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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1977全文阅读

作者:李超强     逆流1977txt下载     逆流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逆流1977全文阅读

请个假

    昨天父亲生日,喝多了,今天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坐在电脑前两眼发直,只能请个假。

    今天无更,明后天补。

001.一九七七

    墨蓝色的天幕下,盛夏的乡野幽美而嘈杂,蛙虫的叫声混着旧时代的旋律,像极《平原游击队》中的鬼子进村曲。

    “我说郭永坤,愣着干啥,赶紧挖呀!”

    五个有组织有预谋的家伙,遁着夜色,一路从前头山大队潜行至此,没有暴露任何踪迹。

    “算了,别管他,平时看着胆子还挺肥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民兵队长赵大龙杵在小堤坝上,骂骂咧咧几句后,开始指挥其他三人动手。

    很快,铁器入土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坤哥?”李有光一边铲着土,不忘侧头打量两眼。

    感觉坤哥今晚不对劲啊!

    赵大龙这些人或许还不太了解他,而自己可是跟他上下铺的好兄弟。

    整个大队四十几号知青中,就没见过比他更混蛋的。

    这不,前两天才把队里长得最水灵的巧妹给……

    李有光想到这里,又不禁扭头望向赵大龙。

    这事如果被他知道,手上的铁锹现在就不是往土里铲了,而是直接往坤哥头上呼!

    为啥?

    因为巧妹是他妹。

    就这样一个无耻败类,溜过来偷点水,还是团伙作案,能犯怂?

    旁人注定无法知道郭永坤为什么一副丢了魂似的模样。

    他记得,自己前一秒才在医院闭上眼睛,然后下一秒,竟然出现在这里。

    这是啥情况?

    “小光?”

    借着朦胧的月光,郭永坤不敢置信打量起眼前这个贼眉鼠眼的小瘦个。

    这怕是还没断奶的李有光吧,咋这么年轻?另外,这都穿的啥玩意儿,两根筋配解放裤,玩复古么……

    “你……没事吧?”李有光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被他亮得反光的眼睛盯着有些发毛。

    “你是人是鬼?”

    “……”

    “郭永坤,你特么小声点,不知道我们在干嘛吗?”

    “干嘛?”

    郭永坤随口接茬,完了才打量起说话之人。

    “做贼!”

    “我勒个去,你是……赵……赵大龙?”

    “你小子是不是真有什么毛病,第一天认识我啊?”赵大龙白眼一翻。

    “队长……”这时,旁边的和贵突然颤声说,“我听他们老人讲,晚上十二点以后出来,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

    杵在他身侧的兴旺一听这话后,顿时打了个哆嗦,双眼死死盯住郭永坤,手中的铁锹也紧了紧。

    他跟对方虽谈不上知根知底,但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眼下这家伙的样子,确实很像撞了邪。

    恰好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原本在这沉闷的夏夜是如同吃了肉般的享受,但此刻,每个人都感觉脖子里凉飕飕的。

    “别瞎说,那是封建迷信,世上根本没什么妖魔鬼怪。干活!”

    赵大龙话虽这样讲,但手中铁锹挥舞的速度明显比刚才加快了几分,其他三人也一样。

    唯有郭永坤,终于有点回过神儿,他居然没死?

    还活回去了?

    想着,不禁伸手摸了摸脸。

    棱角分明,没有双下巴。

    又摸了摸胸口……

    久违的胸肌和腹肌,也回来了。

    哥们儿这是……重生了吗?

    这是哪年?

    他还在前头山插队,1975?

    1979?

    “别!和贵,再挖就……”

    哗哗的水声突然传来,赵大龙的劝阻还是晚了,和贵被郭永坤的样子吓得有点紧张,就想马上收工回家,手中铁锹拼命挥,一个没收住,挖深了,豁口直接被水冲开。

    “奶奶的,这下麻烦了,明天下里湾的人估计敢找上门拼命。”

    堤坝本不牢固,就是用泥土临时修筑的,往年这个小水渠根本不拦水,只怪今年实在太旱,任何一点水源都是田里庄稼的续命药。

    这水是下里湾后面的深山里流下来的,倒也不属于谁,主要是途径他们大队,所以从道理上讲,他们似乎拥有优先使用权的样子。

    原本按照赵大龙的想法,是放一半,给他们留一半,这样就算对方闹起来,他也能争论一二。

    但现在……

    想堵都堵不住,由于坡度的问题,水流还挺急,豁口一冲开后,旁边的堤坝也开始飞快溃散。

    而就凭他们五个,即便想再砌出一条坝来,但到时里面的水估计早就流干了。

    “队长,咋搞?”兴旺问。

    赵大龙瞪了眼罪魁祸首的和贵后,拍拍脑门说,“还能咋搞,回去呗,明天等着干架。”

    随即,五人便收起作案工具,原路撤退。

    “郭永坤,你好像很开心呀。”

    “有吗?”

    说实话,郭永坤此刻真想大笑三声。

    大难不死,还重生到过去这事,搁你身上你能不笑?

    “我告诉你,别以为今天没动手,明天就能……”

    “快!人在那边!”

    “不好!”赵大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不远处传来的喊叫打断。

    声音毫不掩饰,是谁就不用提了。

    “还愣着干嘛,等着被打死呀,跑啊!”

    现在如果被逮住,可就跟想象中的明天的架,完全不同——对方找上门,在他们的地盘上,不可能输。

    而此刻他们就五个人,所处的位置,则是拥有2381名社员的下里湾大队腹地……

    “想跑?美得你!就猜到你们这帮兔崽子惦记我们的这点水,所以最近天天夜里派人巡逻,不过奶奶的,还是被你们得手了!”

    此人的声音赵大龙再熟悉不过,下里湾大队民兵队长,刘金宝。

    而如果他都在场的话,那……

    “队长,完了,前面也有人!”兴旺惊呼。

    这还需要他来提醒吗?

    七八只火把晃来晃去的,是个人都能瞅见。

    赵大龙苦笑一声,索性停下脚步,因为没得跑了,已经被对方成功包了饺子。

    很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约三十几号人,手里还都拿着锄头、铁锹等农具,将五人团团围住。

    “赵大龙,真够狠的呀,直接把坝都薅了,一滴水都不留给我们!”人群中走出一个健壮青年,咬牙切齿道。

    郭永坤此刻虽然还没对上时间线,连今夕是哪年都不清楚,但此人一出现后,脑子里便立马蹦出一个名字,思绪也清明得多。

    ‘对了,1977年,队上大旱,我们跑到下里湾偷水,不小心被逮住,我脑袋瓜挨了一锄头,在公社卫生所躺了两个多月,弄得高考都没考上,后来七八年题目变难了,又没考上,继续玩命苦读一年,才好容易在七九年考上中专。’

    捋清这些事情后,他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原本还不紧张,上辈子纵横商场,尔虞我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特么被人开车撞死过一回。

    大不了就干一架呗,对方都是淳朴的农民,难不成还能打死他?

    但现在不同了。

    他想回家,从未有过如此迫切的想法。

    他因车祸重伤躺在医院的那一个礼拜,使他真正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不是他曾经疯狂追逐的财富,不是执掌数千人工作命运的权利,不是上得厅房下得厨房的女人——虽然她也在医院陪伴了几天。

    但真正自打出事之后便接到消息连夜赶来,无微不至、寸步不离呵护左右,直至他离世的人,则是他的母亲、哥哥、姐姐和妹妹。

    他的家人。

    上辈子他一心想着赚钱,对他们疏忽太多,亏欠太多。姐姐和小妹结婚的时候,他因生意上的事情时间重合,甚至都没去参加。

    如今想想,活得简直像个畜生。

    所以如果这不是一个梦——应该也不是,手臂都被掐乌了,但他依然没醒。那么,这辈子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只愿好好陪伴在家人身边。

    ‘今晚绝对不能出事啊!’

    郭永坤心里下定主意。

    因为事情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发展下去,那么接下来,他还需再等两年才能返城回家。

    他等不了。

    此时赵大龙已经和刘金宝争辩起来,咬定水渠里的水是公用的这一点。

    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硬气的理由,而不硬气一点、在道理上拧不过的话,只怕分分钟就要挨打。

    “队长,甭跟他们废话,水都快放完了,收也收不回来,太气人了!”

    “是啊,我们囤了这么久的水!”

    “弄他们!”

    下里湾的社员们已经躁动不安,每个人都气得吹眉毛瞪眼睛,就等着刘金宝发话,然后一起动手将五人狠狠群殴。

    郭永坤瞥了眼身旁的李有光、和贵和兴旺三人,一个个站在那直打哆嗦。即便是赵大龙,脑门上也是汗如雨落。

    指望他们显然无用,大概,也只能自救了……

    此事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弥补下里湾的损失——水。

    否则这帮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要是台抽水机就好了,管道够长的那种。

    “几个王八蛋……”

    空气中火药味越来越浓,两方人马已经有了肢体接触,郭永坤内心焦急,满脑子都是水水水。

    甚至脑洞大开地想到造点水出来:水的化学分子式是H2O,由氢和氧两种元素组成……

    “别碰我!”

    肩膀被人推了一把,思绪打断,顺手就是一肘子。

    “奶奶的,你小子还敢先动手,老子今天弄不死你!”

    正是这一下,使得矛盾迅速激化,下里湾的社员纷纷抄起家伙事儿。

    眼看祸事就要临身,赵大龙欲哭无泪啊,这什么猪队友,他刚口水都差点没说干,结果现在一下就前功尽弃!

    寻思今晚不流几升血,大概是不可能了。

    “都特么住手!”

    就在前头山四人心灰意冷之时,他们的猪队友,又是一声狂吼。

    这是嫌死得不够快么,同志?

    气势还真不小,硬是惊得那些快要落到身上的锄头,顿在空中。

    郭永坤此刻眼神明亮,心中已有一计,望向刘金宝问,“刘队长,如果我把水还给你们,能放我们走吗?”

    忽闻这话,别说下里湾的社员们面面相觑,就连赵大龙四人都目瞪狗呆。

    你妹……这怕真是撞了邪,魔怔了吧?

    “哈!”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下里湾的社员们笑得人仰马翻,一个个望向郭永坤的眼神,好像看见傻子样。

    还?

    你拿什么还?

    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道理,亏你还是个知青。

    没文化,真可怕!

002.瞒天过海

    刘金宝同样险些笑岔气,捂着肚皮说,“我认识你,郭永坤对吧,去年双抢把我们大队放在山上的牛,牵去给你们大队碾谷,就是你干的好事。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又想整啥幺蛾子?”

    郭永坤脑袋一昂,“就问你干不干?”

    “哟,还挺有底气。”

    刘金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问,“下一步是不是想让我先放你们回去?我说你小子好歹是个文化人,做事能不能过过脑子,别说你们大队庄稼都旱得冒烟了,根本没水,就算有,你咋还我,一桶一桶挑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现在就给你。”

    “哎呀我去……”

    “哇哈哈哈!”

    现场又是一阵狂笑。

    刘金宝索性懒得鸟他,侧过头说,“赵大龙,看见没,坏事干得太多,遭报应了吧,这小子疯了。”

    “坤哥?”李有光这会儿异常担心,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瞥过来。

    “刘金宝,你特么才疯了,别说水,就是冰,老子现在都能给你弄出来!”

    郭永坤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么不客气的话,刘金宝哪里能忍受,瞬间火冒三丈,“好啊!弄,马上弄,要是没弄出来,老子今天让你爬回前头山!”

    “弄就弄,走着!”

    郭永坤隐晦一笑,计谋得逞的意思,脚步迈开,不退反进,直接向下里湾里面走去。

    引得周围众人抓耳挠腮。

    看这小子的模样,倒也不像疯了,但怎么说话做事,这么不着调呢?

    要知道现在可是大夏天,上哪弄冰去,他们下里湾可没有传说中的冰箱,除了大队部和碾米厂外,电都没通。

    真当自己是神仙啊?

    “队长,咋办?”

    李有光三人蔫头耷脑,被坑废的意思。

    “还能咋办,跟着呗。”赵大龙苦笑不止,现在倒想赶紧挨顿揍算逑,免得待会儿下场更凄惨。

    “刘队长,麻烦弄几个脸盆过来,另外,厕所在哪?”

    刘金宝此刻可谓憋了一肚子火,他今天倒想看看,这小子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唱大戏?

    好啊!

    老子陪你。

    但千万别演砸了,否则的话……哼哼!

    随即,便吩咐社员去拿脸盆,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那就有一个,不用找了!”

    “新厕所还是旧厕所?”

    “……你特么是不是有毛病,上个厕所还分新旧?”

    “谁说我要上厕所了,我找个东西。”

    刘金宝还未搭话,随行众人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差点没笑抽筋。

    上厕找东西?

    真稀罕!

    “耍老子?”

    “我真找东西。”

    “老厕所!”

    “那就好。”郭永坤心头一喜,效验知识储备的时刻到了。

    以前看过一些宫廷肥皂剧,其中不乏老祖宗的智慧手段,只希望古人诚不欺……哦不,编剧诚不欺我。

    黑夜朦胧,所幸周围有十几只火把助明,并不影响视线。郭永坤跟在刘金宝身后,来到这片下里湾几代人的结晶之地,开始四处查探起来。

    “这家伙,找啥呢?”

    众人望着他煞有其事的模样,既感觉好笑,又有些新奇。

    “李有光,他干嘛?”赵大龙拍着脑门问。

    “我也不……”

    “小光,把最大的脸盆拿过来!”

    一个略带欣喜的声音传来,李有光顾不上搭话,赶紧从地上拿起一只带“囍”字的大号搪瓷脸盆,小跑过去。

    此时郭永坤正蹲在烂泥地上,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破瓦片,在刮什么东西。

    “这啥啊坤哥?”李有光望着那白乎乎的粉末状物体,捏着鼻头问。

    “硝石。”

    “那是啥?”

    “初中没上过化学课么,硝酸钾知道不?”

    “忘……了。”

    “当我没说。”

    这个老疙瘩厕所周围的硝石还真不少,怪不得小时候去乡下姥姥家,总听大人告诫千万别在猪圈和厕所旁放炮仗。

    郭永坤刮了没多大会儿,盆底就基本填满了。

    “行了,刘队长,麻烦弄盆水过来。”

    刘金宝双手环胸,两眼微眯,侧头示意了一下,打定主意今晚要陪他玩到底。

    老疙瘩厕所周围实在太熏,郭永坤抱着脸盆换了个地方,没过多久,就有下里湾社员端着满满一盆清水,缓步走来。

    “继续啊!”

    水已放在身前,但见对方半天没反应,刘金宝顿时想发飙……

    郭永坤嘿嘿一笑,哥们儿岂能让你飙出来?

    咽回去吧!

    于是不再耽搁,先将一只小脸盆放进装有硝石的大脸盆中,并倒入半盆水,再将余下的水全部倒到大脸盆里与硝石融合。

    化学反应相当迅猛,只见清澈的水底立刻腾起一团白乳,并向四周飞快蔓延,就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向里面注入牛奶一样。

    十分神奇。

    与此同时,离得近的人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温度在下降,周围空气也变凉快不少,令人心旷神怡。

    “啥情况?”

    除郭永坤外,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被这神乎其技的表演所折服。

    “诶~好像变硬了!”

    “真的假的?”

    “我摸摸看……天哪,真硬了!”

    “不会吧?”

    大家迫不及待纷纷下手,当手指接触到那坚硬而凉爽的冰面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眼里的震惊也演变成了无以复加的震撼!

    “奶奶的,居然真变成冰了?!”

    “金宝队长,你快瞅瞅。”

    刘金宝是站在前排唯一没动的人,因为他压根不相信郭永坤,此刻见到社员们都是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心头狂跳。

    还真行?

    于是,赶紧伸手查探……

    “这……”

    他敢保证,自己摸到的确实是冰。

    但这怎么可能?

    这大夏天的,徒手造冰,闹呢?

    “魔术?”感受着指尖惬意的冰凉,刘金宝撑起腰,不敢置信望向郭永坤。

    郭永坤楞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对方还能说出这么时髦的词汇,毕竟这个年代不光物质奇缺,信息同样非常闭塞。

    笑着摇头,“不,这是科学。”

    听到这两个字后,刘金宝似乎有种肃然起敬之感,正色道:“解释解释。”

    “也不是什么深奥学问。记得我刚才在厕所旁刮起的白粉么,那东西叫硝石,利用它,就可以制冰……”

    刘金宝恍然,就说对方之前跑到厕所边捣鼓啥呢,原来是弄这什么硝石。

    那不就是地上白花花的东西嘛,他们大队多的很,而且不光厕所周围有,他家墙角都有一大片。

    那岂不是意味着……

    他们以后可以就地取材,随时造冰了?

    “咋样,刘队长,想到了?”郭永坤一直关注他的表情变化,适时开口道。

    “啥?”

    “……”

    这家伙倒也不太好糊弄,所以郭永坤打算循序渐进,先将气氛烘托起来。

    有个词叫“忘乎所以”,嗯……就是这个理儿。

    “社员同志们,这大夏天的,有冰块降温舒服不?”

    “奶奶的,那还用说,快活死了!”

    “是啊,我现在都想抱着它睡觉。”

    “我想把它啃了!”

    他的话立刻引来不少下里湾社员的附和,而且大家望向他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样凶巴巴。

    “那就好。”郭永坤笑得很灿烂,非常满意众人的反应,接着说,“不过我告诉你们,冰块可不光只能降温用。”

    “哦?还有啥用处?”有人忙问。

    “用处大了,你们想想看,冰块化了之后……是个啥?”

    “水!”

    大家异口同声。

    而且喊完后,有些人的眼神已经亮了。

    “没错,就是水!那你们再想想,既然你们下里湾随处可见硝石,大批量制冰不在话下,那……”

    “有冰不就有水么,冰化了全是水!”

    郭永坤简直爱死这位秃头大哥了,咋就这么知道配合呢?

    听他这么一说后,在场所有下里湾社员,眼神瞬间亮得吓人。

    就连刘金宝,都内心狂喜!

    的确,冰化了就是水,这是常识。

    所以他们既然能就地取材、大批量制冰,反之,不也就意味着……可以大批量造水了吗?

    霎时间,现场狂呼一片,每个下里湾社员都激动得忘乎所以。

    这下好了,当前困扰他们最大的难题被解决。

    而且从此以后,他们下里湾还需要为水发愁么,他们连冰都能造!

    “来来来,让我再摸摸。”

    “别挤呀,先让我舒服会儿……”

    一帮人脑子还没转开,又纷纷凑到脸盆旁。

    这时,郭永坤感觉时机成熟,望向刘金宝问,“刘队长,水已经还给你们了,只多不少,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刘金宝微微蹙眉,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又实在摸不着头脑。

    挥挥手道:“以后别再干偷鸡摸狗的事了。”

    “好嘞。”

    郭永坤爽快答应,接着,便给同样有些发懵赵大龙四人,使了个眼色。

    “哦走走走,告辞告辞……”

    随即,一行五人便转身离开。

    “郭永坤……”

    “啥都别问,赶快走!”

    望着他一脸焦急的表情,赵大龙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脚下步伐又加快几分。

    与此同时,在他们后方,一帮下里湾社员依然欢呼雀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唯有刘金宝兴奋一阵后,突然打了个激灵,“咦~不对呀!”

    “咋了,金宝队长?”

    “我是在想……这冰造出来了是不假,但这个过程中,不光用了那个什么硝石,也加了水呀,那等它化了后……不还是那盆水吗?”

    “这……”

    众人大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纷纷傻眼。

    有种智商遭到了碾压和侮辱的感觉。

    “没错!金宝队长说得对啊,冰不是白造的,得用水,化了之后还是那些水,又不会变多,有个屁用!”

    “这么说,我们被郭永坤那小子耍了?”

    “那还用问,铁亏一渠水!”

    “他大爷的,这么阴险?”

    “王八蛋,给我追!”

    众人全部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发了疯似地向前头山方向追去。

    郭永坤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之前不跑,是担心对方起疑,这会儿听到骂声四起,哪管三七二十一,撒开脚丫子就奔。

    其他四人也一样。

    “哦,我明白了,意思就是说,想要造出多少冰,就要准备多少水,那个硝石不过是辅助的……”

    经郭永坤刚才小声提点后,赵大龙四人终于回过神儿来。

    “对!”

    “你大爷的!赶紧跑吧,这要再被抓住肯定被打死!”

    “坤哥,好一招瞒天过海啊!”李有光哈哈大笑,不服都不行。

    “郭永坤,厉害呀,我都被你绕晕了,还真以为可以平白无故造出冰,然后化了就有好多水呢。佩服佩服,我和贵今晚免了一顿打,全仗你,改天请你喝酒。”

    “我说和贵,你这改天多没诚意,要我说就现在,去我家,下午刚在山上逮了只兔子,还没吃呢,你就负责酒。咋样?”

    “阔以阔以。”

    “哈哈……”

    五人虽大步狂奔,但实则心头已定,后面下里湾的人距离他们最少半里地,大家都是壮小伙儿,谁还跑不过谁?

    “郭永坤,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一定打断你的狗腿!”身后传来刘金宝气急败坏的怒吼。

    “好说好说,以后尽量不让你看见……”

003.河东四宝

    清晨,朝阳从东方升起,慢慢爬过山岗,将火红的霞光倾泻进一个小巧的农家院落。

    用石头垒成的院墙右侧有扇小门,只听吱呀一声,木板门开了,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大步走进,手里还拎着一只……锣。

    “咚!”

    这一下可不得了,正躺在床上做着美梦、还憋了泡尿的郭永坤,被惊得险些直接释放,整个人更是如同诈尸样,上半身瞬间弹起,双眼还带着迷惘。

    什么鬼?

    这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土砖房,没有隔断,一边是两张上下铺木板床,另一边则有个土灶台,旁边还有些碗柜和水缸什么的。

    “你们四个家伙,不会一个都没起吧,也不看看几点了,让你们上山下乡是接受再教育的,不是来当大爷……”

    门外传来怒喝。

    “我去搞定她。”对面的下铺突然有了动静。

    “啊~去吧,打扰我的美梦。”紧接着,头顶上又传来一个声音。

    郭永坤总算有点回过神儿,想起昨晚的事情,看来自己确实是活过来了。

    “永坤,诈什么尸啊,再睡会。”对面下铺爬起一个人,从旁边的木头桌上摸起一副黑框眼镜戴上后,便走下床了。

    “虫子……”郭永坤突然睡意全无。

    “啊?”吴荣见他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哦,没事,就是看见你高兴。”

    “……”

    虫子是吴荣的外号,因为这家伙有点大舌头,跟人家介绍自己时,总是“同志你好,我叫吴虫”,就好像现在……

    “冯小让(其实人家姑娘叫冯小双),你能不能消停点,天天到点了来叫(敲)一下,真以为自己是布谷鸟啊?”

    “布谷鸟咋了,只要能让你们这些懒虫按时出工,我甘愿做一只革命的布谷鸟。”

    “说你胖还喘上……得,你想做鸟那是你的自由,但今天就不劳你勤快,今天大队批准,我们宿舍全员休息,工分照记。”

    “凭啥?”

    “凭我们脸白行不行?”

    “我才不信!”

    “不信你去问呀,行了,好走不送,记得把外面的门带上。”

    吴荣不再多言,一边隔着亚麻材质的大裤衩挠着屁股蛋,一边从门外走进,然后倒床继续睡,淡定得一批。

    而比他更淡定的人还有。

    那就是睡在他上铺的林红道,截至目前,这家伙还没冒过泡,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久经洗礼,这点晴天霹雳还真不足以惊扰到他们,除非发生地震还差不多。

    郭永坤已经睡不着了,掀开被单准备起床……

    “靠!”

    就说裤裆里怎么凉飕飕的。

    “老子的裤头呢?”

    “坤哥,别叫了,昨晚喝酒了你不记得?”上铺传来李有光的声音。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喝高了都能干啥,自己没数?”

    “……”

    郭永坤瞬间无语,一朝回到十八岁,完全没有酒量的年纪,而他有个毛病,酒品奇差。

    简单点来说,只要喝醉了他一准断片,然后醉酒的那个人,绝不再是他郭永坤。

    因为这事他也不知道出过多少回洋相,不过好在后面喝着喝着酒量渐长,三十岁以后就很少醉过。

    “那我的裤头到底去哪了?”

    “昨晚我们从兴旺家喝酒回来,路过二根叔家的化粪池时,你说好热,那水好清,非要下去游个泳,瞬间就把裤头扔了,幸好我眼明手快,把你死死抱住,不然……”

    “……”

    郭永坤暗抹一把冷汗,问,“那我岂不是裸奔回来的?”

    “你说呢,裤头都掉粪里了,难不成捡起来再穿上?”

    ‘妈蛋……戒酒!’郭永坤心想。

    不过,他又感觉很难办到,因为他爱那东西呀!

    起床洗了把脸,没找到牙刷,毛巾也不知道哪块是自己的,完了郭永坤便拎着小马扎,一个人来到院子里。

    有些事情他得好好捋捋,毕竟时间跨越太久,关于插队的这段记忆,绝大部分他都忘记了。

    “永坤,今天不出工啊?”院墙一侧突然传来声音,有个大脑壳杵在那。

    好面熟啊,但比较尴尬的是,这人叫啥,郭永坤真想不起来,仅知道也是一名知青。

    “是啊,这几天累坏了,休息一天。”也只能打着哈哈随便回一句。

    至于他们今天为什么能集体休息,则正是因为他和小光俩人做了贡献。当然,也是为了避避风头,今天八成得干一架。昨晚在兴旺家喝酒之前,大队民兵队长,兼他们小队的生产队长赵大龙,亲自发的话。

    不过偷水这事并不值得四处宣扬,知道的人就那几个,不知道的,就让他们猜去。

    “也是,累了就休息休息吧,这几个工分,不挣也罢。”院外那名知青苦笑一声,便摇头消失在墙角。

    上山下乡虽然搞得轰轰烈烈,很多知青响应号召一股脑门往最穷最苦的地方扎,但等他们真正到了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后,大部分又有些后悔。

    也没办法不后悔。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像前头山大队这种有名的三靠村: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一个工分细算下来,才值几分钱,一个壮劳动力翘着屁股干上一整天,大概也就十个工分。

    能干啥?

    堪堪填饱肚子罢了。

    而有些地方就爽歪歪了,譬如郭永坤的姐姐郭永慧,他们市第一高中的美女学霸,直接给分配到北方的生产建设兵团。

    虽说也要劳动吧,但吃的却是皇粮,管够!

    另外每个月还有工资可以拿,三十几块的样子,再加上各种补贴和奖金,到手的话能有四十块左右。

    羡慕死人不偿命,比这年头城市里很多工人的工资都高,更别提像郭永坤这种一年都存不到四十块的穷逼。

    再一个,很多事情也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就好像知青之间的关系,哪有日后电视里放的那么亲密无间、彼此不分你我?

    其他地方郭永坤还不太了解,但他们这里的真实情况是:大家互相较劲,抱团取暖。

    譬如他们宿舍里的四个人,就都来自同一个地方,省会城市——河东。

    也正因为如此,总被其他知青瞧不起,说他们资本做派、养尊处优、懒惰、矫情等等。

    还给他们取了个团名,叫“河东四宝”,只差登台出道了……

    四名室友中,郭永坤跟林红道还是初中同学,下乡之前就认识,只不过有点小矛盾。

    日上三竿,那三头猪终于撑腰起床了。

    今天轮到李有光做饭,正在灶台前熬白米粥,吴荣值日,拿着扫把在打扫卫生。

    郭永坤见林红道抱着一盆脏衣服去了院里,便也跟了出来。

    上辈子这三名知青兄弟返城之后,头几年还有联络,但后面就基本断了往来。毕竟他郭永坤过去那么畜生,平时连家人都很少联系,更何况他们?

    但这辈子,郭永坤想做些改变。

    所以他和林红道之间的那个小疙瘩,必须给它解开。

    “红道。”

    林红道一边搓着衣服,头也不抬道:“干嘛?”

    “我想了很久,有件事情得跟你讲清楚。”

    “啥?”

    “关于周静,我告诉你,我真的不喜欢她,你千万别误会。”

    “误会?”

    林红道嗤笑一声后,终于抬起头,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你以为我会信,不喜欢你能给我那一拳?”

    他一边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左下巴,仿佛那里依然在痛一样。

    郭永坤尬笑一声,这事他做得确实不对,但没办法,他只重生到这个时间点,而事情早就过去了。

    他承认读书那会儿有点骚,仗着身体强壮,再加上看过几本武侠小说,总爱干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

    当时林红道给周静写了几份情书,而他和周静是同桌,关系特别好的那种,周静就跟他讲了,并表示林红道这样的行为已经影响到她的学习。

    那岂能忍?

    作为一位侠客,面对一名弱女子的求助,自然要救她于水火。

    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朋友。

    于是郭永坤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拳将林红道给干趴了,好不威风。

    “真的,我跟她就是同桌加朋友的关系,她和我说起这事,然后……算了,不提也罢,要不你也给我一拳吧,我保证不还手。”

    说着,郭永坤便稍息立正站好,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

    “你……是不是酒还没醒?”

    “……”

    其实郭永坤也不想这么幼稚,林红道跟他同岁,他只是在揣测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或许真能落下这一拳,那俩人的疙瘩就基本解开了。

    只是很可惜,对方比他想象的要成熟。

    理都没理他,继续洗着衣服。

    真是脑壳疼啊,他这个莫须有的情敌,到底还要当多久?

004.恢复高考

    前头山大队位于一座大山脚下,那座山自然就叫“前头山”,大队隶属于红阳公社,总计2214名社员,与隔壁下里湾的规模相当。

    大队是真的穷,虽然已是七十年代末,但在这很难看到现代化的蛛丝马迹,队里没有一间红砖房,包含大队部在内的所有房舍,都是用那种农民自己印的黄泥土砖建造。

    若非墙壁上随处可见的那些,类似于“人民公社好”、“农业学大寨”、“抓革命促生产”等标语,一个如同郭永坤这样乱入的现代人,乍一看,很难分清具体到了哪个年代。

    因为据他所知,早在汉代人们就已经往黄泥中掺杂秸秆,然后利用简易模具印制土砖,用于建房。

    站在一个小山岗上,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景象,郭永坤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多好的年代,不是吗?

    这时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蔬菜是能放心吃的,大豆也没参演生化危机,理发店只管理发,照相也是要穿衣服的,谈恋爱的目的只为结婚……

    只是很可惜,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纯洁,而他的心却不再纯洁,大都市的纸醉金迷早已将它腐蚀。

    此刻的他就感觉这简直是个奇迹,这样一个地方,他居然已经整整待了两年!

    反正,他现在是一天都待不下去,甚至都生出了直接跑掉的心思。

    只是如此一来,他无疑就成了盲流,即便跑回家,也绝对会被遣送回来。

    所以如果想早点回家的话,他当前唯一的希望,就在手中……

    这是他从吴荣那里借来的一本初中数学教材,他们宿舍四人中,下乡后唯一坚持学习的,只有吴荣。

    他已经自学完所有高中课程。

    上辈子郭永坤还不明白其中缘故,不明白大学都停止招生了,吴荣为什么还如此努力,甚至经常喊他书呆子。

    但现在,他懂了。

    只能说家里有个在体制内混饭吃的人,真的事半功倍。

    不过,这条路并不好走,刚过来那会儿也是脑子不太清明,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后,郭永坤已经深刻地认清现实……

    很残酷!

    他虽然重生了不假,还回到过去,但有些东西却并没有一起带回来,譬如……记忆。

    你现在问他A股大盘近期什么趋势,他是一清二楚,但问他初中学了啥……

    天知道?

    早特么还给老师了!

    手上的这本初中二年级数学教材,他从吴荣那里借来已经半个月了,可截至目前依然没能啃完。

    记得以前看小说,那些主人翁重生回来后,时隔多年,一考就能考上,有些甚至还能记得题目。

    现在他可以很负责地说……

    尽是扯淡!

    所以希望虽然有,但胜算有多少,说实话,心里真的没底。

    至于他为什么一个人偷摸着跑到这里,则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躲大队干部,二是为了躲某个妞……

    天地良心,醉酒之后把人家姑娘摸了个遍的事,跟他真的没关系呀,他那时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

    再说,干这龌龊勾当的家伙已经死了,他重生而来,痛定思痛,发誓以后一定……呃,尽量吧,尽量少喝点酒。

    那姑娘这半个月来,已经找上门七八次,倒不是兴师问罪,反而每次都羞答答、笑嘻嘻的。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呀!

    有没有?

    “大爷的……哎哟,累死我了。坤哥,还真在这啊,我就说田里咋没见你人……”

    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郭永坤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嘴角不由泛起一阵苦涩。

    寻思今天只怕很难再蒙混过关。

    他最近弃恶从良、专心读书的事,旁人就不提,但岂能不引起三名舍友的注意?

    倒也不是他故意藏私,只是感觉没必要提醒。

    再一个,莫名其妙讲出来到时也很难解释呀。

    “我说小光,你这大白天的工分不挣,查我的岗干啥?”

    “我不是好奇嘛。”

    李有光屁颠屁颠凑过来,指着郭永坤手上的书,如同发现新大陆,“看,你竟然又在读书!”

    郭永坤无奈耸耸肩,没有搭话。

    “我说坤哥,你……是不是病了?”

    “你才有病!”

    “那既然没病,咋就突然转性了,我可记得你带来的那几本书,全都拿去擦屁股了。”

    “……”

    郭永坤拍拍脑门,略感伤神,想了想后,正色道:“小光,不管你信不信,我最近常去大队部看报纸,总有种感觉,上面可能要恢复一些考试了。”

    大概,也只能这样解释。

    李有光一听这话后,眼神瞬间亮得吓人,诧异道:“你是说……恢复中高考?”

    “嗯。”

    “真的假的,坤哥,你可别吓我!”

    李有光表情激动,差点没蹦起来,不过转瞬,又突然冷静下来,一脸幽怨道:“坤哥,你不仗义啊,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跟我讲,一个人偷……”

    “打住!”

    郭永坤没好气瞥了他一眼,道:“跟你讲个屁啊,别说这事只是我的猜测,就算是真的,你能有戏?”

    “啥……啥意思啊,还要区别对待么,就你有戏,我没戏?”

    “对。”

    “……”

    望着他一脸吃瘪的表情,索性郭永坤也懒得打哑谜了,直截了当道:“想想你老子。”

    “……奶奶的!”

    这下,李有光终于回过神儿来,无比郁闷道:“是啊,就算真恢复了考试,跟我又有屁关系,我指定没戏。”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这也是为什么郭永坤感觉没必要提醒的原因。

    李有光的父亲是坏份子典型,年轻时有过小偷小摸的行为。

    林红道虽然背景没啥问题,但郭永坤很清楚,他屡考屡败,一直熬到80年政策下来才返城。

    所以还折腾个啥劲?

    至于吴荣,则不必提醒。

    因为有没有这茬,他每天该学习的时间,还是在学习。

    “坤哥,你这感觉准不准啊,这可是天大的事?”

    “宁可信其有呗。”

    李有光歪着脖子想了想后,说,“也是哈,那这事得跟虫子和红道说一声啊!”

    郭永坤苦笑,“随你。”

    李有光点点头后,又突然仰天长叹起来,“苍天啊,大地啊,我的命为啥这么苦呀!坤哥,你就别拉我了,让我去哭会儿吧,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可以返城的机会,居然没我的份儿?”

    郭永坤心说,我没拉你啊。

    ……

    当吴荣和林红道也得知此事后,正如郭永坤所言,宁可信其有,丝毫不敢怠慢。

    而且吴荣还告知三人,其实他父母早就叮嘱过他,千万不要落下学习,国家迟早要恢复高考。

    经由他这么一验证后,此事就更显真实。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河东小院便多出三个疯子,每天除了参加劳动累得半死外,晚上还不敢睡觉,蜡烛烧光一根又一根,闷头扎进书堆里。

    那股子辛劳与心酸,可谓见者尤怜。

    譬如李有光,他也不好抛弃兄弟们一个人去与周公约会,便每晚变着法子给他们整宵夜。

    虽然吃是真的没啥好吃的,但一碗清水粥也是情谊不是?

    日子就这样单片循环着,十月下旬,全国各大报纸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一时间举国沸腾,万众瞩目,两千万知青热泪狂洒,彻夜难眠。

    河东小院里同样激动异常,甚至可以说他们比旁人更加激动。

    但激情过后,更多的还是紧张。

    因为时间安排得太紧凑了,考试就在一个月后!

    于是,一场更为艰辛的百米冲刺,开始了。

    仅仅一个月时间,郭永坤三人加起来,起码瘦了三十斤不止!

    而他们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其实,也是许许多多知青的一个缩影。

    天知道有些知青盼望这个机会多久了。

    就拿前头山大队来说,这里年纪最大的知青今年已经三十四岁,1962年就过来,待了整整十五年!

    如今早已落户,连孩子都有了。

    对于这样的人而言,恢复高考,用“一场逆天改命”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005.居然没考上

    11月24号。

    这天天还没亮,河东小院里就有了动静,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玩命了这么久,可不敢在时间上错过,否则就不是哭死那么简单了。

    特别是吴荣,他艺高人胆大,直接报考了高等考试,也就是正儿八经的高考。考场设在县里,所以凌晨三点就起来了,好在公社给安排了一辆拖拉机。

    郭永坤和林红道自然没这胆量,报个中等考试都心中惶惶。

    他们的考场要近得多,甚至有点草率的意思,就在公社里的一所高中。

    凌晨四点,一行三人顶着寒风出了门,零下五度的气温也阻挡不了他们的步伐,李有光一直将他们送到公社所在的羊头坳大队。

    那所公社唯一的高中就在眼前,它虽然一直在授课,但过去十年里能进入学习的学生良莠不齐,突然迎来这么多知识青年,老师们恨不得扫榻相迎。

    校门口的登记点旁边,用煤炉烧了一锅沸水,实在冷不过的考生可以喝一碗再进,在这凛冬的清晨带给大家温暖的慰藉。

    “你们进吧。”

    李有光停下脚步,一双小眼睛盯着那些陆续进入学校的考生们,心里要说没点羡慕嫉妒恨,那绝对是假的。

    “行了,不让你来偏要来,这么冷的天,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吧。”郭永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了。”林红道说。

    “说这话……走了,你们加油吧,尽量……别考上。”

    “我去,你这加油鼓励的方式很别致啊?”郭永坤没好气道。

    “不然呢,你们要都考上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李有光哈哈大笑,完了不再多言,转过身去挥挥手,打着手电筒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林红道分在三班,郭永坤分在五班,走进考场的时候里面还是黑乎乎的,所幸过来考试的没一个傻子,都备好了蜡烛。

    就是天亮了也得备,因为你不可能指望这所破高中里有电灯,万一天气不好看不清卷子,那估计得发生流血事件。

    平心而论,这年头的中等考试并不复杂,拢共才四个科目:政治、语文、数学和史地——理科就是理化,总计400分,而且每个科目也没几道题。

    关键就在于没有根基。

    日后的九年义务教育跟现在比,简直就是铁蛋一样,如果这个年代的考生能接受那种教育,以他们的刻苦劲头,上面不调控的话,个个都能考上重点。

    郭永坤毫无疑问选了文科,读书勉强还算他的一个爱好,至于理科……真要让他考的话,牛顿的棺材板估计都压不住。

    试卷发下来后,考场中顿时响起一片沙沙声。

    天是真的冷,羽绒服和保暖鞋那种高端设备不可能出现大家身上,好多人双手冻得通红,脚上更是布满冻疮,但依然端坐在那强忍住跺跺脚的冲动,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钢笔上。

    而那书写的,不光只有答案,更有……

    一场未知的人生。

    或激昂,或悲惨。

    也许,就在这几笔之间。

    ……

    窗外白雪皑皑,冬至过后,天气愈发寒冷,而且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至少每个前头山大队的知青,心里都这样觉得。

    距离高考过去已经一个多月,按理说该有消息了,但他们每天走门串户打听情况,截止目前还没一个人收到录取通知书。

    难不成所有人都挂了?

    那未免也太惨绝人寰了吧!

    唯一相对淡定点的就是郭永坤,因为即使记忆模糊,但他知道吴荣绝对考上了,不仅考上,还是全国顶尖的大学。

    这个牛皮他可以吹一辈子。

    以初中学历,极为仓促地越级参加时隔十年后的第一届高考,并一举考进重点,确实牛得不像话。

    在郭永坤两辈子认识的所有人中,大概,也只有他那个被称作天之骄女的姐姐,在学习上能稳胜一筹。

    他姐姐郭永慧今年同样参加了高考,自然也考上了,坐标……北大。

    郭永坤心中的那点不淡定,是因为他自己。

    这要是没考上,可特么该怎么办?

    再考,他是真的不想考,说句讲出来绝对会挨打的话,如果有的选,就算保送他上哈佛,他都懒得去。

    并非读书无用论,他向来尊重博学的人,只是这辈子真的不想奋斗,就想回到家里,然后做条咸鱼。

    而不考的话也难哪,知青返城是1980年末,而现在才1977,三年时间……

    他可能会疯掉。

    所以,菩萨千万保佑吧。

    重生过来直接疯掉,这剧本莫言也不敢写呀!

    屋外大雪纷飞,天地一色,犹如此刻许多知青的内心一样苍白。

    李有光正在灶台前翻箱倒柜,好半天才转过身,望向缩在被窝里表情木讷的三人说,“没啥吃的了,咋搞?”

    “借点。”吴荣率先发话,他心有忧虑不假,但更多的还是自信。

    就算考不上好大学,不信自己连个专科都考不上。

    “借?”李有光苦笑,“你们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知道队里现在是个啥光景,这年头地主家都没余粮了。”

    “这么严重?”林红道也回过神儿来。

    “可不是,二季水稻旱死大半你们是清楚的,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那咋搞,古人云饥寒交迫,我现在就这状况啊,总不能饿死吧?”

    “饿死不大可能,都新时代了,就看大队上怎么安……”

    “通知,通知……”

    李有光一句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广播声。

    “大队所有知青,现在马上赶到队部礼堂开会,速度!再说一遍,大队所……”

    四人眼神交流少许后,林红道略显激动道:“通知所有知青开会,你们说……是不是考试成绩下来了?”

    吴荣听他这么一讲,眼神顿时明亮,“有可能,不然为啥偏偏通知知青,走,赶紧地!”

    唯有郭永坤蹙了蹙眉,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不是什么好事,但具体是啥,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

    四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火急火燎往大队部的方向赶去。

    他们显然不是最积极的,来到大队部所谓的礼堂时——其实就是一间稍大的土砖屋,里面摆了些简易的长条桌凳,还有个不足十平米的高台,上面也有两张拼凑一起的长条桌,外加四把靠背椅,椅后拉了条红色横幅,上书六个大字“人民公社万岁”!

    大队的知青基本到齐了,都在靠前的位置坐下,主席台上的四张椅子,也坐好了三张。

    居中叼着一只铜锅老烟杆的,正是大队支书赵福民,在他左手边的,则是副支书兼革委主任赵利勇,右手边就是民兵队长赵大龙。

    “搞这么隆重,大场面啊!”李有光打趣道。

    现场这么多知青中,这会儿他无疑是最轻松的一个。

    有人说他傻,居然连试都不试一下,那他今天倒想看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和识时务者为俊杰,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二杆子。

    “到得差不多了吧,都找位子坐下,你们不是一直惦记着信么,喏……”

    赵福民将手中老烟杆放下后,随手一扬,瞬间牵扯了全场的注意力。

    知青们先是狂喜,但转瞬,一颗心又拔凉拔凉。

    因为他手中的信,并非想象中的厚厚一沓,仅有……三封,一眼就能瞅清楚。

    现场四十几名知青,却仅仅三封信,超过十分之一的概率,霎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我也不迈关子了,来吧,这三位知青先先把信拿去,恭喜你们考学通过。第一个,李胜利……”

    “哇哦!”

    赵福民刚念完一个名字,礼堂里突然爆发一声狂吼,与此同时,一个黑得像碳样的瘦个青年,噌地一下跳起,兴奋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胜利,恭喜了。”

    “恭喜,恭喜……”

    旁边的知青们话虽这样讲,但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言不由衷。

    一个名额没了,也就意味着,他们原先十分之一的概率,瞬间降至二十分之一。

    何止渺茫?

    “谢谢,谢谢!”李胜利喜极而泣,颤抖着身体走上高台,郑重其事从赵福民手中接过那封录取通知书,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几页纸,而是他的身家性命一样。

    “第二个,宋桃……”

    礼堂里同样躁动一片,郭永坤能明显感觉到,旁边吴荣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虫子,放心吧,最后一个肯定是你。”

    天知道他笑着讲出这话时,内心有多苦涩,吴荣听罢,确实不抖了,但他,却想抖呀!

    妈蛋,居然没考上?!

006.天无绝人之路

    “最后一个……吴荣。”

    “哈哈,永坤,借你吉言!”

    吴荣终于笑了,第一反应,就是给郭永坤来了个熊抱。

    郭永坤内心郁结,心想这是吉言么,这是天崩地裂也改变不了的历史啊!

    有句话叫几家欢喜几家愁,用来形容此刻礼堂里的气氛,十分贴切。

    有些人虽很想忍耐,但终究没能憋住,于是很快像病毒感染样,现场哭成一片。

    “啧啧……不就是考个试嘛,没考上来年继续呗,一个个都这么大的人了,哭个啥?”赵福民没好气道。

    不过这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

    “行了,今天找你们过来,不是为这事……”

    李有光这会儿无疑相当兴奋,对着郭永坤挤眉弄眼,也不怕郭永坤打死他。

    “诶,坤哥,你说这老头是不是有毛病,也甭管啥事,先搞这么一出,谁还有心情听他讲?”

    他无疑说出了现场的实情,大部分知青此刻都沉浸在考试失利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哪有几人抬头听领导讲话。

    赵福民摸了摸嘴角花白的胡茬,被人无视的感觉,自然不好受,知道是时候拿出杀手锏了。

    “其实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参加考试,并不只是为了上学,也有离开我们这的想法,如果单是这事,那就好办了……”

    “嗯?”

    忽闻这话,现场的脑袋瓜瞬间抬起八成。

    而反应最快的,正是郭永坤。

    “实话告诉你们,我手上现在有一个名额,明年下半年的招工返城指标,不仅可以让你们回家,工作都能一并落实……”

    对呀!

    郭永坤瞬间眼前一亮。

    他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有这么个事,而这个指标最后被积极份子冯小双搞去了。

    天无绝人之路啊!

    他刚还在痛苦,难不成又要玩命死磕那些教科书,不曾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冯小双这次绝对没戏,谁也甭想跟他抢!

    如果还有其他可能,郭永坤绝不会走考试这条路。对于他一个脱离课本几十年的人而言,那实在太难了!

    当然,现场对这个返城指标感兴趣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没听连哭声都没了嘛,绝大部分知青的眼神都亮得吓人。

    “这样就很好嘛,哭个啥。”赵福民嘿嘿一笑,对于这个杀手锏所取得的效果,很满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是这样的,相信大家也都清楚,大队的粮食快吃完了,而新年马上又到了,总不能饿着肚子过节吧?所以我们开会合计了一下,准备派人出去借粮,好在今年就我们大队受灾严重,公社其他几个大队都有余粮……”

    “啥……又借粮?”

    “是啊,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

    “老支书,这事不是人干的呀!”

    赵福民一番话还没说完,底下顿时炸开了锅,知青们个个叫苦不迭。

    大家瞬间明悟,为什么单喊他们知青过来开会,发录取通知书明显只是顺带,这才是正事呀。

    而找人借东西需要啥?

    口才啊!

    在这一点上,大队的那些社员们,肯定拍马都不及知青。

    只不过借粮这活儿可没那么容易,说是求爷爷告奶奶都毫不为过,很简单的原因:前头山大队借过的粮食,什么时候还过?

    有得还吗?

    “阴险!”

    “卑鄙!”

    有些知青小声怒骂。

    赵福民在这个档口,事先搞出一个返城指标,其用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摆明的就是“诱人以利,使人亡命”的把戏。

    底下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赵福民全看在眼里,但他不在乎,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笑容十分灿烂。

    那么接下来,就看看谁想返城的心情,最迫切吧。

    “我的意思是,安排四个人,公社其他四个大队每个大队去一个,看看最后谁的收获多,我会重点记录下来,以便到时评选返城指标时作参考。怎么样,有人报名吗?”

    “我!”

    “……”

    别说知青们一脸懵逼,就连赵福民自己,都楞住了。

    他想过今年应该会顺利很多,不像往年那样根本没人愿意去,还不得不苦口婆心地挨个做工作,但完全没想到这么顺利。

    这位同志的返城之心,可谓归心似箭哪!

    “喂,坤哥……”

    李有光仰视着站起身的郭永坤,拉了拉他的裤腿道:“你可想清楚了,出去借粮就跟孙子一样,这天寒地冻的,可不好受。再说,到底是不是真有啥指标,谁晓得,这老小子很可能诓我们的。”

    “应该是真的。”郭永坤也不好解释什么。

    赵福民笑得更灿烂了,“嗯,小郭同志很不错,虽说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但首先积极为大队解决困难的这个精神,就很值得肯定嘛,我记下了。那……”

    “我也去!”林红道噌地一下站起。

    没理由郭永坤敢干的事情,他不敢!

    原本还有些犹犹豫豫的知青们,这下都有点小慌。

    丫的就不能给时间别人考虑一下吗?

    “老支书,我报名!”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不过她会报名,众人丝毫不觉意外,不报才奇怪。

    大队知青中有名的先进积极分子,冯小双。

    赵福民笑着点头,“好,那就剩最后一个……”

    “我来吧。”周长明苦笑着站起。

    谁让他是知青队长呢,这种苦差事什么时候少得了他。

    只不过那个返城指标对他来说半点诱惑没有,他家都落在这里了,难不成还去城里工作?

    主要家里确实没粮了,孩子们都哭闹着说肚子饿。

    “很好,就你们四个吧。”赵福民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一只老狐狸,“那你们咋安排呢,哪个去哪个大队,要不自己商量?”

    四个站起身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抓阄吧。”郭永坤说。

    他才不要商量,一个三十几岁的知青队长,一个女人,一个则是他感觉有点对不住的家伙,怎么争?

    谁都知道大队跟下里湾那边的关系最差,别商量来商量去,把下里湾商量给他了。

    他们的民兵队长刘金宝可都扬言要打断他的狗腿了,还敢跑去借粮啊?

    粪能借来一坨就算他有本事。

    这个提议倒是没人反对,抽签抓阄,全凭运气,很公平。

    坐在赵福民左手边的赵利勇,很快写好四张字条,并将它们揉成小团,伸手说,“来吧,谁先?”

    四人离开位置上前,倒也没争抢,冯小双见大家都不动,大概认为就她一个姑娘,也不客气,率先抓起一个,摊开一看……

    “羊头坳。”

    然后便笑了。

    下面的人也都说她运气好,公社所在羊头坳大队是相对而言最富足的,而且向来自持老大哥的身份,但凡他们粮库里有,适当吹捧几句,让他们发扬发扬风格,还是很有希望的。

    反正上面批复的每年每名社员的口粮就那么多,多发是不可能的,真有剩余,也只能放在仓库里喂老鼠。

    70年代发扬风格是一种很长脸面和俏皮的作风,通常公社评定先进集体时,就会将此作为重要依据,所以这年头的乡下,挑着箩筐翻山越岭去借粮的队伍,时常能看见。

    至于还不还,其实是一笔糊涂账,就看人家较不较真。

    还是那句话,粮食真有富余,放在那里也是干瞪眼,计划经济嘛,什么都是计划好的,包括人均口粮,不管是在农村和城镇,每人每年吃多少斤粮,都有一个定额。

    “队长,你先吧。”

    周长明点头,抓阄全凭运气,谁先谁后其实都一样,同样抓起一个,摊开一看……

    “三里畈。”

    看他表情就知道有些郁闷,因为三里畈是有名的抠门大队,特别没风格。

    “我说队长,你就知足吧,幸好没抽到下里湾,不然借不到粮不要紧,说不定过去还得挨顿揍。”有知青打趣道。

    郭永坤苦笑,这特么形势有点严峻啊!

    指了指赵利勇的手,示意林红道先。

    林红道随即选中一个,摊开一看后,明显长出口气,笑着说,“香林岗”。

    “……”

    然后,郭永坤就方了。

    计划是他提的,最孬的居然被他抽中……

    这什么人品?

    “好了,人选有了,分配也分配完了,你们赶快回去合计一下,抽时间早点动身吧,再晚家家户户的红薯头都得啃完。”

    赵福民起身说,宣布散会。

    四名室友在雪地里你追我赶,原因是李有光趁吴荣不注意,把他的信给薅走了,那吴荣岂能放过他?

    林红道纯属凑热闹,心情并没有想象的郁闷,不是还有个当年成绩比他好的,也没考上吗?

    唯有郭永坤显得十分蛋疼,一脸悻悻掉在最后头。

    “不是吧?”

    此时李有光已经将信拆了,摊开里面的纸张一看后,瞬间傻眼。

    “虫子,你特么要逆天呀!”

    吴荣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几张白纸,突然停下脚步,不追了,心里有种很美好的预感,颤声问,“好大学?”

    “清华大学,你说好不好?”

    吴荣呆愣当场。

    他没想到啊,幸福竟来得如此突然!

007.还有这种操作

    翌日上午。

    一辆挂公牌的吉普212,缓缓驶入大队。

    吴荣的父亲来了。

    赵福民亲率大队所有干部,集体迎接。

    没办法,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他这个大队支书,跟吴荣在省防疫局任副局的父亲相比,具体差了多少级,一时半会儿还真捋不清。

    “虫子,啥也不说了,好好念书,放假就回来,咱们河东见。”

    大路口,郭永坤将一卷铺盖塞进吉普后,重重拍了拍吴荣的肩膀。

    “抱一个?”

    “滚!”

    “哈哈……”

    李有光和林红道也分别送上了祝福,而且不光他们,前来送行的知青还有十几个,都与吴荣一一话别。

    在众人复杂的表情中,吉普车卷起漫天尘雪,消失在山道尽头。

    ……

    “坤哥,不是我吓唬你,下里湾那是啥地方呀,对别人来说还没什么,对你,那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啊!”

    送走吴荣后,郭永坤就在盘算怎么从下里湾大队借粮的事情,李有光极力劝阻,劝他放弃。

    他可不想刚送走一名兄弟,马上又报废一个。

    这时,宿舍的木板门开了,是全副武装的林红道,他准备出发了。

    据说冯小双和周长明俩人早走了。

    “永坤,这回我不会再输给你了。”临出门时,似乎想到什么,他嘴角一弯。

    “诶,我说红道,你不仗义啊,还敢激他,我这都劝老半天了!”李有光顿时有些来火。

    林红道耸耸肩,不再多说什么,消失在门口。

    “能不能把你的狗爪子从我身上拿开?”

    “不能!”

    郭永坤不由一阵脑壳大,只好也在床边坐下,耐心解释起来,“你觉得我傻吗?”

    “那……倒不。”

    “这不就结了,我又不傻,能吃饱了没事跑过去送肉?”

    “这么说你不去了?”

    “不,去还是要去的,不然咋回家,我有个计划。”

    “哦?”

    说着,郭永坤便在李有光耳边嘀咕起来。

    这事还真得小光帮个忙才行。

    “这样干?”

    李有光听完后瞠目结舌,“奶奶的,这是不是也太狠了,坤哥,你做人能有点底线吗?”

    底你妹哦!

    郭永坤翻着白眼问,“肚子饿吗?”

    “你说呢,正长身体的时候,早上就吃了一个土豆。”

    “那不就结了,饭都没得吃,还跟我谈个屁底线呀。再说,顶多害他多走两步路,能掉块肉不成?”

    李有光歪着脑袋想了想后,说,“那……成吧,反正我估计你偷摸着也会跑去,这样要安全,就按你说的办。”

    随即,郭永坤便取出纸和笔,开始了对某人的口诛笔伐,当然,他多留了个心眼,用的是左手……

    下里湾大队。

    刘金宝刚吃完午饭,本打算出门转转,可走到门口又回来了。

    外面雪虽然已经停了,但路面依然到处积污,他就一双棉鞋,寻思还是悠着点。

    正跟老娘打了声招呼,准备回房睡一觉的时候,队部的保管兼记工员小军,找上门来。

    “咋了?”刘金宝见他慌慌张张的表情,蹙眉问。

    “金宝队长,公社那边来电话了,让你过去一趟,是革委的孙主任亲自打来的,口气……很不好。”

    “现在?”

    刘金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灯丝绒棉鞋。

    眼下外面的路况肯定骑不了车,公社距离他们大队十多里路,走过去,他这唯一的一双棉鞋还能有个全尸?

    “孙主任的原话是……马上!”小军吞咽着口水说。

    “……这个孙宏辉,有毛病吧,这种鬼天气,有啥事不能电话里讲,非要我过去,还马上……”

    刘金宝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开始换鞋了。

    没法子,只能穿雨鞋了,就是不知走完这趟后,自己这脚还在不在。

    下里湾大队入口,一个没雨没雪的天,却戴着顶黄草帽的家伙,已经猫在一颗光杆梧桐后面,有一会儿了。

    他注视着刘金宝吱呀吱呀走远后,才嘿嘿一笑,大摇大摆进了大队。

    这边郭永坤很少过来,最近一次就是上回偷水,至于什么原因,就不用提了。

    而且不光他,所有前头山的人在这里都不受欢迎,两个大队挨得太近,摩擦不断,简直就是世仇。

    所以重生小半年了,这还是郭永坤第一次正儿八经打量这个地方。

    与印象中一样,第一感官就是穷。

    太穷了,比前头山还穷!

    别看他们今年粮食有富余,但过的还真没前头山的社员们潇洒。

    你瞅瞅这寒冬腊月的,一个个都穿的啥。

    那位大婶身上的裤子,如果郭永坤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用几条那种几毛钱一条的澡巾,染上黑墨后,缝制而成的。

    前面不远正在清理屋场积雪的那位大叔,就更牛了,尼古拉斯·赵四都穿不出这样的搭配,蓝秋衫、红毛衣,外面再配一件……尿素袋。

    是的,尿素袋。

    也幸好他是一个60后,这要是个90后穿越回来,肯定以为这位大叔有神经病。

    其实不然,一切都是穷给闹的。

    因为太穷,即使不缺布票,也买不起布料,所以这个年代的农村,不少人用生产队买来的尿素袋、钙镁磷等肥料袋,自己动手设计一下,做成短衣短裤。

    因为那种袋子是用纤维尼龙制成,既轻柔又耐用,关键还防水。

    前头山大队就不一样,这年日虽不见得每个人都有棉袄和雨衣,但这种装束,也很难看到。

    这得感谢老支书赵福民,因为这家伙的脸皮够厚。

    没钱咋办?

    贷呗!

    没粮咋办?

    借呗!

    就好像这次。

    要实在借不到咋办,放心,也饿不死,问公社赊返销粮就行了。

    当然,即便脸皮城墙厚的赵福民,也深知此事极不光彩,所以是下策。

    而与他截然相反的,就是下里湾大队的老支书,刘德成——这个名字郭永坤可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的。

    既然要来求人,岂能不做点功课?

    刘德成此人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把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没钱?

    自己凑!

    没粮?

    裤带勒紧点!

    总之,要他开口向国家求援,几乎没有可能,反正郭永坤就从没听说下里湾大队有过外债。

    这也是他们全体社员的骄傲。

    而有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一把手领导,也就不难想象,前头山大队和下里湾大队,为啥这么不对付了。

    你瞧不上我,我看不起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郭永坤!”

    “我去……这你都认得出来?”

    郭永坤正压低帽檐四处乱瞅呢,一位大哥从他身旁经过,原以为没什么,却不想对方折返而回,还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我在下里湾已经这么出名了吗,随便一个路人甲都认识我?’

    郭永坤心想,仔细瞅了瞅,确定这位大哥正是偷水那晚逮住他们的三十几人之一后,也就释然了。

    怎么搞?

    天不助我,点背啊!

    “想走,给我站住吧,二牛,赶紧去喊金宝队长,今天有好戏看了!”

    这大哥挺身上前,直接挡住郭永坤的退路,还不忘对旁边屋里刚走出的一个小伙子,吆喝了一句。

    “那个……大哥,你们金宝队长不在。”

    “你咋知道?”

    “我……肯定知道。”

    “切~这大雪天的,金宝队长能上哪去,你就想好断那条狗腿吧,我们金宝队长向来说一不二!”

    这点,郭永坤很清楚,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出了事咋办?

    下里湾大队两千多名社员,保管个个都说自己有份,抓谁?

    法不责众嘛!

    犄角旮旯的地方不光有淳朴,还有野蛮。

    “大强哥,金宝队长不在家呀,婶儿说他去公社了,刚走。”

    幸好那名叫二牛的小伙子,去的快,回的也快,告知这一好消息。

    这时,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凶巴巴盯着郭永坤,如同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大强哥正歪着脑壳在思索,大概是想着怎么处置他。

    “我说大哥……我真没恶意,这次过来是有好消息带给你们。”说实话,这会儿郭永坤也有点犯怵。

    谁想平白无故的断条腿呀?

    “我信你才有鬼!”

    大强哥哼哼道:“金宝队长说了,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又想使啥阴谋诡计是不?我告诉你,没门!金宝队长不在,但老支书肯定在,走,最好老实点,别逼我动手!”

    郭永坤惊呆了,还有这种操作?

    差点就没来一句“大强哥英明神武”!

    原本他还愁找不到方向呢,根本不记得大队部在那一边,老支书家又是那一座。这下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早知这样他还伪装个屁啊,昂着脑门就冲进来了。

008.财路

    郭永坤被大牛哥“押”到刘德成家时,家里应该刚吃完午饭,一名老妇人正在收拾碗筷,长着一张酷似李云龙脸庞的刘德成,披一件打满补丁的绿色军大衣,正坐在门槛上吧唧吧唧抽着旱烟。

    看到二人走近,院门口还聚拢不少社员,刘德成显得有些不明所以。

    “叔,这小子是……”

    大强哥赶紧上前,俯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哦?”刘德成挑了挑眉,这才恍然。

    随即,便将手中的竹烟杆往墙边一靠,起身踱步到郭永坤身前,上下打量着他。

    “老支书好。”

    “你小子有点胆子嘛,还敢往我们大队跑。”刘德成双手背着身后,看不出喜怒地说。

    “老支书,我承认,以前有些事确实做得不对,多有冒犯。”

    不对等商业谈判第一步:坦诚相待,拿出诚意,适当低头。

    所谓的不对等,当然是指郭永坤曾在对方身上薅过羊毛了。

    基于这样一个前提,如果再趾高气扬、拽得像二五八万样,接下来还谈个鬼咩。

    刘德成嗤笑一声,道:“你这样的人如果放过去,一准是汉奸的料,我这还啥都没问呢,就全招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郭永坤挠了挠脑壳,“关键您老也不是鬼子啊。”

    “我是鬼子他大爷!”

    这一嗓子吼出来,你还别说,真有几分气势。

    这让郭永坤笃定,老爷子绝对杀过鬼子,心中顿生一股敬意。

    “说吧,鬼鬼祟祟跑我们大队干嘛?”

    “那个……”郭永坤觍着脸道:“就想问一下,你们大队库里还有粮吗?”

    忽闻这话,刘德成还未有所表示,一旁的大强哥,包括院门口集聚的社员们,瞬间就笑了。

    “这小子,是不是脑壳有问题?”

    “我看像!”

    “就他干的那缺德事,害得我们种二季稻时差点没累死,几个月没舍得洗一次澡,还敢来借粮?”

    “屎有一坨要不要?”

    刘德成也笑了,“赵福民那老儿脸皮渐长啊,关键脑子还不好使,派你来借粮?”

    “抓阄抓的,我点背。”

    “我说呢,那老小子不能越活越回去。”刘德成恍然,继而似笑非笑望向郭永坤,“你想从我们大队借粮啊?”

    “对的。”

    “哟,还挺理直气壮。那你觉得我会借给你吗?”

    “必须的。”

    “……”

    刘德成瞬间怒了,手都举到一半,但终究顿住。要不是看对方是个文化人,这一巴掌势必就呼上去了。

    “郭永坤,老实告诉你吧,我们库里有粮,还不少呢,发扬发扬风格也可以,但是,我们能把粮借给任何一个大队,唯独你们前头山大队……没门!”

    刘德成无疑也是搞恨了心,他们过去不是没给前头山借过粮,可换来啥好了?

    对方会念他们一句吗?

    半夜过来挖他们的水!

    这是有良心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老支书,您也别动气,我知道赵支书有些事做的确实不厚道,但都是左右邻里的,您是堂堂的战斗英雄啊,咋能跟他一般见识。对吧?”

    “小子,我晓得你们这些读书人嘴巴好使,少在这给我灌迷汤药了,你今天就是把天说出个洞来,也甭想从我这拿走一粒粮。”

    刘德成没好气瞥了他一眼,脸色稍缓,显然刚才的一记马屁还是起到作用。

    以郭永坤的人生阅历来看,马屁这东西啊,它就没有不香的!

    “老支书,您也别把话说这么死,是,我今天是来借粮的不假,但我不白借。”

    郭永坤开始亮底牌了。

    他又不傻,二杆子才会仗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跑到下里湾来借粮呢。

    说得夸张点,这就好比你杀了人家他爹,还要去人家蹭饭一样,可能吗?

    砒霜一碗要不要?

    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对策,说句有点骚的话,没点把握,还真不会过来。

    “哦?怎的,准备拿钱买么,那可以呀,能从赵老儿那赚到钱,就是放在账上不用,我都开心!”刘德成讥讽道。

    这年头粮食虽然金贵,更是严禁私自买卖,但也有一些特殊情况,譬如天灾人祸,粮食不够糊口的。

    那怎么办?

    总不能饿死吧。

    这时只能靠买,一种途径是向国家购买返销粮,另一种如果周边粮食富余,大集体内部调控,出具赈灾购粮证明,也是符合规矩的。

    但作为售粮方,这个钱收过来,想要用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每一笔都要过账,并且花费在购种育肥等正规事项上。

    周围的社员们也哈哈大笑。

    “就前头山那地儿,饭都吃不起了,还能有钱?”

    “也不一定啊,某些人脸皮厚,喜欢搞贷款,指不定又被他搞来一坨子呢?”

    “拉倒吧,听说都上了信用社的黑名单,过阵儿不去他们大队堵门就谢天谢地了,还贷啊,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说的也是,哈哈……”

    在场就连三岁小孩,都不信前头山大队有钱,然而这时……

    “没错,就是拿钱买!”

    哗——

    全场皆惊。

    郭永坤不顾他们异样的目光,趁热打铁道:“老支书,能借一步说话吗?”

    “你们……真有钱?”刘德成一脸狐疑。

    “我还能骗您吗?”郭永坤拍着胸口道:“保管这笔买卖,你们下里湾大队稳赚不赔。”

    “量你也没这个胆子!”刘德成眉头一挑,沉思少许后,打算信这小子一回。

    钱谁不爱呀?

    就是用起来有些麻烦,那也是钱呀,大队每年购买种子、化肥、农药这些必需品,不还是要用钱么?

    省得到时候砸锅卖铁了。

    这部分省下,大队不就富裕了?

    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看看周围的社员们都啥光景?

    可以说他们下里湾没有一个懒汉,全是干活的好手,在大家勤劳的双手下啥都不缺,唯独缺钱!

    所以,如果能用库里反正也不能发的余粮,换笔钱回来,改善改善大家的生活,把那些每年都发、但放在抽屉里快生霉的票据用上,他也喜闻乐见。

    随即,刘德成便率先走进屋里。

    郭永坤赶紧跟上。

    堂屋里空荡荡的,仅有一张条台,外加一个小方桌和三张长条凳,显得有些寒酸。

    “说吧,赵老儿给你支了啥招?”

    刘德成在右侧一张长条凳上坐下后,双手插在腰间,望向郭永坤问。

    他很清楚,对方就算真搞到贷款,来他们下里湾来买粮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其中必然有些盘算。

    “这事跟赵支书没关系。”郭永坤也不客气,一屁股在他旁边的另张凳子上坐下。

    “耍我?”

    一听这话,刘德成脸色巨变,瞬间站起。

    很简单的道理啊,没有赵老儿出面,前头山能搞到贷款或手续?

    “老支书,别这么激动嘛,您先听我把话说完。”郭永坤赶紧起身,将他扯着坐下。

    这老头的脾气不可谓不火爆,简直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有屁快放!”

    刘德成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撂下一句话后,便闭上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担心忍不住想打人。

    “我说的钱,不是现钱,而是一条生财之道。这可比一笔买粮款金贵多了,有了这条财路,往后你们每年都能有笔可观的进账。”

    “财路?”

    刘德成刚瞌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显得十分费解。

    他们下里湾有啥生财渠道么,他咋不知道?

    话又说回来,要知道他不早就干了?

    可现实的情况是,他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他也快待了一辈子,除了自留地里的那点菜、鸡窝里的那俩蛋,他们这一片黄泥地上还有什么能生出钱来?

    “说具体点。”

    显然,郭永坤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知道这些知青有文化,向来鬼点子多,指不定还真有啥法子。

    不然敢这么大胆呀?

    要知道截至目前,这小子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有来无回的节奏。

    “好。”郭永坤笑着点头,“不过在这之前,老支书,咱俩能打个商量么,如果我的法子真能凑效,您得把粮借我。”

    “你小子倒是奸诈。”刘德成没好气问,“借多少?”

    “全部。”

    “……”

    这下,刘德成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一番,挑眉道:“心眼倒不小嘛。那就要看看你的法子值不值这么多粮食。”

    “如果连这点粮都不值,我又何必说呢?老支书,您大可放心,多的我不敢讲,往后每年,你们大队至少可以额外增收一千块。”

    “多少?!”

    刘德成再次噌地一下站起,这回是给吓的。

    开玩笑,1000块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供销社设在他们大队的小卖部里,超过1块钱的东西都不多。

    火柴2分钱一盒,芝麻大饼3分钱一只,万金油5分钱一盒,盐1角5分钱一斤,白糖7角8分钱一斤……

    小孩们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水果糖,也就1分钱一颗。

    馋死老爷儿们的大公鸡香烟,才7分钱一包。

    就是各家各户的战略储备资源,鸡蛋,也仅仅8分钱一只!

    1000块,对于一个像下里湾这样的缺钱大队而言,其作用是无法想象的,甚至足以改善整个大队的生活状况。

    “你确定?”

    “我说了,至少,这都是保守估计。”

    霎时间,刘德成的呼吸都加重了。

    要知道按照对方的说法,这1000块还不是一次性的,往后每年都有!

    这又是什么概念?

    简直是财神爷临门哪!

009.给点想象力呀

    “好!你讲,只要不是信口开河,真能有这么一笔收入,粮库大门的钥匙我都给你,自己去挑!”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郭永坤心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一个没背景、没本钱、没干妈的三无人员,上辈子年纪轻轻,便坐拥亿万家产,岂能没两把刷子?

    干别的他可能还不行,但做买卖,特别是倒回到这个年代来,他说第二,谁敢说第一?

    “其实呀老支书,你们大队守着一只聚宝盆,自己却不知道啊!”郭永坤颇为感慨地说。

    虽说这年头私人没法做生意,那叫投机倒把,但集体做点买卖,还是可行的。譬如前头山大队,就有一个所谓的养猪场。

    他感觉很诧异啊,下里湾大队两千多号社员,竟没一个人往那方面想。

    “啥聚宝盆?”

    刘德成此时的表情异常亢奋,眼神亮得吓人,幸亏他婆娘正在厨房忙活,不然走过来一瞧,还以为老头子回光返照了呢。

    “就是你们大队南山上的那片竹林。”

    “竹林,竹子?这算啥聚宝盆?”

    刘德成不明所以,他小时候那片竹林就在啊,但也没见谁靠那个发了财呀,顶多就是谁家缺根晾衣杆,上去砍一根;谁家的锄头柄断了,上去配一副,另外大队以前有个老人会点手艺,可以编个竹篮啥的,也就这啦。

    他实在想不通靠竹子怎么发财。

    “老支书啊,您不懂,那片竹林我去过一次,里面生的可都是上好的楠竹……呃,也就是咱们常说的毛竹。”

    “那又咋了,它就算东竹西竹,不还就是根竹子。行了,你小子也别迈关子了,一次性把话说完成吗?”

    郭永坤尬笑,得,他还急了。

    心想,我不这样娓娓道来的,您老能听懂不?

    能相信吗?

    “老支书,毛竹可是好东西呀,竿型粗大,篾性优良,您也就是不了解外面的行情,供不应求啊!”

    郭永坤掰着手指头说,“我给您举几个例子哈,您听听。第一,您老知道外面现在流行盖红砖楼了吧,有些还是好几层的那种?”

    “废话,真以为我是老土鳖啊,上个月我才去县里开过会!”刘德成没好气道。

    好好好,你不土,你不土,我土。

    郭永坤拿这老爷子也是没脾气,继续说,“想建那样的楼房可不容易,就说咱们县里的,有些七八层高呢,那首先你得爬上去是不?”

    “那是肯定的,不爬上去砖也没法砌呀。”

    “那咋爬呢?”

    “……”

    刘德成怔住,紧接着,便恼羞成怒,“我哪知道!”

    郭永坤暗抹把汗,继续说,“得搭脚手架。而这脚手架也有讲究,太大太重的,譬如树,搬运起来费功夫,成本也高,不合适;而太细太脆的,它又不安全,万一师傅爬上去掉下来,那可就……”

    “你的意思是说,毛竹适合搭脚手架?”

    咱们的老刘同志终于开窍了。

    郭永坤险些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对对,而且不是适合,是太适合了,再也找不出比毛竹更合适的脚手架材料了!”

    “这么说……它还真有点用处?”

    “那可不?”

    郭永坤瞪着眼珠子说,“您想啊,咱国家多大,有多少城市,又有多少地方在盖楼房?倒也有些铁做的脚手架,但那成本太高,钢铁现在还是计划内物资呢,很难搞,仅限于盖一些摩天大楼时用,一般像咱们县里的这种几层高的楼,都是用毛竹做的脚手架。那您想想看,这里面的市场得有多大?”

    “听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确实有点搞头。”

    “必须的!”

    郭永坤猛地一拍大腿,“现在外面毛竹都是论斤卖的,您老知道多少钱一百斤不?”

    “多少?”

    郭永坤伸出三根手指。

    “三分?”刘德成猜测。

    不怪他会这样想,因为在他看来,这玩意儿真的不值钱,何况还压秤,他们山上粗点的毛竹,一根估计都好几十斤重,所以如果两根能卖个三分钱,够买包纸烟唆的,不也挺好吗?

    “我的天……我说老支书,您老能给点想象力吗?”

    “不是吧,能值三毛?”

    刘德成双眼一凸,心想,那未免也太值钱了吧!

    那他们的一山竹子,岂不是得卖个……

    他捋了捋,结果……算不出来!

    “再给点。”

    “奶奶的!”

    刘德成直接给吓懵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是说,能值三块?!”

    郭永坤点点头,赶紧帮他顺了顺后背,老爷子这胸口一起一伏的,万一激动过度,一口气没提上来……

    那他估计自己明天能上省报头条——下乡知青被大队社员乱棍打死。

    “一百斤竹子,顶多也就三四根,竟然能卖三块钱?”

    刘德成一双昏黄的老眼,瞪得犹如铜铃,依然没回过神儿。

    “没错。我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我家有亲戚就在城建局工作,他们从供销社拿货,就这价格。”

    “原来竹子这么来钱啊!”刘德成无限感慨。

    “只要它有用途,就能来钱,这是市场需求决定的。”郭永坤呵呵笑道:“而且,这还仅仅是它的一个来钱渠道。”

    “还有?”刘德成眼皮狂跳。

    “必须的。我再给您举几个哈……”郭永坤继续掰拉起手指,“他们搞建筑时用的梁柱、棚架,这些和脚手架是一样的道理,现在大部分也采用毛竹。另外,您再看,你们大队也就是没篾匠,既然有这资源,完全可以派几个年轻人出去学学这门手艺嘛,等学成归来,那可就是摇钱树。

    “一个米筛得三四毛吧,一个簸箕得大几毛吧,一担箩筐要好几块,一张凉床就更不得了,十几块嘞!这些行情你肯定比我清楚,而毛竹韧性足,是制这些东西的上等材料。”

    “对呀!”

    刘德成连拍大腿,眼神明亮,“我咋就一直没朝这上面想呢,亏我还守着一片竹林,上次家里米筛破了,去公社开会时特地找地方买了一个,都没想起这茬……”

    郭永坤呵呵一笑,适时献上一记马屁,“老支书,您贵人多忘事,平时这么忙,操心的事情也多,没想起这茬很正常。”

    “正常个屁!一忘能忘几十年?老子就压根没朝这方面想!”

    马屁稍微拍偏了点,郭永坤赶紧转移话题,“还有呢,不光是成竹,就是那些小竹崽儿都能赚钱。”

    刘德成这次倒是很快领悟,诧异道:“你是说笋子?”

    “对。”

    “可那玩意儿根本不好吃啊,又苦又涩,家里不缺吃的时候,我们都拿来喂猪了。”

    你们……牛!

    除了这三个字,郭永坤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想当年他曾为了一口冬笋,干过连夜驱车600公里的壮举。

    笋会不好吃?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瞅瞅这千古名句,连堂堂苏大吃货都赞不绝口,更从里面吃出了人生!

    不好吃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们不会做呀!

    这也就是没材料在手边,否则郭永坤还真有种给老刘同志上一课的冲动。

    他上辈子靠餐饮起家,基本算是半个大厨。

    “老支书,别怪我说话直,你们这种行为啊,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哦?咋说?”

    “因为笋是上好的天然食材呀,营养价值特别高,里面富含丰富的蛋白质和纤维素,可以促进肠道蠕动,帮助消化,去积食,防便秘,而且药用价值也很高,具有清热化痰、益气和胃……”

    “停停停,你说这些我也听不懂啊。行了,你就告诉我外面现在啥行情就好了。”刘德成听得一阵脑壳疼,赶紧挥手打断。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郭永坤实话实话道:“主要家里女人多,平时根本轮不到我买菜,但我估摸我们省城那边吧,怎么的也要卖个两三毛一斤。”

    “两三……毛!”

    刘德成惊呼,同时感觉心口疼。

    奶奶的熊,两三毛一斤的好东西,他们居然……整箩筐的倒了喂猪?

    这小子说得对呀,这不是暴殄天物又是什么?

    他们自己一年到头又舍得买几回这么贵的东西吃?

010.庆功会

    “郭小子,你说的这些话真是让我眼界大开呀,但我也有个问题,你看我们这大山旮旯的,不像你们省城那么方便,也不知道都有谁收竹子或竹笋啊,那该往哪拖,又咋变出钱来呢?”

    “我……说这么多……你们现在手上有货,还不知道咋变出钱?”

    郭永坤差点没被他气哭,果然老刘同志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

    苍天啊,大地啊,眼下可是物资奇缺的七十年代,而且你们还是大队集体!

    “简单。”

    郭永坤长叹口气,感觉心有点累,这要换上辈子的性格,他可要额外收费了。

    哦,财路给了你们不算,意思就是说……还得提供配套的营销方案呗?

    “两个门路。第一,你们要是想要多挣点,就自己派人出去跑,跑那些建筑公司、建筑队;农贸市场、菜市场,反正是集体对集体,一准不愁销路……”

    “啧,这还简单啊?”

    郭永坤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刘德成打断,一脸为难道:“可我们大队……我估摸着出去不迷路的人,一只手都没有。”

    “……”

    郭永坤直接被他搞无语了。

    “好吧,那就第二个门路,您自己去联系县供销社,跟他们合计。但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也要从中赚钱,你们的赚头就少了,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那没事。”刘德成颇为大度的摆摆手,“少赚就少赚点吧,但这样方便,嗯……这主意不错。”

    说着,脸上的神情已经开始恍惚起来,大概是在憧憬往后的美好生活。

    “老支书,老支书……”

    “啊?”

    郭永坤唤了好几嗓子,才把他唤醒。

    “您看,我这可持续发展的好财路,可都跟您交老底儿了,那您老的承诺……”

    “你……等等。”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刘德成麻利起身,离开了屋子。

    至于他去干嘛,郭永坤用屁股都能猜到,八成是给县供销社打电话呗,确认真伪。

    倒也怨不得人家。

    大约一刻钟后,终于回来。

    跨进大门,看了他一眼后,显得颇为肉疼道:“真全弄走啊,你这……好歹给我们留点呀!”

    “诶~老支书……”

    这下郭永坤不干了,我敬你三份,你不能当我三岁小孩子耍呀?

    “据我所知,你们大队的上交任务都完成了,社员的口粮也发了,粮食留在库里不也干瞪眼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刘德成苦笑道:“但老话不是讲了么,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啊,咱农民也就这点底气。”

    “得得得,留点,留点……”

    郭永坤瞬间举了白旗,你要是一个公司老总跟他哭穷,他非得喷你一脸,但一个老农民……

    他真受不了。

    刘德成长叹口气,他一辈子行得端站得直,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现在人家的法子确实好使,而且很容易实现,那怎么办?

    就算舍不得,也得给呀!

    “老支书,您老别这副模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的了呢,你朝竹子上想想,朝那1000块想想。”郭永坤苦笑。

    果然听他这么一讲,刘德成的表情才自然不少,笑了笑,再次转身跨过门槛。

    大概是找人拿钥匙去了。

    半个小时后,郭永坤终于明白老爷子为啥这么舍不得了。

    钥匙已经到手,粮库他刚参观完,你猜怎么着,大爷的!

    他们大队的余粮,简直吓死个人。

    郭永坤捋了捋,有了这些粮食,哪还需要其他大队再救济,这就足以使前头山所有社员,挨过这个寒冬了。

    找遍全国,这年头估计都找不出几个这么富的大队,只能说下里湾的社员们真是勤劳能干哪!

    怪不得老爷子之前还很霸气地说“库里有粮,还不少呢”。

    可真心不少!

    兜里揣着钥匙,郭永坤便打道回府了。

    他得回去找人呀,不然这么多粮食,除了望粮兴叹往外,还能干啥?

    与此同时,在前头山的大队部里,一场“庆功会”正在召开。

    大队没什么事的人基本都来了,毕竟人家辛辛苦苦跑去借粮,去时没啥表示,现在凯旋归来,总得意思一下吧?

    不然就太不厚道了。

    “小双同志,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现场足有好几百号人,但冯小双无疑是最耀眼的明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只因她人还未到,声音已至,一进大队后便开始狂呼三个字——借到了!

    一路从大队口喊到大队部,这些社员也都是被她吸引过来的。

    众人脸上挂着笑容,望向冯小双的眼神里充满敬意,他们现在唯一好奇的是:她到底借到了多少粮呢,够不够大家分一分的?

    赵福民对此也很上心,狠狠表扬了她一番后,正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

    “老支书,赶巧了,长明队长跟红道也回了,一个正打东头往这边走,一个打西头过来!”

    赵福民哈哈一笑,“不赶巧,算算时间也该回了,走,都上前迎接一把。”

    于是,周长明和林红道就这样在众人的恭迎下,来到大队部外面的小操场上,与冯小双一起站在中心位置。

    但俩人的表情,却迥然不同。

    周长明垂头丧气,脸都有点红,似乎被大家如此厚待,感觉羞愧难当。

    而林红道则正好相反,与冯小双一样,昂着脑袋,嘴角挂着微笑,坦然接受大家的鼓掌与欢呼。

    所以结果如何,一目了然。

    “长明哪,这也不能怪你,三里畈是有名的抠门大队,这个大家都清楚,你能辛苦跑一趟就很不错了,大家打心眼里感激你。你们说对吧?”

    “对!”

    赵福民火眼金睛,岂能看不出什么情况,率先帮周长明解了围。

    毕竟是知青队长啊,可不好让他失了威信。

    经这么一闹后,周长明的脸色才好转不少,尬笑几声,退到一旁。

    所以中心位置,除了几位大队干部外,就只剩下冯小双和林红道俩人。

    “看来红道也是满载而归啊!”赵福民嘴都差点没笑歪。

    原本按他预计,这次能成功借回粮的人,应该只有冯小双一个。

    本事还是其次,主要她抽中的地方好,可能性大。

    不曾想,林红道如今站在她旁边,却丝毫不为她的威风所影响,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这可完全是意外之喜啊!

    四个大队能借到两个,赵福民已经很知足了,这可比往年的战绩都好。

    过去一粒米没借到的情况都有。

    “不好说满载而归,只能说不辱使命吧。”林红道谦虚道。

    “嗯,不错。”赵福民笑着点头,显得很和蔼地问,“那说说吧,你俩都借到多少粮了,也好让大家乐呵一下?”

    “是啊!”

    “赶紧说吧,我这心都痒了。”

    “哈哈……我扁担箩筐都备好了,就等你们的准信呢!”

    赵福民的话立即引起社员们的附和,不过嚎了几嗓子后,又自觉安静下来,纷纷竖起耳朵。

    “你先说吧。”林红道示意。

    但有人却不领情。

    “先说就先说,我肯定比你多。”

    林红道此刻的心里读白是:你这么骄傲你妈知道么,待会儿你会哭的。

    “我借到了……”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冯小双这家伙也确实能炫,还故意拖了个长音。

    “三千八百斤!”

    “哇!可以呀!”

    “是啊,很不错了,三千八百斤粮呢,不愧是羊头坳老大哥,果然仗义!”

    “喂,我说双喜,这是羊头坳的功劳么,这是人家小双姑娘的功劳。”

    “对对对对,我口误,该打该打……”

    听到这个数字后,围观的社员皆是高兴异常,三千八百斤虽然不算特别多,但也不少了。

    大队总共也就二百来户人家,一家可以分个十几斤,省得点吃,再掺点干粮和蔬菜啥的,能管一两个礼拜。

    “嗯,不错。”就连赵福民对这个战绩都相当满意。

    有了这些粮,起码度过春节不成问题。

    再说,不是还有个意外收获吗?

    冯小双享受着社员们的称赞,小脑袋瓜昂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孔雀。

    现场唯有林红道轻蔑一笑,咳嗽了一声,待大家知趣收声后,才用淡淡的语调说,“我也不是特别多,整好五千斤。”

    哗——

    他的话虽轻,但落在众人耳朵里,却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怎么可能?!”

    不待众人搭话,冯小双已率先开口,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林红道,仿佛他就是骗子一样,“你怎么可能借到这么多粮?”

    林红道没好气地笑了笑,心想这妞是不是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怎么就不可能?”

    “林红道,你要清楚撒谎的代价,这可不是私下,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待会儿你要是弄不回五千斤粮……”

    “任凭处置!”

    冯小双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林红道噎了回去,然后……

    瞬间红了眼。

    但此刻,可没人关注她。

011.我搞笑了吗

    “当真?”

    赵福民眼神明亮,笑呵呵望着林红道。

    “那边都备好了,安排人去挑就行。”

    “好!”赵福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这番动作,落在他身上可不常做。

    可见内心高兴到何种程度。

    林红道心里就更开心,脑子里已经不自觉想到明年的那个返城指标。

    谁能和他争?

    “不可能,怎么可能……”冯小双还在嘀嘀咕咕。

    但依然没人关注她。

    “大龙,行了,马上安排人手吧,红道做事这么扎实,咱也不能给他拖后腿呀,就先去把香林岗的粮挑回来吧。”

    赵大龙点头,正准备去安排工作,但刚从人堆里钻出,却瞥到一个手里拿顶草帽的家伙,慢悠悠地向这边走来。

    “咦,永坤那小子也回来了。”

    众人闻言,齐刷刷移步后撤,顺着他的视线一瞅,可不是嘛。

    “回就回呗,你去安排你的事。”赵福民摆摆手,表情居然没有丝毫变化。

    足以可见,他对郭永坤此行根本没抱任何希望。

    想想也是,刘德成那老儿会借粮给他,特别是今年?

    队里今年谁要能从下里湾借来粮食,他都敢喊谁声爹,你信不?

    之所以还要派人过去,也是当初开会时没细想,因为公社除他们大队外,刚好还有四个大队,平时说习惯了。

    反正,折腾的又不是他……

    “唉,看这小哥的步伐,肯定一路从下里湾晃荡回来的,本以为回来这么晚,可能还有点戏呢……”

    “我说长根叔,你可真敢想!”

    “是啊,跑下里湾借粮,说实话,我都挺佩服郭永坤的,他还真去了。”

    “哈哈……可不是,还原模原样的回来了,有两把刷子啊!”

    “那你就不知道了,这家伙的身体好的很,两个你都跑不过他。”

    社员们目视着慢慢走近的郭永坤,却开起玩笑,根本无人关注借粮的事情。

    “行了,劳动力跟我走,兴旺、和贵、二毛……”

    郭永坤走到大队部的小操场时,一小半的人已经往反方向走去。

    “咦,咋都走了呀?”

    搞得他不明所以。

    “怎的,不走等着你发粮啊?”掉在最后头的和贵,还没好气朝他扭了扭屁股。

    郭永坤撇撇嘴道:“对啊,发粮,要不?”

    “……”

    一帮人又顿住,齐刷刷扭过头。

    “郭永坤,这玩笑可不好开,我们一人薅你一爪子,你就嗝屁了。”有人半开玩笑地说。

    “得,爱要不要。”

    郭永坤索性懒得鸟他,绕开妇女和小孩,直接往场中央走去。

    “真有?”

    “奶奶的,不是吧?”

    一帮社员感觉匪夷所思,但看他这么理直气壮走向老支书,又不像作假。

    于是,相视一望,都跑了回来。

    “永坤,你借到粮了?”林红道眉头紧锁。

    这是他绝没料到的事情。

    他比现场这些人更了解郭永坤,譬如上次的偷水事件,他还因此沾光,获得一天带薪休假。

    在他的想象中,此事只有两种结果:第一,郭永坤根本不会去;第二,他去了,然后被打得他妈都不认识的模样,狼狈而回。

    绝无第三种可能,连假设都免了。

    “嗯。”郭永坤笑着点头。

    “……”

    冯小双这时又活了,问,“你借到多少,一担?”

    郭永坤瞥了她一眼后,直接两眼朝天看,一副“你谁啊,我认识你吗”的模样。

    气得冯小双牙痒痒!

    不过她重新找回了自信,这次她一不小心输给林红道,但绝不可能再输给郭永坤!

    “永坤,你真从下里湾借到粮了?”赵福民收敛笑容,正色询问。

    “对。”

    “多少?”

    “喏。”

    面对郭永坤突然举起的一把钥匙,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这……永坤,你……没被人打吧?”有关系还算不错的知青问。

    这也就是李有光那活宝不在,否则肯定立马就跳上来验伤了。

    但即便没有他,现场许多人还是不由自主上下打量着郭永坤,且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脑壳上。

    就想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被人敲傻了。

    问你借了多少粮,你突然掏出把钥匙,还锈迹斑斑的,八成是在路上捡的,这不是答非所问、驴头不对马嘴吗?

    “咋了,这是?”

    正所谓当局者迷,郭永坤瞅着大家的表情,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想,老子连人家粮库的钥匙都弄来了,你们怎么也不给点表示?

    林红道明显长出口气,笑着说,“永坤,现在大家伙儿可没心情看你说笑。”

    “我在说笑吗?”郭永坤望着他一脸迷茫。

    苍天可鉴,他搞笑了吗?

    “好吧。”

    林红道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郭永坤,我看你这模样也没受伤啊,怎么脑壳出了问题。”冯小双捧着肚子笑得人仰马翻。

    原本她还猜测,对方就算借到粮了,肯定也不多,八成跑过去求爷爷告奶奶,人家不厌其烦,就随便扔点粮食打发他了。

    不曾想,却还高估了。

    郭永坤瞥了她一眼,泥人还有三分脾气,自己立了这么大功回来,大家伙儿非但没表示,居然还有人嘲笑他,略微有些上头。

    “得,不要是吧,不要这粮库钥匙我就还回去了。”

    说罢,扭头就走。

    “等等!”这时,赵福民突然开口,颤声问,“你刚才说啥钥匙?”

    “粮库钥匙啊。”郭永坤脚步顿住,扭过头来,扬扬手,“就这,下里湾大队的粮库钥匙。”

    闻言,在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噗——”

    终于,一位大嫂实在憋不住,破口而笑。

    于是瞬间就像点燃导火索样,引爆了全场。

    “哈哈……”

    “哎呀,我去……”

    “永坤,我求你了,能别逗了吗?”

    “哈哈哈哈,我的肚子啊……”

    现场所有人都在笑,包括赵福民。

    这下郭永坤是真恼了,面有讥讽道:“行啊,笑吧,使劲笑,笑完别后悔。”

    说着,继续往前走,准备去把钥匙还给刘老爷子。

    不是他幼稚啊,这特么也太气人了,话都说明了,还被几百号人集体嘲笑,换你你能忍?

    他是欠前头山大队这么多粮食还是咋的?

    也甭跟他提那个返城指标,赵福民这个老狐狸,这么好用的鱼饵,岂会只用一次?

    还有一整年呢,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回。

    “咦?”

    待到郭永坤走远后,现场的笑声才逐渐平息,有眼尖的人诧异道:“这家伙……还真往下里湾那边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齐齐望去,可不是嘛。

    “他还去干啥?”

    “奶奶的!”有人惊呼,“你们说会不会是真的!我看他说话利索,走路平稳,也不像有啥毛病啊?”

    “真个屁,他是神仙啊,能搞到下里湾大队的粮库钥匙?”

    “那万一呢?”

    “你信吗?”

    “偷,行不行?”

    “……”

    大家争论个不休,却也没什么结果,但郭永坤离下里湾越来越近是真,一时间,齐刷刷望向赵福民。

    而这时,赵福民的表情,则开始有些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

    “大龙,追,马上把他给我追回来!”

    于是乎,赵大龙便带了五个人,硬生生将郭永坤给抬了回来。

    “干嘛,刚才可是你们自己不要的?”

    赵福民目视着郭永坤,用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问,“永坤,你手上的这把钥匙,真是下里湾的粮库钥匙?”

    “如假包换!”

    “你……怎么搞到的?”

    “搞?还需要搞么,刘德成给我的,来路正当!”

    “……”

    “行了行了,老支书,你也甭这表情,我今天拿人头跟你讲话,这钥匙确实是刘德成给我的,他们的粮库我也进去逛过,里面粮食多得很,就问你要不要?”

    “你……确定?”赵福民终于有一丝相信,毕竟对方连人头都赌上了。

    虽说自己不可能真要他人头吧,但有了这句话,自己又被他耍了的话,玩不死他,也能磨死他一层皮!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好!我就信你一回,大龙,香林岗那边就先放放,你马上带人跟永坤过去,把下里湾的粮先挑回来。”

    赵大龙随即开始安排人手。

    郭永坤见他就找了十几个人,没好气道:“不够不够,多搞点。”

    这时,赵福民才意识到自己问漏了一句,连道:“永坤,你从他们那借了多少粮?”

    “两万斤。”

    “多少?!”

012.老虎回巢

    现场所有人的嘴巴,瞬间成了“O”形,赵福民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我把他们所有余粮都借了,一共两万四千斤,但后面刘德成说适当给他们留点,我想想,也就留了点。”

    “两万斤?”

    赵福民此刻都没空在意他这豪爽一留,满脸的不敢置信,“你……怎么借的?”

    “这个……”郭永坤不怎么想说,随口道:“山人自有妙计呗,再说,跟大家伙儿也没啥关系,你们只管有饱饭吃就行了。”

    赵福民微微眯眼,捋了捋下颚的白胡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后,淡淡道:“大龙,就听永坤的吧,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弄好了马上过去。”

    “好。”

    因为人手不够,赵大龙便带着郭永坤凑人去了,而这时,小操场上已经炸开了锅。

    “搞得像真的一样,你们信吗?”

    “我……是有点不信,就咱们大队和下里湾那边的关系,这事太不合理了。”

    “是啊,说实话,我也不信。”

    “反正我肯定不信,开玩笑呢,两万斤粮!不说别的,下里湾有这么多余粮吗?”

    “还真有。”这时,始终没说话的赵福民,突然开口。

    使得众人一片哗然。

    很多人当即感慨起下里湾居然这么富足,也有人问,“老支书,这么说你信了?”

    赵福民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是真是假,等大龙他们回来不就清楚了吗?行了,你们也别瞎操心,都散了吧。”

    闻言,众人便三五成群,结伴离开。

    “你信吗?”冯小双追上落单的林红道。

    “半信半疑。”

    “……这不等于没说么,喂,别走啊,说清楚,什么叫半信半疑?”

    林红道脚步不停,目有忧虑。

    因为对方是郭永坤啊,一个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赢过的家伙。

    任何方面!

    妈蛋,只是他实在想不通,郭永坤是怎么办到的?

    两万斤粮啊!

    知道他的五千斤粮,是怎么来的吗?

    连冯小双那种既会溜须拍马、又会撒猫尿的家伙,跑到公社最富也最大方的羊头坳,才借回三千八百斤粮,他仅凭一张嘴,能打动香林岗的老支书?

    才怪!

    是他打电话回家,让他爸往香林岗寄了三百块钱。

    所以这五千斤粮,一半是发扬风格,一半,其实是买的。

    但他能用的招,郭永坤可用不了,他家比郭家富裕太多,虽然这并不值得骄傲。

    其实他已经信了,只是不想搭理冯小双而已,因为他很了解郭永坤,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可能是假的。

    真不甘心哪,居然又输了,拉援兵都没干过!

    ……

    再说郭永坤这边。

    他让赵大龙整整找了两百号壮劳动力,挨家挨户找,有些人跟婆娘还躺在被窝里,都被拉了起来,然后一路浩浩荡荡,开进下里湾。

    “永坤,真有你的呀!”

    望着土路两侧冷眼旁观的下里湾社员们,赵大龙终于相信这事是真的了。

    为啥?

    因为如果是假的,这帮家伙不早就一窝蜂冲上来了,他们还能踏进下里湾半步?

    但他抓破脑壳都想不通啊,如此没天理的事,这位是怎么做到的!

    “说说呗?”

    赵大龙将手中的扁担和箩筐,扔给了后面的人,笑嘿嘿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

    “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呀。”郭永坤无奈道:“队长,有得吃不就行了,干嘛非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我这……不是寻思着学习学习吗?”

    “你啊?”

    “咋了?”

    “学不会。”

    “……”

    郭永坤终究受不了赵大龙的纠缠,一路便将大致情况,同他讲了一遍。搞得对方默默消化了半个多小时,也不知捋清楚没有。

    “他大爷的,这钥匙真能开啊?!”

    可不是每个糙汉子,都有大龙哥的那份细致,等来到下里湾粮库,郭永坤用手中钥匙打开门上的那把大铁锁后,一群前头山大队的社员们,直接惊呆了。

    最关键的是什么知道吗?

    旁边居然没有一个人!

    下里湾的社员好像故意躲着他们样,堪称大队命根的粮库,现在就这么毫不设防的对他们敞开!

    “天哪,永坤,这事,居然是真的?!”

    郭永坤撇撇嘴,“骗你们有糖吃?”

    “这回还真有!”

    有汉子大笑道:“永坤,这回你想吃啥糖我都买,我们竟然能晃着膀子来下里湾挑粮,他们还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也太威风了吧!”

    “是啊永坤,你到底给他们灌了啥迷汤药,咋比过去那些赤脚神仙还好使呢?”

    所有汉子都激动不已凑上来,非要把他抬起来打个油,弄得郭永坤急忙跳开,一边跑,还一边喊,“诶~你们还挑不挑了,我可告诉你们,晚了要出纰漏,到时别怨我!”

    “咋的,这迷汤药还有时限?”

    “对!”

    听他这么一说后,众人不敢再玩笑了,赶紧拾掇家伙事儿装粮。

    这话可不是郭永坤随便讲讲,晚了还真有可能出问题,别忘了有只老虎被他调虎离山了,这会儿刚好不在,否则事情哪有这么顺利?

    两百号壮劳动力,这是他计算过的,正好一人一百斤粮,当然,弄不到这么精准,有的箩筐可能多点,有的少点,但也差不太多。

    两万斤粮就这样一次性搬完,每个汉子肩头的扁担都压成了“C”形,而且外面积雪还没化,路很不好走,这样就更累。

    但即便汗水隔着衣衫透出来,也没见一个人喊苦,脸上有的只是兴奋与喜悦。

    郭永坤这个大功臣,自然不必再干这力气活,他两手空空,走得最轻松,脸上同样挂着笑容。

    老早就说过那个返城指标他志在必得,也甭管赵福民耍什么招,尽管放马过来就是,没人可以和他争。

    没有!

    闲来无事,他还从地上薅起一捧雪,然后揉成团子,当成铅球往前面扔。

    “铅球”脱手而出,一米、两米、三米……十米,嘭!

    正中一个目标。

    然后,郭永坤就方了。

    “你们在干嘛?”

    刘金宝拍了拍身上的雪碎,一双眼睛死死睁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一帮人,当然,视线主要还是落在那些箩筐上。

    ‘这也回得太及时了吧?’郭永坤心想,抬头瞅了瞅,再走二里地,可就到了自家地界。

    “赵大龙?”

    “啊?”

    赵大龙被点名,尬笑一声抬起头,他可完全不清楚这事刘金宝不知情,之前郭永坤也没讲这么细。

    心想,这回麻烦了。

    刘金宝这家伙跟他虽然是一样的官儿,但地位可天差地别,他在队部基本没啥发言权,大事都是老支书和利勇主任拍板,他负责落实,已经形成规矩。

    而对方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为他爹就是以前的老支书,干了一辈子,刘德成复员回来时只是他的副手。

    甚至可以说,刘德成就是他爹一手提拔的。

    “问你话呢,你们怎么在我们大队,还有这些粮,从哪来的?”

    赵大龙讪讪一笑,道:“借的。”

    “问谁借的?”

    “你们。”

    “屁!”

    刘金宝其实早知道,这就是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但他实在想不通,怎会落到这帮家伙手里。

    怪不得刚才……

    没理由啊!

    “你们都是死人么,自己用血汗种出来的粮食,被这帮家伙弄走,动都不动?”

    刘金宝此刻可谓要多火大有多火大,特别是看到自家社员,全站在路两旁围观,却没有一个挺身而出的时候。

    这还是他们下里湾的人吗?

    如此没有血性!

    “不是啊,金宝队长……”

    又是大强哥,这家伙从头到尾见证了此事的发展,所以也一路跟到这里。

    小跑到刘金宝身前,低声说,“不是我们不拦,是老支书发的话,说是对方花钱买的,不然这帮兔崽子能从我们大队薅走一坨屎,就算他们有本事!”

    “呸!”

    刘金宝听完后,更是火爆三丈,伸手指向前头山的一帮人,破口大骂道:“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就他们那破光景,能拿出钱来买粮?再说,就算真有钱,他能问我们买?你是亲耳听见老支书说这话了还咋的,人家诓你的都不知道,上次造冰的事情不记得了,居然还真信,你个傻货!”

    说着,眼神还不自觉落到郭永坤身上。

    “还……真是我亲耳听到的,当时就咱俩这距离,老支书亲口对我讲的,还让我跟大家伙儿都通知一下。”大强哥挠着脑壳说。

    “……”这下,刘金宝就彻底懵逼了。

    老支书这怕是吃错药了吧?

    “你确定?”

    “这种事我能跟你开玩笑吗?”

    “那也不行!”

    刘金宝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怒喝道:“你带人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一个都不准放出去,不然唯你是问!我现在就去找老支书,当面问个清楚。”

    “哦……”

013.哭啥

    刘金宝撂下一句话后,便阔步离开,但经过郭永坤身边时,脚步又顿住。

    “刘队长好。”

    “郭永坤,好胆啊,居然还敢来我们大队!”

    “万不得已啊。”郭永坤摊摊手说,“不过你放心,我这回非但没惹半点麻烦,还送了你们一个天大的好处,待会儿见到刘老支书你就明白了。”

    “你……给我们送好处?”刘金宝嗤笑一声,打死都不信。

    经过上次的造冰事件后,对方在他心中已是全世界最阴险的人,没有之一。

    郭永坤心说,送点好处算啥,赶明儿个说不定我还得给你送个媳妇儿呢。

    可不待他应声,刘金宝又突然转移话题,从破得四处跑毛的蓝袄子里,摸出一张信纸,然后摊开,眯眼问,“这信,是你写的吧?”

    “啥玩意儿?”

    郭永坤佯装不明所以,还特地凑近瞅了瞅,半晌后,摆出一脸懵懂的表情,“刘队长,这都写的啥呀,我硬是没看懂。”

    “装?”

    “装啥啊!”郭永坤拍着大腿道:“我闭着眼睛写的字也比这好呀!”

    刘金宝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冷声道:“最好别让我查出来是你捣的鬼,不然……”

    “真不是我!”郭永坤脸不红心不跳道。

    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真要承认了,可是要死人的。

    他不是设计把刘金宝弄出大队了吗?

    用的正是这封信,至于内容,说出来就有点小难为情了……

    他其实也认真思考过,到底该给刘金宝按个啥罪名,杀人放火肯定不能写,不说太假,整得太厉害容易出事,万一上面决心彻查,那可就玩大发了。

    所以只能往小了写,原本想写小偷小摸,可想想实在不合适,刘金宝要真有这嗜好,他家也不会是现在这光景,写出来领导也不能信。

    所以他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一个领导可能会信的罪名——扒寡妇墙!

    因为刘金宝已经二十有六,却还是个单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岂能没点那方面的想法?

    再说,他还特意在信中杜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俏寡妇。

    那领导一想……不是没可能呀!

    于是乎,刘金宝就被招了过去……

    至于查?

    如果是公社牵头查,还有可能,他查,那绝对没戏。

    小光办事郭永坤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封信绝对是扔给公社的值班人员,就跑了,说不定还有点伪装。

    “大强,重点给我盯好他,一步都别让他动!”

    “明白,金宝队长!”

    刘金宝怒冲冲杀进了大队,而在大强哥的带领下,数百号人也将郭永坤等人团团围住,可以说一只蚊子都别想飞出去。

    “队长,这咋搞?”

    前头山的社员们急得团团转,他们可不清楚前因后果,更没听清刚才刘金宝和大强哥的对话。

    “唉……我就说这事没道理吧,看,果然出问题了。”

    “永坤哪,你到底使了啥招啊,咋就不灵了呢?”

    “是啊,如果就这种水货招,咱们就算把粮挑回去了,也不能吃呀,下里湾这边不杀过去,公社那边不追究?”

    郭永坤没好气扫了他们一眼,水货招?

    来,你牛逼,你想一个。

    直接两眼朝天看,懒得理他们。

    “好了,都少说点废话,要不嫌累,再把胆子挑起来!”

    赵大龙这一声吼,算是平息大家的议论,但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依然很着急。

    甚至都有人上前劝赵大龙走,说这粮咱不要了,趁对面现在人还不是特别多,应该可以冲出去。

    赵大龙自然不会理他,他倒想解释一下啊,奈何郭永坤跟他讲的那些东西,譬如什么“脚手架”、“麻辣笋干”,到底是啥玩意儿,他自己都没整明白,又怎么跟别人讲?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两方人马互相对峙着,一方人数不变,一方却越来越多。

    虽然目前尚未动手,但家伙事儿都已抄在手上,火药味也越来越浓,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喂喂,听得见我说话么,喂喂……”

    众人头顶的喇叭,突然响了。

    “是金宝队长。”下里湾的社员们,一下就辨出声音。

    “大强能听到吧?”

    “能!”大强哥跳着回了一嗓子,仿佛刘金宝就在那喇叭里一样,其他人倒还没什么,郭永坤却差点没笑岔气。

    只能说这个年代的人,笑点太高了。

    “让他们走……”

    这四个字落在前头山社员的耳朵里,简直犹如天籁。

    都不用人指挥,一个个赶紧挑起箩筐,健步如飞,逃离是非之地。

    “郭永坤!”

    刚起脚的郭永坤又顿住,眼神不自觉瞟向,那只被架在歪脖子樟树上的大喇叭。

    “给我记住,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胡作非为,以后不准在我们大队出现,不然照样打断你的狗腿!”

    郭永坤撇撇嘴,心里也挺不痛快。

    娘希匹的,给你们弄了一条这么好的财路,居然还惦记着我的腿,至不至于这么深仇大恨?

    还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媳妇儿了?

    得,不来就不来,老子还真不稀罕。

    只能说刘金宝这家伙,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完全拎不清轻重嘛!

    前头山大队。

    虽然赵福民已吩咐让社员散了,但不大会儿,人又聚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多,此刻,都杵在通往下里湾的黄土大路上,望眼欲穿。

    不少妇人的脸上,还充满担忧之色。

    也没办法不担忧,因为那两百号人中,有她们的丈夫、儿子,甚至孙子。

    “社员们,真不是我故意刺激你们,我敢打包票,待会儿回来,不见得每个人都鼻青脸肿,但至少一半人得挨打,开玩笑嘞,两百号人往过冲,就算是办正事的,人家都当你找茬!”

    冯小双站在人群最前面,自信满满地说。

    她现在敢笃定,郭永坤那家伙,完全是诓人的!

    为啥?

    因为她刚过来这边时,恰好遇到下里湾的刘金宝,便直接询问了借粮的事情,结果刘金宝一脸懵逼,啥都不知道。

    可能吗?

    刘金宝在下里湾什么地位,她一清二楚,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所以啊,郭永坤那个臭皮蛋子,这回玩笑可开大了,等下回来,看老支书不剐了他?

    当然,首先他得好胳膊好腿儿的回来才行,否则老支书也不好下手啊!

    哇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冯小双真想大笑三声,让他郭永坤谎话连片,欺骗组织、欺骗人民,像这样的人就应该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

    郭永坤不知道的是,要没冯小双这茬,他们还真可能波澜不惊地离开下里湾,正因为从她的话中听出不对,刘金宝才火急火燎赶回去。

    “诶,你们看,那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就在冯小双浮想翩翩的时候,有人突然说。

    大家赶紧踮脚一望,可不是?

    “咦?前面那人……不就是郭永坤么,还晃悠悠的,不像挨打了呀?”

    “对嘞,他旁边那个大个子,一看就是大龙队长嘛,肩上还挑着担子,看起来沉甸甸的。”

    “跟在后面的,好像是我家兴旺,看着也没被打呀!”

    众人瞬间议论开了,原本脸上的担忧,也一扫而空,纷纷露出笑容。

    而冯小双的表情,却顿时僵硬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铃铛。

    是啊,那走在最前面的手里捏朵腊梅花,还一蹦一跳、险些没扭起秧歌的人,不是郭永坤又是谁?

    看他这副模样,哪里像被打了?

    “啥情况?”

    “小双姑娘,还能啥情况啊,肯定人家永坤说的都是真的呗,他真从下里湾借到粮了,足足两万斤呢,这回我们总算不用饿肚子了。”

    “不可能!”

    冯小双再也忍不住,起脚就跑,她必须马上过去探个究竟……

    再说郭永坤这边,当看见冯小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时,就知道这妞在期待着什么。

    只是很可惜,自己要让她失望了。

    但他也懒得去嘲讽,向来没有和女人计较的想法,因为根本无须计较,但凡生出这个心思,你就已经输了。

    搞得这世上好像有讲道理的女人一样。

    “这……”当看清社员们箩筐里的东西后,冯小双瞬间呆愣当场。

    “郭永坤你……”

    “啊,怎么了?”

    “你你你……呜呜呜呜呜……”

    我去,看,刚说什么来着?

    这还没碰她呢!

    “你哭啥呀?”赵大龙显得颇为无语。

    “我……”冯小双不禁扪心自问,对呀,她在哭啥?

    她自己都不知道!

014.巧妹

    “永坤哪,实属了不得,这回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呀!”

    这时,前面的社员们也都走近,赵福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望向郭永坤的眼神,就跟看到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一样。

    要多温暖有多温暖,要多激动有多激动。

    “老支书客气了。”

    郭永坤话虽这样讲,但心里却在腹诽,我要你刮目相看个屁呀,返城指标拿来就行。

    不过,这事他也不急,不是时间还没到嘛,等到了时候,自己做出的贡献无人能及,他赵福民就算想偏袒谁,也得问问人民群众答不答应。

    “好多粮啊!”

    大家伙儿已围在了那一担担金黄的谷子旁,有些人还忍不住伸手薅两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容。

    “不服都不行,永坤,你这也太厉害了!”

    “是啊,我都想不通你是咋借到的,那可是下里湾呀!”

    “大才,永坤绝对是个大才……”

    社员们个个兴奋异常,都笑得合不拢嘴,你一句我一句的,差点没把郭永坤夸到天上去。

    但郭永坤自己却没翘辫子,他可清晰记得,之前备考那会儿,他挖空了心思省出更多时间学习,好多人当着面就敢喊他懒货。

    人心哪……

    挥挥手后,头也不回地告别众人,没走两步,却发现刚赶来的林红道和李有光。

    “我坤哥还是我坤哥。”李有光大笑一声,上前给了他一拳。

    “永坤,你到底是怎么借到的?”林红道同样走过来,脸上满是苦涩与不解。

    狠人哪,这也太狠了!

    莫不是会什么妖法不成?

    否则这事完全解释不通啊!

    郭永坤自然留意到他的表情,心里也挺无奈的,这家伙就这么想赢他一回吗?

    行啊,给你机会!

    不过得等到返城之后,在这之前,谁也甭想阻止他回家。

    “也不是什么困难事,换你一样能办到,只不过可能没往那方面想。”

    “哦?”林红道诧异。

    “走啦,边走边聊,我这一整天,肚子里可就一个土豆呢!”

    郭永坤笑了笑,一只胳膊搂着李有光,又主动上前搭住林红道,三人结伴消失在黄土马路上。

    社员们也都跟随挑梁的汉子原路返回了,唯有冯小双梨花带雨,一个人杵在马路中间,久久无法释怀。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输得这么惨过!

    今天明明是她的主场才对,大家该称赞应该是她才对,她都借回快四千斤粮了,现在居然像个路人一样,根本没人鸟!

    委屈,不甘,愈发充斥心间,刚晾干的眼泪,又哗啦哗啦淌下来……

    ……

    1978年的春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

    对于郭永坤而言,倒也不显意外。

    只能说这年头乡下的春节,实在无任何期盼,而且人们对物质的要求极低,但凡能有口饱饭、老爷们儿能有二两浊酒、孩子们能得到几块糖果,这个年大抵便是美满的。

    冬去春来,得益于年前的一拨借粮,前头山终于挨到了万物复苏、春耕播种的季节,一切欣欣向荣,在往好的一面发展,大家心里也都有了盼头。

    最近的天气十分不错,暖阳高照,春风拂面,社员们都忙着完成大队下发的任务,赚口粮,挣工分,与往常每年一样。

    但也有些人不太一样,一个个屁股后面像装了小马达似的,凡事都比别人快一步,譬如锄地,别人一天锄三分,他们就锄一亩;又譬如插秧,别人一天插七分,他们就是一亩半,积极得不像话。

    而这帮人,自然就是心心念念想返城的部分知青。

    郭永坤豁然在列。

    他今天分工的时候,特地申请了一块烂泥田,这会儿正挽着裤腿、架着犁,跟在老黄牛屁股后面费力折腾着。

    也幸亏这活儿就跟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便一辈子不会忘记,否则这块社员们推三阻四没人愿意接手的烂泥田,他还真不敢薅过来。

    读书是不可能读书了,也读不进去,那么只能多花点力气,多留点汗这个样子。

    不然咋办?

    前几天公社派人过来找壮丁修水库,他原本是想第一个报名的,可你猜怎么着,赵福民非说他年前立了大功,这么累的活儿就不让他去了,权当嘉奖。

    他需要这个嘉奖吗?

    要知道这样的公社活动是最能出成绩的,万一干得好,被公社领导表扬,就是他赵福民,评选返城指标时也得掂量一二。

    奈何这老小子死活不给他报,还一副为他好的模样,最后楞是没去成。

    林红道就很积极报名参加了,本来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冯小双也要去,但因为只要男丁,所以就没她的份,这多少让郭永坤好想点。

    “永坤。”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郭永坤扭头望去,顿时一脸尬笑。

    “你……咋又来了?”

    “我来给你送点水喝,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

    水田的岸埂子上,站着一位俊俏的大姑娘,双十年华,身姿丰腴,穿一身放在农村干净得不像话的碎花褂子、青布长裤,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大麻花,羞答答垂于胸前,上面系有一根很俏皮的红花绳。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郭永坤某日醉酒之后,向其伸出魔爪的赵巧妹,赵大龙的亲妹妹。

    其实关于这件事,他想了又想,发觉有些不对头。

    你想啊,农村姑娘脸皮薄,他做了如此禽兽之事,人家不应该视他如魔鬼么,咋还一个劲地往上凑呢?

    最后实在想不通,大概也只能用那句至理名言来解释——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人家来都来了,再加上喉咙里确实在冒火,咋办?

    那就喝点呗。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他打算将有些话,跟巧妹挑明了。

    系好老黄牛后,来到岸埂子上,从巧妹手上接过大搪瓷缸,咕哝咕哝就往下灌,一口气灌完才发现不对,诧异道:“糖水?”

    巧妹也不嫌他一身泥巴,凑到旁边坐下,俩人之间仅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红着脸蛋轻嗯了一声。

    这使郭永坤到嘴的话,又有点说不出来。

    赵大龙家是个什么光景他是一清二楚的,那都不是三代贫农,祖上应该就没出过富人,红糖快八毛钱一斤了,可不是他家能肆意消费得起的。

    郭永坤猜测,这点红糖八成还是备给巧妹特殊日子里喝的,可她现在却拿来给自己……

    唉,多好的姑娘啊,奈何,他对人家无感。

    平心而论,巧妹论模样真的不差,大眼睛,小琼鼻,一张樱桃小嘴更是不抹口红都整日红艳艳的;身材也不差,前后都有,饱满得不像话。

    就这副模样和身段,也不知馋死十里八乡多少小伙子,就是落在那些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大妈大婶眼里,也绝对是能生养的好媳妇。

    可关键,感情这东西呀,它有就有,没有……

    还真的不能勉强!

    在郭永坤看来,所谓爱情,是见不到时朝思暮想、茶饭不思,是见到时怦然心跳、胡思乱想,是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

    而这些特征,他在巧妹身上一样都找不到。

    所以是的,虽然说出来有些无情,但他真的不爱这姑娘。

    但如何将这些话委婉告诉她,却是一个大难题。

    上辈子他的办法是……直接离开。

    当年他考上中专离开前头山时,都未曾跟巧妹摊牌。

    他选择了逃避。

    因为没有男人愿意去伤害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姑娘,他也一样,当时幼稚的他以为这样或许会更好。

    但他显然错了,紧接着一年后,巧妹嫁给了刘金宝,而据他打听到的情况,那一年巧妹是以泪洗面渡过的……

    他深深伤害了一个姑娘的心。

    所以这辈子,他不会再逃避。

    “巧妹,其实吧,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咱俩,真的不合适。”郭永坤咬咬牙道。

    “为啥?”

    巧妹突然急了,俏脸上满是不解,不过转瞬,又似乎明悟,羞愧低下头,“哦,我晓得了,你瞧不上我,你是大城市的人,商品粮户口,又有文化……”

    “不不不不,我绝没这个意思。”郭永坤赶紧挥手,将她打断。

    他找媳妇儿从不看这个,上辈子他身家亿万,他媳妇儿呢?

    俩人没结婚前,不过也就是个月薪七八千的打工族,跳舞的。

    “那你啥意思?”巧妹瞬间梨花带雨,为了不让郭永坤看见,还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我的意思是……”

    他不能让这姑娘知道,自己对她毫无感觉,那也太伤人了。

    于是,想了想说,“我家教很严,也很传统,我妈还信教,她是不会让我娶一个比自己大的媳妇儿的。”

    这倒是真的,但没这么严重。

    巧妹今年二十整,比他大一岁。

    “可我妈说女大三抱金砖,女的大一点好,知道疼人……”

    “所以你看啊,这就是两家大人观念上的差别,你妈跟我妈肯定处不到一块儿去。”郭永坤笑着说,“要不,咱也别想那有的没的,就做好朋友不好么,最好最好的那种?”

    “好朋友?”巧妹歪着脖子想了想后,红着脸,低声说,“可你都把我……”

    算了,这天没法聊了,扯这茬那还聊个啥?

    总不能说咱俩关系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就这样定了,巧妹,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你遇到任何麻烦,我保证舍命相助!”郭永坤撂下一句话后,便奔回田里,开始继续干活了。

    耍无赖的意思。

    巧妹拿他没撤,气得跺了跺脚,拎着大瓷缸负气走了。

    不过,这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

    一没哭二没上吊的。

    望着她的背影,郭永坤不禁会心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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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1977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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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捎走了岁月,但带不走怀念。
在那个属于一代人的记忆里,承载着太多后世永失的纯真与美好。
亿万富翁郭永坤逆流归来,历经人间冷暖,看淡名利荣华,只愿率性而为活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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