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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超强     逆流1977txt下载     逆流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8.一战成名

    1984年的夏天燥热难耐。

    这种热不仅是气温的炎热,更是内心的炽热。

    1932年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但当时参赛的运动员只有一个,在极为仓促的情况下参加了男子短跑项目,自然无法取得佳绩。

    随后由于战争原因,中国退出奥运舞台。

    这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无关中国的责任。熟悉历史的人就知道,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帝国列强侵我国土,犯下累累罪行,但这样还不算完,在那些残忍和狞笑之中,敌人还给华夏儿女烙上了一个耻辱的标签——东亚病夫!

    经过长达半个世纪的暗自舔伤、励精图治,中国这个伤痕累累的巨人,终于慢慢站起,战争已成过往,但耻辱难忘。

    1984年的夏天,中国将向世人证明:

    华夏儿女,不是东亚病夫!

    沉睡的巨龙,已然觉醒!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下面将为您转播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式刚刚落下帷幕,在第一天的比赛中,我国运动员徐海峰将参加男子手枪项目的角逐,下面请看详细情况……”

    办公室里,一台18吋国产金星牌彩电摆在墙边,郭永坤和老王,还有王子强和麻子,四人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睁着电视屏幕。

    “开始了,开始了!”

    老王三人激动到不行,这是中国第一次转播奥运盛况,且不提接下来的成绩如何,单看到国家运动健儿们出现在光鲜亮丽的国际赛场,与一群洋鬼子同台竞技,他们就感觉无比兴奋。

    郭永坤亦是如此。

    诚然,结果他已经知道,电视转播他也曾看过,但这么多年,画面早就忘记了。再次重温,仍感觉热血沸腾。

    “看看看,徐海峰上场了!”

    “嘘!别说话!”

    老王三人紧张异常,似乎担心自己的声音通过电视机穿过万水千山,影响到那边运动员的发挥一样。

    三人全部捂着嘴巴,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海峰的发挥十分出色而稳定,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挺进决赛。

    “一定要拿下一块奖牌啊!”

    “我觉得没问题,徐哥一看就是个狠人!”

    “对!一块铜牌妥妥的!”

    铜牌?郭永坤瞥了三人一眼,呵呵一笑。

    接下来的结果,不仅会亮瞎这三人的眼球,还会震惊整个世界。

    “嘭!”

    “嘭!”

    “嘭!”

    电视机里传出比赛枪响,徐海峰参加的这个项目叫“手枪慢射”,出手的频率虽不快,但对精准率要求极高。

    他每一次出手,都牵扯了亿万中国人的视线和神经。

    终于,枪声消失,裁判开始检验并宣布成绩。

    “9环,9环,10环,10环,10环,10环……”

    这个年代的科技水平还不发达,比赛成绩没有投屏现实,都是手写在成绩板上。

    当裁判逐一报数的时候,老王已经等不及摸来一个电子计算器统算起来。

    “一定要超过555环啊!”

    “对呀,超过555环,铁定就有奖牌了!”

    王子强三人双手合十,不断祈祷。

    几乎就在老王停手的同时,电视屏幕上出现一个镜头特写——那是裁判团验算的结果。

    566环!

    老王三人呆了。

    电视哑火了。

    世界仿佛就此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里回想起央视解说员激荡不已的声音。

    “566环!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徐海峰的比赛成绩已经出来,是566环!这也就意味着,他一举夺下了男子手枪慢射项目的冠军,没错,世界冠军!”

    最后这四个字,老实讲,解说员破音了,尖锐而刺耳。但是,此刻守候在电视机前的亿万中华儿女,没人会怪罪他,恨不得声音更尖锐一些才好。

    “赢了?”

    “岂止是赢?你耳朵聋了?冠军,世界冠军听不到?”

    “那岂不是说,能拿金牌?!”

    “对!”最后这个字是郭永坤说的。

    “哈哈——”

    狂笑声在办公室内乍起,老王三人兴奋得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手舞足蹈,热泪盈眶。

    电视里解说员的声音已经有些无语伦次,显然也是高兴坏了。

    望着此情此景,郭永坤同样微微红眼,天知道这一刻有多少中华儿女热泪狂洒。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实在太激动了,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第一天,第一块金牌已经诞生,由我国选手徐海峰获得,此时此刻,我相信举国都在沸腾。

    “请大家耐心等待,接下来将进行颁奖仪式,五星红旗会首次飘扬在奥林匹克之巅,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同样将首次响彻美利坚的上空!”

    电视屏幕里开始出现零散镜头,但主要视角还是在刚刚夺下奥运首金的徐海峰身上,他同样一脸激动,下场后与教练员来了个熊抱,有表情亢奋的工作人员适时送上饮品,以慰劳中华英雄。

    “坤哥,快看快看,是我们的健力宝!”王子强红着眼睛,指着电视机大喊。

    其实哪还需要他提示,郭永坤老早就留意到。

    也不知是主镜的摄像师是谁,郭永坤真想亲他一口,就在徐海峰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健力宝,举罐痛饮的时候,镜头由远及近,给了一个大大的特写。

    “哈哈……这下咱们健力宝想不红都难了!”老王大笑。

    “行了,别笑了,马上回去开工。”郭永坤摆手将他打断。

    事实上截至目前,健力宝的销量都算不上好,省外就不说了,根本还没走出去,省内哪怕经过炸街式的宣传,每天的出货量仍然有限。

    最大原因是因为,健力宝太贵了。

    同样是桔子汽水,目前省内销量最高的二厂汽水,一玻璃瓶仅需三毛钱,而铝罐装的健力宝则需要四毛五,与洋品牌的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相差无几。

    倒也不是郭永坤故意定高价,而是成本本身就高,首先一只铝罐就比玻璃瓶贵出好几倍,再一个,健力宝的配方材料也贵得多,譬如蜂蜜什么的。

    普通汽水里面有什么?

    不过,在郭永坤看来,这并非什么劣势,他要走的就是高端路线。

    在80年代之前,老百姓串门送礼,最受欢迎的就是麦乳精和罐头,接下来,他要让健力宝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高端礼品。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阅读

    按照正常情况下,这种愿景自然不容易实现,但现在不同了,一款能在奥运会中惊艳亮相,并且被民族英雄饮用的饮料,档次感瞬间就上来了。

    “好!我现在就去。”老王瞥了眼电视,虽然很想继续看,但也知道孰轻孰重。

    “走喽,接订单去喽!”王子强三人也知道好歹。

    望着他们相继离开的背影,郭永坤托腮一笑,心说小伙子们,这才刚开始呢。

    健力宝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引发的高嘲,目前还早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市场反馈完全在意料之中,上门订货的省内单位多不胜数,就连像郭永年一样的个体户都不少,每天进厂拖饮料的解放车、三轮子,都要排起长龙。

    郭永坤倒是来者不拒,管他是供销社还是个体户,给钱就发货,一视同仁。

    而且他们的货源也异常充足,想想就知道,从年后就开始全力生产,仓库都积压满了。

    另外客观讲,饮料还是比较好生产的东西,不像以前纺织二厂做衣服,工序复杂,做饮料只要保证原材料充足,一条流水线一次性生产下线,也就包装费些功夫。

    健力宝汽水厂瞬间火了,大批大批的饮料销售出去,自然也就意味着大笔大笔的进账,汤榆红每天下班之前都要去一趟银行。

    干嘛?

    自然是存钱。

    郭永坤是一个很硬气的老板,管你多大单位、多大订单,想要赊账,一概免谈。主要怕后面扯不清,这年头基本都是国家单位,你跟谁扯?80年代末的三角债危机有没有?

    所以每天入账的现金都吓死人,这年头的人也习惯用现金交易。

    奥运会依然在继续,自徐海峰开了个好头后,中国运动健儿屡创佳绩。

    中国射击队再接再厉,随后的李玉玮和吴晓旋,又分别在“跑猪”和女子标准步枪赛中,各得了一枚金牌。

    25岁的栾菊杰经过奋力拼搏,战胜了世界名手、联邦德国32岁的科·哈尼施,夺得女子花剑冠军。这也是整个亚洲,首次在奥运会上获取击剑金牌。

    中国举重队更是连连告捷。

    曾果强在52公斤级、吴数得在56公斤级、陈玮强在60公斤级、姚金远在67.5公斤级中连夺四金。

    当然,最夺人眼球的一场比赛,还要当属中国女排力战老对手美国队的那场决赛。

    其实在小组赛中,中国队虽然击败了号称“东洋魔女”的日苯队,但却负于美国队的。

    不过很快女排姑娘们便调整好状态,在8月8日决赛时,充分发挥所长,直落三局,击败美国队,一举夺下金牌。

    实现了三连冠的夙愿。

    那一场同样不知看哭了多少人,据郭小妹禀报,当晚他们学校里发起一场庆祝活动,上千名学生手举横幅,或扛着旗帜,走上街头为女排姑娘们喝彩。

    郭永坤关注的李林,一样发挥出色。

    他在中国男队失利于团体和全能两项后,并未气馁,顶住巨大压力。在随后的单项赛中,力挽狂澜,一举夺下自由体操、鞍马、吊环三个项目的三枚金牌。此外,还收获两枚银牌和一枚铜牌,成为本届奥运会获奖牌最多的运动员。

    被外媒誉为“力量之塔”和“使人倾倒的小巨人”。

    而与李林一起被封了外号的,还有一个东西,那就是健力宝。

    奥运会结束时,中国代表团以15金、8银,9铜的成绩,位列奖牌榜第四,震惊了全世界的目光,使无数人大跌眼球。

    而给华夏儿女贴上耻辱标签——东亚病夫的那个帝国列强,仅位居第七。

    无错

179.移居市中心

    整个八月份,老王都是蒙圈的。

    健力宝出道即是巅峰,虽然爽坏了郭永坤这个老板,却也累趴了他这个亲力亲为的副厂长。

    他最近说得多的一句话,就是恶狠狠道:“涨工资!”

    每每这时,郭永坤只能无奈就范,“好好,涨涨涨。”

    八月份自奥运会结束之后,不仅本省这边健力宝销量一再暴增,日媒的那篇别有用心的花边新闻,动摇不了国家队用血汗铸造的成绩不说,倒是一下捧红了健力宝。

    很快省外大军就杀到河东,来得最快正是羊城那边的几家大型供销单位,用他们的话说,羊城百姓现在全部嗷嗷待哺,就想体验一下“中国魔水”,可市场上根本买不到,你说愁不愁?

    郭永坤还是那句话,“带钱了吗,带了要多少都有,没带,不好意思,请回吧。”

    此言听起来很霸气,实则,确实挺霸气。

    熟悉80年代供销模式的人就知道,此时地方保护色彩出奇的浓厚,一个地方品牌想打入另一个地方,真可谓难于登天。

    就说北冰洋好了,如此强大的北方饮料霸主,而且已经称霸皇城脚下,但多年来一直想打入南方市场,却始终未果。

    而健力宝呢,眼下根本无需去操这个心,各地人民群众倒逼着相关单位跨省采购健力宝。

    临近国庆的时候,除了西部外,健力宝已经进入了全国市场,各地政府对这个品牌格外开恩,撤开了地方保护政策。

    当然,更多的还是被逼无奈,因为人民群众爱上了它,且一喝就停不下。

    郭永坤现在正思索着一件事情,要不要再添一把火,批量投放一个全国性的电视广告,连广告词他都想好了——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健力宝。

    “永坤,马支书带着市领导来了。”老王毛毛躁躁地冲进办公室。

    “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吗?”

    郭永坤与老王一起来到行政楼下迎接,为首几人挺面熟,但分不清具体谁是谁,郭永坤平时打心眼里排斥政治。

    一个脑门蹭亮的虚胖中年人点头哈腰陪在一旁,这位就是德一村的一把手,支书马呈祥了。

    “郭厂长,王副厂长,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

    郭永坤没想到居然还是副市长亲临,自然要好生招待了,他们这位雷副市长口碑还是不错的,从政绩上看,确实是位好干部。

    “你就是小郭啊,听小马对你的描述,我还很诧异,不敢相信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居然能干出这样一番大事业,当真是后起之秀啊!”雷耀云笑呵呵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雷副市长过奖了。”

    “不,一点都不过。我市真正走向全国的企业并不多,东钢算一个,如今你们健力宝也算一个。争取再接再厉,把它做大做强,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这边会大力扶持的。”

    “那就多谢雷副市长和诸位领导了!”郭永坤一脸“激动”道。

    参观完厂区后,收获了满满的赞誉,夸得郭永坤都有些不好意思。

    送走雷副市长一行后,郭永坤和老王乘坐马呈祥的吉普车打道回府。

    “那个,郭老弟啊,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马呈祥微笑说。

    “马大哥,就咱俩这交情,有话就直说吧。”

    俩人私底下的关系确实极好,已经称兄道弟了。

    当然,肯定不是郭永坤与老王之间的那种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张口闭口“兄弟”的那种,绝对不是什么真心兄弟。

    只可惜很多人始终不明白这一点,或者很晚才醒悟。

    “老弟爽快!”马呈祥哈哈笑道:“那老哥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是这样的,村委的礼堂年久失修,最近一直漏雨,已经影响工作了,所以我打算拆掉重新建,只是,这资金上有些缺口。”

    那郭永坤也就懂了,要钱呗。

    实事求是地讲,他现在没钱,还欠银行一屁股债呢。可也没办法,不给不行,否则人家来一句“你的工厂都是我的”,他能怎么办?

    有些脸皮终究不好撕破,否则很麻烦。至少现在不行。

    “马大哥,你就说差多少吧。”

    “大概,三十万左右。”

    郭永坤心头冷笑,建个礼堂要三十万?

    不过他不忧反喜,只要他拿得出,巴不得对方不按常理地要。

    “行,我等下回去跟会计讲一下,明天就划过去,对了,要现金还是转账?”

    “最好是现金吧。”

    “没问题。”

    ……

    王子强汇报,寻觅了几个月,都快将市区掀翻了,终于找到一栋还不错的房子。

    所以郭永坤打算今天过去瞧瞧。

    原本他都不做指望了,寻思要实在买不到就弄块地皮自己盖。只是这样存在一个问题,老母亲担心影响了大儿子的终身大事。

    毕竟自家现在的小房子,确实难以再住进一个人,更别提做婚房。而建新房子,那肯定不是一年半载能入住的,单是装修完就得晾几个月。

    她之所以担心这个,显而易见的是,郭永年与蔡玉霞有戏。

    蔡玉霞就是永年商行的那个女收款员的名字。

    郭永年这家伙其实也不算慢热,就是脑壳有些问题,不太擅长跟姑娘打交道,自从李秀梅去店里看过大为满意之后,某日下班的时候,他就拦下人家姑娘,张口来了一句,“我妈说我俩如果能处对象就好了”。

    要换这年头一般的姑娘,遇上这茬,指不定就喊“抓流氓”了。

    不过蔡玉霞没有,楞了一下后,还反问,“那你呢?”

    “我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想看看你什么意思啊。”

    这番聊天虽然由于男方脑壳不灵光,无疾而终,没将双方关系彻底摊明,但显然郎有情妾有意,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李秀梅是个玲珑人,如今每天给大儿子送午饭,都是双份的量,至于另一份给谁的,不言而喻。

    只是郭永坤很担心他哥到底给没给。

    反正吧,这回是真的有戏,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了。

    “坤哥,就这边不远了。”

    俩人从公交车上下来时,瞥了瞥王子强,又看了看旁边的路,郭永坤愣住了。

    林红道家就住在附近啊!

    “哪边走?”

    “这边。”

    王子强一马当先,郭永坤跟在后面,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林家的房子确实不错,但,他们家要卖房子?

    几分钟后,郭永坤指向前面不远问,“你说的不会是这幢房子吧?”

    “哦不是。这幢房子我也打听过,人家没卖的意思,不过就在后面不远。”

    郭永坤长出口气,不然都打算扭头走了。

    他肯定不会买林家的房子,以林红道的性格,家里如果真发生变故,他再上门买房,指不定以为他是来落井下石、看笑话的。

    过年的时候吴荣曾找林红道谈过,据说结果还不错,林红道也承认当初知青聚会上有些失态。

    郭永坤本寻思什么时候去会会对方,只是今年一直挺忙,始终没抽出时间。

    他在林家门前伫足了一下,寻思要不要敲个门打声招呼,毕竟来都来了,不过一想两手空空,还是算了,知道他们家讲究。

    王子强所说的房子,比郭永坤想象的离林家还近,直线距离顶多一百米,基本算是左邻右里了。不过整个市区,独门独院的房子,似乎还真就这一片比较上档次,类似于后世的别墅区。

    是一幢新房子,两层楼,表面贴了白瓷砖,在眼下这个年代来说,简直洋气到不行。

    同样有道院墙,将楼房圈在其中,处于中心点靠后些的地方,形成一个大前院和一个小后院。

    从外面看,也就能打量到这么多。

    “这房子建成没多久吧,为什么要卖?”郭永坤问。

    他算不上迷信,但买房子有些事情也会在意一下,譬如家里是不是有人过世之类的。

    “据说是孩子突然查出来有肿瘤,没钱治了,就打算卖房子。”

    郭永坤哦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没什么问题。他要买过来,也算帮了人家一个忙。毕竟像这样的房子,这年头鲜有人买得起,而且肯定要贷款,会有一个时间差。

    王子强抬手敲门,因为与对方已经约好今天来看房,家里有人在等候。

    “小王,这位就是你说的买主?”

    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五官分明,只是一脸倦容,显然最近没有休息好。

    “对。”

    “你好你好,里面请,随便看,我这房子地段好,质量过硬,买过去绝对不亏,去年才装修好……”

    房主的急切表现在脸上,藏都藏不住,想必是真等钱救命。

    郭永坤四下瞅了瞅,院子里面了水泥,显得干净整洁,还挖了一口水井,方便平时洗衣服洗菜什么的。

    房子是大三间的格局,两层一模一样,方方正正,就好像积木码起来的一样。

    不过这年头,想要花样也没有。

    进门需要脱鞋,这一点使郭永坤多了些期待,里面显然铺了地板。

    走进一看,果不其然,是那种略显粗糙的大理石,虽不如后世的地板砖光鲜,可若论价值和档次感的话,同时代对比,只会更高。

    家具郭永坤没看,反正要换,他没有使用别人家具的习惯,当然,古董除外。主要在看房屋格局和装修。

    格局方面算不上新颖,进门是堂屋,再往后走是客厅,左右各有一间卧室。楼梯口处有个卫生间,二楼格局完全一样。

    至于装修,就是白墙白顶,也没什么太多花哨,一楼大概是考虑防潮,墙壁上贴了一米半左右的白色瓷砖。放这年头算是中等装修吧。

    “你打算卖个什么价格?”

    郭永坤打算买下了,虽说中规中矩的一个房子,但这个年代在本地依然不太好找。

    “我能先问一下你吗,如果付款的话,多久能全部到账?”

    果然是急等钱用。

    讲道理,此时可谓砍价的好时机,但郭永坤实在生不出这个想法,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吧,但人家等钱给孩子续命,这时宰一刀,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

    “谈好的话,今天就可以。”

    “今天?”房主惊讶,继而狂喜。深吸一口气道:“那这样,我给个诚心诚意的价格,9000块。”

    “9000?”郭永坤蹙了蹙眉,不是嫌贵,而是感觉太便宜了。

    想想就知道,他几年前在临河口买的房子都花了六千五,而这边的房子显然比那边好,还是两层,更别提地段上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幢房子单占地就超过四百平方,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放个二三十年后,价值以千万计。

    但房主显然会错了意,咬咬牙道:“这个价格真不贵,这样吧,8500,不能再低了。”

    无错

180.乔迁、下海

    挑选家具、电器,然后还找木匠打了一些橱柜之类的东西,前前后后花了快两个月。

    临近十二月份,郭永坤打算搬家。

    毕竟就是个二手房,本没打算搞多大排场,可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眼下健力宝如日中天,他自然也是名声在外,前不久还上过市报,在河东算是真正的名人。

    所以听说他有乔迁之喜,讨着上门喝酒的人比比皆是,想低调都难。

    这不,昨夜在幸福小区的老房子里待到午夜零点,随后一家人坐厂里的大解放来到这边——这是本地的习俗。根本没睡几个小时,天色刚放亮,第一拨登门道贺的人就来了。

    当然,冬天天亮得比较晚倒是。

    “小坤,起来了起来了,客人都来了!”

    郭永坤被李秀梅从床上扯了起来,当得知所谓的客人是王家两兄弟后,招呼都懒得打一声,回房倒头继续睡。

    可好景不长,感觉刚进入梦乡,李秀梅又来扯被子。

    “妈,这些人没关系的,叫他们自己转转,让我睡会吧。”郭永坤可怜兮兮道。

    “你知道谁啊?”

    “谁?”郭永坤猜想不是老郝家的人,八成就是李有光。

    “就是以前来过家里的那个干部,姓林。”

    “他?”郭永坤睡意全消,从床上坐起。

    想想倒也不算奇怪,林家毕竟距离这么近。

    那还真得起来招待一下。一来上次闹得有些僵,二来对方性格古怪,在意的事情总与旁人不同。

    他的卧室在二楼,从楼梯上下来,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来到门口一看,林红道正和王家兄弟搭着话,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红道。”

    “起啦,听说你们凌晨才过来的,怎么不多睡会?”林红道扭头笑道。

    “算了,今天有得忙,晚上再补吧。你们先聊会儿,我去洗把脸。”

    林红道说了声“去吧去吧”,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王家兄弟身上。

    “老王,继续呀。”

    “哦。你不知道,小日苯的东西不是那么好买的,光有钱还不行……”老王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郭永坤的发家史,这就是林红道想要了解的东西。

    老王得知他是郭永坤的知青兄弟后,算不上隐秘的事情,倒也没有隐瞒。

    林红道一边听着,一边虽然在笑,但有心人就会发现,他那笑容中明显有些异样。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这个年代不应该从政才是最好的出路吗,从小到大,谁都这样告诉他,所以他也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在奋斗。

    从一名小小的监督员,进入市稽查大队,然后荣升中队长,接着是大队长,现如今,他已经调入工商大楼,是一名正科级干部,而且再混两年,等资历到了,正科转副处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要知道他还未满二十六岁,这样的履历,放眼全国都不算差吧?

    可是,没用。

    他是如此努力工作啊,结果到头来,还是输给了最不想输的那个人。到现在为止,随便来个处级干部,他都必须笑脸相迎、鞍前马后,然而对方已经能和市长搭上话,并且同席而坐了。

    这个差距他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可谓输得惨不忍睹。

    他曾经不止一次向那个姑娘说过,他将来绝对会比郭永坤混得好、有出息。可现实却给了他无情一巴掌。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几年前,像对方现在的行为——逼得省内其他国营汽水厂叫苦不迭,不应该是撬社会主义的墙角,资本家行径,人人喊打的吗?

    怎么突然画风就变了,成了人人敬仰的对象,而且上面明显乐见其成、有大力扶持之意?

    “聊什么呢?”

    郭永坤洗漱完,笑呵呵走过来,双手摁在林红道肩膀上揉捏着。

    “聊聊你的辉煌事迹。”林红道像是开玩笑地说。

    “行了吧,我哪有什么辉煌事迹,乱打乱撞罢了。”

    “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喽?”

    “哈哈……别别别,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挺辉煌的。”

    林红道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说,“咱俩单独聊聊吧,有点事情想问你。”

    “行啊。”

    俩人结伴在院子里散着步,林红道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会当官吗?”

    “我?当官?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将健力宝经营成这样,单以这番成就,如果提出想进我们工商系统,上面绝对会批,没几个人比你更会做生意。”

    此话倒也不无道理,只是郭永坤从未考虑过,微笑着摇头,“我不会当官的。”

    “为什么呢?”

    “第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感觉自己不适合从政。第二个,老实讲,半点兴趣没有。”

    “手握权柄,主管一方,难道不好?”林红道疑惑。

    “权利这东西嘛,好是好,不过也要看个人喜好。”郭永坤笑道:“譬如我,跟权利相比的话,我跟喜欢自由,在体制内生存,条条框框太多,像我这么懒散的人,实在受不了。”

    “可你现在的情况,其实半只脚也在体制里面。”

    郭永坤脚步微顿,看了看林红道,略微犹豫一下后,说,“这只是暂时的,如今私有经济都放开了,你们以前到处抓投机倒把,现在还有吗?已经没有这个概念了。

    “个体户的诞生是时代的必然性,而且我预测,上面很快就会尝到多种经济带来的好处,会加大个体经济的开放力度,包括工厂。

    “你看看南方就知道,改革开放搞得如火如荼,兴办了很多工厂,基本都是外资注入,而那些可不是国字号工厂,这其实也是一种趋势和征兆。你明白吗?”

    这番话要换一般人,不给个几袋子黄金,他是绝对不会讲的。

    说到底,从内心讲,他还是念及旧情,希望与林红道保持着某些美好关系。

    “你的意思是,有朝一日,工厂也会成为私有的?”林红道惊讶。

    “嗯。据我分析应该会这样,改革开放的方向不会仅限于外部,内部的变革也是迟早的事情,内外始终是要实现统一的,否则单从管理上讲就会很麻烦。”

    林红道低头不语,默默品位着这番话。

    “永坤,你如果从政的话,应该能当个很大的官。”

    “呵呵……就不要做这种假设了,还是那句话,我根本没朝这方面想。我想要的生活很简单,一家人吃喝不愁,不被太多条条框框束缚着,有时间到处走走转转,这样就挺好的。”

    话说到这里,林红道终于明白眼前这位,为什么无心从政了。

    他身在工商系统,比谁都更明白财富从本质意义上发生的变化。过去那种投机倒把富起来的有钱人,可谓人人喊打,谁都瞧不起,他也一样。可现在不同了,“投机倒把”这四个字已经成为历史字眼,人们不再仇视财富,有的只是渴望。

    大家敬畏有钱人,也梦想着能成为这样的人。自新年伊始,他们工商局不知办理出多少个体户执照,老百姓像是一下掉进了钱眼里,社会上更是传出“搞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手术刀不如剃头刀”这样的言语。社会正在发生巨变。

    大家以钱为荣!

    所以,如果这种局面继续发展下去——似乎也没有回头的可能,那以后岂不是说,谁有钱,谁才是真正的大爷?

    就譬如眼前这个人,他的例子似乎就是验证。

    他有什么?

    出身普通,初中学历,毫无背景。但他有钱。

    于是他成了全省风云人物,被报纸公开表扬,与市领导同席而坐,报道上更用了一个很斟酌的字眼,叫“交流意见”。

    “永坤,我想好了,我要下海。”

    “啊?”

    郭永坤惊讶地望向对方,连道:“你不是梦想着从政嘛,再进一步就副处级了,怎么……”

    “因为我看出来了,未来将是一个金钱为王的社会。”

    这一点郭永坤无法反驳。

    “可你也不差钱啊,何必为此放弃梦想?你跟我不同,我无心从政,你既然有这个愿景,能力也不差,会在这条路走得很远的。”

    郭永坤确实觉得可惜。对方虽然说他倘若从政,会当一个大官,但郭永坤自认办不到,无关能力的问题,而是无心进取,这一点很重要。而对方年纪轻轻,估计三十岁前就能晋升处级,在此道之中,可谓前途无量。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我意已决。”

    林红道目视着他,狭长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决然。

    如果不这样,我如何超过你?

    “唉……”郭永坤长叹口气,他突然有些明悟,林红道为什么跟他聊从政和从商的话题。他踌躇半晌,有句话都到嘴边了,可终究没说出口。

    红道啊红道,我根本不想跟你比什么呀!

    日上三竿,宾客陆续来访。

    李秀梅原本还想在家里摆几桌,幸好郭永坤有先见之明,昨天便订好饭店,否则把他家小马扎全部找出来都不够坐。

    人数最多还要数工厂那边,中层以上领导一个没缺。

    其次就是一帮知青,老实讲,里面有些人郭永坤都不认识。

    另外,幸福小区那边也来了一些老街坊,纺织二厂的钟大业带着刘久丰和陈智勇也过来了,再就是德一村的马呈祥,和政府机关的一些算不上熟稔、却有过杯酒之谊的人。

    无错

181.李秀梅的首都之行

    “妈,这花生就别带了吧。”

    “国外有花生?炒花生?”

    “……”这么深奥的问题,郭永坤还真答不上来。

    “你姐平时嘴上不说,其实吃东西挑的很,也不爱什么零嘴,就喜欢吃炒花生。”

    “但,你这也带太多了。”郭永坤望着老母亲用两只手才能拎起来的一只蓝布袋子,不得不耐心劝慰,告诉她飞机上不好带太多东西,行礼超重了还得加钱。

    一听“加钱”两个字,李秀梅顿时一个激灵,“哦哦,那少带点少带点。”

    “三哥,你看我穿这身怎么样?”

    郭小妹蹦蹦跳跳从房间里跑出来,换上了一件新买的过年衣裳——波司登羽绒服,白色的,特别时髦,下身是一件蓝色小脚牛仔裤——她看班上有同学穿,死缠烂打让郭永坤托人从羊城买的。脚下配一双“乃基”白色运动鞋,就是后世的耐克。

    当年的小姑娘,已然亭亭玉立,身姿丰腴,不过并不臃肿,散发着女性特有的魅力,也懂得打扮和爱漂亮了。

    就这身穿着,这年头走出去比明星还时髦、贵气。

    “你穿哪身不都一样,反正穿两天都要换。”

    “那不一样,这可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呢!”

    “随你随你。”

    “好不好吗?”

    不好你会这样穿?不就是想听点赞赏话嘛,郭永坤偏不说。

    “还行还行。”

    “什么叫还行!”

    郭永坤懒得鸟她,帮助老母亲收拾行李。

    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首都,郭永慧即将出国,抽空回来一趟的时间其实也有,只是非常赶,会将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她可不像如今郭永坤在河东的名望,能随随便便买到飞机票。

    所以电话商量之后,郭永坤就让她别回了,直接带家人去首都,替她送行的同时,也能旅个游,那是母亲多年的夙愿。

    不过郭永年去不了。

    一来年底他的商行是最忙的时候,二来家里老母亲也不放心,需要有个人照看。

    虽然有些遗憾,但谁让他是老大,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坤,喏,这个你替我交给慧慧,就说大哥的一点心意,到了国外好好照顾自己。”郭永年不知何时出现,拉了俯身打包行李的郭永坤一把,递过来一只白色信封。

    “钱?”郭永坤一上手就知道是什么。

    “嗯。费了好大工夫才弄到的一点外汇,不多。”

    郭永坤没有拆开看,但想来顶多几百块,他想弄点美元都不易,更别提他哥。

    其实他有所准备,但他是他,他哥的心意是他哥的心意,倒也没说什么。

    “大年三十前能回不?”郭永年问。

    不等郭永坤搭话,李秀梅道:“那肯定回呀!”

    老一辈人思想固执,对于很多事情都是想不开的,大年三十不仅是一项庆祝,更像某种特有的仪式一般,必须在家里进行。

    “我说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郭永坤倒是一下从他哥的表情中,看出点别样。

    “嗨!啥想法呀,我就是想妈和小妹好不容易去趟首都,要不然就在那边多玩一阵,要是不回来过年的话,我大年三十就去玉霞家蹭个饭。”

    “哦?”李秀梅突然眼神亮了,“那我们不回了。”

    这个转变,也是让人措手不及。

    主要郭永年对于讨媳妇儿这件事情,特别不上心,很有种“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思,另外当然忙也是一个原因。李秀梅都不知催促他多少次了,让他去蔡玉霞家认个门,却始终没去。

    想不到这回主动提出。

    在李秀梅看来,只要认了门,特别还是大年三十去人家姑娘家吃饭,那这个女婿也就铁板钉钉了,她的大孙子还会远吗?

    所以为此,也没什么东西是不能舍弃的。

    “真不回啊?”郭永年挠挠脑壳。

    “说了不回就不回!”

    郭永坤笑了笑,知道这下拿绳子绑老母亲都不会回了,今年得在首都过年。

    所幸,他在那边还算有几个熟人,吴荣今年也不回,他父母到时候会过去。只怕用不了几年,等他父亲退下来后,吴家就会搬到首都住。

    门外传来汽车的轰鸣声,可郭永坤却楞了楞,因为不像厂里的大解放的响声,要轻得多。

    走到门口一看,直接惊呆了。

    只见院子里缓缓挺稳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很小很小,比此时国内买得最好的申海牌小轿车,还要短半截,高度倒略高,但并没有达到越越车的那种程度,四四方方,底盘也不算矮。

    以这个年代国人的眼光去看这辆车,真有些四不像的感觉。

    鬼哥推开车门,从驾驶座走下。他居然也学会开车了。

    “什么时候回的?”

    “就昨晚,赶巧了,听说你今天要走,还叫了车,寻思坐个大解放去机场不太好,就把新车给你送过来了。”

    “我的?”

    “你不是让我给你弄辆车回来吗?”

    “是,没错。可我让你弄辆皇冠呀,这是个什么鬼?”

    “别小看这辆车,卖的可好了,叫奥拓。”

    “……”

    倒还真是个神车,不过跟后世的奥拓有些区别,郭永坤硬是没一眼认出来。

    可这个鸟车,也太掉档次吧。当然,主要还是太小,他这么一个大帅哥开起来,总感觉别扭。

    “我跟你讲,皇冠弄不回来的,底盘太低了,弄回来也是破破烂烂的,就这,还是我们几个人轮流开了好几天才弄回来的。一句话吧,要不要?”

    “什么价钱?”

    郭永坤是真不怎么想要,开这辆车,他还不如去买辆夏利呗。

    “油费、路上的开销算你的,一起算个整数,8000。”

    “……”

    神经病啊!

    郭永坤终于知道为什么1984年后,南方会多出那么多百万、乃至千万富翁,后面大把大把的钱砸进房地产中。

    这个价格,真是相当感人哪!

    “要了!”

    不要的是傻子,这年头国内一辆吉普212都接近六万块,最贵的申海牌小轿车快到七万了,花八千块买辆车,放厂里做公务车他都乐意。

    郭小妹杵在门旁听着二人的对话,眼神明亮,这么说来,她家以后连私家车都有了?

    正是因为注意到她,郭永坤才走过去将鬼哥拉远,询问了一下此行的收获,结果只能用十分喜人来形容,利润回报率超过300%,也就是说投资一万块,能赚回三万。

    “这要不是过年,我都不想回,手上的钱一直滚下去,回报率还要高。”鬼哥显然真被这笔买卖搞兴奋了。

    “你不会开年还要过去吧?”

    “不行吗,现在口袋里有钱了,你手上更多,狠投一把,难道不爽?”

    “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了。”郭永坤摇头,“这件事不会长远的,不信你等着看。别到时候上面有什么动静,你货还没出手,那就有得哭了,反正我是不会再投了。”

    鬼哥蹙了蹙眉,眼前这家伙的意见,他不敢不听。

    “我考虑一下。”

    “嗯。你要明白一点,钱是赚不完的。想必厂里的情况你已经了解过,这半年你怎么的也赚了十几万吧,此事方方面面都有风险,何必以身犯险?”

    “有道理。”

    郭永坤也没空跟他多聊,飞机可不等人。

    小奥拓看起来小,里面空间居然还可以,也就上下不方便,只有两扇门。鬼哥开车,李秀梅坐副驾驶,郭永坤和郭小妹窝在后面,一路驶向机场。

    第一次坐飞机,老郭家的两位女同志难免有些紧张,郭小妹还一直问“会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你以为放风筝呢?”

    李秀梅虽然没说,但从表情上看,估计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郭永坤不得不给她们科普一下,例如“飞机比火车更安全”之类的云云。

    漂亮的空姐引起了郭小妹的兴趣,她在河东从没看见过这么漂亮、会打扮的姑娘。

    “三哥,你说我将来能当空姐不?”

    “咦,这孩子,净说瞎话,这工作多危险?”不待郭永坤回话,李秀梅已经头摆起花。

    倒是省了郭永坤的口水。

    不过客观讲,郭小妹如果大学毕业后,稍加培训,应聘个空姐,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老郭家在相貌基因上,确实可谓优良,只要这厮别长胖了。

    寒冬腊月的北方那是真的冷,天气阴沉沉的,感觉马上就要下冰雹的样子,北风呼啸,吹得人脸颊生痛。郭永坤担心老母亲受不了,脱下自己的黑呢子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

    从停机坪到航站楼这么短的距离,郭永坤感觉自己已经僵了,他们的衣服终究薄了,虽然都是冬天,但南方和北方气温相差明显。

    “妈!”

    一个激动的声音传来,郭永慧显然在出站口等候多时了。

    整整一年未见,李秀梅自然少不了与女儿一阵寒暄,而且这次与以往不同,伤感要大过喜悦。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接下来至少三四年内,她无法再与大女儿相见。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就显得特别重要。

    机场自然不乏出租车,郭永坤很轻易地拦到一辆白色夏利。

    “去哪儿?”司机问。

    “京城饭店。”

    无错

182.一九八五年的春节

    五天时间,郭永慧带着家人到处游玩,几乎逛遍了二环以里的所有景点,高兴得像个孩子。

    她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不会将离别的伤感写在脸上,用自己的笑容温暖着母亲的心。弟弟就不提,是个男子汉了,小妹总是没心没肺,她知道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母亲。

    此举自然收到一定成效,但真到了分离的时刻,李秀梅仍然精神不振。

    “妈,要不,你明天就别去送了吧。”

    豪华套房里,李秀梅缩在被窝中,侧躺着,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实现在时间尚早,可她持续这个状态已经有一阵。

    郭永坤坐在床沿边劝说。郭永慧已经回了燕园,今晚不会过来,明天上午会在校方的组织下,和其他同学一起前往机场。

    “出国深造是件好事,你这样的话,到时再一哭,姐心里也难受。”

    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郭永坤就当她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郭小妹也被郭永坤留下,反正聚也聚过,不差送个飞机,还是让她陪着老母亲好。

    于是一个人打车前往首都机场。

    在航站楼内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北大一帮人马总算赶到,此次一起出国的学生还真不少,捋了捋人头,大约有十三四个。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有个照应。

    一个人真到了异国他乡,才会明白身边有个老相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距离登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前来送行的家属肯定不止郭永坤一个,大家都利用起这最后的一点时间,抓紧道别和交代。

    “姐,到了那边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会定期给你寄钱的。对了,给你的那个,收好了吗?”

    姐弟俩杵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小声交流着。

    “收好了。”郭永慧点头说,“小坤,你别老是给我寄钱了,现在带的这么多,我感觉一年都用不完。”

    郭永坤给了她五千六百美金,其中五千是他搞的,六百是他大哥弄的。

    这年头在国内兑换美元是相当不容易的,哪怕付出几倍代价,费了好长时间,也只搞到这么多。

    “姐,钱的事情好说,你别太省着了,咱们家现在也不缺钱。洗盘子的事情可千万别去做哦。”

    郭永慧尴尬一笑,事实上她早前确实有勤工俭学的打算,去餐馆打工似乎是比较好的选择。

    他们留美读书,虽然有奖学金,学费不用付,但日常的生活开销,还是需要自行承担。

    她听前辈们讲过,中国留美的学生基本都在勤工俭学,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贴补生活费。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只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是,家里的情况现在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知道了。”她说。

    能怎么办,哥哥和弟弟都有本事,完全有能力负担她的日常开销,这样她似乎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将来再回报他们。

    “还有一点。”

    “什么?”

    “记得回来。”

    “……”郭永慧楞了一下,这叫什么话,她还能赖在美国不成。

    郭永坤也不想解释太多,她姐是77级大学生,老三届中的第一届,算是留美的头几拨,目前那种“留美不归”的现象还未明显显现,不过也用不了太久。

    不是郭永坤瞧不起这拨十几名留学生,他们中到时能回来三分之一,那就叫谢天谢地。

    老话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用以形容这件事情虽然不太贴切,但道理大抵是想通的。

    客观讲,此时的中美差距实在太大,留学生到了美国,难免生出一种从农村进入城市的感觉,会被那边的花花世界所吸引,甚至是迷恋。

    数年之后,当他们学有所成,资本市场给他们开出优越的新资和福利,又有几人能做到如弃敝屣,回国拿着几百块人民币的工资?

    这种抉择真的很难,需要初心不变的坚持和崇高的思想境界。

    “我听说美国跟我们这边完全不一样,万一你喜欢上那里,打算定居怎么办?”郭永坤呵呵笑道。

    “不可能!”郭永慧瞪眼,甚至有些生气。

    郭永坤相信,现在去问在场的所有留学生,他们都会是这种态度和口吻。

    只是,他们还不懂,环境和人文因素对于一个人的深层影响。

    “那就好。”

    其实郭永坤总归是相信姐姐的,她确实与众不同。

    老师提醒可以检票入场,郭永坤给了郭永慧一个拥抱,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照顾好妈。”

    “放心吧。”

    ……

    为了使李秀梅尽快振作起来,郭永坤可谓掏空了心思,每天变着花样带她出去游玩,甚至专门根据首都的热门景点,制定了一个详细的旅游计划。

    临近春节的时候,首都著名的景点,几乎都走了一遍。

    用郭小妹的话说,回去有得嘚瑟了。

    李秀梅也算实现了一个夙愿。经过这么多美好而难忘的记忆的填充,情绪总算渐渐好转。

    大年三十这天,老郭家三口人上午去王府井逛了一圈,买了些年货礼品,下午便乘车来到位于北海公园不远的一个居民区。吴荣大伯家就住在这里,也是地地道道的河东人,只是后来部队转业,做了京官。

    宅子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郭永坤还未进门时,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能说吴大伯家将来得发。

    “来了来了!”

    听到有人喊门,一个四眼仔拎着一串鞭炮跑出来,不是吴荣又是谁?

    “年还没过呢,放什么鞭炮。”

    “又不是给你放的,我还是欢迎阿姨!”

    “那,你放吧。”

    郭家三口在这里受到了礼待,且不提郭永坤与吴荣的关系,单以他健力宝汽水厂厂长的身份,吴大伯和吴爸就对他相当感兴趣,直夸后生可畏。

    一顿年夜饭吃到晚上八点才散席,郭永坤婉拒了吴家人的好意,没打算在这里下榻。主要他们两家人加起来已经不少。

    离开吴家后,三人也没急着打车回饭店,踱步走在首都街头,一边散步消化,一边欣赏着首都烟火璀璨的夜空。

    “小年不知道现在在干嘛?”李秀梅的心情似乎不错,提到一个有趣的话题。

    “还能干嘛呀,在蔡家跟老丈人碰酒盅呗,我听说玉霞姐他爸也喜欢喝酒,可家里就三个女儿,最大的还没出嫁,往年像这种时候只怕找不到人陪,今年算是终于有酒伴了。”郭永坤呵呵笑道。

    在他看来,他哥挑今天这个日子去蔡家,那事情基本就没跑了。而且他哥的酒量着实不错。

    开了快两年小卖部,经常一个人闲得无聊,恰好店里也卖散酒,每天中午老母亲送饭过去,就会拿酒提子勾出二三两享受一下,如今七八两酒下肚都不见脸红。

    相信肯定可以让老丈人满意。

    “妈,你就等着抱孙子吧!”郭小妹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头也不回地说。

    “希望你大哥脑子不抽筋才好。”李秀梅抿嘴笑了笑。

    然而,她却不知道,她这无心的一句话,恰好言中——郭永年脑子抽筋了。

    ……

    河东。

    老郭家的新房子里,灯火通明。

    这意味着什么?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老郭家不会有人,郭永年应该在蔡家才对。

    “叮铃铃……”

    电话响了。

    这栋房子到手之后,郭永坤第一时间就报装了电话,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若以工作为由申请电话安装,那几乎是秒批的,所以不到两个月就安装好了。

    一楼客厅的沙发上,郭永年眉头紧锁,一脸倦容,整个人透着股颓废和失落。

    他知道电话是谁打的,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通。他说好会去会去,可挂掉电话后,仍然迈不开步伐,此刻的心情,实在无法使他融入热闹的氛围。

    他只想静静。

    “喂?”

    “你到底来不来。”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旁边还有炮仗声和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显然在街上。

    “我……”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玉霞,替我向你爸妈道个歉吧,确实出了点事,我现在实在没心情。”

    “我知道了。啪!”对方挂了电话。

    郭永年苦笑,心想这个媳妇儿估计又没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手,真想把它给剁了!

    家里冷冷清清,更别提香喷喷的年夜饭,而他也一点不饿,魂不守舍地坐在垫着软垫的木艺沙发上。

    “郭永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喊叫声。

    郭永年楞了一下,走到外面一看,借助街道上的路灯隐约看出,来人是蔡玉霞,手里似乎还拎了东西。

    他走到院门前开门。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怕你饭都没得吃。”

    这时郭永年才看清,对方手里拎着的是一只保温饭盒。

    俩人回到屋里,蔡玉霞打开饭盒,将里面的小隔笼一层层取出来,有红烧排骨、酱牛肉、烧鱼块、辣椒炒蛋。

    无错

183.情报有误

    大年初四,郭永坤三人返回河东,依旧是鬼哥来接的机。

    主要这大过年的,他刚好有车,又会开。所以郭永坤提前联系了他。

    “姨,你这去首都待一阵,整个人都感觉洋气了,也年轻了。”

    “这孩子,就你会说话。”

    李秀梅看起来确实洋气不少,因为在首都出了旅游和购物外,根本无事可做,所以她再怎么舍不得,也添置了几套新衣裳,还狠下心来买了不少旅游纪念品,打算回来送给老熟人。

    因为她很清楚,不少同辈人都有到首都去看看的念想,只是他们中的大多数,这辈子只怕无法如愿了。

    她很庆幸,自己有一个有本事的儿子。

    “妈,我要上个厕所。”郭小妹扔下手里的行礼说。

    “去吧去吧,飞机不是上过嘛……”

    趁着郭小妹去卫生间的档口,鬼哥将郭永坤拉到一旁。

    “你家出了点事。”

    “我家?”郭永坤诧异,心想莫不是过年被人偷了,“怎么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就知道你哥打牌输了一笔钱,应该不少。”

    “我哥,打牌?”郭永坤惊讶,闻所未闻的事情,他哥根本就没这爱好,“怎么可能?”

    “说你不信,你待会儿回去见到你哥问问就知道了,据我了解的情况,应该还有欠债。”

    “不可能吧!”郭永坤蹙了蹙眉,去年他哥商行的生意很好,具体赚了多少他不太清楚,但想来,几万总有。

    如果还欠债的话,那他打牌到底输了多少钱啊?

    或者说这哪里叫打牌,明明是赌博嘛!

    他哥会赌博?

    郭永坤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这事待会儿在车上就别说了。”

    “用你提醒?”鬼哥白眼一翻,“不然拉你过来干嘛?”

    回到家后,鬼哥把小奥拓留下,打算自己坐车回去。临时李秀梅塞给他一枚玉观音,那是在香山上买的,据说保平安。

    “妈,回啦。”

    郭永年自然在家,才大年初四,商行还没开门。他虽然笑着说话,但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

    “哥,你过来一下,这里还有点东西。”

    郭永坤打算先找个借口将事情弄清楚,否则如果他哥真参入赌博,还输了钱,那千万不能让老母亲知道。

    俩兄弟在汽车旁站了一会儿,见李秀梅和郭小妹已经进屋,干脆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到底怎么回事?”

    郭永年也不意外他已经知道,苦笑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了,那天就像疯了一样,根本没拿钱当钱。”

    “你说具体点。”郭永坤蹙眉,看来鬼哥的消息并没有错,他哥还真的赌博了。

    “就是腊月二十9那天,店里上午营业完,中午就关了门,下午算奖金、发工资。我也顺便把账捋了捋,这一年下来赚了不少。”

    “多少?”

    “将近六万。”

    “你接着说。”

    “快到晚上的时候,我把账都算完了,正准备走的时候,大炮和刚子又回来了……”

    “大炮?是不是就是那个一脸横肉的大高个?”郭永坤将他打断,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对。”

    郭永坤早看出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有意让他哥将对方开掉,可他哥不听,现在果然出了问题。

    “后来呢?”

    “他们邀我晚上去玩玩,说赚了这么多钱,也该花点犒劳一下自己……”

    不用想,郭永年肯定去了。

    “我们先去吃饭,喝了点,但不多。然后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到了我才知道原来是赌场,我根本就没兴趣,也不会玩,他们两个都挺会的,还手把手地教我。

    “我刚开始还赢了不少,嗯,大概有一两千块,老实说,当时有点上瘾了,没想到钱怎么好赚。然后大炮和刚子说我新手运气好,让我加注。

    “可这一加,就完蛋了,越输越多。我当时身上带了不少钱,因为刚算完账嘛,有七八千块,结果把赢的钱输了不算,这七八千也都搭了进去。

    “等输干了,我才后悔起来。这时赌场方面出来一个人,说知道我的店,可以借钱给我。我想那就借一点,看能不能把本赢回来,结果……”

    郭永年说到这里就顿住,不过事情原委,郭永坤已经弄明白了。

    “总共输了多少?”

    “十,一万。”郭永年懊悔地低下头。

    如今回想起来,他实在无法理解当天的疯狂行为,整整十一万啊!

    可以说他从干小卖部开始,到现在的商行,赚到的所有钱都搭进去了,就在几个小时之间。

    整整三年,白干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打了欠条?”郭永坤看不出喜怒地问。

    “这,肯定的。”

    “那你现在想想,感觉这件事有问题吗?”

    “我感觉被人坑了。”

    总算不是无可救药。

    “哥,你能发誓吗,以后再也不碰赌了,不管别人怎么诱惑。”

    “打死我也不碰了!”郭永年紧握拳头,痛苦道:“你不知道,大年三十那天,我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刀都拿出来了,打算把手剁了,要不是玉霞后面来了……”

    “所以你那天也没去蔡家?”

    “没。不过我初一的去了,给她父母道了歉,他们也没说什么。”

    郭永坤长出口气。

    不要陪了夫人又折兵就好。

    “这事就不要让妈知道了。对了,那个大炮和刚子呢,你这几天联系了吗?”

    “你算是别说了,我后面越想越不对劲,就去找他们,结果根本会不到人,去了好几次,家里人都说他们拜年去了,有两次晚上过去也一样,说是在亲戚家住了。”

    “哥,我问你,你现在还拿他们当兄弟吗?”

    郭永年沉默少许后,摇摇头,“我没有这种兄弟。我虽然还是想不通赌场那边的猫腻,但我也不傻,他们明显跟赌场串通一伙,故意把我引过去的。”

    郭永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你这就是典型的交友不慎,你的那帮朋友,你最好斟酌一下,哪些该交哪些不该交,否则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以前都是难兄难弟,倒没什么,但你有了钱后,很多不好的心思就暴露出来了,而以你的性格,太容易被这些人骗了。

    “我建议你就以铁头哥为标准,达不到他那种对你好的朋友,丢掉也罢。”

    “我知道了。”郭永年用力点头。

    “这件事情不用说了,很明显就是一个笼子。你也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小坤。”郭永年挠挠脑壳,看了他一眼,“又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郭永坤没好气地给了他一巴掌,“一世两兄弟,就别这么矫情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把玉霞姐娶过来吧,就说这件事情,如果她事先知道,你不可能上当。”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关于蔡玉霞,郭永坤虽然接触的不多,但他看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的,几次照面,性格差不多也就了解了。

    蔡玉霞是一个聪慧而坚强的女人,平心而论,他哥吃不住对方,但这也不是坏事,因为他哥确实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女人管着。

    “我有打算,等这件事过了,攒点钱就娶她进门。”

    郭永坤原本脱口就想说“别攥了,我给你”,不过话都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了解他哥的性格,看似有些马大哈,但实则自尊心极强。

    不过所幸他有商行在,赚钱也简单。至于这笔债务和这个烂摊子,他给兜了。

    竟然敢做笼子骗他的家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

    “啥意思啊?”

    鬼哥坐在书桌后面,瞥了眼对方递过来的一张纸条,上面有两个名字,以及两个地址。显得不明所以。

    “我要见这两个人。”

    “……那你去见呀。”

    “故意的是吧?”郭永坤两眼朝天看。

    “干嘛?让我给你绑过来啊?”

    “我说鬼哥,在我面前就别装了行不行,你真以为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啊,眼下河东道上势力最大的就是你。”

    “我去,这都被你知道了?”鬼哥大笑。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我劝你还是悠着点,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得,这年头难得还有人关心起我,就冲这个,啥也不说了,晚上过来见人吧。”

    郭永坤拍拍屁股闪人了。

    夜。

    乌云密布,天气预报上说,明天会有雨夹雪。

    十点多,郭永坤告诉家人工厂临时有事,独自开着小奥拓,缓缓驶入德一村。

    “坤哥。”

    车刚在宅子前面停下,就有人赶紧打开院门,然后恭敬招呼。

    郭永坤点点头,踱步走进去。

    西厢房的一间杂室里,此时正有两个鼻青脸肿的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身前有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人,右手捧着一只紫砂茶壶,大拇指扣进壶耳,优哉游哉嘬着。

    “来啦。”

    郭永坤点点头,眼神瞥向地上两人,对方的目光与他视线一接触后,赶紧挪开,不敢与其对视。

    永年这个弟弟很出名不假,但不是说,就是个正经生意人嘛,怎么会跟道上大名鼎鼎的鬼哥凑到一起?看样子还挺熟。

    简直要了老命!

    外传这个鬼哥凶残的很,要钱要钱,要人有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认识我吗?”

    大炮和刚子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般,实在不想再遭一回罪。

    先前就是因为嘴硬,被一帮人虐得死去活来。

    “我哥拿你们当兄弟,你们却跟别人串通一气,合伙害他!”

    说到这里,郭永坤已经忍不住了,袖子一撸,一个健步上前,疯狂输出。

    无错

184.事情原委

    一个殴完换下个。郭永坤是真的愤怒,要是不认识就算了,偏偏这俩人他哥曾一度当成兄弟,这种背叛就实在无法饶恕了。

    “还好当初没跟这小子干架。”鬼哥小声咕哝道。

    “说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出来,要是被我查出来有隐瞒。”郭永坤冷笑道:“我保证你们会后悔。”

    大炮和刚子大气也不敢喘。

    “你说。”

    “你说。”

    “你……”

    “你来说!”郭永坤瞪眼,伸手指向刚子。

    这个大炮总感觉脑子缺根筋的样子。

    刚子“哦”了一声,支支吾吾道:“我俩……其实也被人坑了,跟着永年干一年,钱是赚了不少,但没存下什么,腊月二十9那天,发了工资,我们就商量想去翻个本,因为那天我吃鸡蛋,竟然吃到双黄蛋,感觉好运来了。

    “结果哪知本没翻回来,刚到手的过年费也全送进场子了,都不知道怎么回家交差。就在我俩蔫头搭脑、唉声叹气的时候,看场子的牛哥找到我们,说有人要见我们,把我们带到了里屋。”

    “谁?”郭永坤眯眼问。

    “不认识。”

    “你是不是当我傻?”

    刚子差点没急哭,连道:“真不认识啊,骗你死全家!”

    郭永坤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鬼哥插话道:“他们有可能确实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

    “你来之前我已经问过,那个场子是林大强的。”

    “林大强?你认识?”

    “对。”

    “不是这个林大强?”

    “肯定不是。”

    “为什么?”

    “因为那天他跟我在一起。”

    “……”

    望着郭永坤一脸迷糊的表情,鬼哥解释道:“腊月二十9嘛,一般外面吃团圆饭的日子,我们也摆了几桌,你懂的。”

    他这么一说,郭永坤确实懂了。蹙了蹙眉后,望向刚子,厉声道:“继续说!”

    “那人知道我们在永年商行工作,就问我们想不想发笔财。”刚子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郭永坤一眼,弱弱道:“我们当时输急眼了,连过年费都没,怎么不想啊,他出手很大气,说事成之后,给我和大炮一人五千块,然后……”

    “然后你们就把我哥骗过去,伙同那个家伙一起,把他榨干了对吧?”郭永坤怒喝道。

    刚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郭永坤强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此刻心里满是疑惑,事情与他所想不太一样。做笼子的庄家竟然不是场子的所有者,那到底是谁?

    “那个场子你们经常去?”

    “一个星期差不多去一次。”

    “以前就没见过那个人?”

    “没有,那天是第一次。”

    “那个什么牛哥总是场子里的吧?”

    “他是。”

    郭永坤微微眯眼,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论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这个牛哥显然认识。所以只要找到他,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对于幕后的那家伙,他绝对不会放过。

    “还有遗漏的吗?”

    刚子挠挠脑壳,下意识望向大炮。大炮摇摇头,似乎该讲的都讲了。

    “哦对了,年哥过去后,是那人亲自开的台。”

    “玩的什么?”

    “骰子。”

    “那人自己做庄摇的?”

    “对。”

    那么郭永坤就更加笃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猪”计划。

    到底是那个王八犊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鬼哥?”

    鬼哥知道他想说什么,伸手指向地上的俩人说,“先把他们处理了,大过年的跪在我这里晦气。”

    一听这话,大炮和刚子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什么叫“处理”?

    看到郭永坤的目光探来,俩人连声哀求道:“坤哥,放我们一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是啊坤哥,你大人有大量,给一次机会吧!”

    此事这二人虽然不是主使,但他们背信弃义、迫害兄弟,所犯下的错,在郭永坤看来并不比主使轻多少。

    就这样放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不过如果按照鬼哥的一贯行事风格,郭永坤又觉得不妥,他可不想沾染道上的事情,或变成那种人。

    “从我哥身上榨去的血汗钱,你们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正月十五之前,交到我哥手上,并向他赔礼道歉,如果到时候没办到,像今天这种聊天还会继续,不过到时候,我可没什么好脾气。

    “另外,也别想着跑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会派人监视的。听到没?”

    “听、听到了。”大炮和刚子下意识点头,面如死灰。

    那五千块虽然没用完,但由于来得轻松,过年期间他们挥霍了不少,接下来只怕得砸锅卖铁补窟窿。

    悔不该当初啊!

    一分钱没捞着不说,还失去一个好兄弟,也丢掉了一份旁人艳羡不止的好工作。

    俩人被鬼哥的人拽着衣领拖了出去。

    郭永坤和鬼哥来到书房,有手下人砌了一壶茶端来,鬼哥倒好一杯递过去。

    郭永坤抿了一口后,问,“那个林大强你很熟?”

    “也谈不上熟吧,对方开场子,我做利钱买卖,难免有些往来。”

    “你觉得这事他有份吗?”

    “该怎么说呢。”鬼哥托腮道:“从常理来讲,在他场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应该知情,不过如果真要杀这么大一条肥鱼,一旦成事,至少几万块的收入,他不可能袖手旁观,还有心情出去喝酒。你觉得呢?”

    郭永坤点点头,鬼哥分析得不无道理。

    “所以我猜测,此事林大强可能并不知情,只是那个什么牛哥,事先跟幕后那家伙合计好了,趁着他大哥不在,正好摆了你哥一道。当然,这只是猜测。也不排除林大强跟幕后那家伙交情匪浅,而且极其信任的情况。”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这个牛哥身上,不论林大强知不知情,但他肯定脱不了干系,据我哥说,他打的借条上,写得名字叫‘刘闯’,想必就是这个牛哥。”

    “哦?”鬼哥摆手道:“那就不用想了,这事儿肯定跟林大强没关系。”

    “因为借条上的名字?”郭永坤猜测,他并不懂这些场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从来也没去玩过。

    “对。你想想就知道,这个刘闯只是一个看场子的,有什么资格成为借主?没这规矩。如果林大强有份的话,借条上的名字绝对是他。”

    郭永坤“哦”了一声,望向鬼哥,“那事情就简单了吧?”

    “没错,直接问林大强要人就行。”鬼哥颇为霸气地说。

    “等你消息。”

    此时已到凌晨,与鬼哥道别后,郭永坤驱车返家。

    ……

    “啊!大哥大哥,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啊……”

    这里是位于东郊民巷中的一座青石老房,同样在地下,与郭永坤之前“款待”青木冈佐一行的那个地方,设计上几乎如出一辙,都隐藏在看似平平无奇的民房地下室中。

    郭永坤和鬼哥刚从门口走进,便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

    “看来林大强在执行家法了。”鬼哥笑道。

    郭永坤莫无表情点点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炮和刚子背叛了他哥,刘闯何尝不是背叛了林大强。而林大强这种人,遭遇这种事情之后,肯定不像他哥——找上门想问个缘由,被对方家属几句话就打发了,连门都进不去。

    这里今天显然没有营业,跟随一个小伙子径直走过大厅,来到里屋,果不其然,只见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人,仅穿了一条裤衩被人绑在椅子上,身上红一块紫一块,整个人冻得直哆嗦。

    要知道今天气温只有六度。

    在他身边围绕着几个人,都是小年轻,唯有一个年纪稍长,大约三十有五,站在正前面,似乎有些燥热,脱了外套,穿一件蓝色毛衣,双袖也撸了起来。

    “鬼哥。”

    此人想必就是林大强无疑。从这声称呼上也能看出鬼哥的地位。他说着,眼神还在郭永坤身上打量了两眼,有些异样。

    “他就是刘闯?”鬼哥问。

    “对。”

    “事情弄清楚了吧?”

    林大强点头道:“还得多谢鬼哥,要不然家里出了内贼还不知道。”

    鬼哥耸耸肩,目光瞥向郭永坤,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不再说话,自顾自走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办公桌后,舒服地往靠背椅上一躺,脚翘在桌面上,双手环胸,一副看戏的姿态。

    “给郭永年做笼子是谁的主意?”

    郭永坤走到刘闯身前,俯视着问。

    然而对方斜挑一眼,根本懒得搭话。

    “嘭!”

    郭永坤一个正蹲,直接将刘闯连同凳子踹翻在地,这还不算完,手插在口袋里,走上前照着胸口又是几脚,对方被绑住动弹不得,连阻挡都不可能,被踹得嗷嗷叫。

    旁边的林大强蹙了蹙眉,这知道这家伙是谁,没想到以他的身份居然如此行事,而且很不给面子,再怎么说刘闯也是他的人,真犯了错也只有他能教训,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动手打人。

    脚步迈开,正准备上前制止,耳边却传来一声冷哼。

    “鬼哥?”

    “林大强,你可能还不清楚我跟他的关系,从私人关系讲,他是我兄弟,从生意角度讲,他是我东家。我认识他比你还早,可不是临时过来帮忙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懂吗?”

    “懂。”林大强心中骇然,没想到俩人之间是这种关系,他之前还真以为鬼哥是这个姓郭的临时找到出面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无话可说。

    无错

185.睚眦必报

    “现在想开口吗?”

    郭永坤淡淡道,双脚一前一后,仿佛已经摆好姿势,若得不到答复,刚才的画面又会重演一样。

    刘闯虽然怒不可遏,满身戾气,但眸子里也有些胆怯。

    “你谁啊你?”

    对方不认识自己?

    郭永坤暗松口气,那么事情反而简单了。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对方朝他哥下手,动机会不会是他?

    眼下他在河东可谓不折不扣的名人。当然,那种根本不看报纸、或者本身就是文盲的人,不认识他也有可能。但只要知道他的人,用屁股想都清楚他有钱。

    这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动机。也使他难免会朝这方面想。

    “郭永年是我哥,亲哥。”

    刘闯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惊讶,身上的戾气也逐渐消散。

    如此说来,对方绝对有暴打他的理由。只是他未曾预料到的是,郭永年会有这样一个亲弟弟,与鬼哥称兄道弟,鬼哥居然还说是自己的东家,那来头可着实不小。

    早知这样,他绝对不会朝郭永年下手。可惜啊,悔之晚矣。只怪财富当头,一时被猪油蒙了眼。

    “我表哥的主意。”

    “你表哥?谁?”

    “郑继波。”

    郭永坤扭过头,望向林大强。

    “我不认识啊,听都没听过。”

    林大强应该没有撒谎的理由。

    “他人呢?”

    “走了。”

    “走?”

    刘闯莫无表情、又显得有恃无恐地说,“我表哥根本不是河东人,只是今年过来我家过年,大年初三就走了。”

    “哪里人?”

    “东北。”

    “……”

    刘闯嘴角浮起一丝隐晦的笑容,以为旁人没留意到,然而郭永坤居高临下尽收眼底。

    “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你会说,你们从我哥那里弄走的六万块,已经被你表哥带走了。对吧?”

    “你要问我,那我就说呀,事实就是这样。他拿六万现金,我拿五万借条,事情都是他办的,我就提供一下场地,他多拿一点合情合理。”

    刘闯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但现在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也不指望,借条我都献给我大哥了。”

    郭永坤转过身,也懒得废话,望着林大强,直接手一伸。

    这东西他必须销毁掉,因为是他哥亲手写的,还摁了手印,具有法律效应。

    然而林大强却踌躇着半天没动。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还会给你钱?”

    林大强虽心有不甘,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借条。递给郭永坤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整整五万块啊,白纸黑字,还有画押,原本抵都抵不掉。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跟鬼哥的交情居然这么深。

    而鬼哥,可不是什么会按常理出牌的人。

    钱虽好,也要有命拿才行。

    大牛终究太年轻,不明白有些人狠起来到底有多狠。

    确认借条无误,郭永坤直接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将它撕了个稀巴烂。

    “你表哥既然不是本地人,怎么会知道我哥?”

    “说了你不信,这事只能怪他点背。我表哥玩骰子有一手,恰好今……哦不,应该说去年啦,在春城搞兰花生意,运气不好,赔了一大笔钱,一直在想法设法补这个窟窿,过年时来场子里玩,发现我们河东有钱人还真不少,于是打起心思。

    “就在我们计划还未成形、正物色目标的时候,大炮和刚子俩人的谈话,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们两个算是老主顾,基本一个礼拜就要来一次,而且出手阔绰,输多赢少,输的话每次至少百来块,所以我有印象,当时也正在关注他们……”

    随着刘闯的讲述,一段画面渐渐在郭永坤脑子里浮现。

    场子里乌烟瘴气,有人一把暴富,有人蔫头搭脑,输干被人挤下桌子的大炮和刚子窝在一处角落里,一边艳羡地看着赢家大把大把钞票往口袋里塞,一边唉声叹息地交流着。

    “又输光了。”

    “咱俩本钱还是太少,玩大点几把就没了。”

    “是啊。唉,怪就怪永年太抠了,他自己赚这么多,给我们却发这么点,我们干的活儿比他只多不少。”

    “谁说不是呢。这个月生意这么好,他至少大几千进账,给我们每人才发两百八,也太小气了。”

    “对呀,还拿我们当兄弟看吗?”

    “不行。咱们得回去跟他讲讲,加工资。我们诚心诚意帮他,没理由他吃香的喝辣的,连口汤都不给我们喝。你觉得呢?”

    “好!”

    就在俩人嘀嘀咕咕地商量的时候,却全然没注意到,在他们旁边不远,一个人的耳朵伸得老长。

    当然,也怪场子里人本来就多。

    “两位,想不想赚一笔?”

    开口的正是刘闯。

    这话问的,对于两个晚饭都没着落的人,根本就是万有引力一般无法摆脱的诱惑。

    “想啊!”

    “跟我来。”

    旋即,刘闯将俩人带到里屋,他表哥郑继波正等在那里。

    “坐吧。”

    对方看起来像个大哥一样,不过丝毫没有架子,亲自给二人斟了两杯茶。使大炮和刚子受宠若惊。

    “我能冒昧地问问吗,两位兄弟在哪儿工作?”郑继波微笑着问。

    因为表弟刚才告诉他,还两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月收入居然达到两百八十块,这比八级工的月新还高出一倍多,令人不敢置信。

    “我们是在一个朋友的店里工作,就建设大道那边的永年商行,最近很火的,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个体户的店?”

    “对。”

    郑继波恍然,心说怪不得。同时眼里也有了些异样。

    “那你们的朋友,今年肯定赚发了吧?”

    “必须的呀,我跟你讲,每个月这个数。”刚子说着,伸出一只巴掌。

    见此一幕,郑继波与刘闯相视一望,嘴角皆有笑意——目标出现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郭永年根本不会玩骰子,而郑继波又是此道高手,再加上由大炮和刚子俩人在旁边不断怂恿,刚开始让他赢了一些,吊起胃口,后面等他陷进去,就像割韭菜一样,一直割到天亮。

    “小子诶,你倒挺光棍的呀。”鬼哥没好气道。

    对他,刘闯明显有些胆怯,讪讪笑道:“鬼哥,您都坐在这里了,我也不敢隐瞒呀,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我虽然有错,但事先我是真不知道郭永年还有您和这位的关系呀,再说,我借条都上交了,现在可一分钱没吞。”

    “话是这么说,不过该怎么处理你,这事我说了不算。”鬼哥一脚皮球踢出去,也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鬼哥。”林大强蹙眉道:“老话讲不知者无罪,其实你是清楚的,场子里做笼子的事情时有发生,很正常。大牛既然都坦白了,借条也被撕了,给我个面子,放他一马吧。”

    身为大哥,他自然要护着手下人,而且刘闯是他手下不可多得的猛将,折损了很难有人可以补缺。

    “东家少爷?”鬼哥打趣问,却是没理他。

    林大强这种人物,跟他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也就是说,所谓的面子,可给,可不给。

    郭永坤上下审视着刘闯,“刚才的话有没有假的,如果有,还有机会,否则被我查出来……”

    “没有!你尽管查,要是有半句假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刘闯将他打断道。

    看模样确实不像说谎,但郭永坤很不喜欢他的态度,他似乎笃定了自己已经没辙。

    他这边吃进去的,全部吐了出来,而且不是主谋,就是从旁协助了一下。能有多大责任?

    “这个人我带走。”郭永坤突然说。

    屋里所有人皆是一怔,刘闯就不提,林大强瞬间就急了。

    可不待他说话,郭永坤已经冷声道:“如果他说的事情属实,就不会有事,如果敢骗我,刚才他的话你也听到了,到时可别怪我。”

    “可……”

    “可什么?你以为这事就完了?他那个表哥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得让他付出代价!”

    林大强张了张嘴,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刘闯,眼里都浮现出一抹骇然。

    “林大强啊林大强,还有你这个臭小子。”

    鬼哥从座位上站起,踱步来到刘闯身前,双手插兜,俯身将脸凑到他脑门前,笑嘿嘿道:“只能说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做坏事之前应该先下点功夫,你如果了解过他,就不会想到去招惹他,别说你表哥在东北,就是在东欧,惹到这家伙,相信我,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刘闯已经脑门见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么睚眦必报的吗?

    他还真想对了,对于郭永坤而言,家人就是逆鳞,谁敢触碰,就必须付出代价。冯成刚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证明。

    倘若谁从他哥身上坑走六万块,还能快快活活的,难免日后不会有六十万、六百万、六千万,甚至更糟糕的事情!

    因为今后他必然越来越有名,也越来越有钱,他的家人自然也一样。

    他就是要让有心人明白,敢越雷池者,杀无赦。在家人方面,哪怕再小的事情,他都会必究到底!

    “带走。”鬼哥瞥了林大强一眼,右手一挥。

    他虽然只带了两个人,但这俩人的气势,跟林大强的一众手下,可完全不同。单看样子,都能感受到一股狠辣。

    无错

186.发展计划

    “喏。”

    鬼哥隔着书桌递过来一张照片。

    郭永坤拿起看了看,是一个穿着夹克衫的青年男人,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样子,五官普通,左眼角有一颗黑痣。

    “没地址?”

    “没有。”鬼哥摇头,“那家伙跟他表哥根本不算熟,一两年才见一次面,主要长辈间有些苦旧感情,难以割舍,所以哪怕相隔天南地北仍有走动,能知道他在春城做兰花生意就算不错了。”

    郭永坤也是无奈,看来只能自己去找,所幸按情况来看,这个郑继波的兰花生意做得不算小,想来应该有些知名度。

    这样寻找起来就方便不少。

    “小坤,你真准备去春城啊?”

    “不然闹着玩?”

    鬼哥拱了拱手,“佩服佩服”的意思。

    “不过就算没这件事,开年也有去趟北方的打算。”

    “哦?干嘛?”

    “打算在首都设个办事处。”

    鬼哥巴掌一拍,心说这才是正事,他还真怕郭永坤光想着报仇,忽略了厂里的大事。

    他才发现原来正经渠道来钱,也是挺快的。关键那钱用着也香,有点上瘾的意思。

    “讲讲呗,具体什么发展计划?”

    “我们河东对于有些地方,终究太远了,凭借奥运会的影响力,短时间内虽然能辐射到,但一直啃老本,肯定不是办法。所以我打算今年先在羊城和首都,分别设立一个办事处,建立仓储中心和销售团队。

    “这样一来,首先可以保证货源充足、缩短分销商的提货周期,另外还可以对现有市场进行妥善管理,和进一步巩固和开拓,使健力宝始终保持竞争力。”

    鬼哥竖起大拇指,笑道:“不错不错,眼下健力宝的战线确实拉得太长了,搞几个办事处,细化一下,听起来的确有好处。加油干,你可是答应我的,要让我做亿万富翁。”

    “不就是个亿万富翁嘛,那有何难?”郭永坤呵呵笑道,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怕吓到鬼哥,他心中早有目标,明年,也就是1986年,他至少要将健力宝的年销售额做到1.5个亿。

    因为1986年会有一届亚运会,正是一次绝好的锦上添花的契机,在这届亚运会上,中国将力战亚洲群雄,位居金牌榜第一。

    上一世,李厂长同样利用了这次契机,在1986年将健力宝销售额做到了1.3亿,他多加了两千万,算是给自己一个考验。

    “你是不难,但我这个吃下锅饭的,还是感觉挺难的。”鬼哥酸溜溜说,仍对当初有意合伙搞饮料厂,却被对方拒绝的事情耿耿于怀。

    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肯合作了。

    因为钱太好赚,换成是他,他也不干。

    “对了,透露一下呗,去年你到底赚了多少钱啊?”鬼哥眨眼问。

    “你赚多少?”

    “我赚多少你还不清楚?你把那些罐子加起来一除就知道了。”

    “但你的人力成本和水电开销我不知道呀。”

    鬼哥竖起四根手指,“就这么多,将将,还没到。”

    “乘以十。”

    “靠!”

    鬼哥羡慕得眼都红了,虽然工厂是对方大,但目前生产线大家都只有一条,就因为做的东西不同,利润差十倍。

    太憋屈了!

    而且说是“去年”,实则奥运会八月才结束,健力宝也是从那时才开始畅销,实则仅有半年时间。

    半年赚四百万?

    简直要疯了!

    那今年对方得赚多少?

    鬼哥都不敢想象。

    “别靠了,管他赚四十万还是四百万,反正现在又不是我们的。”

    这倒是一句真话,从名义上讲,这些钱全是政府的。哪怕身为厂长,也不能随意动用。

    当然,只要能找到合适名头,譬如由于业务繁忙,需要配辆车;又譬如住处太远,需要搬个家,只要领导肯批条子,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总之,要懂得变通。

    鬼哥突然笑了,“我跟你不一样,大家眼睛都盯着你这个土财主身上,我这边倒还好,没什么人太在意。”

    他突然觉得小家当也有小家当的好处。

    树不大,不招风。

    “对了,外汇啊,这可是重中之重,必须不停地兑。”忽然想起什么,郭永坤再次强调。

    他和鬼哥现在都只有一条生产线,目前还能应付,但一两年后肯定就不行了,到时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必须引进更多的生产线,这就需要用到外汇。

    政府那边就不用想了,他们批,郭永坤也不会要,所以只能从市场上自己筹。

    所幸他有陈大少这层关系在,美金没戏,港币也可以,而港币要比美金好筹得多。

    “知道了知道了。”提起这茬,鬼哥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从鬼哥这里离开后,郭永坤来到工厂,让老王召集一众高管,准备开个会。

    行政楼的会议室里,郭永坤居于首位,目光环视下方十二个身影,最终定格在一个年轻小伙子身上。

    此人名叫李景旭,去年十二份才进的厂,不是招的,而是对方自己找上门的,也就是所谓的毛遂自荐。

    郭永坤亲自面的试。

    为啥?

    因为对方的学历很高,正儿八经的中专毕业生。

    他甚至都没想到,这年头会有中专生甘愿放弃国家分配的铁饭碗,来他一家挂靠工厂上班。

    需要科普一下的是,这年头中专生分两种,一种是初中专,就是读完初中然后再读中专,另一种则是高中专,即高中毕业后再读中专,至少三年,课程设置与大学本科无异,只是理论知识删减,增加了更多的实习操作课程。

    而后者的含金量是非常高的。

    李景旭就属于这个类型。

    而他的专业则是对外贸易。

    当看完他的简历后,你叫郭永坤如何不重视?

    厂里现有的各个部门,说是草台班子都毫不为过,学历最高的就是郝桐桐,她还不到二十岁,目前的头衔则是总技师,诚然,她确实很有天赋,但其中未尝没有一丝无奈。

    因为无人可用。

    这个李景旭就不同了,销售部专业对口人才。

    郭永坤还记得当时俩人的对话。

    “怎么想到来我们厂?”

    “因为奥运会,健力宝汽水厂作为一家挂靠单位,却能在全国角逐中,拿下奥运代表团赞助权,从这件事情我看出了领导者的魄力,以及工厂自身的实力,我认为这是一家很有前途的工厂。

    “另外,健力宝我也喝过,确实无可挑剔。综上所述,一家工厂如果有了好的领导、强横的实力、无可挑剔的产品,我想不通它还有什么理由不发展壮大。”

    这个回答,郭永坤在心里给了他满分。

    李景旭此人有专业素养、有远见、有抱负,最重要的是有闯劲——这一点非常关键。人都是有惰性的,站在舒适区中,没几个人愿意走出去。因为挂靠工厂不像国营工厂,进来就是铁饭碗。

    但他还是来了。

    随后,他就被郭永坤分配到销售部,任职副经理。工厂的岗位职称,郭永坤很多都是按后世来的,因为没有行政等级,所以叫科长什么的也没有必要。

    几个月下来,郭永坤一直在关注,意料之中的事情,确实有实力,也很努力。从能力上讲,远超现在的销售部经理。

    不过郭永坤并没有换岗,因为对于李景旭此人,接下来他有大用。

    所以他今天在这里,否则以他的职务,还不够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

    “好了,开始吧。先说今年厂里的一个战略性计划。”

    底下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战略性”这三个字,就很好诠释了这项计划的重要性。

    “接下来厂里会在首都、羊城,这两个地方,分别设立一个办事处,需要组建销售运营团队,以及物流管理团队,每个办事处的资金投入是,一百万人民币。”

    “哗——”

    底下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

    这哪里是建办事处啊,说得这么含蓄,明明就是分公司。

    “首都那边,我会亲自过去处理,至于羊城,我需要一个人去挑大梁。”

    一听这话,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李景旭,摆明的事情,不然他为什么坐在这里?

    “没错,我物色的人选,就是李景旭。”郭永坤望向对方,微笑问,“景旭,怎么样,愿意去吗?”

    李景旭蹙了蹙眉,老实讲,他不想去。

    此事虽然看起来很爽,上高皇帝远的,去分公司做大佬。但不论从发展前景上看,还是从实权上讲,分公司,怎抵得上总厂?

    “厂长。”李景旭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问,“假如过去,建好羊城办事处,我还能申请调回吗?”

    众人也都侧耳倾听。对于李景旭的提问,倒也不显意外。他虽然只是销售部副经理,但即便如此,也肯定比羊城办事处的经理实权要高。

    这个任命厂长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怎么看都是一次降调。

    “回不了。”

    “啊?”

    闻言,李景旭心里算是凉了半截。他感觉厂长一直对他抱有很大期望,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其他人也感到惋惜,老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唯有销售部经理俞耀云,脸上一喜,暗松口气。心想这回悬在心头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因为李景旭能力太强了,这一点他都不得不承认,所以放在身边始终是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把他取而代之了。

    “不仅不会回,而且将来你还要往更南边去。”

    “……”李景旭楞了一下。

    其他人同样如此,还情不自禁讨论起来。

    “羊城更南边?”

    “那是什么地方?”

    “大海吧。”

    “……”

    “是港岛。”

    “也有可能是海外其他地方。”

    “厂长这是要……”

    没错,这就是郭永坤对李景旭此人的安排,以及早就想好的另一手发展计划——拓展海外业务。

    从长远来看,这是必要之举。从短期来看,也是必要之举。因为他缺外汇,工厂要发展,就必须引进高端设备,这就必须用到外汇。港岛陈家虽然仗义,但老是麻烦人家,也不是个事儿。

    所以郭永坤打算自力更生,既然国内赚不到外汇,他就去海外赚,正好也可以拓展海外业务。

    无错

187.干坏事带上我

    花了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郭永坤将1985年工厂该如何前行,依次与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做了规划。

    他的生意经里从来都没有“亲力亲为”等字眼。

    把握大方向才是他要做的事情,假如将发展计划比作一只巨大无比的蛋糕,他就是执刀的人,围绕餐桌的其他人,吃得下继续吃,吃完一块仍有胃口的有彩头,如果连吃都吃不下的那种,那么你只能让位。

    这就是他一贯的经营风格。

    干企业,就要冷血,哪怕是老王,倘若能力不行,他一样换下来。

    当然,他会事先跟对方沟通。相信真有哪一天,老王肯定也会理解他。

    “坤哥,为什么突然要去春城?”王子强显得不明所以。

    他最近正在忙着考驾照,因为厂里的各个部门他都试了一遍,发现没有喜欢干的事,索性想弄个驾照,去物流部帮忙,刚好那边又买了十辆大解放,正好缺司机。

    有件事情很古怪,其实他车已经会开,可真到了参加考试的时候,怎么都过不了关,你说烦不烦躁?

    而厂里有明文规定:任何职业技能资格证书,一经发现不是正规途径获得,当事人直接开除,永不录用。

    连他都不能例外。

    不然早花钱买一本了。

    “你要不想去就算了。”

    不想去的是二傻子,跟着老大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免费旅游。王子强当场表示没这个意思,他只是想问问缘由。

    郭永年那件事情,别说他,老王都不知情。

    跟老王、麻子、小鸡、浩子,这一组老搭档提前打好招呼后,郭永坤又往港岛挂了通电话。

    “喂?”

    “陈兄,是我。”

    “哦郭兄呀,正好,你要不打电话过来,我还准备联系你,有件事情向找你帮忙。”陈大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

    郭永坤蹙了蹙眉,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对。老爷子前几天摔了一脚,现在躺在医院里,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医院那边也没个明确答复,我担心……所以想请你帮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续个命。”

    郭永坤沉默苦笑,续命?他哪会这个。

    倒偶有所闻,港岛有些富豪身体抱恙、医院回天无力后,就会请一些大师出手,用什么立活人墓、点七星灯等方法,助其续命。

    搞得神乎其神。

    反正郭永坤不怎么信。

    不过,陈老爷子用不着这些。因为郭永坤很清楚,他不会这么早故。除非……

    “陈老是怎么摔到的?”

    “可能是公司地板太滑,一不小心摔倒了。”

    那就没事,陈老子身边只有三个变数,那就是他的媳妇和两个孙女,只要跟她们无接触,没理由会发生偏差。

    郭永坤在心里捋一捋,道:“陈兄,放心吧,陈老会平安的,他还有正好10年寿命。”

    “你已经看过?”陈大少的语调起先听着有些惊喜,继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想必此刻表情应该相当复杂。

    “对。”

    “这……10年……这么精准的吗?”

    郭永坤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了一声。

    “那我呢?”

    “……”

    你这家伙,上辈子我死了,你都没死,我哪知道呀?

    “没看,太年轻的人,看不出来。”

    “哦。”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陈大少似乎不疑有他,只怕已经在思索接下来的十年该怎么度过,“哦对了,郭兄,你打电话我有事吗?”

    “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想向你借个东西。”

    “咱俩就别说这话了,什么东西?”

    “你还记得之前我去你家,咱俩在院子里赏花,当时聊到一盆君子兰吗?你还给我讲它的来历。”

    “哦,记得记得,就是那盆母株君子兰嘛。”陈大少根本就没想,因为那盆花正在他家院子里茁壮成长,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问,“你要它?”

    “对。”

    此去春城找那个郑继波,郭永坤已经想好对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方不是挺会坑人的吗?

    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二十一世纪的人,是怎么坑人的。不坑得郑继波那厮怀疑人生,郭永坤把名字倒过来写。

    计划是有了,还缺一个道具,而陈家那盆伪满洲国的宫匠后人,从数以万计的幼苗中悉心培育出来的珍品,简直就是魔术师手中的大王。

    “哎呀,我当初就说送给你嘛,你还不要。”陈大少不无埋怨道:“这样,我马上安排一下,让人送到河东。”

    “这就不必了,你弄到羊城来吧,我过去拿。”

    “羊城?你不是放在家种?”

    “我不种呀,我借一下就好了,到时还给你。”

    “郭兄,这就是你不对了,看不起兄弟?就一盆花而已,我送出去,还能收回来?”

    以陈大少的性格,似乎还真不会干这种掉档次的事情。倒是郭永坤欠缺考虑,因为他真的就是想借一下而已。

    拿回来养,简直就是伺候大爷,他可不会去特意请个花匠,万一养死了,心疼不说,还肉疼。

    想想就知道,七十年代就花了几十万买的,放现在?什么价格还真不好估计,春城那边的君子兰到底有多火爆,他过去也只是在报纸上了解过。

    “那,行吧。你帮忙弄到白云宾馆,我过去取。”

    陈大少说了句没问题后,又说,“郭兄,我有点好奇,你突然要盆花干嘛,能解解惑吗?”

    “有用,打算拿它去北方教育一个人。”

    “教育一个人?”陈大少顿时就来了兴致,忙道:“你什么时候去啊,等我几天行不,等老爷子出院了,我也想去见识一下。”

    “……”

    这家伙估计也是吃饱了闲得慌。

    奈何郭永坤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人家这么金贵的一盆花说送就送,只是想跟着凑个热闹,让他如何好意思拒绝?

    “好。”

    “哈哈……爽!整人的好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恶少啊!

    太恶劣了,居然以整人为乐?

    郭永坤突然感觉自己也有点交友不慎,一个鬼哥,再加上这家伙,两头魔鬼有没有?

    李景旭去了羊城,本来郭永坤打算跟他同天启程,一个向南,一个向北,现在为了等陈大少,也只能缓几天。

    临时郭永坤给了他大头的联系方式,并告诉此人可用,但具体如何安排,他没有交代。

    这同样也是他的行事风格,一个项目拿出来,他会给到相关负责人最大的权限,除了必要监管之外,基本不会干涉,任对方折腾,他只看最后的结果。

    正月十五,大炮和刚子果然找到郭永年,退还了一万块钱,并且赔礼道歉了。

    “你不会原谅他们了吧?”

    傍晚,刚吃完晚饭,俩兄弟在院子里散步。

    “他们跪下来求我,说欠了一屁股债,让我别开除他们。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以后兄弟没得做,已经跟他们说得很清楚,就是上下级的关系。毕竟他们两个都是熟手,真要开了,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替缺。”

    “哥,我不说这是养虎为患吧,但你如果这么软心肠,将来是干不成大事的。”郭永坤长叹口气。

    “我……”

    “你把铁头哥弄到店里,论嚣张劲,一个抵他们俩,你不就是缺人镇场子吗?至少铁头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你,还能帮你留意下面的风声。”

    “你以为我没叫?”郭永年无奈道:“工资给他开到一千块一个月,他都不来,还说死都不给我打工。”

    这,很铁头哥。

    其实铁头哥别看表面吊儿郎当,实则比他哥不知道聪明多少,这一点郭永坤心知肚明。也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他跟大哥现在是平辈论交,而一旦进入永年商行,大哥是老板,他是打工仔,兴许会因为这个缘故,而产生隔阂。

    所以他宁愿不来。

    这才是能顶罪坐牢都在所不惜的真兄弟。

    “你把店一分为二,以后所有利润,跟铁头哥一人一半。”

    “啊?”

    “怎么,舍不得?”

    “怎么可能?”郭永年瞪眼,“别人就不说,铁头的话,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那不就成了。”

    “可他不可能要吧?”

    “相信我,他会要的。”郭永坤很笃定地说。

    他有自己的考量,他哥不是干大事的料,而玉霞姐毕竟是个女人,虽然个性坚毅,但主内还行,对外依然乏力。

    而一个商业体想要发展壮大,不可能脱离外部关系。

    铁头哥就刚好擅长此道。在食品三厂他跟老厂长都能勾肩搭背,看似不正经,实则也是能力的体现,至少人家一大把年纪,能陪着他不正经。就别提他爹的事情,换成一般人,给你一个英雄老爹也没用。

    这是一种交际天赋。

    所以郭永坤觉得,他哥完全不必一个人奋斗,拉上铁头哥一起,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双剑合璧,难道不香?

    假设他哥能干成一千万规模的生意,个人拥有企业所有股权。而他和铁头哥一起能干成一个亿的生意,各持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是亏是赚?

    无错

188.北国春城

    首都。

    这年头没有从河东直达东三省的方式,飞机火车都不行,所以郭永坤准备在首都中转。

    刚好陈大少和重要道具还没到,他便打算趁有空先把招工广告打出去。

    也没什么其他招数,报纸投放无疑最有效。

    80年代但凡识字的人,就没有不看报纸的。人们获取大事件信息的渠道极少,报纸则是最便捷而权威的方式。

    “就招一个?”

    京城饭店701号套房,吴荣从郭永坤手中接过文案资料后,询问道。

    郭永坤点点头。

    “可你这个办事处又要负责销售,又要负责仓储,一个人怎么够?”

    “我打算先招一个有能力的负责人,至于其他的岗位,让他自己去组建,这样既不浪费我的时间,对他也有好处。”

    “哦哦。”吴荣这才了然。“你这份文案虽然写的很隐晦,但明显是冲着首都大学生去的,能有戏?”

    郭永坤笑了笑,“早两年我确实不敢想,但现在嘛,还真说不定。”

    此时中国最优秀的储备人才,至少过半聚集在首都,这就是郭永坤为什么不从厂里安排人过来的原因,他想为健力宝引入一些新鲜血液,而目标正是那些头顶光环的大学生。

    一家工厂想要发展壮大,仅凭结实的身板还不行,同样要具备灵活的大脑。厂里此类人员极度匮乏,他必须早作打算、尽快培养。

    诚然,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包分配,自高考中榜开始,也就意味着铁饭碗捧着手中,而其中高等学府毕业的学生,进入社会后基本还是干部。要换作1984年之前,郭永坤想都不敢想撬他们的墙角。

    也不可能有人会理他。

    但从个体经济放开之后,全国各地万元户层出不穷,人们对金钱的欲望日渐浓厚,社会上广为流传着“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之类的言论,对过去的固有思维造成极大冲击。

    他觉得现在向大学生抛出橄榄枝,未尝没有成功的可能。

    文案上虽然写着只招聘区域经理一人,但倘若到时候有更多的人才,他也不会直接无视,肯定要尽量往厂里“拐”。

    “我感觉还是挺悬的。”吴荣撇撇嘴,就说他吧,他也是大学生,可哪家工厂如果有意招揽他,让他放弃现有的官职,他肯定不干,“你要真有这个野心,‘新资面议’这四个字最好改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改成什么?”郭永坤问。

    “你这样招人,无非就是以钱作为由头,肯定要给出合理的新资标准,譬如把月新开到两三百,说不定还真有那种家庭条件差,急等着回报父母的大学生动心。”

    月新三百,在这个年代来说就是到顶了,全国能拿到这个新资标准的人,屈指可数,职称起码是“教授”起步。

    “其实我原本打算将新资福利写到五百一个月的。”

    “你……”吴荣瞪眼,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但你明白,肯定不能在报纸上这样写,所以只能新资面议。”郭永坤摊摊手说,“而且五百一个月还不算什么,只要确实是有能力的人才,月新一千我都照给不误。

    “不仅如此,我还会给他们分房,高层商品房,冰箱、彩电、沙发配齐;分车,不是自行车,也不是摩托车,而是汽车;分红,年底看具体绩效,他能为我赚一百万,我就分他一万,赚一千万,我就分他十万,赚一个亿,我就分他一百万!”

    “你你你你……”吴荣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

    这就是所谓的资本侵蚀吗?

    太凶残了!

    他都有些把持不住。

    “你别吹牛!”

    “吹个啥呀。”郭永坤颇感无语道:“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人才,产品还是其次,只要能留下真有本事的人,些许钱财算什么?”

    吴荣仔细审视着他,发现他不像开玩笑后,咽了抹口水道:“那你把我收了吧。”

    “你?”郭永坤大笑,“好啊。”

    吴荣的能力他是绝对认可的。只要他敢来,郭永坤就敢收。

    “福利先不提,分红什么的我也不懂,你就直接开个年新,一年多少?”

    “行啊,我也不唬你,十万年新起步,你来我就敢给。”

    “靠!”吴荣恶狠狠地咬咬牙。

    万恶的资本家啊!

    腐蚀起人无下限。

    “咋样?”

    “我,还是要命吧。我要真跟了你个资本家,我爸一准打断我的狗腿。”

    郭永坤白眼一翻,大抵猜到是这个结果。不过也谈不上气馁,吴荣留在体制内发展,对他也有好处。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信件帮我收好,回头我再过来看。”

    有关系不用白不用,让吴荣去跟那些报社沟通,肯定比郭永坤自己事半功倍,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候在这边。等春城事了,他再来查看应聘信件,亲自进行面试即可。

    反正时间尚早,真有应聘的大学生,肯定也是应届的,要到夏天才毕业。

    ……

    第二天,陈子昂一行三人如约而至。

    另俩人郭永坤也认识,正是陈大少的贴身保镖,当初曾驱车从港岛送他和一百万现金到羊城。

    那盆君子兰自然也带来了,用木框装着,保护完好。

    开往春城的一辆崭新列车上——因为这辆火车的卧铺车厢,已经有了包间。

    郭永坤和陈大少住一间,两张双层床,上面放东西,下层住人。

    “郭兄,你真是料事如神。”陈大少十分感慨道:“老爷子在医院的头几天,身体各项指标都呈下降趋势,连医生都说不准会不会引起器官衰竭,结果那天我们电话沟通之后,没两天,老爷子的身体指标就正常了,人也越来越有精神。”

    郭永坤笑了笑,实在不好搭话。

    “十年的事情,我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跟老爷子讲了。再过十年他刚好八十八岁,我想想应该算是喜事。”

    “哦?”郭永坤问,“那陈老什么反应?”

    “他挺开心的,说都没想到他还有这么长的寿。”

    “那就好。”

    “嗯,我也感觉他得知这个情况后,心情比以前要好不少。”陈大少点头道:“其实到了他这个年纪,嘴上虽然不说,但实则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甚至两年之前他就立好了遗嘱,这下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反倒轻松了。”

    郭永坤这时就在想,要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那该多好。他其实挺羡慕陈老爷子的,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天,他肯定都会过得非常充实。

    ……

    春城。

    又名北国春城。

    郭永坤对这个城市不算了解,两辈子还是头一次来,下车之后只有一个感受——真冷!

    “拿我的裘皮!”陈大少倒是挺兴奋,虽然冻得直哆嗦,但仍然乐在其中,一件黑色裘皮大衣批在身上,感觉十分嘚瑟的样子。

    “郭兄,笑什么?我不像你们,一辈子没穿过这种衣服。有没有一种大佬的派头?”

    郭永坤心说,你丫本来就是个大佬。

    春城同样是一座省会城市,对比来讲,发展挺不错,甚至犹在河东之上,起码街道上的汽车真不少,出租车也比比皆是。

    一行八人很容易拦下两辆夏利小轿车——这边的出租车几乎全是夏利,大概是因为工厂就在本市的缘故。

    “去哪儿?”司机用普通话问,估计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外地来的。

    “师傅,先向你打听个事,本地应该有君子兰市场吧?”

    一听这话,司机顿时眼前一亮,问,“你们也是来买君子兰的?”

    郭永坤懒得解释什么,点了点头。

    那盆君子兰由陈大少的保镖保管,在后面那辆车上。

    “要不然上我家看看?我也培育了几盆,很不错的。”

    不待郭永坤搭话,陈大少诧异,“你都养君子兰?”

    他其实也不懂花,但在他的固有印象中,君子兰特别娇贵,成本高,还不好养。

    反正一个开出租车的家伙,怎么看也不是像会养君子兰的人,而且对方说的还不是养,而是“培育”。

    这就难免让他惊讶。

    “多稀罕,就咱们这地方,谁家不养个几盆君子兰,那可是额外创收的好东西,万一出颗好苗,那可就发了。就算不是什么西贝货,也绝对不愁卖,稳赚不赔的买卖。就是不太好养,要人时常照料,不然我不种它几亩才有鬼!”

    “人人都种?”陈大少感觉匪夷所思。

    “说人人不太准确,应该说家家户户都会种。喏,你们看。”司机说着,伸手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临近道路的一幢五层楼房,不少阳台上都晾有衣物,应该是个居民楼无疑。不过除了衣物外,每个阳台上还都有一抹绿意。

    定眼一瞧,可不就是一盆盆茁壮成长的君子兰吗?

    “怪不得你们将君子兰作为市花。”陈大少感慨。

    “必须的嘛,告诉你们,想买君子兰,来我们这边就对了!”司机不无得意地说。

    “师傅,我们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最好在君子兰市场附近,至于你家的花,待会儿留个地址,等有空了我们过去看看。”郭永坤说。

    “好嘞!”司机倒也爽快。

    通过他的话,郭永坤了解到,其实本市的君子兰市场就分布在火车站周边,想来应该是为了方便外来客商。

    无错

189.病态

    “我的天哪,什么情况,这么多人?”

    陈大少隔着车窗注视着外面的景象,第一感觉就是:前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汽车尚未抵达红旗街,已经减速到不超过10码的速度,不是因为红绿灯多,而是人实在太多了。

    不仅是人行道上,主干路上也全是人。

    郭永坤终于明白司机刚才为什么露出古怪表情。

    “师傅,这些都是去红旗街买花的人?”

    “很明显嘛,红旗街现在基本也没什么其他铺子,全改成买君子兰了,不去买花去干嘛?”司机笑呵呵道:“我看你们就在这边下吧,再往前肯定开不进去,喏,前面街口就有几家饭店和宾馆,看到没?不过有没有房间我就不知道了。”

    郭永坤瞅了瞅,感觉挺悬的,搬运行礼也挺麻烦,便让王子强先去一探究竟。

    “小王啊,用这个。”陈大少使出杀手锏,从兜里摸出一张富兰克林递过去。

    王子强还没什么,司机的眼神却一下亮了。

    寻思待会儿他们会不会也用美金结账?

    但他不太确定,主要路程太短了,此刻倒希望几家饭店都没房,然后再把距离开远些。

    王子强去了老半天,不过郭永坤不由反喜。要没房不早回了?

    整整一刻钟后,才再次看到王子强的身影。

    “坤哥,有!”

    原本并没有,早被别人订走了,但王子强富兰克林一掏出来,对方立马改了口。

    他们可不在乎什么客户满意度。

    这年头类似于这样的国营消费场所,再没什么比挣外汇更让他们兴奋的。

    如意饭店。

    出乎意料的是,门面不大,里面档次居然还可以,地板砖加欧式吊顶的设计,放这年头算是豪华装修了。

    房间格局更让人没有想到,竟是复式结构。

    大是不大,一走进去就是一个长方形小客厅,沙发和电视齐全,还铺了地毯,客厅尽头有两个对门,一个是卧室,另一个则是卫生间。

    这就是一楼的格局。

    然后进门对面有一个旋转楼梯,可以去到二楼,二楼没有客厅,只有两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但都比一楼的更大。

    “有点意思啊。”陈大少说。

    原本要不是跟着郭永坤一起,刚才在楼下一看门头,他就没有进来的心思。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郭永坤评价道。

    这个设计应该专门请了设计师的,而饭店的档次,只怕与君子兰同样脱不了干系。他知道眼下是正值君子兰最疯狂的时期,据说钱非常好赚。

    八个人就开了两间房,每间房因为都是复式的,各有三个卧室,绰绰有余。

    “几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着黑色女式西装的领班笑着说,虽然有些年纪,不过风韵犹存。

    陈大少掏出一张五元面额的美金递过去,女领班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态度愈发殷勤。

    “其实你没必要给小费,我们内地没这规矩。”等领班告辞离开后,郭永坤说。

    他都没想到对方会收,因为他入住过白云宾馆和京城饭店就知道,这两家饭店应该是目前国内最高标准的饭店,而且都以接待外宾为主,但有着严格规定,不准收小费。

    “习惯了。”陈大少无所谓地耸耸肩。

    遇到一个人傻钱多的主,你能怎么办?郭永坤不再理会,赶紧去拆摆在沙发前的黑布头。

    那里面装的就是放置君子兰的木框。

    意识到本地君子兰的火爆情况后,刚才下车时,郭永坤让麻子找了块黑布头把木框包了一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虽然不懂君子兰,但也知道这盆,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别给闷死了才好。

    “郭兄,怎么安排?”

    “先去吃个饭吧,完了休息一下,要起得早的话,下午就去红旗街逛逛。”

    陈大少点点头,全凭他的吩咐。

    他反正就是过来玩的,旅个游,看看戏,还能跟郭兄亲近一番,何乐而不为?

    虽说已经过完年吧,但这边依然冷得很,而这个季节的北方,再没什么比一锅乱炖更让人期待了。

    一行人下楼后,还是之前那位女领班,将他们带到餐厅,果不其然的是,这个季节店里的主打,正是带有浓郁特色的“北方火锅”——一张特质的饭桌,偌大的炒菜用黑铁锅直接安置在上面,底下是镂空的设计,里面架起木头堆,烧得啪啪作响。

    陈大少又“有点意思”了,人生头一回上灶吃饭,哦不对,准确来讲,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土灶台。

    “吃什么?”

    领班拿来餐单,上面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菜品,陈大少一看两眼一抹黑,只能求助郭永坤。

    “第一顿,必须是酸菜炖大鹅。”

    “这位先生一看就是行家。”女领班适时献上一记马屁,媚笑着望向郭永坤。

    可惜要让她失望了,对方根本没有掏口袋的意思。

    大锅炖是现场制作的,生的大鹅放进去,兑上高汤,然后加入酸菜,再逐一放入其他配菜。

    看得陈大少三人叹为观止,丝毫没有嫌弃的表情,直呼“高级”。

    “不错,好吃好吃!”陈大少对鹅还无所谓,对酸菜和粉条却是情有独钟,吃了一碗又一碗。

    酒足饭饱后,众人回房休息。

    不过倒也不是特别累,毕竟来时是卧铺,而且也不吵闹,已经睡过。

    大约下午三点钟的样子,郭永坤醒了,出门一看,陈大少的卧室门敞着,里面根本没人。来到楼下,这家伙跟两名保镖正坐在沙发上追剧——。

    1985年,发哥版的在内地上映,使万千姑娘意识到,一个男人还能帅成这样。许文强头戴白礼帽,肩批白围巾的派头,天知道迷住了多少少女的心。

    所谓的“9亿少女的梦”,用在年轻的发哥身上,那才是真的贴切。

    “这电视剧你们应该看过吧?”郭永坤问。

    这部电视剧是tvb1980年的作品,港岛早就放过。

    “是啊,不过好看。没想到这种题材的电视剧,大陆也会放。”

    在陈大少这种歪果仁的心中,此时内地估计要多刻板有多刻板,境外媒体对中国的报道,几乎也全是不堪入目的东西,而且这种现象还会一直持续,以至于三四十年后,居然还有人认为内地人吃不起茶叶蛋和榨菜、包括田鼠是主要蛋白质来源等等。

    “走啦,去逛逛红旗街。”

    “哦。”

    红旗街的入口处,仍然人头攒动,比上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进里面后,就更不得了,那真可谓比肩接踵,人挨着人。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如出一辙,卖的全是一盆一盆的君子兰,再没有任何其他商品。

    每个铺子里都挤满了人,大家隔着柜台打量着放在货架上、品相各异的君子兰,皆是一副身体前倾,手举得老高的姿势,而那手中,抓着的则是一把把钞票。

    场面热闹非凡,几乎可以用“争抢”来形容。

    郭永坤几人仅透过门头看了看,并没有进去凑热闹的打算。

    “真是火爆,要这样看,这个君子兰的生意在这边大可做得呀。”陈大少天生的商业细胞开始活跃。

    然而郭永坤却摇了摇头,“维持不久的。你四处看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陈大少还真绕着圈子四处打量了一番,挠挠脑壳道:“人?”

    倒也没毛病,除了人还是人。花都不太能见着,因为都摆在铺子里,不像贩卖其他商品的小贩,总是恨不得将门外的人行道占光才好。

    大概是由于君子兰娇贵,怕人多手杂给它弄坏了吧。

    “病态。”郭永坤沉声说。

    陈大少略有所悟,垂下眼帘,体会这两个字的意思。

    不等他彻底弄懂,前方突然有骚动传来。

    “别抢别抢,我先看中的!”

    “你看中什么,我钱都付了!”

    “哎呀年轻人别挤别挤,大爷我有心脏病!”

    郭永坤等人的注意力被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纷纷加快步伐,想去一探究竟。

    此时街边一处已经人满为患,位于中心点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干嘛,周围环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这要换作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挤进去,所幸郭永坤和陈大少都不算普通人。

    王子强四人加上两名保镖同时开路,硬生生分出一条过道,还有些人本被撞到很不爽,正准备破口大骂,可回头一看,到嘴的话又给吞进肚子里。

    惹不起啊惹不起,这帮衣着光鲜的家伙,一看就很有来头,特别是那个披着裘皮大衣的家伙,许文强也不敢这样穿呀。

    原来是一个小贩在卖花,准确说是花苗,推着一辆自制的三轮板车,上面放着数十盆君子兰花苗。

    单花式的话,都只有巴掌大小。

    而每一盆花似乎都已经有主了,数不清的手扣在花盆上,已然引起争抢。

    “见鬼了,连小花苗都要抢的吗?”陈大少白眼一翻,也终于对“病态”两个字有所体会。

    这种消费明显不正常。

    抢花的人中,一位大爷颇为显眼,因为此刻已经坐在地上,但一只手还是死死扣在花盆上,同时旁边还有另一只手,来自一个青年人。

    “哎呀小伙子,你就让让大爷吧,我都快心脏病发作了。”

    “老东西,别倚老卖老,明明是我先上手的,你一来就想抢,凭什么?”

    “你这小伙子,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最终俩人的视线都落在小贩身上。同时在他眼前,也举着两把大团结,一把大概是五张的样子,看来这盆花售价是五十块无疑。

    只是,一颗花苗而已,居然卖到五十块人民币。

    自己如果还在纺织二厂,相当于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这更让郭永坤见识到了君子兰的疯狂。

    小贩踌躇一番后,还是接过了老人的钱,因为这家伙明显更难缠。

    小伙子虽然气愤,但也没说什么,扭头就走,似乎交易全由卖家做主,已经形成了某种规矩,哪怕他先给钱都没用。

    一车君子兰花苗几乎是秒掉的,也就交易花了些时间,很快随着小贩推着空板车离开,众人也四散离去。

    郭永坤等人继续前行。

    “大爷,这花苗匀给我吧,我给你这个价。”

    之前那位老大爷原来就在他们旁边,还被一个中年人笑呵呵拦住。他竖起一个手势,七十块的意思。

    “不卖!”老大爷几乎想都没想。

    “八十。”

    “说了不卖!”

    老大爷也叫一个硬气,根本不理对方,小心翼翼地抱着花盆,继续前行。

    你猜怎么着,很有缘的是,没过几分钟,郭永坤等人又发现老大爷了,他似乎再次被人拦住。

    “老人家,一百二十块,这个价格没人能出给你。”

    而这回,老大爷显然有些动心。

    “你再加点。”

    “不可能,就这个价格。”

    老大爷咬咬牙,走了。

    郭永坤左右一扫,道:“跟上去看看。”

    他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本地君子兰到底病态到什么程度。

    刚在路边买的东西而已,还没走出一条街,居然几次被人拦住,价格更是翻出两倍不止。

    这都不叫病,而是疯。

    不出意外,几分钟后,老大爷再次被人拦下。

    “你说多少吧?”

    这回买主比较聪明,并没有先出价。

    “两百。”

    这个大爷……

    无错

190.凤冠

    来到春城三天,郭永坤什么都没做,一直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冷眼旁观着本地君子兰的病态发展,同时也在打听消息。

    只有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情,他才明白现实情况比自己曾在报纸上了解到的信息,更加疯狂。

    “街口买花,街尾卖花,价格翻出三倍”的事情,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市面上一盆稍微过得去的君子兰,价格都是当地人月收入的几倍,乃至十几倍。

    牛顿曾说“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轨道,却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

    刚刚嗅到“金钱是没有臭味的”人们,正苦于赚钱无门的时候,能使人一夜暴富的君子兰,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正如第一天过来时,出租车司机所言,眼下在春城,没有养君子兰的家庭,几乎找不出来。

    所有人都陷了进去,潘多拉的墨盒被打开。

    郭永坤还听闻过一些很不好的消息,巨大的利益酝酿出罪恶,类似于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甚至是家破人亡的事情,在这边似乎屡有发生。

    全城皆病。

    所幸,郭永坤清楚,上面很快会意识到其中危害,并出手干预。

    他了解到,目前整个春城最昂贵的一盆君子兰,名叫“凤冠”,甚至所属单位都以它来命名,叫作“凤冠联营花卉发展公司”,就在附近不远。

    今年一月份,一位港商到凤冠联营花卉发展公司参观,一眼就相中这株凤冠,并提出用一辆豪华皇冠轿车来交换,结果被公司经理拒绝。

    要知道一辆皇冠轿车,也甭管什么配置,这年头的市价至少在十万左右。

    其实还有一宗更出风头的交易,也是发生在年初。

    本市一王姓养花大户,将一盆君子兰卖给了哈市客户,价格高达十四万人民币,创造了1985年之前君子兰的交易记录。

    只是这盆君子兰据说目前已经不在本市。

    这可是1985年呀,十万、十四万,多么吓人的价码,也难怪全城为之疯狂,甚至失去理智。

    有人给君子兰取了个外号,叫“绿色金条”。

    缘由在于,此时按照伦敦金融市场牌价,十四万元可买到四十多两黄金。而一两黄金又可塑成17.5平方米的金片,一株君子兰最多不过二三十片叶子,按此将可制成几十盆“金花”。

    绿色金条的称号可谓名副其实。

    “坤哥,联系好了,对方求之不得,说了,我们随时都可以过去。”

    王子强和麻子敲门走进,第一时间报告了这个喜讯。

    郭永坤和陈大少坐在沙发上,相视一望,脸上皆有笑意。

    “好,那么计划开始!”郭永坤说。

    春城绝对不是一个小地方,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没过来之前,原以为这边即便君子兰再怎么抢手,能将它做到几万规模的人,应该并不多。但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错了。

    市内专业从事君子兰生意的公司,简直多如牛毛,而此类公司的规模,几乎都达到万元以上的级别。

    这样再想找到郑继波,无疑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所以郭永坤转换了思路:干脆不找了,让对方主动上门找他。

    想要实现这一目标倒也不难,因为他手上有一株极品君子兰,只要将它的名气传递出去就可以。

    他就不信专门从事这门买卖的人,会忍得住不过来看看。

    所以他让王子强提前去联系了凤冠花卉公司,打的是以花会友的名头,实则是想借那株凤冠上位。

    虽然自己不懂吧,但陈大少说过,他老爹可是花道高手,70年代便花了三十多万买的这盆君子兰,怎么的都应该比那株两个月前才市值十万的凤冠,要更好吧?

    一行人离开宾馆,拦下两辆出租车,前往目的地。

    地方确实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说是一家公司,但更像一个工厂,占地面积不小,外围有院墙,可能他们自己就有苗圃基地什么的。

    公司的大铁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排起队伍,正依次从侧门进入公司。

    而这些人与郭永坤他们这几天在市场上看到的买花人,明显不同,穿着更光鲜华丽,有几人与陈大少他们的打扮如出一辙,很可能是从港岛特地跑过来的。

    一言以蔽之,都是大买主。

    所以很显然,这家凤冠花卉公司,做的都是大生意,手上的好货多。

    郭永坤一行的出现,自然也引起了现场众人的注意,一看就来头不小,可即便如此,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喂!干什么,插队呀?”

    “就是,我们都排十几分钟了,凭什么你们一来就往全面窜?”

    顿时有人不乐意了,能来这里的人,没一个简单角色,要不是看到对方“兵强马壮”,估计都有人直接跳出来阻拦了。

    陈大少哼哼了两声,懒得鸟他们。

    还是郭永坤比较客气,因为他也讨厌插队的行为,笑着解释了一句,“我们不是来买花的。”

    说着,指了指被陈大少的一名保镖抱在手里的黑布框子。

    众人这才了然,敢情是个来卖花的。

    “喂,靓仔,什么好货啊,还包得这么严实,拿出来瞧瞧啊,说不定我现在就给你买了。”

    “对呀,要真是西贝货,价格好商量。”

    “来来,看看嘛。”

    郭永坤笑着摇头,不予理会,径直来到门口。

    王子强和麻子之前已经来过,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后,也没多问,直接放了行。

    进入大门后,是一片开阔场地,正对面有几栋建筑,居中的就是“展销厅”,门头上挂着字。

    “坤哥,就这儿。”王子强示意。

    郭永坤点点头,带着一行人大步走过去。

    展销厅是个两层楼房,外面贴有白瓷砖,大门是玻璃设计,放这年头也算时髦。

    推门走进,首先便感觉都一股暖意袭来——里面开了暖气,其次便看到一股春意盎然的景象,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厅,沿着墙边陈列着一排排木质柜架,上面摆放着一盆盆绿油油的君子兰。

    大厅里此刻已经汇聚了不少人,或三五成群讨论着,或独自打量着某盆花,也有不少穿统一蓝色褂子的工作人员。

    这里虽然也是卖花的地方,但档次感就完全不同了,有种展销会的感觉。

    “是你们俩啊?”有工作人员迎上来,一眼就认出王子强和麻子。

    也注定忘不了。

    今天上午,就是这俩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说自己手里有一盆绝世好花,想跟他们的凤冠一较高下,当时连总经理都惊动了。

    “没错,郭经理呢?”王子强问。

    工作人员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一侧,心想居然还真把花带来了,可惜捂得这么严实,无法一睹风采,心头有些痒痒。

    “楼上。”

    工作人员作了个请的手势,邀请他们上楼,此举也引起大厅里百来号人的注意,他们自然不清楚什么缘故,眼里有的只是艳羡。

    因为这边展销厅的二楼,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上去的,除非是老客户,否则必须证明自己的财力,至少得是个万元户。

    不然上去也是干瞪眼。

    这也就意味着,展销厅二楼的商品,起步价就是一万人民币。

    比起一楼,二楼明显要冷淡得多,几个人头一目了然,而且花也少得多,只有二十盆不到。

    不过档次感就远胜一楼了。

    每盆花都放在一个木制长方体基座上,有种在博物馆看展品的感觉,这些基座同样沿着墙壁排列,其中有几盆花,居然还扣着玻璃罩,显然是用作保护,可见其金贵程度。

    郭永坤几人的目光瞬间就被正中间、如众星捧月般的那盆花所吸引。

    不是因为看出它有什么不同,而是那盆花的玻璃罩上,还立着一个红纸名牌,上书两个大字——凤冠。

    “几位稍等一下,我去喊郭经理。”

    工作人员离开后,郭永坤几人不自觉就来到那株凤冠前面。与此同时,另一名工作人员也火速靠近。

    他同样认出王子强俩人,倒也不说话,就这么杵在旁边看着,似乎生怕这伙人将凤冠毁坏了一样。

    “郭兄,能看出什么不同吗?”

    “好像,确实好看一点。”郭永坤撇撇嘴,也就这样了。

    他还向旁边打量了几眼,这盆花与别的相比,似乎并没有太明显的差别。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你们还真来了!”

    身后传来声音,一行三人大步走过来,除了刚才那位工作人员外,还有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

    “郭经理莫不是以为我们在开玩笑?”王子强皮笑肉不笑道。

    “没有没有……”被称呼为郭经理的人,戴一副银边眼镜,一脸尬笑。很明显他早前确实有所怀疑。转移话题道:“花带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瞟到那个用黑布裹着的木框上。

    看他一脸炽热的表情,显然真是个爱花之人。

    无错

191.帝王兰

    声音正是出自郭经理之口。

    此刻,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盆花,脚步连动,火急火燎来到花盆旁边,险些没将脸凑到叶片上。

    原本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中年男人,也是一样,双目瞪得滚圆,脸上满是惊喜。

    别说他们,即便是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情不自禁地惊叹道:“极品啊!”

    “诶,他们在干嘛呢?”

    “好像有盆好花!”

    “走,过去瞧瞧。”

    大厅不算小,刚还在全神贯注物色心仪目标的七八名客人,这时也被动静吸引,纷纷凑过来。

    这一看,可不得了。

    “哇!真是好花呀,这叶宽最少有十厘米吧?”

    “没错。而且叶短而厚,恰好三十厘米的样子,挺立不弯,翠绿发亮,可谓极品!”

    “你们再看看叶端,圆润得好似半弧,一点尖尖都没有!”

    “看到叶片上的纹理没有,太清晰了,好像刻在上面的一样,我阅兰无数,这种品相还是第一次见!”

    几位客人七嘴八舌,眼睛都绿了。

    通过他们的话,郭永坤也终于对如何评定一盆君子兰的好坏,有了些了解。

    似乎叶子不能太长,三十公分左右最佳,叶面倒是越宽越好,同时纹理要清晰,再就是颜色,以嫩绿或翠绿为上乘,再一个,叶端越圆润越讨喜,而叶稍则越肥厚越好。

    如果按这样的标准来看,那陈老爷子的这盆君子兰,还真是万中无一的宝贝。

    因为这几天他一直在市场上逛,见过不少君子兰,包括现在,他刚从一楼上到二楼,没见到一盆君子兰能同它相媲美。

    哪怕是旁边的凤冠。

    它其他方面倒还好,纵有差距,似乎也不明显,但叶端的尖尖就清晰可见了,远没有脚下这盆圆润。

    “郭经理,这花怎么卖?”

    “对呀,报个价,我诚心诚意想买。”

    几名客人一脸希冀地望向郭经理,而后者则一脸苦笑。

    别说这帮家伙,这盆花他都想要,他还想问问怎么卖呢!

    “不好意思各位,这花不是我们的,是这几位同志的。”

    “哦?”几名客人诧异,不过转瞬,就将目光落在陈大少身上。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阅读

    因为这帮人中数他穿得最体面,想来就是主事的人无疑。

    然而陈大少却两眼朝天看,佯装着欣赏那盆凤冠去了。

    “不好意思各位,这盆花到底要不要卖,我暂时还没想好。”郭永坤微笑道。

    大家这才了然,他才是话事人。

    “小伙子,卖吧,一笔巨富啊,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对呀,价钱好商量,你开个价嘛。一盆卖出,说不定一辈子都不愁了。”

    郭永坤心说,我是差钱的人吗?

    他的鱼儿不在这帮家伙里面,郑继波的照片他有,真要照面,一眼就能认出。

    值得一提的是,刘闯目前仍在鬼哥手中,所以想要通风报信什么的,绝不可能。

    “那要不然你们自己报价吧,我看看,暂时确实没想好。”郭永坤饶有兴致地问。

    也是想了解一下市场行情。

    因为陈老爷子的那个价格,时间和地点都不同,不好拿到现在作参考。

    有钱人的心头好有时候说不准的,真要相中了,几十万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几名客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聪明人,知道第一口报价的基本是炮灰,都恨不得对方马上报,然后自己再抄底。

    “那就算了吧,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会会这盆大名鼎鼎的凤冠。”郭永坤呵呵一笑。

    “凤冠跟这盆不能比。”有人当即回道。

    “是啊,没法比较,完全不在一个档次。”旁边有人附和。

    郭经理尬笑不止,一帮大客户,他也不好得罪。

    不过老实讲,凤冠确实无法与对方相提并论。

    刚才有客人说,他从未见过品相这么好的君子兰,这话哪怕换成是他,也一样适用。

    而他是干嘛的?

    整个春城的君子兰,特别拔尖的好货,就没有哪盆是他不知道的。

    在他看来,对方的这盆君子兰,根本无法定价,因为找遍全国,估计都找不出第二盆这么好的品相了。

    只看卖家心意。

    “对了,这盆君子兰叫什么名字?”郭经理问。

    好兰都是有名头的,譬如他的凤冠。

    名字?

    郭永坤脑子一转,脱口道:“帝王。”

    “帝王?”

    “帝王兰!”

    “不错不错,可谓名副其实啊!”

    郭经理一阵恍惚,心想好嘛,帝王当前,他的凤冠似乎只能做个妃子。

    “小伙子,这样吧。”有人咬咬牙道:“我给个诚心诚意的价格,二十万!”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位爷也真是下了血本。

    特别是郭经理等人,相视一望,面面相觑。这个价格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国内君子兰的最高价格,再次被刷新。

    并且一下涨了六万,不可谓不吓人!

    此消息一旦传出,这盆帝王兰绝对爆火。

    郭永坤很感谢这位大哥,可惜啊,还是不能卖。

    “老实讲,二十万的价格还是不能让我心动,所以,此事就先放放吧,我也不急着卖。”

    如此价码居然被拒绝,本应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在场众人,却并未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怪就怪这盆帝王兰,实在太完美了,稀世罕见!

    单从喜爱的角度讲,可谓无价之宝。

    郭永坤不再理会他们,转身来到陈大少身边,同样佯装着打量起凤冠。

    “两位就不用看了,我们的凤冠,比不上你们的帝王兰。”郭经理凑上来,表情复杂地说。

    即然人家都认输了,那么按理讲,郭永坤应该告辞。此行收获颇丰,想必几天之内,帝王兰的名头就会火爆全城。

    但他不能。

    因为他在本地没有驻地,也不可能临时去办个执照,开家店,时间上不允许。

    所以如果想引鱼儿上钩,他就必须有一个经营场所,而再没有比现在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高端大气不说,还安全。

    “陈兄,你说咱们的帝王兰,要是跟这盆凤冠放在一起,是不是有点意思?”郭永坤看似不经意地问。

    “必须的嘛,一个凤,一个帝,刚好凑一对。”

    “那个……”郭经理道:“两位,不好意思,这盆凤冠是我们的非卖品。”

    他以为郭永坤想买。

    “你姓郭是吧?”郭永坤莫名其妙又来了一句。

    “对。”

    “咱俩是本家。”

    “哦?”郭经理笑了笑。

    “这样吧,这盆帝王兰,我现在也没想好卖不卖,就放你这里摆一阵吧,看看最高有人能出到多少,万一让我心动,也就卖了。你看可以吗?”

    我看?

    郭经理一听这话,嘴都险些没笑歪,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他本是爱兰之人,能多欣赏一阵这盆帝王就不说,它要真摆在这里,天知道得为他们引流多少?

    “郭老弟,当真?”

    “真的,我这人从不说假话。”郭永坤一本正经道。

    “那太好了!”郭经理大喜。

    而身后那几名客人其实一直没离开,将俩人的对话尽收耳底,此刻脸上皆有些异样。

    他们既然特地来买兰,怎么可能放弃这样一盆绝世珍品?

    只是帝王兰的拥有者似乎根本不差钱,也没个心理价位,这就比较搞人。

    他们现在贸然报价,估计也没什么戏。对方特地把帝王兰留在这里,显然打的是“价高者得”的心思,接下来他们就得留意一下了。

    虽然把帝王兰留在了这里,但郭永坤也不是真的就那么放心、置之不理了,他将王子强以及陈大少的两名保镖,留了下来。

    陈大少的两名保镖专业素养极高,有他们在,帝王兰出不了什么问题。

    而王子强留下的目的只有一个——认人。

    郑继波的照片就在他兜里。

    ……

    两天后,帝王兰上了市报。

    标题为——帝与妃,帝王兰力压凤冠,二十万价格不值一提。

    具体内容中,就详细介绍了帝王兰现在与凤冠摆在一起,放在凤冠花卉公司的二楼展示厅中,甚至还使用化名,重现了帝王兰当日王者降临、与凤冠一较高下的场面,提到当场就有人出价二十万,但所有者根本不屑一顾。

    显而易见,帝王兰火了。

    完全在郭永坤意料之中,就眼下的春城,人人活在君子兰泡沫之中,这种消息不火才怪,连广告费都省了,有的是“无名英雄”替他推波助澜。

    “叮铃铃……”

    郭永坤正和陈大少津津有味观看,电话响了。

    “喂?”

    “坤哥,你最好过来一趟。”

    是王子强的声音。

    郭永坤心头一喜,忙问,“那家伙出现了?”

    “没有。”

    “……那过个屁呀!”打扰他看电视。

    “不是啊,你听我说,这里有个人很难缠,一定要买下帝王兰,我搞不定了。”

    “搞不定?”郭永坤楞了一下,这话从王子强嘴里说出来,未免有些稀奇。

    这小子什么时候怂过?

    除非一种情况。

    “女的?”

    无错

192.叶轻蝉

    再次来到凤冠花卉公司,这里的人流明显比上次多了不少,哪怕是展销厅二楼,此刻里面都是一副热火朝的景象,至少不下百来人。

    这么可能还没什么震撼力,但郭永坤熟悉这里就知道,凤冠花卉公司的二楼展销厅,只有万元户才有资格上来。

    就算去除跟班吧。

    那么也就是,这个大厅里现在至少汇聚了几十个万元户!

    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眼下才1985年。

    当然,这里的万元户肯定并非都是本地人,否则春城未免也太富了,随便一聚就是几十个万元户。

    人流在帝王兰和凤冠的展示台前围成一个圈子,王子强和陈大少的两名保镖此刻就守在帝王兰旁边,而在他们身前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男一袭黑衣,一看就是保镖,郭永坤的注意力瞬间被那个女人吸引。

    “不错嘛,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这样的大美人。”陈大少色眯眯道。

    “陈兄,你可是有老婆的人。”

    陈大少哈哈大笑,刚想“谁知道”,不过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呵呵问,“郭兄,你该不会看中了吧?那没事,兄弟不但不会染指,还会鼎力相助!”

    郭永坤懒得鸟他。

    诚然,眼前这姑娘确实极美:穿一身米黄色风衣,黑发如瀑,冰肌如雪,唇红齿白,挂着两颗酒窝的脸上透着一股狡黠,有种独特的魅力。但他又不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世上漂亮女人多了去,以他的阅历和心态,看女人不会单看外表。

    “王同志,你老板到底什么时候来呀。”

    这姑娘长得很高,加上又穿了高跟鞋,比将将一米七的王子强要高一个头,此刻大概是等得不赖烦了,双手环胸,俯身望向王子强,嘴噘得老高。

    胆大包于王子强,这回算是遇到克星了,抬头瞥了对方一眼,又赶紧垂下,脸蛋通红。

    “哟,郭老弟,你来了!”话的正是凤冠花卉公司的郭经理。

    众人闻言,纷纷扭头,顺着他的目光探去。

    王子强同样如此,见到郭永坤,好似一下有了主心骨,如释重负。

    这女人简直就是个妖精,一言不合还敢拿手指头戳他,可怜他道行太浅,实在降服不了,只能交给坤哥啦。

    众人很识趣地让出一条过道,已经猜到为首的那个英俊青年,就是帝王兰的主人。

    叶轻蝉上下打量着对方,明显有些诧异,心想好帅呀,她还以为能培育出这种君子兰的家伙,肯定是个糟老头呢。

    “就是你,非要我过来?”郭永坤踱步来到叶轻蝉身前,莫无表情地问。

    “啊。”

    “出什么价?”

    郭永坤已经想好了,不管对方多有钱,出什么价,一口给她回绝掉。

    眼下这档口,这种家伙纯属捣乱。

    “你。”

    “我……你要买就报价,不卖就滚蛋!”

    “……”围观众人瞠目结舌,心这家伙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居然一开口就让人家滚蛋。

    “不愧是我坤哥。”王子强声咕哝,一阵汗颜。

    “子,我警告你,话放尊……”

    “阿克!”叶轻蝉冷眼一瞥,打断了保镖的话。目光转向郭永坤时,满眼又泛起星星。

    已经多少年了,没人敢这样呵斥她。

    真是太man了!

    “四……”叶轻蝉故意拖了个长音,四十万的价格是市里已经传开聊,关于这盆帝王兰的讨论现在报纸上到处都是,几乎所有专家一致认为,这盆帝王兰的出现存在偶然,单靠人工培育很难达到这种完美程度,所以二十万确实太低,至少翻倍。

    不过见对方已经开始蹙眉了,赶紧改口,“五十万。”

    满堂哗然!

    这真是不缺钱的千金大姐啊,一看就是国外来的。

    这个死丫头!郭永坤心想,把价格报这么高,万一吓得郑继波不敢来怎么办?

    “不卖。”

    “为什么呀!”叶轻蝉双手插着蛮腰,一脸不服气。

    因为她感觉自己这个价格已经很有诚意了,看看周围饶表情就知道。

    “不为什么。实话告诉你吧,就你这种人,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

    “你……”叶轻蝉大大的眼眸一瞪,有些傻了,人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

    她已经这么讨人厌了吗?

    别她,围观众人纷纷挠起脑壳,显得不明所以,对方明显话里有话。

    所幸郭永坤很快解释道:“关于这盆帝王兰,如果真要卖的话,多少钱还是其次,我更想替它找一个好主人,至于缘由就不便透露了,这是我的秘密。”

    他到这里顿住,伸手指向叶轻蝉,继续,“而像这种明显不会养花的大姐,就不要再跑来凑热闹了,一句话,没戏。反之,那些养花的高手,就算出价略低,我也会考虑。”

    这番话里面的信息量就很大了,众人如何都想不到帝王兰的卖家居然是这种想法。

    只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还真有人可能由于某种特殊情感,视金钱如粪土。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时间往前倒回几年,社会上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多了,特别是那些咬文嚼字的家伙。

    即便现在也存在,报纸上经常有人对当下的社会风气大批特批。

    “伙子,我会养花!”

    “对对对对,我也是养花高手,我对君子兰的喜爱,苍可鉴!”

    “你如果肯把帝王兰卖给我,我一定把它当祖宗供起来。”

    管他到底因为什么缘故,现场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声,就差没有把心窝子掏出来给郭永坤看。

    “这样吧,有信心出得起价格,又能证明自己有名贵君子兰种养经验的,跟我走,我们去郭经理的会客室聊聊。”郭永坤。

    他既然设下这样一个门槛,倘若真有人符合标准,也不可能置之不理。聊一聊,再想办法打发掉。

    现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都安静下来,养花经验就不提,但这个出价信心,就实在欠缺。

    专家都公认了,这盆帝王兰市值至少四十万,即便有些神秘缘由,又能便医哪里去?

    不过,倒还真樱

    “我!”举手的是一个胖子,四十左右的年纪,什么来头就不知道。

    郭永坤做了个请的手势。

    “站住!”

    然而脚步刚动,身后便传来一个铃铛般的声音。

    “你有完没完?”

    叶轻蝉气鼓鼓道:“我是不会养花,但我可以请人养啊,我专门请个人照料这盆帝王兰行不行?”

    “不校”郭永坤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你你你你……”叶轻蝉手指着对方,直接给气哭了。

    “姐。”

    “别理我!”

    望着她跺跺脚后,直接跑掉的背影,陈大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心郭兄这玩的什么把戏?

    欲擒故纵吗?

    果然高明。

    这种千金姐他见得太多,平时被人宠惯了,真遇到某个不讨厌的人虐她一把,反倒很有概率念念不忘。

    他想,这姑娘只怕还会出现。

    ……

    郭永坤他们多了一个邻居。

    “咚咚咚……”

    这是一下午第三次过来敲门。

    第一次是纯属打招呼,吓了郭永坤一跳,也吃了闭门羹。

    第二次带了礼物,一盒古巴雪茄,陈大少都没带的稀罕玩意儿,再加上郭永坤这个老烟枪。俩人似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别客气嘛,接下来就是邻居了,请多多关照。”这是叶轻蝉当时的原话,还9十度鞠了一躬,一副岛国做派,很可能在那边留过学什么的。

    看她这么低声下气,郭永坤没有话,陈大少给她收了。

    确实是好雪茄,到现在屋里都弥漫着一股香甜味。

    只是依然没让她进门。不知这次又耍什么花眨

    “来来,我来。”陈大少倒是来了兴致,阻止了上前开门的浩子,亲自从沙发上站起,踱步来到门前。

    “你好呀!”

    门一打开,两个酒窝便映入眼帘。

    陈大少咽了抹口水,心里不停暗示自己,兄弟妻不可欺。

    “当当当当,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啦!”

    陈大少又咽了抹口水,这回是馋的,没办法,内地条件太艰苦了,而他来得匆忙,没什么准备。

    “我陪你们喝行吗?”

    这种请求……陈大少死都不出一个“不”字。

    是一瓶芝华士皇家礼炮,21年极品威士忌,为英女王加冕所创。陈大少接过酒瓶朝里面扬了扬。

    郭永坤白眼一翻,还真知道诱惑人,他不光是老烟枪,也是个老酒鬼呀,电视里发哥正在自斟自饮,怪馋饶。

    “只喝酒不谈花,行的话让她进来。”

    陈大少耸耸肩,“喏,你听到了。”

    “行!”

    答应得怪爽快的。

    “你胆子不啊。”郭永坤审视着对方。

    因为屋里开了暖气,对方连外套都没穿,一件修身羊毛衫,一件紧身西装裤,将姣好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的确,等房门关了后,叶轻蝉才终于有些后怕,眼珠子一扫,一二三四五,屋里整整五个男人。

    这要是起个歹意……

    “你们不是那种人!”她替自己打气道。

    “我们就是那种人。”

    “……”叶轻蝉突然顿住,有种调头就跑的冲动。

    “好啦好啦,妹妹,他跟你开玩笑的。”陈大少哈哈大笑。

    叶轻蝉长出口气,对郭永坤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然而就是这一幕,使郭永坤看呆了,可爱漂亮什么的先不谈,因为这个动作,当年也有一个女孩对他做过。

    一模一样。

    “喝酒。”他。

    陈大少明显发现他情绪有些低落,但也不好多问,让浩子找到酒具,给所有人都倒了半杯。

    郭永坤咕噜咕噜就是一大口,酒水顺着喉咙淌过,灼心灼肺,但心里总归好受了一些。

    无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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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361/ 第一时间欣赏逆流1977最新章节! 作者:李超强所写的《逆流1977》为转载作品,逆流1977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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