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企业家
郭永坤见这哥们儿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感觉好笑,他得多没出息才去抢这辆残次车?
“你们谈你们的,我先咨询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对面那哥们儿才长出口气。
这不马上过年了吗,走亲访友的,寻思整辆豪华小轿车嘚瑟嘚瑟,不承想这么难买。
“小晶,接待一下这两位同志。”男销售已经意识到这位客人身份不俗,这年头能被称呼为“总”的人,并不常见。
他甚至感觉此人好面熟,只是一时实在想不起来。
两名杵在一起的女销售员,其中一个听到同事吆喝后,应了一声,赶紧快步上前,“同志您好。”
“你们这个车,假如订的话,什么时候能到货?”
女销售员想了想后,笑着回话,“肯定要到年后。另外……”
“什么?”
“同志您说的到货,可能没办法做到,因为我们在这边并没有销售店,这次也是机缘巧合才过来,您大概要到厂里自提。”
郭永坤蹙了蹙眉,他不就是怕麻烦嘛,否则直接从港城那边拖几辆回来了。
“我打算订好几辆,也不能安排一下送过来吗?”
女销售员顿时眼前一亮,心说河东人民都这么壕的吗,刚才砸车的大戏就不提,现在又来个更狠的,一开口就是好几辆。
不过,越多她越喜欢,这可是与她的工资奖金直接挂钩的。
“几辆?”
郭永坤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反问道:“你们搞运输,用的是那种拖挂的大板车吧?”
“没错。”女销售点头。
“一次能拖几辆?”
“十辆。”
“那就十辆。”
“……”女销售员直接懵了,不敢置信地望向郭永坤,似乎想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要知道,他们一辆桑塔纳的售价就是二十多万,十辆……两百好几十万哪!
她都没见过这么壕的人,哪怕是在大申海那边。
“同志,您、不开玩笑吧?”
别说这位女销售有点发愣,三人身后的小圆桌旁,正给有钱那哥们儿办手续的男销售员,都惊愕抬头,停止手中动作。
“嘿,我说你们这些销售员,不要看不人呀。”郭永坤还未应声,有钱那哥们儿却先笑了,“我们河东有钱人大把。堂堂郭总,买个十辆桑塔纳,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过,他话虽这样讲,但心里同样感到震撼。望向郭永坤的目光,也有些炽热。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他那种高度。
花个两百多万买车,就跟市场买菜一样。
霸气!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看不起人。”
两名销售员赶紧解释,总算明白这位“郭总”,只怕比他们想象的来头还大。
“就订十辆,可以先交订金,具体什么时候能到货?”郭永坤问。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女销售瞬间心花怒放,这把……可赚大发了!
他们是合资公司,薪资待遇并不受体制约束,按照公司政策,每销售一辆汽车,销售人员可以获得一百块钱提成,十辆,就是整整一千块!
订金收到手也算当月业绩。
所以,下个月年底的时候,她的工资应该能轻松破千,不仅可以安享一个愉快的新年,还将创造一个销售记录!
而与她脸上的表情正好相反,男销售员则一脸懊悔,肠子都差点没悔青,要知道刚才对方可是直接冲他来的,他不是已经接了一单吗,按照公司规定,销售人员不能同时接待两拨客户。
而两拨客户中,一拨已经确定要买,一拨说先咨询一下,那他当然优先考虑要买的客户。
哪知……这家伙壕成这样,一下子要订十台车!
早知如此,他刚才就把手上这个客户送给小晶了。
唉……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样的大单,公司会优先处理,最迟清明之前肯定能到。”小晶故意将到货周期说长了一些,其实她预计并不要这么久。刚好一大板车,说拖也就拖过来了。
主要因为订车需要签订合同,万一有什么纰漏,对方可能会要求退还订金。
可不能给他“有机可乘”的机会。
“行,那就先订下来吧。”
郭永坤说着,取下胳肢窝里的老板包——这种包这年头十分流行,特别是在沿海一带,做生意的可谓人手一个。大也不大,长方形样式,能放下两三块砖头。
他今天既然决定过来买车,自然带了些现金,也没特地去取,就把家里的“储备”带来了,应该是十四万,将老板包撑得鼓鼓囊囊。
还得感谢老人头的问世,不然过去拿个十几万,得用蛇皮袋装。
“一辆车订金一万,够吧?”
“够了够了!”女销售员笑靥如花,连连点头。
掏完钱后,郭永坤又摸出自己的身份证。熟稔都不行,一看就不像第一次买车的人。
“你倒是舍得。”女销售员准备合同的档口,鬼哥酸溜溜地说。
“这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待遇好了,人家才愿意跟着你混。”
十辆车在郭永坤看来并不多,仅仅刚好够用而已,他准备家里备一辆,在没有到手“狠货”之前,他可以用。然后给他哥一辆,他哥嫂俩到现在还瞪着自行车上班,之前有打算买辆一脚踹,后来老妈算了命,说他不好骑那玩意,就没买。
余下八辆,陆平安和李景旭那边,让他们一个开一辆走。他们两人负责的区域都不小,现在又要筹建工厂,事情更多,免不了东奔西跑,有辆车会方便很多,也能提高工作效率。
当然,也有面子。
而他们有面子,就相当于健力宝有面子,郭永坤有面子。指不定还会有人才看到这种福利,从而加入健力宝。
另外剩下六辆,就放在工厂作为公车。老王肯定要配一辆,财务红姨用车也多,几乎每天都要去银行。
现在工厂有三千多号人,管理层都有百来号,出门办事是常态,会个领导还坐解放车的话,未免有些不适合。所以档次高点的代步车,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
一月中旬,赵小坤放了假。
第二天,他爸妈就赶过来,准备接儿子回家过新年。
“哎呀,大龙啊,怎么又拎这么多东西……”院子里,李秀梅不停碎碎念。
倒不是装的,现在家里条件很好,根本不缺东西,她也是农村出来的,明白农村生活不容易,而赵大龙两口子没月过来一次,都不会空手,让她感觉很破费。
“婶儿,这也没什么,都是自家的东西,不值几个钱。”赵大龙咧嘴笑道。
左手提着一个竹笼框,里面有四只肥硕的老母鸡;右手拎着一只蛇皮袋,里面是两大块糯米年耙。
要知道,一块年耙就有美国队长的盾牌那么大,重二三十斤,也亏他这么大老远地拿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纯散养的老母鸡,和手工制作的年耙,眼下在省城是越来越难以吃到了。
他媳妇儿小玉也没空手,背着个竹篓子,里面东西五花八门,有用玻璃罐封好的蜂蜜,有红薯干,有河里捞起来晒干的小鱼小虾,有用布碎裹了又裹的小咸菜坛子,里面塞满了自制的腌萝卜丝……手机端:
“这个好。”郭永坤上前帮忙,取下竹篓子,捧着小咸菜坛子说。
小玉呵呵一笑,“加了好多碎泡椒。”
说得郭永坤口水差点没掉下来,这玩意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下饭神器。
还奇了怪,他在赵家吃过以后,回来让他妈尝试着做过,可总达不到那种滋味。嗯,肯定是萝卜的问题。
郭永坤不比李秀梅,脸皮比较厚,所有东西照单全收。
赵大龙夫妻相视一望,脸上都有些欣喜。
儿子现在吃住都在郭家,就连学费都不用他们操心,问过永坤几次,压根不搭理。
这个恩情他们想不到怎么来回报,买什么好东西郭家根本不缺,也只能每次拎些农家自己的土特产过来。
所幸,永坤似乎正好喜欢这些。
从赵大龙这里,郭永坤了解到,前头山蜂蜜加工厂经过一年的建设和准备,差不多可以投产,据说现在不光是前头山,附近十里八乡不少农户都开始养蜂。
这让郭永坤难免有些自豪和成就感。
他越来越明白“企业家”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所以他不佩服李超人和巴菲特,却敬仰马云和盖茨。
钱多到一定程度,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几辈子都花不完,有什么意义?
一名真正的企业家,应该是能造福社会的、是能一定程度上改变世界的。
他当然还没达到这种程度,但心里会以此作为目标。
临近过年这段时间,郭永坤本打算好好休息一阵,因为开年之后有得忙,还有三家工厂、加起来近万名职工,正嗷嗷待哺,等着他带领致富。
哪知他算盘已经打好,可对方却等不急,突然找上门。
无错
299.老板来了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郭永坤见到了高山牛奶厂的厂长。
“辛苦了小赵。”
“郭总言重了,你们聊。”厂办的秘书小赵,笑着告辞离开,并带上房门。
郭永坤打量了一眼沙发旁的那位……大叔,或许这样称呼更为合适,对方应该接近六十岁的年纪,称呼爷爷又感觉不妥。
他穿黑布裤子、老式的外兜蓝袄子,戴一顶同色的老干部帽,面相瘦削而刚毅,看得出来是个性格直爽,做事有毅力的人。
他在郭永坤进门时,已经站了起来,此刻同样打量着郭永坤,眼里难以掩饰的有些诧异,感觉对方比报纸上登的相片还年轻。
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作为,后生可畏啊。可能,他真的是老了……
“郭厂……总,你好。”
对方作势就要鞠一躬,郭永坤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托住,他可当不起。
“大叔,这可使不得,来,坐坐,不用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咱们有事谈事。”
大叔笑了笑,感觉这小伙子挺对自己的胃口,他也不喜欢现在社会上流行的那套,一个字——假!
两人在沙发上落座后,郭永坤端起茶壶给对方添了茶,边问道:“您是高山牛奶厂的厂长?”
“对。我叫刘勇来。”
“那我就叫你来叔吧。”郭永坤笑着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还没退休,不过既然在位置上,那么名义上讲,接下来就是他的下属,也算自己人。
“好。”刘勇来咧嘴一笑,露出微黄的牙齿。
“来叔,你今天过来是?”
提起这个,刘勇来又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想请郭总到厂里去一趟,给大家说两句。”
就这?
郭永坤不信,此事明显有内情。
“来叔,厂里现在还好吧?”他笑着问。
“唉……”刘勇来叹了口气,摇头道:“实在算不上好,现在不都提倡市场经济嘛,外面的牛奶厂全进来了,竞争很大,厂里的销量越来越差,赚的钱还不够奶牛的饲料钱,职工已经两年没发过奖金,就是工资,现在也拖了大半年的……”
“财政不管?”郭永坤蹙了蹙眉。
刘勇来苦笑,“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其实我们厂已经亏了好几年,一直都是财政在贴补,现在他们有困难,我们……也没脸去要啊。”
看来市里的经济环境,比我想象的还恶劣呀……郭永坤心想。
任何改革都伴随有阵痛,市场经济的崛起,无疑打了很多国营工厂一个措手不及,迅速变通的,或许还能生存下去,而反应稍慢的,可能就已经奄奄一息。
这就是代价。
80年代国营工厂的数量与规模,后世的孩子们恐怕难以想象,正是它们养活了四万万中华儿女。
而多年之后,我们再看国有企业时,耳熟能详,其实就那么几个。
超过九成的国营工厂,都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大半年不发工资,那职工们怎么生活?”郭永坤皱着眉头问。
“能怎么办,勒紧裤袋过日子呗。以前敢到菜市场挑菜,现在很多人只能等快关门时,跑过去捡点烂叶子,还得防着遇到熟人……”
这么严峻?
郭永坤沉默,他都没想到自己生活的城市,在繁华的表象之下,一部分工人阶级,生活竟已经如此潦倒。
类似的情形,自他记事之后,只在曾经90年代的下岗潮时,有所耳闻。
“不过现在好了。”刘勇来忽然笑了笑,道:“领导已经跟我们谈过话,说我们厂已经被你承包了,你是有大能耐的人,我们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你的报道,你肯定能让我们厂越来越好,所以……”
所以年底发不出工资,奖金更不用提,想请我过去送点精神安慰,让大家咬着牙度过这个难熬的春节?
郭永坤瞬间明白了来叔的想法。
“据说高山牛奶厂里面,有很多烈士英雄的家属?”
“嗯,有一些,一部分是抗洪救灾之类的烈士家属,一部分是死在战场上那些兄弟的家眷……”
刘勇来一句话还没说完,郭永坤很好捕捉到两个字——兄弟。
如此说来,眼前这位,岂不是老兵哥?
看到郭永坤用诧异的表情望过来,刘勇来知道他想问什么,呵呵笑道:“我以前当过兵,过鸭绿江打过老美。”
这句话令郭永坤肃然起敬!
“来叔,你也是英雄!”他由衷道。
刘勇来却是苦笑摇头,“我哪算什么英雄啊,打仗的时候因为年纪还小,总被安排在后方,没遭遇什么正面危险,真正的英雄,是那些冲锋在前的大哥们……”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有些更咽,“可惜我没用啊,连他们的家人都照顾不好!我愧对他们!”
郭永坤大概有些明白,来叔早就到了的退休年龄,为什么没有回家享福,依然留在工作岗位上。
他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来叔,放心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明天上午就过去。”
“好,好,那就麻烦你了……”刘勇来眼角有些湿润,故意不去看他,连连致谢。手机端:
郭永坤感觉羞愧。
……
等来叔走后,郭永坤离开了工厂,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市政府。
他才发现自己对即将接手的三家工厂,了解的还过于片面。
在市政府待了一整个上午,与雷副市长等人也聊了聊,使郭永坤不光对三家工厂做了一个更深层次的了解,也对市里的经济形势,有了一个真实认知。
改革仍在继续,是一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1985年开始实行的价格双轨制,显现出不小的弊端。
正所谓“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各大工厂的供销科,成为油水最充足的部门。
在一些非正规的操作下,很多过于便宜的商品,扰乱了市场行情,带来诸多方面的影响,包括工厂自身的利益。
上面决定进行价格改革、物价闯关,据说申海那边即将试点,河东这边可能会是第二批。
但郭永坤知道,它无法成功。
这种想法走进了误区,依旧使用计划的方式去调控市场经济,根本无法从本质上解决问题。
而失败的代价是惨痛的,通货膨胀不断加剧,商品从畅销变成滞销,各大工厂间三角债不断累积,最终导致1989年,我国经济陷入严重的倒春寒。
比较无奈的是,即便知道这些,他也无力改变什么。
他深感自己的渺小,他能照顾好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工厂,以及下面的职工。
离开市政府后,郭永坤驾驶着小奥拓,来到永年商行。
大概是因为午后的缘故,店里没什么生意,郭永年和铁头哥正蹲门外吞云吐雾,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我说永坤,你都这么大个老板了,还开个‘小毛驴’,该换辆车了。”铁头打趣道。
老板这个称呼,很新鲜,据说是南方传过来的。
“你连小毛驴都没有。”旁边的郭永年无情嘲讽。
“对呀,所以催他赶紧换车,然后这个小毛驴给我使呀。”
郭永年鼻子差点没气歪,“轮得到你?”
“你不是婶儿给算过命,说不能开车吗?”
“那是摩托车不能开!”
“再让婶儿算算汽车,八成也不能开。”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也是闲得蛋疼。
郭永坤笑了笑,不过身边有个经常能聊天打屁的朋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他越来越没有这种朋友了,包括小光、老王,这些人现在对他都不怎么放得开,仿佛他已经到了某种段位,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随便调侃。
“哥,带生意给你做。”
“哦?啥生意,大不?”郭永年烟头一扔,站起身来。
“一万人的生意,你说大不大?”
“靠!”铁头瞬间激动,噌地一下跳起,“永坤,要什么你说,送货上门,包退包换!”
……
翌日上午。
高山牛奶厂。
这家工厂位于市区北郊,算是真正的郊区,建在半山坡上,只怕名字也因此而来。
厂还是不小的,分为两片区域,一片应该是加工厂,另一片就是饲养场。
三辆满载着货物的绿皮解放车,沿着石子和煤渣面好的路面,卖力地向半山腰上攀爬。
“咦?有车来了。”加工厂这边的门岗室里,两个小老头本在下象棋,听到动静纷纷起身,扒着窗户望外探头。
“三辆,好像还拖了货。咱们又买饲料了?”
“赊的吧。”
厂里哪有钱买饲料,还一下买三车。不过,总归是好事,能赊到也是本事。
两人走出小房间,一人去开铁闸门,另一人先从小侧门,走到外面。
头车缓缓停下。外面的小老头有些诧异,好像不是以前送饲料的人。
“你们哪个单位的?”
“永年商行!”不待郭永坤说话,旁边的铁头探出脑袋道。
他今天负责为大客户送货,郭永年驻店。
“……”小老头越发懵逼,这是个什么单位?
“干嘛的?”
“这话问的。”铁头嘿嘿笑道:“叔,我们给你们送温暖呀。”
“送……温暖。”
“你自己踮脚瞅瞅。”铁头伸手向后斗里示意。
小老头这才打量起车上拉的东西,瞬间眼前一亮,然后三两下居然直接扒了上去,这一看可不得了,车斗里码得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俏皮商店。
像什么芝麻大饼、麦乳精、果丹皮、金丝猴奶糖、麻片酥……种类多得都数不完。嗯,还一箱一箱的,好多健力宝。
“这些都是送到我们厂的?”他从车栏杆上跳下,跑到车头窗边,昂着脑袋望着里面的人问。
“对,给你们送年货呀,怎么,不想要?”
无错
300.濒临倒闭的三家工厂
一间很开阔的职工礼堂,保留着浓厚的公社时代韵味,高台上方垂下的墙帘上,有用石膏勾勒出的五角星,以及一行大字“伟大的工人阶级万岁”。
下方乌央央的一片人头,没有座位,大家肩并肩站在一起,目光炽热地望向高台,如同过去看汇报演出一样。
不同的是,今天上面并没有表演队,只有两个人,老厂长和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以及码放在一侧,堆积如山的副食品。
这是要发年终福利的节奏啊!
底下上千人,压根没有想到,幸福来得有些突然。
“我儿子昨天还问我,怎么咱们家不打年货,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下好了!”
工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是啊,年底这阵好多单位都发了东西,大包小包拎回家,一个小区里,孩子们看着眼馋得紧,都不知道问过多少回了。”
“但这事有些奇怪啊,厂里都这个状况了,哪有钱买这么多年货?”
“说得也是……”
“还有,老厂长旁边那人是谁啊,总感觉哪里见过一样。”
“嗯,确实挺眼熟。”
“同志们!”这时,高台上的老厂长说话了。
大家赶紧安静下来,因为没有用喇叭,吵吵嚷嚷可就听不见声音。
“下面我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位。”刘勇来抬起一只手,眼神也自然而然地转向郭永坤,其中透露出真挚的感激之情,“他就是健力宝公司的总经理,郭永坤,郭总。也是我们高山牛奶厂今后的负责人。”
“是他?”
“哦对啊,我想起来了!”
“就说怎么这么面熟!”
“我说吧,厂里哪有钱发年货,原来是这位出手了!”
底下瞬间议论开。
关于工厂被人承包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一些消息,起先还有些排斥,毕竟高山牛奶厂拥有近三十年厂龄,有着辉煌的历史,他们一直以国营老厂职工的身份为荣。
不过当得知承包人的身份,再联想到当前的艰难处境后,大家更多的还是期待。
健力宝和郭永坤这两个名号,在河东现在无疑如明星一般闪耀。
他们希冀着能在那个名叫郭永坤的能人的带领下,让生活重回正轨,过上幸福的日子。
千盼万盼,对方终于来了。
还没空手。
无需示意,礼堂里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郭永坤居高临下,透过那一张张蜡黄的脸庞,读懂了两个字希望!
他成为了整个高山牛奶厂的希望,这让他有种难以抑制的自豪感,那是一种人生价值得到体现的感觉。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辜负大家。
“郭总,讲两句吧。”刘勇来笑着说。
郭永坤微微颔首,面朝下方,朗声道:“高山牛奶厂的同志们,大家好,我是郭永坤。”
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在这里我首先要向大家道个歉。”郭永坤收敛笑容,正色道:“接手高山牛奶厂的事情,市委那边其实早就跟我协商过,我原本想的是,马上快过年了,先休息一阵,另外健力宝刚改革完成,事情也不少,打算开年之后再过来。
“但我没想到,高山牛奶厂这边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得多亏来叔昨天上门找到我。”
说罢,郭永坤对着下方来了一个90度鞠躬。
礼堂里鸦雀无声,不少职工都无声摆手,示意不必如此。他们都被这个举动感动了。
平心而论,对方实在犯不着向他们道歉,毕竟厂里现如今的局面,也不是他造成的。
而且从对方的话里能听出,接手高山牛奶厂并不是他的“图谋”,而是市里的意思。
“郭总,不用这样。”高台上,刘勇来眼睛都有些红。
他越发感觉,眼前的小伙子是个靠得住的人,市里让他来承包高山牛奶厂,实在是明智之举。手机端:
郭永坤摇摇头道:“既然承诺了这件事,那么从那天开始,我就应该对高山牛奶厂负责,这一点确实是我没做好。”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忽然有了笑容,继续说道:“不过……今天,我来了!”
他居高临下,环视众人,提高了音量。
“我也不给大家许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承诺,但我保证,只要大家认真工作,有我郭永坤一口吃的,你们永远都不会饿肚子,不会再去菜场捡烂菜梗子……是的,我了解过一些事情。”
底下的职工们此刻既感动,又羞愧。
虽然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但一直心照不宣,不会去戳破,更不会在开大会的时候直接说出来。
“我会趁着年底这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牛奶厂接下来的路,接下来的发展。至于大家,还是照常工作。当然,既然我郭永坤负责了这家工厂,你们将享受和健力宝职工一样的待遇。大家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这番话一讲出来,底下职工们一个个眼神亮得吓人。
“跟健力宝员工一样的待遇?”
如今河东谁不知道,健力宝厂虽然没什么铁饭碗,用他们的话说不养闲人,但薪资待遇,可以说在全市……不,全省都数一数二。
“我有个表姐就在健力宝上班,打包车间的工人,一个月工资138块。”
“能有138块?哟,那都八级工的标准了!”
“是啊,我表姐说了,其实铁不铁饭碗无所谓,什么养老金公司照缴,就是工作得认真,要不认真干活的话,说开就开,但你要按质按量完成任务,那就一点事没有。”
“我要能拿到这样的工资,都不用人说,保证翘着屁股干!”
“我堂哥也在健力宝,知道他们元旦的时候发了什么吗?”
“米面粮油?”
“这些东西经常发。元旦那天啊,他们发了猪肉,一人一斤。”
“我去,猪肉都发?”
“那可不,人家路子野着呢,据说饲养场直接拖来的。”
下面人七嘴八舌,眼里直冒光。
“大家看到台上这些副食品了吧,这些是年货。”
郭永坤一开口,底下人赶紧闭嘴,生怕漏掉一个字。
“另外的话,我还带了些钱过来,就当过年费,今天一并发给大家。”
他话音刚落下,高台后方就出来几个人,抬着一张长条桌和两张凳子,其中还有一人手里提着一只黑色帆布包。
紧接着,厂里的会计老汪也捧着一个算盘,和一只黑皮本子,走了出来。
桌子在高台的边缘摆好,老汪在后面坐下,帆布包被拉开,一摞一摞钞票从里面拿出来,全是崭新的老人头。
底下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多钱?”
“这怕有三四十万吧?”
“肯定有啊,都码起来了!”
“这个郭总还真是……第一天来我们厂,一分钱没赚到,先拿出三四十万。”
“好人哪!我看跟着他做事,绝对没错!”
“嗯,大家以后都要好好干,别辜负了人家。”
“这下好了,还真能过个好年。”
高台上,老厂长刘勇来抬抬手道:“大家都安静一下。下面开始发年货和过年费,叫到名字的,一个一个地上台,领完之后直接出去,把还在车间里的人替过来。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声音那叫一个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底下上千名职工,每个人脸上都兴奋不已,有些人甚至热泪盈眶。
“张小山!”
人群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先楞了一下,继而脸上狂喜,直接蹦起来,举着手道:“诶诶!在、在,来了!”
大家纷纷挪动身体,让出过道,以便张小山通行。
他屁颠屁颠儿跑上高台,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喏。”办公处的梁主任递给他一箱健力宝,还有两大筒芝麻酥饼。
张小山赶紧抱好,然后在领导示意下,又来到领钱的桌子旁边。
“在这儿签个字。”汪会计递给他一只圆珠笔,指着左手边的一个本子说。
张小山放下东西,拿起笔,正准备在本子上签字的时候,一瞥上面的对应金额,吓了一跳,“我能领一百?”
他是饲料厂那边的卫生员……就是负责清理牛粪的,工龄也短,两个月工资都不破百。
“对。”汪会计点头道:“郭总说了,以后厂里发奖金,不看职位和工龄,只看成绩和表现。”
对此,其实他是不太满意的。可也不敢说。
张小山大喜过望,麻溜地在本子上签了字,然而下意识瞥向旁边那个“哥哥”,连连躬身,“谢谢郭总,谢谢郭总……”
郭永坤上前托了他一把,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好好干。”
“放心郭总,我一定会的!”
获得一百块过年费,外加一箱健力宝和两大筒芝麻酥饼的张小山,激动万分地走下高台。
“我去,张小山发了一百块?”
底下好多人都有些傻眼。
“他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
“不过,讲真心话,这小子做事还是挺认真的。”
“那倒是。”
“没听刚才汪会计的话嘛,这位郭总……行事风格好像不太一样,咱们以后要再自持老资历,只怕要吃大亏。”
“没错。”
活动仍在继续,高山牛奶厂将近两千号人,今天一天都不见得能发完,郭永坤提前告辞,在大家的掌声欢送下,离开礼堂。与他同行的还有刘勇来和几名厂领导。
“郭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刘勇来红着眼道。
昨天他去找对方,只是想让对方过来安慰一下职工们,给他们吃颗定心丸,根本没有其他奢望。哪知对方今天不仅来了,还带货带钱,一下解决了燃眉之急。
“来叔,这么说就见外了,高山牛奶厂以后也是我的工厂,职工们也是我的下属,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对,对,是我不会说话。”刘勇来呵呵笑道。
几人随后来到厂长办公室坐了会儿,通过跟他们的沟通,郭永坤也算对高山牛奶厂所面临的困境,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这对于他接下来指定策略,大有裨益。
接下来的两天,郭永坤又分别去了金山酒厂和丰收罐头厂,同样没空手。
这两家工厂的处境,跟高山牛奶厂差不多。不得不说,市政府那边还真会挑,这三家工厂交到任何人手上,几乎都是必死的结局。
所幸他是郭永坤。
无错
301.郭小妹失踪
岁末将近,过两天就是小年,到了一家人团聚的时日。
远在美国的二姐郭永慧就不提,郭永坤时常跟她保持联系,她就是典型的读书读过瘾了,读完硕士读博士,读完博士还想读博士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国。
但让郭永坤感觉不太对劲的是,郭小妹竟然也还没回来。
“她应该放假了吧,这都什么时日了?”李秀梅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拾掇着一只光秃秃的老母鸡,给它做最后的拔毛处理。
完了之后就可以抹盐腌制,然后挂在太阳底下晾晒。
春节给予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
对于小孩子们来说,能穿上一套崭新的衣服、拥有一件称心的玩具、能吃上可口的零食,就挺有年味。而对于很多大人而言,一年一年的春节过去,很多东西渐渐已经习惯或麻木,唯一能让他们体会到过年滋味的,或许就是某些深埋记忆里的独特味道。
譬如腊鸡腊肉。
郭永坤就是如此,你要说新年放个烟花炮仗,他完全没有感觉。所谓的年味,在他看来,就是一家围坐一桌,其乐融融地享受着特色美食。
他尤其钟爱腊制品打底的火锅,什么腊鸡火锅、腊肉火锅、腊猪脚火锅等。所以老郭家每年都要制作不少腊制品,现在条件好了,更是不得了,院子里的几只竹竿上,挂得满满当当。
“我今天去一趟临水县。”郭永坤皱着眉头说。
他当然可以打电话过去问问,但想想还是决定走一遭,因为总感觉哪里有点问题。
比如郭小妹钱花得飞快,又比如她越来越少跟家里联系。
“也好。”李秀梅点头,小儿子有车,也不麻烦。
她也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多少有些担心。
唉……人常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人,到她这里为什么就不太一样呢?
大女儿就不说了,志向远大,眼下在国外留学。这个小女儿原本明明可以待在身边,却硬要往外面跑,现在还基本不怎么回家。
这让她感觉自己做母亲有些失败。
没等吃中午饭,这年头去小地方的路不太好,所以郭永坤提早上路了,免得天黑前赶不回来。
进入临水县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他驱车直接来到国土资源局。
“关门了?”
国土资源局不仅临近街道的一个办事大厅关门了,就连进入内院的通道处,都合起了铁闸门。
郭永坤捋了捋,今天并非周末。
所以,应该已经放假。
那么问题来了,单位都放了假,郭小妹那厮不回家,跑哪里去了?
“嘟!嘟!”他将车停在通道口的铁闸门前,摁起喇叭,像这样的单位,通常来说应该有个看门的。
果不其然,嘟了十几声后,铁闸门里面传来动静,一个趿拉着棉布鞋的大叔,出现在视线里。
“同志,别按了,都放假了,没人。有什么事情要办,明年再来。”他隔着铁闸门招呼。
郭永坤走下汽车,笑着问,“大叔,啥时候放的假?”
“前天。”
都放假两天了,郭小妹还没回家?郭永坤心头一沉。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大中华,走上前,递给看门大叔一根。大叔望着烟盒楞了楞,将烟接过,轻轻放进口袋中。
“大叔,跟你打听个事儿。”
“啥呀?”
“郭永娟你认识吧?”
“哦,小娟啊,认识呀,怎么了?”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大叔盯着他脸看了看,感觉跟小娟有几分相似,估计是她家亲戚。他听说小娟家里挺有背景,倒还真是,都开起小轿车了。
“她应该放假回家了呀。你是她?”
“哥。”
大叔恍然,就说看着也像。
郭永坤眉头紧锁道:“大叔,我既然特地跑过来,你应该看得出,她没有回家。她晚上还回宿舍吗?”
郭小妹这个王八蛋,郭永坤决定今天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守她!
放年假还不回家,都放羊了!
“宿舍?她早就搬出去了啊。”
“什么?”郭永坤微微一怔,问,“什么时候的事?”
“哟,那怕有几个月了吧。”
郭小妹居然搬出了单位宿舍……为什么?
是显环境不好,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可问题是,如果真是嫌单位宿舍条件差,她完全可以跟家里讲,这不是顶好的要钱借口吗?
所以,郭永坤更倾向后一种可能另有隐情!
“大叔,你知道她搬哪里去了吗?”
“哟,这我可不晓得。”
那就找个晓得的人,无论如何,郭永坤今天必须找到郭小妹!
要把她屁股打开花!
“大叔,你们单位那个孙主任、就是小娟的领导,他家电话你有吗?”
“没有。”大叔摇头。“不过……办事处的花名册上应该有,我有钥匙。”
郭永坤直接一包大中华塞他手上,忙道:“大叔,帮帮忙,麻烦一下,这大过年的,找不到人,放假也不回家,一家人都挺急的。”
“那行,你等等。”大叔收起中华后,转身离开。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郭永坤手里多了张纸条。
他驱车离开国土资源局,找到一家供销社,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但他并没有直接询问孙主任,而是打听了一下对方家的地址,说上门拜访一下。
主要他当初送郭小妹过来上班的时候,就暗示过人家,让他帮忙照顾一下郭小妹,日后会有所表示,可后面一直没来。
所以自然不好再直接请人家帮忙。
就地买了些礼品,郭永坤一路打听,所幸路程不远,花了二十几分钟,终于来到孙家。
是一个临街的两层红砖房,这年头像这样的小县城,几乎还没有真正的小区。
“郭总,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孙主任特地出门迎接,估计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
由于下属跟眼前这位关系匪浅,所以他看报纸时总会不经意地留意一下健力宝的新闻,已经知道健力宝进行了改革,这位彻底执掌健力宝,不再是厂长,而是总经理。
放过去就是大资本家。
“这不是春节快到了吗,权当拜个早年。”
他家有个小孩子,十二三岁的模样,这让郭永坤早就准备的一个红包,有了自然派送的方式。
“来,小家伙,压压岁。”
小男孩一脸兴奋地接过后,一溜烟跑进卧室。
“这孩子,真是的……”孙主任笑骂。
他媳妇儿给郭永坤倒了杯茶后,同样去了那间卧室。不过刚进门,就吓了一跳,只见床上,儿子已经将红包拆开,一张一张的老人头露出来,整整八百块!
“天哪,这人谁啊?”
她楞一阵儿后,才走过去不顾儿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将他的压岁钱全部没收。
“妈,你怎么能这样,人家给我的!”
“我怕你是晕了头吧,这么大的钱,你一个小屁孩敢拿出去用?”女人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碎,从里面取出一张五角钱,递了过去,“喏。”
“……”
堂屋里,郭永坤跟孙主任闲扯了几句后,开始转入正题。
“孙主任,听说小娟没在单位宿舍住,搬去外面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哦,知道的。”孙主任笑着点头,“她跟我讲过,我寻思单位宿舍条件确实不好,她肯定住不惯,自己租个大点的房子也好。”
“那你知道她搬去哪儿了吗?”
孙主任微微一怔,望向对方,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诧异道:“你们不知道?”
在他看来,这样的千金小姐,家里人肯定会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反正离得也不算太远,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住处?
“不知道。”
得到郭永坤肯定的答复后,孙主任才明白他今天上门的真正目的。
“这么说,小娟也没回家?”
算得上一个聪明人。
郭永坤点头道:“所以我感觉不对劲,按理说像你们这样的单位,马上快过小年,应该放假了,今天就特地过来看看。”
“但是郭总,她住哪里,我还真不知道,我就知道个大概位置,听她提过。毕竟这种事,通常情况也不会去打听。”
那倒是,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领导,没事打听一个小姑娘的住处干嘛?
“那单位里,有没有跟她玩得比较好的同事,他们知道?”郭永坤蹙眉问。
“有可能。”孙主任下意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略显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郭总,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讲。”
什么该不该讲,必须讲!
郭永坤这次过来,就是想搞清楚郭小妹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没事,你说。”
“小娟她,可能处对象了。”
其实郭永坤想过这种情况,因此并没有表现得太意外。郭小妹处对象,他不反对,毕竟也是二十好几的人。
他郁闷的是,你处对象就处呗,干嘛要瞒着家里人?
还时常扯借口骗老母亲的钱?
怎么,难不成包了个小白脸吗?
“你具体说说。”
“这事我也是听下面人说的,据说见过几次下班的时候,有个男的在单位门外等小娟。”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像郭小妹这样的姑娘,正是谈恋爱的年纪,可你为什么要皱着眉头?郭永坤从对方身上很好地捕捉到一个重点。
“孙主任,你是不是还了解到什么情况?”
孙主任一阵踌躇,他对郭永娟的事情,确实要稍微上心一点,了解到一个不太好的情况。
“听说……那个男的是个二流子。”
“什么?”郭永坤勃然大怒,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是,他并不反对郭小妹谈恋爱,但前提是,你得谈个正经人啊!
家庭条件好不好,他甚至都不在意,可是,人必须正派!
无错
302.守门蹲人
新华街,临水县唯一一家百货商场后面,一栋四层居民楼里。
402。
在孙主任的帮忙下,郭永坤联系到一位在国土资源局上班的姑娘,据说私底下跟郭小妹关系最好,通过她,郭永坤终于找到郭小妹的“老巢”。
不过没人。
此刻面了铁皮的大门紧锁,郭永坤在门前等了快两个小时,地上烟头一地。
天光已经黯淡下来,不管郭小妹这厮干嘛去了,差不多也该回了。
楼下。
“给我吃一口嘛!”
“你刚吃这么多饭还吃呀?”
“就吃一口。”
“忍住吧,晚点再吃,万一以后长得圆不隆冬的怎么办?”
“哼!张小勇,你是不是嫌我胖!”
“没有,你现在不胖,我是说要控制……”
夕阳最后一道余晖之中,一对年轻男女打打闹闹,慢慢向对面一栋楼走去,在外人看来就像一对新婚的小两口。
最终还是女孩占据上风,成功到手半颗烤得金黄的红薯,心满意足地咬着,边往楼上爬。
“张小勇!”
“啊?”
“我爬不动了。”
“……都快到了。”
“我不管,你背我。”
两人打情骂俏,典型的正处于浓情蜜意之中。
“加油,加油!”
女孩趴在男孩背上,一边优哉游哉啃着烤红薯,一边摇旗呐喊,转过一个楼梯拐角,也就看见了自家家门,然而就在这时,声音戛然而止,手中半颗金黄的红薯,直接掉在地上。
“怎么了?”男孩由于视线放在台阶上,还没搞清楚状况,不明所以地问。
“放我下来。”女孩的声音在颤抖。
男孩略感诧异,但还是照做了,等他直起身体时,才注意到头顶上站着一个人。他双眼陡然一缩。
郭永坤留意到这个细节,很明显,对方认识他。
那么,这家伙接近郭小妹的目的,就难免让人有些揣测。
一个身材健硕的小伙子,寸板头,模样算不上很帅气,只能说看得过去,眼睛略小,眉毛很浓,有着古铜色的皮肤。
“三、三哥。”郭小妹战战兢兢,脸都有些白,她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一幕。
不知怎么了,郭永坤原本积攒了满腔怒火,此刻却爆发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掉在地上的那半颗烤红薯,也有可能是郭小妹的穿着。
她穿一件天蓝色的棉布袄子,洗得已经有些发白,这还是郭永坤给她买的,两……可能是三年前。脚下则是一双非常老气的黑色绒布棉鞋。
这种衣服和鞋子,换作还在上大学那会儿,郭小妹绝对不会穿。
她的钱呢?郭永坤疑惑。
她的工资每月有七八十块,本身自己也有些积蓄,再加上时常问老妈要钱,讲道理,应该算个小富婆了,怎么连件新衣裳都买不起?
一个也算富养长大的女孩,突然有点村姑的感觉。
要说包养小白脸……也不像。
首先旁边那个家伙看起来不像小白脸,肌肉结实,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人。另外衣着打扮还不及郭小妹,那件蓝色解放裤,明显是秋装。
“三哥好。”男孩同样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跟着叫了一声。
“先上来。”郭永坤听不出喜怒地说,准备验证最后一件事情。
然而,郭小妹一动不动,尬笑着岔开话题,“三哥,你怎么过来了,吃饭没,要不先去外面吃点饭吧。”
“我不饿,就是有点渴,进屋喝杯水。”
“屋里没烧水,要不我们去找个馆子吧,吃点东西,再让张小勇陪你喝两杯。”
张小勇?郭永坤总算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张小勇也在一旁帮腔。
可惜,今天这个门郭永坤进定了!
“开门!”他突然压低声音。
郭小妹一百个不情愿,但她深知三哥的脾气,明显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心里惧怕,也只能走上台阶,掏出钥匙,抖着手打开房门。
一间小房子,两室一厅,没有装修,水泥墙面,水泥地。
郭永坤进门之后就开始四处查看,就像里的侦探在调查犯罪现场一样。
郭小妹依然杵在大门口,浑身止不住哆嗦,心想完蛋了。
房子里留下的“证据”简直不要太多,两间卧室,却只有一张床,另一间当成了杂物间,客厅外面的小阳台上,还晾晒着衣物,男女都有。
很显然,郭小妹跟这个张小勇已经同居。
这也就是郭永坤,如果让李秀梅看到这一幕,只怕人都得气炸。
未婚同居,放在二三十年后是没什么,但在这个年代,实在有伤风化,也会让家人非常丢脸,特别是女方家人。
再往前点,得浸猪笼。
“郭小妹,你可以呀!”
要说心里没点火气,那是假的,但郭永坤依旧在极力压制。或许,是因为这间条件简陋的房子吧。
它就是那种毛坯房,别提什么软装,硬装都没做,电灯是外拉的线,甚至没有固定,沿着墙角随意走了一圈;水管也是外接的,而且水龙头只有一个,在那间都不能称之为卫生间的小黑屋里。
这条件甚至还比不上国土资源局的单位宿舍。
郭永坤都难以想象,郭小妹能在这里住下去。
“三哥,我都这么大了,可、可以处对象了吧。”郭小妹深吸一口气,既然被逮了个正着,怕也没用,只能面对。
“是可以。但谁给你的胆量,没结婚之前就跟人同居?”郭永坤踱步回到客厅,直视着郭小妹的眼睛问。
“我、我们有准备结婚。”
郭永坤此刻表情阴晴不定,郭小妹的行为和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坚决得多。
他很想将郭小妹直接带走,拉回去,辞掉临水县这边的工作,或托关系调整。可是,如果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有用吗?
郭小妹的腿长在她自己身上,也不可能拿铁链锁着她。
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深吸一口气后,踱步来到客厅里唯一的一个家具旁——一张做工粗糙的木头桌,在长条板凳上坐下。
“过来坐!”
郭小妹战战兢兢走过来,坐到了他对面。张小勇则坐在了另一侧。
“单位已经放假两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郭永坤这句话里有个潜台词:你连家都不要了吗?
郭小妹也不笨,听懂了,赶紧解释道:“后天,因为后天张小勇要去省城送货,我刚好搭个船,也不耽误过小年,还省了车费。”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很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约了?”这是郭永坤比较诧异的一件事,几块钱的车费,换成以前郭小妹,根本不会当回事。
“这怨我。”不待郭小妹开口,旁边的张小勇接过话茬。他低着头道:“小娟她基本所有钱都给我了。”
“给你?干嘛?”郭永坤挑眉问。
“做、生意。”
你不是个二流子吗,还会做生意?
他没有跟这家伙多聊的意思,扭头望向郭小妹,“你刚才说送货,送什么货,还搭什么船?”
“张小勇在做砂石生意,有人要货的话,就租船往外面送。嗯,刚开始做。”
她这么一说,郭永坤便大致有了些猜测。
河东作为省城,这些年发展还是蛮快的,楼房一直在造,不过政府对于江河里乱采砂石的管理,也慢慢变得严格。
就说临河口那边,过去大半个村子都靠砂石吃饭,但现在据说基本都丢了饭碗,江里开始有巡逻艇四处巡查,抓到得罚款,甚至坐牢。采砂得办手续。
当然,偷偷盗采的人肯定也有。
如此一来,像临水县这种小县城,就有了商机。
因为这里同样毗邻长江,不过这方面的管理,就要松懈得多。
话说郭小妹他们国土资源局,其实就是管这个的。
不过,据郭永坤了解,这碗饭并不好吃。
砂石还是挺有搞头的,一来没有“进货”成本,开采出来就能卖;二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它的价格在一路走高。
因此不少人都瞄中这块蛋糕,而一个地区,适合做挖沙船停靠的码头,或是方便拖货车辆进出的沙场的地方,其实就那么几个。这时就要争夺,比谁的拳头更硬!
不仅这个年代,往后也一样。
这些事情郭永坤早有耳闻,本省最先发迹的那一批人中,不少都是沙老板,而且或多或少涉及暴力活动。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国土资源局的人说张小勇是个二流子。
他如果吃上了这碗饭,应该也确实是。
“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对于这一点,郭永坤非常关注。
说句可能有些自大的话,现在想跟他扯上关系的人大把,想做他姐夫或妹夫的人,估计能从临水县排队到河东去。
后世人不是经常开玩笑说,若是傍上一位富婆,能少奋斗几十年吗?
他家就两个姑娘,谁要有本事娶回家,大概这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没错,他怀疑张小勇这家伙图谋不轨。
而这,是他最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比对方是二流子还不能接受!
无错
303.张小勇的背景
郭永坤走了。
看不出喜怒地走了,临时一句话都没说。
“我三哥就这样走了?”郭小妹站在小阳台上,借着楼下昏暗的灯光,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后,依然没回过神。
刹那间,有些失落,又有些窃喜。
她知道三哥很生气,但以他的性格,即便这样,应该也会强势地将自己带走。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为什么?
会不会一定程度上默认了我和张小勇的关系,毕竟我们已经……对,很可能是这样,他发现事情没法改变,只能强迫自己接受,但心里依然生气。
嗯,这个可以理解。
郭小妹越想越是这样,兴奋地侧头望向旁边的人。
“张小勇,你以后可得努力了,我家现在基本都我三哥说了算,想要得到他的真正认可,可没那么简单,你知道他的本事。”
“嗯,我知道。”张小勇用力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或许一辈子都达不到那个男人的高度,但至少,他要让对方看得起自己。
不再像刚才那样,都懒得跟他说话,懒得拿正眼瞧他。
他也不生气。
如果他是那个男人,自己如此金贵的妹妹,被一个……二流子弄到手,他的态度可能更恶劣。
那个男人已经算非常有自制力,他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时,那冰冷的目光……他甚至以为对方会打他。
……
郭永坤没有在临水县留宿,心情实在算不上美丽,也注定睡不着,所以独自驱车,走着夜路,返回了河东。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李秀梅听到声音,披着袄子起来开门。
“不是说明天才回吗,怎么又回了,走夜路多不安全?”她站在门沿下,望着院子里说。
下午的时候,郭永坤找到郭小妹的住处后,发现里面没人,下楼找地方打了个电话回来。
郭永坤关掉车灯,从驾驶室走下。李秀梅等了半天,发现车里面再也没动静后,不仅诧异问,“小娟呢?”
她还以为小女儿一起回了。
“她手头还有点事,要过两天回,刚好赶回来过小年。”
郭永坤并没有告诉老妈实情,因为他心里另有盘算,要看结果如何,如果是坏的结果,那么郭小妹的这段恋情,就无需告诉老妈。
那样只会让她伤心。
“还真这么忙啊。”李秀梅喃喃自语。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在家里吃过早餐后,郭永坤驱车来到德一村,鬼哥的宅子。
“哟,稀客呀,你有些时日没来我这边了。还这么早,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鬼哥正在院子里打太极,穿一身白色唐装,倒也有模有样。
“你倒懂得养生,怎么不找个媳妇儿?”
这事郭永坤还挺疑惑,因为鬼哥年纪已经不小,再过几年都奔四了,也没见个媳妇儿,更别提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
“……”郭永坤这才恍然,可能并非没有,只是他没见过而已,保不定在哪里金屋藏娇呢。
不过你藏这么好干吗,又没人跟你抢。
“谈正事。”郭永坤转移话题,向屋里挥挥手,示意他进来谈。
“天塌了,搞这么正经?”鬼哥咕哝了两句,但还是跟了进去。
两人坐在堂屋的四方桌旁,有手下送来茶水,就退了出去。
“帮我查一个人。”
“哦?谁呀?”鬼哥心想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撞到太岁头上,这家伙只要找自己查人,对方保管没有好果子吃。
“名字叫张小勇,临水县的,做砂石生……”
“等等等等!”鬼哥挥手将他打断,诧异道:“临水县?你当我神哪,临水县我怎么查?”
“自己想办法,这家伙在道上应该有点名头。”
没点威名,肯定难以捯饬起砂石生意,光靠郭小妹的那点钱,根本没用,有些行当得靠拳头。
“……”
鬼哥苦笑,“我说爷,你说得倒是轻松。”
“怎么,堂堂鬼哥,河东扛把子,这点本事都没有?”
“你也甭激我。”鬼哥白眼一翻,“说吧,这个人怎么你了,咋一个小县城的人还能招惹到你?”
“他在跟我妹妹处对象!”
鬼哥恍然,这才想起,对方的妹妹可不就是在临水县当差吗。他抬头看了郭永坤一眼……我去,出大事了呀,敢情给上了。
他瞬间收敛笑容。
因为很明白对方的心性,家人对他来说胜过一切。
这个张小勇,这回可玩大发了。
“我马上安排。”
“尽可能打听清楚他的所有情况,包括社会背景、家庭背景,为人处事什么的。”
“好。”
“张小勇目前在做砂石生意,跟我们这边的某个收沙的家伙有往来。”郭永坤望着他,建议道:“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做这门生意的人应该就那么些,既然有生意往来,估计对张小勇有些了解。另外的话,再安排一拨人去临水打听。”
“行,没问题。”鬼哥点头。
……
时值傍晚。
月亮和星星渐渐露出身形,鬼哥让人去饭店订了一桌子菜,刚在堂屋的桌子上摆开。
门外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时间正好。
将小酒斟上的时候,外面的人便走了进来。
“来吧,便吃便聊。”
郭永坤没有提筷,喝了杯酒后,侧头望向他。
“这个张小勇吧……说不来你不信,人缘口碑还挺好的。”
“哦?”郭永坤示意他继续说。
“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也没熬过几年,当时他才十二三岁,后面同村的有户人家看他可怜,就当半个儿子养着,这么也算拉扯大了。
“因为没什么文化,也没技术,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跑到社会上打零工,也不怕吃苦,有什么干什么,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了照顾他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因为没儿子,据说男人过世的时候,还是他当的孝子,忙前忙后。
“真正让他走到道上的原因,是因为一件事,那户人家的女人……也就是他的养母,得了眼疾,要不做手术的话,可能会瞎,而做手术就需要一大笔钱。所以他借了高利贷。
“然后当然是还不起了。不过他有一个优点,能打,这一点被借钱给他的人看中了,于是就让他帮自己做事。
“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能想到,到处收账,四处打架。就这样混了几年,这不,他大哥去年被抓,他也就失去了收入来源,正好临水那边砂石生意开始走俏,他大概看到了商机,就召集一帮兄弟,用拳头砸出了一个小沙场,生意刚开始做。”
鬼哥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口酒后,继续说,“道上这边我也打听了一下,这家伙打架特别猛,不要命的那种,当地不少人都怂他,不过办事的话还算讲究,各方面关系都处得不错。”
郭永坤听完后微微蹙眉,单看张小勇小时候的经历,心性倒是不坏,知恩图报,甚至可以说很不错。
但长大后,打架很猛,不要命……这不是亡命之徒吗?
说实话,这种人,他不信有多么重情重义。
人是会变的。
如此说来,依然无法判断他对郭小妹是不是真心。
一个人如果连命都可以不要,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觉得这个人可靠吗?”郭永坤问。
他对道上的事情,自然没有鬼哥了解。
“你指什么,做妹夫?”鬼哥瞪眼道:“当然不可靠!谁愿意把妹妹嫁给这种人,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他显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郭永坤也懒得追问。是与不是,他打算做最后一步确认。
“他跟谁合作生意,查出来了吗?”
“周老六。全省最大的沙贩子。”
郭永坤哦了一声后,问,“我如果要让他帮个忙……”
“一句话的事。”鬼哥云淡风轻道。
这家伙,还真是扛把子啊,背地里也不知道做了多少龌龊事,全省最大的沙老板,你一句话就搞定了?郭永坤心想。
……
清晨,天边的鱼肚白渐渐驱散黑暗,慢慢地,火红的霞光开始弥漫。
耳边江水滔滔,朝霞映红了江面,有早起的渔夫架着小船,正在取网,查看一晚的收获。
“真美!”轮船的铁栏杆边,郭小妹眺望着这水天一色的景象,忍不住赞叹道。
肩头突然多了一件外套,将她紧紧裹住,化解了冰冷江风带来的寒意。
“进去吧,外面太冷了,别搞感冒了。”
“你进去,我再看会儿,你看你把衣服都给我了,赶紧进去吧,等过年我给你买件羽绒服。”
“不要了,这次过来也是为了收账,等账收到就有钱。对了,你想要什么,我送你一件新年礼物。”张小勇笑着说。
“我想要……”郭小妹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她想要的东西可多了。
她都好久没吃过好吃的,买过新衣服新鞋,还有新包包。不过,想到身旁男人赚钱的艰辛,到嘴的话又没说出口。
他跟三哥不同。
现在想想,三哥真是厉害,总能不动声色地就把钱赚了,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本事。
无错
304.回家过年
河东市郊,靠近长江,与208省道只有几十米距离一个犄角处,有一座沙场。
沙场两排房舍外面的空地上,两座沙堆堆积老高,其中一堆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一座金山。另一堆颜色偏暗,是还未干透的湿沙。
沙堆都有三层楼那么高,体积庞大,旁边架设着皮带运输机,几辆绿皮解放正在装沙,还有一辆已经满载沙子的解放车,沿着人工修凿的黄泥土路缓缓爬坡,向省道上驶去。
“嘟——”
嘹亮而悠长的汽笛声传来,江面上,一艘满载沙子的铁壳船正慢慢靠近沙场。
“来,慢点。”
工人绑好缆绳后,张小勇率先登上小码头,然后伸手拉扯郭小妹,好让她安全跨过船舷与码头间的那条缝隙。
“小勇,好久不见呀。”迎面走来三个人,为首一人理着一个大光头,眉毛也很淡,给人一种邪异的感觉。
“六哥。”张小勇掏出特地准备的一包阿诗玛,笑着迎上去。
周老六享受着他敬的烟,吐出一口白雾后,目光不自觉地在旁边的郭小妹身上游走起来,略有兴奋。
“这个姑娘是?”
张小勇隐晦挑眉,转瞬即逝,笑道:“我对象。”
“不错嘛小勇,你小子艳福不浅呀。”
张小勇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小妹妹怎么称呼啊?”周老六轻佻地望向郭小妹问。
郭小妹原本不想理他,也谈不上怕,这种社会人她也不是没接触过,她三哥手底下的那帮小兄弟,在社会上名气都不小。再说,河东还是她家。
但考虑到这个色眯眯的家伙是张小勇生意伙伴,也不好拂了面子,淡淡一笑,“小娟。”
“小娟,不错,人如其名。”
“六哥,沙你看一下,先过磅吧。”这时,张小勇插话道。
“不用了,你小勇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就让下面人处理。走,跟哥进去喝杯茶。”周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道。
张小勇倒也没多想,跟着他走向对面的一排房子。
今天运这趟沙过来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来收账,忙活了几个月,大头都没结,说好的年底结账,兄弟和工人们都等着钱过年。
这排房子从外面看不大,但走进里面后,空间却不小,是用铁架搭的,所以没有太多墙壁。
“小勇,六哥平时待你不薄吧?”周老六边向前走着,边没由来地说。
张小勇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笑道:“对,承蒙六哥照顾。”
“你的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全是现金,一分不差。”
张小勇心头一喜,连道:“谢谢六哥。”
他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本以为至少会押一部分,现在做生意都这样,没人能豪爽到跟你一次性结清。
“你看哈,六哥这么照顾你,那你总得回报回报六哥吧?”周老六忽然顿住脚步,面朝张小勇,嘿嘿笑道。
张小勇已经意识到不对,因为旁边本来正在干活的人,一下都围了过来。
“六哥这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周老六笑容不减,眼神再次瞟到郭小妹身上。“你六哥这人呢,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看到漂亮姑娘,这心啊,怦怦跳个不停。你这对象,六哥很喜欢哪!”
这话一出来,张小勇的脸色瞬间变了。旁边郭小妹尤甚,一张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周老六,你别胡来,你知道他哥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周老六嗤之以鼻道:“她要真有什么背景,能跟你小子处在一起?”
说着,就上前去拉郭小妹。
张小勇刚准备有所动作,背后突然冲过来一名彪熊大汉,将他死死抱住。
“走吧,小妹妹,陪哥哥去房间里玩玩。”
“你个臭流氓,别碰我!”郭小妹转身就想跑,可惜没跑两步,就被两堵“墙壁”堵住。
“周老六,你敢碰她,老子跟你拼命!”
“我说小勇啊,一个女人,犯得着嘛。这样吧,六哥通情达理,也不亏待你,你开个价。”
“我开你妈!”
“你要这么说,那就别怪六哥不讲道理了。”周老六嘿嘿一笑,抬手指向旁边的一间屋子,道:“带进去。”
两名大汉一人架着郭小妹一只胳膊,任她如何反抗都是徒劳,直接“提”进了那间屋子。
“嘭!”就在这时,张小勇突然一个过肩摔,将身后的彪熊大汉摔倒在地。
“哟呵,不错嘛,有两下子。”周老六笑道。
对方就一个人,在他的地盘上,如果这都收拾不掉,那就真叫白混了。
他做码头生意的,手底下全是精壮汉子。
不待张小勇冲过来,一行四人同时贴上去,堵住了他所有去路。
“小雄,你把钱提过来。”
一名手下会意,快步走向前面的一间房子,从里面拎出一只解放包,交到周老六手上。
“喏。”周老六直接扔到张小勇身前。“所有货款,另外……”
他说着,又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至少上千块,一并扔过去,“这是额外的,放心,六哥仗义,玩一次就还给你。”
再说侧边的房间里。
郭小妹被两名大汉“提”进来,梨花带雨,哭爹喊娘,可刚一进门,便愣住了。
也不怕了。
为啥?
因为屋里坐着两个男人,她都认识。
一个是鬼哥,去过她家,以前还去机场接过他们。至于另一个……是她三哥。
郭永坤抬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招手示意她过来。
郭小妹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试试他是不是真心喜欢你。”
郭永坤也没藏着掖着,望向郭小妹,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妹妹,我懂你,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他。但老实讲,我对社会上混的人,品性不太放心,所以故意设了这个局。”
这话说得旁边的鬼哥忍不住翻白眼。
“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他什么背景和身份,不过有个前提,他不能因为特殊的目的而接近你。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郭小妹微微颔首,她当然知道现在社会上有多少想抱她三哥大腿了。
“你的钱不都贴给他了吗,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再穷再苦,也不能用女人的钱去做生意。况且,你们俩还没结婚呢。”
“不不不。”郭小妹赶紧解释道:“他本来是不要,是我发脾气硬塞给他的。”
“现在不用说这么多。”郭永坤摆摆手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他是!”郭小妹微微蹙眉。
“那看看也无妨。”
屋子外面。
“小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是你,就乖乖拿上钱,去外面等着。”
“我等你妈!周老六,你今天敢碰她一根汗毛,我张小勇对天发誓,一定宰了你!”
“那就是没得谈咯?”周老六不再理会他,直接转身,向侧边的屋子走去。
“啊!”张小勇瞬间狂暴,铁拳一握,见人就砸。
可是,旁边的那些人也不是软柿子。
他很想冲过去干死周老六,却无论如何都冲不过人墙。
内心愈发焦急,双眼血红一片。
密集的拳脚如同雨点般倾泻在他身上,但他依旧咬着牙,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终于,在周老六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彻底失去理智,猛地抱住旁边一人,一口咬下去,咬在对方的耳朵上——
“好了!”倏然,空气中传来一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张小勇用余光瞟去,霎时间呆立当场,即将咬死的牙关,也下意识松开。
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周老六刚走进的那扇门前。
这个人如果在这里,小娟绝不可能有事。他很快弄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
嘴角泛起苦笑。
“张小勇!”郭小妹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从郭永坤身后冲去,闷头扑进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怀里。
“周老六,谢了。”
“郭总客气,能为郭总效劳,那是周某人的荣幸。”周老六心里长出口气。
这些大佬级的人物,还真会玩,为了试探个人,搞这么大阵势,还差点害他的人掉一只耳朵。
郭永坤和鬼哥踱步离开,在经过张小勇两人身边时,鬼哥拍了拍的肩膀,笑道:“小子,够狠的呀。”
张小勇嘴角的笑容愈发苦涩。
“还愣着干嘛,回家过年。”
郭小妹猛地望向那个撂下一句话的背影,内心狂喜,喜极而泣。
“听到没?”她望向郭小勇说。
“什么?”
“我三哥让我们回家过年!”
张小勇微微一怔,张嘴道:“我们?”
“对!”
……
清洗得一尘不染的奥迪100,缓缓驶进老郭家的院门。
郭永年正在院里逗儿子玩,连忙上前拉住他。小秋秋看到大汽车异常兴奋,屁颠屁颠就想往过跑。
“回了?”大概是听到动静,正在厨房忙活的李秀梅和蔡玉霞,也系着围裙从屋里走出。
不过让他们诧异的是,从车上下来了四个人,其中有个年轻小伙子,他们都不认识。
“这是?”
“小妹的对象。”郭永坤说。
“哦?”李秀梅眼神瞬间亮了,小女儿都找了对象,这要不突然到家里来,她都不知道。
于是,赶紧用那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
模样算得上周正,身板也挺结实,是个能干事的把式,不过……怎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郭永年和蔡玉霞也差不多,都好奇打量着这个小妹的对象。
“他刚才摔了一跤。”郭小妹红着脸说。
“这么不小心呀。”李秀梅恍然。
这小伙子很客气,拎来一大堆东西,嘴巴也挺乖,上来就叫阿姨。
乐得李秀梅合不拢嘴。
无错
305.上门女婿
饭桌上,张小勇显得有些战战兢兢,这种感觉他很多年都不曾有过。
或许与郭永坤就坐在他边上,也有些关系。
这个三哥,他现在真是有点怂。
对方黑白通吃的背景先不提,主要是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小勇,你家哪儿的?”
“临水。”
“家里还有什么人呀?”李秀梅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女婿登门,丈母娘当然要调查一下户口。
“没了。”张小勇摇头道:“父母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那岂不是孤儿?郭永年和蔡玉霞相视一望,有些意外从小娇惯的郭小妹,能看上这种家世的男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小妹确实有些改变,身上的旧衣服和老气棉鞋,过去在河东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穿的。
李秀梅哦了一声,也挺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不也挺好嘛,小勇没有家人,自然不存在和家人一起住,那完全可以搬到自家住嘛,这样女儿也能一直在身边。
嗯,挺好!
她越想越觉得这不是坏事,以前从未想过招个上门女婿,既然遇到这种情况,也不能怨她呀!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呀?”
“自己做点事,在河边搞砂石买卖。”
李秀梅有点搞不懂状况,下意识问,“挖沙子?”
“算是吧。”张小勇点头。
李秀梅皱了皱眉,这工作可不怎么稳当,估计赚头也少。
她倒有些好奇,小女儿堂堂大学生,怎么能看上对方。
不过作为她而言,倒不是很介意,她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即便现在家庭条件很好,也没有看不起人的想法,在她看来,重点是要对女儿好,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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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家里总归也能帮衬一二。
吃完饭后,蔡玉霞和郭小妹忙着收拾碗快,李秀梅把郭永坤拉到了客厅。郭永年见此,掏出香烟,递给张小勇一根,示意一起到外面去抽。
客厅里,李秀梅拉着小儿子坐在沙发上,小声问,“你觉得小勇这孩子怎么样?”
“不错。”
郭永坤心想,至少他对郭小妹是真爱。
这就够了。
“我也觉得还行,就是家庭条件和工作差了点。”
“妈,你有话就直说吧。”
李秀梅呵呵笑道:“我是想啊,既然小娟也有对象了,就托关系把她调回来吧。这小勇不是没家人嘛,你看能不能给他在省城也安排个工作,这样他们不光能在一起,还能住在家里,多好。”
敢情你是想招个上门女婿啊。郭永坤总算明白了老母亲的想法。
想得挺美。
但话说回来,鉴于情况特殊,想实现倒也不难。
蓦然一想,老妈平时大概确实有些孤单,他就不说,时常不在家,大哥大嫂也搬出去了,又有自己的生意,有时候比他还忙。
只有小秋秋陪着她。
不过小秋秋再过两年,也该上幼儿园了,到时候估计大部分时间,家里只有老妈一个人。
也难怪她会这样想。
“妈,我知道了。”
“好,好。”李秀梅拍了拍他的胳膊,知道有小儿子出马,这事儿就妥了,心里顿时乐开花。
郭永坤望着她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也跟着笑了笑。
只要你开心就好。
下午,院里太阳正好,郭永坤唤来郭小妹和张小勇,就跟他们谈起这事。
“我没问题啊。”郭小妹说。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能和张小勇待在一起,在哪里工作其实都无所谓。
“你呢?”郭永坤又瞟向张小勇。
张小勇一阵犹豫,老实讲,他很不想放弃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沙场,他为此付出了太多,眼看刚刚走上正轨。
“你就别想那个沙场了。”郭永坤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不咸不淡道:“你要真想跟小娟组成家庭,那门生意你就不能指望,我可不想自己的妹妹将来守寡,懂吗?”
“这个我懂。”张小勇低着头道:“只是……那个沙场还有不少人,他们都指着我吃饭,我要走了,他们肯定守不住沙场。”
经过一些事情后,郭永坤也明白,这家伙确实重情重义。有这种牵挂不算奇怪。
“简单。”他淡淡地说,“我借钱给你,买几条船,以后就在河东这边做上游生意,包括周老六那些人的关系,都好解决,只要控制住上游生意,下面就没人敢得罪你,你那个沙场自然可以保下来。重点是,以后不用再打打杀杀。”
“这……”张小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买几条船——听听这口气,就跟买两挂面一样。那可是运沙的大铁船呀!
“三哥,你是说搞运输?”旁边的郭小妹问。
“不好吗?”
“好!”郭小妹眼神明亮,她又何尝不想自己的男人平平安安的,做正经生意。
话说回来,如果真是这样,她可能早就跟家里讲了这事。之所以一直没说,正因为不敢,因为她的男人没文化、没背景,凭自己的能力,目前只能干这种有风险的事。
而家里肯定不会同意她跟这样的人交往。
老实讲,三哥这次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你的意思?”郭永坤再次望向张小勇。
“如果这样的话,自然最好,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郭永坤挥手打断他,“就这么办,你先打听一下渠道,需要多少钱到时跟我说。”
他说罢,站起身来。
张小勇表情复杂,点点头道:“谢谢三哥。”
……
张小勇过年期间虽然回了两次临水,但主要还是待在老郭家,这个上门女婿算是实锤了。
初八政府机关一上班后,他就跑到工商局注册了一家个体户公司——顺丰货运。
这当然是郭永坤的建议。
他的事业毕竟是他的,几个兄弟姐妹将来都会各自有家庭,总靠他“接济”,也不是办法。所以当帮助大哥进入零售业后,他就有了主意——替姐姐和妹妹也某一条财路。
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具体规划。
这不,正好张小勇这件事情遇上了,打算买船运沙,那么他想,未来不如就朝运输业发展,前景一片光明。
至于抄个名字……这都是小事,主要懒得想,有现成的干嘛不用。
张小勇最近已经在联系船厂,郭永坤大醉几场后,也收拾起心情,准备着手正事。
刚承包过来的三家工厂,如果不赶紧扭亏有盈,每个月加起来就要纯亏上百万,他可做不出拖欠员工工资的事。
对于这三家工厂,郭永坤有很多想法,因为都是饮品企业,只要悉心打造,可以很好填充他的饮料帝国。
比如高山牛奶厂,乳制品相关的饮品简直不要太多,什么优酸乳、ad钙奶都挺香,还有更香的益生菌和酸奶。
当然,这些都是计划,需要一步一步地去施行。
首先是技术条件不允许,再一个,假如这年头真搞出益生菌,老百姓还真不见得买账。
成本太高,也没有很好喝的样子,只是对身体有益,大家不见得愿意花钱去买这并不立竿见影的健康。
目前第一步骤,还是要短时间内先让工厂不亏本,再做其他打算。
高山牛奶厂,原厂长办公室,现在的总经理办公室。
郭永坤过来才知道,老厂长刘勇来已经将自己的办公室腾空,搬到了隔壁,将这间最大、也最气派的办公室留给了他。
虽说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坦然接受了。
既然是一家企业,就应该有个职位和等级划分,作为老板的他,如果比厂长的办公室还次,也实在说不过去。
“来吧,上次跟大家聊了一下,但不够具体。今天再详细讲讲,造成产品滞销的主要原因有哪些。”
郭永坤坐在靠窗边的木沙发的单人位上,刘勇来坐在对面的另一张单人位上,旁边的多人位上则坐着三个中年男人,他们分别是供销科长卢庆栋、采购科长蔡建峰、生产科长王瑞。
高山牛奶厂生产的牛奶,郭永坤最近经常喝,过年期间拖了两箱回家,口感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实打实的纯牛奶——这年头的牛奶也没有其他花样,了不起掺点白糖进去,做成甜牛奶。
“我来说说吧。”卢庆栋率先开口,销量不好,他这个供销科长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不像过去,无论怎样,都丢不了饭碗。所以必须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否则开除倒不至于,但把他降级为普通工人,眼前这个年轻人有这个权利。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一个品牌的问题。”他沉声道:“我们河东属于丘陵地带,本就不适合大规模养殖,老百姓不用想都知道,我们的奶牛都是吃饲料的……”
“还有不吃饲料的奶牛厂?”郭永坤反问。
“是没有啊。”卢庆栋摊摊手道:“但老百姓不懂,所以那些来自草原地区的牛奶品牌进来后,他们都愿意买人家的牛奶,潜意识里认为那些牛奶是吃绿油油的青草长大的,那么牛奶自然更营养、更健康,反正也没贵几分钱。”
能经常消费牛奶的家庭,确实不在乎一瓶牛奶多个几分钱。
郭永坤微微颔首,问道:“还有吗?”
“还有人家包装比较好看,有花样。我们就是一个空玻璃瓶,上面连个字都没有。”
采购科长蔡建峰补充道:“人家同样有玻璃瓶包装,上面有商标和字,还有生产日期。另外,有那种塑料袋的新型包装,虽然份量少,但价格便宜,经济条件稍差的市民,也能喝得起。”
郭永坤疑惑,“这些问题都好解决啊,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改?”
见样学样总会吧。
他还纳闷呢,怎么拿回家的牛奶像个三无产品一样,以为是“特供货”,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原来全部都是这样。
无错
306.刺头
高山牛奶厂所面临的问题,事实上并不复杂,说穿了就是营销没跟上。
卖东西是一门学问,哪怕在远古以物换物的年代,野人大哥们还知道喔喔几嗓子,表达自己的商品有多么好。
王婆卖瓜就是营销技巧最好的典故。
所以,作为商家必须懂得推广自己的产品,现在市场经济逐渐放开,已经不是计划经济那会儿,你有货源,兄弟单位就能给你搬空的年代。
必须要与时俱进,才能不被市场淘汰。
听完几人的汇报后,郭永坤托腮沉思少许,很快指定出相应对策。
“来叔,首先我们要‘澄清’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牛奶,跟那些所谓的草原地区牛奶,在健康和营养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要让老百姓明白这件事,改变固有观念。”
“没错。”刘勇来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知道他已经有了对策,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这件事我打算分成三步来做。
“第一步,我们要联系一下市高校的权威实验室,将市面上的牛奶进行对比分析,得出一个结论。”
“第二步,联系各大报社,与他们达成合作,以各种形式对这个结论进行报道宣传……嗯,也不用搞得太死板,像什么证明信一样,老百姓不见得爱看,可以用科普、‘多喝牛奶对人体的好处’、‘牛奶的加工流程’等等,这样的话题,融合这个结论来编辑文案。
郭永坤说到这里顿住,扫了几人一眼后,继续说,“以上这两步计划,我们不要走到台前,新闻报道上,也要尽量避免出现我们厂的名字。”
旁边四人相视一望,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刘勇来不解道:“这么干要花不少钱,最后连我们厂提都不提一下,感觉……好浪费啊!”
“不是不提,只是时机未到。”
郭永坤正色道:“老百姓不是傻子,如果新闻报纸上,一直出现我们厂的名字,他们就会明白这件事是由我们主导的,从心理学……嗯,反正你们设身处地想想,这样会不会很假?会给到一种对方被我们收买的感觉。”
“还、真是。”不待刘勇来开口,其他三人频频点头。
是就对了,商业运作没那么简单,他刚才想提心理学,怕几人不懂,又改了口。郭永坤心想。
一个好的商业策划者,必须了解自己的客户群体,明白他们的需求和想法。
“所以还有第三步。”
郭永坤继续说,“上面的那些都是铺垫,为第三步做服务。等到这些事情做好,消费者有了一个“平等”的概念后,我们再进行大肆的广告宣传,报纸、电视,包括街头传单,齐头并进。”
连斯楼根他都想好了——陪伴三十年,初心不变,河东人就喝高山牛奶!
没错,打的就是情怀牌。
高山牛奶厂创办三十年,不少本地人都是喝高山牛奶长大的,心里又怎会没点情怀?
只是这喧嚣的世界使他们淡忘了那一部分,郭永坤要做的,就是重新帮他们回忆起来。
这就是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三十年陪伴,是高山牛奶厂最大的优势,人无我有,外来品牌全都无法比拟。
“啧……那钱可就花大了。”刘勇来一阵心疼。
还是观念没扭转过来呀。郭永坤微笑道:“来叔,做生意没有不投资的,也别怕投资,我们要抢占的是市场,只要能稳稳占据市场份额,投资的这点钱都是小意思。”
“说的也是……”
“不过呢,好的广告宣传,也要配合拿得出手的产品,我们现在包装确实太次了。”郭永坤接着说,“借助这次机会,我们要重新设计一个标志,以及一整套包装。该添置的设备不能省。至于设计方面,健力宝那边有相应的人才,我会安排他们来处理。”
“那敢情好。”几人纷纷一乐。
所谓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大抵便是如此。
“最后还有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郭永坤环视几人说,“想要牢牢把握客户,使他们产生足够的黏性,没有任何方法比优质的服务更有效。”
他准备利用超前视野,对传统老企业,进行思维模式和营销方式的全面升级。
“所以我决定组建一个新部门,叫作……配送部。”
“配送?”刘勇来插话道:“郭总,我们有个负责送货的队伍。”
“往哪儿送?”郭永坤反问。
“就是那些合作的单位,食堂和饭店什么的。”刘勇来回道。
事实上,这也是他们现在主要的销售渠道,靠一些老关系维持着,店铺零售什么的,高山牛奶已经没有任何竞争性。
“那不一样。”郭永坤摇头,“这属于大客户配送,而我要做的,是针对普通老百姓的全市配送。你们想想看,如果早上起来时,牛奶已经在家门口了,是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这样干?
几人相视一望,瞠目结舌。
没错,这样爽是爽,但具体操作起来可不简单,得投资多大的人力和物力?
河东着实不算小,就是开着汽车绕城一圈,至少也得一整个上午,还是不熄火的情况下。
“郭总,这个计划只怕难以实施吧。而且恕我直言,如果真这么送的话,一瓶牛奶我们估计连成本都收不回。”供销科长卢庆栋说。
“一瓶牛奶是赚不回,那如果一万瓶、两万瓶呢?”郭永坤反问。
“这……”卢庆栋一时无言以对,其实他很想怼一句:怎么可能?
郭永坤从他的表情中已经看出想法,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河东市区常住人口数百万,其中能喝得起牛奶的家庭,几万户总归有,一天配送个上万瓶牛奶,不算稀罕。”
可我们觉得好稀罕呀!在座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总感觉有些异想天开。
“那就说说我的具体计划。”
郭永坤掰着指头道:“这个计划与之前的计划是环环相扣的,等到老百姓的观念扭转过来,我们以本地老厂的情怀赢得一批客户,再趁机推出全新包装的产品后,就可以开展一项新服务——包月订购。”
“包月?”在场几人皆是眼前一亮,如果真能这样,那就爽了。
“相信你们已经想象到这项服务的好处。”郭永坤轻笑道:“它能最大程度增加消费者的黏性。当然,我们可以灵活变通,说是包月,但考虑到一些经济因素,有些客户如果想要包半月、包周,都是可以的。
“实施步骤很简单,刚开始,我们可以在报纸上打广告,开通订购电话,有意者留下地址,在第一次配送的时候,顺便收取费用。另外,还可以安排人手走进社区街道进行推广,相信这样也能收获一批客户。
“到后面,只要我们的产品质量一如既往,服务越做越好,我相信即便不用做太多推广,也会有市民主动联系我们。嗯,得在包装上印电话。还有,凡一次性包月客户,我们可以在对方的家门口,免费安装一个牛奶箱。”
郭永坤一番话说完后,见几人表情有些古怪,又补充道:“你们也别这副表情,这个项目我没想过第一天就开始赚钱,但它绝对大有可为,不论是经济效益,还是间接的广告效应。
“厂里职工其实有点多,我准备重新调配一下,缺少技术的很大一部分职工,接下来我都会划入配送部。”
产品和服务,是市场竞争中,永恒不变的两大核心基础。
“不,我们不是质疑什么,只是觉得……郭总,你这些想法也太厉害了!”生产科长王瑞,颇为感慨地说。
“是啊,还一套一套的。”采购科长蔡建峰附和道。
而供销科长卢庆栋,则是几人之中眼神最亮的,他仔细捋了捋,发现确实有搞头。
“不服都不行啊!”老厂长刘勇来笑道,他总算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将健力宝做到如今的程度。
大家分析完工厂面临的问题才多久,他就逐一症下药,制定出一系列有效方案。
他感觉很欣慰,高山牛奶厂交由对方来掌舵,还真是找对人了。
经受一顿彩虹屁的郭永坤笑着摆手,心说你们也就不是重生人士,否则也会这么牛13。
……
接下来的几天,郭永坤说干就干,开始按照计划,逐一安排人员去实施,并对高山牛奶厂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
过去老一套的规章制度,他几乎全都没要,直接将健力宝的成熟管理模式搬过来,并根据实际情况,适当进行修正和补充。
不过在此期间,他还是遇到了问题。
窗外厂房里传来的噪音,突然消失不见,郭永坤原以为是设备休整什么的,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重新运转起来,感觉有些奇怪,便起身去按开关,才发现停了电。
“厂里不是有发电机吗?”他疑惑。
新鲜的牛奶挤出来后,如果不能按时加工完,进行灌装,保质期将大大缩短。
他顺手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恰好财务科的一个小姑娘,小黄,从门口经过。他喊住对方,想问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情况。
“郭总,我刚听我们主任讲,好像是王大毛把闸刀扒了,老厂长他们都已经过去了。”
无错
307.绝不服软王大毛
配电室位于工厂西南侧,背靠一座山坡,很偏的一个地方。
平时除了供电科的人以外,根本没人到这里来。
此刻,配电室的大门紧闭,从里面反锁了,隔着窗户可以看见,原本里面显示设备运行的各色指示灯,现在全部熄灭。
而在几组“大箱子”环绕的房中间,摆着一张小四方桌,正有四个年轻小伙子,各坐一侧,手里捧着扑克牌,每个人脸上还或多或少贴着长长的纸条。
桌面上还堆了两把花生,外加几瓶啤酒。
小牌打打,啤酒喝喝,花生嗑嗑,这四个家伙的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
而窗户外面,又是一番别样景象,生产科的人来了不少,为首的就是科长王瑞,全都吹眉毛瞪眼睛。
“王大毛,把闸刀给我推上去!”
“听到没有?”
“开门!”
然而,里面的人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一样,继续打着牌、喝着酒。
王瑞险些没气炸肺。
所幸这时,老厂长刘勇来几人赶了过来。
“厂长,你看看,像什么样子!”王瑞一顿诉苦,指着窗户里面说。
刘勇来眼神不太好,走近几步,扒到窗户上一看,也是瞬间来了火气。
“王大毛!”
里面的人这才有了反应,其他三人赶紧从椅子上站起,退到一旁。余下最后一个蓄着长头发、脸上始终有股不屑表情的小伙子,看了窗口一眼,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踱步走了过去。
“来叔,这件事情你得给我个说法,厂里换了新管事的,搞什么调整,这我不管,但我好歹有技术在身,调我去跑腿扫大街、搞什么宣传,这我可不干。”
“这事不是郭总定的,是我安排的!”刘勇来沉声说。
“你?”王大毛惊讶,似乎没想到是这样,一时间整个人充满戾气,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凭什么?”
“因为供电科的人太多了,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
“那你不调他,他,他!”王大毛伸手指向身后三人,红着眼道:“偏偏调我?”
“王大毛,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死不活的,天天带着一帮人混吃等死。我是想让你换个环境,出去跑跑,应该对你有好……”
“不需要!”
刘勇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大毛打断。“您老还是省省吧,厂里这么多事情,咋就偏偏关心起我?我谢谢您哪,不过我在供电科挺好的,不劳您费心。”
“王大毛,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就快三十的人啦,也没成个家,难道一直就这样混下去?”刘勇来眉头紧锁道。
“来叔,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越老越爱管闲事了呢,这跟你有关系吗?”
“你……”
“郭总来了!”
刘勇来还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扭头一看,一个俊朗年轻人正快步走来,脸上一时间多出些忧虑,对着窗口呵斥道:“赶紧开门!”然而,王大毛依然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窗口前围满人,郭永坤也没往里面挤,望向周围的人问。
正好生产科长王瑞刚被气得不轻,见老厂长过来后,便退了出来,寻思眼不见为净。这时就在旁边。
搭话道:“供电科有个叫王大毛的,把闸刀给扒了,配电室的门也锁了,让他打开还不打开。”
郭永坤微微眯眼,这是搞胁迫吗?
而且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来叔都过来了,似乎还是没说动对方。
这家伙有够嚣张的呀!
“什么来头?”他望向王瑞问。
他猜想这家伙必然有些“依仗”,否则没这么拽。
“这家伙接的是他母亲的班。他妈叫葛红梅,以前是厂里的三八红旗手,有一次车间的高温炉报警,快要爆炸的那种,所有人都撤退了,葛红梅同志为了抢救国有资产,毅然决定留下来处理故障,最后……不幸牺牲了。”
这不是换了个名字的铁头哥吗?
郭永坤总算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嚣张。
“他这不是第一次吧?”
王瑞点头道:“但以前没闹这么凶。郭总,其实厂长是好意,那小子天天窝在配电室这边,就跟个废人一样,厂长有心让他换个岗位,出去跑跑,说不定能变个样。只是他不领情。要不……就算了吧。”
“把他调什么岗位了?”
“好像是总配员吧。”
“那不挺好嘛。”郭永坤心想这个王大毛还真是没长心,总配员在他看来是以后厂里最舒坦的岗位。
按照他的计划,配送科那边,配送员也分好几档。高山牛奶厂毕竟有些偏,不可能让员工都蹬着自行车过来取货,然后再送到客户家里。
所以他计划在市里弄些站点,先由总配员统一将牛奶送到站点,然后再由蹬自行车的配送员,挨家挨户地进行配送。
总配员其实非常舒服,又不要他们走街串巷。而且他正准备组建车队,买大解放,每一个总配员都会将他们免费培养成司机。
来叔明显是照顾这小子,这小子还不知好歹。
当然了,现阶段由于计划还没进行到位,可能要先让他们去扫扫街、发传道,找客户。
郭永坤生气归生气,但必须注意舆论和影响,这种为工厂搭上性命的英雄子女,这年头确实不好直接开除。
因此他打算跟这个王大毛把话说清楚,然后再针对这次的行为,给予一定处罚。
这样想着,他挥手示意了一下,向配电室的窗口走去。旁边的职工赶紧让道。
“郭总。”刘勇来暗道不妙,苦笑着打了声招呼。
而这时,郭永坤的目光也透过玻璃窗,看清配电室里面的情况。眉头猛地一挑。
打牌、抽烟、喝酒?
什么上班时间就不说了,但是——
特么的,这里可是配电室啊!
这是多大的安全隐患?
他可不想自己的工厂闹出人命,而且对方这种行为,简直是视厂里所有员工的性命于不顾!
“你们四个,全部被开除了!”
这声怒喝传出来,别说房子里面的四人瞬间呆了,就连外面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
高山牛奶厂从创办至今,还从未开除过人,更别提一下开除四个。
“郭总,这个……”
“不用说了!”刘勇来正准备劝说一下,然而郭永坤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可以容忍一切行为,唯独涉及到安全隐患的事情,忍无可忍!
“姓郭的,你没权利这么干!”隔着窗户,王大毛瞬间炸毛。
至于另外三人,此刻都有点哆嗦,肠子差点没悔青,电闸完全是王大毛一个人扒的,跟他们半点关系没有。
就这样跟他打了场牌,喝了两口酒,就要丢掉工作?
回家不被父母打断腿才怪!
他们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也没想到这位郭总这么霸气。
他……怎么敢?
“我有没有权利,你试试就知道。”郭永坤面如寒冰,撂下一句话后,不再看对方,侧头喝了一嗓子,“王瑞!”
“在!”王瑞此时也像其他人一样,心惊胆战不已,真要开除人吗?
他是现场除了刘勇来外,唯一知道郭永坤具备这个权利的人。
现在的高山牛奶厂不像过去,市里下达的文件他是看过的,工厂被郭总整体承包,理论上讲,市里不会再插手干预任何事情。
如果说开除很多人,可能还不切实际,但开除几个,完全不在话下。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王大毛,身份不太一般。
“找工具过来,把门撬开!”
“哦……”
想不到郭总强硬起来,居然这么硬。自从接触对方后,一直很和善,还以为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啪嗒!”
无需王瑞再安排人去拿工具,因为门直接开了。
“姓郭的,我要去告你!”王大毛怒冲冲跑出来,目呲欲裂。
“随便。”
然而,郭永坤云淡风轻的态度,又让王大毛一时有些摸不准,对方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
莫非世界变天了?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被工厂开除才对呀!
“郭总,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不待王大毛再次开口,跟着他跑出来的三个“兄弟”,已经开始认怂保命。
“是啊郭总,电闸不是我们扒的。”
“求求你郭总,我们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只要不开除就行。”
王大毛望着他们,可谓气不打一块出,骨气呢?
这样就向资本家低头了?
“这不是扒电闸的事。”
郭永坤蹙眉望着三人,沉声道:“你们干的是有风险的工作,上班喝酒,往小了说,是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往大了说,是拿全厂职工的性命开玩笑!”
他这么一说后,旁边不少职工都下意识点头。
的确,作为电工,工作期间喝酒,实在太危险了。
“我们以后再也不上班喝酒了!”
“对,我们保证!”
“请郭总给一次机会吧。”
三人一个劲儿哀求,以他们的年纪,能得到现在这份工作,都是子承父业,哪敢轻易砸了饭碗。
这个道理郭永坤也明白,这就是年代的特殊性,工作很大层面上已经不再是工作,更像一种传承。
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这三个家伙一次机会,至少他们的认错态度不错。
“我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如果再被我发现有类似的行为,到时别让我说话,直接卷铺盖走人!”
“好好好……”三人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这时,全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王大毛身上。
站在郭永坤旁边的刘勇来,一个劲儿对他使眼色,就差没喊出来:我的亲爹啊,你就服个软吧。
这些王大毛全看在眼里,但是……他不乐意干!
自从进厂的那天起,他就从没低过头。
“姓郭的,你给我等着,就算告不倒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郭永坤会在乎一条疯狗的乱吠吗?
自然不会。
理都没理他,率先走进配电室,吩咐重回岗位的三个小伙子,将电闸逐一打开。
门外,王大毛望着他的侧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寒光阵阵。
无错
308.小光不干了
王大毛显然跑到市里告了状,隔天郭永坤就接到信访办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市公安大楼隔壁的一栋五层楼中,郭永坤见到了信访办的顾主任。
一个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与长期坐办公室的大多数人一样,皮肤松弛,看起来有些虚胖。
郭永坤是第一次与他照面,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走进信访单位,还是作为一个被调查的对象。
“永坤同志,关于开除王大毛的这件事情,你做得有些不妥啊。”顾主任坐在办公桌对面,表情严肃地说。
“他都跟你们反映了什么?”郭永坤看不出喜怒地问。
“说因为一点小事,你借题发挥,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立威,把他给开除了。”顾主任说话倒也直接。
郭永坤轻蔑一笑,他又不是去高山牛奶厂当职,而是做老板,犯得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再说,真要立威、真要杀鸡儆猴,他王大毛还不够份量。
“所以你们就信了?”
顾主任楞了一下,道:“当然不会全信,本来想去厂里做个调查,但考虑到……情况特殊。这不,就直接约你过来了,想当面了解一下。”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背景,也和市政府那边通过电话,知道承包高山牛奶厂其实是市委的意愿,还收到指示,不要把事情闹大——这就是特殊情况。
“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并不是什么小事。”
郭永坤娓娓道来,将那天的情况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然后望向顾主任道:“我既然承包了高山牛奶厂,就要对厂里近两千号职工负责,身为电工,值守配电室,却在上班期间喝酒,这是多大的安全隐患?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当天跟他一起的,其实还有三个人,但那三个人当场就承认了错误,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我也承诺给他们一次机会。”
顾主任听完后,皱起眉头,“喝酒的事情,他倒是没说。”
“当时现场至少有五十号人,你们尽管调查。”郭永坤摊摊手道。
顾主任托腮沉思少许后,抬头望向他,问,“你把王大毛开除后,厂里有什么反应吗?”
郭永坤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回话,“我并不否认他母亲是位英雄,听说过她的事迹后,心里也有敬仰之情,但他母亲是他母亲,他是他。
“父母的荫庇也要懂得珍惜,他王大毛如果能好好工作,相信要不了几年,就会走进管理层,可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借着母亲的荣耀,无视厂规厂纪,胡作非为。
“而大家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所以,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厂里现在一切都好。”
郭永坤其实很清楚,开除王大毛后,厂里有些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想法,特别是那些老人。而之所以没有爆发出来,主要源于两个方面。
一是王大毛长期以来劣迹斑斑的行为;二是他接手高山牛奶厂后,所带来的一系列改变。
当事情发生之后,相信那些老人心中都会出现一个疑问:真要为了一个不自爱的王大毛,毁掉工厂的前途吗?
他们要是因此跟郭永坤杠上,对于郭永坤来说,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放弃承包高山牛奶厂。
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而这个结果对于高山牛奶厂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眼看日子刚刚好转,也渐渐有了盼头。
顾主任明显松了口气,用建议的口吻说,“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正如你所说,他母亲毕竟是位英雄,为了保护国有财产,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件事情如果真闹大,难免有些负面影响。”
郭永坤默然,这就是一个时代的特有文化,哪怕是如此恶劣的王大毛,依然有领导苦口婆心替他说情。大家对于长辈的荣耀的重视,更胜晚辈的当下。
这让他想到了古代那些世袭的侯爵。
“可以。”他缓缓开口道:“我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但前提是,他要当着全厂职工的面,为自己的行为公开道歉,并作出相应保证。”
“你知道以他那个性格,这根本不可能。”顾主任蹙眉说。
“那我就没办法了,做不到我说的这些,这个人我绝对不会要。”
郭永坤倒想看看,王大毛的头到底有多铁,这样做或许还是在帮他,给他上一堂生动的社会课。
……
翌日。
河东日报上刊登了一篇报道,标题为。
这篇报道是郭永坤主动到报社交代的素材。
因为他很清楚舆论凶猛,所以绝不会给王大毛抹黑自己的机会,不如先下手为强。
报道没有夸大其词,只是使用了化名,将一位电工上班喝酒、打牌,以及因工作调动不满,擅自扒下电闸致全厂停电、生产受阻,以此胁迫领导的行为,娓娓道来。
里面甚至提到他母亲的事迹。
这番报道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不少市民都寄信到报社,表达自己的观点——这年头大家都喜欢这么做,与后世的键盘评论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形式不同。
郭永坤从报社方面得到反馈:大多市民赞同开除。因为这确实存在很大安全隐患,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拿全厂人的性命开玩笑。
当然,也有人表示,如果涉事的“小毛”,能端正态度,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也希望工厂领导能网开一面。
这样就够了。对于郭永坤而言。
至少大多数的老百姓,还是比较理智的。
市东郊的老旧巷子里,一间红砖砌成的平房,前面有个小院子。
此刻,五名年轻人正聚在院子里,旁边的四方桌上散落着扑克牌、花生、蚕豆、瓜子,以及几瓶喝剩下的啤酒。
“大毛哥,报纸上说的是你吧?”
王大毛被他们簇拥着,手里捧着一份报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王八蛋!”他忍不住咒骂。
他都想好了,如果信访办那边迟迟不表态,他就去各大报社,不信郭永坤不就范!
像他这种资本家,有的是人憎恨,只要自己稍微“诉点苦”,舆论肯定一边倒。到时骂声四起,他还不得乖乖求自己回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自己把这件事抖了出去,还在报道上不止一次提到“当时在场有不下五十人”,这让他一下失去了主动权,再想给对方招黑,报社那边只怕不会轻易相信。
王大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地告诉旁边四人,报纸上说的就是他。
“大毛哥,那现在怎么办,这家伙是铁了心要开除你,你要是回不去,丢了工作,那以后……”
以后别说喝酒打牌,吃饭都成问题。
“我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那工作多轻松啊,工资也高,成天还没什么事。再说,那可是婶儿用命换来的!”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王大毛怒喝。
心想,郭永坤啊郭永坤,你个王八犊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
高山牛奶厂暂时的布置已经差不多,各项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大家也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
如果说结果是收获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播种和育肥的阶段。
郭永坤决定明天就着手下一家工厂——丰收罐头厂。
相较而言,它更好处理一些,应该用不了太久。
中午他从牛奶厂回来,打算休整半日,不曾想刚吃完午饭,李有光摸了过来。
两人上次见面是新年的时候,郭永坤去他家的新楼房里喝了顿酒。这些年经营废品收购站,李有光总归也赚了些钱,在市中心觅了一块好地段,盖了一栋三层大楼房。
郭永坤当时还笑话他,早年劝他盖房子,一直没动静,现在是不动则已,一动就玩这么大——那栋房子面积着实不小,再加上地皮和装修,花费不是小数目。
唯一让郭永坤有些不太舒服的是,他老父亲依然住在过去的破土砖房里,没有搬过来。
“稀客啊,大白天的生意不做,怎么有空跑我家。吃了没?”
李有光也不客气,摇了摇头。
李秀梅笑着插话,“幸好我中午煮的饭多。你们先聊着,我去把饭菜热一下。”
李有光示意她不用太忙活,随便炒个油饭就行。
郭永坤提起开水瓶,倒了两杯绿茶,递给他一杯。“有什么事吗?”
否则他应该不会放着生意不做,特别跑过来。
“坤哥,我打算把废品站卖掉,刚好有人愿意接手。”
“哦?”郭永坤微微一怔,没想到他是为这事。
要知道,他这个废品站经营这么多年,现在生意非常不错,积累了不少老客户,销售渠道也广。
“为什么?”
郭永坤觉得他现在贸然转行,去做别的事情,短时间内不太可能获得这份收入。
李有光没由来的有些脸红,嘴唇翕动,组织了半天语言,不知道怎么开口。
“靠!你有对象了?”
这叫什么话,还靠……我有对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也老大不小了……李有光没好气地白眼一翻,算是默认。
郭永坤的八卦劲顿时起来,扯着椅子坐到他旁边,笑着问,“过年的时候都没听你讲,怪不得你突然把房子盖起来,聊聊,哪家姑娘?”
“你应该不认识。”
“不认识才让你说嘛。”
“她爸你倒认识。”李有光忽然说。
这下郭永坤更来了兴致,再次追问,“谁啊,听着来头不小。”
“以前临河口村的书记,牛先军。”
“牛大头?”郭永坤眼珠一瞪,有些别样地望向李有光,问,“大女儿还是小女儿?”
“小的。”
无错
309.深夜打斗
“你跟她,是不是……体重有点悬殊?”郭永坤斟酌着说。
在他的印象之中,小光从来没有胖过,现在更是黑瘦黑瘦的,撑死不过一百一十斤。
脑子里不由浮现一副画面:牛家那个至少一百八十斤、估计接近二百的闺女,抖着一身肥肉,压在小光身上……
简直不忍直视。
“那又怎么了,我就喜欢胖的。”李有光撇撇嘴道。
胖的我也喜欢,嗯……微胖的那种。关键你喜欢的这个吨位,有点超出正常人的审美啊……郭永坤心想。认识这么多年,他到今天才明白小光这厮的“喜好”。
只能用独特来形容。
不幸中的万幸,那姑娘胖虽胖,但也算有鼻子有眼,她如果能下狠心减肥,真瘦下来的话,还能看得过眼。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真爱吧,不顾世俗眼光,跨越种族界……哦不对,扯远了。归根结底,小光喜欢就好。
而对于他为什么突然打算卖掉废品站,郭永坤大抵也有些猜测。
牛大头好歹也是个副区长——这放在一个省会城市里,不算小官。真要找个女婿,有钱没钱还是另一回事,说出去是个收破烂的,多难听?
掉脸面。
“那今后呢,你有什么打算?”既然想明白缘由,郭永坤也懒得再问。
但他知道小光应该已经没什么钱了,盖房子虽然开销不少,但他积蓄的大头,主要还是花费在了他母亲,和那个根本不拿正眼瞧他的妹妹身上。
据说他们家早就买了商品房,而且他那个妹妹还在学音乐,这玩意特别费钱。
所以郭永坤难免替好兄弟往后的日子担心,一旦结婚之后,不再是一个人,家庭的担子都压在肩膀上,各个方面都需要花钱,没个营生肯定不行。
另外,他那个没良心的妹妹那边,已经喂养习惯了,突然断供,你猜会怎么样?
“还没想好。”李有光摇头道:“手上多少还有点钱,可能会搞点小生意做做。”
郭永坤就没提让他来帮自己的忙,以前不是没试过。他看着不起眼,却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我倒是有条财路。”
“哦?”李有光心头一喜,忙道:“啥呀?”
“国库券。”
1988年3月,也就前不久,郭永坤看报纸时,留意到一则消息:国家允许公民自由买卖国库券。
这就意味着国库券这种近乎不流通的“死钱”,一下变成了活钱,其中蕴藏巨大商机。他当时就想到一个传奇人物:杨百万。
杨百万这会儿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
“国库券?”李有光有些疑惑,“这玩意有啥用,不就是个死票吗,也不知道哪天能兑现?”
我说兄弟,你平时收那么多废报纸,就不知道扯两张看看吗……郭永坤旋即就将国库券可以流通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李有光还是不解,搔着头道:“那又怎么了?”
“你知道国库券是有利息的吧?”
“啊。”李有光点点头。
“国库券其实是一个好产品,以前不被人重视,是因为它缺少流通性,而现在国家允许买卖,市场就活了……”郭永坤说到这里顿住,问道:“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不明白。”
“……”
当老子没说!郭永坤捋了捋,打算不跟他讲什么原理,直接说操作步骤。
“据我了解的情况,一百元的国库券,目前在申海那边,可以卖到一百零二、一百零三的样子,而赣省那边,则是原价。”
国库券允许流通的政策刚下来,目前全国只有六个省适用,本地还不行。
这下李有光的眼神终于亮了!
“那也就是说,我可以跑到赣省去收国库券,然后再拿到申海去卖?”
“没错。”郭永坤笑着点头,“而且这个市场非常巨大,像国库券这种东西,基本每个单位都有配额,缺少现金流的单位,巴不得将它们变现。你能想象一整个省,有多少存量吗?”
李有光咧开嘴,掰着手指道:“也不说三块,一百块就赚两块好了,那一万块就能赚两百,十万就是两千!如果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收、好脱手,我先去一趟赣省,再去一趟申海,前后可能也就几天时间,带个十万块钱,就能有两千块钱的收入!”
做过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郭永坤会心一笑,“对,就这个理儿。”
“还真是个好财路啊!”李有光表情激动,下意识的就想问一句“那你怎么不干”,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他这个兄弟,已然有点逆天。
即便一个礼拜赚两千块的买卖,只怕都不能入眼了。
“你可以先去考察一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要想干的话,本钱不够跟我说。”郭永坤道。
“好!”李有光重重点头,也没矫情。
……
夜。
因为傍晚时分下了场小雨,所以显得有些暗沉,天空中也没有月亮和星星。
时间已至凌晨,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昏黄的街灯如亘古不灭的长明灯样,渲染着这片死寂。
“咚!”突然,一个沉闷的噪音,在黑夜中炸响。
“靠,二皮,你看点路啊,又不是没灯。”
一行五人沿着人行道鬼鬼祟祟地前行时,其中一人不小心撞到了垃圾桶,引来领头人的不满。
“知道了大毛哥。”
一个小插曲后,几人继续往前摸索,很快,便抵达一堵院墙旁边。
“就这儿了。”领头人挥手示意。
“这个郭永坤还蛮低调的嘛,我以为像他这么有钱的人,得造一座大厦住呢。”旁边的人打趣道。
“重点是他连条狗都不养,嘿嘿……”
“行啦,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办完事情赶紧走。”领头人发话道。
另外四人纷纷点头,在墙根处蹲下来,围聚在一起,开始捣鼓他们的作案工具。
黑色布袋子被扯开,里面有五瓶未拆封的酒精,还有一些破棉布,以及火柴。
五人一人拿起一瓶酒精,扯下橡皮塞,将棉布塞进瓶口。
“大毛哥,点火?”有人询问,语气既紧张又兴奋。
倒也没想过谋财害命,这不是有院子嘛,酒精瓶扔进院子里,造场大火,吓不死那个姓郭的,也得吓尿。
“点!”领头人沉声说。
他要让郭永坤明白,敢给他找不自在,没有好果子吃。
有钱了不起吗?
他可听说了,越有钱的人越惜命,姓郭的敢不求他回去,他就要让他们全家不得安宁!
“嗤!”一根火柴被点燃,眼看就要接触到一块棉布,就在这时——
“你们在干嘛?”
五人猛地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四个人。对方人数虽然没他们多,但看架势,并不好招惹。
“没、没干嘛。”其中一人回话道,声音都有些结巴。
人生头一回做点“大事情”,想不到还没开干,就被人逮了个正着。
“没干嘛是干嘛?”
“朋友。”这时,王大毛从地上站起,目视着对方几人道:“我们在这里点根烟,不管你们的事吧?”
他知道今天的计划已经泡汤,既然被人看到,肯定不好再行动。心里也有些不舒坦。
几个王八蛋大晚上不睡觉,在街上晃荡个啥?
“那如果我硬要管呢?”
王大毛眉头一挑,给脸不要脸,五对四,谁怕谁?
“你试试。”
“好啊。”一抹笑容落入王大毛眼帘,还不待对方这个领头人吩咐,后面三人就已经冲了上来。
“靠!”王大毛也是袖子一撸,来了火气。正好最近憋了一肚子火。
双方很快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
王子强这些人是干嘛的?
从小在街头打架打到大,若非郭永坤的出现,他们现在如果没死的话,估计都整出了不小的势力。
双方打斗经验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哪怕是四对五,没过多大会儿,王大毛那边的五人就被打得嗷嗷叫。
老郭家的房子里有灯亮了,打斗就在门外,这么大动静,想不听到都难。
王子强瞬间注意到,不禁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赶紧地,打瘫拖走!”
千万不好打搅到阿姨,坤哥特地交代过的。
李秀梅的确是被吵醒的,人年纪大了,睡眠比较浅,她分明听到外面有声音,好像谁在打架一样,可裹着衣服来到院里后,又发现半点动静没有,表情显得有些疑惑。
足足在院子里站了好几分钟,确定再没有异样后,才转身返回屋内。
楼上,郭永坤站在玻璃窗后面,静静眺望着街道对面,隐约看到几只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小巷中。
看来他多留个心眼,还是起到了作用。
无错
310.丰收罐头厂
王大毛在郭永坤看来就是一个浑人,十八岁接他母亲的班进了高山牛奶厂,正好待了十年,起先犯些小错误,领导们权当没看见,渐渐造成他内心膨胀。
后面发现整个厂几乎没人敢招惹他,愈发嚣张跋扈,以至于现在谁都不放在眼里。不仅限于在工厂。
他母亲留下的荣耀,非但没给他带来半点好处,反而将他引入了歧途。
可悲,可叹。
而想要让一个浑人服软,并不是件简单事情。
郭永坤有想过给他扔进派出所,纵火未遂,大抵也能判个两年,但他无法保证王大毛出来后会不会又整幺蛾子,到时自己肯定已经淡忘这件事,指不定要吃大亏。
所以他打算剑走偏锋。
对付浑人,就找一个比他更浑的人。
这件事他交给了鬼哥,过程他不在乎,只要一个结果:保证王大毛“重见天日”后,对社会充满敬意。
他相信王大毛父母的在天之灵,应该会感激他。
……
市西南的一个老旧工业区,丰收罐头厂。
年前郭永坤来过一次,显得轻车熟路,因为提前联系过,小奥拓刚驶进厂门,厂长林荷花便带着几名管理层成员,火急火燎赶过来迎接。
他们盼望已经有一阵。
高山牛奶厂那边的事情,他们刻意打听过,各种改革举措,各种项目投资,正是他们所迫切需要的。
“郭总。”
“花姐。”
厂长林荷花四十多岁,留着齐肩短发,清瘦干练,郭永坤如果硬要叫“姨”也是可以的,不过肯定不怎么招人疼。
几人寒暄少许后,郭永坤提出四处转转。上次过来主要是为了送新年福利,所以很多东西没有怎么细瞧。
而这次来则是准备全盘接手工厂,解决它的经营问题。
“郭总,这边请。”
林荷花亲自带路,领着郭永坤逐一视察工厂的各处场所和设施,并详解讲解。
丰收罐头厂的规模比高山牛奶厂还要大,职工数量超过三千人,厂区也不小,光是生产车间就有四个,还有两个备料车间,和一个打包车间。
而这样一家大型工厂,它的产品却只有一种——桔子罐头。
生产了近二十年,不倒闭才怪。
不是说专精于一种产品不行,健力宝目前也只有一种产品,主要问题在于四个字——技术含量。
健力宝是一款专利产品,哪怕别人知道了配方,也不能照葫芦画瓢地进行仿造。
比如徐海平的冠力汽水,同样由粤省体育研究院研发,跟健力宝非常相似,但成分上依然有区别,以至于口感细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同。
一言以蔽之,健力宝拥有无可替代性。
而丰收罐头厂生产的这种桔子罐头,不能说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吧,只能说少的可怜。生产门槛非常低。
事实上,就现在来说,水果罐头依然是许多老百姓走街串门的热门礼品,市场需求量并不小。可架不住的是,正因为水果罐头生产门槛很低,似乎卖得又挺好,不少单位都相中这块蛋糕。
要知道,这年头机关单位外办工厂,是被国家允许和鼓励的。
不仅限于供销社和工商局那种单位,就是比较偏行政的单位,也可以。
娃哈哈,目前就是一家校办工厂。学校给办的。
市里当下有多少家罐头厂,郭永坤数都数不过来,而全国到底有多少家罐头厂,他很怀疑连国家都无法具体统计。
客观讲,这门生意已经不适合再做,从短期和长远来看,都一样。
短期的话,竞争惨烈,市场趋于饱和;长期的话,未来随着农业和物流业的高速发展,市面上新鲜水果将越来越多……没事吃什么罐头对吧,谁都知道那里面必然有添加剂,不管是自己吃,还是送人,拎个果篮难道不更场面、不更香?
所以关于这家罐头厂,将来郭永坤肯定要对它进行整体转型,以顺应市场趋势。
不过现在嘛,也不好操之过急。
在一家工厂濒临破产的时候对它进行整体转型,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负负相加,得不了正,只会进一步扩大债务危机。
除非……它有一个像自己这么有钱的老板。郭永坤心想。
但他暂时,还不想对丰收罐头厂进行大规模投资,主要他现在只是承包啊,工厂所有权并不属于他。你会给租来的房子进行豪华装修吗?
一样的道理。
“郭总,你看我们厂,还……还有得救吗?”
这位花姐也是个秒人,许多情绪并不藏在心里,视察完工厂的主要设施后,表情凝重地问。
郭永坤有意试探一下她的斤两,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工厂出现亏损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主要的话……有两点。”林荷花掰着手指说,“第一,市场饱和,商品滞销。第二,厂里职工太多,开销太大。”
水平嘛,只能说一般般,不过好歹表面上的问题能够意识到。郭永坤就怕她连自己怎么亏的都不清楚,那这样的厂长,他可真不敢用。
“走吧,去办公室谈。”
林荷花点点头,又领着他往行政楼走去。
一栋三层红砖头,门外有一个升旗台,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主要郭永坤有点口渴。
来到厂长办公室后,林荷花的秘书小马,殷勤地给大家沏了茶。
“姑娘,等等。”
小马正准备告辞离开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瞬间显得有些局促,她没想到会被人突然喊住。
赶紧立正站好,挤出一丝笑容道:“郭总,还有什么吩咐吗?”
“叫小马对吧。”郭永坤上下审视着她,这姑娘穿高跟鞋、指甲抹了油彩,脸上化着精致妆容,打扮很时髦,模样也不错,只是……看着不像来工厂上班的,更像……来走台的。
“你平时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就……替林厂长接接电话,准备一些会议资料,再有客人过来的时候,负责招待一下。”譬如现在。小马弱弱道。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小马想哭,心说你问这个干吗,求助般地望向林姐。可林荷花却撇过头,佯装没有看见。
“两百三。”
“哟,不错嘛,高新待遇。”郭永坤笑了笑,示意她可以离开。
小马逃也似地带上房门。
“什么来路?”郭永坤收敛笑容,扭头望向林荷花问。
她说出一个名字,郭永坤也就清楚了,省里的背景。
这样一个才二十出头、一看就不是干正事的姑娘,月工资却比八级工还高。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很多企业不堪重负的原因,类似的裙带关系太多了。
郭永坤在梳理高山牛奶厂的职工资料时,就有所察觉,他甚至发现了几个不在职,却每个月还在领工资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吃空饷。
“明天给她办离职手续。”
“啊?”林荷花一下愣住,不敢置信地望向郭永坤。
这么强势的吗?
“我把她调到健力宝。”这帮关系户郭永坤已经想好了,给他们专门成立一个部门,什么事都不用干,就养着,他要让上面那些人不好意思,或是说心虚。
高新厚禄,还啥事儿没有,这样再干不下去,总不能赖他吧?他可完全是一片好心哪。
林荷花长出口气,笑着点头。
“工厂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扭亏为盈,关于这一点,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郭永坤眼神扫视过旁边几人,毕竟还算不上熟悉,有意通过话题的沟通,对他们的性格和能力做番了解。“我可以提供一定程度上的资金支持。”
几人相视一望,最终还是林荷花先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扩大业务范畴,开拓外地市场。”
郭永坤轻轻颔首,“就算这是一个办法,还有吗?”
就算……林荷花不由一阵无语,什么叫就算?作为厂长,这事她不是没考虑过,思来想去,省内市场再无拓展的空间,往外走,似乎是可能走出困境的唯一办法。
其他几人本还想在新领导面前表现一下,但听他这样的口气,又全都闭起嘴巴。
因为在他们看来,林厂长的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和可操作性。如果这样只能得到一个“就算”的评价,那他们的那些点子,不提也罢。
“都没想法?”郭永坤环视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是他的脑子太活泛、外挂开得太大,还是这些人太废柴?
无错
311.点子大师
“郭总,照你这么说,这不是一个死局吗?”
林荷花眉头紧锁道:“大家一窝蜂地开罐头厂,现在供大于求,像我们这种大型企业,不是必死无疑?”
郭永坤漠无表情地摇头道:“就传统行业而言,没有必死的结局,工厂的存在在于社会的需求。反之,如果社会不再需求,那倒闭的将不是某一家工厂,而是整个行业的崩溃。但这种大件事,在历史上绝无仅有,而且即便发生,也可以寻求转型和迎合,觅得一线生机。
“在我看来,眼下既然没有出现罐头厂批量倒闭的现象,那就说明生存空间仍有富余,只是竞争过于激烈,需要突破自身。”
林荷花垂眉沉思,努力琢磨着这番话的含义,只觉得信息量很大,十分深奥。
旁边的其他人,行为举止也差不多,老实讲,有些没听懂。
郭永坤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后,瞥向林荷花,继续说,“花姐,你既然能想到走出去,怎么就没想过引进来?”
“引进来?”林荷花一脸迷糊,引啥?
“我问你,厂里生产的是什么罐头?”郭永坤沉声说。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林荷花回道:“桔子罐头。”
“竞争对手呢,市里的其他罐头厂?”
“都是桔子罐头。”林荷花还有一句话没说:口感也差不多。
因为糖水罐头嘛,根本没什么太多花样,就是桔子瓣加白糖水调制而成,顶多就是有的甜一些,有的稍淡的区别。
“既然大家都怼着一个东西搞,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做桔子罐头,把自己置身于惨烈的竞争中……你们就没想过创新吗?”
“可、我们能收到的原材料只有桔子。”这话不是林荷花说的,而是采购科长阮得志开的口。
郭永坤眯眼瞥了他一眼……你差不多也好歇歇了。
许多国有企业经营不下去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日子太舒坦,某些管理层长久以来不思进取,思想、能力与本身的职位已经不相匹配。
眼前这家伙就是。还有一个更典型的,那就是当初纺织二厂的销售科长,王辉。
据说纺织二厂也快濒临倒闭,郭永坤怎么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人虽有四肢五感,但行为举止完全受大脑来支配。换成工厂也是一样,一家企业的发展,完全取决于管理层的领导。所以,如果管理层已经没了脑子,那企业不亡也得亡。
“创新?”林荷花眼神明亮,总算get到了郭永坤的意思。
“郭总,你是说,我们完全不必跟他们拿同一种产品竞争,他们生产桔子罐头,我们可以搞创新,生产梨子罐头、桃子罐头、荔枝罐头……这些?”
“没错。”郭永坤总算好想点,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这个一把手要还没转过弯,我三十米长的大刀,可就真落下来了。
“可郭总,我有一个疑问,这些水果我们本地并没有资源,很多果树都无法栽种,若从外地收购……估计还要采用加急或冰储运输,成本只怕不低。”
林荷花能很快想到这一点,也就彻底打消了郭永坤换厂长的想法。
很好。
“没关系。”他微微笑道:“相信我,消费者愿意买单。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我们这里种不了荔枝吧,那假如今天刚好有一车荔枝拖到你家门前贩卖,价格要比羊场那边贵两毛钱一斤,你会买吗,或是说你愿意尝个鲜吗?”
“应该会!”林荷花抿嘴一笑,“我这辈子总共才吃过两回荔枝,还都是去南方出差的时候,真有这个机会,贵几毛就贵几毛呗,平常根本买不到。”
郭永坤摊摊手,那不就得了的意思。
“郭总,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如果真这样干,我比较担心运输的问题。”这时,销售科长廖云辉说。
“就说荔枝好了,原产地主要集中在南方沿海一带,据我所知,它的成熟期在5-6月份,都到夏天了,哪怕采用冰储运输,只怕从羊城过来,走在路上冰就化了,到我们这边,估计都烂掉了。”
这家伙,倒也不错,至少比王辉那厮强出十万八千里。
“提荔枝,只是举个例子。”郭永坤望着他,不吝啬地给了个笑脸,“这种水果大家都知道难以储存,不过嘛……如果真想做,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别说廖云辉,林荷花他们几人也都好奇竖起耳朵。
其实有些事情,他们未必曾某一刻没在脑子里思量过,只是因为本能地感觉不可能办到,所以便直接摒弃了想法。
他们或多或少有些惊讶,怎么自己感觉难以企及的事情,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那里,就变得那么不值一提呢?
似乎什么事情他都有办法解决。
“弄个加工作坊就行了,毕竟糖水罐头也不是什么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郭永坤眼神扫视过他们,反问道:“你们觉得呢,既然水果不好保存,那么干脆就在原产地开个加工作坊,把它们加工好,更利于保存之后,再运输过来。其实花费不了多少钱,但我们却可以得到一个人无我有的特殊产品。”
“好主意!”林荷花顿时眼前一亮。
她要真能弄出荔枝罐头,先不提销量多少,至少全省那么多罐头厂,无人可以跟她竞争。估计还得有人过来刺探军情,问她到底怎么搞出来的。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阅读
想想就带劲!
而且,这只是荔枝,这个开加工作坊的模式,无疑适用于所有适合制作成罐头的水果,可以遍及全国各地!
到那时,他们一整个水果系列的罐头推出来,哪个罐头厂还能跟他们争?
“确实是好主意。”
“郭总,佩服佩服。”
“这下咱们厂有救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脸上笑意盈盈。
郭永坤见他们都开了窍,心情同样不错,笑着望向林荷花道:“花姐,还觉得厂里职工太多吗?”
林荷花先是一愣,继而抿嘴大笑,“不多不多,一点都不多,按照这个模式,郭总你又愿意投资的话,我就怕到时候人不够用。”
她突然觉得要这么干下去,丰收罐头厂说不定能干成下一个健力宝——既然健力宝的老总承包了他们厂,她这段时间自然对健力宝的很多事情做过了解。
“郭总,我想好了,桔子罐头我们做还得做,毕竟我们做这个最有经验,已经二十年了,而且本地桔子资源丰富,但有些地方就不见得,比如赣省,不是有句诗吗,叫……”
“桔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郭永坤适时补充。
“对对对!”
林荷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后,接着说,“他们那边就没桔子,不过听说他们那边盛产梨子和黄桃,质量特别好,古时候都是贡品来着,到时候我们在那边建个作坊,加工好梨子和黄桃罐头后,就派车去拖,但不空车,顺便把我们的桔子带过去卖,应该比我们这边好卖多了。”
“不错。这才是真正有建设性的想法。”郭永坤会心一笑,懂得举一反三,花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林荷花笑得合不拢嘴,右手一直放在嘴边,只感觉心情大好,豁然开朗。就像……身在一个迷宫中好久,突然找到了出路一样。
完了。
不是那个“完了”的意思,而是郭永坤认为,丰收罐头厂这边的问题解决了。
在商业领域,一个好的企划,或是说点子,价值万金,而刚才他们讨论出了好几个点子。
话说这年头“点子大师”,已经开始蹿红,各地出现了一些专门以帮人出点子为生的人,备受追捧,财源广进。
这也是一个时代的特色。
从刚才和林荷花他们的交谈中就能看出,这个年代的人……客观讲,思想确实陈旧,甚至是僵化。很多在郭永坤看来,点一点,都不用说的事情,却必须给到他们非常详细的解释,他们才能真正明白,脑子转过弯来。
如此,也就不难想象,社会为什么对于点子大师如饥似渴。
“大方向虽然已经梳理出来,但我希望细节方面,你们再具体讨论一下。”郭永坤用手指轻敲茶几,吸引众人注意,以示他接下来说的将是重点。
“凡事得有个步骤,不可能一次性弄完,比如先上什么新品种的罐头,你们好好捋一捋,很有必要先弄来相应的水果,做成罐头试试口感,嗯……可以多作尝试,在这方面需要严谨一些,最终确定下来一个最好的材料配比。
无错
312.金山酒厂的两条出路
一辆大板车缓缓驶入健力宝工厂,门口的空地上围满了人,有德一村的村名,有附近其他工厂的职工,还有闻风而来的不少记者。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十辆光可鉴人的黑色桑塔纳,眼里皆是止不住的艳羡。
这种豪华小轿车,平时在路上一整天都不见得能看见一辆,现在眼前却一下出现十辆,极具震撼力。
郭永坤也没想到动静搞这么大,连记者都吸引来了,赶又不好赶,只能派人过去应付一下,不然待会儿肯定要缠上自己。
司机开始卸货,驾驶水平令人叹为观止,郭永坤领着一帮人杵在厂里的主干道上,津津有味看着。
“郭总,这是主钥匙,您点点,每辆车的资料和随车工具都在后备箱,还有送的脚垫……”
当初订车时的那位女销售,也一并跟了过来,趁着司机挪车的档口,开始跟郭永坤做交接和讲解。
这年头的车钥匙真tm丑!还贼大!
原以为要比小奥拓的车钥匙漂亮点,不承想还要丑……不过,想想鬼哥那辆奥迪100的车钥匙,郭永坤总归好想点。
“喏,你们俩先挑吧。”郭永坤一把钥匙递到李景旭和陆平安面前。
他们两人因为这事特地抽空赶回来,白得一辆座驾的事情,没人愿意错过。
“郭总,还是您先挑吧。”俩人都没下手,呵呵笑道。
郭永坤根本无所谓,都是一样的车,就是车架号不同,钥匙上粘贴有数字条。要说选牌照他还有点兴趣,车架号讲究个什么?
于是,随便拿起一把,塞进裤袋中。
在旁边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李景旭和陆平安一人挑了一把。
“我随便啦,先让年哥选吧。”看到郭永坤眼神探来,老王耸耸肩道。
郭永年表情兴奋,心想怪不得开年后小坤就撵着自己去学驾照,原来还有这样的好事。他先前还在店里忙活,接到小坤电话,让来厂里一趟,以为什么事情……居然是提车。
驾照刚到手的人,多么想拥有一辆车的心情,只有试过的人才知道。他也没客气,随便瞅了两眼,抓起一把车钥匙,拿在手上不停摩挲。
能配专车的人,也就这几个,剩下的车将全部做为公用车,钥匙放在行政处,有需要才去领。
打发走大板车和销售姑娘后,一行人来到沿着主干道的水泥路一字排开的十辆桑纳塔旁,各自欣赏着,嘴里啧啧不止。
郭永坤用钥匙打开自己的那辆车,坐了进去。
配置自然很低,电子配置几乎不存在,要按上辈子的眼光,他肯定看不中,所幸开了这么久小奥拓,“品味”被无限拉低。
“轰——”
钥匙一拧,汽车发动,郭永坤转动方向盘,在厂区里遛了一圈。倒也确实比小奥拓好开不少,主要空间够大,能轻松坐下五个人。
“老王,找人去把牌照搞一下。”开车返回时,郭永坤隔着车窗对老王吆喝。
这年头办理牌照非常简单,分分钟就能搞定,而且那号码真是相当过瘾,全是数字,类似于00001、00002、00003这样的,什么豹子号,倒是没见过,估计很难排到那里去。
不过要真搞个0000x这样的号码,感觉比豹子号牛多了。
……
下午,郭永年开着自己那辆还没挂牌的黑色桑塔纳,小心翼翼行驶在马路上。
倒不是水平不行,这年头只要靠真本事考出的驾照,可谓含金量十足,因为大家学车的时候都是用的绿皮解放,考试也是一样。
也不是怕警察叔叔。不吹不擂的说,这年头开辆桑塔纳在路上,哪怕没有牌照,都没人敢拦。
主要心理在作怪,旁边明明什么没有,都怕石子突然蹦起来,把车给溅伤。心疼啊!
回到老郭家的院子里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刚下班的郭小妹朝厨房那边吆喝了一声“妈,我三哥回了”,然后边啃着一只苹果,边晃荡到门外,可这一看——
咦?三哥换车了?
这车档次啊!
郭小妹眼神明亮,苹果也忘了啃,小跑上前,可不等靠近,车门打开,走下一个人,她瞬间惊呆了。
“大哥?”
“咋了。”郭永年嘿嘿一笑,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汽车,而是顿在那里,伸伸手跺跺脚,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凹造型。
“怎么是你?”
“这话说的……”郭永年白眼一翻,“怎么就不能是我?”
“这车……你买的?”郭小妹疑惑,她大哥应该没有这么多钱,毕竟刚买了房,而且大嫂的父亲前不久还做了一个手术。
这车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咳咳……那倒没有。”郭永年老脸一红,“小坤给买的。”
“三哥给你买车了!”郭小妹一听,一脸艳羡,也感觉很受伤。
咋不给我买?
怎么能区别对待呢?
郭永坤同志啊,你这样是不对的!
“小妹,你就别羡慕了吧,你连驾照都没有。”郭永年看她表情就知道,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我可以考!”郭小妹不服气道:“能有多难啊,我现在天天还骑自行车上班。”
她已经从临水县调回省城,在市国土资源局上班,虽然是一样的单位,但行政等级无疑完全不同。
这当然是郭永坤走的后门,以他现在的人脉关系,不算多费劲。
“你考了就知道,这件事情,你三哥肯定不准走后门。”
小丫头把考驾照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绿皮解放的大方向盘,你把都把不过来,能不能拧动都得两说……郭永年心想。
这时,旁边传来动静,又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小轿车,缓缓驶入院门。
“你们、一人买一辆!”郭小妹忽然感觉这世界没爱了。
郭永坤一下车后,郭小妹就缠上了他。
“你先把驾照考出来再说行不行?”郭永坤没好气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应该考不过。”
“那、可以让张小勇去考!”郭小妹刚才也就嘴硬,事实上并没什么把握,动手能力一向是她的弱项。
“别得寸进尺哈,轮船我都给他买了。”郭永坤望着她说,“除非……你俩啥时候把婚礼办了,我可以考虑送你们家一台车。”
上门女婿还没过门呢,就要给他买车,想得美。
至于轮船的事情,那是打过借条的。
钱不钱是另一回事,就是两人结婚了,这欠条也得打,得给张小勇那小子一点压力。
嗯……他现在欠郭永坤两百多万,买了四条船。
“那我们今年就结!”
郭永坤耸耸肩,你随意的意思,反正他又不急。
真要按老讲究来讲,他没结婚之前,郭小妹都不能结婚。
所幸老郭家不讲究这些。
这时,赵小坤牵着小秋秋,也从屋里跑出来,绕着两辆大铁疙瘩一个劲地猛瞧。
李秀梅是唯一提前知情的人,主要郭永坤得打好预防针,不然本身有车,再换车,那在老母亲眼中,就是彻底的败家。他的说辞也简单:商务需求。
“要不要放个鞭炮?”她杵在门口说。
是不是还得再摆两桌……郭永坤头摆起花,还是算了吧,等他什么时候提了布加迪,再考虑请全村人吃饭。
……
往后的几天,郭永坤主要待在金山酒厂。
这家工厂位于郊区,占地上百亩,职工有将近四千人,比健力宝暂时的规模还大,可谓一个巨无霸。
而它如果赚钱还好,不赚钱的话,无疑就是一只吞金兽。
每个月啥事儿不干,就是职工新资,都是好几十万的开销。
但这家工厂想要扭亏又盈,真的挺难,所以郭永坤将它放在最后处理。
主要原因在于,时代的发展和市场的竞争,动摇它的根本——产品。
产品不行。不再被市场广泛需要。
这跟高山牛奶厂和丰收罐头厂,都不一样。
高山牛奶厂的牛奶,客观讲,现在还是紧俏货,好多家庭有迫切需求,却无法持续消费。
丰收罐头厂虽然产品滞销,但糖水罐头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郭永坤吃过,味道不错。市面上的同类型产品,大同小异,没有说比它好很多的糖水罐头。
而酒的话……这几年我国白酒行业蓬勃发展,以茅台和五粮液为首,渐渐走向精品化道路,各种酒水品牌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随着生活条件变好,老百姓也慢慢从朴实变得虚荣,烟酒标准成为了更多男人身份的象征,他们不论自己喝也好,还是人情送礼也罢,都愿意挑选“牌子货”和“档次货”。
金山酒厂生产的高粱酒,早已被打上“低端”、“劣质”的标签,仅靠乡下农村那部分不在乎牌面、消费能力有很大局限的酒民,根本难以支撑起这样一家大型企业的生存。
它的根坏掉了。
必须改头换面。
郭永坤着实思考了几天,认为金山酒厂现在有且仅有两条出路。
第一,顺应大势,利用好材料酿制更好的酒,再改个场面点的名字,比如“帝王酒”,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广告狂轰乱炸。
一言以蔽之,此举的精髓在于一个“炒”字。
百分之百奏效。
一来,我国企业意识到“炒作”的妙处,要等到90年代之后,这年头还没什么企业会争抢“热点”,能瞬间吸引大众眼球。
二来,这不是有他领先时代几十年的营销能力保驾护航吗?
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