有身份的兵而已,说不上多体面,毕竟军中将领,谁身上没个爵位呢?打一个毛头小子还是打得了的。
但是容治不一样,他是李盛袭身边的近臣。李盛袭是君,加之容治无错,谁若是打他,那就是在打李盛袭的颜面。
这是大不敬。
“我知道你讨厌齐人,可是你就算是讨厌齐人,也由不得你这么胡来。”沈云嵩皱眉。
“胡来?当年你若是肯听我胡来。我的妹妹,你的媳妇,就不至于在敌军阵前自刎!”安怀怒道。
柯永昭面色一变。
“当年你就是这么妇人之仁,不肯听我的决断,防患于未然。才以至于你悔恨至今!事到如今了,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旧日的场景仿佛又在柯永昭眼前一一再现,回忆席卷而来,安怀的字字铿锵如今确寸寸诛心。
妻儿在阵前触死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柯永昭目露痛苦。
“够了——”明明是呵止的话,此刻从柯永昭的嗓中挤出来,却显得格外的无力。
“我是够了,却不知你要如何。这件事情就算你不做,我也会去做,你要做懦夫守仁,我可不想再重蹈当年的覆辙。”安怀冷哼。
……
“他真这说?”李盛袭正处理着公文,最近忙于熙州军务,还要和那些人勾心斗角,着实是累。
“安将军拿您比太祖,拿容长史比潘淑妃,而他自己自比太宗呢。”留今听的好笑,却又将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
这话虽好笑,但是却不知殿下怎么看自己和容治的传闻。毕竟,在殿下的有意放纵之下,这么认为的人也不少了。
虽说殿下不是寻常女郎,但是殿下当真没有半点心思?
这位容长史不仅相貌过人,他和殿下可谓是心有灵犀到了极致。
“这个比方是这么打的吗?”容治也忍不住笑。
他虽然不是齐人,但是也听过晋太宗杀潘淑妃,力谏太祖保功臣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吧,只怕还真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这一点李盛袭应当更为熟悉。
“虽有些怪,但是也像。有什么不妥当吗?”留今有些不解。
“姑娘可以问问殿下。”容治看了一眼李盛袭。
若是他记得不错,论辈分,那位太宗皇帝应该算是李盛袭的祖父,虽说李盛袭是辈分大,年纪小,应当不曾见过开国的太祖太宗,但是那位亲手带大李盛袭的宏兴帝,必定是见过的。
宏兴帝或许没有真正经历那件事,但是一定听过,并且十分了解。宏兴帝对自己这位妹妹的教导可谓十分用心,不管他之前有没有这个心思,但是不可否认几乎是按照帝王标准教导的。既然如此,怎么也该和李盛袭讲讲潘淑妃的事情吧,就算不展开来讲,也该以此事潜移默化的教导。
“策臣,你懂的不少呀。”李盛袭笑眯眯的看着容治。
“微臣愚钝,还请殿下赐教。”容治“十分恭敬”。
“你可别叫我真学了太祖,真叫你做了潘淑妃。”李盛袭别有深意的说道。
一旁的留今没大明白,只是看这样子倒像是自家殿下在调戏容长史似的。
她不由得看着容治,本以为这位多智的长史会茫然会羞涩,却不料他的神色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留今愈发茫然,这怎么忽而就变成了这样,原先不还是在说笑吗?
“殿下……”留今依旧有些懵。
李盛袭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意思,去按我的安排做事吧。”
她可没心思在外人面前揭自己祖宗的短,只是容治着实有些放肆。
所谓“太祖宠信潘淑妃,为之诛杀功臣”,“太宗杀淑妃以谏之,力保旧臣”,不过是太祖太宗联手做的一场好戏而已。
太祖末年,功臣做大,渐有跋扈之态,屡屡僭越。太祖担忧其有窃夺神器之心。
加之皇太子早死,太祖虽另立了太宗。但是太宗的威望到底不如当初的皇太子,一部分权臣虽臣服太子,却未必会臣服太宗。太祖怕自己死后,太宗不能将那些文臣武将收服,就选择提前朝权臣发难。
可是发难毕竟要有由头。
如果平白无故的出手,江山必定大乱。毕竟彼时李氏江山初定,北又齐国,西有西戎,都是虎视眈眈。杀权臣不难,难的是杀完那几个骄扈之心的权臣之后,旁人会不会觉得唇亡齿寒。
或许太祖在时,那些权臣还不敢作乱,但是太祖当时已是暮年,而太宗从前是当做臣子教养,怕是难以震慑。这个权利交接,也是难题。
所以圣上故意宠信潘淑妃,挑起潘淑妃和权臣的争斗。做出一副听信谗言的模样。
按理来说,这样铲除权臣更有可能给权臣落下话柄,以至于权臣造反。但是,这不是太宗出来收拾烂摊子了吗?
在太祖诛杀权臣的次日,太宗就设计“杀妖妃”,火速平息旧臣怒火,再“保下旧臣性命”,收拢人心。和太祖完成权柄交接,自此之后,太宗的储君之位,便稳固了起来,朝前朝后,得尽人心。
原本或许要大动干戈才能稳住的局面,就这样轻易化解。权臣杀了,太宗地位稳固了,余下的臣子对太宗也无不信服,一举多得。
太祖依旧是一个英明的君主,纵然有些小错,那也是瑕不掩瑜的太祖,太宗地位稳固且得了“仁”字的评价。
但是这一切,也不过是牺牲了一点太祖皇帝晚年的“英明”,和一个无辜的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