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纺织二厂
年是好年,但让郭永坤有些不得劲的是,由于提倡革命化春节,这年头的新年,只有三天假。
过完初三,大哥上班了。
家里少了几分热闹。
初八的时候,小妹开学了。
也就彻底冷了场。
突然怀念起过去前头山的生活,那边过年虽说没啥气氛吧,但挨到十五才算休完假。
单论这一点,更合适他这条咸鱼。
正月十二,居委会大妈找上门。
“秀梅啊,你家小坤好福气,被纺织二厂挑中了!”
面对母亲大人险些喜极而泣的模样,郭咸鱼呆愣当场……
这你敢信?
我说陆阿姨,能不能别这么负责,我就是应付一下我妈,随手给你塞份档案,你……这么认真干嘛?
伤不起啊伤不起,郭永坤心知肚明,自己的咸鱼生活,算是彻底告吹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纺织二二二二厂啊!
“他们……怎么就挑中我了?”
郭永坤有些不服气,那些人也忒没眼光。
“还不是因为你条件好嘛!”
陆阿姨的态度可比上次过来核查返城时,显得和蔼可亲得多,眼里泛着某种呵护幼苗的光芒。
“我条件哪好了?”
郭永坤有点郁闷,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咦,你没看下乡单位的评价?”
“没。”
郭永坤摇头,心想那还用看嘛,赵福民好意思磕碜他?
再说,他也没时间瞅啊,当时忙着跑路,第二天你就来了,不直接当我妈的面,塞你了么。
“喏,你瞧瞧……”
郭永坤抬手接过她递来的档案,定眼一瞄,然后就方了。
上面是这样写的:
一个难得可贵的小伙子,感谢组织将他送到我们这里,下乡期间表现异常优秀,多次救本大队于危难之中,并协助本人管理大队事务,聪明绝顶,团结友爱,心怀大义……
署名:前头山大队支书,赵福民。
公章。
丫的赵福民,还有这文采?
但你以为这就完了么,不,接着看:
我党杰出青年典范,人民群众的亲切好伙伴,领导班子的亲密好同志,无产阶级的亲爱好战友,新时代的活雷……
署名:红阳公社书记,李海生。
公章。
你妹……
敢不敢再加个伟大?
写悼词呢!
“诶,小坤,看你这样子……好像不怎么愿意去啊?”陆阿姨问。
“是……”
“这样的!”
郭永坤一个“啊”还没脱口,李秀梅就无缝对接完毕,“我家小坤本打算趁这阵儿没事,去乡下姥姥家住几天,祭坟啥的,毕竟这么多年没回……”
“哦,懂懂懂。”
陆阿姨恍然,望向郭永坤的眼神,越发慈爱,真是我党的好接班人呀,必须大力培养,好好栽培!
突然有些后悔,只觉棋差一筹,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怎么就不晓得留在身边,弄到居委会去呢?
唉……可惜,可惜了。
也知道自家庙小,比不上人家纺织二厂。
陆阿姨好生关怀一阵儿后,带着遗憾离开,而这时,李秀梅的河东狮吼也开始了。
“小坤,你今天跟妈好好讲讲,到底怎么个意思,纽扣厂那边看不中,我就不怨你,因为确实不太适合小伙子干,但纺织二厂……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我也……没说啥呀。”郭永坤弱弱道。
“还没说啥?要是被你啊出来,那还得了,指不定老陆一反映,这事就黄了!那可是纺织二厂啊,比你哥他们食品三厂规模还大,资历还老,你知不知道现在找个工作多不容易……”
这一训,就是十来分钟,郭永坤眼泪水差点没飙出来,长叹口气,唉,不是哥们儿意志不坚定,只怪敌人太凶猛啊!
“妈,我去还不行吗?”
手举白旗,屈辱投降。
也想通了。
知道那种极品纯咸鱼,注定当不成,不然非得被亲妈用《地藏经》给超度咯。
只能当个杂……呸!混血的,弄个工作,打打掩护。
“这才像话嘛。”李秀梅适时收回法力,会心一笑。
你开心就好。
郭永坤也是无奈。
其实按照他的打算,就待在家里挺好,然后运筹帷幄,赚点小钱,一家人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岂不妙哉?
可惜啊,这个纺织二厂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妈完全把持不住。
连赖几天的想法都无法实现。
第二天一早,就被老妈碾出了门。
去哪?
当然是去纺织二厂报道了。
倒也不是很远,离家约四五公里的样子,老妈给的公交票没用,一路晃荡过去,嘴里还哼着小曲。
“我是一条咸鱼哦……诶,后面是啥词来着?”
关于为什么必须做条咸鱼,这可不好误导小朋友,不带半点的消极思想,不仅如此,反倒十分正能量。
上辈子虽小命不长,但毕竟是这世界顶上流的一拨人,这使郭永坤所闻所见所想,都比普通老百姓更深远一些。
在他看来,自然界中的物质守恒定律,放在人文社会中一样适应。
一个人想拥有什么,就势必会失去一些什么。
譬如商人想获得财富,就会失去健康、诚实、陪伴……
政客想获得权力,就会失去善良、热血、怜悯……
明星想获得人气,就会失去爱情、节日、节操……
其实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造成不公平的缘由,只是选择。
隔世重生后,郭永坤觉得,不去挥霍,不去凡事追求极致,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幸福。
而幸福是什么?
知足常乐尔。
平凡才是真谛。
那像他这种人,不去做条咸鱼的话,又怎样平凡呢?
所以啊,别怪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来到纺织二厂后,负责接待郭永坤的,是一个大概更年期的女人,因此是个什么态度,你懂的。
这可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既然那么看好我,对吧,好歹泡杯茶呀,结果连句“请坐”都没有。
“郭永坤,你的档案我们已经看过,很不错。”
总算说了句人话。
“就分配你到转运科工作吧,每月工资28块,没问题吧?”
才二十八……你妹!
不过郭永坤不在乎。
二十八跟四十八,能差多少,他指这钱过日子啊?
“没问题。”
“嗯,很好,那把这份表格填一下吧,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郭永坤拿起笔,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那……转运科是干嘛的?”
“你不知道?”
这不是废话嘛。
“哦,对了,你下乡刚回来。说得专业点,是搞货物转运的。”
三通一达,快递小哥?
没这么超前吧?
“那通俗点呢?”
“搬运工。”
“……”
本想吟诗赠天下,奈何实在没文化,只能卧槽雪真大。
还能不能行了!
让哥们儿这么优秀的人才,来当搬运工,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怎么,有想法?”
真特么……
“没。”
郭永坤心知肚明,他现在敢炒对方鱿鱼,待会儿回去,老母亲就敢把他切片爆炒咯。
权当撸铁了!
这位也确实心胸豁达。
毕竟这年头找个健身房也难呀,身上这馋死姑娘们的六块腹肌,可得保持住了。
就这样,郭永坤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搬运工人。
为此,他妈晚上特地加了菜,红烧蹄髈,据说吃哪补哪。
“三哥,你这工作也太……将来可不好说媳妇儿。”郭小妹一脸鄙夷道。
“是啊!一群王八蛋,怎么能让你干这个,你下乡表现那么好……”郭永年满脸不服气。
“行了,都少说两句,刚参加工作,可不得吃点苦嘛。”
不愧是亲妈。
李秀梅倒挺想得开,语重心长地说,“小坤哪,都是组织安排的工作,可不好挑好坏,任何岗位那都是工厂的组成部分,缺不了,只要好好干,领导都看在眼里,你才21岁,有的是进步空间……”
知道咱妈凭啥能当三八红旗手了吧?
瞧瞧这思想觉悟。
“干,干,好好干!”
郭永坤也想通了,怕个肾?
这年头有一点好啊,不带开除人的,党是妈,厂是家,没钱找妈要,缺啥从家拿,论偷懒儿……
哼哼。
翌日一早,也就屁颠屁颠跑去上班了,来到工厂,换上一身蓝色解放布料的工装,啧啧……劳动人民真好看!
转运科的工作地点,当然是在仓库,还是昨天那个更年期大妈,将郭永坤带到这里后,也不见跟谁打声招呼,拍拍屁股就走了。
搞得他一头雾水,心想这么草率的吗?
好歹两条纵队排起,弄个简单的欢迎仪式,然后他来个自我介绍吧。
“开工开工了,都麻利点,速度动起来!”突然,一阵虎啸声传来。
郭永坤遁着声音一望……脸,顿时有点僵。
富贵哥晓得不,嗯,就那德行。
一个膀大腰圆,身高至少一米九的彪熊大汉,大冷天的,袖子高高撸起,露出古铜色的硕大弘二头肌。
“你,新来的吧,过来!”
郭永坤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那个我走错片场了,请问,门在哪边?
046.老王
谁有纸人么,来,搞一个,我要戳死郝凶残!
毕竟强怼不过。
郭永坤那个不爽啊,本想过来打个酱油而已,结果气都不让喘一口,搬完针头有线脑,搬完线脑有布料,搬完布料还有拉链……
没完没了。
“郭永坤,休息够没有,赶快把那几包纽扣搬过来!”郝雄的声音又响起。
30秒……问我休息够没。
厂里到底给你开多少钱啊,我给双倍你看成吗?
说好的这年头工厂里都是混吃等死的老油条呢?
凭什么我就摊上这么一号邪恶领导。
你要敢不动,他就敢踹屁股……
为了守住菊花圣地,也只能一脸悻悻去搬货。
临近中午的时候,身上已经汗巴巴,这你敢信?
要知道现在气温才堪堪破零。
“新来的?”这时,旁边传来声音。
郭永坤扭头一望,是一个带解放帽的家伙,长得还挺英俊。
当然,比他还差点火候。
那不是吹,老郭家基因确实优良,他姐可是公认的校花,他又能差哪去?
“对呀。”在这忙活一上午,除了郝雄外,总算有第二个人搭话,郭永坤也愿意给个笑脸。
“认识一下,王祥伟,大家都叫我老王。”
自报家门,握握手后,郭永坤挺好奇,“你也不老啊?”
“就是个外号。”王祥伟讪讪一笑,指着他身上的蓝布袄子说,“一看你就没干过重活,干咱们这行的,扣子别扣这么紧,最好把衣服敞起来,冷就冷点,不然容易感冒。”
这哥们儿倒是位好人,郭永坤想想也是,就把袄子敞开了。
俩人正好搬一堆东西,一边忙活,一边搭话,倒感觉不那么累了,时间也过得飞快。
约莫11点40左右。
王祥伟左右一瞥,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招招手道:“走。”
郭永坤心想,这还没吹放工号呢,干嘛去,不过咕噜一转,没瞅见郝凶残的人,那还……
干个屁呀!
立刻脚底抹油,跟着王祥伟跑了。
很快,郭永坤就知道,这哥们儿为啥叫老王了。
经验丰富啊!
他是带郭永坤去吃饭的,不过不走正门,俩人捧着饭缸子,蹑手蹑脚来到食堂侧面,猫在墙边的角落里。
“有这必要吗?”
郭永坤略感无语,怎么吃个饭搞得跟做贼一样。
“待会你就知道有没必要了。”老王也不解释,嘿嘿笑道。
当然,聪明人肯定不止他们两个,不多会儿,又有几拨人鬼鬼祟祟凑过来。
“看见劳资处的人了吗?”老王跟他们搭起话,显然是老战友。
“看到了,刚过小树林,马上就到大门那边。”
老王顿时笑了,有点小嘚瑟,“大门口的那帮家伙,这回又栽了。”
“可不是,康小年那二杆子,叫他过来不过来,这月奖金都快扣光了……”
一帮人你一句,我一句,郭永坤总算听出点意思。
他们现在干的事情,肯定不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犯纪律的,而劳资处就是厂里专门负责绩效考勤的一个部门,时不时会来检查,被抓住就得扣奖金。
有些人抱着侥幸心理,跟他们玩起老鹰抓小鸡,老王这帮人就比较鸡贼,舍弃第一,只争第二。
“跑!往哪跑,都给我站住!”
果然,没多大会儿,六点钟方向便传来一阵鸡飞狗跳声。
“长头发的那个,你还想跑,别人不认识,我还不认识你么。康小年,我告诉你,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个康小年,也真是够点背的,没事玩什么时髦,学人蓄长头发。
郭永坤感觉有些好笑,替他默哀了三秒。
不过,他还是认为没必要,不就吃个饭么,至于吗?
“嘟嘟嘟嘟嘟~”
忽然,一声嘹亮的号角响起。
“冲!”
老王一马当先,拍了郭永坤一把后,如脱缰野马般,飞驰而去。
老实讲,郭永坤并不想搞得像饿死鬼投胎样,但人家好心好意的……
于是,也只能跟上去。
走进食堂,好家伙,一水儿的木纹长条桌旁,空无一人。
第一拨已阵亡,那他们自然取而代之。
食堂还真够大的,光是打菜的窗口就是十几个,上面的玻璃墙上贴有红字头,什么荤菜、素菜、福利菜,米饭、面条、馒头……
倒是一目了然。
“永坤,你吃啥自己打,我先去了。”老王撂下一句话后,就先朝米饭窗口奔去。
郭永坤也确实饿了,急需补充能量,二话没说,走向荤菜窗口。
哟!
菜色居然挺不错。
有炸小鱼,红烧肉、酸菜粉、辣椒炒肉,木须肉……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纺织二厂毕竟是市里排得上号的大企业,自然不能太寒酸。
郭永坤先问了下价格,可谓业界良心。
最贵的是红烧肉,也就3毛钱一份。
不过他没吃,油腻,要了份炸小鱼和辣椒炒肉。
炸小鱼是那种小黄花鱼,一份十几条,才2毛钱,辣椒炒肉稍贵,2毛5。
然后,又来到旁边的窗口,打了份大白菜,5分钱。
去打米饭时才知道,原来还有免费的汤喝。
鸡蛋汤呢,你敢信?
“要不?”师傅问。
“等会吧。”
郭永坤想的是,他就带一个饭盒,要打了汤,拿什么打饭,看那热气腾腾的,也不能一口灌下,寻思还是吃完饭再打。
哪知师傅呵呵了一声,没有回话。
眼神搜索到老王同志,便捧着饭盒坐了过去,这哥们儿倒是挺节俭,就一个荤菜,肉沫茄子,1毛5。
还挺诧异望向郭永坤,问,“你这样吃的?”
“啊?”
郭永坤显得不明所以,三个菜,两荤一素,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吗?
“你拿多少一个月啊?”老王又问。
“28呀。”
“……”老王颇为无语道:“28块,你敢这样吃?”
郭永坤这才回过神儿,捋了捋,中午这顿,菜钱花了5毛,饭就不说,用的票。
也就意味着,按这个标准,一个月下来,单是中午一顿饭,他就得花15块钱。
而28块减15……
妈蛋,好像确实超了!
怪就怪,回城之后有点飘,忘了过去在前头山的艰苦岁月……
咋搞?
退回去。
人家也不能要啊。
算鸟,算鸟,不能给重生人士丢脸呀,咋能用这个年代的思维想问题呢,荷包告急,应该想的是如何赚钱才对嘛。
对头,吃!
就在郭永坤准备下筷时,突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差点没吓得钻桌底去,上辈子有过一次地震的恐怖经历,当时他在83楼办公……
慌得一批。
后来虽然一位老前辈告知,说小震不要慌,大震慌没用,但还是留下了阴影。
扫头一看,才发现不是,而是……人震!
食堂门口,乌央央的人头一片,如蜂群般涌进来,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抗战电影里的镜头,只是手上的刺刀长枪,换成了一水儿的四角铝饭盒。
“冲啊!”
倒还真有哥们儿激情咆哮着。
可见战事多紧。
而且,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进。
郭永坤这才感叹起,老王,真不愧是老王啊!
否则就这节奏,吃顿饭可真心不容易。
而过个十分钟后,天知道还剩下点啥剩菜残羹?
下午依然累得够呛,郭永坤甚至怀疑,郝凶残那家伙有病,一批货搬到某个地方,两个小时后,又让搬回来……
你说这不是病是啥?
好在老王给解惑了一句:郝凶残要提干了。
那郭永坤就明白了,做给上面看呗,反正不能让他们闲着,以免被领导认为管理有失。
而且老王还告诉郭永坤,其实厂里效益并不好,去年的任务就没完成,今天开年的订单,同样寥寥无几。
下班的时候,郭永坤已经累瘫了,本打算好的以后就徒步往返,顺便锻炼身体,黑了老妈给的钱,但实在撑不住。
最后还是豪掷6圆,办了张公交月票。
回到小区门口时,倒是撞上郝叔了,正提着铁丝笼遛鸟呢,是一只红嘴八哥。
或许加个“笨”字更合适,因为不会说人话。
“咦,小坤回了,咋样,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吧?”
郭永坤道了声好后,有气无力耸耸肩,“你瞅瞅就知道。”
郝进步大笑,“刚开始肯定累点,习惯习惯也就好了,不过你别看就是个力气活,但那是人家二厂的规矩,不是厂子弟的话,都得先到这些苦力部门锻炼一阵儿,以后……”
“诶~不是啊,郝叔,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这话说的,你这工作还是我托的路子,我在二厂那边有点关系……”
郝进步说得一脸得意,但知道郭永坤现在想干嘛不?
掐死他!
原来是你个糟老头子使的坏……
“不过,小坤,你要真吃不消,就跟叔说声,我和我那大侄子打个招呼……”
郭永坤脑门一拍,瞬间醒悟,“郝雄?”
“对呀。”
对个屁!
你们郝家也算基因优良,桐桐妹妹那小模样、小身材,啧啧……
就是艳兵哥,魁梧归魁梧,但也匀称。
咋能干出郝凶残那种人形野兽?
当然,这话郭永坤肯定不能这样讲,只是委婉表示,他们不像。
郝进步哈哈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随他妈。”
“……不是吧?”
郭永坤惊了,都有点不敢想象,那他妈得威猛成啥样?
“北方女子嘛,人高马大的。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呢,你要想听,我就跟你唠唠……”
这位也是闲得蛋疼。
那唠唠就唠唠呗,反正我也挺疼的。
047.小品
郝叔一段评书说得引人入胜,不愧是文化局出来的人。
总结来讲就是,郝凶残他爹是个狠人,而他娘……更狠!
话说,那是自然灾害的头年,他爹树皮啃太多了,屙不出屎,就寻思这样翘辫子太憋屈,打算搏一把。
也不知听谁说的,北大荒那边粮多,打算学人前辈闯关东,身上一个子儿没有,一路扒车,朝着心中的圣地而去。
可谓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总算没死在路上,不过到地儿后,人也差不多了。
瘫倒在一个屯子外面,由于那蓬头垢面的模样,就差没在头顶写上“我是逃犯”四个字,屯里根本没人愿招惹,等到晚上的时候……
要知道那时已立秋,北大荒那块的夜晚是个啥滋味,也就不难想象,就在郝爹抬头望天,长叹一声“我命休矣”的时候,屯里鬼鬼祟祟跑出一个人,双手一抱,就像扛麻袋样,把他扛回家了。
原来是个女人,虽长得凶悍了点,但心眼不坏,还给他吃的,又弄热水他洗漱,把郝爹感动得稀里哗啦。
当时那女人就怔住,心想这爷们儿长得也忒俊了,算是没白捡,后面吹灯睡觉的时候,便动了心思,偷偷潜上床……
刚恢复点力气的郝爹,哪是她的对手,直接就被……那个啥了。
再后面,就有了郝凶残,想甩都甩不掉,也只能认命。
这时郭永坤就在想啊,以后得对郝凶残好点,毕竟千里送种……才好容易做回人,也挺不容易。
郝叔还打算继续晃荡,道了声别后,郭永坤正准备回家,却是瞥到两只小白兔……蹦蹦跳跳真可爱,慢慢靠近过来。
只是耳朵都塌了,蔫头耷脑的样子。
“咋了这是,被人欺负了?”
寻思咱国家也不流行电车呀。
郭小妹撇撇嘴,心情欠佳,懒得鸟他。
还是桐桐妹妹乖巧,虽心有不快,但还是甜甜喊了声,“小坤哥好。”
“诶,好好好。”郭永坤顿时笑弯了眉,眼神上下游走着,嗯……真好。
郝桐桐跟郭小妹,正好是两个品种,郭小妹婴儿肥,肉坨坨的,她则生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惹人怜爱。
个头倒差不多,都过了一米六,这年头在女生里算高的。
“被老湿训了?”还是郝叔思想正派。
郝桐桐摇头道:“没。就是学校要搞新春汇演,每班出个节目,我们班没人报名,班主任就点名非要我们上。我俩哪会什么节目啊……”
“我说啥事呢。”郝进步听完后,长出口气。
郭小妹却耿耿于怀,“班主任这不成心膈应人么,明知道我五音不全,四肢不协调,还让当全校师生的面……。”
哪知,某人插了一句,“你们班主任,是个明白人哪。”
演技不够,脸蛋来凑呗!
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行了小娟,你也甭急,这不是还有叔在么。”
郝进步大手一挥,感觉英雄迟暮,总算找到用武之地。
可某人却不领情,“爸,还是算了吧,你就会说两段评书,我们也没那嘴皮子。”
“胡说,你爸我会的东西多得很!”
来来,接着演。
郭永坤两眼朝天看,忽悠大妈大婶,你就算一个。
“整个小品吧。”他建议。
没法子,就自家老幺的天资,注定仿不了杨利萍或李谷依,也只能走走某玲的路线。
“哟,你还知道小品?”
俩姑娘还未有所表示,旁边那位却惊得半死。
“这话说的……”郭永坤呵呵一笑,“下乡时认识一个知青,首都来的,家里有人说相声的,所以有些了解。”
“我说呢。”郝进步恍然。
要知道,这年头小品这种表演形式,还属于萌芽期,最早脱胎于戏剧学院的学生训练时的选段,经过演变和改进,才逐步成为一门集表演、相声、音乐、舞蹈等诸多类别融合的艺术形式,他这个文化局……退休干部,都了解不多,更何况普罗百姓?
果然,郭小妹和郝桐桐都泛起迷糊。
“啥叫小品啊?”
“来,我给你俩解释一下。”郝进步阵势摆开,开始评书第二讲。
“啪!话说……”
好半晌后,俩姑娘听起了兴趣,郝桐桐当即表示阔以阔以。
“爸,那你给弄一个?”
“这……”
可郝进步,又呆萌了。
“我来吧。”
郭永坤没好气瞥了某人一眼,在春节晚会的忠实票友面前,你搬什么门,弄什么斧嘛。
“你会?”
“忘了刚跟你们说的……”
“哦哦哦,他还教你这个?”
“必须的。”
四人结伴回到郭家,俩姑娘挺积极,笔墨伺候,就差没有捶肩揉腿了,郭永坤膀子一晃……
写个啥本好呢?
还两个女人演的,要俩爷们儿……他瞬间就想到斯哥和茂哥,也符合时代。
说不得……只能改编一把了。
因为单两个女人演的小品,他好像真没啥印象。
那斯哥和茂哥的经典作品,就实在太多了。
反过来讲,哪一部又不是经典?
而且部部记忆犹新,像什么《吃面条》、《拍电影》、《胡椒面》、《羊肉串》、《主角与配角》……
他思索良久,在红线纸上写下一行字:
服务员,来二两混沌。(服务员上场,精英人士付钱),还找我一分钱……
然后,撂笔。
“咦,咋不写了?”郝进步问。
“完了。”
“……”
别说郝进步一脸懵逼,就连俩姑娘都搞无语了。
“就这,怎么演啊?”
那你得去问斯哥和茂哥。
后面倒还有两句,但郭永坤懒得写了,毕竟得改良改良,起码脱衣服秀肌肉的那段,肯定得划掉。
之所以选这部,就是因为它几乎没有台词,一样逗得人仰马翻,那功力……只能说绝了。
当然,在学校演,自然不必太较真,只要重头戏到位就行。
譬如开始精英人士要二两混沌,让找一分钱,而老爷们儿要了一斤混沌,却说不用找;又譬如精英人士掏纸巾和勺子,搞得很讲究的样子,最后左右一瞥没人,却将脏纸巾丢地上……
将这些重点演绎出来,突出资本的虚伪和人民的率真,差不多也就行了。
所以不追求极致的话,这部戏肯定相对好演一些的。
毕竟没有台词。
而两个女人一台戏……
郭永坤感觉,应该会有一番别样味道,谁让斤斤计较本是女人的天性呢。
对吧?
他连角色都想好了,小妹就演一个泼辣直爽的农村妇女,桐桐则演一个矫揉做作的海归小姐。
“这个小品基本没台词。”
“啥?!”
俩姑娘不懂也就算了,郝进步一听,只觉他脑壳有问题。
“郝叔,你知道默剧吗?”
郝进步眼前一亮,似有明悟,“当然。”
“那就完了,我把大致剧情说一下,你们应该就懂了。”
随即,郭永坤便将自己改良版的《胡椒面》,娓娓道来。
三人听得入迷,就连本在厨房烧饭的李秀梅,都感觉有点意思,手持菜刀凑上来……
“妙啊!这本子妙啊!”
郝进步毕竟是行内人,一听就知道有戏,两眼炯炯,“讽刺了资本不说,还体现了劳动人民的真挚淳朴,上好的本子呀,就是……没听说过啊,你那朋友想的?”
“不,我想的。”郭永坤脸不红心不跳道。
“你……”郝进步眼珠子瞪得滚圆,一旁三个女人还没缓过神来,就不提了。
“咋的,不行啊?”
‘你还有这本事?’郝进步心想,但这话肯定不能讲出来,毕竟不是自家儿子。
“那……要这样的话,一个新本子,给她俩演,是不是太可惜了?”
这话说的,还是亲爹么。
果然,郭永坤还未表示,有人已经造反了,“爸,你啥意思,凭什么给我们演就可惜了?”
“这孩子,你不懂,这本子能上电视。”
郝桐桐一张樱桃小嘴,顿时成了O型,郭小妹也差不多。
心想,我三哥这么牛的吗,随便说个段子,就能上电视?
还是缺少政治觉悟呀!
“那……郝叔,咱俩演一遍?我估摸她俩光听,也搞不懂。”
“阔以!”
这种文化圈的事情,舍我其谁?
旋即,也就演上了,不过……是用的娘娘腔。
娘版的《胡椒面》,逗得三位观众人仰马翻。
“哎呀,笑死我了……”
李秀梅捂着肚皮,差点没笑岔气。
而她这么一乐呵,某人就更投入了,嗲里嗲气,一惊一乍地,兰花指扣得特圆润,真可谓将海归女的矫揉做作,诠释得淋淋尽致。
连郭永坤都不得不佩服。
根本就是本色演出嘛!
你竟是这样的郝叔……
不忍直视,不忍直视啊。
“桐桐,可不许笑爸,爸这是为艺术献身。”
“哦,不笑不笑……”
才怪!
“哇哈哈哈……”
“阔以阔以,小娟,咱俩就演这个。”
郝桐桐一对丹凤眼里都透光了,戏毕后,立马给某人点了个赞,“小坤哥,你可真有才哩,用我们老师的话说,脑子里有料。”
“好说好说,其实你也挺有料的。”
048.主动出击
郭永坤身中剧毒,下毒的不是旁人,正是郝进步。
他也不知勉励了郭永坤多少次,让他好好干,还一再强调,这是人家纺织二厂的规矩,新职工底层磨练。
倒也合乎情理,郭永坤也就信了。
心心念念等干一阵儿后,应该会调离这个苦差事,不说别的,郝叔可是拍着胸口说过,自己在二厂有关系。
结果呢?
他的关系……其实就是郝凶残哪!
顶个屁用。
他自己还等着升职呢。
可怜郭永坤屁颠屁颠干了俩月呀,调任书没盼来,还被扣了五块钱……
五块啊!
他一月工资才二十八,得辛辛苦苦挣一个礼拜!
就在刚才,他跟老王忙里偷闲,躲在仓库角落唆了根烟,原本倒也没啥,平常都这样干的,正快活似神仙呢,不知哪位好心人路过,提醒了一嗓子,说劳资处的人来了。
那他当然得赶紧遁走,毕竟在仓库抽烟犯纪律,结果慌慌张张路线没找准,一头撞在布堆上,手里还夹着根烟……
烧是没烧起来,但把一块顶好的布,烫了个洞。
那别说劳资处的人,郝凶残也不能饶他。
“这日子没法过了!”
郭永坤顿生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的想法,坐在一捆废布头上,酝酿着爆发点。
“永坤,想开点,厂里抽烟的爷们儿,谁没被罚过一两次啊,很正常。”
老王在一旁安慰,但并没带来多大作用。
郭永坤郁闷的自然不是这五块钱,这仅是一个导火索,而是在想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他原本还在寻思,偷摸着搞点副业干干。
别看他平时大手大脚的,那是笃定能赚更多的钱。
但这样下去,有个屁时间呀!
‘不行,不能这样漫无目的等下去,必须主动出击!’
心里下定主意。
其实家里日子挺紧巴的,而他用钱又大,老妈不知骂过多少回,可骂完后,该给的钱还是会给,只是往自己身上抠,少买身衣服啊,少做两次会啥的,这些他全看在眼里。
别真搞成了啃老族,那跟咸鱼可有本质的区别。
咸……也是要有资本的。
“郭永坤,还行不行啦,别罚了几块钱,就跟个娘们儿似的!”隔空传来郝凶残的怒吼。
爆发点到了。
“老子不干了!”
手套一脱,往地上一甩,在满仓库员工震惊的表情中,郭永坤头也不回,大步向前……
他当然不是要炒国家鱿鱼,除非想被亲妈活剐咯。
他准备去找供销科长,聊聊人生。
纺织二厂确实不小,大大小小车间都有十几个,沿着院墙晃一圈,得要半小时。
好在这俩月,郭永坤也不是白混的,组织框架基本摸清,哪个部门在哪里,也心中有数。
供销科在行政二楼,整个三层都是他们的地盘,厂里真正的油水部门。
穿一身搬运工的衣服过来,在这里自然不受待见,这个郭永坤已有思想准备。
“诶,这位女同志,问一下,你们王科长在吗?”
廊道中,姑娘上下瞅着他,稍稍后退一步,就差没捏鼻子,很不耐烦道:“谁找我们王科长?”
“我。”
“……”
姑娘起脚就走。
神经病哦,一个搬运工,没事找什么供销科长?
郭永坤忍了。
索性沿着门标自己找。
“喂!那谁,干嘛的?”
扭头一看,是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郭永坤笑着回话,“我想找一下你们王科长。”
“哦?”
中年人诧异,上下打量他一番后,才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商量下销量的问题。”
“……”
中年人怔了一下,没好气道:“去去去,别瞎捣乱,都忙着开会呢,谁有空理你。”
说好的团结友爱,人人平等呢?
下乡的时候,郭永坤确实体验到了,咋返城之后就不灵验了?
“诶~我说你这小伙子,怎么还犟上了,现在可是上班时间,信不信我找你们领导?”
我鸟你个毛毛雨哟。
郭永坤继续往前走,中年人险些没气炸肺,怒冲冲奔来,挡住路。
“怎的,想动粗?”
中年人自然不敢,知道这些搬运工屁用没有,就一膀子力气。
“你到底找我们科长干嘛?”
“我说了呀,商量销量问题。”
“销……”
销你妹哦!
“行了,小伙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销量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就不劳你费心,请回吧。”
“这事,你说了能算?”
“我……”
“吵什么吵!”
旁边的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走出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
原来都到地方了嘛,这位正是供销科长,王辉,厂门口宣传栏里有他的照片。
“科长,实在不好意思,打搅您办公了……”
中年人赶紧道歉,然后将事情解释了一下。
王辉这才了然,审视郭永坤一番后,感觉有些好笑,“你一个搬运工,不在岗位上好好工作,倒操起我们供销科的心来了。”
算鸟。
郭永坤扭头就走,来之前,他可不清楚对方的脾性。
如果是这种货色,也就懒得谈了。
凭什么便宜他?
“啧,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做事轻浮毛躁,没一个正经!”
“是是,科长说的是。”
郭永坤心想,老子也就是没兴趣,否则你特么还能蹦跶几天?
科长不靠谱,那就找厂长。
要是厂长还不行……
大概,也只能胡闹了。
虽说这年头基本不会开除人,但如果犯了严重纪律,也有例外。
这样一来,老妈也没撤。
但唯一不妥的是,老妈肯定会伤心好一阵儿。
所以是下策。
厂长的办公室,就在隔壁的行政一楼顶层,很近,走过去两分钟。
不出意外,郭永坤再次被人拦住。
但这回,他学聪明了。
“我有严重违纪情况,要向厂长当面检举揭发!”
这可是牵扯到纪法的问题,谁敢阻拦?
这招,他是从冯小双那里学的。
敌人留给我们的不光有残忍,也有经验。
果然,对面那哥们儿咽了口唾沫,顿时蔫儿了,还彬彬有礼起来,一路将郭永坤请到厂长办公室,甚至帮他敲了门。
“进。”
一间约四十平米的房间,红漆地板,红木家具,一套鹅黄色布艺沙发,外加一个金鱼水缸,其他的都是些零碎东西。
放这年头,算得上豪华,但也符合对方的身份。
“厂长,是这样的,这位转运科的小同志,说要实名举报……”
“哦?”
厂长钟大业,一个五十多岁的虚胖中年人,一对眉毛很浓,瞬间拧到一起。
带路的干部任务完成,自觉退下,房里就剩下俩人。
钟大业从红木桌后站起,用手示意了一下,“坐吧,小同志。”
这样,就可以聊聊了。
俩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钟大业瞥了眼工服上的“二”字,也就清楚了郭永坤的来路。
“转运科二部的小同志,说说吧,什么情况,你要检举谁?”
“厂长,我要先向你承认错误……”
人家礼貌,郭永坤也客气。
原原本本将刚才的事,讲了一遍,包括供销科那茬。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好点子,能促进厂里的销量,供销科的人明知这事,还不待见?”
郭永坤可没打小报告的喜好,但事实如此,被问到头上,也只能点点头。
“这个王辉!”
钟大业也是个火爆脾气,都不问问对方到底有啥招,起身就一个电话拨出去。
不大会儿,王辉来了,瞥到郭永坤,顿时火冒三丈。
这小子,还没完没了!
“王辉,你们供销科,可是全厂第三大部门,你这个科长怎么当的,都开始闭门造车,不听取职工意见了吗……”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气也真是大,足足骂了五分钟。
这就更让王辉,对郭永坤咬牙切齿了。
“不是啊厂长,他一个搬运工,能有啥好意见呀,我当时正在接一个重要客户的电话,就咱们刚接触的那个百货公司,申海的……”
“那你也不用把人轰走吧,让人先坐坐,打完电话再见一见怎么样?”
王辉无言以对,心里把郭永坤恨得死死的。
骂也骂完了,钟大业开始转移视线,“小同志,有什么意见,你说说看吧。”
倒是位好厂长,郭永坤也就不藏私了。
他有的是手段提升厂里的销量,作用的大小,与费力程度成正比。
就看他想不想干……
而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
“与其说意见,倒不如说行动,给我一部相机,半个月假期,外加一定经费,我助厂里完成今年的销售任务。”
“啥?!”
“完成……今年的销售任务……你助?”
049.目的
钟大业和王辉相视一望,只觉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但从对方表情中,又知道没有。
“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
“郭永坤。”
“好,郭永坤,你确定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既然耳朵没问题,那很可能……是对方有毛病。
“当然,我很清楚。”
“……”
“你清楚个屁!”王辉都忍不住跳脚骂人了。
也不怪他会生气,一个区区搬运工,竟扬言用一部相机,外加半个月假期,帮助厂里完成全年……
重点是“全年”二字!
要知道今年才刚开始呢,而且市场很不景气……
谁给你的自信?
真要这样,那还要他们供销科干嘛?
要他这个科长干鸟?
郭永坤微微眯眼,没有说话。
哪知,王辉越骂越起劲,“不是我看不起你,你知道厂里全年的销售任务是多少么。来,你跟我讲讲,多少?”
这个,郭永坤还真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畅销全国……
够不够完成任务?
“怎么,没话说了?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认真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不行么,就知道好高骛远,脑子里天天想啥呢,做白日梦啊!”
连钟大业都忍不住摇起头,望向郭永坤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好了,小郭同志……”
“厂长。”
郭永坤突然站起,“我就问一句,我要的那两……好吧,三样东西,成本有多少?”
一部相机,厂里宣传科就有,用不着买。
至于假期和……大概一点差旅费。
“几乎不要。”
“那不就结了,又不要成本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赌一把,如果赌赢了呢,那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
钟大业脑子一动,心头一凛……
是啊,这种完全没损失的事,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要知道,供销科这个月的特勤费,都超两千了,还屁没捞着……
去年任务没完成,已经被上面教育得不想做人了,今年要是还亏欠,那就真是对不起党和人民的栽培!
不说以死谢罪吧,但这个厂长,是决计没脸再当。
所以,他也压力山大。
“你……真有把握?”
“不然也不会过来。”
“那你的目的呢?”
倒是个聪明人,郭永坤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省口水。
“我想调到整顿办。”
这就是郭永坤的目标。
他都了解透了,厂里有两大部门最清闲,一是劳资处,二就是整顿办。
劳资处管绩效考核,说白了,就是找茬罚款。
整顿办负责思想教育,通俗讲,拿笔杆子的。
一个像抓贼样,成天趾高气扬,四处晃荡;一个则猫在办公室里,除贴字报外,几乎瞅不见人。
那像他这种咸鱼,该选哪个,根本不用考虑。
只是这两个福利部门,几乎都被厂子弟霸占了,新人想进去,不说没可能吧,只能说相当相当困难。
“整顿办?”钟大业眉头一挑,问,“是嫌现在的岗位,太累了?”
“对。”郭永坤也不打老虎眼,“而且我自认文笔不错,完全可以胜任整顿办的工作。”
钟大业摸了摸下巴,寻思如果只是这个要求……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退一万步说,这小子要真干成了,也不可能再把他留在转运科。
“那……”
虽说他依然不怎么信吧,但试试也没损失,又有何妨?
凡事就怕个万一。
“对了,你要上哪啊,要相机……能先透露一下去干嘛吗?”
“就隔壁,很近的。不是不透露,只是……”
郭永坤说到这,眼神不自觉瞟向王辉。
那钟大业也就懂了。
点头道:“行吧,我就赌一回试试,希望你……”
“厂长,你怎么……”王辉倒一下急了,“他的话你也信啊?”
“他,他怎么了,不是跟你一样两条胳膊一张嘴,不是咱们厂的职工啊?”
有些人,就是欠!
“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
王辉气急败坏,狠狠刮了郭永坤一眼后,夺门而出。
半小时后,一份人事资料,摆在了钟大业的案头上。
“返城知青,评价还蛮高,有点意思……”
再说郭永坤这边,拿着厂长的虎符,跑到宣传科,成功借来一部牡丹MD-1型相机。
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
跟海鸥DF型,那种国产尖货比,还有不小差距,售价大概120块左右,以及两盒黑白胶卷。
不过能成相就行,他没有专业化的需求。
接着,又跑去财务科,领了二百大洋。
这趟出门,到底要花多少钱,他也摸不准,但寻思半个月足够完成任务,一天十来块的开销,应该有滋有味。
然后,外联办还给他开了封介绍信。
这玩意儿可有大用处。
怀里揣着这些东西,郭永坤也就准备打到回府了,临行前,还特地来到仓库,准备跟老王知会一声。
不然消失半个月,人家还真以为他撂摊子走人了,招呼都没声,人品有问题。
毕竟老王同志挺不错的,一直以来,对他都很照顾。
“咦~郭永坤同志,不是挺能的么,不是走了么,不是不干了么,咋又回来了,骨气呢?”
老王还没瞅见,却是先撞上郝凶残。
看在郝叔的面子上,郭永坤懒得鸟他,不然非喷他一梭子。
错身走过。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把这几捆布,搬到……”
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找喷。
“差不多了哈,你再朝我大吼大叫,我可翻脸了!”
“哟!”郝凶残佯装吓了一跳的模样,连拍小心肝,道:“来,翻一个给我瞧……”
翻就翻,who怕who。
郭永坤直接一巴掌,摁在他脸上……
郝凶残勃然大怒,正准备发飙,可瞅了瞅,又怔住。
“差旅函……啥情况?大爷的!还厂长亲自签的字……派你去出差?”
郝凶残只觉自己在做梦!
还是噩梦。
“答对,可惜没奖。所以别再充老虎头了,我以后不归你管。”
撂下一句话后,郭永坤就大摇大摆离开,留下郝凶残一人槑在那,恨得牙痒痒。
这小子,才来几天啊,都能公费出差了!
要知道,他在厂里整整三年,还没混到一回呢。
而且最可气的是什么,知道吗?
这小子能进厂,他还出了把力……
“永坤,你可吓死我了!”
老王看见郭永坤出现,不禁长出口气,连道:“现在这活儿累是累点,但毕竟单位好,以后也不是没机会往上爬,你要真跟这边闹掰了,以后哪个厂还敢要你?”
郭永坤心有暖流,越发觉得此人可交,便大致将事情讲了一遍。
“……真的假的?”
老王一听懵了,只觉听了段评书。
不过当郭永坤将差旅函,递到他眼前时,不信也得信了。
“你……不开玩笑吧,帮助厂里完成……全年销售任务?”
老王都不敢想象,仅凭一己之力……
那怕是伟人才能干成的壮举吧!
“你看我这模样,像开玩笑吗?”
郭永坤呵呵一笑,拍拍他肩膀道:“行了,不跟你唠了,还得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就出发。”
“我说……永坤,你可悠着点啊,这事要干砸了……”
那后果,郭永坤自然知道,一辈子搬运工的命呗。
除非老妈啥时候想通了,同意不让他干。
回到家里。
李秀梅见儿子大下午的跑回来,正准备严刑逼供,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郝叔。
“哟,小坤真回了,刚在楼上,我还以为看错人了。”郝进步呵呵笑道。
“咋了,郝叔,找我有事?”
“是啊,就上次那小品的事情……”
那个娘版的《胡椒面》,郭小妹和郝桐桐早在学校表演完,效果还成,得了新春汇演的第二名,班级获得一张奖状,每人到手一个盖学校红奖章的笔记本。
俩丫头都挺宝贝,乐呵呵藏起来,舍不得用。
那郭永坤就感觉目的达到,本也就这点想法。
哪知他没当回事,有人却挺上心,还特地将小品整理成本,趁着前几天文化局搞老干部团建,好一阵嘚瑟。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看中这本子了,想用?”
郝进步一张白白净净、就是略微有点垮的脸上,堆满笑容,推了推黑框酒瓶底,连连点头,“而且来头还不小!”
“哦?谁啊?”
“我们局老黄的一个远方亲戚,八一制片厂的,姓陈,叫……”
郭永坤一下给听傻了。
心想,不是吧,意思就说……是你的还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对吧?
“小坤,这可是个好机会,人家是大明星,而且说过,将来小品编辑那一栏,会写上你的名字。”
斯哥这会儿,刚跟他老头子演完《瞧这一家子》,获了文化部的优秀影片奖,确实小有名气。
既然他亲自求稿,那肯定……
不能给!
“这样吧,郝叔,你先回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小品我还得好好润色一下,明早再给你。咋样?”
“阔以阔以。”
050.火车
清晨。
郭永坤洗漱完毕后,不敢置信打量着对面那人:
他有着健康的古铜色皮肤,一张脸颊棱角分明,剑眉斜飞,星眸如炬,鼻梁挺翘,唇角挂有一丝坏坏的笑容,梳着很难驾驭的郭天王同款中分头……
说!
你小子到底是谁,怎么可以这么帅?
“小坤,不是还要赶车么,快来吃饭!”
“哦,来了。”
因为时间尚早,有两头猪还没起床,所以早饭略显冷清,但绝不含糊。
想来是担心儿子出差半月,在外面受累吃苦,所以李秀梅难得大方一回,大早上的就开了荤。
做了郭永坤最喜欢吃的,芝麻肉馅烙饼。
那裹着葱花肉馅的焦黄面皮,搭配点缀其上的喷香白芝麻,一口到嘴……
什么汉堡披萨,全是辣鸡!
“这孩子,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郭永坤那叫一个感动,一口气连吞两只大饼,粥都没来得及喝口,差点噎到。
等吃完后,李秀梅又从厨房取来一个毛巾包裹的小兜,往他手上一塞,“里面有十个水煮蛋,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吃,出门在外,记得要多留个心眼……”
她絮絮叨叨好一阵儿,要换平时,郭永坤早不耐烦了,但这次没有。
“妈,放心吧。你忘了,你儿子可是在乡下摸爬滚打了五年的狠角色,啥阵仗没见过?”
“那不一样,乡下人老实,好打交道,你现在可是去外省,还是得多小心,凡事别逞能,能避就避,要以安全为主……”
好吧,你说啥就是啥。
在老母亲眼里,这可是他人生头一次出远门,有些担忧,也在所难免。
郭永坤只好乖乖应下。
离家后,倒没直接走,先上了趟二楼。
来到郝家门口时,郝桐桐正穿一件碎花连衣裙,弯腰在墙角的水泥墩旁刷牙,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顿时尖叫一声,如同活见了鬼样,哧溜跑回屋里。
这就很尴尬。
要换一般的同龄人,这会儿肯定一脸懵逼,但郭永坤毕竟是老油条,岂能不知什么缘故。
真空的呗。
也不奇怪,大清早的刚起来,这会儿天才蒙蒙亮。
三秒不到,至强守护神就冲出门外。
弄得郭永坤一脸尬笑,可别想歪了哟,桐桐即便比小妹大一丢丢,今年也才17岁,他得多畜牲,才把心思打她身上?
“哦,是小坤哪。”
郝艳兵明显松了口气,就说哪来小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阎王殿串门,“有事吗?”
郭永坤取出昨夜修好的小品剧本,让他代为转交郝叔。
半天没见人出来,想必又去南山公园那边,吐纳晨曦紫气,修炼九阳神功去了。
郝艳兵收起东西后,瞅了瞅他背着个帆布包的模样,感觉有点奇怪,问,“小坤,你这是要去哪里吗?”
“是啊,去趟江州,厂里派过去办点事。”
“啧,那可要出省了,路上得注意点……”
郝艳兵闻言,着实嘱咐了几句,也传授了一些经验,大抵就是客不离货、财不露白、贵不独行的老生常谈。
这要真是第一次出远门的愣头青,可能还有点作用,但对郭永坤这种老油条而言,实在是浪费口舌。
但他还是表示了感谢。
毕竟这年头治安确实不好,人家愿意费这个口舌,也是因为真的关心。
……
看一个城市的鱼龙混杂,那么来火车站,就肯定对了。
郭永坤从专线公交上下来时,举目一望,乌央央一片,人流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在70年代,乘火车还是一种特殊待遇,旅客基本都是拎公文包的精英人士,但在80年代,由于南方改革开放搞得如火如荼,人力缺口很大,已有不少人嗅到钱途。
这就使得火车越发平民化,以至于变得有些杂乱。
郭永坤不得不将帆布包取下,抱在怀里,因为已经注意到几束不怀好意的目光,而如果不这样,很可能等他上车时,背包上就会多出一道口子。
他没有提前买票,既不是南下,也不是长途,江州距离河东仅二百多公里,想来应该不会缺票。
所以第一目的地,自然是售票处。
这里人山人海,排起几条长龙,像他这样的背包客并不多,人流旁还堆出一条尿素袋长城,蔚为壮观。
同时,附近自然不乏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时如果遇到搭讪的,尽量不要理会,因为但凡扭头超过三秒,放另一侧的行礼,很可能就没了。
半点不夸张。
社会发展太迅猛,以至于出现一道道裂痕,以往被镇压的黑暗,仿佛一下子全冲出来了。
这就是80年代城市秩序的真实写照。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三年后的那场洗牌。
“你俩啥意思啊,说了要买我们的票,我这票都掏出来了,现在又反悔,当我们好欺负不成?!”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郭永坤扭头探去,是隔壁那条队伍。
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将一大一小俩人围住。
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一个二八芳华、畏畏缩缩躲在他身后的姑娘。
上好的欺负对象。
“我……我没说要啊,是你说有便宜票,那我就说看看,可没说要!”
中年男人哭丧着脸一再强调,可有什么用呢,这些票贩子的票,岂是那么好看的?
是的,票贩子。
可绝不是日后那种不留痕迹凑上来,细声细语来一句“要票吗”的黄牛。
凶悍的很!
“笑话,你要不说买,我能拿给你看,当我们闲得慌啊!”
“我真没说啊,再说……我咋知道,你们这票是真是假?”
“哟!狗东西,厉害啊,敢倒打一耙,诬陷我们卖假票?”
“大哥,跟他费什么话。”
“对,打!”
紧接着,三人便一起动手,瞬间将中年男人打倒在地。
旁边那姑娘完全吓懵了,只能杵在原地嚎啕大哭。
周围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郭永坤也没。
为啥?
因为不敢,他还想活。
没看六点钟方向站着的两名工作人员都一动不动么。这伙人绝对不止三个,一旦招惹,在对方的地盘上,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中年男人当然掏了钱,至于那两张车票能不能用,就不得而知了。
花了半个小时,车票总算买到,九点一刻发车,还有四五十分钟的样子。
郭永坤自然不会四处晃悠,一路沿人流集中的地方,绝不进过道,直接来到候车厅。
一水的木板长凳,不过没座位。
主要这年头火车出行还是个大事,不少人提前很久就到了,这会儿正躺在凳子上呼呼大睡呢。
当然,旁边肯定有人守着,轮流照看行李。
找了个无人的墙角站定,从裤袋里摸出一包两撇胡……呃,也就是大前门。左手捏着,伸出右手食指,在顶部一侧弹了两下,叼起一根。
他不是不想抽555,或是万宝路、健牌、黑猫之类的外烟,可惜荷包不允许。
这年头外烟还很少,主要因为走私的行当缺职工,正规渠道只能在一些高档酒店里买到,价格很不亲民,跟日后刚好反过来。
譬如555,得要50块一条,喜来路更贵,58。就是红万,都得40,健牌37,黑猫22……
而且人民币还不能直接买,得用兑换券。
兑换券也算一种票据,黑市有售,只是那价格,就更甭提了。
所以这年头的外烟,不是像年傻子那样的人,根本抽不起。
得到80年代中后期,羊城开放后,那外烟就多了,而且因邮局可以寄,瞬间泛滥全国,价格也开始暴跌。
只不过烟民们都挺任性的,降价后反而不乐意抽了。
到了90年代,就开始流行红塔山和云烟,再往后两千年……那就甭提了,谁也牛不过大中华。
抽完四根烟,才终于到点。
但检票入场后,一看那火车,郭永坤突然有点懵……
妈蛋,居然是辆闷罐车!
这要是夏天,他指定扭头就走了,还好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寻思退票也麻烦,便打算硬着头皮憋一阵。
而刚上车,他又后悔了……
就算是短途车不讲究好了,但丫的能不能别带猪上来呀!
赶紧跑到门口,找到工作人员,结果一打听,到江州只有这种车,我……
什么叫闷罐车?
就是过去运物资和牲口的车,抗战时也运过兵。后来由于人口流动加快,客车不够用,便将一些铁路棚车进行简单改造,变成代客车——这就是它的官方称谓。
一种历史遗留产物,直到2008年才正式宣布取消。
每个货运柜就是一节车厢,里面仅有两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都不能称之为窗户的东西,顶多叫通风口。
上车得搭木梯,门倒是挺高级,还是推拉式的,凳子也时髦,可拆卸的纯实木家具,沿着两侧柜壁一字排开……
郭永坤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后,瞅了瞅,左边一头百多斤的二师兄,右边一笼不停“个个大”的家伙……
简直欲哭无泪,后悔没带只口罩。
谁有,我买,多少钱都行!
“我有。”
随便一问,倒还真有聪明人带了。
顿时大喜。
“大哥,匀一只,多少钱?”
“就一只,不卖。”
那你说个鸟。
“一张大团结!”
“……真不行,我有过敏性鼻炎。”
“大哥,哪个单位的?”
“没单位,就自己……养点鸡鸭。”
“哦。一个新希望换不换?”
“你有病吧?”
“……”
对,我是有病,我特么快疯了。
051.江州
如果说绿皮火车,库器库器得很慢,那闷罐车……简直就是乌龟在爬。
才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开了足足四个钟头,这你敢信?
郭永坤感觉自己蹬自行车都比这快。
而且还能活着下车,得承蒙老天爷的关照。
别以为这是什么大话,这年头在火车上,憋死人、踩死人的事情,屡有发生,特别是在羊城那边。
江州,一个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江南名城,长江中游的重要港口,有着“三江之口,七省通衢”的美誉。
郭永坤刚出站口,便瞅见举牌迎接他的大兄弟。
从这一点上看,80年代至少还保留了一些,真挚淳朴的东西。
拿出介绍信,让对方过目……
这是必要程序。
要知道,在80年代初期之前,我国可没有身份证那种玩意儿。那出门办事,该怎样确认身份呢?
这时,就要用到单位的介绍信。
甚至到1985年,第一代身份证开始普及时,介绍信依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其作用也远大于身份证。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买机票,光有户口簿和身份证,那可行不通,必须持有单位介绍信,提前很久开始申请。
总而言之,一信在手,天下我有;没信在手,寸步难走。
有了介绍信,才可以在热门景点找到住宿的地方,才能购买团体火车票、汽车票……
介绍信上的红色印戳,没人会怀疑它的真伪,拥有绝对权威性。
而且最具时代特色的是,此时我国各体系内的关系十分友好,譬如粮食系统、工商系统……手持介绍信,就可以直接去对口单位的介绍所下榻,甚至免费吃住。
更有热情的单位,还会派专人接待,陪同去景区参观,游山玩水什么的。
而显然,郭永坤此行运气就很不错,恰好碰到一个纺织体系内的热情单位。
“小郭同志,这次公干的地点是?”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青年人,约莫三十左右,边分头,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确实很适合这份工作。
他得先问清对方的目的地,这才好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庐山。”
“哦?”
康博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到庐山,那明显不是公干,而是公派旅游的嘛,脸上,甚至多出几分敬意与艳羡。
要知道,通常能享受这种待遇的,基本都是老同志,如此年轻的,实属罕见。
这说明啥?
说明对方绝非常人,指不定到自己这个年纪时,已手握相当权柄了,顿时打定主意,必定好生接待。
“行,那就直接去庐山,我们厂是那边的老相识单位,有些关系,不难安排。”
郭永坤笑了笑,如此正和他心意。
至于他为什么去庐山……
当然是去拍照的,不然带相机干嘛,对吧?
庐山距离江州城区并不远,也就十来公里的样子,所以康博并不着急,强烈建议先吃个午饭,尽一下地主之谊,那……
都已经半下午了,这种要求,岂能不满足他?
不过,大鱼大肉郭永坤没啥兴趣,提议尝尝地方特色。
康博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自然却之不恭。
不愧是地头蛇,边边角角都很熟悉,而一座城市的真正美食,藏在哪?
自然是胡同巷子。
“小郭同志,你别看这地有点破,但整个江州最好吃的小食,全在这。”
到地后,望着周围嘈杂的坏境,康博还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但郭永坤这种老饕,岂能不懂这个?
当即表示自己就好这口。
康博大喜,带着他不作停留,直奔目的地——江州茶饼。
来到江州,若没吃过茶饼,大概就是白来的,作为一种极具地方特色的小吃,深受当地人喜爱。
而这家灶台架在门口的小店,敢以地市冠名,想来手艺那是相当了得的。
郭永坤顿生期待。
“劳假,来裹擦病、一封修水哨子,一裹炒米粑,再来两弯炒粉,一聘汾酒!”
江州方言属于地道的淮南官话,很令老百姓骄傲,倒也不难听懂,基本就是普通话降个调、错个音的意思。
但也正因如此,日后便慢慢被普通话同化掉,以至于年轻一辈中,能说一口标准方言的,少之又少。
不得不说,令人惋惜。
两个人而已,叫这么多东西,实在太热情,抱着浪费可耻的想法,郭永坤也只能敞开肚皮吃。
先尝了一只康博极力推荐的茶饼,以精粉、芝麻、茶油、桂花、饴糖、白砂糖等原料制成,入口酥脆,甜中带香,确实是一道顶好的小吃。
不过,放在吃饭时享用,郭永坤就不太适应。
修水哨子,名字挺稀奇,据康博介绍,源自一个传说……
因江州近水,常有水涝,相传夏禹时期,山洪爆发,冲毁农田和村庄,庄稼颗粒无收,农民只能上山采摘野菜野果充饥。
后大禹赶来,组织人们治理好水患,农民感谢他的恩情,就想拿些东西为其送行,可又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
这时,便有一老农出了主意,派人山上挖野山芋、打野兽,以芋粉作皮,兽肉为馅儿,制成一种上尖下圆的食物,取名哨子,上奉大禹……
味道着实不赖,郭永坤一连吃掉两只。
接下来,就是炒米粑。
这东西与修水哨子异曲同工,也是面中裹馅儿,只不过用的是糯米,摊成薄饼状,薄如纸、明如镜、软如糕,确实让人吃了还想吃。
至于炒粉就不用提了,江州人好粉,向来有“粉中战斗机”之称,就跟河东人喜食热干面一样。
一杯当地产的汾酒,搭配这些美食,吃得不比山珍海味差,唯一比较可惜的是……
没有啤酒,不然更得劲。
奈何,这年头啤酒是真的难买,工厂少之又少,据说奉天那边的酒池底都刮空了,结果里面躺了个人……
申海那边的光明牌啤酒,外地人根本买不到,得拎空瓶过去换购才行。
郭永坤没敢多喝,又要了杯开水,毕竟出门在外。
酒足饭饱后,俩人便结伴乘交公,前往庐山。
庐山地区此时还是一个县,并未成市,游客也远不如日后那么多,俩人在山腰上的牯岭镇下车时,过路行人寥寥无几。
“小郭同志,你看是不是先在这边,把住宿安排一下?”
“山顶,有办法吗?”
这年头想住上庐山,绝非易事。
普通老百姓根本不必指望,想想那上面的房子都是谁的,也就清楚了。
庐山上的第一栋别墅,是1870年由法国传教士兴建,位于北麓的莲花洞附近。
有一就有二。
随后1895年,又有英国传教士相中此地,强占长冲山为租界,在海拔千米的牯岭上,建起第一座西式别墅。
自此,在与不列颠群岛潮湿、多云的气候相近的庐山上,便像抹了菌一样,欧式别墅一栋一栋长出来,英美俄法等国的牧师、商人,纷纷来庐山建屋避暑。
芦林是俄租界、猴子岭是美租界。还有其他各种界,分布在西谷的西半部、橄榄山、小天池、女儿城,以及太乙村……
在20世纪20年代,庐山上就已拥有20几个国家的别墅样式,总计800余栋,堪称“万国别墅博览馆”。
然而,咱们自家的别墅……却少之又少。
这年头对外开放的别墅,似乎只有一家庐山云中宾馆,而且还是涉外的。
那里,则正是郭永坤此行的目标。
因为电影《庐山恋》剧组,就驻扎其中。
“山顶啊……”
果然,康博尬笑一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早前还吹过牛皮。
“要不行就算了。”郭永坤笑着摆手,也不强求,知道事情不太好办。
说不得……只能当回狗仔了。
“不不,我们可是市重点单位,虽然有点麻烦,但还不至于办不到。”
哪知峰回路转,康博硬着头皮道:“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我打电话跟厂里反应一下,弄个文件?”
“不会太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自家兄弟,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肯定要吃好住好玩好。放心吧,也就咱们厂领导一句话的事!”
于是,俩人来到镇上的一家供销社。
康博进去找电话了,郭永坤便买了瓶崂山可乐,坐在店门口的长条凳上,慢悠悠唆着。
你还别说,多年没喝,味道依然挺赞。
带有层层的中药香气和回甘,其口味的复杂程度,甩可口和百事十条街不止,甜味悠长,并不粗暴,指不定还有滋补效果。
天知道这个诞生于50年代的老牌子,到底是怎样没落的,如同健力宝一样,时也命也。
“小郭同志,搞定了!”
哟,倒还真没充大头。
不愧是国营大厂,霸气!
052.剧组
临近黄昏的时候,一辆蓝色申海牌小轿车,出现在郭永坤二人身前。
开车的是一个鹳骨很高的中年人,从康博对他的称呼来看,应该是工厂的专职司机,给领导开车的那种。
他不仅带来一纸批文,还主动提出,要将郭永坤送上山……
这个兄弟单位,也真是没得说。
当然,其中肯定也不乏好面子的成份。
就是那种“你瞅瞅,我们厂,那在江城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多能耐”的感觉。
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中年人驱车上山,果然通行无阻,这会儿的庐山还没有柏油路,车身两侧掀起飞扬的尘土,并伴随有小石子溅射在底盘上,发出的咚咚声。
隔着玻璃窗,郭永坤眺目望去,不禁被夕阳下壮丽的景色所吸引,只见那巍峨的群山中,雾绕青峰,若梦若幻,千山滴翠,万木浓荫,云舒云卷……
特别是那雾,不断翻涌着,如白云苍狗,婀娜多姿,妙趣横生。
在霞光的印染下,倒更像一片红海,轻柔的浪潮一重接一重……
如此景象,让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很容易联想到那句“匡庐奇秀甲天下”。
其实,这已是他第三次登临庐山,但依然被它的美,深深震撼到!
“嘟嘟……”
汽车的喇叭声,拉回了郭永坤的注意力,原来宾馆已经到了。
作为涉外机构,云中宾馆在这个年代来说,绝对称得上气派。
从花岗岩垒成的院门驶入后,好似抵达了某个欧洲古老家族的府邸样。
不得不说,有地头蛇的陪同,就是方便。
下车后,郭永坤基本啥都没干,一把钥匙,就已交到手上。
“小郭同志,旅途劳顿,晚上你就先休息休息,等明天一早我再过来,陪你好好逛逛庐山的美景。”
这个康博,倒是真的热情。
“康大哥,不必麻烦了,实不相瞒,庐山我已经来过一次,路线基本都清楚,这次只是想重温下这边的景色,实在不好再耽搁你时间……”
要知道,他这次来庐山,可是图谋不轨的,岂能留双耳目在身边?
经过一番耐心劝说后,康博终于不再坚持。
“既然这样,那……好吧,我留个电话给你,要有什么事的话,你尽管联系我。”
“行!”
送走二人后,郭永坤并没有急着回房,而是漫步在大厅里,眼神四处乱瞅,像是在搜索什么东西,又好像在欣赏气派的装修。
“诶~同志,打听个事,你们这里,是不是入住了一个电影剧组啊?”
这件事必须搞准咯,《庐山恋》剧组下榻这里,也是他以前看新闻时得知的,并非亲眼所见。
“嗯,对的,不过好像还没收工呢,都在山上。”
那没事!
郭永坤顿时大喜,是就完了。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接近《庐山恋》剧组中的一个人。
女主角,张鱼。
倒没什么龌龊想法,就是想……偷她的衣裳!
要知道,这部马上就会红遍全国的电影,可是下了血本的。由张鱼饰演的女主角,周筠,一位侨居美国的国民党将军之女,在这部戏中,一共换了43套服装!
这你敢信?
而且,每一件都是剧组亲自派人,特地跑到港城采购回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件件都是国际范的潮流!
厂里如果能将它们仿制出来,再投向市场,岂有不火的道理?
毕竟这个年代,出国相当困难,普通人根本不作指望,而社会总体发展大幅落后国际水平,人们对洋品牌趋之若鹜,一杯小小的咖啡都能征服十里洋场,遑论这些时髦的衣裳?
而且,更别提还有《庐山恋》的推波助澜。
无与伦比的广告效应!
如果这样都完不成厂里的全年销售任务,那……地球,大概也就可以直接爆炸了。
回到房间,倒没有电影里的道具房那么豪华,且具现代感。很传统的红木色基调,一张床,两个床头柜,外加一套书桌椅,就这。
体现逼格的是拥有独立卫生间,而且,里面还有淋浴。
这可把郭永坤乐坏了,因为家里也没这好玩意儿,立马脱得精光,美美洗了个热水澡,并换上一套干净衣裳。
又在床上小眯了一会儿,待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才拍拍屁股起身,锁上房门,来到一楼的餐厅。
不出意外,这里用餐的客人已经不少。
而从其中大部分人的衣着打扮、以及狼吞虎咽的姿势上看,显然,正是刚出外景回来的剧组工作人员。
饿坏了。
郭永坤找到空位子坐下,要了两个菜,一个庐山石鸡,一个萝卜饼,外加一瓶中午喝过的本地汾酒,慢慢悠悠吃起来。
显得不急不躁。
一盅喝完,正主还没出现,那就再满上一盅,但这回喝得就更慢。
半小时后……
娘的,这妞莫不是要做神仙,饭都不吃了?
“咦?”
楼梯口处走下一人,使郭永坤眼前一亮。
虽还不是正主,但至少有些瓜葛……
老夫子。
挺不好意思讲的是,这人叫啥,他真忘了。不管是真名,还是戏里的名字。
毕竟,对吧,一个大老爷们儿,谁去关注一个男的呀?
而且这位的性格,似乎也跟戏里差不多,老实憨厚,十分低调,日后的新闻挺少的。
“我的鱼儿妹妹呀,你快点吧,再喝哥可就醉了,要不喝的话……也不好意思坐呀,都这么久了。”
又是半盅酒下肚后,终于……
一个俏脸的脸蛋,出现在郭永坤视线中……
就是你了,别跑!
走眼的可能性绝不存在。
因为周鱼是真的漂亮,五官精致,笑容甜美,略带肉感,脸蛋肥嘟嘟的,在这个年代的国内,并不常见。
绝大部分的姑娘,都瘦得像竹竿一样。
他家小妹倒算个胖乎的,但毕竟还没长成。
不过,郭永坤也不盲目护犊,小妹即便长成了,比起周鱼,也要逊色几个档次。
他姐的话,倒是可以一较高下。
但……又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似乎也并没什么可比性。
用后世的话讲,周鱼属于那种甜美可爱型的,而他姐,则是御姐型的。
话说回来,这部戏的原女主,倒还真是个偏成熟的女人。
叫江讯,申海人,有名的淮海路一枝花。
当初选角的时候,导演黄祖莫一眼就敲定此人,认为她十分符合女主海归小姐的气质,就连摄像师都笃定她以后绝对会红。
只是,时任上影厂长的徐桑储,看过王讯的定妆照后,一下给毙了。
认为此女洋派有余、纯真不足,并向黄祖莫推荐了没啥名气的小演员,张鱼。
当时黄祖莫还挺不服气的,但后面出了件事,又让他不得不感叹,徐桑储的眼光之毒辣。
因为,原定的女主王讯被抓了,罪名是向外宾贩卖假黄金,也有一说……和老外有那个啥交易。
不过,王讯此女也绝非常人,劳改两年后出来,又傍上了某国大使,远嫁他国。
再后来,就一直厮混在港城娱乐圈,并改名,宫血花。
让郭永坤略感欣喜的是,张鱼蹦蹦跳跳走过来,落座的位置,就在他旁边不远。
不足五米!
与孔夫子同桌。
当真是美啊,而且她的美,很自然,毫无矫揉造作之感。
从这一点上看,倒又与某个成天拿筷子当发簪的家伙,有些相似。
但郁闷的是……她没穿衣服!
哦不,切确地说,是没穿戏里的衣服。
就一件泛大街的双排扣灰色女西装,外加,一条黑色蹬脚裤。
敢不敢把那套白色收腰小西装、那件无袖娃娃A字裙、那套猎式套装加贝雷帽,还有粉色宫廷小睡衣,以及红白相间的连体泳衣……
穿出来给哥瞅瞅呀!
你可有整整43套嘞,现在放眼全国,都没女人有你衣服多,藏着掖着干嘛?
我这相机都带过来了,偷拍的姿势已摆好,你就……给我看这个?
心情很不好!
这让郭永坤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时还是小演员的张鱼,只怕并不能拥有那些时髦衣裳。
就像日后的剧组道具一样,用完还得还回去。
这就很尴尬。
原本,他已打定主意过来偷拍周鱼,找个角落,相机对准,快门一摁,多简单的事情,对吧?
可要是那些衣服有专人看管,只在片场拍戏时用,根本不会出现在酒店呢?
难不成,他还得混入剧组?
事情……瞬间就复杂了!
这时,黄祖莫也出现了,不出意外,坐到了张鱼和孔夫子那桌,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们讨论拍戏的事。
而从他们的对话中,郭永坤听出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庐山恋》的拍摄,已然接近收尾,只剩一些难度较大的镜头,还没拍。
捉急啊!
挺自大地说,来之前,他压根没想过会有失败的可能,但这下……
必须马上打入剧组!
心里立刻下定主意。
老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这个理儿。
“咦~这位,可是黄祖莫,黄导……”
这个没羞没臊的家伙,端起一杯酒,就直接冲过去了。
053.混入
“你是?”
黄祖莫一筷到嘴的白菜帮子顿住。
张鱼和孔夫子也是一怔,纷纷侧头望向来人。
“我是你的影迷啊!”
郭永坤两眼泛着星星道:“你所有的电影,什么《上金山》、《春天来了》、《风雪大别山》、《红花曲》……我都看过!”
别问他为什么记得,这年头也没几部电影。
“哦,是这样啊……”黄祖莫顿时笑了。
再刻板的人,在专业领域被认可,也难免会有些小嘚瑟。
“黄导,能帮忙签个名吗?”
“阔以阔以……”
黄祖莫笑着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小本本和钢笔,酝酿少许后,在扉页上写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恰庐山春意盎然,和风送暖,因缘际会,心情上佳。祝小友万事喜乐,一生安康!
黄祖莫
庚申年,4月17日】
写得那叫一个认真,实乃娱乐圈签名之典范。
当然,想来也是平时很少遇到这种事,毕竟此时国内的本土粉丝文化,几乎约等于零。
“咦~对了,你是张鱼吧?”
完事后,郭永坤脑壳一扭。
“你……还还认识我?”
张鱼小嘴微张,惊得打了结巴。
“这话说的,我也是你的影迷啊,你演的《一分之争》、《青春》、《啊!摇篮》,表现都很出色!对了,能帮忙也签个吗?”
“哦……好好。”
如果说,黄祖莫被人索要签名,多少还能把持住,那张鱼,就真是震惊、激动、凌乱了……
钢笔捏在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写点啥好。
她……居然都有影迷了?
完蛋,晚上睡不着觉了。
好容易写下一行‘祝每天开心’后,还显得颇为忐忑,因为跟黄导的金句一比,实在太寒酸,担心诚意不够,怠慢了人生的第一个粉丝。
于是,便在署名的时候,补了个少女的天真,画上一张笑脸。
“呀,挺好的,谢谢谢谢。”
拿回本子后,郭永坤的眼神,又不自觉落到某个一脸期待的家伙身上……
这就有点尴尬。
因为孔夫子演过啥,他真的不清楚。
“这位……好像也是大明星吧,我肯定看过你的电影,对,看过。就那个,那个……唉,瞧我这脑子,不灵光,一时想不起来。”
郭凯明望着他拍脑壳的模样,不由尬笑一声。
心说,我咋没看出你脑子不灵光,哦,黄导和小鱼的作品,你全看过,还能一字不差报出来,到我这就……
不带这么伤人的呀!
黄祖莫和张鱼相视一笑,继续吃饭,原以为这位热心影友要完签名后,就会走,却哪知……
直接搬了张凳子坐过来,还把自己的酒菜,都一并端来了。
“诶,你们咋在这啊?”
说着,筷子已伸到酸辣白菜的盘子里。
倒还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呀。
不过,毕竟是影友啊,也不好说重话,免得寒了人心。
“哦,我们在这取景拍戏,片名叫《庐山恋》,预计夏天的时候就能上映,小同志,到时可一定要捧场呀。”黄祖莫打着哈哈说。
“哟!拍戏啊!放心放心,那必须捧!而且不光我自己,我还得发动全家人、亲们好友,包括我们社区所有人,都去电影院捧场!”
二十世纪最佳影迷,有没有?
来,奖杯请端走。
一句话险些说得三人热泪盈眶,特别是黄祖莫,喟然长叹。
心想,倘若这样的热心影友,多来一些,我国电影,何愁不兴哪!
“那就感谢……”
“不不不,我不要感谢。”
郭永坤连连摆手,对黄祖莫眨眨眼道:“黄导,我对拍电影可感兴趣了,又刚好来这边旅游,闲得很,你看……能不能让我进剧组搭把手啥的?放心,义务的,一分钱不要,饭都不用包,粗活儿细活儿都能干,纯粹就是热爱。”
这份热爱……
也真是让人感激涕零啊!
早干嘛去了,早来呀,能省老多人工了。
剧组确实繁忙,能多个人帮手,还不要工钱,干劲十足,黄祖莫自然乐意。
不过……他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对了,聊这么久,还不知道小同志叫什么,哪个单位的呀?”
郭永坤心中一动,岂不知这是对方查老底儿,二话没说,将厂里介绍信拿了出来。
黄祖莫接过一看:
【兹有我司郭永坤同志,前往江州公派出差,还望兄弟单位予以接待。
此致
敬礼
河东纺织二厂
公章】
“哦,原来是小郭同志,河东过来的呀……”
身份倒没问题,河东毕竟是省会城市,这个纺织二厂,黄祖莫甚至听说过,那……
“小郭同志真有意?要知道剧组工作可是很辛苦的,而且手忙脚乱的时候,管理态度还不太好,可能会骂人。”
“没事没事,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干事勤快,一般骂不到我头上……”郭永坤脸不红心不跳道。
那黄祖莫还真信了。
想想就知道,对方才多大年纪,就能公派旅游了,明显是厂里的后起之秀,说不定还立过功。
“既然这样……那行吧,小郭同志,你就明天八点来大厅集合。”
“好嘞!”
终于搞定,郭永坤心里贼乐呵。
有句话叫啥来着,哦对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不能成天盼着天上掉馅儿饼呀,就这理儿。
回房第一件事,当然是上好发条,定好闹钟。
然后美美睡上了一觉。
翌日清晨。
七点一刻,猛地一个翻身,用三十个俯卧撑,来迎接一天的美好,然后洗漱完毕,下楼吃饭。
七点五十的时候,已经来到大厅,与剧组的人碰上头。
黄祖莫还没出现,但张鱼和孔夫子都在。
“咦~小郭,你带相机干啥?”
张鱼貌似是50末的,比郭永坤稍大,叫声小郭也不算过份。
“拍照啊,拍戏不刚好要去景点嘛,干活旅游两不误。”
“哟,那可不行,我们剧组有规定,片场不准拍照,游客都不能靠近。”
这时,旁边不少工作人员,也开始打听起他的身份,了解情况后,同样帮腔说绝对不行。
这就很尴尬。
不能带相机,那他怎么干活计?
“小郭同志,谢谢你的好意,算了吧,你还是去旅游,听说你是河东的,好不容易来一回。”甚至都有阿姨开始劝说。
郭永坤犹豫不决,反问,“你们拍戏封场?”
“嗯,要拉警戒线的,一里地内不准有游客。”
妈蛋,没带大炮筒啊!
那还是要去的呀,不然衣服角都见不着……
“行行,我不带了。”
灰溜溜跑回房,放下相机,摸出笔记本带在身上,说不得……只能做回梵高了。
只希望灵感勃发,尽量写实点。
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今天剧组要补拍的这场戏,就是男女主初次见面的镜头,黄导对原镜头不太满意,认为张鱼没放开,少了几分海归小姐的“气势”。
用他的话说,既然是海归小姐,见过大世面,喊人肯定不能用“诶↘”,得用“诶↗”……
似乎有点道理。
于是,一帮人便浩浩荡荡,向庐山五老峰南麓的白鹿洞书院进发。
这地方可有些来头,书卷气特浓郁,乃我国古代四大书院之首。
门前有座枕流桥,桥下溪流出峡,飞湍陡绝,大石横枕。
而这块巨石,就叫枕流石,其上刻有三个大字,并用红漆描色。
男主的身位就在石头上,女主则站在枕流桥上,依杆而立,想将枕流石拍下,他却抢了镜头。
你还别说,放在这个年代来讲,构思还是蛮新颖的,至少不尬。
就怕那种一见面……眼前一亮,虎躯一震,哈喇子掉一地的。
“各部门开始准备……”
抵达地方后,不等歇歇脚,黄导就下了号令。
也幸亏郭永坤跟来了呀。
似乎是怕衣服弄脏,或弄坏,张鱼和孔夫子……好吧,名字已经搞清,戏里叫耿桦,真名叫郭凯明,俩人果然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书院上妆换衫去了。
他倒是想跟着,可……
“小郭同志,你不是玩摄影的么,来来,搭把手……”
所以,就泡汤了。
过了好一阵儿后,外面的工作都准备就绪,书院里终于有了动静,漂亮的小鱼儿,算是游出来了……
郭永坤悄无声息遁走,来到众人后方,找了个无人角落,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从裤兜里掏出小本本。
这一场,张鱼穿的是一件白色公主衫,特点是其上点缀的黑色几何式花纹,以及袖口的蕾丝小喇叭设计。
下身则是一件红色紧身喇叭裤,很好衬托出女性的柔美……特养眼。
头上还戴一顶白色荷叶帽。
放在这个年代说,确实时髦得不像话。
另外手里那部快成像相机,郭永坤很清楚,接下来也火了。
因国内没得卖,所以不少人就托亲朋好友,从港城或岛国等地代购。
可惜呀,他们厂里不产这个。
“诶,同志……”
戏已开拍,但郭永坤根本无暇他顾,全身心投入在创作上,张鱼就是他的模特,尽量描绘出所有细节。
此刻,就后悔以前没报个美术班哪……
054.露馅儿
夜。
山上的昼夜温差很大,此刻气温大概只有几度,郭永坤缩在被窝里,手捧着这几天的成果。
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原来他还挺有绘画天赋,瞧瞧本子上的这些美人图,那叫一个俏皮可爱、妖娆多姿。
是的,他不光画衣服,连人也一并画了。
就是这么优秀!
不过,也有一点不痛快。
那就是戏份已接近尾声,目前只是补拍有难度的镜头,所以张鱼换衣服的频率并不高。
他花了六天时间,也才收集到九套。
而这整部戏,可足有四十三套服装,据说还创造了什么记录。
差得远……
奈何张鱼不穿出来,他也是半点办法没有。
倒不是没想法设法接近那些服装,可惜全部封箱保存,由一名更年期大妈保管,根本无法接近,更别提开箱。
早前照单全收的目标,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也只希望接下来,老黄同志能更严谨点,多补些镜头。
翌日。
吃过早饭后,郭永坤照样来到大厅集合,却发现剧组人员的表情都挺古怪,一时心里泛起迷糊。
“贾大哥,是不是出啥事了?”
这六天他终究不是白混的,也经营出一些关系,其中最好的,当属摄影组的助理摄像师,贾平安。
“今天这场,难拍呀!”贾平安叹着气说。
“哦?要拍啥?”
“吻戏。”
听到这两个字,郭永坤瞬间眼前一亮。
我去,居然还真被哥们儿给撞上?
“吻戏”这俩字,放在后世,根本不算啥,一个个从小就在老湿们的悉心教导下长大。
譬如他的大侄子,也就是他大哥郭永年的儿子,小冬,十岁时看莫妮卡·贝鲁奇,都不带闭眼的。
但在这年头……
那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要知道,这可是谈个恋爱还要鸿雁传书的年代呀,小年轻们私底下就不说,谁要敢在大街上卿卿我我,保准十秒之内,红袖章就会抵达战场。
在公共视野中,人们对爱情的表达,仅限于拉拉小手,再敢深入,就是有伤风化。
知道《庐山恋》是怎么火的吗?
创记录的四十三套时髦服装,自然算一个;并不多见的风景抒情题材,也算一个;男才女貌,还算一个。但真正使它大火、并在我国历史上都留下深远影响的……
正是这一吻。
号称人道洪流后的第一吻,也是新中国的银幕第一吻!
这石破惊天的一吻,吻开了老一辈人遍体鳞伤的心,吻动了年轻一辈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吻出了一个不再被压抑情感的……80年代!
文化传播的影响力,竟恐怖如斯,这在我国电影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一部电影,仅一个镜头,解放了一场思想。
这也使《庐山恋》足以载入史册。
自电影上映后,当年,也就是今年,庐山将迎来史上最多的客流,以至于出现游客无处可睡,只能露宿公园的景象。
而庐山半腰的牯岭镇上,一座18世纪的基督教堂,更是改建成影院,开始无限重播这部电影。
并于二十年后,获得吉尼斯大奖,创造了全球放映场次最多、用坏拷贝最多、单片放映时间最长等,多项世界纪录。
郭永坤很荣幸能见证这一幕,这可比看电影带劲多了,而意义,就更加不可同日而语。
内心激动!
跟随剧组浩浩荡荡来到拍摄现场后,赶紧帮忙做准备,又是搬东西,又是架机器,忙前忙后,如同前几天一样。
使剧组每个人见到他,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并道声小郭同志辛苦了。
义务劳动,还如此卖命,这位对电影事业的热爱,可谓日月可鉴,甚至犹在他们之上。
郭永坤也就笑笑,不搭话。
毕竟不赶紧干完活儿,待会儿哪有时间画画,更别提欣赏“美景”了。
一切就绪后,众人却发现,黄导还没到,现场只有一名副导在,而两位主角,也不知去了哪。
这还拍个毛啊?
就在有人向副导询问的时候……
“我告诉你们俩,今天这场拍也得拍,不拍也得拍!”
侧边的小树林里传来一声怒喝,众人齐刷刷踮脚望去。
黄祖莫正在跳脚大骂,两位主演似乎闹了情绪,都不怎么想拍这个吻戏。
“可……剧本上也没有啊。”郭凯明弱弱道。
“没有不能加嘛,剧本是定死的吗,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郭凯明顿时嫣了,敢怒不敢言。
他出身于机关大院,父母都是国家地质队的,早已习惯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不过好在,这场戏他并不是主动方,只是个受。
“黄导,真……真要加啊?”张鱼脸都红了。
对她,黄祖莫的语气就明显柔和得多,笑道:“小鱼呀,这也是根据故事发展设定的,这部女孩子追男孩子的戏,到了这种程度,以女孩子的背景和性格,理应亲男孩子一下,这才符合现实嘛。”
他说的话总是蛮有道理,就连猫在一旁的郭永坤,都狠狠点头。
没错,干就完了!
“可……”
但张鱼还是过了心理关。
“小鱼啊。”黄祖莫突然语调一变,长叹口气道:“你知道为这个镜头,厂里付出多大努力么,徐厂长那边请了各部委的领导审核,嘴都没说破,才不好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
张鱼咬咬牙,终于打算放手一搏了。
因为上影厂长徐桑储,对她有大恩,她本是一个只演过配角的小演员,论资历的话,哪能参演《庐山恋》这种巨制,更别提女主角。
得多亏徐厂长的提携,所以自然不好让他失望。
“那……我试试?但……能等等么,让我……先好好想想。”
黄祖莫顿时笑了,大手一挥道:“没事,是得好好想想,突破心理关。而且不光你,凯明也得认真琢磨一下,结合角色身份,设身处地想想,被亲到后应该是个什么反应。”
“要不……让他俩把衣服先换上,这样更好融入一点。”副导上前提议。
黄祖莫点点头,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便下令演员更衣,那么……
郭永坤的工作时间,也就到了。
张鱼这场戏的服装,重点就在于一个英文字母上——V。
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针织V领衫,领口伴有黑色太阳花式的图案,很好将她姣好的身材凸显出来,特别是领口那一抹雪白,真是……
晃得人睁不开眼哪!
郭永坤感觉,这趟就算真是来旅游的,也不虚此行啊,毕竟,这年头你上哪去找这种风景,对吧?
但看归看,事还得做。
于是,便猫在角落创作起来。
“我看要不这样,先假亲,不挨着,找找感觉。”黄祖莫建议。
倒是与郭永坤记忆中“小鸟啄面”的镜头,不太一样,按黄导的意思,竟是让俩人亲嘴!
这你敢信?
不过,很好,很刺激!
张鱼和郭凯明也不敢不听啊,只能乌龟探头般的,尝试起来……
第一次,俩人嘴巴还相隔半米的时候,脸就红得要滴血似的,不得不放弃。
缓了好久后,开始第二次。
也算进步巨大,终于来到20公分的位置……
“哎,不行不行了!”
整剧组的人都恨不得上去掐死郭凯明,人家一个主动的姑娘,都还没说啥,你倒是不行了……
还是不是爷们儿?
不少男同胞心里甚至腹诽起来,妈蛋,不行就下,换老子上。
譬如,郭永坤。
多大点事,真是丢老郭家的脸!
要换他上,张鱼敢凑上来,他就敢舌吻,你信不?
第三次,挨了顿骂的郭凯明,总算崩住了,但距离10公分的时候,张鱼又扭了头。
实在……亲不下去呀!
妈,你在哪,快救救我。
算鸟,郭永坤都懒得认真瞅,全心创作起来。
又闷头捣鼓了十来分钟,一副美女侧卧图,终于成型。
就在他乐呵呵欣赏自己的杰作时……
“诶~小郭,干嘛呢?”
“没没,没干嘛……”
郭永坤慌忙起身,正准备将本子往口袋里藏,不曾想……
今天的口袋,不在这边,一下给塞地上了。
贾平安麻利捡起,带着狐疑,翻开一看……
“我去,小郭,我就说你天天干完活儿后,怎么老是一个人躲角落里,原来是在偷画张鱼!”
这哥们儿,天生的大嗓门。
这下好了,全剧组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包括张鱼。
“不不,大家听我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郭永坤赶紧解释,只是特苍白无力,毕竟证据摆在眼前。
作为当事人的张鱼,自然免不了过来看看,结果接过本子一翻……
眼中,顿时多出些异样。
全是她,从小郭进入剧组的第一天开始,她的每场戏,对方都为她作了一幅画,十分精美,一看就下了狠功夫,似乎……
也注入了真感情。
不然,为什么每副画上都有爱心,还一天多一颗?
055.功德圆满
百口莫辩。
这就是郭永坤当下的处境。
总不能做个四好青年,告诉大家他是来偷衣裳的吧?
“小鱼,还能拍吗?”
望着脸蛋红成苹果的张鱼,黄祖莫不由一阵烦躁。
本来就害羞得要死,又突然搞这么一出。
张鱼虽没说话,但微微颤抖的身体,很好显示了此刻的状态。
还拍个毛啊,定都定不住。
毕竟只是一个懵懂少女,又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这辈子连情书都没收到一封,哪见过更刺激的偷窥画?
“你个小郭啊!”
黄祖莫气得牙痒痒,若非见对方进入剧组后,一直任劳任怨,帮了不少忙,一脚就给他踹出去了。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都回宾馆吧。小郭,你过来!”
自然免不了一番责骂,不光如此,以后再没机会带小本本了。
黄祖莫特地安排了一个人,让他每天对郭永坤进行搜身。
一句话,身上除了遮羞布外,啥都不能有。
这就很尴尬。
而且更尴尬的是……张鱼把他的小本本,拿走了。
那可是他辛苦一个礼拜的成果、这次出差的目的,拿回去交差的东西啊!
妖鱼,休走!
一路尾随张鱼,回到宾馆,郭永坤本想找个无人的小角落,跟她好好沟通沟通,奈何……
黄祖莫没给他这个机会。
“凯明,你先别走,去小鱼房间。”
“啊?”
“啊什么啊,我不管你俩用什么办法,今天必须突破心理关,把情绪酝酿到,明天一早开拍,争取一条过!”
这厮,倒是巴不得男女主假戏真做、滚床单才好。
挥着大棒,硬生生将俩人赶进一间房。
所以,郭永坤也就失去了深入沟通的机会。
一脸悻悻,回房睡觉去了,毕竟……梦里啥都有。
再说张鱼的房间里。
俩人一个站在东南角,一个西北角,之间的距离,就是房间的对角线,眼神都往地上瞟。
简而言之,毫无异性相吸的特性,根本不是各自的菜。
“我……亲不下去。”终于,张鱼先开了口。
“我也不想被亲啊,感觉这一亲,咱俩的关系都尬了。”
俩人私底下的关系极好,倒更像哥们儿,你会没事把你哥们儿啃两口?
“可黄导,他又非要……”
是啊,在一个剧组,导演就是最高权威,作为演员,理应服从安排,这是他们进入电影学院的第一堂课中,老师就用俄文巨著《演员的自我修养》,教导的道理。
苦恼啊!
整整一天时间,俩人不是没尝试过,小手拉拉,互相拥抱,但……就是下不了嘴!
简直要了人命。
晚饭的时候,黄祖莫特地询问进展,俩人倒很有默契撒了谎,说可以……
其实,可以个毛线。
黄祖莫大喜,倒是没再强迫他们同处一室。
于是,旁桌的某人,便笑了。
夜晚十一点许。
这年头,这个点还没睡的人,那肯定……有问题。
安静的廊道中,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潜到208号房门前……
“咚,咚咚咚,咚……”
三长一短,国际通用暗号。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门就开了,露出一对熊猫眼。
“小郭?你……你干嘛呀?”
“没打扰你睡觉吧?”郭永坤歉意一笑。
张鱼摇头,想着明天就要上断头台,哪睡得着啊?
“是这样的,白天我的本子,被你拿走了,我是想说……能还我吗?”
张鱼一听这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梗着脖子问,“凭……凭啥?”
这话说的。
“那是我的本子呀,还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不知何故,根本没过脑子,张鱼就下意识脱口而出,“谁?”
“我……妈。”
那确实挺重要的。
张鱼有些踌躇起来,可那本子上全是她,画得……还挺不错,从没人帮她画过。
“你……先进来,我问你点事。”
“啊?”
郭永坤有种被馅儿饼砸中的感觉,故作扭捏,“这……不好吧?”
“没事,我还没睡。”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进入房间,张鱼穿戴完整,床上被褥也丝毫不乱,果然没睡。
想啥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不愧是女主,她的房间比郭永坤那间,要豪华不少,还有小茶几和两张沙发椅。
张鱼示意他坐下后,从床头柜中取出那个本子,拿在手中,道:“还给你可以,但你必须先说说,为……啥要画我?”
这话说完,脸又红了。
郭永坤就挺纳闷的,心说姑娘,你真想听那话吗?
那我还偏不说了。
他承认张鱼很漂亮,但人各有菜,不是那种他一看到就挪不动脚的类型,所以,也谈不上喜欢或爱。
他贱归贱,但有些事情,也讲原则,比如……靠欺骗女人牟利。
他宁愿不要这个本子。
反正看了这么久,脑子里也有些印象。
“要我说可以,但你得发誓,听完不准生气,也不能告诉其他人。”
“好。我发誓。”
张鱼的脸蛋越发红艳,心也砰砰跳起来。
真是好奇怪哟,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又很……奇妙的。
“这事得从我的身份说起,那封介绍信你也看过,我是河东纺织二厂的员工,所以对服装什么的比较敏感……当然,我对拍电影也是真的感兴趣,所以,当看到你的那些漂亮衣服后,就忍不住想画下来……”
“啊?”张鱼听完后,槑了。
怎么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望着郭永坤帅气的脸庞,以及身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质,心说,你不应该……那个我的吗?
“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直接将本子扔过来,脸倒是不红了,却白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羞死个人哪!
怪我咯?
郭永坤呵呵一笑,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开,但刚走到门口……
“你……等等。”
“咋了?”
“你的秘密,我可以帮你保守,但……你也要帮我个忙。”
哟,姑娘,倒挺会做生意的嘛。
两码事扯成一码。
“从原则上讲,我不能答应你,因为这事你刚才已经发过誓,但从道义的角度讲……你先说来听听。”
张鱼看了看他,脸不知啥时候又变红了,而且红得……发紫,郭永坤不用去摸,都知道,肯定烫手。
这年头的姑娘啊,也真是的。
“你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说!”张鱼咬咬牙,又踌躇好一阵儿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让我亲一下。”
“啥?你说啥?”
郭永坤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投胎也有几年了,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无礼的要求。
“你……听到了。”
郭永坤顿时乐了,爱不爱的先不谈,有位美女主动提出要亲你……
这事闹的。
有点刺激啊!
“确定?”
张鱼点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拽着衣角说,“我还……没亲过……人。而凯明跟我,又是好朋友……我……”
懂了。
第一次,初吻呗,舍不得轻易送出去……
咦?不对啊!
那为啥送给我?
郭永坤微微一怔,眼神瞟向张鱼,也变得有些不同。
这姑娘对他……莫非?
哥们儿这重生回来,魅力倒是渐长啊,连电影明星都投怀送抱,以前还得花钱呢。
但……哥们儿岂是这么随便的人,哦,你说亲就亲啊?
“不好吧?”
“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不过,你要肯帮我,我……不会亏待你。”
这话说的,很容易让人浮想翩翩啊!
看得出来,姑娘确实诚心诚意,而且,此事若从深层角度讲,也意义重大——守护一位少女的初吻……
那怎么办?
“来吧!”
郭永坤双臂一张,这何尝不是他的第一次?
算鸟,算鸟,谁让自己是爷们儿呢,就吃点亏吧。
四片唇瓣,轻柔地吻在一起……
刹那间,房间里甜味弥漫,时间仿佛定格。
翌日。
拍摄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因为张鱼没按导演的安排来,甚至都没等某人做好准备。
吓得郭凯敏一跳,在他脸上留下了蜻蜓点水式的一吻。
现场所有人都愣住,副导演甚至破口大骂。
唯有两个人,笑了。
一是郭永坤。
看来某些历史还是很难改变的,哪怕蝴蝶翅膀扇呀扇的。
第二个,就是导演黄祖莫。
他表情激动,立刻扭头望向摄像,问,“拍下了吗?”
看到摄像点头后,才大笑起来,“好!就这!”
副导演和其他管理都十分不解,他还不得不耐心解释起来。
再没有一吻,能比这个镜头更真实了,张鱼的出其不意,恰好造就了郭凯明的纯自然反应,不然,让他正儿八经地拍……
呵呵。
这就是黄祖莫想要的效果。
蓦然一想,这好似小鸟啄面的一吻,甚至比亲嘴更甜蜜、更纯真,也更梦幻!
听他这么一解释后,现场所有人都笑了,细品一下,确实如此。
大家都挺开心,因为最难的戏码,终于搞定,也只有郭永坤显得闷闷不乐……
因为今天这场,还是昨天的原衣服,再说,他也没本子呀。
夜晚,剧组特地组织了一次聚餐,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种气氛就比较适合郭永坤了,正跟贾平安斗酒呢,却发现袖子被人扯了扯,扭头一看,是张鱼。
“来。”
“干嘛?”
“让你来就来。”
“……”
俩人悄然离开餐厅,来到楼上。
“把你相机拿来。”
“啊?”
“去呀。”
张鱼说着,白嫩的小手举起,上面挂着一串……钥匙。
“哦!”
056.富二代
郭永坤准备闪人了,任务圆满完成,再留在庐山已经没有意义。
就在昨晚,张鱼从更年期大妈手中忽悠来钥匙,帮了他大忙,四十三套服装,前后各拍一张,总计八十六张照片,已存在胶卷里。
所以这姑娘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没有?
不仅如此,得知他要走,还特地赶来送行。
清晨,云中宾馆外。
康博正坐在乌龟壳里等候,就是那种80年代很常见的绿皮三轮车,前面是二人座车厢,后面是斗,能当出租,也能拉货,非常实用。
最时髦的当属两盏凸出来的车灯,那感觉……保时捷的灵感就源自于此。
“以后……还会见面吗?”
因时间尚早,昨晚也说过要送行的贾平安几人,却是没来,只有一个张鱼。
“应该会吧。”郭永坤哈哈一笑,不太确定,毕竟不是圈内人哪。
他大概明白这姑娘的心思,不过还是那句话,玩玩可以,这辈子不想再做情兽,对玩不起的姑娘下手,免得伤害幼小。
但比较悲催的是,这个年代的姑娘……基本都玩不起啊!
所以,没法子,只能先委屈一阵儿了。
“给。”
张鱼飞快上前,做贼般塞过一张纸条,然后两条大长腿倒腾出残影,很快消失不见。
郭永坤摊开一看,是一个地址和电话,申海的。
犹豫一下,还是收了起来,但不确定会用。
申海那个地方呀……真要说起来,等着他邂逅的女人可就多了,他上辈子就混那的,原来的老婆也是申海人,所以……
改天要过去了,该找谁,还真的不太好说。
……
回到河东时,已是下午。
刚进门,李秀梅就开始手臂摸摸、裤腿敲敲,似乎生怕他缺胳膊少腿了一样。
“妈,我没事。”
郭永坤颇感无语,但心里挺暖的。
人生的很大一部分幸福,莫过于回到家后,有人嘘寒问暖。
“那就好,那就好……”
李秀梅连连点头,又说要去给他做好吃的。
“妈,我不饿,一下火车就吃了碗热干面。”
“这样啊……”
那索性李秀梅也就不折腾了,毕竟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做晚饭。
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小坤,你走的这阵儿,家里来了俩客人。”
“谁啊?”
“一个姓林的小伙子,还拎来好多东西呢,哦对了,戴大檐帽,看起来像个当官的……”
听老妈这么一描述,郭永坤也就清楚了。
林红道呗!
就说这家伙忒不仗义,自己回来这么久,也不来看看,难不成还要自己屁股都没坐热,先去拜访他?
没那道理。
不过,总归是来了。
“还有个姑娘。”
老母亲说到这里,表情已有些古怪,就是那种……你懂的。
“还留了份信呢!”
说着,走到客厅的斗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黄纸信壳。
“你……没看吧?”
瞅着信口那微微卷起的痕迹,郭永坤一脸狐疑。
“这话说的,你妈我能是干那事的人?”
这个……郭永坤还真不确定。
老妈正派归正派,但涉及到找媳妇的问题上……
别以为他不知道,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奈何他大哥那个木鱼疙瘩,跟一帮狐朋狗友吹牛打屁就算一个,至于女人……那是个啥东东,干嘛使的?
嗯……这就是他大哥。
既然有信,郭永坤也懒得打听,心想哪个妞会来看他,说不好奇那是假的,赶紧拆开:
永坤,
见字如面,得知你下乡回来,迫不及待想与你叙叙旧,不曾想来得不是时候,恰好错过,看来……只能有缘再会。
我走了,父亲工作调动,要去西部搞建设,据说那边挺苦的,也不知自己适不适应,但又听说风景很美,所以也有些期待。
祝我一路顺风吧。
虽时隔多年,但脑子里偶遇还会回忆起,与你一起上学的快乐时光,那时我们是那么天真,那么无忧无虑,一切都那么美好,怎奈人长大了,烦恼也接踵而至……
唉,不说了。
多年没见你,也不知你变样没有,说实话……挺想你的,希望你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我……
等到了地方,落下脚后,有空再给你写信吧,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哦!
周静。
“原来是她……”郭永坤恍然。
其实有件事他做得挺不厚道,返城之后,没去任何地方串门,以前的那些朋友,也一个没见。
倒不是没生出这个想法,但转眼就被挥散掉,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
于他们而言,自己只是消失五年。
但对自己来说,与他们的相识,似乎是上辈子……不,实际上就是上辈子的事。
所以,他认为还是守株待兔比较妥当,看哪些朋友该交,哪些朋友可以丢掉,不曾想……
等跑一个。
蓦然回想,也确如上辈子一样,只是那会儿收到这封告别信时,他正在蓉城念书。
周静是独生女,所以并没有下乡,念完高中后,就进了市广播电台工作,因为一口普通话还算流利,不过没混出啥名堂。
“小坤,那姑娘是……”
李秀梅对此颇为上心,就等儿子回来严刑逼供,反正那姑娘她瞅着挺不错,知书达理的,模样也俊俏。
“问这还有用么,人都走了。”郭永坤撇撇嘴道。
“那咋能没用,走了不能回来吗?再说,是她爸工作调动,又不是……”
“诶诶诶!”
郭永坤没好气打断她,“还说没偷看?”
“……我这,不也是怕有啥紧急事,给耽误了嘛。”李秀梅讪讪一笑。
“妈,以后可不准这样,我也是有隐私的!”郭永坤一本正经告诫。
哪知老母亲突然发飙,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
“还隐私呢,你整个人都是妈生的,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清楚……”
“诶,怎么还打人?”
“打你咋了,一个个都不成器,这么好的姑娘不知道把握,将来有你后悔的……”
郭永坤也是没辙,对上这位有菩萨护体的老太太,能咋办?
骂你,你得说“好有道理哟”,打你,你得说“打得好啊”!
嗯……就是这么憋屈。
“诶,对了。”忽然想到什么,岔开话题问,“他俩一起来的?”
“没有。那个姓林的小伙子迟两天。”
“哦……”
郭永坤这会儿就在想啊,周静要去西部,那红道咋搞?
他对周静确实只有同窗和朋友的情谊,但红道对她,可是动了真感情的,甚至发过誓,此生非她不娶。
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大可能。
还是说……红道根本不知情?
脑壳大啊,因为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告诉红道。
但周静如果没跟红道讲,那明显就是不想让对方知道,他要说了,岂不是……对不起朋友?
可不说的话,又……感觉愧对兄弟!
你说这叫什么破事?
……
郭永坤倒也没急着上班,不是请了半个月的假么,他这才用了九天,不把假期挨完,那能叫咸鱼?
再说,洗照片也要时间。
这天,从照相馆出来后,他买了点水果和罐头,用一个绿网兜装着,乘有轨公交来到工业二路。
林家就在这里。
豪门大院。
祖上几代从商,而且精明的很,抗战时就给我党支援过物资,后面又捐了家底保平安,所以人道洪流那会儿,很多商人都垮台了,他家却没有。
也多了个前缀,叫爱国商人。
当然,现在肯定没再做生意,林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片区的工会主席,实权是没有,不过名头挺响亮,而且够红。
再说,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肯定还有,指着这些,都能过得有滋有味。
用青石砖垒成的院墙很高,正好将两层碧瓦朱甍的古韵小楼的一层遮掩住,当中是一扇带兽头铺首的红漆大门,旁边还有两尊石狮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到了什么名胜古迹呢。
眼下整个河东,都不定有第二套这种私人住宅。
所以没错,林红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有人吗?”
郭永坤抬手敲门,好半晌,里面却没反应,静悄悄的,跟个鬼屋一样。
这年头也就不好请佣人,否则肯定不能这么冷清。
“谁啊?”
终于,敲了快两分钟,郭永坤原以为没人在家,正准备走时,里面总算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穿一身黑白格子裙,身上没有任何首饰,但……
以为这样就能掩饰富贵吗?
五十多岁的人了,皮肤却白里透红,泛着晶莹,平时生活得别太滋润。
“阿姨好。”
自然是林妈错不了,以前读书时郭永坤见过。
“你是?”
“我叫郭永坤,跟红道一块下乡的,刚回来不久……”
“哦,我知道你,红道经常提起,来,进来吧。”
057.返厂
感觉进入了一座仿古的茶楼,到处都古色古韵,充满了历史的斑驳与厚重。
林家郭永坤也是第一次来,毕竟读书时他和红道之间有过节,不可能有这待遇。
也就下乡后朝夕相处了三年,关系才渐渐变得有些微妙。
介于朋友和兄弟之间,又带有一丝仇恨……
讲真,到底是个啥,他也捋不清。
“小郭,来,喝茶。”
说是茶,其实就是一杯白开水,他家能没茶叶?
郭永坤略感无语,这是装穷装出了毛病吧,那你又让我进来干嘛,就身前这个雕工精美的紫檀圆桌,放后世都不得了。
当我睁眼瞎啊?
“诶阿姨,红道不在家吗?”
要知道今天可是礼拜天,这也是他掐着点过来的原因。
“嗯,这不是刚参加工作嘛,做事还挺积极的,说礼拜天街上的小商小贩多,义务加班……”
这个红道,也真是的,守着这栋房子,以后要啥啥没有,瞎折腾个啥劲?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主流思想就是如此,工作才是衡量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至于钱……
‘靠!我家为啥有这么多钱,真是太丢人了!’
别以为这是大话,老百姓虽辛苦工作赚钱,但那是凭本事吃饭,若家里本身就有一坨子,怎么花都花不完……
那就是耻辱!
弄个不好,还会被戴上资本出身的帽子。
不信的话,谁现在拿十万亿,跟林红道换他的工作,看他换不换?
而年轻一辈中,有这种思想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说出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当下,还真就是一个以钱多为耻的年代,够用就好。
“阿姨,所以红道是在工商的哪个单位?”
“之前是分配在食品检测站,后来……嗯,就调到了工商局正部,现在在稽查大队工作,专门负责打击投机倒把。”
调?
郭永坤用屁股想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不然能升这么快,一年就从附属单位挺进正部?
只能说不管在哪个年代,有钱有势,就是好办事。
不过这家伙也真是的,干啥不好,非去打击投机倒把,他还寻思倒两手,改善改善家庭现状呢。
要这样干了,岂不就真成了敌人?
蛋疼!
因为正主不在,所以郭永坤也不愿多待,抿了两口茶……好吧,就当它是茶,便告辞离开。
倒也不显郁闷,反而有些窃喜。
无他,红道如果在家,那他今天在朋友和兄弟之间,势必要出卖一个。
都不情愿。
还是这样拖着好,让他自己去发现。
……
几天之后。
纺织二厂。
钟大业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又到月底了呀,可关键,这个月的销售任务还是不达标,车间倒是满负荷运转,七七八八的产品仓库都堆满了,但就是卖不掉,你说急不急人!
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为此,他特地召开领导班子会议,整整探讨了两天,得出的结论是……
没问题!
他们厂生产的服装,用料佳、工艺好,譬如最新款的涤纶裤子,毫不吹嘘地讲,穿个五年都不带变形的!
可为什么老百姓就是不买账呢?
合作商场那边的货走得极慢,而且越是以往的大客户、大城市那边,越是如此。
就在刚才,廖书记还喊他过去,又一顿破口大骂。
此刻,坐在办公室里,真恨不得把脑门往墙上撞两下算逑,实在羞愧难当,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信任与栽培啊!
沉思良久,从抽屉取出一摞信纸,并拧开那只最趁手的永生牌钢笔……
“咚、咚!”
信写到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
钟大业感觉有些烦躁,蹙了蹙眉,喝道:“进来!”
郭永坤踱步走进,呵呵一笑,“厂长,没打扰到你吧?”
“咦~你不是那个……小郭同志?”
我去,什么叫我是那个小郭同志,敢情我这鞍前马的,后为厂里排忧解难,你丫已经把这茬忘了?
郭永坤顿时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不过,想想老妈……
还是忍了!
“嗯,是我,郭永坤。”
“哦对对对,郭永坤,郭永坤……”
你大爷的!
“诶,小郭,你这是刚出差回来么,那上次说的事……”
“搞定了!”
“哦?”钟大业双目一凸,眼神亮得吓人。
蓦然回忆起那天的对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的承诺可是……帮助厂里完成全年销售任务!
居然……搞定了?
一瞬间,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讲真,他本就姑且一试,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实在没料到,这万分之一的概率,竟真被他赌对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美好了。
当然,是真是假,还得见到真章再说,不然很可能空欢喜一场,毕竟这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于是,很快调整好情绪,问,“小郭,听说你去江城了,到底有什么收获啊,赶紧说来听听?”
郭永坤也不搭话,踱步上前,将早准备好的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放在了他手边的红木桌面上。
“这是?”
弄得钟大业有些不明所以。
“里面装的,就是我兑现承诺的东西。”
“哦?”钟大业赶紧上手,迫不及待将信封拆开。
相片?
这有什么鸟……咦,还不等心头一凉,目光便被照片上的那套衣服所吸引。
毛衣配裤子,这本没什么,问题就出在,样式上!
先说毛衣,并非传统的圆领或桃口领,而是闻所未闻的中山装那样的领口,边角更圆润点,其下还有两颗扣子,可以解开将衣领外翻。
再说裤子,浑不似泛大街的直筒裤,而是上宽,中窄,底下更肥大……就像个喇叭花样。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喇叭裤?
“好新奇的设计啊!”
钟大业仔细看完后,对设计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心说这脑子到底是咋长的,这么鬼才?
郭永坤笑道:“这是正面照,底下还有张反身照。”
“是吗?”
钟大业心头一喜,赶紧将第一张照片放到旁边,开始欣赏起第二张。
从反身照中,就能明显看出,毛衣的腰部还做了收缩处理,显得更纤细。
而裤子……
钟大业眼神定格在那两个屁股袋上,微微蹙眉,感觉做小了点,而且胯裆太高,这样能穿下?
退步一万步说,就算真穿下了,那屁股不是翘在那,多难看,还勒得慌!
正面照倒真是让他眼前一亮,只不过这反身照,似乎有点问题。
“你哪拍的,这衣服怕不是人穿的吧,戏服还是什么舞蹈服?”
“……”
郭永坤真想喷他一句神经病哦,问,“厂长觉得不好看?”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钟大业一本正经道:“老实讲,这样看起来视觉效果还行,但我们毕竟是专业人士,要在脑子里想象出穿在身上的样子,你自己说吧,就这衣服穿上能好看,屁股勒在那,裤脚又像个扫把样?”
哟,还专业人士,你真的好专业哦!
郭永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翻到某页,递到他面前,“你再看看这个。”
“咦~这是?”
这当然就是张鱼的画像了,而且郭永坤回来之后,还给它上了颜色,完美还原了身上的桃红色毛衣,以及黑色喇叭裤。
“啧,这姑娘画得蛮漂亮的嘛。”
靠!你个糟老头子,我让你看衣服,谁让你看人了?
看完头后,钟大业才打量起身上的衣服,还带色啊,果然比照片上看起来亮丽不少,竟然……毫不违和。
而且不光如此,咋感觉这套衣服特……衬人呢?
将女性的优点,很好的衬托出来。
饱满的上围,纤细的腰肢,挺翘的……哦天哪,看一幅画,居然有点那个啥感觉,这这这这这……
“这可是真人画像,半点不掺假,当时画中这姑娘就在我眼前,这套衣服穿出来的感觉,比画中美百倍,只怪我手艺不精。”
“哟,这么说还真有人穿哪?”
你妹的,以为我跟你逗你玩呢?
“那是自然,而且还是国际最前沿的时装,港城那边搞过来的。”
“啥?!”
听到这里,钟大业终于动容了。
原来是进口货,就说怪不得这么……好看呢!
他顿时打起精神,认真翻看起余下的照片。
“哟,又是一件进口时兴货?”
“必须的,每套都不一样,前后照都有,一共86张相片,43套时装。”
“多少?”
“43套!”
“……小郭,你这到底从哪搞的?”
郭永坤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实话,因为注定瞒不住。
钟大业听完后,诧异道:“片场,拍电影的地方?”
“对,我有个朋友在剧组,这事就是他告诉我的,说他们剧组特地派人去港城,采购了一批时髦衣服回来。”
郭永坤说到这里顿住,看了他一眼后,继续说,“厂长,这部电影可是大制作,上影今年的重头戏,几乎百分之百会火,所以如果厂里能将这些本就时髦的服装,赶紧生产出来,再借助电影的宣传效果,推向市场,那……岂有不大卖的道理?”
钟大业的眼神已亮得吓人,细细品味一番后,突然站起,直接薅起电话筒,一口气拨出三个号码。
“喂!设计科么,对,是我,让你们刘科长马上来我办公室。”
“喂!生产科么,你们吴科长呢,把他找到,让他来我办公室,对,现在!”
“喂!王辉?立刻来我办公室!”
058.群众反馈
没过多大会儿,一个戴黑框眼镜、梳着利落三七分发型的中年人,就火急火燎赶来。
这些厂里的大佬,郭永坤自然认识,大门口的公告栏里照片都有。
这位就是设计科长,刘久丰,四十五六的样子,据说是裁缝出身。
“厂长,有什么事吗?”
“先坐会儿等等。”
“哦……”
第二个到的就是王辉。
他屁颠屁颠跑进来,原本还没什么,但一瞅到郭永坤后,只觉一股邪火突起。
“坐呀,站着干嘛?”钟大业指着沙发说。
“没事,我站站,坐多了。”
郭永坤感觉有些好笑,顶大个人了,咋这么小肚鸡肠。
知道他为什么不坐么?
因为自己坐这了。
等了好一会儿,厂里第一大部门,生产科的科长吴云喜,终于姗姗来迟。
“厂长,实在不好意思,二线那边出了点问……咦,老刘和老王也在啊?”
他说着,眼神扫了扫,最终定格在郭永坤身上,猜测这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是个啥来路,眼生的紧啊。
“好了,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钟大业从软絮靠背椅上站起,手里拿着信封,踱步来到沙发旁。
“叫你们三个过来,是想给你们看点东西。”
说着,便将信封中的照片取出,分成三摞,分别递了过去。
三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过照片后,赶紧查看,而这一看……
脸上的表情截然不同。
刘久丰的眼神顿时亮了,捧着照片爱不释手,嘴里还不停“啧啧啧啧”的。
而吴云喜却眉头皱得老高,嘴角泛起苦涩,抱怨道:“不是吧厂长,要做这些,这也太复杂了吧?”
钟大业却没搭话,示意他继续看。
至于王辉,表情就比较有趣了。
时而轻咦,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时而撇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待三人将手中照片交换,并全部看完,钟大业才淡笑着问,“感觉怎么样?”
刘久丰第一个发言,迫不及待的意思,“厂长,这些照片从哪搞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那还用说?”刘久丰瞪着眼珠子道:“这些衣服的设计很有想法,而且非常大胆,一看就是出自高明的设计师之手!”
“哦?”钟大业饶有兴致地问,“那比你如何?”
“这个……”刘久丰挠了挠壳后,讪讪一笑,“不好比较,我走的是大众路线,设计适合人民群众穿的衣服,而对方这种……显然是奔着奖项去的,一些时装大赛什么的,听说国外多的很。”
郭永坤坐在一旁始终没说话,感觉这位老刘同志还蛮好玩的。
从他的话中就不难听出,倒不是完全的闭目塞听,至少还知道国外的时装大赛,而且也承认照片上的服装非常优秀,但就是思想僵化,不认为它们符合我国国情。
而如果连设计师都有这种想法,也难怪这年头老百姓没啥好衣服穿,穿来穿去就是四口袋、水筒裤,黑白蓝。
钟大业点点头,未作表态,又望向吴云喜,“你呢?”
“这……要我咋说呀,你要是让我选的话,那我肯定不愿意做,这么复杂,产量肯定大打折扣!”
这位倒是个耿直性子。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是想问做不做得出来?”
吴云喜又将照片快速捋了一遍后,不太情愿地说,“有几套可以做,但大部分不行,必须停工对设备进行改造,还有几套肯定做不了,譬如这个……”
他说着,举起张鱼首次邂逅男主时穿的衣服,也就是郭永坤去庐山后,画了第一幅画上的那套。
然后继续说,“其他的地方还好,包括袖子上的蕾丝边和喇叭口造型,只要材料有,慢点也能做出来,但这上面的印花……就太复杂了,凭我们现在的设备,不可能达到这种工艺。”
钟大业微微蹙眉,问,“设备改造了也不行?”
“不行!真要做这个,那厂里就得采购国外最先进的喷墨印花机。”
钟大业苦笑,那还是算了吧,这件衣服就不做指望。
想想就知道,厂里都快入不敷出了,还花外汇采购设备,上面绝对不会批。
“那王辉呢?”
“厂长,我能先问问,你让我们看这些照片什么意思么,还有,都哪来的?”
王辉说着,眼神已落到郭永坤身上,显然有些猜测。
“你这不是废话吗?”钟大业没好气道:“当然是让你们看看能不能做,有没有搞头!至于哪来的,你先别管。”
“那……我不建议。”
“哦?说说原因。”
“就像老刘说的,这些衣服好看是好看,但也……太超前了,有几个人敢这么穿?再说,刚才老吴也说了,真要做这些,难度会加大不少,产量肯定直线下降。”
“可关键我现在产品爆仓,你也卖不出去啊!”
“……”
王辉顿时蔫了,无言以对的意思。
“所以你们三个都不建议做是吧?”
三人相识一望,各自点头。
见此,钟大业不由泛起迷糊,难道真是自己判断错了?
他就觉得这些衣服很有吸引力啊,至少对于男人而言,那……
女人能不喜欢?
就好像他最近看的那本《战国策》,里面就有一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
老祖宗几千年前就悟透的东西,能有问题?
“咦!”
忽然,脑子里灵光乍现,他想出一个好主意。
三个大老爷儿们,我跟你们谈个鬼!
快步走到办公桌旁,抓起电话筒,拨出一个号码。
“喂,小郑吗?嗯,是我,你这样,马上在厂里挑十个姑娘,什么部门的都行,要年轻漂亮的那种,让她们来我办公室。什么干嘛,我有用!啪!”
郭永坤看了老钟同志一眼,不禁笑了笑。
你不得不承认,领导就是领导,既然能坐上这个位置,就算看起来啥都不懂,也必有其过人之处。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行十一个女人,排队从门口走进。
十个花姑娘,一个……更年期老妇女。
就面试郭永坤的那个。
她还挺诧异的,“诶,你不是那个……你怎么在这?”
“办事。”郭永坤懒得多讲。
“你办什……”
“好了,小郑,你可以走了。”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钟大业打断。
谁有心思听你叽叽歪歪的,办正事呢!
“啊?”
“怎么?”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我说过?”钟大业摸摸下巴,有点记不清了,他记得好像就让找十个女的,叫她们自己过来。
算了,来就来了吧,总归是个女的,看看也无妨。
想着,便将一摞照片递过去,“那你先看吧,看看这些衣服怎么样。”
“哦……”
半晌后,“哎呀,这些衣服怎么穿出去啊,你看这件,连袖子和裤腿都没!”
“这是泳衣。”
钟大业干脆薅回照片,对她摆摆手,赶紧滚蛋的意思。
等她走后,钟大业才将照片递给其他姑娘,也不急,一个一个来。
不得不说,那位更年期大妈挑人还是蛮有眼光的,来的这十位姑娘,皆是双十左右年华,而且颇有几分姿色,堪称厂里的颜值担当。
头先的姑娘一边看着,眼里已泛起小星星,忍不住惊叹,“好漂亮啊!”
“哦?”钟大业闻言心头一动,问,“你觉得这些衣服可以?”
“是啊,这么漂亮,怎么不可以?”
“那如果给你,你会穿?”
姑娘瞬间警觉起来,看了他一眼,就那种……看坏蜀黍的样子,弱弱道:“有些我不穿。”
“哪些?”
“就那个泳衣,还有那个无袖的小白裙,好看是好看,但也太短了。”
“就这两件,其他的呢,都敢穿?”
“其他的又没什么吧。”
那钟大业心里就有数了,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开始下一个。
不曾想,第二位姑娘更大方……
“我都能穿。”
“哦?”钟大业诧异,问,“连泳衣也敢穿?”
“那要看在什么地方呀,大街上肯定不行,可要去泳衣,不穿泳衣穿什么?”
“……”
钟大业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就连郭永坤都忍不住想鼓掌,心说,姑娘,你说得好有道理哦!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最后一个。
十位姑娘全看完,也都回答了问题,结果……
她们很喜欢这些衣服,甚至扬言,如果厂里做的话,一定会买!
用有位姑娘的话说“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你们这三个家伙,特别是你,王辉!怎么做的供销科长,连群众的基本需求都没摸透,还搞个什么供销?!”
钟大业瞬间发了飙。
“可……群众也不光是年轻姑娘啊,刚才,郑主任不就说不喜欢嘛。”王辉一脸无辜相,还梗着脖子反驳起来。
哪知钟大业愈发火大,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那到底是像小郑那样的中年妇女,消费能力高,还是年轻姑娘消费能力高?!”
这下,王辉张了张嘴,是真的说不出话。
“你太让我失望了,滚!”
原来大爷生气起来,也挺恐怖的。
一嗓子吼出去后,王辉立马打了个哆嗦,灰溜溜逃离地震中心。
059.高升
看到钟大业的眼神又瞟向自己,刘久丰顿时一个激灵。
“那个,厂长,我觉得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社会发展太快,有时候年轻人的想法,不是我们能完全把握的。”
钟大业瞪了他一眼,到嘴的火星语总算没飙出来。
但是,不怕死的人也有。
“厂长,我还是觉得不能盲目,十个人代表不了全部,再加上她们还都是咱们厂的职工,用俏皮话说算是业内人士,平时接触的新鲜样式也多,保不齐接受程度上要高于大众。”吴云喜沉吟道。
钟大业歪着脑壳想了想,感觉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半晌后,望向郭永坤,问,“小郭,你觉得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而他这么一问,也终于让刘久丰和吴云喜意识到,原来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呢!
眼神瞬间转移,纷纷揣测他到底什么来头,如此大事,厂长为何会咨询他的意见?
“哦,忘了跟你介绍一下。”钟大业留意到他们的表情,抬抬手道:“这是我们厂转运科二部的同志,郭永坤。”
“转运科?”
刘久丰和吴云喜相视一望,面面相觑。
心说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大的事,搞个搬运工来干嘛?
还……问他怎么解决?
多么似曾相识的眼神啊,前不久才在王辉脸上见过,钟大业没好气道:“不论是搬运工还是清洁工,那都是我们厂的一份子,谁不是从基层干上来的?
“你,久丰,你在小郭这么大的年纪时,不也就是个裁缝么。还有你,云喜,你这么大时还在锅炉房拖煤呢。就是我……当时也不过是个普通车间职工。怎么年纪大了越活越回去,看不起人了?
“我告诉你们,这些照片,就是小郭特地去外省搞回的,你们有这本事?”
俩人被喷得一脸狗血,讪讪笑着,连说没有没有。
郭永坤自然免不了有些感动,人之常情,也对钟大……算了,以后就叫“大爷”吧,又高看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要检验这批服装是不是真的受众,倒也简单,先少量生产一批,就放在本市的百货公司里卖卖,那么情况自然一目了然。”
“诶~这注意不错哇!”钟大业顿时眼神一亮。
先试试水,无疑能将风险控制到最低。反正小郭也讲过,那部什么电影,要夏天上映,现在不到五月,时间上还是充足的。
“我赞同。”就连刘久丰也情不自禁点头,认为这个想法很好。
“那我还能说啥?”吴云喜摊摊手。
“你什么都别说了,接下来就是干,先不动机器,把你刚才说的能做的那几款,赶紧给它弄出来!
“久丰这边,限你们三天之内,把设计图、模板,全部敲定出来!”
钟大业说到这里顿住,望向二人道:“有问题吗?”
俩人相视一望,同时摇头——有,我也不敢说啊!
“行了,去吧,马上着手办!”
旋即,二人便告辞离开。
办公室里就剩下俩人,钟大业也不知在想什么,踱步到办公桌前,将那摞反扑在桌上的信纸拿起,撕掉头页,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小郭,你明天去整顿办报到吧。”
“哦?”郭永坤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微微一怔。
因为实在太突然了,他都……没做好准备。
原本按他想来,工作调动至少要等到这事有了结果后,才有着落。
他又哪里知道,今天送过来的不光是一沓照片,更是一个希望,人家钟大业连辞职信都写好了……
内心的感激,无以复加。
他一个厂长,换个一个整顿办的小职位……这事还用想吗?
“哦什么哦,怎么,又不愿意去了?”
“不不不……”郭永坤连连摆手。
“行了,不管这事成不成,我觉得你这小伙子还是蛮有能力的,放在转运科,确实是浪费人才……”
想想就知道,一个能干成跨省偷……哦不,取,取创意的人,就单有一把力气?
这事谋与勇,缺一样都不行!
“那就多谢厂长栽培了。”
郭永坤心里无疑乐开了花儿,终于回归到咸鱼生活的正确轨道上。
可不待他开心完,钟大业突然又整出一句,“不过,你虽然调去整顿办,但接下来有件事,我希望你还是能负责一下。”
靠!不带这样的呀,咋跟某鱼一样,两件事混为一谈、还讨价还价呢,这可是事先商量好的?
奈何我大爷终究不是某鱼,郭永坤不敢强怼,显得有些郁闷道:“啥呀?”
“就你刚才那个建议,跟本市的百货公司对接。”
“这……不是供销科的事吗?”
“是!但王辉的态度你刚才也看见了,明显不看好这些衣服,主观意识已经形成,怎么好再把这事交给他?”
这么听听……好像也蛮有道理。
不过郭永坤多谨慎的人呀,立马强调道:“厂长,我可不进供销科。”
钟大业微微眯眼,约莫看出点小九九,没好气道:“不让你去!但这事毕竟是你的建议,我寻思还是让你负责到底,争取干出点成绩来,给供销科的那帮人瞧瞧!”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反正市里大型百货也就那两三家,搞个试点,不算费劲。
郭永坤耸耸肩道:“成吧。”
……
第二天。
郭永坤就回厂里正式上班了,而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整顿办报到。
一个科室十三名职工,唯独科长陈智勇还算友好,至少给了笑脸,至于其他十二人,完全当他是空气,对这个空降兵十分不感冒。
若非听小道消息说,是厂长亲自提拔的,很可能就集体开火了。
什么时候他们整顿办这么好进了,一个没有任何资历的搬运工,都能凑热闹?
他们却不知道,郭永坤求之不得,永远别理他才好。
话又说回来,你以为他,很想理这些人?
一帮所谓的厂子弟,他们仰仗的资本是啥?
不过就是父辈的荫庇罢了,厂宣传栏里贴的那些大字报,他不是没瞅过,写得那叫什么玩意儿,稍稍感觉还可以的,那一准是拿报纸上的内容Ctrl+C,Ctrl+V。
真本事没多大,趾高气扬就算一个,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所以如果上面开展国企改革,郭永坤第一个举双手赞同。
此时的国企里,奇生虫实在太多!
他报个到,也就走了,干啥?
找老王吹牛打屁去!
反正手里有厂长的临时豁免权,他怕谁,而设计科和生产科那边衣服还没捣鼓出来,他有的是闲工夫。
来到转运科二部的仓库时,以前一句话没说过的人,都凑过来套近乎,一口一个领导,那叫一个热情。
使郭永坤颇为感慨,这他娘到底是个什么操蛋的社会?
郝凶残也扭扭捏捏跑过来,讪讪笑道:“郭领导,来视察工作吗?”
整顿办因负责思想教育工作,传达上面的指示与精神,所以地位有些超然,基本见人大一级的意思。
也甭管有没有职位在身,厂里职工平时照面后,都习惯喊领导。
同时也确实惹不起,这帮手握笔杆子的家伙,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夸人和贬人都很容易,谁的名字但凡见了大字报,无外乎两种结果:荣誉加身和臭名昭著。
“没有,过来找老王,商量点事。”
郝凶残的表情看起来颇为紧张,郭永坤岂能不知道原因?
要知道他正等着提干呢,若这时自己给他出个大字报,稍稍打压几句……别忘了,他干的那些勾当,郭永坤知根知底。
那基本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所幸郭永坤并非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再说,据说自己进厂他还多少活动了一下,就更不会跟他计较。
“哦哦,明白明白。王祥伟,快过来,领导找你有事!”
老王同志顺利获得假期,用郝凶残的话说“你今天什么都不用干,一定要好好配合领导的工作”。
搞得他爽歪歪,屁颠屁颠要请郭永坤喝酒,说是祝贺他高升。
俩人倒也没走远,纺织二厂数千人的大厂,旁边自然不乏各种店铺,商业局那帮人又不傻,光是国营餐馆就有五六个。
随便挑中一家,老王大手一挥,要了四个菜:一份红烧刀鱼,一份辣椒炒肉,一份家常豆腐,外加一碟油炸花生米。
都是顶好的下酒菜。
又要了一瓶本地产的高粱酒,白云边出品,滋味不错,比较受众,1块1一瓶。
“那这顿饭你可要破费了。”郭永坤哈哈笑道。
“说这话……再说,不管怎么破费,那肯定还是我赚了!”
“哦?怎么说?”
“你想啊,你都调到整顿办了,那郝雄还敢给我重活干,就是其他人也得敬我几分呀!”
老王就是老王,妥妥的精明人,也实诚,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说沾你的光就沾你的光,都不带遮掩的,不过……
郭永坤喜欢这种性格。
俩人走了一个后,老王才颇为感慨询问此中故事,还喟然长叹,“要说这人跟人哪,差别还真大,有些人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料,譬如永坤你,而有些人……就像我,只能天天混日子,连自己都顾不好。”
“行了,别搞得像个小老头一样,你才多大,以后的路还长得很!”
郭永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安逸的眼神,但他可能没体会到意思。
毕竟是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将来若有机会,岂能不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