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逛商场
调到整顿办后,除了成功实现咸鱼生活的目标外,倒还有一点好处。
那就是工资涨了。
以前做搬运工是二十八一个月,现在……则是三十八,而且奖金福利大幅提高。
郭永坤捋了捋,只要不作死去犯纪律,一个月能到手整整五十块!
这可比他哥的工资都高不出不少,要知道,他哥十七岁就进了食品三厂,已经八年有余,一个月工资加奖金,也就四十出头。
混了没几天,恰好一个月过完,发工资的日子到了,让郭永坤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领到三十八块钱!
也就是现在岗位的基本工资。
这你敢信?
所以党是妈,厂是家,这句话一点没错,他们发工资根本不管以前,只看现在。
有点小爽!
口袋里揣着钱,心情大好,回家直接孝敬老妈十块大洋。
“哟!”
饭桌上,手里拿着一张大团结,李秀梅瞬间笑弯眉,问,“工资已经涨了?”
别说她,郭小妹也是羡慕到眼红,她长这么大,都快十七了,兜里还从没揣过大团结呢。
你说憋不憋屈?
就连郭永年都忍不住舔舔嘴角,还摸了摸裤袋……啧,又空了。
“这月就发了个基本工资,奖金没发。”
“哦?那是多少?”
郭永坤下意识捂住口袋,道:“二十九。”
“啥?你从转运科,调到整顿办,基本工资才涨一块钱?”
李秀梅多精明的人呀,岂是这么好忽悠的,立刻开始了严刑逼供。
此刻郭永坤就很懊悔啊,干嘛这么嘚瑟给十块呢,孝敬个五块钱意思意思得了。
这下好了,扯谎都没人信,口袋终究没能守住,又被他妈薅走五块。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
这阵儿郭永坤倒没闲着,一直在市里的三家大型百货公司忙活,不仅要说服他们上货,完了还得协助他们布展,着实累得不轻。
所幸终于搞定,而且今天是周末,有一天休息。
一觉睡到九点半才起来,吃过早饭后,在家里晃悠了一阵儿,又感觉有些无聊,打算去外面转转。
“三哥,去哪?”
正换鞋时,衣服角被人一把扯住。
“去百货大楼,有点事。”
“百货大楼?”
郭小妹一听这四个字,眼珠子顿时变得贼亮,“带我去!”
“别闹,真有事。”郭永坤一巴掌拍掉她的狗爪。
今天三家百货公司那边,正式开卖《庐山恋》中的几款衣服,反正闲得慌,就打算过去瞅瞅。
寻思好歹给大爷一个交代,毕竟对方办事这么利索,岗位已经给他调了。
“你带不带?”
“不带。”
“确定?”郭小妹几乎没做他想,直接往地上一躺,然后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我去……你屎皮赖啊!”
这丫头片子为什么撒泼放赖要跟去,郭永坤岂能不知道,要是没被老妈豪取抢夺走那么多大洋,也就算了,可现在他实在囊中羞涩,剩下那点钱除去吃饭外,基本也没啥。
“有本事你走啊?”郭小妹哼哼道。
一个98斤的大秤砣,挂腿上,郭永坤也是欲哭无泪。
“去可以,但先说好,只能给你买五毛钱吃的,多一分都不行!”
“好嘞!”
妈蛋,答应得这么爽快,郭永坤有点慌。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钱包直接扔家里,身上就带一块钱,以及公交月票。
不然实在不放心,要知道这丫头片子可是认吃不认妈的货,别以为刚才那动作就家里做得出,即便在百货公司,要真遇到什么好吃的,照样说躺就躺。
这个年代崇尚的礼义廉耻,在她身上一点都找不到。
打声招呼后,俩人也就出了门,但这丫头似乎临时想到什么,又朝楼上嚎了一嗓子,“桐桐,我三哥带我去百货大楼,你去不?”
“去!”
哪有不去的道理,不爱逛街的,那都不叫女人。
郭永坤突然后悔起来。
看个毛线啊看,有啥好看的,铁定大卖的呀!
历史都已经验证过的东西。
蛋疼!
河东市最大的百货公司,就是位于人民东路的商业大厦,一幢四层楼房,占地大概能有几千平的样子,周围全是大型国企的职工宿舍,想不繁荣都难。
正值礼拜天,这年头因为还没有双休日,机关单位全在这一天放假,那人流如何,也就不难想象。
三人来到门口硬是半天没挤进去。
而这时,郭小妹已成功捕捉到目标,指着旁边一侧,大喊道:“三哥,你看!”
看看,看个毛啊,郭永坤两眼朝天望。
“啊你说啥,我听不见。”
“三哥,五毛,你答应过的!”
郭小妹的小嘴顿时翘得老高,且架势已然摆开。
真是怕了你,我的姑奶奶!
实在丢不起人,郭永坤只能带着俩尾巴,朝那个推着辆二八大杠的小贩走去。
你说这还没到夏天呢,没事卖什么冰棍,还敢跑这里来卖。喂,呼叫红道……
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黑色木头箱子,上面用白色的小棉被裹得严严实实。
小贩见有人走近,立刻吆喝起来,“好吃的赤豆~冰棒,奶油~雪糕嘞!”
“怎么卖的?”郭永坤问。
“赤豆冰棒三分,奶油雪糕四分,断棍的就便宜一分。”小贩热情招呼。
郭永坤望向郭小妹,郭小妹也适时扭头看着他。
“不准吃奶油的!”
不等丫头片子开口,郭永坤率先发起攻势。
“可我喜欢吃!”
“那也不行。”
“桐桐呢?”
“她可以!”
“呜呜呜……”
我的个天哪,要人命!
怎么说来就来,一点征兆都没有?
这要是在家里,郭永坤就不鸟她了,但毕竟是大街上,关键旁边少说也有百来号人……
“给你买赤豆冰棒,桐桐也一样。”但他还是打算犟一犟。
“不!我要吃奶油雪糕,就断棍的那种,跟赤豆冰棒一个价!”
这丫头片子,还是不解为兄的一片好心啊!
我是抠这一分钱吗?
我是怕你发胖呀,你现在不懂,等再过几年,就知道胖起来有多么不便哪!
“不……好好好!”眼看一个“不”字刚脱口,天又阴了,郭永坤也是没辙,因为旁边已有不少大妈大婶,对他指指点点。
郭小妹顿时笑了,屁颠屁颠上前拿雪糕。
郭永坤自然不会给她买断棍的,拿都没法拿,不冻手啊?
两根奶油雪糕,桐桐要自己付钱,他没让,8分钱,倒也不贵。
“啧……”
扭头瞅着某人那吃相,郭永坤也是醉了,舌头伸得老长,舔啊舔的,像个啥样!
“你矜持点!”
“我咋了我,吃雪糕不都这样舔的么?”
是!但你不要舔得这么销魂好不好?
等进入大楼后,俩丫头就有种回到主场的感觉,即便屁都不买,一样乐呵得要死,东瞅瞅,西瞧瞧,只觉眼睛不够用,两张小脸也激动得通红。
这时郭永坤就很想采访她们一下啊,喂,你们的兴奋点到底在哪?
搞不懂啊搞不懂,只能撵着俩丫头片子往楼上走。
商业大厦一楼,主要是杂项,都是些小物件,什么针头线脑、扣子拉链之类的。
从二楼开始,才算真正的主战场。
二楼以箱包服饰为主,三楼则是小家电,四楼是儿童乐园,卖些图书和玩具什么的。
电梯自然不存在,沿着楼梯上来后,都不用搜索指示牌,一阵嘈杂声已然指明方向。
郭永坤眺目一望,如果说原本还略微有些担忧,那此刻,整个人就跟铁蛋一样。
“咦~那边干啥呢,咋这么热闹?”
郭小妹一边舔着雪糕,难得还能抽空说句话。
“去瞧瞧呗,肯定有什么好玩意儿!”郝桐桐建议。
于是,两个小姐妹便拉着小手,一蹦一跳跑过去凑热闹,全然忘记她们还有位队友。
引发热潮的地方,自然就是纺织二厂上新的那两排货架,昨晚郭永坤亲自往上挂的摆样。
一共14个单品,搭配成7个款式。
这边的话,给他们铺了200套货。
此刻货架前已比肩接踵,人贴着人,密不透风,基本都是年轻姑娘,一双双大眼睛,瞅着那些款式新颖、颜色艳丽的时髦衣裳,完全挪不动脚,手更像八爪鱼样,不停往前抓。
“诶~给我拿那件看看!”
“我要那个白色褂子!”
“快!把那件紫色裙子拿我!”
“我想试试这件针织衫行么……”
销售实在火爆,以至于商场不得不临时抽派几名服务员过来帮忙,不然就凭之前的两个人,非得乱套不可。
但即便这样,还是显得乱杂无章。
商场的服装经理彭海平,此刻就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后悔昨天没听取小郭同志的建议。
但他真的没想到,这些如此另类的衣服,居然这么受众啊!
同时更加懊悔的是……没有多铺点货。
要听了小郭同志的意见,铺它个500套,今儿个说不定就能直接干趴楼上了。
要知道,那可是他们整个服装部奋斗了五年的目标,从商场开业的第一天起!
而至今,仍未实现。
怪就怪,楼上的小家电实在强势。
“哇!这些衣服好漂亮啊!”
两个丫头片子好容易挤进人堆,踮脚一望后,瞬间入迷,就连手上的雪糕化了,都忘记去舔。
“是呀,真好看,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郝桐桐说着,手已经伸向口袋。
与小娟不一样,她爸和她哥都不爱管钱,更不会委屈她,每次零花钱都是一月一给,这不,昨天才刚给的。
她就寻思……大不了这个月不花钱了!
这样的好衣服,也不知打哪来的,错过,可能就错过了!
天知道现场有多少姑娘,是她这种想法,所以一个个目光凶悍,简直就跟土匪一样。
“诶!这什么啊,都滴我脚上了!”
不好,摊上事了!
郭小妹赶紧将余下的雪糕,一把塞进嘴里,连棍都没露出来,严严实实的。
061.恶人
她倒是鬼机灵,却坑惨了郝桐桐。
那雪糕水自然就是她滴的。
然而那面相凶悍的大姐,扭过头来时,恰好就看到手持雪糕的郝桐桐。
“诶~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把我新买的健美裤都弄脏了!”
“不是……”
郝桐桐原本想说不是我,可一瞥旁边嘴里鼓囊囊的小娟,也就懂了,倒没干出卖朋友的事,直接把罪顶下了。
连连道歉,说,“我帮你擦下吧。”
“擦个屁啊,擦有用么,我这黑色的健美裤,你这白色雪糕滴上去,万一掺了色咋办?”
这就是明显的无理取闹了,看人家小姑娘好欺负。
“那……你说怎么办?”
“赔钱!我这裤子六块八买的,至少得赔一半!”
“你……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人了,我会欺负你一个丫头片子?你看看,你看看,还真擦不下去了!”
郝桐桐瞅了瞅,也有点发懵。
终究是未经世事的姑娘啊,黑色布料沾了白色东西,自然是越抹越白。
老实讲,三块四她有,家里条件还可以,就她一个消费户,老爸是退休干部,老哥是刑警,工资都不低,所以每个月的零花钱总是让同学们艳羡。
但,她感觉自己如果赔了这钱,就不够买眼前这些漂亮衣服的了,什么价格,她刚才也听到几声。
所以,有些舍不得……
“不是她搞的,是我!”
鬼知道郭小妹是真的义气,还是雪糕在嘴里含不住,接过了这口自己的锅。
“你?那你赔!”
“我……没钱!”后面这俩字,说的那叫一个硬气。
“没钱,没钱你今天就别想走!”
凶悍女人顿时发飙,而且她还有同伙,上下其手,将郭小妹死死架住。
郭永坤是真的不想往里挤啊,一帮女同志对吧,一招不慎还可能落个流·氓罪,但这会儿是真的没办法。
“诶,你这位男同志干嘛呢?”
“是啊,挤啥挤,这卖女人衣服的!”
“你再挤,我就……”
“闭嘴!那是我妹!”
这样,郭永坤才好容易突破重围挤进来,一看小妹正被三个女人抓住,其中一个还揪着她头发,瞬间火冒三丈。
“放开她!”
这一嗓子可不轻,吓得旁边几名姑娘一跳,全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包括彭海平。
“诶这不是……”
他心想,哇靠,救星,你可算来了,正想找你呢!
但这会儿郭永坤可没心情理他。
那三个女人终究放开了,因为对方此刻的模样确实很吓人,感觉都能杀人一样!
而对于郭永坤来说,也就从来没打女人的习惯,否则早特么一堆乱捶了!
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小妹,知道他重活一世是来干嘛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
都不用俩丫头片子开口,那为首的凶悍女人,已经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郭永坤眼神往下瞥,只觉眼睛被辣到。
健美裤虽好,能将女性身材完美呈现,但你要是个圆拱门式的弧圈腿,能不能就别赶这个时髦了?
“一滴雪糕而已,拿水冲冲就没了,你特么讹诈啊?!”
“诶~你这位男同志,可别乱说话,我这裤子昨天才买的,今天第一次穿,发票都有……”凶悍女人说着,果然掏出一张发票,日期确实是昨天。
“反正我不管,要不然这裤子我不要了,你们拿去,给我六块八!”
郭永坤兜里要是有钱,就直接甩她脸上了,至于裤子……
立马给老子脱下来!
奈何,他没带钱啊。
所以这个装逼的想法只能宣告……咦,不对呀,这特么好像是我的地盘啊!
幡然醒悟,开始搜索起熟悉的脸蛋,只怪周围人实在太多,半天无法定格。
而这时……
“给。”郝桐桐已从郭小妹哪得知他三哥没带钱包,想想,咬着牙,还是掏了钱。
“你这小姑娘,早拿不早完了吗?”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待郭永坤反应过来时,交易已经完成,看了眼郝桐桐,蹙眉问,“你给了她多少钱?”
“三块四。”
“那……再给她三块四。”
“……”
别说郝桐桐和旁人一脸懵逼,就连凶悍女人都怔了怔,但还是,把钱接过去了。
“脱吧。”
“啥?”
“让你脱裤子!这裤子现在还是你的吗?”
“脱就脱。”凶悍女人白眼一翻道:“先等会儿,让我把这件裤子买了。”
“哪件?”郭永坤问。
凶悍女人指向挂架上的那条红色喇叭裤。
“你买不了。”
凶悍女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切,不就七块五么,老娘有的是钱!”
“钱……不好使了。”
“票我也有!”
“票……也不好使了。”
“诶~你谁啊你!你说买不了就买不了呀?”
“你还真买不了!”
彭海平看了半天戏,意识到这会儿该自己上场了,低喝一声后,从人堆里挤进来。
郭永坤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老彭,原来你在啊?”
“我这不是看你正忙么,没好意思打扰。”
彭海平讪讪一笑,愈发明白眼前这小伙子的重要性,如果这批衣服这么好买的话……那可得赶紧巴结好。
否则接下来,货源是一个大问题。
别忘了他们还有两个竞争对手!
“你谁啊?”凶悍女人蹙眉问。
“商场,经理。”
“哦!”凶悍女人恍然,脸上也多出一丝笑容,连道:“经理,你来得正好,我要买那件红色喇叭裤,这位男同志好像想用强,不让我买!”
“不,他不用用强,他说不行,那我们就不卖。”
“凭啥啊?”
“不凭啥。”
彭海平甚至都懒得跟她解释,因为没那必要。
什么时候他们商场卖东西要看客人脸色了?
这会儿郭永坤就觉得吧,老彭同志还是挺会做人的,便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彭海平一听后,眉毛都开始跳舞了,平复一下心情后,才板下脸,望向凶悍女人说,“而且不光这些衣服,我们商场的所有衣服,今天都不卖给你!”
显而易见,俩人做了PY交易。
“你……”
“你什么你?”
“我去投诉你!”
“来来,到哪投诉晓得不,我跟你说哈,一楼从左边走,一直到头,103室,要不电话也给你一个吧,记一下,02……”
凶悍女人瞠目结舌,差点没被气哭。
“行了,你们的事待会再墨迹,先把我的事解决一下,脱吧!”郭永坤凶巴巴地说。
“可……我没裤子换。”
“我管你!这裤子现在是我的,脱!”
凶悍女人表情阴晴不定,眼神瞟向俩位朋友,说,“我让她们回去拿。”
“谁特么有空等你啊,哦,你在商场买衣服,能先穿身上嘚瑟两小时,再给钱?赶紧地,脱!”
凶悍女人大概自觉站不住道理,凶也凶不起来,踌躇了好半晌后,才说,“大不了……我把钱还你!”
不然还能怎样?
裸奔出去么,毕竟里面啥都没……
郝桐桐顿时心头一喜,就想伸手去接,然而……
小爪子被人摁了下去。
“不好意思,拒不退换,我今天还就要这条裤子。”
“你……”
“怎么,就准你欺负人,不准人欺负你?”
这时,周围已有不少姑娘笑出声来,感觉很解气的样子。
她们也早看这女人不顺眼了,刚才挤得最凶的就是她。
不就一滴雪糕水么,还讹人钱,活该!
“你就是故意想让我出丑!”
凶悍女人撒了两滴猫尿,摆出一副特委屈的模样。
“哟,你还挺聪明的嘛!”
“诶~你这男同志……怎么能这样!”
眼看可怜牌都没打通,凶悍女人实在没辙,而围观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
真是太丢人了!
“好好好,我赔你三块四,这总行了吧?”
要按郭永坤的脾气,今天这茬过不了!
奈何两个丫头片子使劲对他眨眼睛,郭小妹的小脑袋瓜,更是如同小鸡啄米样……
嗑药了吧你?
“三块四?那可买不了一件裤子,我今天还就想买条这样的裤子穿穿。”
一听这话,周围顿时哄堂大笑,姑娘们瞅了瞅那女人身上的健美裤,眼神再落到这位男同志腿上,实在……
“哈哈哈哈……”
“给你给你!”
终于,凶悍女人再也无法承受这种被几百号人集体嘲笑的煎熬,从绣着一对鸳鸯的白色编织包里,摸出六块八毛钱,再加手上的六块八,一把塞到郝桐桐怀里。
然后带着两个朋友,从人缝中钻出,灰溜溜消失不见。
哪有半分之前的趾高气扬,完全搞废的意思。
“这女的,今天算是遇到硬茬了。”
“可不是,果然恶人还要恶人磨,这男同志还真够狠的!”
“嗯,一惹上就跟魔鬼样!”
“不过……我觉得他做得对!我要有这样一个哥哥……”
平白无故收获一笔巨款,郝桐桐也不独吞,直接分出一半,拍到郭小妹手中,“给!”
郭小妹大喜过望,但没敢轻易下一步动作,瞅了瞅她三哥,见他两眼朝天看时,才窃笑一声,不留痕迹揣进口袋中。
我也是富婆了!
不过,幸福远不止此,当看到郝桐桐准备掏钱买衣服时,郭永坤抬手制止,然后咧咧嘴道:“你跟小娟一人挑一套吧。”
郭小妹差点没蹦起来,问,“要钱不?”
“又不用你给。”
“耶!”
郭小妹瞬间发癫儿,拉着郝桐桐去扫货了。
望着她如此开心的模样,再回想起之前被人揪头发的样子,郭永坤眼里充满怜爱。
你如果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哥……愿意给你全世界!
至于这两身衣服,那就太简单了,一共三十二块六,倒挺会挑,尽整贵的。
钱是没有……
“彭经理,开个报损单吧。”
“好嘞!”
062.狼子野心
商场发生的事情,让郭永坤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这个赤膊重生的家伙,是时候补充点弹药了!
活了两辈子,到头来连带小妹出去潇洒一下的钱都没有,买件衣服还要厚颜无耻地坑厂里的钱,也真是……够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这条咸鱼应该先振作一阵儿,等赚它一坨子之后,再接着咸。
但是,如何赚,干什么好呢?
纺织二厂,三号行政楼,整顿办的四科室里。
郭永坤趴在办公桌前,托着腮帮子沉思,同科室还有三人,正捧着茶缸子聚在一起吹牛打屁,倒也没人打扰他。
如果晚重生几年,他可以干个体户,小康生活不是梦;再晚几年的话,都能直接开公司,打造固定取款机。
但眼下……
这个时间节点很尴尬呀!
弄得他满脑子的商才无法施展。
“真是个操蛋的年代啊!”
“咦?郭永坤,你刚才说啥?”
“对!你再说一遍?”
“别想混过去,我们都听到了!”
六只眼珠子,瞬间定格在郭永坤身上,射出刺目且兴奋的光芒!
这帮厂子弟老早看他这个外来户不顺眼了,只是苦于此人乃厂长亲自提拔,一直无计可施,就等着他犯错误,这下,算是终于逮住了!
“你们……都听到了?”
“当然!我告诉你,你小子这次完蛋了,社会主义还给不了你幸福是吧,那你就待小黑屋去吧。老刘,快点,拿笔!”
“那我说啥了?”
“你说……咦~小子,想拖老子下水?想得美!幸好我机灵。”
蓄八字胡的科室大哥老刘,信纸和钢笔已然备好,笑嘿嘿望向郭永坤,激道:“敢不敢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还有当时的心态和想法,一并道出来?”
“这有啥不敢的……”郭永坤耸耸肩道:“我不就是说句操蛋的年代吗?”
“你你你……”
老刘怔住了,别说他,其他俩人也一样。
三对眼珠子瞪得滚圆,原以为这家伙至少会挣扎一下,实在没料到……
“好你个郭永坤,简直……”
不待他们发飙,郭永坤已伸手摸向桌底,然后慢悠悠拎出一只蓝色布袋。
上书几个白皮儿大字:祝李秀梅女士新年快乐!
落款:河东市纽扣厂。
嗯,年袋。
去年过年纽扣厂发给优秀退休职工的,里面还有一小瓶菜籽油,外加五斤大米。
他缺个装饭盒的家伙事,所以就拿过来用用。
“怎么,这破袋子是你们家亲戚呀,我骂它两句,你们还想打抱不平?”
老刘三人,顿时傻眼。
“郭永坤,你别……”
三人气不过,恼羞成怒,正撸着袖子准备上前找事,奈何科长陈智勇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推门而入,眼神瞥到三人,蹙眉道:“干嘛呢这是,一个个都吹胡子瞪眼睛的?”
然后目光才落在郭永坤身上,转换成一张笑脸,柔声说,“小郭啊,钟厂长来电话,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好的,科长,我这就去。”
接着,在老刘三人龇牙咧嘴的表情中,郭永坤从容将手中年袋塞回桌底,头发甩甩,大步离开。
最好别招惹哥,否则哥会搞得你们怀疑人生!
……
来到厂长办公室时,不光大爷在,还有俩人,生产科长吴云喜,以及王辉。
三人正围坐在沙发旁,身前带大红色龙凤呈祥图案的玻璃茶几上,散乱着一些资料和蓝红联票据。
大爷和吴云喜脸上都挂着笑容,至于王辉,表情则有些尴尬。
显而易见,经过一段时间的试点后,《庐山恋》中那几套率先推出的服装,受众如何,已然有了分晓。
“来来,小郭,赶紧过来瞧瞧……”
大爷热情招呼,完全没有身段,示意郭永坤在身旁坐下后,甚至还问了句要不要喝茶。
咋的,我喝,你去倒吗?
好在大爷终归不错,郭永坤也没去消遣他,摸起那些资料翻开起来。
一个礼拜时间,全市最大的三家百货公司。
东湖百货,销售量是4088件,营业额32726.8圆。
人民购物广场,销售量是4617件,营业额37121.4圆。
商业大厦,销售量是5231件,营业额41599.6圆。
毫无疑问,三家百货公司都赚得盆满钵满,而纺织二厂这边……
自然更不用提。
这些衣服的制造成本与零售价,郭永坤门儿清。
“单是三个铺位,试一试啊,一个礼拜时间,就为厂里创利数万元!”
大爷的眼珠子都红了,倒不是想哭,而是激动的,就是那种看到某种曙光的感觉。
“哼!我们有些同志,当初还很不看好这些衣服,认为新奇,认为古怪!”
这话一出来后,吴云喜直接两眼朝天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反正我管挖不管埋,这茬别找我。
而王辉就郁闷了,死不服软的个性显露无疑,梗着脖子道:“厂长,我承认大众的接受程度要高过我的预计,但从专业角度讲,我认为这只是昙花一现,恰好短时间内满足了人民群众的猎奇心理,但从长期来看,群众大量需求的依然是当前的主流服装,而且价格还占尽优势。所以我建议接下来的投产计划,还是得保守一点。”
钟大业微微蹙眉,本想喷他两句,特别是听到“专业角度”四个字的时候,但捋了捋,又感觉似乎有点道理。
他毕竟浸淫服装行业多年,即便耳濡目染,也知晓一些道理,譬如有个成语叫“红极一时”。
往往越流行的东西,也越容易过时。
就好像70年代中期流行过一阵儿的军便装,那时社会上哪有女人穿裙子啊,全是中性装束,搞得都像男人婆样,而像旗袍那样的华丽之美,往往只在外贸出口时派上用场,因为老外喜欢。
“那云喜,你的意思呢?”
吴云喜摊摊手道:“我没啥意思啊,反正这些玩意儿我又搞不懂,你们让生产啥我就生产啥,不过厂长,有件事我得提醒你,要真按你说的,只保留男装生产线,女装全线停机改造的话,那以后再想倒腾回来,可就不是个把礼拜的时间了,有可能需要一个月,而且会造成巨大浪费!”
“啧……”
钟大业不由拍拍脑门,心想咋跑前头了,还不容易拉回来呢?
“小郭,你觉得呢?”
“三个字。”郭永坤淡淡道:“可劲造!”
这年头的人就是太保守了,同时思想禁锢,眼下这么大的时代变革难道看不出来吗?
听说申海那边连超短裙都出现了,中国姑娘们已不安于现状,推翻了过去那种随大流的思想定势,不再压抑自己的精神世界,更愿意去尝试新奇的事物,谁能阻挡她们对美丽和时尚的追求?
服装业的春天已然来临。
还墨守成规的话,那唯有死路一条!
“郭永坤,你不要蛊惑人心,到时风头过了,衣服堆成山卖不出去,你负责啊!”大爷还未表示,王辉已急得跳脚。
什么个玩意儿,一个搬运工出身的家伙,天天对他们供销科的事指手画脚,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看把你能得!
“负责就负责!”郭永坤撇撇嘴道,心里有了些盘算。
“你当……”
“好了!”
王辉姿势都摆好了,就准备破口大骂,却被钟大业厉声制止,然后望向郭永坤问,“小郭,这话什么意思?”
“厂长,实不相瞒,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喜欢四处乱跑,所以朋友也很多,好巧不巧,还真认识一些服装零售方面的负责人。”
“哦?”钟大业闻言,眼前一亮。
王辉则脖子一缩,有点小慌。
尼玛,就说这毛头小子没按好心吧,这下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这明显……是想将他取而代之呀!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他却不知道,郭永坤若真想踹他下台,那他估计活不过三集。
“小郭,这么说,你有把握能销售一批?”
“嗯,是的。”
“多少?”钟大业眼神明亮,心想这小郭实乃我的福将啊!
这东西还没做呢,他渠道都是现成的,妙哉!
“多多益善……”
“你!厂长,别信他瞎说,这家伙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王辉再也坐不住了,像只猴子样滋闹起来。
眼含热泪,义正言辞,一副“我心梗梗,苍天可鉴”的模样,硬是把大爷说得一愣一愣的。
危机使他迸发了口才与智慧,乍一听,确实有理有据的样子。
“行了行了,先这样,让我好好想想!”
063.王家
临了临了,大爷终究是胆怯了,两天之后,重新召开了一次会议,宣布将之前女装线整体改造的计划,缩水一半。
也就是说另一半的生产线,将保持原状,继续生产现有的服装。
就是那些的确凉的白衬衫啊、大红色的翻领外套啊、必须过膝的肥口素裙子啊……诸如此类。
郭永坤人微言轻,劝了几句,奈何无果,也只好作罢。
毕竟大爷跟此时国内的大多数厂长一比,还算是激进派,时代的观念摆在这里,他也有他的顾忌。
当然,等再过一阵儿,相信这个顾忌也就可以打消了。
这不是郭永坤该担心的事情,眼下他捉急的问题是……他需要一名合作伙伴。
干嘛使?
当然是进行脑子里的赚钱计划了!
包含、但不仅限于大爷在内的厂领导们,即便拥有三大试点的成功经验壮胆,依然十分担心销路问题,因为厂里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已经正式出现亏损,就指着这次改造换新扭亏为盈。
所以当郭永坤说他有销售渠道时,无异于雪中送炭。
‘小郭,你说吧,需要什么支持?’——这就是大爷的原话。
而郭永坤的回答是——‘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第一回合作,可能需要先铺点货。’
嗯,是的,铺货。
谁让他身上的钱,连买条张鱼穿起来激情四射的四角泳衣都不够的呢?
打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心思。
合乎情理的要求,厂里开发新客户时,大抵也是这个模式。
今时终究不比以往,中国的轻工业规模世界罕见,棉纺企业多不胜数,竞争压力颇大,再不是那个有货就能卖的年代。
货先拿走,卖完再结账,如果卖得好的话,下次再找我们——这便是这个年代的相关从业者们从实战中摸索出的经验,并将一直沿用下去。
大爷自然是满口答应,还给了他一个权限,三万。
不算多,毕竟俩人也是第一次合作。
作为一个刚进厂还不足半年的新人,郭永坤也不好讨价还价,三万就三万吧。
那么接下来,就看他能利用这三万块的权限,折腾出多少灰色收入了。
他思量过,按照脑子里的计划,亲力亲为的可能性不大,很容易穿帮,那后果可就有点严重。
所以必须找个合伙人。
他负责搞定厂里的关系,以及货源问题,那人就专门低调出货。
互相搭配,干活不累,稳赚不赔。
但这个人哪,还真的不太好找。
他第一想到的就是李有光,只可惜啊,小光人不在,也注定回不来。
第二个想到的是他大哥,不过转瞬就划掉,他大哥的脑回路和哥们儿义气的性格,都不合适这个角色。
别到时候搞穿帮了,俩人一起蹲号子,那老妈估计不能活。
所以思来想去,最终定格在一个人身上——王祥伟。
老王的精明自不用提,人的话,郭永坤也信得过,唯一猜不透的是……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因此打算会会看。
……
月明星稀,晚风吹在脸上已有一股温热,暑气初生。
郭永坤左手拎着一兜国光红苹果,右手缩在袖子里,掌心则攥着一把蹭亮的水果刀。
他当然不是怕老王家没刀削苹果,特地附赠一把,而是为了防身用。
社会治安每况愈下,不提那些时而轰动的新闻,就是他亲眼目睹的怪象,无一不在彰显着罪恶正在无尽蔓延。
瞅瞅周边就知道,这才晚上八点多,街上已鲜有妇女和儿童的踪影,即便偶尔看到,也是结伴而行,且身边必定有身强力壮的老爷们儿在。
作为一个见识过河东市的不夜天、以往这个点公共场所到处都是广场舞大妈的未来人士,郭永坤此刻心里只有三个字……感谢党。
王头汇村。
一个位于市区西郊的城中村,郭永坤也是第一次过来,换乘了两路公交,所以弄得有点晚。
老王上次随口说了一句,让他有空来玩,那他这回就当真了。
毕竟今天要说的事情,实在不好在外面讲。
村里光线黯淡,只有零星的昏黄光亮,在晚风中摇曳着。
郭永坤从街角拐过来,蓦然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那座匍匐在黑暗中的城中村,似乎正散发着无尽的戾气,凶焰滔天,让人不寒而栗。
他刚准备进村……
“站住!”
妈蛋,点这么背吗?
望着从黑暗中突然走出的四名小年轻,郭永坤也是一阵脑壳大,同时藏在黑色夹克衫中的右手,也悄然探出。
“几位小兄弟,我朋友是这个村的,我过来探望一下。”
正所谓盗亦有道,通常来说地头蛇也有自己的规矩,不欺负附近的人,只希望老王的名头好使。
“哦?”果然,首位的寸板头小伙子闻言,微微蹙眉,似乎感觉有点扫兴。
本想逮个过路的,没想是个进村的。
“你朋友谁啊?”
“王祥伟……”郭永坤想了想后,又加了一句,“外号老王。”
“啥?你找我二哥?”寸板头眼珠子一凸。
“你二哥……”
郭永坤微微眯眼,我这暴脾气啊,起脚上前,对着寸板头的脑袋瓜,就是一巴掌呼过去。
直接把寸板头小伙子给打懵了,“你……打我干嘛?”
“打你怎么了,我跟你二哥是哥们儿,你这小子好的不学,大晚上的猫这干嘛,学人拦路抢劫啊?”
一句话说完,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寸板头小伙子惊呆了,心说我那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二哥,啥时候有这么带种的兄弟了?
“怎么,不服气啊,就你这小身板,还学人家玩黑,我一脚踹过去你爬都爬不起来。信不?”
寸板头小伙子下意识点头,“信。”
他是真信,而且这会儿离得近,他已经看清对方手上有个东西,泛着光,是什么自不用提。
同时心里也免不了一阵后怕,原来这年头的人出门都随身带家伙事儿的么,他们都没准备……
这也是郭永坤为何如此生气的原因,刚才要是这四个小毛头更干脆点,直接冲上来,那他肯定就白刀子进红刀字出了……
这让他以后,怎样面对老王?
“走哇!还愣着干嘛,带我去找你二哥。”
“哦哦……”
“还有你们三个,赶紧滚回去睡觉,待会儿我出来再看见你们,一人打折一条腿!”
“哦好好……”
郭永坤于是就跟着王子强,一路向王家走去,微风拂过,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喳喳声。
“哇靠,这大哥谁啊,也太猛了吧!”
“是啊,我感觉比东岭村的何大坨子还猛!”
“明天找强哥打听打听,以后咱们就跟他混好了!”
“阔以阔以……”
郭永坤瞅了瞅王子强,问,“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读书?”
“这事可不赖我,老师不让读啊!”王子强耸耸肩道。
“为什么?”
“说我思想败坏,品性恶劣,危害其他同学的身体健康。”
尼玛,都不是影响其他同学学习了吗?
郭永坤略感无语,老王虽然鬼点子多,但总体上还是安分守己的,至少不会在厂里打架滋事,更不会跟其他人对着干,怎么就有这么个陈浩南接班人的弟弟?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我妈、我,还有我二哥。”
“你爸呢,你应该还有个大哥吧?”
“我爸是谁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出生他就嗝屁了,至于我大哥,鬼知道干嘛的,几年才回来一次,我就当他不存在了。”
“啪!”
“咋又打我?”
“你这么畜生,该打!”
郭永坤此刻的心情算不上好,想不到老王的家庭状况竟如此复杂,还是单身家庭出身,而他大哥……也隐隐有些猜测,心生敬意。
“怪我咯,一个面都没见着,一个就跟个陌生人一样……”
王子强一路碎碎念着,终于来到自家大门前。
一联三间小瓦屋,墙面是用那种现在已见不到的青石砖砌成,外面用碎石垒出一个院子,瞬间将郭永坤的记忆拉扯到前头山。
老王的家境,比他想象中还清苦一些。
“二哥,你兄弟来了!”王子强哐当一声推开带窟窿的院门,扯着嗓子大喊道。
“嘿!臭小子,我这正找你呢,大晚上的又跑哪里鬼混去了,还我兄弟,我看是你又带人来了吧……”
屋里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半晌后,有人跨过门槛走出,穿一件蚕啃过的桑叶般的白色两根筋,下身是一条黄色大裤衩,不是老王,又是谁?
“咦?永坤,你……你咋来了?”
等看清来人后,老王呆愣当场,实在没料到……还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两根筋,似乎有种将它扯掉的冲动。
064.野蛮生长
郭永坤这时倒有些后悔了,来之前应该先跟老王打声招呼的。
这样的突然到访,如果遇到条件好的人家,可以称之为惊喜,但反之,就像将对方扒光了看一样,轰碎了他们心里仅有的一丝自尊。
可挺无奈的,来都来了,只能说未曾料到,也考虑不周。
“诶,老王,你家这房子可以嘛,还是青石砖造的,至少几十年历史啊,指不定将来能搞成古宅,我乡下姥姥家也有一栋,但没你家大,就一丢丢,我妈她们想拆,我坚决不让……”
郭永坤的话适时转移了注意力,也打破了现场的尴尬。
老王哈哈一笑,“那可不,祖宅呢,六十年了……”
俩人有说有笑,结伴进屋,王子强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六十年的老宅,里面是个什么光景自不用提,堂屋正中间竖着一根红漆圆木,将屋顶发裂的横梁支撑住,用日后的话来说,这是一座危房。
这让郭永坤略感羞愧,前几天那顿酒,花了老王整整四块钱,只能说厂服真是一个掩饰贫富的好道具。
不过所幸,今天他是来给老王送钱的。
还是那句话,就看他有没有胆量赚!
“诶,伯母呢?”
郭永坤四下扫视几眼,却是没见到老王的母亲。
“哦,我妈她起得早睡得也早,这会儿都躺床上了。”
郭永坤瞅了眼左侧那扇腐朽的小木门,心中了然,说,“那这样,咱们去外面聊吧,免得打扰伯母休息,屋里也闷得慌。”
“那……行吧。小强,你先给郭哥搬凳子,我倒两杯水。”
“诶!”
难得不可救药于王子强,似乎还挺听他哥的话。
老王踱步走出,递过来的是一杯白开水,但郭永坤依然当成茶来品,甚至喝出“咻咻”声。
“对了永坤,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咋这么大晚上的跑过来?”老王坐在他身旁的小马扎上,关切询问。
“事确实有点事,急嘛……倒也不是特别急,只是不太适合人多的地方谈。”
郭永坤说到这里,眼神已落在有凳子偏不坐、翘着屁股蹲在一旁的王子强身上。
老王多精明,瞬间领悟,挥手道:“小强,你先进屋睡觉去。”
“别嘛,让我听听呗,我又不是外人。”王子强一张脸顿时苦出水儿来,央求道。
“去!”
“去就去,凶什么凶嘛……”
这小子,有点意思啊,郭永坤不禁有些乐了。
看来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朽木不可雕,一个敢去拦路打劫的人,却做不出忤逆哥哥的事情,那就说明本质上其实不坏。
还有得救。
他决定这事待会跟老王谈谈,不过现在,还是得先将今晚的任务完成。
“老王,咱们俩兄弟,有话我也就直说了。”
“这不是废话嘛,难不成你还想跟我拐弯抹角啊?”老王白眼一翻。
郭永坤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我手上现在有一条发财的渠道。”
“哦?”老王一听,眼神顿时亮了,忙问,“啥渠道?”
“就是厂里正准备生产的那批新款衣服,钟厂长已经给了我销售权限,而我……不打算直接去找下游销售单位。”
老王大惊,满脸的不可思议,吞咽着口水问,“你……想自己卖?”
“差不多,中间转一手。”
“这……”老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这可是犯纪律的,被抓住职位都不保!”
在他看来郭永坤一定疯了,他现在的职位多好啊,既轻松,工资又高,自己羡慕都羡慕不来,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就为那几个快钱,这也太不划算了吧?
郭永坤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隐瞒什么,沉声道:“不光这样,真要被抓住,还得坐牢。”
这件事毫无疑问也算投机倒把的一种,在这年头是不被允许的,再过几年就会好很多,不会管得这么严,或是说有了价格双轨制后,无法妥善管理,本质上属于官倒的范畴。
但现在被抓住,确实要坐牢,铁定无疑。
“啊?”
老王这下是真被吓到了,抓住他的胳膊,连声道:“永坤,那这事可千万别干呀,丢了饭碗还得坐牢,实在犯不着,你一个月50块的工资,可以了,何必冒这个险?”
他的反应倒也在郭永坤意料之中,只要是遵纪守法的老百姓,听到“坐牢”这两个字,谁不胆寒?
但是,这就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年代啊!
风险与危机并存,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因为我想改善改善家庭现状,发笔小财。”
郭永坤的这个解释,就可谓相当掏心掏肺了,不待老王搭话,话头一调,问,“你想吗?”
“啥……啥意思啊?”
“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成,所以想邀你一起,赚到的钱二一添作五,平分。”
老王看了看郭永坤,表情很复杂,有几分感激,至少有发财的渠道他能想到自己,这个兄弟不算白交。
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要知道他的工作可来之不易,他们家从未出过工人,自然谈不上背景,而他自己仅仅小学文化水平,更谈不上人才。
一没背景,二没文化,他却能进入纺织二厂这样的大国企,靠的是什么吗?
靠的是他大哥的舍小家为大家!
三年前,大哥回来了一趟,临时还特地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工作,照顾好母亲和弟弟。
要是丢了这份工作,还蹲了号子,他拿什么照顾?
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不会讲出来,只是一阵为难道:“永坤,风险太大了,何必呢,能赚多少钱啊?”
“尽量赚个万元户。”
这淡淡一句话吐出来,老王呆愣当场,还未有所表示,屋里却突然射出一个人影,“我干我干,让我干,我二哥没这胆子,我有!”
王子强此刻只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妈蛋,万元户啊!
这你敢信?
就是让他杀人,他都不带眨眼的呀!
郭永坤也是微微一怔,尼玛,真是应那句老话,隔墙有耳啊,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被人听去。
不过所幸,不算一个外人。
“郭哥,让我干吧,真的,我胆子大的很,啥都敢干!”
这个郭永坤还真信,这种小年轻不见得能打,但那胆子是真的大,初生牛犊不怕虎,指不定走街上就给你一刀子,这才是真正令人忌惮的地方。
不过……
“你?不行,没那脑子。”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他这种傻白楞,郭永坤一眼就望个对穿,他二哥的精明劲在他身上丝毫未见。
想想就知道,不然能干出拦路抢劫的勾当,还赤手空拳的……
真要选他,还不如让自家大哥上,至于坐牢什么的,郭永坤心知肚明,未到83之前,都好解决。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撞死人都能私了的年代。
这不,前不久他们小区潘婶儿家的小儿子,在货运站工作,开辆大东风,在友谊大道上就撞倒两个,一死一残。
最后私了,据说赔了几千块,单位担保问信用社贷的,进去一个礼拜就出来了。
要知道,他当时还喝过酒呢。
“不是让你去睡觉了么,怎么又跑过来了?”老王回过神儿来,呵斥道。
王子强讪讪一笑,他睡个鬼咩,睡觉也要有觉啊,进门就躲门洞里了,就知道这位郭哥大晚上跑过来,肯定所谋甚大,结果……
果不其然呀!
他只觉得一块馅儿饼从天上掉下,狠狠砸向他二哥,而他,也站在旁边。
但他又心知肚明他二哥不敢接,所以才火急火燎冲出来,生怕郭哥带着财路走了,找别人去了。
“哥,要不你带我干?你有脑子,我有胆子,正好符合郭哥的条件!”
王子强说完这话后,一脸期待,然而……
“滚滚滚,怎么哪都有你!”
老王起身就踹,不过王子强这次是下了狠心的,任他踹,一副死都不放弃的模样。
万元户啊!
他想想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东岭村的何大坨子据说只是个千元户呢,就拽出了天际,天天带着一帮人下馆子,海吃海喝,身边的女人更是几天就换一个。
他,也想过那样的豪气日子!
老王脚都踹软了,可王子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不得不说这小子瘦归瘦,但还真的挺抗揍的。
“行了老王,他爱待就待吧。”
郭永坤上前拉住老王,重头戏都听走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老王狠狠刮了王子强一眼,重新坐回凳子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好半晌后,问,“永坤,你说真的,真能赚这么多钱?”
这么一大笔钱,要说不心动,那绝对是假的,否则就没有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
“万元户是目标,我想是想奔着这个目标去,不过再不济的话,赚个几千块也是妥妥的。”郭永坤实话实说。
老王深吸一口气后,又问,“那坐牢的话,要坐多久?”
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权衡利弊,于是郭永坤便将早就想好的后路,详细告知,大抵就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
“而且,老王,只要按我的计划进行,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败露了,咱俩谁被抓住,谁就顶缸,而剩下那人,就负责善后事宜,疏通关系,甚至照顾家人。怎样?”
老王倒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是胆子确实不大而已,一听这话后,再无顾虑,沉声道:“好!那咱们兄弟就干它一票!”
“诶~带我一个啊!”王子强忙道。
“滚!”老王眼珠一瞪。
郭永坤笑了笑,将老王拉到一旁,建议他可以搞些跑腿的差事给这小子做,只要明面上不牵扯进来就行。
至于缘由……他也不怕得罪王子强,将之前的事情如实告知。
“什么?!”
老王一听,十二级狂暴。
“王子强,你特么别跑!”
065.借钱
两天后。
上午十点左右,距离纺织二厂仅一站路的十月村。
郭永坤正站在一座红砖小平房前,与一位酒糟鼻大叔讨价还价。
“20!”
“不行,必须40。小伙子,我这可不是空房啊,桌椅板凳都有,还有两张大床呢,灶上的家伙事儿也齐备……”
大叔一再强调这些,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其实放日后四个字就能概括——拎包入住。
“25,不能再多了,行就行,不行拉倒,村里能租的房子又不是你一家!”郭永坤摆好了起脚就走的架势。
不过当然只是做做样子,他还真就看中了这间房子,无他,它依山而建,周围半里地内没有其他房子,左边是一口水塘,右边几亩稻田,门前就是一条小路,链接出村的大路。
既安全,还方便。
大叔表情阴晴不定,分不出真假,他老伴早故,家里俩孩子都在外地,一个读书,一个进了体制,自己一个人也闷得慌,正有意去乡下待一阵儿,如果能顺便赚一笔,自然喜闻乐见。
“可我这么好的房子,东西还全给你用,租三个月,一个月还不到十块钱,这也太……”
大叔还想努力一把,但终究是老实人,郭永坤不用听其他的,单是前面的一个“可”字,就暴露了他的心理。
“好了,买卖不在情意在,走了,大叔。”
撂下一句话后,郭永坤就踱步离开,大叔一看……
“好好好,25就25。”
不是郭永坤小气呀,硬要去抠这几块钱,实在是……囊中羞涩。付完这25块后,他身上基本一个子儿都没了,连饭钱还得问老妈要。
大叔老实归老实,心眼还是有的,将郭永坤纺织二厂的工作证仔细抄录一遍后,才肯把钥匙交到他手上。
“小伙子,话先说好了,东西用归用,但不能弄坏咯,不然就得照价赔。”
“放心吧,我单位信息你都有,又跑不掉。”
郭永坤的租房理由是最近厂里在搞个项目,他晚上要时常加班,而自家又比较远,不方便也不安全,大叔实诚,倒也没怀疑。
当然,主要还是那张纺织二厂的工作证,比较奏效。
所以说啊,这个年代的人真的是好骗,就这种工作证,郭永坤能一天造出一百张,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骗子层出不穷了。
水变油,有没有?
再过两年也该冒头了,犀利得一批,直接忽悠到中央去……
大叔也挺讲究,房子租出去就不打算多待,收拾好几件衣服后,便晃晃悠悠出了门。
临近中午的时候,老王终于姗姗来迟,郭永坤在进村的大路上等了老半天,当看见他还有个尾巴时,诧异道:“不是说明面上的事不让他弄么?”
这个小尾巴自然就是王子强了,按照郭永坤和老王商议的意思,接下来会有些跑腿的事情交给他做,但不会让他在这里或工厂那边出现,以免真出事后,王家俩儿子被一锅端,那家里老母亲估计无法承受。
“郭……坤哥。”王子强想了想,感觉这样叫亲密一点,嘿嘿笑道:“我跟我二哥商量好了,他的差事不能丢,真出了岔子,他跑,我一个人全兜了去坐牢。”
话虽说得没心没肺,却让郭永坤对这小子高看了几分。这种性格,若放在眼下这年头,稍加培养,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既然是人家俩兄弟商量好的事情,他也无意再过问,点点头后,望向老王,“厂里的事搞妥了?”
“嗯,随便扯了个理由,请了三个月假,反正科里也不缺人,只要郝雄那边签字,上面就好打发。”老王点头道。
他如果还待在厂里上班,自然无法分身,所以停薪休假,是必要之举。
如此,就刚好形成里应外合。
随后,郭永坤便将俩人带到房子这里,并将钥匙交给老王。
“那我走了,厂里的生产线改造差不多了,最迟下礼拜,我就开始动手。”
老王表示没问题,还不忘嘱咐一句,“你尽量少来这边,我会让小强每天到厂门口候着,有消息你知会一声,其他事情我俩兄弟来解决。”
所以说活了两辈子,郭永坤多少有点眼力见,这个兄弟没白交。
心里有暖流涌过,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
傍晚。
老郭家也不知招了什么喜事,李秀梅心情大好,烧了几个硬菜,连压箱底的老腊肉都割了三两。
郭永坤一口烧酒,一口腊肉,吃得那叫一个腻歪,寻思趁老母亲正在兴头上,手一伸道:“妈,借点钱呗。”
“啥?!”
李秀梅脸上表情变化都足以入围奥斯卡,笑容凝固的瞬间,嘴还是开着的,然后才一丝丝合拢,同时眉毛开始下压,眼角的鱼尾纹渐渐深邃起来。
“你的钱呢?”
“掉了。”
“啥?全掉了?”
“一分都没。”
“哎呀,你个败家子啊……”老母亲痛心疾首,连肝都在颤。
郭永坤也是无奈,总不能从明天开始当神仙吧?
“家里刚有点好事,你又冲这个霉头……”
郭永坤正有点犯迷糊,于是问,“啥好事啊?”
“咳!”这时,郭永年没由来地咳嗽了一声。
挺稀奇的,一张八丈厚的老脸,竟有点泛红。
那郭永坤就瞬间有了猜想,表情夸张道:“不是吧?”
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他哥也知道泡妞了?
但想想……不能够啊!
上辈子他哥三十好几才结的婚,他这只蝴蝶好像也没去扇这方面的事情呀,咋就……
那指定没戏!
有没有这茬,他是不清楚,因为上辈子这会儿他正在蓉城念中专,但显而易见肯定没谈成,老母亲注定白高兴一场。
“大哥,我未来的嫂子是哪家姑娘啊?”郭小妹的八卦劲顿时起来,咬着筷头问。
“八字还没一撇呢。”郭永年尬笑一声,端起酒杯抿了抿。
“咋就没一撇了?”
李秀梅却是不服气,“下午我才跟人家大姨唠过,说了,姑娘能相中你!我告诉你,最近少跟铁头他们出去混,多抽点时间,去找找人家姑娘!”
“找……她干嘛?”郭永年挠着脑壳问。
在他看来处对象不就是双方家长谈好,然后酒一摆,把媳妇儿摁在床上一顿那个啥,整个娃出来,不就完事了么?
“啪!你说找她干嘛?”
老母亲直接一巴掌呼过来,着实给气坏了,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木鱼疙瘩?
郭小妹嘿嘿笑道:“大哥,你得找人家姑娘吃吃饭,看看电影啥的,培养培养……”
“你又懂?”郭永坤没好气刮了她一眼。
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也不知从哪学的。
“可……我没钱啊!”
郭永年倒也光棍,心想咋这么麻烦。
老母亲长叹口气,就知道是这样,两个带把的,都是亏钱货。
一个二愣子,钱给别人用,外面狐朋狗友一大堆。
一个倒不傻,但自己却大手大脚,好像钱是大水淌来的一样。
不过所幸,为了自己的大孙子,这茬她早有准备。
于是起身回房,摸出一只白手帕来。
“看啥看?”
郭永坤伸着脖子想瞅瞅,看看老母亲到底有多少家底,结果头还没抬起来,就遭了一记白眼。
“给你十块……”
郭永年心花怒放,赶紧抬手接过。
处对象还有这待遇吗,要知道老妈上次给他钱,还是八年前呢,后来只有他每个月固定上交的份……
那以后得多处处啊,他心想!
“但这钱可不白给你,一分一厘只准花人家姑娘身上,干嘛用的回来得给我报账!”
我去……那还是不处了。
崭新的大团结摆在手边,郭永年突然不怎么想往荷包里塞,却是馋死了对面的郭永坤。
“妈,那我呢?”
“你也处对象了?”
“那……倒没有。”
“没有要啥钱?”
“可……我没钱吃饭呀。”
郭永坤这话讲出来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真是给重生人士丢脸哪!
又补充道:“再说,我是借你的。”
“哦?”李秀梅捧着手帕,眼前一亮,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能谈谈。
“咋借,咋还?”
她可都打听清楚了,小兔崽子还想骗自己,一个月工资50呢,才上交15块。
不过上个月也就算了,毕竟没发奖金,但这个月……怎么的也得翻个倍吧?
所以郭永坤不知道的是,按老母亲的算盘,他一个月赚一万都没用。35块上交15块,50块上交30块……
有啥区别?
郭永坤捋了捋,离发工资还有大半月,于是说,“借20,还……2000。”
“多少?!”老母亲惊得差点没升天。
“三哥,你跑台了。”
“小坤,你还没睡醒吧?”
别说她,另俩人也一样,起先确实惊了一下,不过转瞬,就不停地翻白眼。
郭永坤根本不鸟他们,只望向有钱的富婆,一阵嘚瑟道:“妈,就问你借不借吧?”
“我不要2000,就要200,分月给,一个月30。”李秀梅回过神儿来,可懒得听他瞎扯淡,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确定?”
“确定。就这,你答应我就借。”
“不带后悔的?”
“不后悔。”
“那……成交。”
066.《庐山恋》上映
五月下旬,纺织二厂的新款女装正式开始量产。
与此同时,销售工作也同步推进,由王辉领导的供销科,已经开始陆续派职工携样品前往各地推销洽谈。
郭永坤自然也不会闲着,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安逸期非常有限,就是现在到《庐山恋》上映的日子,而盈利期的话,大概就是《庐山恋》热映,至引起社会反响的这段时间……
具体多久,现在还不太好说。
反正只要《庐山恋》彻底爆火,那么这笔买卖就该结束了。
为啥?
因为可以预见的是,到时厂里绝对是一副供不应求的局面,那点货供销科都不够卖的,又怎会分给他?
他甚至都不算一名销售人员。
所以啊,趁着现在有时间,那就抓紧捞吧!
第一步,当然得是囤货,倒也囤不了太多,就是那三万块钱的权限。
这便是资本游戏的无奈与魅力。
就跟种稻子一样,想要收割,必须先播种,而种子的多寡,将直接决定后期的产量。
奈何,他没种……哦不,没种子。
否则这决计是个肥摊,一笔到位,指不定这辈子都不用再忙活了。
但他也不傻,没有一下将这三万额度全部用光,因为如此一来,这样一个大客户,很可能引起厂里的注意,以及供销科的窥伺。
而是分成十几个批次,隔段时间才出一批,每次用掉三两千的权限,呈现给厂里他手中都是零散小客户的感觉。
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三万额度恰好用完,而老王驻守的民房里,成箱成箱的货也堆满了山,总计6350件,涵盖62件单品,31套时装。
《庐山恋》中的43套服装,厂里虽使出吃奶的力气,但终究有12套无法生产出来,此时国内的服装制造工艺与国外,确实存在不小的差距。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货物得以安全进入民房,王子强功不可没,而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大大降低了郭永坤和老王的风险。
这小子虽然穷得连内裤都没得穿,但也不知是王霸之气还是什么玩意儿,手底下着实有一帮小兄弟……就是这年头人们常说的社会闲杂人等,后世所谓的不良,还都唯他马首是瞻。
每次郭永坤发货,都是他安排人手和租来的解放车一起来提,完了先绕市区逛一圈,再在长途汽车站的转运中心卸货,十几个人持棍棒守着,也不怕有人敢黑吃黑。
通常等到晚上,再利用板车,一车一车往老王那边拉。
所以不光是他,就连跟着他混的那帮小兄弟,这段时间都累得不轻。
郭永坤人虽不在,但心里有数,已经思量好了,等买卖干完,还是要适当关慰一下的。
两辈子与人打交道从不看背影和出身,甚至是人品。好人交,坏蛋也交,不在乎对方是干嘛的,只看对自己如何。
而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金,向来是他行商做事的准则。
摊子已然摆好,就等大鱼上钩,倒也不是很急,在这之前,郭永坤绝不能错过的事情,当然是《庐山恋》的放映了!
是的,《庐山恋》已经在江州首映完毕,片带开始陆续进驻全国各大影院,而河东毕竟是省会城市,是最先拿到片带的一批。
距离老郭家最近的大光明影院门头上,巨型的海报已经挂起来,用的是一张张鱼和郭凯明头挨着头、同时张鱼白嫩的小手还勾在郭凯明脖子上的甜蜜照片,吸睛无数。
80年代人们对爱情片的热爱程度,是后世永远无法企及的。
再过二十年,像此类电影会催生一个全新的词汇——叫好不叫座,通常能在一些电影节上收获满满的赞誉,可在影院中,又会遭遇票房滑铁卢。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社会正在逐渐变得浮躁,纯真的爱情也让人们越来越不屑一顾。
多年后,当人们再提到“爱”这个字眼时,总会下意识将它与“性”挂上钩。
那个阳光正好的上午,你穿一件白衬衫,姑娘轻柔一吻印在你的脸颊上,你便许她海枯石烂的年代,只能活在一代人的记忆与追思之中。
郭永坤很庆幸,他还能再感受一回。
所以是的,今天是爱情主题日……
“大哥,约好没有?”
清晨,老郭家里,难得一家人都起了个大早,而且精神都显得有些兴奋。
因为千年的铁疙瘩在老母亲和弟弟的齐力帮衬下,终于即将迈出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与姑娘约会。
时间是李秀梅与人家姑娘的大姨磋商的,地点则是郭永坤挑的,而且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票都提前抢好了。
“纸条我反正让铁头帮忙塞了,至于她来不来,我就不知道了。”
郭永年此刻正在享受老母亲久违的更衣服务,只是这大热天的还要穿长袖白衬衫,另外顶上的一粒纽扣都给他扣死了,让他感觉既闷热,又不得劲。
“放心吧,会来的,她大姨说了,连假都已经请好了。”李秀梅一早上嘴巴就没合拢过。
人到中年,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家里虽然不富足,但至少不缺吃穿,也没其他什么盼头,就稀罕一个大胖孙子了。
天天出门闲逛,看到比她年纪还小的姐们都抱上孙子了,让她着实眼馋得紧,总会讨要过来抱抱。
可不知怎的,别人家的孩子就算再粉嫩,也感觉长得不是那么称心。
“那就好。”郭永坤手里攥着三张票,催促道:“行了妈,过去又要会人家姑娘,完了还要排队,别耽误时间了。”
“哦哦……”
至于为什么是三张票,而不是二人世界,也是一家人共同商议的结果,主要家里这个老大呀,那真是……老母亲很担忧,幸好老三能说会道,就指着他见机行事、讨好未来嫂子。
“哼哼!”俩人临出门时,郭小妹却又乐不起来,翘着小嘴在那发牢骚。
“哼啥哼呀。”郭永坤没好气道:“别说你今天要上学,就是休息,这电影你也不能看。”
“不就是爱情电影么,我们学校还放过呢,有啥大不了的。”郭小妹不服气道。
“那可不止爱情电影这么简单……”
郭永坤也懒得解释太多,“反正你今天上学肯定去不了,到学校好好学习,别耍小性子。”
说罢,不再多言,跟着大哥出了门。
俩人乘有轨电车来到大光明影院时,好家伙,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啊!
电影院门口顶大个场地还不够排,工作人员倒是聪明,组织大家排成散热器式的串联阵型,总算堪堪没挤到马路牙子上。
所以是的,他们还是来晚了,或是说某些王八蛋太捉急,看看顶头的那几个,妈蛋,还打着哈欠,鬼知道昨晚几点跑过来的。
“大哥,瞧见没有?”
那个姓林的姑娘郭永坤是不认识的,他大哥倒是在铁头哥的帮助下见过两面,奈何每次跟人说话的都是人家铁头哥,搞得郭永坤一度挺担心被那头大银虫撬了墙角,所幸事实证明这哥们儿对他大哥是真心仗义。
“瞧见了,喏。”郭永年伸手一指。
“那你还不过去?”
郭永坤也是醉了,真恨不得踹他两脚。
就俩人所在的公交站台最左侧的路线牌下,杵着一个亭亭如立的姑娘,穿一身时下很流行的大红色带白斑点的长裙,长发飘飘,左肩挎着一只黑色皮包,挺大的那种,塞下一颗人头绰绰有余,不过也是时代流行的款式。
郭永坤把了把关,总体来说还算可以,身高和身段都不差,唯一就是模样稍显普通。
毕竟他大哥别看方块脸、小平头,愣头愣脑的样子,但放眼下这个年代来说,也是妥妥的帅哥一枚,另外身材还壮实,胸肌能跳舞的那种。
“你好你好,是于小琳对吧?”
郭永坤也是没辙,想让他大哥先开口跟姑娘打招呼,那只怕得等到女人快死绝、完全不够分的时候才行。
“嗯。你是……小坤吧?”
瞧瞧,到底谁才是姑娘,这叫得多亲切呀。
瞬间就让郭永坤对这个于小琳产生了好感。
“对,是我。我大哥不太擅长跟女孩子打交道,所以我妈让我陪着一起来,希望你别介意啊。”郭永坤呵呵笑道。
“那有什么,人多才热闹呢。”
于小琳同样笑了笑,眼神不自觉瞟向呆愣一旁的郭永年,还游走了一阵儿,当落在他高耸的胸肌上时,脸蛋顿时有些红了。
郭永坤的观察力多强悍,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心想这种精干的女人,还真只有他大哥这种壮汉能才征服。
不过……上辈子为什么没成呢,这女人明显花花心思都动了?
实在想不通,索性也懒得想,“走了哥,排队吧,再不排真得怼到马路牙子上。”
于是,三人便结伴来到电影院门口的广场上排队,好巧不巧的是,正准备进队伍,从侧面插过来一帮人,捷足先登了。
尼玛,结果真怼到了马路牙子上。
067.猫、碗
“哥,你别挤呀,路上有车,想撞死我啊?”
郭永坤倒是鸡贼,知道人家姑娘不会介意,所以推着他哥的后背就往于小琳身上靠。
姑娘果然不躲不闪,任由他贴上来,甚至……如果郭永坤没观察错的话,小屁股还挺了挺。
这时他就很想问一句啊,哥,有反应吗?
窃笑两声后,往侧边躲了躲,尽量与俩人拉开距离,免得搞得人家姑娘不好意思。
左侧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老头,头发花白,乱蓬蓬的,身前还放着一只碗,原以为就是个普通要饭的,结果够头一瞧,郭永坤的瞳孔不由骤然一缩。
他手里还拿了本书,用一双油腻黑呼的老手捧着,形成一个大约45度的夹角在翻看,郭永坤正好能看清一半封面,上面有四个竖行的古体大字——《资治通鉴》。
一个要饭的糟老头,看《资治通鉴》?
真稀罕!
郭永坤瞬间来了兴致,扭头望向身后一哥们儿,道:“兄弟,我这可有个空,前面是我哥,我去去就来。”
电线杆般的小青年原本还有些不乐意,可一瞥到正当面的那个倒三角后,立马笑了笑,“晓得了。”
郭永坤踱步来到老叫花身侧,两分钱的硬币已摸在手中,叮当一声扔进碗里。
“你干嘛?”
老叫花诧异抬头,分了好几叉的眉毛下的昏黄瞳孔里,有些恼怒。
“……”
“捡走,我不是要饭的。”
这时郭永坤才注意到,原来他脚下还有两只小花猫。
这个误会就搞大了,主要他坐在马路牙子上,两脚间刚好形成一个视线盲点,而两只猫又很小,估计刚断奶。
就说吧,一个叫花子怎么可能看《资治通鉴》,还是繁体版的。
郭永坤尬笑两声,将硬币拾起,塞进口袋中。
“大爷,卖猫的?”
“是啊,想养一只不,也不贵,省老鼠药钱。”
郭永坤挠了挠脑壳,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一个乞丐模样的糟老头,捧着一本《资治通鉴》,卖猫,身前还放着一只……
眼珠子瞬间聚焦在那只碗上。
宽口碗……就是茶馆喝茶的那种,只不过是乌釉的,并非沙面,里面有着一层层红褐色的特殊纹理……很诡异、却迷人,这让郭永坤脑子里瞬间蹦出两个字——窑变。
一瞬间连呼吸都加重了!
他活了两辈子,纯洁的爱好没几个,收藏算是其中之一,只是水平很次,经常打眼。
上辈子有段时间就曾沉迷过窑变瓷碗,还特地去过一趟钧窑旧址所在的禹县,科普过相关知识,也淘回来两只碗,花了39万。
但那两只碗的纹理与品相,都没有这只来得绚烂精致。
所以毫无疑问,这是一只臻品好碗,十窑估计都烧不出一只,而且……
九成九是古董!
后世因为收藏兴起,不少窑主专门烧制窑变碗赚钱,成千上万件碗胚放进去,再利用成吨木材去烧,只为得到一两只纹理突出的窑变碗,奈何大多情况下并不如意。
因此一只品相好的窑变碗,极为难得,天下无双,非常珍贵。
但现在这年头,不大可能有人专门去干这个,所以这只……八成是自然形成,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
卖猫,配古董碗,卧槽,那个故事不会起源于你吧?
望着眼前的糟老头,郭永坤一时有点发懵。
“怎么样啊小伙子,买不买?”
“买!”
郭永坤还不信那个邪了,会看《资治通鉴》了不起啊,那也不代表就一定识古董,上辈子交了几百万学费,寻思今天给它一次性赚回来。
于是笑呵呵蹲下身体,将两只畏畏缩缩的小猫薅过来,一边撸着,一边跟小老头搭话,打算循序渐进……
“诶~小坤他干嘛呢?”
于小琳瞅了半天,才瞅到郭永坤的人影,见他正跟你一个叫花子谈笑风生,不禁蹙了蹙眉。
“他就这样,什么事都好奇。”
郭永年却已经习惯了,记得读小学那会儿,小区里有人喂奶,他就可劲凑上去瞄,回来还问自己……哥,女人的胸肌为啥这么大,但咋又没男人有劲?
“啧……一个臭叫花子有什么好好奇的?”
“咋的,你嫌我弟臭?”郭永年眉毛一挑。
“……我没啊,我说那叫花子臭。”
“那我弟跟他在一起,不也变臭了?”
“……”
于小琳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茬,这什么脑回路。
“嫌臭就滚,没人非要你陪我们看电影,我跟我弟一样看!”
于小琳顿时眼泪水都飙出来了,“我们俩……今天是来看电影的吗?”
“废话,不然还干嘛?”
“呜呜呜……”姑娘小嘴一捂,哭哭啼啼跑了。
人她虽然相中了,但也要处得来吧,这人……她没法沟通啊!
郭永坤此时正跟小老头聊得火热,却是全然不知。
“得,大爷,我瞅着这俩小家伙也可爱,就全要了,但你好歹给个优惠,要不……这只喂猫的碗就送我吧,刚好家里没这种大口的,这样两只猫可以一起喂。咋样?”
“可以……”
一听这俩字,郭永坤内心狂喜,当然,脸上并不显露什么。
就说吧,世上哪来这么多高人?
这小老头估计出自什么书香门第,后面家道中落了,但总归余下几样老物件。
不算稀奇,人道洪流那会儿批量制造了一帮这种人。
哪知,小老头话还没说完,伸出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右手,将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攥住,缓缓伸开大拇指和食指,道:“800。”
“你……”
郭永坤只觉痛失我爱,非常难受,呲牙道:“这是敲诈!”
“诶,小伙子,这话可不敢乱讲,我又没逼你买。”小老头倒是淡定,嘿嘿笑道。
郭永坤还是有点不服气,梗着脖子道:“那你告诉我,两只小猫,凭啥值800?”
“小猫当然不值,白送给你都行,但这碗值啊,宋代钧窑的西贝货,全世界都不可能有第二只,我卖800,良心价。”
妈蛋,原来还真的识货!
郭永坤苦笑,同时眼神也更亮了,竟然是宋代钧窑的……那这只碗再放个二十年,可就不得了。
具体价值多少不好说,但至少以千万计。
他也不怕这老头诓他,正所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会儿社会才刚太平没几年,造古董的行家只怕还没诞生。
但可惜啊,他没800,不然铁定给它买了。
“大爷,我没带这么多钱呀,要不……你留个地址,我回去凑凑,再找你?”
这么好的一个物件,既然碰到了,郭永坤自然不想撒手。
他虽然不是收藏家,却有着一个成为收藏大家的梦。
只要想想家里全是宝贝,每天瞅上几眼提升逼格,朋友来了还能嘚瑟一下,就很带劲。
“可以。”
大爷看来是真的愿意出货,旋即,便告诉郭永坤一个地址。
居然离他家还挺近的,顶多两公里路。
“行,大爷,那东西你一定给我留着,改天我上门拿。”
话虽这样讲,但其实郭永坤并不太担心,800块可不是小数目,这年头市里没几个人拿得出。
再说,眼下吃肉还得凭票,每月三斤,多了没有,谁去惦记古董?
“诶~小伙子,那这猫还要不要了,猫我也卖的呀?”
要你妹哟!
郭永坤假装没听见,等顺着队伍找到大哥时,左右一瞥,诧异道:“咦?于姑娘呢?”
“走了。”郭永年一脸淡然。
“啊~咋走了?”
“没事没事,那女的不好,我不要。”
“……”
什么鬼啊,自己才离开多大会儿,这就黄了?
郭永坤一个劲儿追问缘由,奈何郭永年死都不说。
“哥,待会儿回去,看你怎么跟妈交差。”
“那有什么,她要骂就骂,要打就打呗,我受着就是了。”
“你倒是想得开……”
郭永坤撇撇嘴,心里那个郁闷呀,他这只蝴蝶咋就扇不动风呢?
另外这手上还多张票咋整?
两毛五呢!
“有没有哪个姑娘没电影票的?”
这哥们儿仰头就是一嗓子,打的是看能不能临时给他哥捞一个的想法。
结果……没人鸟。
倒不是没姑娘瞅着这边蠢蠢欲动,但终究迈不开那一步。
“小伙子,你有多的票么,我没呀,能给我?要不……便宜卖我也行。”
郭永坤扭头一望,0.5秒后原路撤退。
我说大妈,小年轻们看的亲嘴戏呢,您没事凑啥热闹?
最终检票入场的时候,郭永坤大手一挥,一个人给了两张票。
检票阿姨倒也实诚,忙道:“诶~小伙子,多给了一张。”
“没事,我欠你们一张。”
“……”
弄得阿姨不明所以。
这年头的电影厅还是平的,没有阶梯,最好的位置是前排,中间排反而不好卖。
因为那里架着一台放映机,贼大,前面一个轮子,后面一个轮子,慢悠悠转着,一束跟手电筒如出一辙的光线打过去,连空气中不停翻涌的尘埃都能瞅见,最后落在一张四个角扯着绳索的白色大帆布上。
当然,今天肯定是满座的。
这个电影就门外那幅巨型海报,都腻歪死了一帮小年轻。
当影片放映到末尾,那蜻蜓点水式的一吻出现时,整个放映厅里瞬间沸腾了,每个人都惊呼不止,眼神变得贼亮,脸上还透露着无尽兴奋,包括郭永年。
“他们……怎么敢?”
郭永坤呵呵一笑,无需去回忆模糊的记忆就能预见,今天过后,社会环境定是一番别样:
小年轻们敢当街堂而皇之地搂搂抱抱了,公园的长条凳上,指定会有情侣相拥在一起,大概还敢嘴对嘴地腻歪一阵儿。
毕竟电影都演了,还不让人学么?
挺好!
这年头风气再不开放一点,他都要憋出毛病了。
068.第一手
《庐山恋》造成的轰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整个河东,如今走到哪都能听到人们关于这部电影的议论。
自然不乏某些老学究跳出来破口大骂,无外乎世风日下、伤风败俗等华丽辞藻。
但老百姓对此大多还是喜闻乐见的。
若非如此,《庐山恋》也不会在中国电影史上成就无与伦比的地位。
这类人又以小年轻居多。
而他们虽然惊艳于那一吻,但整部电影足有几十分钟,注意力自不会只停留在一个镜头上。
张鱼那四十三套美得冒泡的服装,同样引起极大社会反响。
特别是姑娘们,可谓毫无抵抗力。
她们刚被那世纪一吻惊得小鹿乱撞,突然又发现女孩子还可以这样穿衣服、如此漂亮的衣服竟距离她们这么近时,无一不想拥有。
兴许这样,就能在某个宜人的午后,邂逅自己的白衬衫了。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这些衣服哪里才能买到呢?
答案是……
纺织二厂有!
如此,也就不难想象,纺织二厂这边现在是个什么销售状况。
先是省内的各大百货公司或供销系统下的服装卖场,一窝蜂涌过来,绿皮大解放在厂门口排起长龙。
大爷那叫一个高兴啊,望着这副场景嘴都没笑歪。
但更让他兴奋的事还在后头,仅仅间隔数天,不少外省单位便找上门来,带人带车,手拎现金,爽快得一批。
而这时,郭永坤就知道,自己的商机到了,且稍纵即逝,必须把握好!
正值下午,烈日炎炎。
近乎白芒的阳光照射下来,按理说应该鲜有人在户外逗留才对,但在纺织二厂的大门口前,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成串的绿皮解放沿着马路牙子排起长队,等待门卫叫号通行,每个车头里都坐着仨俩人,这些就是外省来的单位代表,而且全是小单位。
无论在那个年代,商业合作都是要排资论号的,是一种游戏规则,也是道理使然。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马芸和云马同时找你拿货,你先满足谁?
几乎不用考虑的事情。
所以资本的魔性就在于此,有钱的人往往越来越有钱。
他们很焦急,心头比这燥热的天气还狂躁,来之前还窃喜不止,以为率先获得了情报,可到了之后才晓得,世界上比他们聪明的人多得很。
眼看车队都排出二里地,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货,或者……有没有货拿?
不少单位负责人已经开始走各种后门,酒没少请,钱没少花,奈何作用并不大,市场现在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谁不想拿到这些唯一标准的饲料?
那些大单位都没吃饱,岂会轻易轮到他们?
王子强特地穿了一套他哥给安排的的确凉白汗衫,配涤纶面料的青布裤子,脚下则是一双擦得蹭亮的仿皮大头鞋,原本半个月没洗的小平头也倒腾了一下,抹了一个鸡蛋清,根根直立,十分精神。
乍一看,还挺人模狗样。
吊儿郎当的态度也很好收敛。
“咚咚。”
人从车队最后往前摸,手在一辆绿皮解放的驾驶门上敲了一下。
“干嘛?”窗口露出一个额头上全是汗的大脑壳。
“我有货,你们要不?”
司机还未搭话,又一个脑门凑过来,忙问,“当真?”
“那是,我家亲戚可是二厂领导,我手上早就囤了一批货。”
“是吗?”对方顿时大喜,连道:“要要要,在哪?”
再等下去人都能烤成肉干,管他什么货呢,能卖就行。
再说,正规渠道他们也不见得能拿到呀,没看排在顶后一辆嘛。
“不远,离这一站路。”
“好好好,那能先去看看吗?”
“去可以……”王子强嘿嘿笑道:“不过有些话还得先说清楚,价格要比出厂价贵点,毕竟我这辛辛苦苦囤货,费时费力不说,招待费用也花了不少,肯定要赚一点。”
对方一听这话后,明显有些踌躇,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没毛病。
不然跟出厂价一样,人家白跟你忙活啊?
“那……小伙子,你这赚一点,到底是多少?”
“大概每件衣服比厂里贵个一块吧。”
“一块?!一件就贵一块?这也太……”对方顿时摆了脑壳,“那不行,这样我们没赚头。”
王子强耸耸肩,扭头就走,爱要不要的意思。
每件提价一块可是坤哥算过账的,他们那批衣服平均出厂价是四块八九一件,加一块也就五块八九,而市场价是多少?
至少得卖到七八块,怎么会没赚头?
几个兔崽子还是胃口太大。
换下家!
一路车门敲过去,虽然连吃六个闭门羹,但在第七辆车时,鱼儿终于上钩了……
“一块就一块!”
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脸都晒脱皮了,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
寻思人家干这事也有风险,自己这边两三块的利润,匀出一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等下去,等到啥时候是个头啊,别搞到最后空手而归就行。
“领导贵姓啊?”
“免贵姓史。”
“哦,那史科长,走吧。”
对方的来历和职务王子强已经打听清楚,是赣省那边过来的,一个小县城的供销社采购科长。
可这时,史科长又犹豫了,他自然不会轻易信任对方,要知道这次随车带了好几万货款,万一是个笼子……
“小兄弟,你看这样行不,我们就在这等着,让小李先去看看,要是情况属实,我们再开车过去?”
“阔以。”
王子强倒也不显意外,果然跟他二哥猜的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小李跑过去一看,确有此事,便又在王子强的陪同下返回报信,于是,一辆大解放就开进了十月村……
傍晚。
郭永坤特意在厂里挨到天黑后,才遁着夜色,通过了依旧候了不少车辆的大门口,一路来到当初租下的民房。
“坤哥,你可算来了!”
一进门,就瞅见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王子强,这小子脸都红到脖子根上了,喉咙里呼呼喘着粗气。
“出息。”郭永坤没好气刮了他一眼。
王子强感觉很受伤,他自认为自制力已经够可以的了,谁见到这么多钱不亢奋?
他二哥还不一个鸟样,最开始点钱的时候手都抖了。
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怪胎,三万多巨款摆在眼前,摞成小山,竟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愈发对这位坤哥充满好奇,也更添几分敬意。
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呀!
“永坤,点了好几遍,正好36350块,一分不少!”
望着眼前小方桌上的钱,饶是老王也实在无法矜持,眼里布满血丝。
而且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里面有整整6350块,是属于他们的!
六千多块啊,这是什么概念?
他一个月工资才30块,如果让他本本分分去赚这个钱,得要……17年!
而现在呢,虽说布局了两个多月吧,但真正交易的时间,不过才俩小时。
太凶残了!
不得不说,此事完全刷新了他的认知,甚至是……颠覆了他的人生价值观!
郭永坤点点头,也懒得核对,侧头道:“小强,找个袋子装起来。”
“啊?”
“怎么?”
“坤哥,不分点吗?”
“你想分钱?”郭永坤眉头一挑,审视着他。
与此同时,手在钱堆里随意一薅,大概能有一百几十块的样子,递到他面前。
“拿着呀,不过你想好了,今天这钱要是拿了,过几天就没你的份儿。”
王子强挠了挠脑壳,问,“啥……意思啊?”
“啪!”
老王直接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什么啥意思啊,意思就是说买卖还没干完。”
一听这话,王子强顿时一个激灵,全身血液涌向脑门,表情夸张道:“还没干完?!”
也有点被吓到。
尼玛,狂赚了六千多块,还不满足了么?
这特么还是人哪,心也忒黑了吧,这六千块要是他的,让他少活十……不,二十年都行!
眼神惊恐地望向郭永坤。
“还要不?”
“不不……不要了。”王子强承认他脑壳不算灵光,但又不傻。
“不要就赶紧装起来。”
郭永坤白眼一翻,这小子刚才要是把钱接了,那俩人以后也就再无瓜葛。
不管出于任何缘由,合伙人在投资期中撤资或提资,都是商场大忌。
在他的商业信条中,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是的,这笔买卖,还没完。
069.第二手
尽管郭永坤已经很好意识到商机稍纵即逝,但依然没料到会这么短暂。
翌日,当他拎着一包现金来找大爷再次提货时,却遭到拦路虎的极力阻止。
“都安静!”
钟大业瞅了瞅面红耳赤的王辉,又看了看郭永坤,问,“小郭,这钱不是之前那三万块欠款?”
“不是。”郭永坤脸不红心不跳道:“那笔欠款要过段时间到账,这是另几个客户的货款。”
钟大业倒也不疑有他,点点头后,却显得有些为难。
因为这些衣服现在实在太抢手了,厂里之前备的一个多月的货,基本快要见底,连供销科这边的销量都无法满足。
这也是王辉为何跳脚的原因。
想想就知道,自家正统的销售渠道都无法保障,还鸟那些小虾米干嘛,他们对厂里日后的发展能有帮助?
所以自然要先将货源分配给大客户。
按照商业规则来说,这种思路并没有错,错就错在……
挡了郭永坤的财路。
老话讲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下郭永坤是真怒了,甚至开始直呼其名。
“王辉!你还好意思在这理直气壮地发飙,当初要不是你,女装线集体改造就完成了,厂里的货源要比现在充足一倍!
“就是你这种人,鼠目寸光,小肚鸡肠,害得厂里白白损失至少上百万,谁给你的脸?!”
“你……”王辉惊恐,没想到他竟如此嚣张,同时也被骂得无言以对。
就连钟大业都微微眯眼,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协调发货收款,一边忙着督促生产科改造另一半的女装生产线,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可不就是这样嘛,最早之前他其实已经决定了女装线集体改造的计划,后面正是因为王辉的极力劝阻,才使他产生顾忌,只下令改造了一半,白白浪费了一个多月的囤货时间!
“王辉,这件事你确实有责任!”
“厂长,我承认判断上有些失误,但我也是完全出于一片好心啊,想为厂里把控风险,为国有资产把关……”
这家伙握着拳头,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一副“你要不信,我心挖出来给你看”的模样。
这也就是他生对了年代,否则放在后世,这样的销售部负责人如果还留着,郭永坤敬他们老板是条汉子。
奈何,这年头一颗红心,比什么都重要。
厂里连普通工人都不会轻易开除,更何况重点部门的掌权者?
“好了!”
钟大业挥手将他打断,不然他还能一直说下去。
此獠的这份本领郭永坤还是很佩服的,就是事后扯皮的功力,往往危机关头,总能扯出一堆大道理来表忠心,以此蒙混过关。
“啧……小郭啊。”
钟大业指着放在办公桌上装钱的帆布袋说,“现在厂里货源确实紧张,那些大客户一单下来至少十万以上,你这几个客户凑凑也才三万多,我看……要不就算了吧。”
“可我已经答应人家,钱都收了,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诶~好你个郭永坤!”
王辉这会儿又活了,嘴角挂着冷笑,只觉找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一个什么玩意儿,过去是搬运工,现在也不过就是个整顿办的小职员,竟敢对他破口大骂,简直岂有此理!
“你这种人就是自私自利,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厂里的利益重要,啊?心胸如此狭隘,难堪大用!”
“哟,那照你这么说,你很有用咯?来,厂里现在其实面临一个很大的危机,你给道道。”
“你……别瞎说!”
王辉楞了,他不是没瞬间在脑子里思量一下,但眼下厂里形势空前的好,工人日夜倒班生产,拉货的解放车都排到门外了,财务科那边数钱数到手抽筋,哪有什么危机?
就连钟大业都微微蹙眉,问,“小郭,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
郭永坤扭头望向他,没先回答,而是反问,“厂长,我先问你一句,厂里目前的销售局面,你满意吗?”
“这话说的……”
钟大业笑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回答,产品供不应求,谁能不满意?
嗯了一下,算是应过。
“那危机就来了,因为这种局面注定不会维持太久,很快我们的销量就会出现下滑,最终会回落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点,但肯定跟现在有着非常大的差距。”郭永坤摊摊手说。
“郭永坤,你不要危言耸听!”王辉对此半点不敢苟同。
在他看来,《庐山恋》的热潮至少还要持续数月之久,要知道目前大部分的二线城市还没上映呢,哪来的什么很快的危机?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还有脸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你……”
王辉此刻就很想怼他一句啊,要不你来坐,却又……不敢。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虽然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若是自己退位能让他出个洋相也就罢了,那样反正自己迟早会坐回来,可如果对方比他干得好呢?
钟大业却没空理会俩人拌嘴,摸着下巴想了想后,问,“你说的是行业竞争?”
我大爷还是我大爷,果然比王辉这种酒囊饭袋犀利不少。
郭永坤点头道:“对。《庐山恋》已经热映,而且产生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哪怕我们占据了先机,但别的纺织厂也不是傻子,这样的商机岂会不知道把握?
“我敢笃定,半个月内,能够生产我们现有服装的厂家,全国各地都会出现,到时大家一起蚕食这片市场,我们自然就会失去发号施令的权利,目前的局面当然也就不复存在。”
“啧……”闻言,钟大业下意识点头,“其实这个问题我考虑到了,但这似乎是个无解题呀!”
至于王辉,此刻却眼神闪躲,瞟向天花板。
可有人岂会放过他?
“来,王科长,既然你这么有才,就把这道厂长说的无解题解一下吧?”
“都说了无解题,还解个什么,你这人真是的!”王辉白眼一翻,话虽这样讲,但心里却在怦怦直跳。
就连钟大业都瞬间眼神明亮,忙问,“小郭,莫非你有解决办法?”
“这件事先放一放。”郭永坤却岔开话题道:“厂长,言而有信是我为人处事的原则,那批货我既然已经答应人家,就要兑现承诺。我不是拿这个跟你谈什么条件,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正因为这样,所以我的朋友很多,基本各行各业都有,他们信得过我。
“那我们再回到这件事上来,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一个解决办法,需要找个朋友帮忙,如果能办成,那也是因为人家信任我。当然,我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只能说尽力一试。你信我吗?”
钟大业微微一怔,这让他怎么回答,根本没得选嘛,要敢说“不信”,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再说,经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从内心讲,他对眼前这小伙子还是相当信任的。
至少不像旁边某人,坑了他一回又一回。
王辉看到一束目光探来,赶紧扭头望向窗外,嗯……今天天气真好。
“我信。这样吧,这批货你就拿走,咱们做人确实应该言而有信。”
郭永坤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行,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后,就着手办这事。”
“好!”
钟大业大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加油的意思。
也懒得问什么招数,他已经有点陶醉于对方每次带来惊喜的快感之中。
就这样,郭永坤带来的36350圆现金,全部换成了《庐山恋》中的服装,总计7582件!
然后还是老套路,在老王的指挥下,王子强安排人手偷偷运到了十月村的民房中。
不过这批宝贝疙瘩,郭永坤并不急于脱手,打算再等几天,因为火候还不够。
他心知肚明,这无疑是最后一手了,厂里不可能再给他货,所以不狠狠捞一笔,实在说不过去。
一晃三天过去,纺织二厂终于断了货,不得不开始排订单。
可即便如此,每天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单位代表,却是不减反增!
他们也挺无奈的,因为《庐山恋》实在太火爆,小青年们都着了迷,不少人甚至写匿名信到工商局投诉,说为什么他们这里没有那些衣服卖,别的地方就有?
这话说的……明显是质疑相关单位的办事能力嘛!
那还能怎么办?
只能往过冲了!
毕竟眼下找遍全国也没第二个地方有货呀,就是这边都得排订单,据说下个礼拜已经排满了。
你说急不急人?
所以是的,鉴于这批服装火爆的销售程度,基本一上架就遭遇哄抢,所以眼下整个中国,货源最多的,不是那些大型百货公司,也不是纺织二厂,而是……
郭永坤!
070.收摊儿
河东的夏天那是真的热,中国三大火炉之一不是白叫的,热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迎面刮来一阵风,你不会张开怀抱去迎接,而是立马闪现走位……
为啥?
体验过夏天走进一条巷子,刚好从人家的空调外机前经过的感觉么?
嗯,就是那种酸爽。
王子强临出门前特地灌了两大缸子水,寻思等这笔干完坤哥打赏后,也奢侈一把,去何大坨子经常光顾的那条小胡同保个健,另外还得买三个冰袋,左手拿一个,右手捏一个,嘴里还叼一个。
让它狗日的这么热!
一路使出凌波微步,遁着树荫来到纺织二厂门口时,我的个乖乖,遇到救星了!
伸手摸向口袋,三个铝镚一晃荡,够了,“诶~卖冰棍的,给我留一根!”
这一嗓子吼出去,生意火爆的小贩还没听见,却引起了某个躲在树荫下正大口大口灌着桔子汽水的家伙的注意。
“哎呀,王老弟,你可算出现了!”
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不是旁人,正是郭永坤他们第一手的客户,来自赣省某个小县供销社的史科长。
上批货他拖回去,甚至都没到家,就被人拦路打劫走了。
对方是市供销社的领导,还大肆表扬了他一番,说他办事得力,隐隐有提拔之意,并表示这些服装市里现在急缺,希望能够他再接再厉。
那为了前途,史科长岂敢怠慢?
再说,他有渠道啊!
于是前天就过来了,第一时间杀到十月村,可你猜怎么着?
还未靠近那间民房,就被五六个手持棍棒的小年轻拦下,说是时机未到。
那史科长就问啊,啥时候时机才到?
小年轻就告诉他,啥时候在二厂门口瞅见他们大哥了,啥时候就到了。
所以史科长这两天哪都没去,也不进厂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就在门外一直候着。
可算等到了!
王子强唆着一根免费的冰棍……为什么是免费的呢?
因为他要买赤豆冰棍,小贩说卖完了没有,那可不行,那是你的事,你得赔偿我,啥?不赔,欺负老子腰上的水果刀不亮吗?
是的,自从那晚偶遇坤哥之后,他就学会了一招出来混的新技能——随身配刀。
小贩哪敢招惹这种人,只好赔了他一根白板冰棍。
望着屁颠屁颠跑过来的大脑袋,“哟,这不是史科长吗?”
“是我是我,王老弟,等你好几天了。”
“怎么,还想搞一手?”
史科长眼神明亮,忙问,“这么说,王老弟手上确实有货?”
“那是,也不看看哥们儿的路子!”
“是是是,王老弟真是能人哪,年少有为。”史科长适时献上一记马屁,然后笑着示意,“那就……走着?”
“史科长,还是老样子,走可以,但话得先说清楚,现在行情可不同咯。”
“又涨?”史科长眼皮狂跳。
“这话说的……哦,就准你们这些机关单位吃得饱焖了,还不准我们这些中间商赚点差价?”
嗯,中间商。
坤哥就是坤哥,这个称呼王子强感觉贼气派。
“应该的,应该的。”
史科长连连点头,大不了再倒腾的货他不赚钱了,就为前途。
反正领导那边说了,只要不亏本都能要。
毕竟眼下货源相当紧张啊,他都打听清楚了,这边厂里都倒腾不过来,已经开始排订单。
所以谁手上现在有货,谁就是爷啊!
他只能当个孙子。
再说,他们拿回去的零售价,确实涨了一些,那人家在中间倒腾的也涨点,似乎没毛病。
“那王老弟,这回是个什么行情?”
“这回啊……”王子强嘿嘿一笑,我特么也不知道啊!
因为坤哥压根没讲。
“具体多少,等见了我哥再说,所以你确定要咯?”
“必须的呀!”
“行,那你先等着,我再去找两个主顾。”
“啊?别找了呀,我不就是嘛!”史科长顿时急了。
王子强却不鸟他,“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
“……那个,你你。”
于是王子强便故技重施,哪怕知道现在有货就是爹,但还是很好贯彻了他哥的指示,悄悄沿着车队摸过去。
结果显而易见,一摸一个准。
找了四个,感觉差不多,再多就像他哥说的,容易把动静闹大。
他虽然不在乎坐牢,但也不想啊!
四伙人还是跟上次史科长一样,担心是笼子,有意先派人过去探探底,但这次王子强可懒得伺候。
“靠不靠谱你问他就行了,你们一个体系的,上次我就给他出了一手。”
众人闻言,赶紧向史科长打听起来。
史科长也是颇为无奈,他倒是想扯个谎,可又不敢,担心当头就被踹出局。
于是只能实话实说,四拨人一听,心里也就没了顾忌,同时眼神变得贼亮。
妈蛋,眼下厂家都没货,这小子居然有,啥来头啊?
但不管了,你有货你牛逼,走着……
等来到民房,看到满屋的货堆成山后,包括史科长一行在内的五伙人,瞬间笑弯了眉。
竟然还不少!
“王老大,这回啥行情?”史科长笑呵呵望向老王问。
他想王子强这种小毛头既然都是大哥了,那这位指定就是雄霸一方的真正大佬?
不然能有这手段?
“行情嘛……”
老王眼神扫视过一帮人,心里也挺乐呵,当然,视线主要集中在他们拎来的钱袋上,“没有行情。一句话,价高者得。”
这就是郭永坤的策略。
妥妥的卖方市场,全中国都没货了,还傻啦吧唧定个啥价,神经病哦!
让他们自个争好了,就看谁的财力更雄厚,谁更志在必得。
五伙人倒都不笨,瞬间明悟,但一个个眼神闪烁,谁都没有先开口。
“怎的,不想要?那没事,我们再换一拨,反正有的是人要。”老王哼哼道。
“不不不,要要!”
立马有人绷不住了,就怕对方送客,开始点货报价。
大概每件货加了一块五的样子。
但很快就被第二拨人掀翻,他们加了两块。
史科长也是发了狠,他本不在乎钱,直接每件加价三块!
于是其他人就懵了。
因为这样,已经没啥搞头了。
这些服装虽然行情渐长,但价格可是集体调控的,不是他们想卖多少就卖多少。
目前的零售价,平均一摊的话,也就九块左右。
而出厂价本身已经接近五块,再加价三块,除去人工和运费,还赚个毛线啊?
“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了。”
当即就有两拨人退出,临出门时,还相视一望,嘴角勾起弧度,分明有些小九九,可不待他们笑完……
“麻子!”
王子强大喊一声,从屋后顿时冲出八九个小年轻,全都手持棍棒,将门口死死堵住。
“这……啥意思啊?”两拨人诧异扭头,负责拎钱的人赶紧将钱袋抱紧。
“没啥意思。”老王淡笑道:“哥们儿干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自然得谨慎一点,几位既然来了,就先坐坐,等我们这边交易完,你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这自然也是郭永坤的点子,他人虽没在,但一直在厂里运筹帷幄。
今天这手既然人多眼杂,也注定有人会竞争失败,岂能不防范他们别有用心?
显而易见,他确实防范到位了。
这两拨人刚才可不就动了小九九?
只要出门一举报,不管是跟厂里,还是跟投机倒把办,可谓一报一个准。
而现在都提倡举报有奖,到时再趁机要了这批货,应该不是什么困难事,而且是出厂价!
只可惜啊,两拨人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甚至眼神沟通过,已达成共识,却没机会实现……
“我说同志,你加三块,还有得赚么?”
交易继续,另伙人不敢置信望向史科长。
“没得赚就不赚呗,当为人民群众服务不行吗?”史科长漂亮话说得很顺溜。
搞得对方无言以对。
楞了半晌后,才一脸谄媚道:“同志,能打个商量吗,大家都是一个体系的,这批货,匀我们一半?”
他们实在没法再加价了,但这批货拿回去的用途与史科长如出一辙,所以不找老王谈,开始缠上史科长了,毕竟他先出的价。
王子强刚要有所动作,却被老王制止,他觉得这事不应该管,相信永坤要在的话,以他的性格,也是这个态度。
做买卖要讲原则,自己吃自己那锅就行,别去掺和人家的。
“那可不行。”史科长顿时摆头。
别说眼下货源这么紧俏,就是站在为人处事的道理上讲,他也不能这样干啊,否则还能指望下次?
说罢,还冲老王笑了笑。
那意思似乎在说,看,我多仗义。
“那我们每件加三块一!”对方也发了狠。
“三块二。”
史科长却是很淡然,刚才来的路上他已经掰过账,以他们的运输成本来算,只要不超过三块三,就不会亏。
“同志,你狠!”
对方手一摆,收了摊儿。
史科长心头一喜,哟,敢情每件还能赚一毛,不错不错。
于是就开始交易,拢共7582件,一箱衣服一把钱,数得老王手都快抽筋了。
“呸!”
中间实在酸到不行,还不得不抬起来甩两下,然后啐口唾沫接着数。
郭永坤也就是不在,否则这些钱接下来指定不能往口袋塞。
071.万元户
城市的夜空与下乡有着明显差别。
记得过去在前头山,每当月亮接近圆盘时,天空总是墨蓝色的,远方的山峦就像谁用水墨勾勒出来的一样,蕴含某种诗意。
而城市中,此刻抬头观望,有的只是无尽的黑。
突然有些怀念……
唉,人总是如此,触摸不到了才想拥有。
“永坤,来了。”
老王的一声呼唤将郭永坤的思绪拉回,眼神瞥向右侧的破窟窿院门,一行拢共十二个小年轻,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屁颠屁颠鱼跃而进。
“买齐了?”老王问。
“必须的!”为首的王子强扬扬手,嘿嘿笑道:“反正坤哥说了,钱不准剩,那我又多换了几张票,搞了两斤猪头肉,还有三斤酱牛肉。”
说着,就开始指挥一帮小弟兄,从屋里往外搬桌子和椅子。
这是一场庆功宴,郭永坤的意思。之所以放在老王家弄,也是为了方便。
他家人少不说,老母亲的……精神状况还有些问题,通常情况下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不管事。
郭永坤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不大会儿功夫,酒菜就摆齐了,满满一大桌,馋得一帮小年轻不停咽口水,却纷纷呆愣在那里,没敢落座。
这事得怨郭永坤,他自然不是刻意去营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形象,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在场绝大部分小年轻,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但关于他的种种事迹,却是越传越邪乎……
反正,在这些小年轻的眼里,他已然成了那种王霸之气一露,山崩海啸的牛逼人物。
“都杵着干嘛,坐呀。”
这一吩咐,小年轻们才挠着脑壳,纷纷落座。
众人提筷,王子强左右一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帮土匪平时吃碗热干面都跟打仗一样,这会儿倒是斯文了,提筷夹菜只夹一撮,绝不多夹,然后放进嘴里至少咀嚼几十秒,他都怀疑有些人嘴里其实早空了,只是故意做做样子。
出息!
“坤哥,我敬你一杯。”王子强端着酒杯起身。
“一杯就算了,随意吧。”坤哥没好气道,酒杯抬起,小抿了一口。
53度的白云边,喝茶的搪瓷缸,敬一杯,敬你妹哟。
“那我喝一半。”说着,咕哝咕哝就灌。
郭永坤唆了口凉气,看着就吓人,所以这些小毛头没事真的别招惹。
“坤哥,我也敬你。”
王子强刚喝完,他旁边的麻子又站起,也不等郭永坤应茬,头一昂,嘴一张,缸子直接底朝天……
干了。
太凶残了!
“你们悠着点啊。”
然而老王这话并没有带来什么成效。
大家似乎都较上劲,谁不喝完就不配上桌一样。
郭永坤也是颇为无奈,人太多,就这样小口小口抿着,都瞬间干掉二三两。
“行了,先把正事办了,我估计你们待会儿至少一半要倒。”
谁不是从十几岁过来的,这个年纪哪有什么很大的酒量,全凭一口不服输的劲吊着罢了。
再说,他也有点头晕。
所以赶紧伸手摸向裤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二个红包。
小年轻们一瞅,眼珠子都亮了,酒劲也瞬间挥发掉大半。
他们当然猜想过坤哥会不会打赏一二,但说实话没报太大希望,毕竟坤哥从未吩咐他们干什么,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
不曾想,还真有。
一个个瞬间笑咧了嘴,心想大佬就大佬,体面、大气!
随即,郭永坤便沿着手边一路发过去。
大家伙儿手握红包,都顶想拆开来看看,但又感觉不太合适,有俩人干脆就直接先揣兜里了。
“想拆就拆吧,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谨。”郭永坤笑着说。
于是大家相视一望,也就没了顾忌,纷纷迫不及待拆开红包。
“这……”
“哇!”
“我天!”
“五张!”
现场惊呼不止,包括红包还没拆的王子强,一张脸都激动得通红。
谁能想到这帮兔崽子竟然每人到手五张大团结,能顶人家国营大厂六级工一个月的工资。
这你敢信?
“谢坤哥!”
“谢谢坤哥!”
“谢谢……”
小年轻们赶紧纷纷起身,齐刷刷对郭永坤鞠躬。
这可并非什么场面把式,而是打心眼里对这位其实没长他们几岁的大哥,感激不尽。
想想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哪?
社会闲杂人等,无良,败类!
平时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敬而远之,如避瘟疫,谁会给他们活儿干,谁又会给他们发钱?
不可能有的!
其中有几人的父母甚至都不管他们了,不会给他们留门,更不会给他们留饭,还能活着,算他们命硬。
所以啊,他们是如此卑贱的人呀,何德何能,才拉了几趟板车,就赚到50块?!
有些人眼睛都红了。
瞬间有种人生价值得到体现的感觉!
也有人攥着拳头,牙关紧咬,就是那种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尊重,士为知己者死的状态。
“好了,大家事办得不错,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坐下吧,别一个个搞得像娘们儿一样。”
“唰!”
那叫一个整齐划一,让坐就坐,可谓令行禁止。
搞得王子强都有些吃味。
尼玛,这以后还能不能听我的?
“强哥,你呢?”
旁边的麻子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就全集中在王子强手中的红包上。
“强哥,赶紧地!”
“是啊,拆开看看!”
“那……”王子强眼神扫视过他们,嘿嘿笑道:“我可就拆了?”
“拆!”
“拆!”
“拆!”
盛情难却啊,那就让你们这帮兔崽子,见识见识哥们儿的高级收入吧!
不怪王子强会这样想,他在这事中扮演了多重要的角色啊,都牺牲了原则,演起了平时最讨厌的那种人模狗样的家伙,岂是这帮兔崽子拉几趟板车可以比拟的?
他猜想,如果他们都有五十,那自己……怎么的,也该有个二百吧!
不说别的,上次坤哥还薅给他一把钱,他虽然没拿,但心里有数,一百四十块。
所以,这次自然要更多点。
心里乐开了花儿,还特地将红包举高,以便大家都能看见,然后才缓缓拆开,再然后……
瞬间懵逼。
别说他,麻子他们也懵了。
“10块?”
是的,他的红包里有且仅有一张大团结。
王子强甚至不敢相信,将红包摸了又摸,最后直接撕掉,但里面确实只有十块钱。
“坤哥,这……”
王子强很气愤,想发飙,但又感觉不大可能飙起来。
“这跟我可没关系,你的红包是你二哥包的,钱我是给了他三百。”郭永坤耸耸肩说。
“三百!”麻子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强哥确实贡献很大。
但也间接说明了坤哥大气。
“二哥……”
“干嘛?十块还不够用么?其他的我给你存着。”老王瞥了他一眼,直接无视了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够用个毛!
柳絮胡同去保健一下也就没了,冰袋都没钱买。
“二哥,别这样嘛,好歹跟他们一样,你给个50吧……”
王子强连喝酒的心思都没了,跑过去扒着老王的腿,死都不松开。
老王踹了两脚没踹动,想想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于是又给了他四十。
如此王子强才重新活过来,饭桌上的气氛也再次活络。
“来,喝喝……”
一帮人胡吃海喝,十瓶白云边怼了个精光,除了郭永坤跟老王外,全醉了。
也没地方睡,就直接躺院里,反正是夏天,还凉快。
就是附近的蚊子今晚有口福了。
“老王,老话讲亲兄弟明算账,咱俩也把账分一下。”
郭永坤说着,从脚边提起一只黑色帆布包。
厂里的那三万块白天他已经结过,这里面全是赚的。
拢共7582件衣服,平均每件8块左右。
所以一共赚了30412块。
账的话老王早前已跟他捋过,分毫不差。
再除去十一个小毛头的550块,以及王子强的300,还剩余29562块。
也就是说,俩人每人可以分到整整……14781圆!
郭永坤吱啦一下扯开拉链,望着里面成堆的钱,老王连呼吸都加重了,如此说来……他现在已经是万元户了?
而且还不止!
怎么感觉好像做梦一样呢?
他们这么大个村,五千多口人,连个千元户都不存在,他就……一下成了万元户?
他甚至怀疑眼下整个河东,除永坤外,还有没有人比他更有钱?
太吓人了!
整个人都在哆嗦!
若非这些钱是他一张一张点过来的,这会儿指不定就钻桌底了。
“不不不永坤,我不要这么多,你给我一万就行,零头我不要了。”
看到整摞的钱摆过来放在身前,老王连连摆手。
“零头?”
郭永坤不禁被他逗乐了,没好气道:“我说老王,那可是四千多块,你当零头,这做了万元户果然财大气粗呀?”
“没有没有。”老王讪讪笑道:“就是……感觉受之有愧,其实我也没干啥,点子是你的,厂里那边的货也都是你搞定的,再跟你拿一样多,那……”
怪不好意思的。
郭永坤板着脸道:“老王,咱俩还要计较这么多么,再说,之前讲好的事情。”
“不不,反正我不要这么多,就要一万块,多的你塞我我也不要,就放这让小偷拿好了。”
老王抵死不从,郭永坤是既郁闷,又感动。
因为活了两辈子,跟人合作过不下数百次,但这种事情,也是头次见哪!
以往涉及到利润问题,谁不是争得面红耳赤?
开会谈判那都是常态。
“永坤,我求你了,就把多的拿走吧,真要给我,我这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老王薅走自己的十摞钱后,不由分说地就将多的四千来块往包里塞。
郭永坤也是没辙。
唉,算鸟算鸟,以免老王晚上做噩梦,这个罪还是自己遭吧。
072.简单的幸福
1980年的万元户,是个什么概念?
后世经常有人闲来无事进行换算。
譬如这年头的猪肉,基本是几毛一斤,因地而异,就算它一块好了,而后世猪肉大约十五块一斤,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一万等于日后的十五万。
又譬如学费,这年头的高中学杂费加上伙食费,一个学期大概五十块左右,而后世普通的乡县高中,一学期的学杂费和伙食费就接近五千块,所以换算出,现在的一万等于日后的一百万。
但在郭永坤看来,这些换算都不严谨,因为猪肉和学费代表不了国民经济。
如果让他算,他会利用我国三大经济支柱之一的房地产,来进行比对。
这样更具权威性。
就在今年四月,国家已经明确了住房制度改革的总体思路,由邓公亲自把舵,并指出:城镇居民个人可以购房,也可以自己建,不但新房子可以出售,老房子也可以出售。
于是各地住房改革开始,行动最迅速的是温城,而此时他们那边的房价是每平方六十八元。
河东毕竟是省会城市,稍贵一些,达到每平方八十七块。
这也就意味着,一万块可以买下115个平方。
恰好一套商品房的规模,而且肯定是好地段。
那后世呢?
郭永坤心知肚明,河东房地产的均价都在两万左右。
那么一套115平方的房子,就至少价值两百三十万!
两辆奔驰S级,妥妥的。
就是这么夸张。
而且,郭永坤可不止是万元户,现在身揣一万九千多块,算是准两万元户了!
唯一比较蛋疼的是,不敢存银行啊,说不得只能学学年傻子,回家塞破罐子里藏床底,只希望别发霉了。
此时中国最富的人,应该就是年傻子。
这家伙比较猛,雇了12个人炒瓜子,应该已经有几十万,接下来就会红遍大江南北,到了1984年,雇工达到102人,远远超过《资本论》中“雇工不得超过七人”的界限,成为中国第一个百万富翁,也被称作‘中国商贩第一人’。
一个文盲,却成为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一位“资本家”,不得不说,具有很强的讽刺性。
也证明了计划经济放在市场中根本行不通。
当然,郭永坤肯定不会学他那样在刀尖上跳舞,没那必要,也背离了他做条咸鱼的初衷。
兜里的这些钱,他打算投资点合法生意,譬如刚才提到的房地产,将来能收回几百万,挺好的。
夜幕降临。
老郭家的这顿晚饭实在寒酸,或是说这一阵儿过得都挺寒酸的。
郭永年妞没泡到手,钱花不少,令老母亲非常心塞。
而郭永坤最近又愈发大手大脚,甚至答应的每月三十块钱,也没能按时上交,令老母亲十分惆怅。
所以是的,李秀梅现在心情很不好。
“啧……”
郭小妹一看桌上的两个素菜,外加一盘腌萝卜,瞬间失去食欲。
郭永年也一样,原本酒壶都拎出来了,可一看老母亲端出来的菜,又悄悄放了回去。
唯有郭永坤,一口腌萝卜咬得嘎嘣响。
“咋了,你们两个都不吃饭?”李秀梅瞥向大儿子和小闺女。
“妈,我这在学校都饿了一天,你好歹添点油荤呀!”郭小妹抱怨道。
“还油荤呢,就你这两个败家子哥哥,要再这样败下去,以后咱们家连青菜都吃不起!”
“没这么夸张吧。”郭小妹吐吐舌头。
“怎么就夸张了?”李秀梅饭碗一放,掰着指头说,“来,先说你大哥,这月虽然交了我10块钱,但前段时间处对象,我给了他30,这里就20块对不到账!
“再说你三哥,一个月拿50块,现在用钱越来越大,一分钱不往家拿,欠我的钱都不还……”
“诶停停停!”
郭永坤就郁闷了,这事不能吃完饭再讨论么,他都准备好了呀。
“妈,我欠你多少来着?”
“你说呢,200,一分钱没还!”李秀梅气鼓鼓道。
“啧,我又没说不还,上次不跟你讲过手上有点事,急用钱么?”郭永坤白眼一翻,站起身来,“等着。”
然后在老母亲诧异的表情中,踱步回房,拎出一条黑布袋子。
“啥啊三哥?”郭小妹忙问。
“不是吃的。”
“哦……”
郭永坤不紧不慢扯开袋口,接着在三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薅出一摞大团结。
用橡皮筋绑着,整整一千块!
“天哪三哥,你哪来这么多钱?”郭小妹直接给吓懵了。
另外俩人也差不多。
郭永坤却是不理会他们,从里面数出二十张,递到老母亲面前,“喏,妈,200块,一分不少,别再说我没还了哈。”
李秀梅下意识接过,还点了点头,可眼神始终没从他手中的那一摞上挪开。
“小坤,你咋会有这么多钱?”郭永年眼神亮得吓人。
他正穷得日子过不下去,连买烟的钱都没有,臭小子居然一下拿出一千块,那就妥了。
“赚的。”
“咋赚的?”还不待郭永年搭话,李秀梅已经板起脸来,表情严肃。
她虽然爱钱不假,但决不允许孩子走歪路。
“厂里让我销售一批货,这是采购商给的回扣……”
郭永坤也只能这样解释,倒不是故意瞒着家人,只是那个投机倒把的法子若讲出来,很可能会吓坏他们。
而如果善意的谎言能达到有利的效果,有何不可?
“那也不合规矩啊!”
看吧,就连这种说辞老母亲都无法接受。
“哎呀妈!”所幸,郭永年适时解围道:“你是不知道,如今做业务的,谁不吃点回扣啊,很正常的事情,厂里都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又不会有损失。”
“你也吃过?”李秀梅蹙眉反问。
“我……吃肯定吃过,一般都是铁头拿的,然后分我一点。”
“分你一点,那钱呢?”
“……”
“妈,我知道这事不合规矩,但人家硬塞给我的,我也没办法,你要不拿,还不好融入那个圈子,人家会觉得你这人古板。再说,不管我拿不拿,他们跟厂里结账还是那么多,所以我绝对没挖厂里的墙角。”
郭永坤很清楚老母亲的性格,知道只要抓住这一点,不去坑自家工厂,那她大抵就能接受。
“真是这样?”李秀梅的脸色明显有些缓和。
她决计无法容忍那种以厂为生,还吃里扒外的行为。
“嗯,就这样的!”郭永年率先答了话。
“那好,把钱给我。”李秀梅大手一伸。
“诶~妈,我欠的200可还了。”
郭永坤佯装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赶紧把钱捂在胸口。
“还是还了,但没还完,你上次自己说的,要给我2000,这还不够呢。喏,你大哥和小娟都能作证。”
这明显开始扯皮了。
“有这事?”
郭永坤心里其实乐开了花,但脸上不动声色,有意逗逗老母亲。
“小娟你说是不?”
郭小妹求助似的目光探来,心说我该说是啊,还是不是啊?
“小年你说是不?”
“这个……”
郭永年挠了挠脑壳,尬笑道:“好……好像有这么回事。”
“听到没?”李秀梅哼哼道。
郭永坤也不去跟她较真,看起来颇为郁闷地问,“意思就是说,我还欠你1800?”
“对!”
“行行行,给你给你,再不准扯皮了哈。”
说着,直接把黑布袋一倒,从里面又滚出四摞大团结。
与此同时,三声惊呼瞬间响起,六只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框。
“干嘛?我销售的货多呀,近百万,人家给个五千回扣,不算过分吧?”
嗯,是的,五千。
这就是郭永坤决定用来改善家庭状况的额度,至于剩下的钱,他暂时可不敢拿出来,以老母亲的性格,敢见天儿,就敢没有。
再说,五千块足够了。
“来,妈,再给你1800。”
“你你你……”
老母亲现在哪想要这1800啊,她想全部没收了!
因为放这败家子身上明显不安全。
“不行不行,你拿这么多钱干嘛?”
自觉道理上扯不过,便直接上前开抢。
“诶~妈,你不能这样啊!”
郭永坤装的也确实挺像,扯着她的胳膊撒泼放赖道:“你好歹给我留点呀!”
旋即,老母亲就塞给他二十。
“……”
“妈,你要真想拿走,也可以!”
郭天王又开始飙演技了,“但我有三个条件!”
老母亲寻思钱虽然到手,但人走不动,也不是个辙,想了想后,道:“你先说来听听。”
“第一,给我哥500。”
郭永年一听这话,差点没发癫儿,心想我坤就是我坤,知道为兄艰苦,果然没白疼。
而老母亲却不情愿,“500?不行!太多了,他这个败家货,没一阵儿就能跟铁头他们败光。”
郭永坤心说,我就是让他败的呀。
他这屁颠屁颠赚钱,不给家人用,给谁用?
“那……你今天就别想走!”
继续抱紧胳膊,耍无赖的意思。
“100!”
“不行,500!”
“200!”
“500!”
“300,不然……”
靠!眼看老母亲开始抄家伙了,郭永坤立马服软,“好好,300就300。”
就这样,郭永年喜获三百巨款,美滋滋揣进口袋里,感觉今晚不能睡了。
“那我呢,那我呢?”
郭小妹一双大眼睛此刻亮得吓人,心想长这么大,总算能正经做回人了。
市里的零食铺子,等着我!
“妈,你给她10块。”
李秀梅楞了一下,心说这个条件还算靠谱嘛,很大方就递过去十块钱。
而郭小妹就郁闷了,差点没撒猫尿,“三哥,你偏心!给大哥300,就给我10块!”
“那能一样么,大哥是成年人,你还在上学呢,10块够了。”
“不够!”
“我的意思是,让妈以后每个月给你10块,这还不够?”
“每个月……”郭小妹眼前一亮,那还可以考虑考虑。
但老母亲又不高兴了,蹙眉道:“小坤,你可别把她惯坏了!”
郭永坤心想妹妹不就是拿来惯的、拿来宠的么,摆手道:“没事没事,桐桐每个月也有七八块零花,咱家现在又不缺钱,不能委屈了小妹,毕竟她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
这话说的,郭小妹当场就哭了鼻子,还嚷嚷道:“三哥,你真好!”
“还有个啥条件?”
李秀梅一脸谨慎,同时手中钱袋也紧了紧。
“以后每顿饭得有个荤菜。”
老母亲听罢算是长出口气,家里如果不缺钱,她难道不想让孩子们吃好点?
“成!”
郭永坤会心一笑,感觉又一个小阶段目标,圆满实现。
成功在80年代初期,就让家庭步入小康水平。
望着老妈、大哥、小妹,三人乐呵呵的模样,他心里更是无限喜悦。
看,其实幸福就这么简单。
073.古玩大家
好容易熬到礼拜天,还特地等到太阳下山,郭永坤推着他哥的那辆已经差不多要散架的二八大杠,一路摸索,来到云琅小街。
这条街现在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但古时候可有过一阵儿辉煌。
是哪个朝代郭永坤已经不记得,故事是他妈讲的,说这条街上出过一位状元,后来好像还当了驸马。
那人姓姬,字云琅。
所以这条街以前肯定不叫这名,正是因为纪念这位驸马爷才改的。
可惜啊,驸马爷要知道他的老家现在这副模样,厕所更是建在路边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也是旧时代的印记了,后世的年轻人不会知道,这年头像这样的老巷子老街里,路旁总会修一些不带顶棚和墙壁的厕所,就几个坑,然后用米来高的砖石间隔一下。
上个厕所全民都可以观摩,老少爷儿们也都习惯了,根本不带害臊的。
有些小年轻见到有姑娘路过,还会吹两声口哨,不过这种人,指不定再过两年就得吃花生米。
“481号……”
沿着门牌摸过来,老半天才找到地方,是一个带小院的破瓦房。
“卖猫的大爷在不在?”
院门关了,一切全靠吼。
“哪个?”
所幸郭永坤是踩着点来的,天都快黑了,有什么忙活也该回了,里面很快传来声音。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诶~你是那个……”大爷说到这里下意识压低声音,“要买碗的?”
“对,是我。”
“进来进来。”
他赶紧把郭永坤放进去,还左右瞥了两眼,才闩死大门。
显然,这一带不怎么太平。
而俩人今天要交易的可是八百块巨款,稍微谨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瓦屋虽破,但郭永坤踱步走进后,却是眼前一亮,只见里面随处可见铁笔银钩的书法作品,墙壁上都快挂满了。
家具很少,里厢不清楚,堂屋中就一张吃饭的四方桌,外加四条长凳,还有一张条台,上面摆放了一些杂物,但郭永坤注意力却被一个灵位所吸引。
上书一行大字:先考罗公讳万山府君生西莲位。
罗万山?
这个名字郭永坤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
“钱带来了?”大爷问。
“必须的。”郭永坤说着,将早就准备的八百块取出,他也懒得讨价还价了,即便可能磨下一些。
因为打心眼感觉人家报的价格不贵,甚至……太便宜了!
大爷眼前一亮,连道:“行,你先坐会儿,我去拿东西。”
他去的快,回的也快,手中多出一个东西,正是那只乌釉红斑的窑变碗。
郭永坤自然要检查一下,端在手里左看右瞧……其实看不出个所以然,底部连个落款都没有,只有几个不明所以的小字。
“大爷,你上次说这碗是宋代钧窑的,可有什么考证?”
大爷楞了一下,诧异问,“我还以为你小子识货呢,你看不出?”
郭永坤心说,就我这点水平,能看出个毛线,只是推测它是古董,仅此而已。
当然,这话他肯定不能讲出来,作为有意成为收藏家的人,那也太丢脸了。
于是说,“看是能看懂一些,但不太确定,大爷你如果能指教一二,自然最好。”
“看来你小子对瓷器根本一窍不通啊!”大爷却半点面子没给。
郭永坤尬笑一声,得,你牛逼,你来讲。
“宋代钧窑瓷器主要有两个特点,一是淡雅,二是款识……”
“诶,我打断一下,这碗好像没款啊?”郭永坤问。
“你眼瞎啊!”
“……”
这老头脾气倒是古怪,一言不合就骂人,而且骂的还是主顾,这要换平时买东西,郭永坤可抬脚就走了。
这会儿也是确实相中了,只能挠着脑壳问,“那大爷你给道道,我是真没看见款儿啊。”
大爷没好气将碗倒置在桌面上,露出碗底,指着其上那些蝇头小字,说,“这不就是款儿?”
这特么是款儿,款不应该是那种方格中带字、类似印章的东东么?
郭永坤低头仔细瞅了瞅……实在是几个字太小,而且极细,还歪歪扭扭的,乍一看,就好像哪个小毛头刻上去的一样。
分为两个部分,上面是两个横字——瀛台。
下面是四个竖字——静憩轩用。
简单明了,用的还是简笔……
咦?
郭永坤陡然一惊,感觉这货是假的!
想想就知道,宋代能用简笔字?
他于是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却不想大爷张口就是一顿大骂,“哎呀你小子,真是狗屁不通啊!”
你再骂,再骂我可走了!
当然,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不得不说,人都挺贱的,大爷越是这样骂,郭永坤反而越生敬意,感觉这厮绝对有几把刷子,不然那能这么嚣张?
同时也泛起了求知欲。
嬉皮笑脸道:“所以才让你给道道嘛。”
大爷没好气道:“静憩轩就不说了,你连瀛台都不晓得?”
“是个地方?”郭永坤猜测。
大爷白眼一翻,长叹口气,“唉,你们这代年轻人啊,老祖宗留下的一点东西,算是忘个干净。瀛台你就算没去,听也应该听过啊!中南海晓得不?”
郭永坤点头,补充道:“但没进去过呀。”
“瀛台就是里面的一座岛,始建于明朝,清代曾翻修过两次,是帝王和后妃们听政、避暑的地方。因四面环水,衬以亭台楼阁,像座海中仙岛,故名瀛台。”
“咦~不对呀!”郭永坤蹙眉问,“大爷,按你这意思,这碗大概是出自哪个瀛台的,可瀛台是明朝建的,你又说这碗是宋代钧窑的,这……时间上不合呀!”
“你脑子是木鱼做的吧?”
“……”
尼玛,有点绷不住了。
“这几个字歪歪扭扭明显是后刻的嘛,宋代钧窑的瓷器鲜有字款,多用一到十这几个数字来区分器型和批次,也有很多没有。而清代旧藏瓷器却有一个独特现象,那就是会注明使用的地方。
“由造办处的玉器作匠师统一刻制,所以这些字不仅使用简体,而且下笔十分轻柔,以至于都没个正型。这个瀛台就是刚才说的那地方,而静憩轩则是上面的一栋建筑。懂了吗?”
“哦……懂懂。”郭永坤点头,确实懂了。
突然有些惊喜,忙问,“大爷,那这么说,这玩意儿还是宫里头的?”
“这不是废话吗?”
靠!爽!
“诶~大爷,那这只是一个特点,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叫啥来着?”郭永坤又问。
“淡雅。”
大爷如数家珍地说,“宋代钧瓷无论是造型,还是釉色;无论是美感,还是韵味,都蕴含一种浑然天成的道家风范,在看似平凡和平谈之中,又承载着深厚的文化积沉。
“不矫饰、不哗宠,釉色神奇绝美,在色浅时有韵质的变化,在色浓时有山水风光、四时日月的幻化,淡而不俗,淡而不寡;透射着冷峻和尊严、素穆和伟毅,极具典雅之魅力,我将其称为淡雅,是一种境界,也是当时文化氛围和时代精神的集中体现。”
“……”
郭永坤懵了。
望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堪称龌龊的糟老头,半晌说不出话。
大家!
这绝壁是只古玩界的超级大佬啊!
听他这么一说后,再瞅瞅眼前这只碗,可不就是流光溢彩、韵质变化万千么,借助光线呈现的阴影,从每个角度去欣赏,都会有一番别样感受。
活了两辈子,见过无数珍玩,教了数百万学费,此时此刻,郭永坤才有种初窥瓷器门槛的感觉。
仅仅因为……对方的一席话。
这尼玛,要让他跑了,老子就不姓郭!
“大爷姓罗?”
“嗯。”
郭永坤嘿嘿笑道:“罗大爷,你应该是行当里的人吧?”
“哦?何以见得?”
“不然能这么懂?”
罗大爷哑然,“你小子一窍不懂,当然觉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你说的不错,我曾经确实是行当里的人。”
看,就说吧。
哥们儿菜归菜,但学费也不是白教的,真正的业内大佬,跟滥竽充数的那些家伙,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但郭永坤此刻却有点好奇,因为往前倒回几十年,我国都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那时还兴古董这行当?
“罗大爷,能不能唠唠行当里的事,就譬如你们以前收货的门道?”
“诶~我就奇怪了,眼下这行当可不吃香啊,你小子这么关心这个干嘛?”罗大爷反倒对他有些好奇。
“现在是不吃香,但老话讲,乱世黄金盛世古董,现在日子已经太平了,再过几年,不就吃香了?”
罗大爷深深看了他两眼,略感惊讶,似乎没想到以他的年纪还有这番见地。
“你想听?”
郭永坤用力点头,人嘛,总归得有一两个爱好,他的好爱其实挺广泛,譬如美食、喝酒、赌博、嫖……但都不正派,所以这辈子想改变改变,搞收藏就相当正派了,感觉人格都能得升华。
罗大爷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摸着肚皮说,“可我这还没吃饭呢。”
“等着,马上给您老安排上!”
撂下一句话后,郭永坤就哧溜消失,蹬着那辆跑起来都不用铃铛的二八大杠,找食品铺子去了。
074.四爷
夜色朦胧。
小院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面前用木板和砖头临时搭起的台面上,摆着一份辣椒花生米,一袋兰花豆,两筒椒盐酥饼。
菜虽没什么菜,但酒不孬,三块八一瓶的精品白云边。
主要这一片郭永坤不算熟门熟路,没找到那种傍晚营业的熟食铺。
“那时社会动荡啊,皇帝还在……”
罗大爷倒也不挑,就着这些算不上菜的菜,小酒一样整得有滋有味,而且他喝酒极快,郭永坤根本不敢碰杯,一两六钱的酒盅一口就是一盅。
也幸好他买了两瓶酒,不然早喝光了。
一个人至少怼了一瓶的罗大爷,鼻头有些泛红,话也多起来,同时昏黄的瞳孔略显涣散,似乎陷入了某种追忆。
通过他的话,郭永坤终于想起了屋里那张灵位上的人——罗万山。
就说感觉在哪里听过!
这位可是他们河东的传奇人物,只怪活了两辈子,好多老事给整忘了。
不吹牛地说,此时在河东任何地方,随便找个年纪超过五十岁的人,应该都知晓罗万山此人。
时间往回倒退五十年,他就是妥妥的河东首富!
据传当年桥口那边有一整条商业街都是他的,而西郊更有万亩良田。
但此人虽有钱,心眼却不坏,从不苛刻佃农,人家也愿意帮他做事。
往往遇到灾难年,也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施粥,因此逢人照面都会尊称一声“罗爷”。
只是很可惜啊,后来鬼子进城,抄了他的家,据说人也被秘密处决了。
而罗家当时富满河东时,主要经营着两门生意,一是布庄,二是当铺。
“我自幼被抛弃,丢在雪地里,险些冻死,幸好罗爷救了我,并赐名‘小四儿’。
“此后我就在罗府中长大,等到六岁时,罗爷又准我跟少爷和小姐他们陪读,让我读万卷书,学得一身才情。
“十六岁那年,罗爷见我对古玩历史感兴趣,就让我到当铺帮忙,我花了十年时间,成为当时行当里最年轻的朝奉,可好景不长,鬼子进了城,上门找罗爷密谋什么事,罗爷不从,就……”
大爷说到这里时,已泪流满面,酒更是一杯一杯往下灌。
郭永坤想劝阻,但想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无法真切体会眼前这位四爷对罗爷的感情,但多少能感受到一些。
所以对面的屋里才会摆着一副灵位,显而易见的是,四爷早已将罗爷视为生父。
“罗爷,小四儿没用啊,眼睁睁看着你杀了头……”
四爷不知何时已跪在地上,对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放声大哭。
“我没用啊,当年连刀都准备好了,想去杀个鬼子为你报仇,可终究没敢下手,还一直苟活到现在……我是废物!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再看下去,郭永坤都要飙眼泪了,所以只好扭过头。
如果这样的人都算白眼狼,那世上还有真性情的人吗?
良久,四爷才从悲思中缓过来,似乎酒也醒了大半,红着老脸道:“见笑了。”
“不不,四爷真性情,令晚辈十分钦佩。”郭永坤连连摆手,问,“所以那只碗,也是罗家留下来的?”
“嘭!”
哪知四爷突然发飙,猛地一巴掌拍桌上,将蚕豆和花生米震得满天飞,眼珠子瞪得滚圆,怒斥道:“黄口小儿,休要胡言,我会卖罗家的东西?!”
郭永坤倒也不生气,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致歉。
四爷没好气瞅了他几眼,大概是原谅了他,好半晌后,才幽幽叹了口气,“罗家……如今还哪有东西留下,鬼子的脾性你们这代人不了解,三光听说过么,就算带不走的,也会一把火烧掉。
“那只碗是我前两年偶然间淘到的,很罕见的物件儿,若非……我肯定不会卖。”
这里面还有故事啊!
郭永坤眼前一亮,想了想后,问,“四爷,要有什么麻烦事,你不妨说说,指不定我能帮上忙?”
四爷审视了他一番,突然笑了笑,问,“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
不愧是老成精的人物,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郭永坤嘿嘿笑道:“说企图就太难听了,主要我对收藏的门道很感兴趣,可水平又差,寻思……看能不能拜个师。”
四爷似乎丝毫不显意外,瞥了他两眼后,摇摇头,“你啊?还不够格。”
“……”
妈蛋,要不要这么伤人?
“没事,暂时不够,以后肯定会够。”
郭永坤倒也不气馁,深知越有本事的人,对于传承之事越慎重,“四爷你说说看呗,咱们这也聊了大半晚上,多少有点交情,就算不为拜师,能帮忙的我肯定也会帮。”
“真能帮,你也舍不得呀。”
擦!
也太小看哥们儿了吧!
哥们儿话虽这样讲,但如果真帮了你忙,你不得记我点恩情,那拜师的事,不就更近一步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舍不得?”
四爷犹豫了一下后,显得有些伤感地说,“罗家还有后,就俩人,一个闺女和她妈,我跟她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前段时间我收到信,闺女她妈……去世了。所以她现在一个人生活在国外,来信说不想再读书,我知道她不是不想,而是没有经济来源,所以……”
“你想帮她筹学费?”
四爷点点头。
怪不得一个对古玩如此痴迷的人,会将顶好的宝贝卖掉,原来如此。
郭永坤瞬间了然,但同时也皱了皱眉。
因为这事很不好办啊,外国……学费只怕不便宜。
再说,哪去搞外汇?
“对了,她在哪个国家?”
“不是哪个国家,在港城。”
“哦……”
港币的话那还好搞一点,毕竟都改革开放了,南方那边港商不要太多。
“四爷,你有办法搞到港币?”
“你当我一把年纪白活的?”
“……”
郭永坤讪讪一笑,仔细一琢磨,这老头博古通今,又有一手看物件儿的好眼力,几十年累积下来,人脉应该确实不差。倒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那她的学费……”
“就差最后一年了。”四爷叹着气说,“所以我才觉得太可惜,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她读完呀,这样从长远来看也是好事,说不定她出来就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这话倒是没毛病。
“那她的学费到底要多少啊?”
“我变卖了一些东西,凑了点,今天有了你这八百,差得不多,按人民币算的话,大概还要两千……”
“我给你!”郭永坤想都没想,大手一挥,以为多少呢,才两千块,你早说啊!
搞得我紧张老半天。
“你……”
四爷诧异,本想问“你有这么多钱”,但想想对方既然能拿出八百块买古董,也就没问出口,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是干嘛的?”
“纺织二厂的职工。”
“……”
四爷瞅了他一眼,那模样似乎在说,我信你才有鬼。
“不过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钱,明天给你送过来。”
“你真舍得?”
郭永坤也是醉了,就两千块钱,有什么舍不舍的,他好歹也是曾经亿万身家的人?
再说,这辈子根本不稀罕钱。
“放心吧,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说话还是比较算话的。”
“那……我也不能要。”
诶~这个死老头!
“你要真愿意帮这个忙,算我借你的。”
郭永坤耸耸肩,爱咋的咋的意思,心想改天我都喊你师父了,你还我我也不能要呀。
俩人又聊了会儿,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郭永坤才准备动身离开。
临时四爷特地嘱咐小心点,郭永坤腰间衣服一掀,他也就安心多了。
……
给了四爷两千块,买古董八百,再加上老母亲那五千,郭永坤还剩一万一千多。
打算把它花出去。
为啥?
因为藏在床底下实在不安全啊,鬼知道老母亲哪天一扫帚戳过去,那还有个回篮儿的?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搞定另外一件事,没办法,厂里大爷那边已经在催了,几乎跟他猜想如出一辙,全国的《庐山恋》服装都开始上线,所以他们厂这边订单锐减。
他的办法很简单,替厂里找个代言人,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张鱼。
也没人能比她更合适。
但说实话,这事他把握并不大,因为这个年代根本不流行这茬,甚至没有!
真要干成了,将直接改写一段历史。
对广告方面的历史他还算比较了解,因为以前有意进入这个行业,研究过。
上辈子我国的一个明星商业广告,是在90年代初,具体时间就不记得,广告方是三九公司,产品是三九胃泰,代言人则是著名表演艺术家李莫然先生。
此事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起因是三九公司有了这个心思,然后李老那边又恰好有突发事件,好像是什么项目缺少二十万资金,然后就答应了。
结果观众们造了反,即便李老在广告词中强硬加入了一句“制造假胃药品,是不道德的行为,应该受到社会的谴责”,但观众仍不能容忍心目中的英雄被商业化。
因为李老曾饰演过民族英雄邓世昌。
但其实这个广告是非常成功的,效果立竿见影,让三九胃泰销量暴涨。
所幸张鱼不是李老,也没演过什么民族英雄。
所以郭永坤打算试试看。
能成就成,成不了……反正他跟大爷也讲过,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一切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