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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昆仑来全文阅读

作者:大大大水墨     她自昆仑来txt下载     她自昆仑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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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力体系简介

    因为仙尊的出场,造成很多读者对原本战力的认知出现了冲击。之前也有人问过为什么主角团和一些配角同在悟道境,但主角收拾他们就像过家家一样毫不费力。所以专门写一下本文内的战力体系。

    首先是凡人和仙修的对比,也就是曾经提到过的仙凡之隔。仙凡之隔的意思,本质上是两者的起跑线不同。凡人的战力起跑线是1,而仙修的战力起跑线是10。也就是说,凡人通过习武或是其他比如武器等等的加成,或许可能达到2最多3,但绝对不可能达到10。而仙与凡是资质决定的,某种程度上也取决于血脉和“早教”。

    然后关于仙修们的战力,也是不同境界的起跑线不同。入门境也就是成为仙修的起跑线是10,也就是说达到了入门境、可以称之为仙修的,战力就从10开始计算,再往上的两个境界,是按照乘方计算的,也就是说通脉境是100,而悟道境是10000。

    这样就导致了同为入门境和通脉境,可能大家动起手来差距并不明显,不相上下。比如莫雪蝶刚刚踩在入门境的门槛上,也就是说她的战力基本就是10。夜小婉也是入门境,但相对来说更接近通脉境,也就是趋近于100。但修齐修正兄弟是稳固在通脉境,也就是100到10000之间,有些差距,但整体来说差距也不算很明显。

    但同为悟道境,战力却可以非常悬殊。比如三圣和小三圣这些高手,战力可能是千万级,往下也有不少百万级和十万级,比如莲氏兄妹和恩无忌等人,再比如最近出场的乐上、流雨等人。但也有刚刚稳固在悟道境的,战力只有几万甚至一万出头的。

    而对于这些悟道境的高手来说,通脉境和入门境与凡人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受规则约束,不能随便对凡人喊打喊杀,但是对仙修,只要对方先拔剑,自己出手重伤哪怕杀了也是占理的——当然,滥杀是不对的。这也是为啥总有人会为主角鸣不平,觉得她太委屈的一个原因吧。

    悟道境就像游戏里的满级,要达到悟道境开始,才有了下副本打jjc的资格,同时对装备、武器的追求,精炼、洗炼和镶嵌,以及点数加成、秘籍读取才开始有了意义和体现。

    同时这个世界是存在战力天花板的,也就是仙尊本人,战力强行设定为100000000,也就是悟道境的乘方。天花板无法被打破,只能无限趋近,否则世界将会回档重来。

    基本就是这些,其他的有需要再写。

第一章 序章

    天机三十一年。

    六月的琵琶岭,山石嶙峋,虬枝枯叶,没有一丝暑气,连个鸣虫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偶而一只鸦雀,扑棱着翅膀一飞冲天,都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狭窄的道路两旁,还散落着打斗的痕迹,隐约的血腥气,似是提醒众人,那一场截杀的余波还未过去。

    元州绾氏不知抽了什么风,少家主绾宜亲率族中六百仙修,千里奔袭,在琵琶岭围杀长州莲氏少主莲英和大小姐莲芙一行十二人,同时突袭莲氏所在的白鹤城。幸得莲威大弟子、莲氏十七代首徒无常元君雪千影赶回援助,又恰逢莲氏族老肃风天士莲康从北境赶回,再加上恩氏等几个莲氏附庸家族全力驰援,这才免去了莲氏灭族的惨剧。但绾氏的突袭,仍然造成极为惨重的后果,莲英莲芙重伤,莲氏仙修死难数百,仆众死伤过千。

    接到消息的众世家还没来得及谴责绾氏,又一条惊天的消息传来:正在玄州夜氏做客的莲氏家主莲威和夫人金悯遭遇了刺客。莲威当场死亡,金悯重伤。雪千影不顾伤势,亲赴夜阳将师父的尸首和重伤的师娘迎回,更与夜氏翻脸,出手打伤了夜氏家主夜一行。回到白鹤不足三日,大小姐莲芙重伤不治,金夫人在丧夫丧女的巨大打击之下,自杀殉情。

    莲氏是天下少有的能够传承千年的大世家,一面因为家教门风正直温厚,另一面也是因为世代镇守北境、对抗兽人族入侵的功劳。莲氏的丧礼,各大小世家家主、族老纷纷赶来,却未曾在丧礼上见到雪千影的身影。起先众人都以为她为了莲氏受伤不轻,没能抛头露面给师弟撑场面,也没人在意。

    没想到,众人还未离开白鹤,便有消息传来,雪千影独自千里追杀绾宜一行人,一直追到了绾氏所在的元州,将绾宜所率仙修几乎屠戮殆尽,逼死前来接应姐姐的绾氏二小姐绾宁,更当着绾氏家主绾筠的面儿,杀了绾宜。

    绾筠当场被气得吐血,但雪千影并没有善罢甘休,一口气将绾氏所有仙修屠杀干净,但并没有迁怒绾氏旁系、姻亲和仆众。

    元州绾氏,就此“灭族”。

    一人屠一族。自仙尊开鸿蒙划州府立六律以来,还是头一遭。

    莲氏遇袭,绾氏的手段虽然不够光彩,但世家之间倾轧争斗向来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世人更多的是看戏心态,假惺惺的去吊唁一番,说两句客气话,就算是心意到了。没想到,莲氏出了个如此强悍的人物——自然以前这位无常元君灭杀兽人族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但杀人能和杀狼一样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能有灭人全族的胆量和实力?而且灭的还是十大世家之一、传承了几百年的绾氏。众世家一时难免“唇亡齿寒”,纷纷跑到祖州,面见泽德广,言辞切切,口口声声伸张正义,实则杀之而后快。

    泽德广碍于“民意”,不得不广发请帖,邀请天下各大小世家家主、族老,以及声望极佳的散修们,于琵琶岭外集结,随他一起前往莲氏,讨个“说法”。

    有忌惮的,自然也有叫好的。炎州潇氏家主潇铭圭就在泽氏舌战群雄,为雪千影据理力争。更说出“你们不过是没有那个实力,若是也有如无常元君高绝的修为,别说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利益,你们也能灭族屠城”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支持潇铭圭这种说法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两相权衡,眼下扼杀一个强横霸道的无常元君好像对家族更为要紧——毕竟她雪千影今日能灭了绾氏,明日也能灭了别家,难不成因为她一个,莲氏从此说不得碰不得?

    故而群情激辩的结果,自然是潇铭圭惹下众怒,众世家不肯应承这种“污名”,纷纷站出来与潇铭圭为难,可他却不再争辩,只表示会跟随前往长州。众世家虽然“放过”他,但对他并不信任,谁不知道,他的儿子,还是莲威金悯夫妇抚养教导长大的。这次潇铭圭人虽然来了,但肯定是要站在雪千影一边的。就连看似大度的泽德广,也专门派了两个得力的心腹,看着潇铭圭。

    于是世家不论大小,纷纷装聋作瞎,不再提及绾氏突袭围杀的恶行,皆道是雪千影此番行事不妥,群情鼎沸,同仇敌忾,誓要她一死以谢天下。

    可他们却忘了,莲氏此番损失也十分严重,族中长辈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一个德高望重但很少过问俗事的肃风天士,全靠一群小辈们支撑到如今——那重伤未愈连继承典礼都没办、却已经着手重建家园的少主莲英,如今也只有二十二岁。

    泽德广率众走在最前。为了壮声势,也是施压,泽德广没有率众人御剑,而是步行,为的就是给莲英足够的应对时间,教他主动出来,方便谈条件。更为了能够引诱雪千影露面,只要她敢露面,自己就能煽动众世家围杀之。能杀了最好,杀不了也无妨,雪千影手上的血债越多,自己对莲氏下手就越合情合理,越光明正大。

    这时有泽氏族人来报,已经将此番前来的世家清点完毕。不出所料,夜氏没来人。

    泽德广冷笑一声,心里想,那夜氏巴不得让雪千影做未来的家主夫人呢。夜一行为了亲侄子,别说这种时候不肯露面,便是雪千影打伤了他,也能忍气吞声。夜氏少家主夜小楼,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雪千影不惜与抚育自己多年的伯父反目,与家族决裂,叛出夜氏。这么大的消息,至今没有传开,也是这位夜家主有心封口的杰作。

    更何况,十大世家向来明哲保身,此番除了潇铭圭和康州莫氏莫雪歌,其他大世家一律借口推脱,不肯露面。

    相比潇铭圭,泽德广更担心莫雪歌。在绾氏被屠的当天,雪千影已经重伤,且落入绾氏几个旁支的手中,眼看就要丧命。结果莫雪歌亲自带人奔袭元州,不声不响的将好友雪千影给救了出来,并亲自千里护送回长州千灯,还将自己的义兄、钟南山药王谷安下士的关门弟子、人称盲医的修正留下给雪千影治伤。此番泽德广邀请各世家前来声讨莲氏,莫雪歌姗姗来迟,没带什么人手,也不为好友分辨,但却亲手送上了绾氏这些年作恶的证据。

    泽德广看了这些证据,却没有公之于众,值得出了个“事出有因,但莲氏和无常元君仍需为绾氏的事情负责”这么个结论来。奇怪的是莫雪歌并没有当众争辩,还跟着一起来了琵琶岭。

    潇铭圭没少给莫雪歌脸色看,但莫雪歌浑不在意,也不与其他人搭话,只是默默的跟着大队前行。

    “家主,出了琵琶岭就是长州地界,怕是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咱们要不要休整一番?”瀛州曹氏家主曹玉楼道。

    另一边,生州诸葛氏家主诸葛微雨也道:“咱们缓一缓,给他个薄面,不然大咧咧的直接扑进白鹤城,像是咱们这帮长辈有意为难似的。”

    明明就是有意为难,却还要高呼大义,虽然这般行径很不要脸,但两人的话还是深得泽德广的心意,他笑着点了点头,又对两人称赞了一番,心里却是冷笑,曹氏不堪大用,诸葛微雨也不过是个满腹野心的草包,但有这么两个蠢货马屁精上赶着做马前卒,倒也不错。

    “传家主令……”按照礼仪,曹玉楼应该称呼泽德广为泽家主或是泽世兄,一声“家主”,摆明了是自降身份,成心讨好泽德广。果然话一出口,泽德广身后不少人都发出了嘘声。

    曹玉楼不以为耻,反而清了清嗓子,更大声的说道:“传家主令!……”

    然而话音未落,前方探路的泽氏子弟狂奔而来。

    “家家家主……不好了,前面……”泽氏子弟气息还未喘匀,话都说不清楚。

    “不要慌张,当着这么多家主族老的面儿,不要丢泽氏的脸。”泽德广心里暗喜,但脸上还是做出一副和蔼态度,更伸手扶住行礼的弟子,“慢慢说,前面怎么了?”

    “无常元君,在前面!”

    “轰——”泽德广身后炸了锅。

    “带了多少人?”曹玉楼忙问。

    “一……就一个人!”泽氏子弟大声答道。

    一个人能掀起多大风浪,要看这个人是谁。

    无常元君,雪千影,掀起的风浪,绝对是山呼海啸般的滔天巨浪。

    仿佛为了配合众人的不安,琵琶岭仅有一线的天空之中,突然闪过一道长长的闪电,接着一个雷炸响在头顶,远近的枯树上,一大片鸦雀闻声而起,遮天蔽日,惨叫着逃遁远去,让泽德广身后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来,来了!”不知是哪个不经事的家主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句,泽德广这才回头望向前方。

    狭窄的前路,一个白衣女子,撑着一把血红罗伞,缓缓而来。

第二章 讨伐

    女子走得不快,雷声戛然而止,她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红伞白裙,鲜明的对比或许很受人瞩目,但此时此刻静如九幽的琵琶岭里,却也显出几分单薄。

    但气势不是靠人数撑着的。比如泽德广这边,虽然有近千人之众,但一个个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张着嘴也不敢说什么,全然被对面一个人给压制了。

    甚至几个心智不够坚定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若不是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手疾眼快将他们打晕,怕是还要更丢人。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她一个小丫头!”元州蔡氏家主蔡瑁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可身体却十分诚实的向后退去。

    泽德广在心里乐开了花,这帮人眼下越是扶不上墙,过一会儿动手的时候就越是凶残。但他脸上还是显现出丝丝怒意,气沉灵海,将灵力威压散开,更大喝一声:“大家不要乱!”

    听见这么一声吼,还真的镇住了这群人。

    泽德广更向前一步,迎向雪千影,没等他先开口,对面的女子轻轻扬起伞,露出一张温婉的脸,脸色略有些苍白病态,但并不狼狈,反而妆容精致,钗钿光鲜。

    泽德广只瞟了一眼,摇了摇头,心中冷笑:还真是个小女子,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描眉画眼?

    也罢也罢,堂堂无常元君,黄泉路上体面些倒也无妨。

    “诸位不请自来,气势汹汹犯我长州,意欲何为?”女子朱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可一点都不温婉。

    曹玉楼上前一步:“自然是去往白鹤,找找莲……莲家主讨个说法!”

    曹玉楼被雪千影瞪着,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作为一个长辈,都没敢直呼莲英的姓名。

    雪千影勾唇一笑:“什么说法?”

    “你屠戮数百人,元州绾氏几乎灭族,自然要给天下一个说法!”曹玉楼强撑着气势,大声叫道。

    雪千影竟然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不错,绾氏千里袭杀我莲氏少主,又派人刺杀我师父师娘,并嫁祸夜氏,如此作为,确实应该给天下一个说法。”

    “你这是颠倒黑白……”曹玉楼正要与她争辩,却听身后一人一声怒吼跳了出来。曹玉楼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让开,只见元州绾氏的一个旁支,名字叫做绾业的,挥着长剑跳了出来,口口声声要跟雪千影拼命,为绾氏复仇。

    曹玉楼看向泽德广,泽德广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拦阻。这是他事先跟绾业商量好的。绾业出名,泽德广出力,无论是否能够杀掉雪千影,但师出有名又占了为主家复仇的大义,而后泽氏会帮他继承绾氏遗留的一切。从一个旁系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为绾氏这等大世家的家主,这样的诱惑力,别说挥剑冲杀,就是真的去跟雪千影拼命,只要能保住性命,就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可绾业审时度势的眼光不行,眼下这个情形,泽德广最多动动嘴,不可能公然出手帮他。若是雪千影发狠,直接要了他的命,除了给这边再添几分声讨的底气外,几乎没什么价值。

    在绾业越过自己身边,泽德广这才伸出假意拦阻的手。出门之前,自己与最为得力的谋士冷月寒推演各种可能,若是雪千影当面出来与众人对峙,那么有些牺牲反而是好事,鲜血的刺激强过任何说辞,再加上泽德广的煽动,众怒之下一拥而上,这是非常理想的结局。就算莲英赶来,可法不责众,混乱之中看不清究竟是哪个动了手,莲氏想复仇,就真的要与天下为敌了。

    绾业见泽德广没有阻拦他,心里一喜,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提着剑,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一剑直刺雪千影,还高呼着为家主报仇的口号。

    雪千影脚下没动,手中罗伞轻轻一转,血红色的纱幔和珍珠流苏飞扬起来,伞面上,两只轻纱织就的锦鲤仿佛活了过来,游曳嬉戏,突然游离了伞面,直奔绾业扑来。

    “不好!”有人暗叫一声,想要援手已经来不及,两条锦鲤穿梭游动,速度极快,最终化为一条蛟龙,穿过绾业的胸膛,而后仰天发出一声龙吟,在空中盘旋数周,散落为漫天灵光,消隐不见。

    而被蛟龙穿胸而过的绾业,整个人被击退数步,而后就像是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众人则被这一幕鱼化龙惊得魂魄出鞘。

    不多时,一口鲜血喷出,绾业仰面倒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几个绾氏族人连忙扑上去将人抢回来,只见绾业面色如金纸,口鼻处尽是鲜血,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身上完全看不到伤口,但显然人受了重伤。

    “这便是名仙擂上及时收了的那一招?”鳞州青氏派来的族老、人称青氏二老的老大青子衿捻髯一叹。他对去年名仙擂上,云齐天士夜小楼与雪千影争夺擂主时的场景记忆犹新。最后一招,夜小楼使出了自创剑招沧海月明,剑气稠密如汤汤海水,灵力恢弘如昭昭明月,攻守兼备,十分难解。当时,雪千影便使出了这一招,但未等鱼化龙,就收了招,因此被夜小楼的剑气裹挟,双双跌下擂台,算成了平手。

    “若是当时这一招成了……”青子衿眯着眼睛,看向自家弟弟青子吟,“天台山能不能扛得住不好说,但两败俱伤是一定的。”说着,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许千影小友更胜一筹。”

    青子吟点了点头,他脾气火爆性格高傲,能入眼的人极少,对雪千影的性情更是极为不喜,但对她的修为却十分敬佩,甚至可以说一个服字。

    泽氏的医师给绾业诊治,并将结果告知自家家主:绾业性命无虞,但一身修为已经废了。眼下重伤也需要将养十天半月才能醒来。泽德广为显示自己仁厚,派了泽氏的人护送他回元州。

    这一招大大的威慑了众人,可众人杀她之心也更盛。泽德广见一切都在自己的谋划之中,心中很是满意。

    “无常元君,你又伤了一条人命!”诸葛微雨看见泽德广使的眼色,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可他身边的潇铭圭却冷笑一声:“仙修拔剑,就意味着不死不休。全力反击才是情理之中。难道诸葛家主眼见对面一剑刺来,不闪不避不相抗,还能口吐莲花讲道理?”

    潇铭圭的冷嘲热讽,诸葛微雨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指着雪千影:“你仗着莲氏千年的声名,仗着你在北境抵挡兽人族的功劳,如今已经不将人命放在眼里了吗?雪千影!”诸葛微雨指着眼前的女子,“清泉天士泉下有知,见你如此,也定会痛心自己多年疼爱,竟然骄纵出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

    雪千影低头看着自己喜欢的裙子上溅了几滴绾业的血,觉得有些可惜。根本就没听清诸葛微雨前面的话,但听到最后一句“清泉天士”四个字,她突然抬起头来看向诸葛微雨,心说这副让人酸倒牙的样子真让人心烦。

    “诸葛家主,好好地,怎么还牵扯到长辈了,你这是在骂我师父师娘管教无方么?”雪千影皱起了眉头,强大的灵力突然全数迸发出来,强悍的威压之下,若不是有泽德广护着,诸葛微雨可能已经趴在地上吐血了。

    一旁的曹玉楼想要拔剑,却被泽德广按下,现在还不是时候嘛,他要逼雪千影先拔剑,这样才有振臂一呼号令众世家围杀之的理由。

    瞥见曹玉楼和泽德广之间的小动作,雪千影突然收了威压,嘴角带笑:“诸葛家主的意思我听懂了,你是要代绾氏与我一战?”

    诸葛微雨将手按在剑上,支吾了半天,噎得满脸通红,骑虎难下,终究还是没敢拔剑。

    “你当天下世家真无人敢与你一战?”曹玉楼的侄女、瀛州曹氏的少家主曹冰心张牙舞爪的跳了出来,“你们莲氏一贯不讲道理,你那个师弟,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天下第一护短之人。今日若是有人代元州出头,万一失手伤了你性命,来日莲英必然撕闹不止,在场的大多都是长辈,难不成还要跟小孩子胡搅蛮缠吗!”

    雪千影盯着曹冰心,这位曹少家主的修为虽然被自己废了,但这张嘴倒是愈发厉害了。贬低了莲氏,抬高了诸葛微雨,还顺带给泽德广铺台阶,这般聪明才智,若是用在正途,来日曹氏必然大兴。可惜了。

    果然,曹冰心说完这番话转身对泽德广一揖到底:“泽世伯既然没有责备我等叨扰,愿意以世家之首的身份为绾氏出头,那么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泽世伯调停一二!”

    泽德广心里对曹冰心很是满意,脸上却摆出一副为难态度:“此事虽说是绾氏挑起,但元君滥杀之过,也不可不追究。”泽德广的话看似十分公正,更沉思片刻,环顾四周,似是对身后众人劝阻:“然而无常元君是多年来对抗兽人族的英雄,北境防线多年安稳无虞,也是仰仗无常元君的威名赫赫,我等毕竟都是前辈、长辈,以大欺小,也不像话。”

    “既然如此就请泽家主拿出个章程来,我们都听泽家主的!”

    “对,我们都听泽家主的!”

    泽德广的话还没说完,元州几个小世家的家主,蔡瑁、常乐等人就抢着附和。

    雪千影眉眼弯弯,看着泽德广。

    “你自裁吧。”

第三章 逼迫

    “你自裁吧。”泽德广盯着雪千影的眼睛,“既全了元君的名声,又搁置了两家的仇怨,岂不是两全其美?”

    焦躁嘈杂的琵琶岭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夹杂着血腥气,呼啸而过的唰唰声。

    雪千影垂下双眸,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伞,轻轻阖上,收了起来。

    泽德广知道自己计策将成,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狂喜。

    “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在此立誓:你自裁之后,元州各家族势力,不得再以绾氏的名义,与莲氏寻仇。若有违者,我泽氏必将全力讨伐之!”泽德广继续施压,“元君,我也是为你、为莲氏着想。莲氏遇袭,遭受重创,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元气。元州诸人不敢与元君纠缠,但对莲氏,就未必会如此惧怕。而占着复仇的大义,我等又不好干预,到时候两败俱伤,累得莲氏一蹶不振,将来元君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清泉天士夫妇?”

    泽德广越说越快,笑容几乎从心里发散到脸上,突然,“锵——”的一声,笑意生生凝固在眼角眉梢。

    雪千影挽了一个剑花,手中长剑迸发出刺眼的灵光。

    “这是……仙尊的佩剑,不见万物!”青子衿活得够久,见识自然够广。当他吐出“不见万物”四个字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在世家的印象里,雪千影有三把剑。一把是清泉天士莲威亲手锻造的细长佩剑,剑格处有细碎的珠贝花朵装饰,名字叫做无归,如今就插在北境防线外的战场正中,算是人族与兽人族之间的界碑。另一柄叫做红尘,是昆仑末代仙主雪靥的佩剑,两年前昆仑遗墟试炼,雪千影从昆仑神殿里寻得,据说千里追杀绾氏众人用的就是这把剑。

    还有一柄佩剑,大家都听过但是没见过,便是当年仙尊于蓬莱羽化,将自己的两把佩剑赠给了雪千影和夜小楼。送给雪千影的,就是这把声名显赫、华丽隽美的不见万物。但世人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实,因为雪千影本身就很少拔剑,一把血红罗伞,足以令天下仙修望之胆寒了。

    眼前这一柄陌生的长剑,形似一根凤羽,上有锦鲤盘旋,剑格和剑柄是整根的虬角雕琢而成,垂下两条细小珍珠和珊瑚穿成的流苏。这把剑华丽耀眼,确实只有仙尊这般开天辟地的风流人物配得上。

    如今这把剑就握在雪千影的手中,流苏被琵琶岭的罡风吹动,飒飒细响,仿若啃噬人的骨皮。

    “无常元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泽德广佯做惊诧状,带着颤音开口诘问。

    雪千影剑指着泽德广和他身后众人:“这就是我的意思。”

    仙修之间拔剑相向,除了不死不休,还能有什么意思?

    泽德广往后退了一步,身边曹玉楼和诸葛微雨等人已经拔剑护在他身前。曹冰心大声喝道:“雪千影,你灭了绾氏,难道还要灭了这天下吗?”

    雪千影看着众人,眼神之中既没有自持武力威压众人的快意,也没有对即将到来一场大战的紧张,反而带着几分厌烦,几分悲悯:“这天下未曾与我莲氏为仇,我自然不会与天下为敌。但诸位既然要与我拔剑相向,千影只能勉力一战,方不辱我莲氏门楣。”

    泽德广微微蹙眉:“今日这里有近千人,代表这天下数百世家。元君对我们拔剑,和与天下为敌,又有什么区别?”

    “天下不止有世家,有仙修,还有异族,有凡人,苍生万物,才是天下。”雪千影脸上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冷色,“你们也配自诩为天下?”

    泽德广气急,指着雪千影骂道:“大胆狂徒,今日必叫你丧命于此,教你知道什么才叫做天下大义不可违!”

    说着,更唤来青氏二老,请他们作为先锋,率先出战。

    “诸位不妨听我一言。”潇铭圭突然分开众人,朗声说道,“绾氏被灭族,也是因为动手突袭截杀莲氏的缘故,归根到底是咎由自取。这一战两边都损失惨重,也算是扯平了。”

    “怎么能叫扯平了?”曹玉楼急了,手里的剑摇摇晃晃,大声叫着,“莲氏损失惨重,可好歹家业还在,绾氏那是灭族!族中仙修一个不剩!”

    “你小点声,我听得见。”潇铭圭翻了个白眼,“绾氏的仙修没了,可家业也还在,旁系,姻亲,附庸,仆役,也都还在,重建不难。”

    “你……”曹玉楼气得跳脚,“若是潇氏遭遇如此境地,潇家主还能如此高风亮节,曹某倒是佩服。”

    “不会的。”潇铭圭摇了摇头,“我潇氏立家时间不长,但家规门风严明,没那么下作。”

    没等曹玉楼跳起来反驳,潇铭圭又道:“哦不对,怎么能叫下作?明明是下贱。”

    世家之间,最忌刺杀暗杀之事。一旦有人行此举,便是天下共讨也不为过。潇铭圭骂一声下贱,虽是粗话,倒也在理。

    “潇家主,你与莲氏相交甚笃,不愿参与此事可以一旁观战,我和在场诸位也不会怪你。若是再出言相激,挑拨离间,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潇铭圭却不看他,对青氏二老行礼道,“两位前辈,有件事,夜家主和无常元君没有声张,但已经查实,此事有关青氏声誉,还请两位前辈听一听再做决断。”

    青子衿颔首还礼:“潇家主但讲无妨。”他对这位年过五旬仍旧少年心性的豪阔家主还是颇有好感的。

    潇铭圭开门见山:“绾氏的刺客,虽然是伪装成夜氏门人的身份,但行刺所用佩剑,却是青氏所有。若非无常元君明察秋毫,运用溯回术,发现这人用得是绾氏的绝招……”

    潇铭圭言辞恳切,青子衿一惊,与弟弟对视一眼,看向雪千影:“小友,夜家主所言可当真?”

    雪千影点点头,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把剑,丢给了青子衿。

    青子衿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把佩剑的规格制式,乃是青氏剑炉所铸,非青氏嫡系子弟不得使用。青子衿用力拔出佩剑,剑身上“如林”二字,确是青氏嫡系一位晚辈的字号。

    “如林……”青子吟也看到了这两个字,低声道,“去年他外出,迟迟未归,后来找到了尸身,却没有找到佩剑,原来是被绾氏拿了去。”

    雪千影点点头:“不错,我对这把剑用过溯回术,杀害剑主人的正是绾宜。”

    青氏二老对视一眼,将剑收了,对雪千影行礼致谢。

    而后,两人还是提剑向前,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青子衿眸色昏沉,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哑:“小友,此事我们确实不知,但家主有命,对不住了。”

    青子吟低低的叹了口气,而后抬起手,剑指雪千影。

    他们身后,是一众家主和族老,各自执剑,一步一步慢慢朝着雪千影逼去。

    潇铭圭愣了愣,他满心以为,自己能够逼退甚至逼走青氏二老,而后再带头离开。毕竟声讨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人本来就不心齐,自己搅合一番,总能削弱些实力。没想到,青氏二老,不,青氏家主,竟然这么决绝?

    一边,曹玉楼都快笑出声了,他玩味的看着潇铭圭。潇铭圭对上他的眼神,这才恍然察觉,原来自己中了泽德广的层层算计。心里顿时着了火,想要再冲上去说些什么,被护卫拦下了。

    众人步步紧逼,渐成包夹态势。潇铭圭像是湍急水流中孤立的一块顽石。

    “慢着!”一个飒爽的声音搅乱了众人的气势,众人回头看去,竟然是莫雪歌。

    “莫家主!”潇铭圭一惊。他们知道莫雪歌来了,默默的跟着众人身后,还以为跟他们一样目的。

    没想到,莫雪歌开口就足以惊掉人的下巴:“诸位,泽家主,你们这样围上去,毫无用处。还是让我来吧。”

    泽德广皱眉看着莫雪歌。在他看来,莫雪歌不添乱就算是帮了大忙。更私下盘算只要这一次莫雪歌不出来搅局,来日自己征伐天下之时,就对莫氏网开一面,不会赶尽杀绝——至少她那个智绝天下的谋士,若是愿意归附,就可以活命。还有她那个美如天仙的凡人妹妹,也可以活。

    雪千影和莫雪歌是过命的交情,传说两人于昆仑一见如故,情同姐妹。雪千影追杀绾氏受了重伤,夜小楼和莲英等人鞭长莫及,还是莫雪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带人跑去元州把人救回来的——她突然跳出来,难免让人生疑。

    “莫家主的意思……”泽德广对她并不放心,虽然两边距离不算远,但以雪千影的修为再加上莫雪歌,想要逃走轻而易举,若是合力反扑,这边就更没有胜算了。

    “我是说,你们杀不了她。我能。”莫雪歌平日里极少用剑,但莫氏历任家主的佩剑连环,此刻就拿在手中,闪烁着金灿灿的灵光。

    琵琶岭上窄狭的天空,厚厚的一层乌云,怨气缭绕,勾勒出晦涩阴郁的暗边。

第四章 来客

    莲氏待客的小厅外,聚集了不少传信的门人弟子。但此时小厅里有客人,少主特意吩咐过,不能打扰。

    而小厅内,容璇玑正与莲英对坐品茶。一壶茶经过八九泡,比白水还难喝。但容璇玑却依旧安稳地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喝着茶。

    莲英的气度涵养也不一般,坐在容璇玑对面,屏气凝神,端着手里的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也不说话。

    两人已经对坐快半个时辰了。莲英不知道容璇玑为何而来。容璇玑也不知道莲英还能沉住气多久。

    “我有急事禀报少主,可这……”一个风尘仆仆的门人低低地叫道。

    守在门口的几个莲氏子弟,都摇了摇头。他们都知道,容大娘子的性命是大师姐救回来的,又与大小姐和少主相交甚笃,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这个节骨眼上,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胡搅蛮缠。

    “可是琵琶岭那里……”前来报信的人焦急万分,差点就要对着小厅将消息喊出来了。

    “琵琶岭怎么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闪了出来,围在厅前的几个门人子弟都是一阵恍惚,还以为是大小姐又活了过来。

    恍惚之后,便是黯然和愤恨。

    大小姐已经没了,少主亲自入殓发丧。与家主和夫人一样,葬在莲氏的祖坟里。

    来人名叫莲萱,生父与莲威是一个爷爷的堂亲兄弟,母亲与金悯算是表姐妹,故而莲萱与大小姐莲芙粗看便有七八分相似,若是细细打扮一番,外人很难一眼分辨。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两个才是双生子。

    莲萱比莲芙大不到一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形影不离。莲萱未满二十便悟道称仙,算得上是天资傲人,而且医药天赋极高,是莲氏这一辈里最为出色的医师,也是众师兄弟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师妹。

    此前琵琶岭遇袭,莲萱也在,为了保护莲英和莲芙,受了很重的伤,还是修正特意请来的一位师兄拼尽医术,用了虎狼之药,才保住了性命的。

    “萱师妹。”来报信的人连忙行礼,“你身子还没大安,怎么就跑出来了?那位药王谷的宋先生不是特意嘱咐过,你要多多卧床静养么?”

    莲萱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笑道:“今天日头好,我出来晒晒,透透气,听见这边有些吵闹,就过来看看。师兄你方才说琵琶岭,琵琶岭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犹豫着,与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心一横,说道:“泽德广率领大小世家家主族老近千人,来我长州,说是绾氏灭门一事要向少家主讨个说法。”

    不等莲萱开口,另一个年纪更长一些的门人急忙道:“这不算要紧。要紧的是,不知道大师姐怎么得到了消息,已经从千灯赶过去了,现在正跟这帮人对峙着。”

    “我来找少主报信,可没想到容大娘子来了,少主还吩咐不让打扰,这,这可怎么办?”

    “大师姐先前重伤,哪是这帮人的对手,万一出了什么事……”

    众人七嘴八舌,莲萱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璇玑此来,怕是受了大师姐的托付,故意拖延时间的。”

    “师妹,你先回去将养,我们商量个办法出来,不行就闯进去,毕竟事关大师姐,就算被责备,也认了。”几个年长的不愿让莲萱挡在前面,更不愿她劳神,便撵她回去休息。

    “我进去说。”莲萱定了定心神,“你们放心,璇玑会为我说话,少主不会责备我。”说着,她又看了看几位师兄,“莲氏现在人手不足,巡视护卫的人手不能动,还请几位师兄调停一番,多凑些人手出来,此行不能让少主犯险。”

    莲萱的言外之意,是害怕众世家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重蹈绾氏偷袭的惨剧,虽然没有明说,但但几个莲氏子弟都明白过来,各自奔走去安排了。

    莲萱有些感慨,此前还是仗着自己是小字辈,嘻嘻哈哈过玩闹日子的师兄师弟,如今,家主没了,师娘也没了,整个莲氏的掌上明珠小师妹也没了。莲氏的仙修,死伤过半。一场盛大的葬礼,让这些年轻的子弟看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快速长成,独当一面,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莲萱整理了衣裙,踏步走进了小客厅。

    “阿萱,你怎么跑出来了?”莲英回头看见莲萱,急忙站起身跑过来搀扶她,“宋先生不是叫你静养?”

    容璇玑也很意外,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莲萱应该是知道自己来了,才亲自跑来报信的。

    莲萱却轻轻推开莲英的手,对容璇玑施礼道:“夜九公子跟着去了?”

    莲英摸不到头脑,看向容璇玑。

    容璇玑摇摇头:“她不让。”

    莲萱急了:“她一个人去的——你竟然还帮她?”

    容璇玑垂眸不语。

    莲萱突然反应过来:“是你的主意?”

    容璇玑摇摇头:“是,也不是。”

    “师姐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莲英反应过来,“她能出门了?去哪了?”

    莲英一声高过一声,说着拔腿就要走,却被容璇玑拦下,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容璇玑拉着莲英的手,将他按回的座位上:“她拼了性命,就是不要你露面。只要你不露面,那些人就不能把莲氏怎么样。可如果你去了,那些人开出的条件,逼得你你不得不答应,到时候你既保不住莲氏,也保不住你师姐!”

    莲英何等聪慧,已经明白了容璇玑的言外之意。他紧紧的攥着拳头,慢慢坐下,闭上眼睛。

    “可师姐那里……”莲萱看了看容璇玑,又看向莲英。

    “你们放心。你忘了,就算她重伤,灵海受损,灵力枯竭,就算她娘亲留给她的东西不方便在人前展露,还有仙尊留给她的东西呢,”容璇玑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决定还不是不要将计划全盘托出:“阿正那里有最好的药,他的几位师兄也都在小荷别苑呢,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哪怕是阎王爷亲自来,也抢不走她的命!”

    “这些话,是师姐叫你说的?”

    容璇玑点了点头。这番话确实是雪千影一字一句教给她的,容璇玑初听的时候心都慌透了,莲英是雪千影的至亲,胜似骨肉的至亲,而只有至亲才知道那些话是毒针利刃,那些话能麻痹人心。

    出门之前,她给雪千影卜了一挂,是大吉。一贯对自己卜术十分自信的容璇玑,第一次对手里的金钱和卦盅产生了怀疑。十死无生的困局,拿命去赌一线生机。

    但雪千影离开时,红罗伞下飞扬的笑脸,刻在了容璇玑的脑海中。曾经以为只要手中有剑就能无所畏惧的少女,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之后,对苍生鬼神再无半点信任,唯独信了这个笑容。

    莲英并没有容璇玑想象中的愤怒,他睁开眼睛,放开了紧握的拳头,眼神之中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狠戾:“既然是师姐的决定,必然有她的道理。阿萱,劳烦你传令下去,所有莲氏子弟,未得命令,不可擅动——别人镇不住他们,你亲自去。”

    莲萱愣了愣:“那师姐那里……那些人早就恨不得拆了她的骨头,吃了她的血肉,只是苦于没有由头,现在有了‘灭族’这么明晃晃的借口,万一,一旦有万一……”

    “师姐做事,没有万一。”莲英抬头看着莲萱,语气温和又坚定,“阿萱,师姐是在拿命为莲氏争取恢复元气的时间,我不能让她的心思白费。”

    莲萱知道不能再劝,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养伤这段日子,再苦的药,再疼的伤,她都没掉过半滴眼泪,甚至给叔叔婶婶发丧给好姐妹下葬的时候,她也仅仅是轻抚墓碑,暗暗立誓,一声都没哭过。

    而眼下,莲萱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莲英却笑了:“一年,最多两年,莲氏就能恢复元气。那时莲氏仍然会是傲视天下的大世家,仍然是北境的王者,再也没人敢轻视莲氏的地位,再也无人敢小觑莲氏的势力,再也无人敢挑衅莲氏的威仪——只有这样,师姐的付出才值得,莲氏才能够真正成为师姐的庇护,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只能隐忍。”

    莲萱坚强的擦掉眼泪,对莲英一揖到底:“遵家主令。”

    “阿萱,”莲英又道,“传信之后你去小荷别苑照看师姐。我这里没有大碍了。”

    莲萱应了声是,又对容璇玑施礼,这才离开了小客厅,去传信准备了。

    “倘若师姐有万一,”莲英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容璇玑说话,“我便不管不顾,倾长州之力,杀得这天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突然天空中一声炸雷,紧接着,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

    这场雨过后,长州就要入秋了。

    容璇玑拍了拍莲英的肩膀。安慰的话她说不出来,她信雪千影,也信莫雪歌。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倘若天不给她们活路,那要如何?

第五章 反目

    祈祷有用吗?容璇玑不知道。雪千影也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曾为命运祈祷。

    琵琶岭上,阴涩的风一阵有一阵,天阴得厉害,乌云层层卷卷,雷电交加,劈在琵琶岭混杂的乱石枯树之上,大雨倔强着不肯落下。

    此时此刻,莫雪歌手中形如凤羽的长剑山海,刺穿了雪千影的小腹,灵海被洞穿,鲜血喷涌出来,莫雪歌大红的罗裙上被溅得斑斑点点。

    而雪千影的灵力,摆脱了灵海的束缚,四散出来,如同无数流星同时划过天际般绚烂夺目,而后流星陨落,光芒暗淡,最终灵光不见。

    泽德广等人都看傻了,他们只见莫雪歌走过去,两人说了些话,隐约听得一句“救你的是莫雪歌,现在要杀你的是莫氏家主。”

    而雪千影竟然没有抵抗,任凭莫雪歌痛下杀手,只这一剑,废去修为,断绝生机。

    莫雪歌狠心将剑拔出,还剑入鞘。雪千影向后踉跄了几步,拄着剑,单膝跪地,勉强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擦了擦口鼻流出的鲜血,双眸透亮,抬头看着莫雪歌。

    “阿横……纵横元君,欠你的命,我还给你了。”

    莫雪歌一言未发,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回了泽德广等人之中。

    “纵横元君,你为何……”曹玉楼想说,既然对面都不还手了,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人杀了?刺穿灵海算什么?你们家的修正还在小荷别苑呢,就算救不回雪千影的修为,但保命怕是不难。

    莫雪歌摇了摇头,回头看了雪千影一眼:“她在元州受伤极重,今天就是不来,也未必有几天好活。如今我又重伤于她,别说我家阿正,就算是安谷主亲自来,怕也是无力回天了。最多,让她临终有几天轻快日子吧。”

    “可是万一……”曹玉楼刚一开口就被莫雪歌打断了。

    “没有万一。阿正传给我的消息不会有假。再说,现在这样不是更好么?如果无常元君暴毙的消息传开,北境兽人族大军集结犯境,那时,是曹家主亲赴战场与冰原狼厮杀,还是,”说着,她冷笑一声,行礼道,“泽家主请听我一言:整顿北境防线,需要时间,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两三年,到那时,北境固若金汤,世人只会称颂家主的威名,而她活着或是死了,还重要吗?”

    泽德广尽量掩饰着眸子里溢出的光芒。莫雪歌说得对,雪千影已经是个废人了,即便不死,也不过就是躲在小荷别苑偷生而已,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无常元君,甚至不会再有人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到那时,她是生是死,还不任由自己拿捏吗?

    “果然是青出于蓝,莫家主一番见地,胜过人间无数。”泽德广对莫雪歌一抱拳。

    莫雪歌勾唇轻笑:“是我家阿齐的谋略——自然也是为了莫氏。”

    “可若眼下我们就这么撤走,会不会……”诸葛微雨皱眉看着莫雪歌,他总觉得这个小丫头片子别有用心。

    莫雪歌根本不看他,甚至有意排挤似的嗤笑一声,“此行是为绾氏灭族一事讨个说法,现在无常元君已经为她的所为付出了代价,我们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离开了。”

    说着,她看了泽德广一眼,“泽家主若是想要施恩,不妨派人将她送回莲氏,倒也显得有情有义——毕竟罪魁已经领罪,而莲氏还是十大世家之一,一码归一码。”又压低了声音道,“泽家主应该有些事,想跟莲英谈一谈吧。”

    泽德广摇摇头,他的确有很多条件要跟莲英谈,但不是现在。雪千影重伤,莲英甚至整个莲氏都在气头上,无论什么条件都会一口回绝。他要等一等,等他们不得不接受现实,等莲英看清莲氏内外毫无倚仗,到那时,再苛刻的条件,为了莲氏,莲英都会全盘接下,还要对自己感恩戴德。

    “莲氏家主承袭大典还没有办,我这个时候过去,难免显得以大欺小,不合适。”泽德广推辞道。

    莫雪歌含笑颔首,表示赞同泽德广的话。

    不过,泽德广还是留了个心眼,派自家医师给雪千影诊断了一下,确定灵海已碎,周身无半点灵力,这才放心,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退出了琵琶岭。

    大雨终于落下,琵琶岭喧嚣了一阵,终于再次归于平静。雪千影收了剑。不见万物化为一个精巧的指环,安静的套在雪千影的手指上,半分杀气也没有。雪千影封住自己的经脉,止住流个不停的血。摇摇晃晃的站在空地上看着越下越大的雨。

    大雨像线似的将天地连在了一起,狠狠的砸向不肯躲避的苍生万物,却唯独避开了雪千影的所在。雪千影愣了愣,摊开掌心,“纯婴”二字闪烁着灵光。那是仙尊羽化之前,特意在她掌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雪千影看着掌心,靠着那个死人护着,自己再一次保住了性命,但想起那个霸道又温厚、蛮横又谦谨的人,心里的温暖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真好啊。”雪千影笑了。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头看见一片血红。原来方才封脉止血并没有起到作用,自己的裙摆已经全被鲜血染透了。甚至还滴到了地上,跟雨水混在一块,顺着琵琶岭凹凸不平的地面,流向了远处。

    这不能怪璇玑失算。莫雪歌下手分寸极佳,但自己的身体却因为重伤早就支撑不住,借用娘亲留下的灵力强行透支身体赶来这里,又借用了本来就很难承受的仙尊灵力,身体已经超出负荷太多,现在不止是灵海破裂,经脉支离破碎,五脏六腑也都跟着崩溃。

    雪千影已经没办法靠着自己的力量回去小荷别苑了。也无法按照约定,支撑到修正赶来接应救治。

    惊雷和着大雨,愈发肆无忌惮。不知道现在东湖上的住船和两岸的居民怎么样了?这么大的雨万一连下几天,可就遭了。

    长州的初秋很少下雨,一旦下雨就会成灾。这些事以往她每年都要帮着师父师娘去料理,今年,但愿英儿也早有准备。

    都到了这个时候,雪千影的心思还不在自己身上。

    但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涣散,越发拦不住胡思乱想。她摇摇晃晃的想要往前走,但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动。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上。眼前一切景色都变得暗淡,又渐渐变成血色。雪千影开始幻想死后的情景。会不会见到娘亲?会不会见到师娘?会不会见到英儿?

    人不惧死,那是因为尚未死到临头。人之将死,往昔便会不断浮现在眼前,那些本来视而不见的小事,全都被放大成了人生遗憾。

    比如,现在雪千影就很遗憾,死前没能再见夜小楼一面。

    早知道临走之前,再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然而有情人之间话是说不尽的。所以即使再来一次,再来十次,再来百次,这个遗憾也还是会成为遗憾。

    想到夜小楼,雪千影又笑了,轻轻的甩了甩头,但也没听见自己头上的步摇发出声响。不知道是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还是被雷声雨声给盖住了。

    等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雷声仿佛变小了,耳边哗啦哗啦的雨声好像也慢慢消失不见。雪千影呕了一口血,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却发现手上也全是血,根本擦不干净。

    天机三十一年九月,无常元君卒。

    雪千影想到这句话可能会写在自己的墓碑上,突然也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没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要死了,还死得这么不好看。

    “要是我这个样子,修正还能把我救活,那可真要叫他一声神医了。”雪千影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不到天地,感受不到人间,也感受不到自己。

    她只觉得有点儿冷。

    “两年前初见之时,你无常元君是何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你说说你,看看两年光景,就差点把自己作死。时也运也,也算你本事——这血怎么止不住?早知道应该多带些药……”

    雪千影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又仿佛听见毒舌的修正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

    而后,便堕入到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六章 人言

    天机二十九年,九月十三,是个吉日。

    昆仑外连续遮蔽了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暴雨初歇,地面却已经被晒了个七八成干,正好适合扎营。

    受邀而来的各世家,除了管事的子弟在各自营地里负责安营之外,其余的年轻人们,终于暂时摆脱了家规门风的束缚,又少了长辈们的管教约束,无头苍蝇一般聚在昆仑遗墟外一处临时搭起的凉棚里,大呼小叫,喝酒谈天,扰攘一片。

    不知谁喊了一句“无常元君来了!”一群年轻人像马蜂一样钻出凉棚,却只看见几簇雪青色四散而去,根本没见到无常元君的影子,纷纷失望而归。

    “也不知你们到底兴奋个什么劲儿。往届昆仑遗墟试炼,无非是泽氏这些大世家吃肉,咱们多少喝点汤。今年有小三圣,必然拔得头筹,再加上那些大世家,我们怕是只能舔舔碗了!早知如此,就应该禀明家主,今年少派些人来,免得好手折了不少,收获却反而不如往届。”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这样的言论也激起一片附和之声。

    角落里,被几个护卫小心维护的一个红衣少女,听到他们在谈论“小三圣”,连忙竖起耳朵,放下手里的点心,明目张胆的“偷听”。

    “真想早点一睹小三圣的风采,可是我跟几个兄弟在这儿转了好几圈,茶都没味儿了,连影子都没见着!”与他同桌的一个年轻人说道。

    “小三圣是什么身份?一个长州莲氏的家主首徒,一个康州莫氏的少年家主,还有一个玄州夜氏的少家主,怎么会跟咱们挤在这乌七八糟的棚子里呢?想必啊,陈氏的人早就收拾好了干净舒坦的地方给他们休息了!”边上桌子旁,一个粉色衣裙头上戴金的女子冷笑道。

    “那是生州诸葛氏的人吧?”红衣少女用扇子拍了拍身边的几个人,“这般口无遮拦,倒也算是性情耿直,不怕得罪人。”

    “就是知道小三圣不会与她这样的人计较,才敢放肆的。”二小姐身边的护卫笑道。

    几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传入了那女子耳中,她霍然转身,正要发作,却瞥见一行人的服色,认出这是康州莫氏的二小姐、小三圣之一纵横元君莫雪歌的亲妹妹莫雪蝶之后,瞬间偃旗息鼓,干笑了两声,又坐了回去。再也没开口。

    那位豁达的年轻人还在说话:“听闻此次莲氏是以无常元君号令为遵,负责在外围接应的前辈是肃风天士,老人家出关迟了,要夜里才到,故而无常元君此时应该在陈氏营帐那边,与众世家前辈议事。莫氏的纵横元君莫雪歌是家主身份,也该在那边,至于云齐天士……”

    “夜云齐一向轻狂自大,定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不屑与我辈为伍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

    “你看凉棚外,”说话的人指着外面对同门道,“方才许多名声不显的小世家带人从这路过,里面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可你看方才,多少人跑出去看热闹——这便是如今世家子弟的风气,捧高踩低。云齐天士嘛,心比天高,不可一世,即便切磋过招,也只挑成名多年的好手,摆明了是看不上咱们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往高处走嘛。”他同门倒是看得开,继续乐呵呵的四处找热闹。而年轻人们互相讥讽打趣,谁也没注意一个黑衣男子,混在人群当中,大踏步的出了凉棚,跟着雪千影离开的方向去了。

    只有那个诸葛氏的女子,盯着那背影看了好半天,同门见她愣神,笑问她在看什么,女子摇了摇头,虽然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下怀州白氏白景行!”一个白衣少年带着护卫,突然闯了进来,对着众人自报家门之后,客气的邀请在座去自家营地做客,更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酒水点心招待大家。一众世家子弟也都跟他客气说笑,你来我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景行就说要去看外面世家子弟比武切磋,于是一大群人跟着蜂拥而走,凉棚里突然清凉了许多。

    角落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还在议论无常元君。

    “听说了吗,前几日,无常元君在北境又重创兽人族。据说还将自己的佩剑插在战场正中,并以剑为两族新界,那兽人族连半句废话也没有,乖顺地退走了!”

    “呵,杀几只冰原狼算个啥?那可是七岁就敢当街杀人的主儿!”

    “人家是为母报仇!”

    “为母报仇也是勇气可嘉啊!”方才那个女孩子激动地说,“那时她还没入门,只是凡人——就算你我这般世家子弟,七岁可敢拔剑?”

    诸葛氏的女子也在一旁帮腔:“我虽然看不过他们那副骄傲的做派,但对无常元君这个人还是很服气的。别的不说,就她的出身,她的境遇,能有今日这般修为和地位,换做是我,想都不敢想。换做是你们呢?”

    无常元君雪千影,七岁当街杀人之后,被关押在千灯莲氏寮署。后来,她被莲氏家主清泉天士带回莲氏亲自教导,收为膝下首徒。而后八岁入门,九岁通脉,十岁以杀戮悟道称仙,十一岁独守北境,一人一剑逼得兽人族冰原狼大军后撤百里。这段传说各大小世家的子弟门人皆是耳熟能详,因为长辈们常用这段话耳提面命,敲打他们修习。

    一个绿裙女子,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看着一众没见识的同辈,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这些年无常元君的声名都是莲氏吹嘘?可你们也不想想,莲氏千年传家,是什么样的品格风骨?且不说清泉天士的人品不会说谎,夜氏的不二元君你总知道的吧,三圣之首,性情刚直,那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竟然与无常元君平辈论交,足可证明一二了吧!”

    女孩子们听了都嬉笑着摇头,这个说谁敢跟她比,那个说自己再过二十年也未必能跨入悟道境,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细想想你们说的这些,都十年前的事儿了,十年前你我在干嘛?怕是还为修习的辛苦哭鼻子撒娇呢吧?”先前说话的女子耸肩娇笑,惹得身边的一众女孩子又跟着笑了起来。

    修习辛苦自不必说,世家之中,越是身份尊贵的,越被长辈们看得紧,而越是大世家,对于子弟的教养越严格,生怕族中将来出个纨绔,败掉基业——自一千三百年前仙尊降世,开鸿蒙分天下,这样的惨痛教训还少么?

    “不二元君?当年与清泉天士……”有几个新来的,觉得女孩子们这边清净,就凑了过来,正好听见女孩子们说话,便突然插了这么一句。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子们尖叫着打断了:

    “你不要命啦,敢说他们的八卦?就算他们两人时过境迁不愿计较,可一个是无常元君的师父,一个是云齐天士的亲姑姑。云齐天士也就罢了,心比天高,自持身份大概也不会将你如何。那无常元君是什么脾性,护短护到天上去,你敢说她师父的八卦,怕是你出不了昆仑回不了家!”

    “失言失言!”那人连声致歉,左右寻么了几眼,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拍拍胸口,坐了下来。

    “听闻莲氏的少主也是个温润稳重的少年郎,大小姐虽然骄傲一些,但也是极具莲氏风骨的。有个这样的大师姐护着,真是羡慕啊。”另一个女孩子一脸的憧憬。

    “你是羡慕莲氏兄妹有个护短的大师姐,还是羡慕莲氏代有才人出?”

    “都羡慕!不过我们这种阿猫阿狗,能远远的看上无常元君几眼,就够跟孙子吹牛的啦!”后加入的一个少年郎笑着说,惹得半个凉棚的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跟你们不一样。”那个女子双颊绯红,笑着说,“十五那日昆仑禁制解除,无常元君怎么都能远远的看上一眼。相比之下,我更想见莲氏少主,那可是世家第一公子啊,听闻不仅修为了得,模样也十分俊俏呢。”

    “哗——”一众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更有同门戳她的脑袋:“你这怀春的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就算你中意焚妄天士,难道你们家还能不顾世家不联姻不结盟的律条,把你嫁给他不成?”

    那女子脸色更红润了些,扭捏着说道:“若真是两情相悦,为了这样的男子,脱离家族又有何不可?”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才行……”同门毫不留情的嗤笑调侃。

    “哈哈哈哈……”整个凉棚里的年轻人们听了都笑了起来。笑声传到老远,连树上午睡的雅雀都被惊起,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无常元君,无常元君……让他们说的,我也很想见见呢。”莫雪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身边的护卫。一个年长的男子笑着摇摇头:“我的二小姐,这事儿您跟家主去说,她一准答应。”

    “长姐啊,他们都在陈氏那边议事,这会儿肯定已经相熟了。”莫雪蝶用团扇挡着脸,轻轻的摇动着,满心憧憬,“回头等他们散了,我去找长姐,再叫上阿齐和阿正,一起去莲氏拜访她,你说会不会有些唐突?”

    护卫没有回答,莫雪蝶也没等他回答。小姑娘就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咱们走吧。”

    身边一众护卫措手不及,连忙起身跟上:“二小姐听够了?”

    “不听啦。咱们出去逛逛。然后早点回去等长姐!”莫雪蝶放下手中的团扇,露出惊世的姿容。

第七章 冲突

    一众世家子弟还在凉棚里继续谈笑,可有人窥见莫雪蝶离开,连忙跟了上去,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两人竟然冲撞上去。一个说想要与莫二小姐切磋身手,另一个却说想约莫二小姐四处逛逛。

    莫雪蝶一早认出,他们是祖州乔氏的子弟。一般来说,有三代子弟成年才可算作世家之列,乔氏如今第二代堪堪有弟子成年,不过是给他们背后天下第一大世家泽氏面子,才勉强在此番试炼的受邀之列。

    碍于泽氏的面子,又端着二小姐的教养,莫雪蝶本来是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话的,可两人却越发得寸进尺,竟然想去伸手拉扯莫雪蝶。莫雪蝶连连后退几步,几名护卫已经将她护在了身后。

    “怎么,二娘子不能说话还是没有腿脚,要你们护着?”一名乔氏扯着嗓子大声嚷嚷,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无礼。

    另一人则一脸猥琐,笑着逼近莫氏中人:“二娘子一介凡人,出门在外还要靠家中护佑,如此小心谨慎几时是个头儿?不如早日成婚还能给家中增添助益。嫁给我们乔氏如何,定然会好生疼爱,不教二娘子委屈。”

    莫雪蝶蹙眉,手里的长柄团扇微微抖动。娘子是极为亲切的称呼,除了长姐和义兄修氏兄弟,以及身边几个护卫,就连平日里很是亲密的世交长辈,见了面也会称一声二小姐。这两个乔氏子弟叫得越是亲热,莫雪蝶越觉得恶心,正要发怒,却见一道金灿灿的身影挡在了面前。

    “切磋?逛逛?小爷我陪你们切磋逛逛如何啊!”

    两名乔氏的仙修被这气势逼得后退了两步。一个已经吓破了胆,另一个倒还嘴硬:“潇大公子,我们与二小姐闲话,你横插一杠,算怎么回事?”

    “诶,你好不讲道理!你可以邀约人家切磋,我自然也可以邀你切磋,怎么能叫横插一杠呢?”

    “潇……潇清欢!你太跋扈了!这是昆仑,不是你们炎州!”

    “你也知道这是昆仑?”潇清欢拨了拨头发,指着两名乔氏子弟,“便是在祖州,小爷我也是你们主子泽氏的座上宾,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我跋扈?信不信小爷我现在就打掉你满口牙,大不了赔你一副金的,小爷我赔得起!”

    炎州最多的就是金矿和陨铁。金子是各大世家之间货物流通的主要货币,陨铁则是打造仙器的重要材料。故而炎州潇氏虽然立家不过百年,家中子侄修为也不算高深,但仗着丰厚的家底,招揽了大把的散修和小世家投靠依附,跻身十大世家。

    而这位潇清欢潇大公子,少时承教莲氏家主清泉天士,自幼勤学苦修,天资虽不比小三圣,但也是弱冠之龄悟道称仙,年轻一辈当中一等一的高手,收拾这两个刚摸到通脉境门槛的仙修,并不比掐死两只兔子更费力。

    乔氏两个弟子眼见占不到便宜,又不敢对着潇清欢放狠话,只能悻悻离去。

    “回来!”潇清欢大喝一声,两个仙修以为他要动手,吓得一哆嗦。

    “你们乔氏立家不久,但好歹也算是世家,出门在外,就算不顾廉耻,连礼仪也不懂?对我,对莫二小姐,连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你们平日里也是如此么?”

    “潇大公子教训得极是,你们两个,还不给二小姐赔罪,再行告退?”

    潇清欢循声望去,看见来人,眯起了眼睛。

    来人一身白衣,外罩龙鹤纹的纱衣,胸前垂着鹤羽流苏,头戴海棠玉冠,插着一支白玉素簪,眉目之间尽是正气,与乔氏两名仙修一比,高下立现。

    这人潇清欢和莫雪蝶都认得,祖州泽氏的小公子泽世先。算来两名乔氏的仙修是他亲舅舅家的子弟,这番训斥倒也名正言顺。

    “二小姐,两个表弟见识浅薄,舅舅平日里事务繁多,对他们疏于管教,唐突了二小姐,泽世先在这里替他们向二小姐赔罪了。”又转身对潇清欢行礼,“潇大公子,方才得罪了,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们计较。”

    “莫二小姐不计较,我自然不计较。”潇清欢还礼,之后轻快地摆了摆手。

    两名乔氏的仙修一看自家记名的表哥都不给他们撑腰,只能唯唯诺诺的服软认怂,行礼赔罪。莫雪蝶不愿多生是非,客套了几句,放他们离去了。

    “小蝶多谢潇大公子解围。”莫雪蝶盈盈一拜,又对泽世先行礼,“也谢过泽小公子。”

    潇清欢摆摆手:“你不要谢我,我是受人之托。方才陪同父亲去陈氏营帐那边,恰好遇到了你姐姐,是她拜托我照看你。不然,以我的性子,又没有架打,怎么会过来管闲事呢?”

    说到管闲事,泽世先和莫雪蝶都笑出了声。谁人不知,他潇清欢潇大公子平生最大的乐事,就是管闲事?

    然而两人也没有说破。倒是潇清欢打量四周,十分好奇:“你们家修大公子呢?按理说应该陪在你身边才对?”

    “阿齐在安置营地,我出来逛逛,没想到反而惹了麻烦。”

    “倒也不是你的错。乔氏的人……罢了,我是小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但几位表弟确实应该管教了。”泽世先一脸凝重。他自认泽氏家教严明,对附庸家族的约束也很严格,那两个乔氏子弟的嘴脸,他若不是亲见,简直难以相信,他们祖州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仙修。

    倒是潇清欢见他如此,伸手扯了扯他的流苏:“泽家主见人三分笑,你兄长也温煦谦和,怎么你总是一脸严肃的?难不成谁欠你钱?欠多少?我替他还了,换你笑一笑好不好?”

    泽世先终于破功:“常听人说潇大公子十分风趣,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一旁莫雪蝶也用团扇遮着嘴笑出声来。

    “既然受人之托,那就得忠人之事。修大公子不在,我就陪二小姐四处逛逛吧。”潇清欢又看了一眼泽世先,“小公子一起?”

    “两位叫我阿先就好。”泽世先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本就英俊的少年郎,笑起来让人觉得十分亲切,“潇大公子年长我两岁,世先就高攀了,叫你一声清欢兄,如何?”

    潇清欢并不在意这些虚礼,笑着点头。心里尊敬,便是直呼其名也无不可,可若心里轻贱,哪怕叫前辈叔伯也不会受用。

    “两位也不要二小姐二小姐的,叫我小蝶好了。”莫雪蝶也笑了起来。

    三人结伴,潇氏和泽氏都没人跟着两位公子,凭两位公子的修为,倒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莫雪蝶身后跟着不少莫氏的人。方才他们没能护好二小姐,此刻都有些自责。反而是潇清欢开解他们:“你们脸皮薄,不好意思。下次见到这种浪荡子,打一顿就老实了。”话音没落突然捂住嘴,看了一眼泽世先,见他不以为忤,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他们该打,清欢兄不必顾忌。”

    莫雪蝶手里拿着团扇,笑容甜美可人:“我莫氏今时不比往日。长姐一再嘱咐,此番前来需韬光养晦,切不可惹是生非,他们害怕我受委屈,又怕被长姐责备,这才畏首畏尾。更何况,几句话而已,比这更难听的我也听过。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小蝶生在世家却不能修习,至今仍是一介凡人的缘故么。方才我还担忧,若是潇大公子真的跟他们动起手来,小蝶要如何劝阻。”

    入门看家世,通脉看资质,悟道看机缘。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越是大世家的子弟,入门越早,而像莫雪蝶这般,生在十大世家,年过双十仍未达到入门境的,极为罕见,两个乔氏的仙修敢过来欺辱,也正是这个缘故。

    “我跟人动手,是我的事,你劝什么?别说他们跑来欺负你,就算是走路遇见,我看他们不顺眼,打上一顿,也没什么不可。”

    要说潇清欢这横冲直撞张扬跋扈的性子,也是有来由的。潇氏家主潇铭圭与发妻情深意笃,当年他夫人难产故去,潇铭圭对儿子“克死”妻子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甚至不愿抚养儿子,而是将刚满周岁的潇清欢送去了长州,交给好友清泉天士莲威夫妇代为照顾。直到潇清欢长到十多岁,潇铭圭为了方便打理家中事务,不得不纳妾,这才把儿子接回身边教养。潇清欢初到长州之时,莲威夫妇尚没有子嗣,待潇清欢如若独子,视为己出,除去大是大非的教导和品格上的匡正,平日竟是以溺爱为主。便是后来收了雪千影,有了亲生儿女,对潇清欢也是宠爱依旧。而回到炎州之后,潇铭圭一直觉得对儿子有亏欠,更是不曾约束什么。

    但也不是没人管得了潇大公子,无常元君就时常给他做规矩,奇怪的是,他竟会乖乖听从。究其原因,不过三个字:打不过。

    “潇大公子怎么这般游手好闲?不陪着潇伯父,潇氏营地那边也不需要你照看吗?”

    三人往前走了不久,迎面一片雪青色翩然而至,与长州特产的荷花如出一辙,鲜亮鲜活,却又遗世独立,出淤泥而不染,像极了莲氏传家千年的好品格。

    潇清欢不以为忤,笑容满面:“父亲怕我在陈氏营地那边待久了觉得闷,又怕我人前失礼,就先打发我过来了。含欢和亦欢一路御剑而来十分疲累,我叫人护着她们,找地方歇息。至于营帐那边,有岑枫张罗着,也不用我操心,就寻思过来看看你们。结果先遇见了莫二小姐和泽氏小公子。”

    虽然大家都在陈氏主营那边有过一面之缘,但没说过话也算是不认识,潇清欢便主动对泽世先和莫雪蝶引荐:“这位是长州莲氏的千金,藏稚元君莲芙,也算是我的小师妹。”

    莲芙与莫雪蝶和泽世先见礼问好,端庄态度,让潇清欢看了十分新鲜。

    “英儿呢,没与你一起?按理说打理营地这种事情,用不着他这个少家主过问,如尘不是也来了吗?”潇清欢朝着莲芙身后看了看,只见两名莲氏的师妹,平日里也都是跟莲芙玩在一处的,再没有其他人了。

    “确实是辛如尘师兄在营地那边照看。兄长被无忌哥哥拉去那边看切磋比武了。”莲芙笑意盈盈,掰着手指,“算算咱们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可我怎么就一点都不想你呢?”

    “不想我是吧,下次再想铸兵器,陨铁你也别想!”潇清欢笑呵呵的威胁莲芙。

第八章 切磋

    “清欢哥哥——我错了!”莲芙瞬间变乖,拉着潇清欢的胳膊撒娇。那亲热的态度,看得泽世先眼睛都直了。

    “我们自小一处长大,她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亲兄妹一样,你们看了不要奇怪。”潇清欢被莲芙扯着袖子晃来晃去,整个人都勉强站稳。

    “你们感情真好,让人羡慕。”泽世先很是感慨,自己的娘亲是泽德广的继室,跟几个兄长不是一母所出,年纪也相差很多,平日里就算是亲近,也端着些许客气,从没像这样撒娇过。

    “对了,你家大师姐呢?在陈氏营帐那边吗?”泽世先好奇地问莲芙。

    莲芙一路走来,这个问题已经被问了太多次,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陈氏家主邀请各家派人过去议事,我家太叔祖要夜里才到,师姐便亲自过去了。”

    “原来肃风天士还没到,我刚刚还派人去你们家递了帖子求见他老人家呢。”泽世先笑着低下头,掩饰尴尬。

    “帖子应该由我师兄代为收下。向来明日太叔祖就会派人去请你的,他老人家一向喜欢年轻有为的后生晚辈了。”

    “太好了!”泽世先这才欢喜起来。他想拜见肃风天士很久了,可如果前往长州贸然上门,很是唐突,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再想见,也不知几时才有机会。现下有莲芙开口担保,也不管是不是人家在客套,反正他是当真了。

    几人四处逛了逛,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闲话八卦或是交际应酬。毕竟昆仑遗墟每五年开放一次,除此之外,也只有二十年一度的名仙擂,能让这些平日里困在家门苦修清修的少年仙修们聚在一起,自然要说个尽兴。

    潇清欢早就对另一边的比武切磋感兴趣,只是碍于承诺要照看莫雪蝶,这才一直忍着。倒是莲芙先按捺不住了,提出要去看热闹,顺便找兄长会合,与潇清欢的心思一拍即合。莫雪蝶去哪都一样,泽世先也想过去见识见识别家同辈子弟身手如何,于是四个人带着莫氏和莲氏的随从,一起朝着人最多的地方钻了过去。

    场中正在交手的两个人,实力太过悬殊,潇清欢扫了一眼,就摇了摇头,正想要品评一番,却发现莲芙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周身的气势也变了。

    潇清欢心下狐疑,又将场中两人打量了一番,只见一人身着孔雀翎滚边的青白色的锦袍,腰间扎着昆玉金带,头上没有戴冠,只插了一支竹叶金簪——这人他刚好认得,方才在陈氏主营那边还见过礼,是宁州陈氏大公子陈彩陈云飞。

    另一人是个女子,红袄黑裙,衣领袖口裙摆都绣着繁复的银杏长生纹,一看就是玄州夜氏的人。她还穿了一件玄色轻纱霞帔,锦缎易得,但绢纱难寻,民间常有“十匹锦,一尺纱”的说法。纵然是在锦衣玉食的大世家,也只有极少数身分高有地位的人才能穿纱。

    这女子在家中地位不低,但修为却不高。约么只在入门境。而另一边的陈彩,是一条腿已经跨入悟道境的高手。潇清欢竖着耳朵,听见旁边一个世家子弟正在八卦,说是夜氏的女子主动挑战陈云飞的,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筋不对。

    “咔嚓”一声,将潇清欢的目光吸引回场内。女子手中,夜氏子弟惯用的双刀,右刃被当中断去。潇清欢微微有些皱眉,不过是切磋较量,陈彩仗着修为比对方高,竟然折断了对方的兵刃,着实欺人太甚。

    潇清欢没想替这女子出头,毕竟潇氏和夜氏没有太多来往。可身边的莲芙已经一个纵步窜进了场中,挥手一道灵力,格挡住陈彩的剑芒,另一边又击出一掌,逼退了陈彩。

    “藏稚元君?”陈彩皱眉看着突然冲进来的姑娘,把不悦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陈大公子安好。”莲芙端着莲氏的气度,行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夜十六娘已经败了,你又何必再苦苦相逼呢?切磋较量,点到为止,若是真的伤了人,陈家主和不二元君那里,你也不好交代吧?”

    听见夜十六娘四个字,潇清欢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原来是大师姐的知交好友,难怪芙妹冲动了。

    莫雪蝶的眼珠也转了转。莫氏与夜氏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但十大世家的八卦,便是莫雪蝶这种无心之人,也时常听得一二。夜十六娘,大名叫作夜小婉,小字含柔,是玄州夜氏家主金无天士夜一行的亲侄女。夜小婉天资不高,九岁才得入门,双十年华仍未突破通脉境。若不是家主伯父和姑母不二元君夜一平待其极为亲厚,少家主夜小楼也对这个妹妹十分偏疼,早就被她那重男轻女得父母抛弃了。

    想到这里,莫雪蝶叫来身边那个年长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点点头,穿出人群消失不见。

    “元君说得哪里话?刀剑无眼,既然下场切磋,自然要做好受伤的准备,难不成元君以为这天下的刀来剑往都与你家大师姐给你们兄妹喂招一般无凶无险么?”

    前面的话还算在理,最后一句纯粹是在挑衅了。莲芙最看不过外人说师姐的是非,此时眼神愈发犀利,正要说什么。另有一人走进场中,护在了莲芙的身前。

    “陈大公子,舍妹唐突失礼,搅了你与夜小姐的切磋,也是为了让陈氏夜氏两家不伤和气,方才你若是不收招,夜小姐必然重伤。昆仑遗墟的试炼还没开始,就有世家子弟因伤退场,想必陈家主也不愿看到。”

    “呵,莲英,你妹妹毕竟是女流,大小姐脾气我怎么说也要忍让三分,可你来凑什么热闹?你没看他们夜氏的人都不管,你们算……你们凭什么强出头!”

    莲英二字一出,让很多不认识来人的世家子弟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长州莲氏的少家主,焚妄天士,莲英,字明镜。平辈之人,熟悉的大多以字相称,不熟悉的,身份仙号亦可。亲近些的姓氏排行的称呼也很常见。但若非仇敌或是气急了,少有直呼其名的。陈彩故意失礼,显然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陈彩心里当然不痛快。自己跟几个修为差不多的世家子弟切磋过招,很有收获。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这个夜氏的女子,修为自己一眼就能望到底,让她一只胳膊,都能压着打。好几次陈彩都将夜小婉逼退,以为她会就此认输罢手,没想到这位没完没了,纠缠再三。

    陈彩心里忍不住骂娘,更将夜小婉身后那几个夜氏子弟的祖宗十八代更是问候个遍:你们夜氏没人了吗,推一个修为如此不堪的姑娘出来,两人身手如此悬殊,害他进退两难,万一不慎伤到了,还要被别人指摘仗势行凶,丢了陈氏的脸面。

    方才那一招,陈彩本就是奔着夜小婉的右刃而去,心想折断了她的兵器,总不至于再纠缠了吧,而随后几招,陈彩已经留手,皆为收势。可莲芙半路杀了出来,不知道是救人心切还是故意与自己为难,愣是没看出来。莲英又跳出来说教,陈彩的火气更旺了。

    莲芙看向身后一众夜氏子弟,其中一个正眉飞色舞对着夜小婉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溢于言表。而他身边的几个夜氏弟子,也大多嘻嘻哈哈,完全不把夜小婉的处境放在心上,也都是一副看笑话的嘴脸,令人厌恶。

    “夜小姐是我家大师姐的好友,我与芙妹出面维护,也是应当。这与夜氏是否计较无关,而是我们兄妹的心意。”

    “莲英,好歹你也是莲氏少主,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花娘之女压了一头,竟然也不怒不恼,甚至不知她从哪里捡来的阿猫阿狗你也要主动关照,传家千年的莲氏风骨,真是教人敬佩得很呐!”

    “陈彩!”莲芙爆喝一声,佩剑无垢已然出鞘,“有胆你再说一遍?”

    “藏稚元君竟然拔剑?是要与我不死不休么?你要我说什么?说一个东湖花船上花娘所生的野种,当街杀人十恶不赦的暴徒,竟被清泉天士当成宝贝带回莲氏还收为弟子,知道的是你们莲氏家风高洁,令尊心善,见不得苦命的孤女流落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那花娘之间有什么首尾,处心积虑将沧海遗珠带回身边……”

    “啪!”

    隔空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陈彩的脸上,也打断了陈彩的话。巴掌声之脆,让在场所有世家子弟的心肝,都跟着颤了颤。陈彩脸上瞬间肿了老高,猝不及防之下没能站稳,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莲英莲芙身后,脚步声响,一道身影缓步而来,围观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通道,给她让路。

    陈彩翻身站了起来,手里的剑攥得紧紧的,张口就要骂,可等他看清了来人,瞬间偃旗息鼓,哪怕咬碎了满口的牙齿,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第九章 癔症

    许多世家子弟此番都是第一次见到无常元君的真容。更是第一次亲见传说中的风月宝伞。鲲骨制成的伞架和伞骨,瓷白光润;伞柄为丽金所铸,光滑素净没有任何纹饰;伞面上,轻纱织就的一对锦鲤仿佛活物一般,绕着伞顶硕大的珍珠,游动嬉戏。锦鲤的尾巴,化作纱幔垂下;每一根伞骨边缘又垂下长长的珍珠流苏。红纱曼妙,珍珠光洁,流苏摇曳,远观赏心,近看悦目,却让人紧张得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罗伞微微扬起,露出伞下女子姣好的容颜,银骨纱的千层百褶对襟襦裙,满绣缠枝莲纹的溢彩锦帛束腰,正中垂下一块鸡心状的荷心佩。银骨纱里隐约透出雪青色莲瓣状的抹胸,外面罩着雪白的月影纱霞帔,脚下踩着一双冰原狼皮制成的银白色短靴。银骨纱和月影纱都价值不菲,冰原狼皮更是只有长州才有,千金难求,而且这一身衣裙鞋袜皆装饰繁复的花纹。轻纱皮革上刺绣,比锦缎难上百倍,非针线大家亲制不可,而她身上这一针一线,皆是出自长州莲氏当家主母金悯夫人之手,堪称无价。

    雪千影故意走得不快,步伐之中饱含灵力,一步一步好似踏在人的心上,直到她走到莲英身前站定,脚步声停,众人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从阴诡九幽,重回人间。

    “无常元君!是无常元君来了!”

    “是无常元君雪千影!果然是天人之姿!”

    “这气势,也太张扬了!当今竟然有这等人物……十大世家的家主也没有这般做派。”

    “这下陈彩要吃苦头了!”

    “活该,让他口无遮拦,那些话,是能在大庭广众说出口的么……”

    一众围观者,终于魂魄归位,又喧嚣起来。

    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众世家长辈,祖州泽氏家主泽德广,玄州夜氏不二元君夜一平,鳞州青氏家老青子衿青子吟兄弟,元州绾氏家主绾筠,宁州陈氏家主陈飒,聚州容氏家主容太初,等等等等,光华皆为一人掩盖,统统被忽略了。

    所谓风姿绝代,无外如是。

    “好强悍的威压,连我都觉得脊背寒凉。”鳞州青氏族老青子衿轻声赞叹。

    容氏老家主容太初微微一笑:“子衿兄,你我这般年纪之时……”

    没等他把话说完,青子衿就摇了摇头:“即便是你我今日,单打独斗也不敢说必胜。”

    青子吟更是笑道:“你们还能跟她比比招式术法,老骨头我就只能拼一拼灵海了,还未必拼得过。”

    “后生可畏。”容太初捻着雪白的胡子,眉眼间藏着笑意,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谋划。

    “大师姐!”莲英莲芙等莲氏中人,以及恩无忌所率恩氏门人,还有长州其他一些小家族的子弟,皆簇拥过来,恭敬行礼。

    雪千影收了伞,将之随意挂在身后,仿佛刚刚撑起自己的独门仙器只是为了遮阳纳凉。又抬手拢了拢半散着的头发,眉目清冷,不怒而威,却没有看向陈彩,而是对着莲英等人,朗声训斥:“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莲芙正要分辨,莲英却抢先开口:“师姐教导,我等不敢忘。”

    “说给他们听听。”

    莲英抬头看着师姐,四目相对,姐弟之间,心意已然相通:“辱我莲氏者,打死不论!”

    在场所有人,倏然间安静下来。

    雪千影身后就站着陈飒,他看着自己被掌掴的儿子,心疼又愤恨,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他断断不能与无常元君交恶。听见儿子那番话,他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大事化小,把这事遮掩过去。没想到,雪千影这么不留情面,全然不给他说和的机会。

    “无常元君,这……”

    雪千影却笑了,她摇了摇头,头上两只鱼戏莲叶步摇上垂下的莲蓬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不是这句。”

    声音不似方才冰冷,而是如流水涓涓,温润灵动。

    雪千影转过身看着陈飒,既没有行礼也没有用寒暄客套:“陈家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在我长州,有一偏方:但凡发了癔症的人,只需要抡圆了膀子,狠狠的抽上这么一耳光,十之八九,可以痊愈。”

    “噗……”在场笑出声的不止十人百人。就连容太初青子衿这些老前辈们,强忍之下,嘴角也还是动了。更遑论一众少年郎。

    “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偏方?”陈飒的牙都快咬碎了。这算什么,你打了我的儿子,还要羞辱他得了癔症?好一个无常元君,欺人太甚!

    “难道陈云飞不是发了癔症?”雪千影的笑容瞬间消散,气势暴涨,眉心仙记“死生”二字显现出来,猩红夺目,威压更胜方才,“若不是发了癔症,那些脏人耳朵的胡言乱语,就是发自真心的了?”

    陈飒一凛,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围观众人也都噤若寒蝉,一些个修为不高的,若不是身边的人搀扶支撑,怕是要跪下去了。

    “早听说这孩子修为精绝,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青子吟皱着眉,不久又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当年我不过是仰仗一点奇遇,得到能够扩充灵海的至宝,方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而这孩子,却是靠自己修成的。唉,有后生如此,我鳞州青氏,此番必要铩羽而归了。”

    和着老人家的话音,一众世家长辈都忍不住的点头。

    “无常元君,”泽氏家主泽德广站了出来,“大家本来交好,何必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呢。”

    “治病救人而已,哪里就伤了和气?”雪千影一脸懵懂看着泽德广,若不是她气势不敛,威压依旧,围观众人几乎不能确定,她方才那一耳光,究竟是在泄愤,还是真的为了救人?

    虽然被抢白,但好过雪千影追着陈飒不放。泽德广心下不悦,但脸上还带着笑意,全然没有表现出来。

    “我游方行医,确实听过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偏方。”一个年轻人上前一步,对泽德广和陈飒施了一礼,语气和缓温润,“虽是民间偏方,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治标不治本,若要祛除病根,还需仔细辨症,认真用药才是。”

    陈飒扭过头看着来人,此人白色短衣,大红的长裤,外披红色花开富贵锦氅,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双眼蒙着一条素色锦缎,胸前挂着一副丽金镶赤玉的青鸾衔牡丹项圈。陈飒认得,此人方才一直跟在莫氏家主莫雪歌身边,是莫夫人的养子,也是药王谷谷主安下士的关门弟子,人称盲医或是修二公子,大名叫做修正。

    陈飒深深地喘了两口气,决定吃下这个哑巴亏,将来再做计较。他看了看修正,又看了看雪千影,拿出一副谦卑态度,对雪千影深施一礼:“既然盲医都这么说,那么就多谢无常元君仗义出手了!”

    “家主……”几个跟着陈彩的陈氏子弟实在气不过,想要上前分辨,却被陈飒一眼给瞪了回去。

    陈彩被搀扶着站了起来,眼中划过阴狠,却又换了一副感激的笑脸,竟然行大礼向雪千影致谢。

    陈飒对儿子的识时务很是满意。又转身对修正躬身施礼:“一事不烦二主,还请修先生救治小儿。”

    “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修正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如春风送暖,消冰融雪。

    陈飒带着陈彩和其他陈氏门人离去,修正打着为陈大公子医治的名头,也跟着过去了。一众长辈们寒暄客套,不多时也散了。这时莲氏子弟才围了上来。

    “师姐,我,我是不是又冲动啦?”莲芙不好意思的看着大师姐,她总是惹麻烦,总要师姐和兄长帮忙周全。

    雪千影伸手摸了摸莲芙的头:“芙妹做得没错。下次师姐不在的时候,若是再有人辱及师父辱及莲氏,口出狂悖之言,你来替师姐抽他们耳光,好不好?”

    莲芙本已经做好了受责的准备,没想到师姐竟会赞同自己的所为,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答应。

    莲英一拍额头:“师姐啊……”

    雪千影也拍了拍莲英的肩膀:“英儿今天的处置也很明智,你是少家主,不能跟那些宵小一般见识,有理说理,就事论事,做得对。至于抽人耳光这种事,我若不在,交给芙妹就好。”

    莲英的两条剑眉垂成了八字:“师姐,你就纵着她吧。”不过,纵容自家妹妹的,又何止大师姐一人呢?

    雪千影一直笑,扭过头对恩无忌说:“下次,若芙妹发急受不住脾气,你替英儿劝一劝,拦一拦。”

    恩无忌正要点头称是,却听雪千影接着说道:“但随便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反正你也劝不住拦不住的。”

    “……”一众莲氏恩氏的子弟,皆是无语。

    夜小婉走上前来,正要说什么,雪千影笑着扶着她的肩膀:“你等等我,方才莫氏的人帮我解了围说了话,我得先去谢谢人家。至于咱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夜小婉笑着点点头。

    雪千影转身要走,又转回身来:“右刃断了就断了,一会儿给你更好的。”

第十章 致谢

    听雪千影说要送她兵器,夜小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莲英在一旁解释说:“听闻师姐亲手雕琢了一柄鲲骨弯刀。”

    “这……”夜小婉不知该说些什么。雪千影十二岁独赴北海,猎杀大鲲,得到许多鲲骨。鲲骨是这世间极为稀罕的材料,鲲骨伤人,仙术无用,金石无效,只能靠自身机体缓慢恢复,若是伤到了要害,必死无疑。除去制成她的风月伞,剩下的,也只做了一对匕首送给莲英莲芙兄妹,另有几件首饰,分送给了金夫人和几个要好的师妹,就连师父莲威夜没能得个一件半件的。

    夜小婉有些感动,自己和无常元君交好,在外人眼里,实在有些勉强,大多认定是自己在占人家的便宜。虽然雪千影不这么想,可日子久了,难听的话听得多了,夜小婉心里难免不好受,却又不知能与何人倾诉。日积月累下来,已经成了心结。

    雪千影找了半天才找到莫雪歌,她正跟莫二小姐一起,为了那两个乔氏子弟的事情,向潇清欢道谢。

    而潇清欢远远看见雪千影过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连着向后跳了两步,把莫氏姐妹都给看傻了。

    莫雪蝶想起之前听过的八卦,噗嗤一笑,又觉得失礼,连忙告罪。雪千影和潇清欢倒是都不在意,而且她这一笑,刚好化解了尴尬。

    “有日子没见……”

    雪千影话还没说完,潇清欢就连连摆手:“我最近可是很认真的在修习,不信你去问含欢和亦欢!”

    雪千影笑了起来:“哪个要在昆仑考校你功课?你这样子,莫不是心虚?”

    潇清欢这才没那么紧张,凑近了一些:“在外面,你给我点面子,好歹我也是潇氏少家主,还算是你师兄呢。”

    雪千影耸肩一笑:“你呀。潇伯父和师父一直害怕你惹是生非,让我看着你点。我跟你说,待到十五,进了昆仑遗墟,随便你怎么折腾,我管不着你,就这两日,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让潇伯父为难,听见没有。”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别当着外人的面让我没脸就成。”潇清欢见雪千影神情语气都很放松,这才踏实了。

    “既然你们散了,我得去父亲跟前陪着,还得去看看两个妹妹,就不跟你们说话了。”潇清欢准备返回潇氏营地了。

    “若她们歇好了,放她们去找芙妹玩玩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正是玩耍的年纪,不要总是拘着她们。”

    潇清欢的两个妹妹,是潇铭圭后来纳的妾室所生,身份有些尴尬,潇铭圭极少关照她们,她们的母亲需要打理偌大潇氏琐碎事务,教育女儿也是有心无力,好在潇清欢很疼爱两个妹妹,在家时会亲自照顾教导,指点功课和修习。若是出门,只要方便,也一定会带上两个妹妹见见世面。

    “我知道,不过含欢和亦欢的身子弱,性子又静,回头芙妹觉得她们闷,又要来念叨我。”

    “你这话让芙妹听了,非打你不可。她喜欢和小姑娘一起玩的,保管能哄你两个妹妹开心。”

    “反正她也打不过我。”潇清欢笑笑,与莫氏姐妹道别,对着雪千影挥了挥手,走了。

    雪千影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转而向莫雪歌致谢。可莫雪歌还是打了哑谜,死活不承认是自己受益修正出面。雪千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这话不说开,人情就欠大了。

    两人说这话,莫雪蝶突然轻轻扯了扯自家姐姐的袖子。莫雪歌会意,笑着开口:“我这个妹妹啊,自从离家开始,满耳朵听得都是你无常元君的轶事。现在终于见到真人,开心得不得了。方才你说你们家女孩子多,不如把我妹妹也接过去凑数,也让我松快松快。”

    莫雪蝶有些脸红,雪千影却哈哈一笑,大方地拉过莫雪蝶的手:“这么好的妹妹,你就不怕要不回来了?走走走,跟我走,我家妹妹多,正缺二小姐这样的玩伴。”

    莫雪蝶迟疑地看着长姐,见莫雪歌对她频频点头,便欢喜地跟着雪千影走,走了几步却又跑回来,叫来几个护卫侍从,将莫雪歌从吃饭喝茶到理事就寝一大堆细节交代个遍。

    雪千影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你姐姐年纪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长姐身体不好,忙起来就什么都能耽误。”莫雪蝶还是不放心,竟然叫护卫去取纸笔,她要把刚才嘱咐的话都写下来。

    雪千影无奈,对莫雪歌道:“要不你也搬去莲氏营地吧。不然看二小姐这样子,怕是也难心安。”

    没等莫雪歌说法,莫雪蝶就先赞同了雪千影的想法。于是一手拉着莫雪歌,一手牵着雪千影,三个女孩子大摇大摆的朝着莲氏营地走去。

    此时莲氏外姓弟子辛如尘已经将营地打理妥善,正站在莲英身边说着什么,远远的看见雪千影三人过来,连忙打住,过来见礼。

    “辛苦辛师弟了。”雪千影微微点头。

    “应该的。”辛如尘顿了顿,仿佛有话要说,但目光滑过雪千影身后的莫氏姐妹。

    “无妨。”雪千影摆了摆手。

    辛如尘这才说道:“方才陈氏和泽氏的人先后来过,没有进来,但是留下了一些饮食,我正与少主商量要如何处置,大师姐就回来了。”

    雪千影皱了皱眉,看了看莲英。莲英心里有主意,但怕不够妥当,又有外人在,憋着没说。

    “泽氏也给我们家那边送了东西。”莫雪歌缓缓开口,“只是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我们自己也带了饮食,故而只能心领了。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莫氏也备了些礼物送去,算是谢过。”

    莲英听了笑了笑,雪千影朝他点点头:“莫家主处事老诚,英儿你该多学学。”

    “大师姐教训得是。我亲自去处理。”莲英朝着莫氏姐妹叉手行礼,又对雪千影行了常礼,转身带着辛如尘走了。

    “你家师弟真是不错。千年莲氏,果然人才辈出。”莫雪歌由衷赞叹。

    “还好你没有当面夸他。”雪千影笑容灿烂,“在外面端着莲氏少主的气度,回到家里,终究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跟芙妹如出一辙。”

    “在外面能端得住,你还奢求什么?”莫雪歌抿着嘴,指着莫雪蝶,“你问我家妹妹,我在家中,也不是这副样子。”

    莫雪蝶连连点头,雪千影莞尔一笑。

    三人正笑着,莲氏的莲苹带着两个师弟过来,与莫氏姐妹见礼之后,对雪千影道:“大师姐,太叔祖的营帐已经安置妥当了。算算时辰他老人家快到了,昆仑附近地形复杂,我带两个人去接应一下。”

    “有劳苹师兄,一路小心。对了,太叔祖不管几时到,都叫人通传我一声,有些事情,要禀告给他老人家。”

    莲苹领命,与众人道别之后,带着两个师弟离开了。

    “他叫你师姐,你却叫他师兄?你们莲氏子弟之间的称呼,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莫雪蝶已经被绕糊涂了。

    雪千影含笑回答:“一般各世家平辈子弟之间,都是按照年纪排行。可我的年纪在他们之间不上不下,又侥幸被师父选为首徒,故而平日里我们各论各的,我按照年纪称呼他们师兄师弟,他们则一律称呼我为大师姐。外人看着乱,我们自己倒是分得很清。”

    “原来如此。若不是小蝶好奇发问,我还不好意思问你呢。”

    “师姐——”莲芙跑了过来。直到近前才看见莫氏姐妹,连忙收敛,端庄地向纵横元君行礼问好。

    “莫家姐妹过来玩的,你不必拘谨。”雪千影对师妹一向宠溺,说话的语气都与对旁人不同。

    “那我带她们四处转转?”莲芙笑着拉过莫雪蝶的手,“你们康州的绣工真好,图样也新鲜,方才你可答应了让我描下你团扇上的刺绣纹样,走,咱们去我帐子里画。”

    “好!”莫雪蝶很高兴,回头看了看长姐。

    “你去玩吧,我与无常元君说说话。”

    见莫雪歌首肯,莫雪蝶又与雪千影道别。莲芙拉着莫雪蝶,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雪千影笑看师妹离去,回头正要对莫雪歌说什么,却看见她正对着莲芙和莫雪蝶的背影出神。

    “纵横元君?”

    被雪千影打断思绪的莫雪歌突然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雪千影耸了耸肩:“来都来了,有话就直说吧。”雪千影其实早就察觉,方才她寻过去的时候,莫雪歌应该就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甚至修正出面帮自己周全,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这几句话。

    “原本有事相求,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想开口了。”莫雪歌莞尔一笑。

    “是为了二小姐入昆仑的事情?”雪千影略微想一想,就猜了出来。

    莫雪歌叹了口气:“带她出来是想让她开心。跟着我在康州终究是太过辛苦。可没想到今日出去逛了半天,回来跟我说,怕拖累我拖累莫氏此番试炼的收获,决定不随我进昆仑了——我劝了半天也没用。”

    雪千影垂眸思索片刻:“怕是二小姐听到那些关于小三圣必有一争的传闻了。”

    莫雪歌也笃定地点了点头:“哪怕我说我并没有存这种心思,她可能也不会信。”

    “你们是亲姐妹。”雪千影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解她,“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莫雪歌摇了摇头,苦笑道:“当年母亲遇刺,我只有十四岁,还未悟道。我一边接手莫氏,收拢家族势力,打压蠢蠢欲动的野心之辈,一边四处求访名医,期待母亲能够好转。可等我料理完这些——康州终于平顺,家族也算稳固了,就发现我和小蝶之间,仿佛隔了堵墙。我们日日见面,饮食起居都是她在照顾我,可我们姐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悄悄话了。甚至她都已经很少向我撒娇了。”

    雪千影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只能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握了握。

    “那时我只觉得自己苦,每天睁眼醒来都是苦的,连黄连含在嘴里,都觉得比我过的日子要甜。可这两年,我才回过神来,当时最苦的不是我,而是小蝶。那年她才九岁,刚刚被断言无法修习,只能做个凡人了此一生。可她好像没哭没闹,很自然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把之前用来清修的时间,全部用来帮我料理家中琐事,细想起来,这些年一餐一饭,一饮一啜,都十分熨帖,这里面都是她的心思和功劳。可转过身来,我这个做长姐的,竟然不知她喜好什么,就连每年生辰哄她开心都做得十分敷衍潦草。”

    莫雪歌突然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雪千影拿出帕子给她,莫雪歌含泪道谢。

    “不知怎的,今日特别想要找人说说话。”莫雪歌稳定了一下情绪,“小蝶的事情,我也是无人可说,实在是失礼,还望元君不必挂怀。”

    “莫家主叫我茕茕就好。”没等莫雪歌回应,雪千影继续说道:“人活于世,年纪越长,心里的苦楚也就越多。我家太叔祖常说,人上了年纪,话就越少,不是自己不想说,而是可以听的人不多。”

    莫雪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雪千影斟酌了一下言辞:“我比你幸运一些,我家师娘,虽然是个凡人不能修习,但为人豁达通透,我若有烦恼,总会去找她倾诉,即便在外,也会与她通信。莫家主若不嫌弃,可以时常与我通信——若是有些关于莫氏的事情我不方便知道,你在信封上注明,我不拆,直接烧了就是。”

    莫雪歌噗嗤一声,觉得自己很失礼,连忙背过身去捂着嘴又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泪。本来雪千影这番话让她很是感动,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自己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管我看不看,抑或看了之后能不能理解,总之你说出来就好受了。”

    “传闻之中的无常元君,眼里只有长州和莲氏,急公好义,也大多是喜欢管凡人的闲事,极少主动与别家仙修们牵扯瓜葛。”莫雪歌低着头悻悻的说着,“所以今日算什么,无常元君与我主动结交么?”

    “传言总不能当真。”雪千影笑了,“传闻还说,纵横元君雷霆手段,六亲不认呢。”

    莫雪歌抿着嘴,老半天,才扭捏地说了声谢谢。又问,“你方才说茕茕二字,是你的乳名?”

    雪千影摇了摇头:“是乳名,也算是小字,我娘亲起的。”

第十一章 活该

    听到“茕茕”二字,莫雪歌心里没来由的一紧,但还是笑着问道:“琼花玉树,琼楼玉宇的琼?”

    雪千影摇头。

    “那一定是天似穹庐,穹崖巨谷的穹了?”

    雪千影又是摇摇头,“是茕茕孑立,哀此茕独的茕。”

    竟是这两个字?莫雪歌虽然隐约猜到,但还是有些发愣,哪有给孩子起这种名字的娘亲?

    “红尘风月祭,千影亦茕茕。是化用了仙尊这两句诗。”

    莫雪歌撅起嘴:“还是太过孤苦了。”

    雪千影倒是不以为意:“我自小跟我娘亲在花船上讨生活。她会落入风尘,多半也是因为对这人世有些失望。所以宁可我孤苦无依,茕茕孑立,也不希望受到伤害。”

    莫雪歌这才恍然。方才陈彩那些话其实在各个世家之间早就传遍了,只是没人敢当面提起而已。莫雪歌也是早早丧母的孩子,故而对雪千影很是有几分心疼。但看当事人的态度,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说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全然不同,仿佛有一层茧把自己包裹起来一样。莫雪歌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件事,决定以后能不提就不提。

    “母亲重伤不省人事的时候我还没有及笄,”莫雪歌岔开话题,“后来家里也没有旁的长辈送我字号……我倒是有个乳名叫阿横,只是娘亲受伤之后就再没人唤过了。”说着,莫雪歌在雪千影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横”字,“不瞒你说,我降生的时候是难产。寻常孩子先出头,我是脚先落地。在我们康州,管这种叫‘横着生出来的’,所以娘亲就叫我阿横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雪千影咂么着阿横两个字,心说这位弱龄家主心里,怕是跟自己一样,一定也藏着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楚。好在自己后来还有师父师娘,还有整个莲氏上下的长辈和师兄弟们心疼宠爱,而莫雪歌这位少年家主,却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着,这么对比下来,雪千影不自觉地轻轻握了握莫雪歌的手,“那以后我就叫你阿横了。”

    “茕茕——”不远处传来夜小婉的声音,雪千影与莫雪歌看过去,只见夜小婉与负责戒备的莲氏子弟见礼之后,就跑来了雪千影的身边。样子看起来比方才切磋比武的时候高兴多了。

    “方才回来不见你,芙妹说你被不二元君带走了。如何,她有没有责备你?”

    夜小婉摇摇头:“姑母怎么会责备我?待我回去也只是问清了因果,安慰几句罢了。不过……不过姑母刚刚责罚了几个弟弟。我没劝住。”

    兄弟们排挤夜小婉,一是因为她修为不高,性情柔顺,好拿捏,二就是因为她明明资质不佳,却备受家主和不二元君的关照,又受少家主的偏疼。而每每夜小婉受了欺负,总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受到惩罚。受了罚的人难免心存怨怼,日后待小婉更加不好,仿佛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这也是夜小婉常常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缘由所在。

    “活该。”雪千影和莫雪歌倒是觉得解气,几乎异口同声。

    夜小婉这才看见莫雪歌,连忙行礼问候:“不知莫家主在此,小婉失礼了。”

    莫雪歌不以为意,反而拉着小婉细细询问:“方才与陈彩交手,可有受伤?”说着,干脆拿出一个乾坤袋,里面是各种跌打金创的伤药,一股脑的连同整个乾坤袋一起塞进了夜小婉手里,“现在问你伤势,你一定不好意思讲,这些你先拿着,用好了再来问我要。我康州别的不显,伤药还是很好的。”

    对于莫雪歌的热情,夜小婉有些发懵,倒是雪千影拍了拍她的肩膀:“莫家主所赠,你就好生收着,来日入昆仑也算是有备无患。”

    提到昆仑,夜小婉有些消沉:“我修为不高,入昆仑怕是会给兄弟们添麻烦,可好不容易来一趟,若是连进都不进,又不甘心。正犹豫着要不要禀明姑母,放弃这次试炼。”

    “何必放弃?你九哥呢,你跟着他,必然无惊无险。”雪千影皱眉,她平日里最见不得夜小婉自怨自艾的模样,这些年在她苦口婆心的开解之下,夜小婉平日里算是改了许多,只是一遇事,又难免勾起来。

    “九哥……他独来独往惯了,带着我,脚程又慢,很多地方也去不到,又有什么乐趣?”

    看夜小婉的神情,仿佛并不在乎所谓的小三圣之间的较量,而是真的心疼自家兄长。莫雪歌心里想想也就了然,毕竟一个是亲密闺友,一个是至亲堂兄,如果两人之间真的冲突起来,夜小婉也会很难过吧。

    “你这些话,还没对云齐天士说起过吧?”莫雪歌道,“我也是做人姐姐的,或许更能理解你哥哥的心情。我觉的你应该问问他,若他想要单独行动,你再退却也不迟。若是他乐意带着你,你就大大方方的跟着他走一遭。扭扭捏捏,你顾及他,他心疼你,反而让兄妹之间生了嫌隙。”

    夜小婉看着莫雪歌,茫然点头。除了雪千影,好像还从来没有什么人跟她说过这么掏心窝子的话呢。

    “不过,刚到昆仑,九哥就一个人出去了——等他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的。”先有莫雪歌好言开解,又见雪千影也投以鼓励的目光,夜小婉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征求夜小楼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

    “果然是劝人容易劝己难。”莫雪歌苦笑着。

    夜小婉疑惑的看着莫雪歌,又听雪千影三言两语说了莫雪蝶拒绝与姐姐同入昆仑的事情,想了想,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去帮莫家主劝劝二小姐?”

    “确实,或许你们之间更好说这件事。”雪千影也表示同意。

    莫雪歌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就答应了。

    自从夜小婉到来,莫雪歌就察觉雪千影时不时地盯着西边不远处一棵枯树看。那棵枯树虬枝桓艮,曲折阴森,莫雪歌注视了一阵,实在没发现那边有什么不妥。

    “你们在看什么?”这下连夜小婉都察觉了。“怎么了?那边是……有人么?”

    雪千影笑而不语。莫雪歌和夜小婉对视一眼,越发摸不着头脑。

    “你这位九哥,还真是……”雪千影话还没说完,两片红云飘进了莲氏的营地。

    “到处寻你寻不着,原来是在莲氏这边躲清闲。”其中一朵红云抱着个胳膊笑着说道,声若温泉汩汩,让人心生暖意。

    “呀!”夜小婉看了来人一眼,不由得惊叫一声,又觉得失礼,连忙捂住了嘴,躲到了雪千影身后。

    两朵红云,其中一个夜小婉方才见过,正是为雪千影解围的盲医修正。另一个身穿大红的圆领长袍,领口袖口尽是牡丹纹饰,额头上金线编织发辫横成一道抹额,其余的头发低低的束在脑后,手里着一个整块赤玉雕琢而成的小酒葫芦,上面还扎着一条飘逸的缎带——细看与修正遮眼的彷佛是同一块料子上裁下来的。

    夜小婉之所以惊叫,是这两人,长得实在太过俊美。

    修正的眼睛虽然遮着,但肤色白皙,脸庞轮廓极为英俊。而他身边的这一位,甚至可以用妖娆来形容了,纤长的眉,灼灼的眼,挺翘的鼻子,朱红的唇瓣。整个人看起来年长一些,举手投足都是少年人身上看不到的稳重和洒脱。夜小婉也是见过许多美人的,竟无人能与这一位相提并论。便是一直让她引以为傲的自家九哥,相比之下,也不过是英俊有余,气度不足。

    “原来是两位修公子。”雪千影含笑行礼,“失迎了。”

    “无常元君客气了。听闻家主流连在此,便也过来叨扰了。”修齐一开口,便又有温泉绕过众人的心头,唇齿开阖眉目自带三分笑意,话音未落,抬手饮了一口酒,风流态度,普通的闺阁女子见了,必然怀春。

    “茕茕,小婉,你们随我唤阿齐阿正就好。”

    雪千影与夜小婉各自应下。雪千影又特意向修正道谢。修正只是摆摆手,说举手之劳,让无常元君不必放在心上云云。

    “大世家往往极为注重子弟言行上的约束,无常元君,你是否考虑过,今日陈云飞是有意挑衅?”

    修齐此话一出,雪千影和夜小婉都皱起了眉头。

    “我今日是被几个弟弟硬推出去的,他如何得知我一定会下场与他切磋?”夜小婉回忆方才的情形,摇了摇头,似是否定了修齐的判断。

    虽然家中几个弟弟平日里与自己总是过不去,但若说他们联合陈彩算计自己进而算计雪千影,夜小婉也不愿相信。

    “如此说来,确实有些奇怪。他那些话,以往我也听过,但从未有人当面提起。而且我本不在意出身,就算他说得再难听,最多是英儿和芙妹出面与他争执,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雪千影垂眸凝思。

    “但辱及清泉天士乃至整个莲氏,即便元君没有及时赶到,莲少主碍于身份不能出手教训,还有大小姐呢——元君也看到了吧,你赶到的时候藏稚元君已经拔剑了,若非当时是借着切磋的场子,今天的事,怕是两家不死不休才能了解。”修齐喝了口酒,继续说道。

    “陈彩其人,我并不熟悉,但也听过一些传闻,也算有些美名。甚至有人将他和英儿并称双星。这样赔上自己的名声,只为挑衅,”雪千影说着,摇摇头,“得不偿失。”

    修齐也点点头,虽然眼下看不出眉目,但还是出言提醒:“陈家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元君还是要小心他们的后招。”

    雪千影眼神一晃,陈氏不仅让她充满戒心,更觉得恶心,恨不得一辈子都离得远远地。可只要自己替师父替莲氏出来行走,总会碰上。细细回想今天陈飒的表现,好像并没有任何反常,除了亲儿子挨打做父亲的太过隐忍之外——但这一点站在一个家主的角度来说,也算是正常的处理方式。但正是因为正常,才让雪千影更加怀疑背后的动机。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说自己面对陈家人,本身就无法理智冷静的思考?

    “元君是想到了什么?”修齐心细如发,捕捉到雪千影心绪上的一点点波动。

    雪千影却不能把心事说出,只能摇摇头:“我在想,后招会是什么?”

    修齐笑了笑:“就算有后招,也没有这么快,昆仑试炼,陈氏是东道主,一贯是求稳的。再说,众目睽睽之下,他也要顾及陈氏的风评和名声。”

    雪千影摇摇头,修齐不了解陈飒,更不了解自己和陈氏之间的恩怨,一旦自己的身份泄露,不要说风评和名声,为了除掉自己,陈飒连族人的性命都不会顾及的。

    想到这里,雪千影不愿再提此事,便将话题带到了修正身上,“阿正此次也会入昆仑么?”

    修正笑着点点头:“药王谷算不得世家,不在受邀之列,故而禀明师尊,用莫氏的身份入昆仑,看看能否寻得他老人家一直心心念念的几味灵药。”

    “昆仑虽然已经化作遗墟多年,但灵气仍然充沛,当年巧心伺候的药圃应该还能寻到些遗存。”

    “但愿如此,只是不知道十日的时间,够不够寻到药圃。算了算了,不强求,随缘,随缘就好。”修正笑着摆摆手。

    一边的夜小婉插不进他们的话题,就站在一边看着,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反而是修正怕她不自在,主动搭话:“十六娘今日可曾受伤?有些外伤一时不显,但若不及时处置,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方才莫家主已经关照过了,还给我很多伤药。”夜小婉红着脸糯糯的应答。

    那副羞怯的模样,看得修齐和莫雪歌直发笑。雪千影也摇了摇头。

    夜小婉的性子柔顺,但也很少这样害羞,果然这人长得太好看了,也会耽误事。

    自然修正看不到她脸红,而是拿出身为医者专注认真的态度,仔细地问诊,悬丝诊脉,又详细地告诉她,如果这样应该如何处置,如果那样又要如何处理,夜小婉听着听着便也慢慢心无旁骛,将他说的话认真记下。

    这时,一位莲氏弟子跑到雪千影身边,耳语了几句又退走。雪千影眉头紧锁,半晌才舒缓开。见莫雪歌和修齐等人都看着她,冷笑道:“刚传出来的消息,陈彩受家法,仗责二十。”

    莫雪歌和修齐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陈飒这么做,是在给谁看?

第二十章 挑衅

    “好好的营帐不待,站在外边说话,不怕晒黑了?”

    雪千影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潇清欢带着两个妹妹,晃悠悠地从外面走过来。潇含欢和潇亦欢比较规矩,跟莫雪歌等人一一见礼,潇清欢大咧咧的随手抱了抱拳,就算是全了礼数。被两个妹妹提醒之后,还偷偷地瞄了一眼雪千影。见她没有挑自己的不是,更加心安理得的不当回事。

    “你怎么又跑来了?家里的事情料理完了?”雪千影看着潇清欢摇头摆尾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

    “父亲被几位前辈请走小聚,我们在营地待着也没意思,就跑来蹭饭了。”潇清欢说着,指使身边的潇氏弟子,把东西搬进去。

    “有酒!?”修齐鼻子最灵,还使劲抽了抽,笑着说,“还是好酒!”

    潇清欢哈哈一笑。昆仑白日里炎阳似火,夜里却十分寒凉,潇铭圭特意叫门人准备了很多烈酒用来取暖,正好潇清欢带着妹妹过来串门,就给莲氏也捎来一些。

    “有口福有口福!既然是炎州的好酒,我今天可要好好尝尝!”修齐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葫芦,双眼放光。

    莫雪歌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辛如尘陪着莲英出来,说是已经备好了酒菜,给大师姐宴客。众人笑着钻进营帐。

    夜小婉善烹调,也品尝过长州风味,对满桌子的菜品很是熟悉,莲氏的人也拿她当半个自己人,自然没人跟她客套。修齐的眼里就只有酒。修正是医者,从不饮酒,饮食十分节制,挑了些精致的菜肴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潇氏兄妹与莲氏众人十分熟悉,自然不见外。莫氏姐妹平日里对饮食没什么讲究,只因连续赶路几日,好不容易有一顿可口的饭菜,又有莲芙这个“地主”一个劲儿的推荐这个介绍那个,姐妹俩也就放下了客气,大快朵颐,十分开心。

    一干人等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直到深夜,宾主终于尽兴,这才散去。

    莫氏姐妹和修氏兄弟四人,完全不需要护送。潇清欢带着两个妹妹一路走,也不需要担心安全。只有夜小婉,独自晚归,雪千影实在放心不下,便决定亲自送她。

    两人一路并肩走着,夜空之中新月高悬,月光并不算明朗,反而比方才一群人聚在一起闹闹哄哄,更适合谈论这些年各自的经历。

    快要走到夜氏营地,雪千影取出一个长长的包裹,交给夜小婉:“我为你打磨了一柄鲲骨刀,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等试炼之后再给你,现在刚好可以弥补你断掉的右刃。”

    “你虽受鲛人族所托,整个北海供你予取予求,但此物稀罕,莲氏中人能够拥有的都不多,你送给我,清泉天士不会多想么?”夜小婉倒也不是矫情,是真怕好友为难。

    “你都说了是我所有,如何处置自然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再说,我师父师娘也不是小气的人,一把刀而已——上面的雕琢纹饰,还是我师娘帮着参详的呢。”雪千影说着,打开包裹,亮出骨刀。

    这把鲲骨刀通体浮雕着花纹,既减轻了刀身的重量,又能加强刀刃的韧性。鲲骨刀在月光下,显得瓷白莹润的骨质,光彩非凡。护手是丽金所制,上面镶嵌着昆玉、赤玉、玄玉等华贵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夜小婉小心翼翼地接过,仔细打量了一翻,“这把刀也太贵重了,我担心……”

    “你担心带回夜氏会引人侧目?”

    夜小婉点了点头。

    她修为低,身手差,这么好的刀拿在手里,难免被兄弟们揶揄取笑。

    雪千影想了想,这种事她实在是帮不上忙,只能期盼夜小婉自己强大起来。

    “不过还是谢谢你。”夜小婉不想这点小事也让好友挂心,拉着雪千影的手,挤出笑容,“我回去禀明姑母,明日你来帮我给刀开刃好不好?”

    “不如明日你来莲氏,咱们不看你那帮兄弟们的脸色。我把不二元君请来,还有你不离口的九哥,有了他们作见证,那帮人也嚼不出什么舌头来。”

    夜小婉也想躲开自家兄弟,便答应下来。

    “英儿今日与我献宝,说他新研究了一套剑法,我略略看了,更适合改为刀法,待我修改之后,就传给你——你若是担心同门诬陷你偷师旁人,我先偷偷教给不二元君,让她再教给你。”

    “你总是替我想得这般周到。”夜小婉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家,姐妹和睦,兄友弟恭。我已经想好了,待此番试炼之后,便向伯父和姑母请求,将我派去长州常驻,这样就能时常与你见面,远离我那些兄弟,我也能快活些。”

    “好,反正我现在大多都住在小荷别院,你来找我也方便。”

    夜小婉收起了鲲骨刀,与雪千影道别。雪千影站在原地,眼看她进入了夜氏营地,看她进去了不二元君的营帐,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对着身旁的一棵大树,朗声说道:“你都跟着我一整天了,不累吗?”

    树叶晃动,沙沙作响。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树叶中翻身下来,翩然落在的雪千影的面前。

    “终于肯现身了?”雪千影冷笑着,“这一天你跟着我,从莲氏到陈氏,又从陈氏到莲氏,现在又到了夜氏门前,到底要做什么?”

    那黑影没有停顿,直接伸手扑向雪千影的脸颊。雪千影侧身闪过,以掌相迎,逼退黑影数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无常元君生得貌美,在下也难免俗,起了爱美之心。”那黑影露出脸来,竟然没有遮面。头发整齐利索的挽在头顶,插着一根金簪。除此之外周身再没有半点装饰。脸上似笑非笑,一副轻佻嘴脸。

    “色胆不小。”雪千影眉毛一挑,打量了来人几眼,冷笑一声,信手折了一截花枝,以花枝当剑,直刺来人胸口。

    “无常元君的脾气,果然够辣,小爷我喜欢。”说着,一支通体漆黑的短笛横在手中,挡住了雪千影的剑招。

    雪千影见来人现了兵器,转攻为守,一味的招架和退让。黑衣男子的攻势越来越猛,而雪千影的防守也滴水不漏,两人你来我往拆了十几招,男子终于有些气恼,不禁开口讽刺:“无常元君难道只会抽人耳光吗?”

    “那你把脸伸过来试试?”

    那黑衣男子笑出了声,但出手却较刚才愈发凶狠。手中短笛,刺砍劈挑断,使的全是剑招。雪千影暗暗估算,虽然两人拆招未用半分灵力,但从速度来看,这人修为并不在自己之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雪千影也随之加快速度,格挡招架,也尽是剑招的套路。

    还好两人都抱定了切磋的心态,不然但得两人动用灵力,不远处的夜氏营地就要跟着遭殃了。

    两人又拆了几十招,黑衣男子越发觉得自己面对雪千影密不透风的防守毫无办法,而且自己不过是想找无常元君切磋一下,总不能以命相搏吧?

    就在他稍微走神的功夫,雪千影这边突然转守为攻,一截花枝竟然展露出仙剑般的锋芒,若灵蛇出洞,似龙腾九天,大开大合,直刺黑衣人的要害。

    攻守逆转,黑衣人应接不暇,连连后退,先前几十招积累起来的优势,转眼荡然无存。

    黑衣人这才明白,此前无常元君一味防守,原来只是在熟悉自己的招式。

    “好奸诈的女人!”黑衣人低声骂了一句,手上却不敢停,仿照此前雪千影的办法,沉下心来熟悉雪千影的招式套路,以期能够再次逆转战局。

    然而雪千影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手中的花枝,揉捏了剑、鞭、刀甚至莲氏传家的暗器法门,而且用过的招式绝不会出第二遍,让黑衣人颇感棘手。

    黑衣人气急之下,突然漏了破绽,雪千影却没有趁势追击,花枝在黑衣人的脊背上抽了一下,转身退开,跳出了战局。

    “我输了。”黑衣人看着手背上留下的几道血印,洒脱认输。

    雪千影无奈摇摇头,丢开花枝,正犹豫着要不要点破来人身份。只见黑衣人手中的笛子转了个圈,突然睁大了眼睛,委屈地抬头看着雪千影。

    雪千影微微怔住,方才的过招,看似凶险,实则两人都很有分寸,除了最后那一下,对方应该没有受伤。

    黑衣男子走近几步,将手中的笛子递到雪千影面前。借着月光,雪千影这才发现,笛子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痕。

    “肯定要走调了,不能吹了。”黑衣男子盯着笛子,咬着嘴唇,一脸的惋惜和悲伤。

    “这就是传说中金无天士亲手雕琢的笛子?”

    黑衣人点点头,突然抬头看向雪千影:“你一早就认出我了?!就凭这支笛子?”

    雪千影点点头。相传在夜小楼出生之前,身为大伯父的金无天士夜一行无意间得到了一块满布金色暗纹的玄玉。更巧的是,这些暗纹的形状非常像夜氏家徽上的千叶长生纹。后来夜小楼出生,母亲难产而亡,父亲郁郁而终,夜一行将侄子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就用这块玄玉,亲手雕琢了一支短笛送给侄子。夜小楼给短笛命名为玄夜。

    雪千影看着笛子上的裂痕,有些抱歉,但夜小楼极为小心的把笛子收好,对雪千影摆了摆手:“是我自找的,不怪你。”

    “你跟了我整整一天,就只是为了找我切磋?”

    夜小楼愣愣地点点头:“毕竟名头太盛,我们俩要是光明正大的交手,怕是要被当成猴子看的。”

    雪千影点点头,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她目光扫过夜小楼的锦袍:“其实你今日破绽极多,比如你这一身黑袍,看起来不算特别,却是玄州和氏独门秘技所豢养的寒蚕吐丝织就而成。寒蚕丝极为难得,织成锦缎,冬暖夏凉,又极为轻薄。除了礼物之外,几乎不出玄州——即便是和氏自家,也都是用这种料子和其他布料拼接裁衣。能有这么一整身寒蚕丝袍的,除了夜氏的少主,我实在想不出别人了。”

    云齐天士夜小楼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色锦袍,自己特意挑了一件不算华丽的,样式简单,几乎没什么纹饰,完全看不出玄州夜氏的痕迹。他为了行动方便,还将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千叶玲珑金玉环佩取了下来,甚至都没有戴冠。没成想,见多识广的无常元君,反而是从这件看起来不起眼的袍子上,察觉了自己的身份。

    “还有,”想到这里雪千影不禁笑了起来,“你见过哪家的地痞流氓浪荡子,调戏姑娘的时候会脱口而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

    夜小楼一拍额头。这一句,是当年仙尊与蓬莱仙主花盈袖定情之语,流传得并不广泛,寻常仙修怕是不会知晓。他也是在儿时翻阅家中藏书的时候偶然看到的,觉得意境优美,堪称绝句,这才记了下来。方才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确实是很大的破绽。

    “还有,你一口东南口音,却自称小爷——只有北地炎州人才会如此自称,想来也是为了装成个流氓的样子,口不择言了吧。”

    夜小楼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以为伪装周密,没想到破绽百出。更没想到传闻中琴棋书画皆不爱好的无常元君,竟然会对布料口音之类的细节有研究。

    “夜小楼,见过无常元君。”行礼之后,夜小楼觉得今天自己输得实在是太过不甘心,漆黑的眸子盯着雪千影的脸,“我就不能真心实意的倾慕你?”

    雪千影摇了摇头,目光像是在看自家师弟们胡闹:“云齐天士绊于家中事务,不得常常出门。将来若有机会,不妨流连市井,多见几个地痞流氓,或许就能学得更像些。”

    “我……”夜小楼语塞,既然被识破,也不再挣扎,再次致歉,“今日是我唐突了。还请元君看在姑母和婉妹的面子上,不要与我计较。”

    “切磋而已,天士不必放在心上。”雪千影盈盈还礼,但她话锋一转,“云齐天士,我有个疑问。”

    “请讲。”

    “你防备我做什么?怕我对婉婉不利?”

第十三章 在意

    “婉妹资质欠佳,在家中地位也不紧要。无常元君天资过人,就连姑母都愿意与你平辈论交,你如此厚待婉妹,作为堂兄,作为夜氏少主,我难免会怀疑你的用心。”

    雪千影皱了皱眉,双眸之中渐渐起了怒气:她不过是交了个朋友,到底是碍着谁了,怎么什么人都能跑过来说两句有的没的?

    “再说,”夜小楼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你可能有所不知,自从婉妹与你交好,她在家中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所以……”

    “你们家兄弟不成器,还要赖在我头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雪千影很生气,要不是夜深人静怕惊动太多人,真想好好揍夜小楼一顿出出气。

    夜小楼见她不悦,连连摆手:“方才我听见你们谈话,知你是真心待她,此前是我小人之心了,请你谅解。至于家中,那确实不是你的问题,更不是婉妹的错……说到底,我夜氏传承数百年至今,难免良莠不齐。”

    雪千影见他说得恳切,神情慢慢缓和下来。

    “如今确认了元君的心意,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放心了。你知道,我一年到头不是帮助伯父操持家事,就是闭关不见人。你能跟婉妹交好,让她至少心有所依,我很感激。”说着,夜小楼再度向雪千影行礼致谢。

    “我与婉婉是好友,这样客气的话,天士就不要再说了。”雪千影欠身还礼。而后打量四周,“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夜小楼望了望自家营地的灯火:“天晚了,我送送你吧?”声音很小,仿佛是有几分犹豫,又好像是有什么话怕被家人直到似的,还怕雪千影不肯——毕竟大半夜孤男寡女,自己不在意,对方可是女儿家——又连忙解释,“有件事,关乎婉妹,希望能跟元君商量一二。”

    雪千影想了想,不过是走一路,夜深人静的,也不怕被人看见说闲话,便点头答应下来。

    夜小楼跑回自家门口,从值夜的师弟那里,要了一盏琉璃灯,提在手里,对雪千影道,“我们走吧。”

    两人在夜色之中并肩而行,走得并不快。夜小楼刻意与雪千影保持着半条手臂的距离。两人不声不响走了半程。

    “你我切磋之事,不要让婉婉知道。她很是在意你这个兄长,万一误会我们之间有了什么龃龉,平白担心。”

    夜小楼点点头,笑道:“你待她真心实意,比家中兄弟姐妹还都要好些。”说着,夜小楼叹了口气,“她时常与我说起你。我知道,是我对她照顾不够周全,她在家中过得不如意,才格外珍惜你这个朋友。家里那些兄弟……算了,好好的,提他们做什么……这两年我越发忙碌,婉妹这边总是顾不上,很多事都知道的太晚。想要找后账,未免显得我这个少家主不够气量。总是借伯父和姑母的手来惩戒那些人,一次两次还可以,日子长了难免让人觉得他们偏心。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家师妹今日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讥讽我,说亏我还是做哥哥的,妹妹受了欺辱也不见出来说句话,云齐天士,不过如此。”

    “芙妹年少骄纵,当时也是被陈彩气坏了,你不要往心里去。”雪千影站定,转身代师妹致歉。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来找自己诉衷肠?莫雪歌如此,夜小楼夜氏如此,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说的也没错。我这个做哥哥的,确实不太够格。比如现在有件事,我想插手就很为难。”

    “什么事?”终于说到了正题,雪千影停下脚步,看向夜小楼。

    “婉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叔婶,在为她张罗婚事了。”夜小楼顿了顿,“我竟然到了今日才知道。”

    雪千影蹙眉不语,心里开始冒火。

    “婉妹今年二十有四,资质也不算上乘。家中其他差不多资质年纪的女子,大多已经婚配,有的连孩子都生了。我已经是很努力的劝说伯父留她了。可伯父虽然是家主,但于婉妹来说也只是伯父,这天底下,除了你们莲氏,大抵还都是要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婉婉自己的意思呢?”

    “八成她自己已经知道了。这种事我叔婶不会背着她。”夜小楼顿了顿,“而且,她从未曾向我提起过,也没跟你说过,大概是认命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要商量这件事?”

    “我是想问问,无常元君,你是否对婉妹有意?”

    雪千影愣住了。

    “咳咳,”夜小楼尴尬地咳了两声,“仙门世家,这种事情不奇怪。叔婶的谋划,是要用她来笼络夜氏的外姓弟子或旁系门人。你若是有这样的念头,趁早与我说明,别到时候去抢亲,伤了两家的和气……”

    雪千影皱起眉头,眼前人无意间与陈彩的形象有些重合。她下意识举起了手,差一点就抽向夜小楼的脸。

    见雪千影面露愠色,夜小楼知道是自己猜错了,想要道歉,雪千影却大步朝前走去。

    夜小楼连忙提着灯追了上去。只见雪千影又停了下来:“我当婉婉是挚友,也愿意事事为她着想。但仅此而已。你方才所说的事,我回去想想办法。总不能让她将终身托付给一个不喜欢甚至都没见过的人。”

    “是是,你若是想到了,赶紧来告诉我!我这个堂兄能做得有限,但凡你有办法,我会尽力一试。”

    见夜小楼还算诚恳,雪千影强敛怒意,“如果云齐天士有什么好主意需要我帮忙,也请言明,我必会配合。”

    夜小楼重重地点了点头,“先行谢过。”

    两人又走了一段,雪千影才开口:“前面就是莲氏,云齐天士不必送了。”

    “张口闭口都是仙号,未免太疏离了,咱们换个称呼可好?”夜小楼突然笑眯眯的凑了上来。

    “浪荡子。”雪千影笑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夜小楼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看来我进步还挺快。”他抬头看向雪千影的背影,新月并不清亮的映照之下,一袭白衣,缓步而去,还朝着他挥了挥手,不知是他的幻想,还是真有其事。

    夜小楼眼见雪千影进入莲氏营地,与家中值夜的师兄弟们打过招呼,眼见人淹没进夜色之中,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夜氏营地,夜小楼刚要回自己的营帐,却见姑母不二元君披着一件龙鳞绣的狼皮氅衣,正等着他。

    夜小楼不喜欢这件氅衣,但作为晚辈也不好说什么,便连忙请姑母进到帐子里,摸了摸姑母的手,连忙倒了杯热茶给姑母,又倒了杯热茶给自己咕嘟咕嘟灌了下去,这才说话。

    “方才过招,姑母瞧见了?”

    不二元君笑着点点头:“莽山一别,茕茕又精进了。”

    夜小楼瘪着嘴吐了吐舌头:“我也只输了半招而已。”见姑母瞪他,连忙陪笑,“我知道我知道,虽是半招,但也是我平日稀松偷懒的缘故,我会认真总结经验,努力修习的。”

    夜一平横了侄子一眼,语气之中并没有不满:“姑母不是这个意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修习直路没有尽头,你不要为了这一招半式太过强迫自己。人活一世,开心一些更重要。”

    “谢谢姑母体恤。”夜小楼挠了挠头。

    “这件氅衣又碍你眼了?”到底是亲姑姑了解侄子。见夜小楼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夜一行笑着解释,“是金夫人特意叫茕茕带来给我御寒的。”

    夜小楼咕噜了一句,夜一平没有听清。

    “姑母方才唤她茕茕,是她的乳名吗?”

    夜一平却摇摇头:“我既与她平辈论交,自然称呼小字。茕茕二字,是她生母所起,是茕茕孑立的茕。至于她的乳名,阿悯倒是对我提过一次:刚到莲氏那会儿,他们都叫她雪儿,后来便以雪字做了姓氏。”

    “竟然是这样。”夜小楼略略唏嘘。

    “怎么了,少见你对什么人这样上心?”夜一平觉得今夜的夜小楼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奇怪。

    “难得见一个打不过的。”夜小楼故作轻松,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了。

    “对了,小婉明日要去给骨刀开刃的事,你知道了吧?”夜一平道,方才夜小婉已经过来跟她说过了,她也答应了。

    夜小楼点点头:“我随姑母同去。另外还要劳烦姑母准备一些谢礼,贵重些也无妨,她与婉妹的情谊是一回事,受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咱们夜氏也该有所表示才不致失礼。”

    不二元君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了姑母,夜小楼站在自己的营帐前,正巧夜小婉的胞弟夜小轩带人巡夜,迎面走来。见是堂兄少家主,连忙行礼问候,之后就要离去。

    “站住。”夜小楼轻喝了一声。又挥手叫其他师兄弟们先行离开,直到看他们都走远了,这才转身看着夜小轩。

    “堂……少家主。”夜小轩低下头。他当然知道夜小楼喊住他是为了什么。今天刚回到营地,就被姑母罚跪,若不是他轮排值夜,肯定还跟今日里一起厮混的几个兄弟们一起跪着呢。

    夜小楼盯着夜小轩的脸,就好似一条毒蛇盯着猎物,夜小轩扛不住堂兄的威压,冷汗顺着脸躺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今日之事,姑母已经罚过,婉妹也不愿计较,我就放过你。”夜小楼居高临下,声音极冷,仿若寒冰刺骨,刺进了夜小轩的身体。

    “是……是是。”

    “再有下次,敢如此不顾及家族颜面,残害手足,我必不饶你。”夜小楼说着,伸手把堂弟拉了起来。

    “是。”

    夜小轩转身要走,却感觉到夜小楼的目光还盯着自己,怯怯地又转了回来:“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叔叔婶婶在为婉妹物色夫家了吧?”

    “是,但还没有可心的人选。”夜小轩眼珠转了转,还想说什么,却被夜小楼打断。

    “叔叔婶婶那边,自有伯父和姑母跟他们说话。婉妹的婚事,若你敢开口说一个字,以后就别想再说话。”

    夜小轩抬头看向堂兄,这是在威胁自己?

    “咱们兄弟自小长在一处,我什么脾性,你应该知道。好好做你的公子哥儿,别作死!”

    “我记下了。”夜小轩不敢再看兄长,低头承诺。

    直到夜小楼走了很远,夜小轩才抬起头来,看向兄长离去的背影,狠狠的攥了攥拳头。

第十四章 喝茶

    第二天一大早,雪千影还没梳妆,就听见辛如尘在帐子外唤她:“大师姐,起了吗?”

    雪千影应了一声挑帘出来。辛如尘本来脸上带着笑意,可看了雪千影一眼,就皱起了眉。

    “大师姐这是,一夜没睡?”

    雪千影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太叔祖夜里才到,跟他禀报了一些事情,回来睡不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辛如尘盯着雪千影:“大师姐平日独自在外,起卧饮食都很有规律,昨日睡不着,是因为有心事吗?”

    雪千影笑了笑,岔开话题:“这么早跑来找我,有事吗?”

    辛如尘双手递上一张拜帖:“容氏老家主亲自下帖,请您过去喝杯茶。”

    雪千影抬头看看清晨的天色:“这个时间,喝茶?”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送帖子的那位容氏弟子,昨日我们见过,名叫容琳琅,确实是常年跟在老家主身边的。”

    雪千影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眠的她,着实有些头痛。

    “师姐若不愿过去,让少主代为走一趟?”

    雪千影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辛如尘的提议:“容氏与莲氏一向往来不多。既然老家主亲自下帖,又是派身边人来传话,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我换身衣服过去一趟,你告诉太叔祖和英儿一声,让他们不必等我用早膳,也不要担心。”

    “太叔祖已经出门去了,说是跟青氏的两位前辈约了下棋。”

    雪千影无奈的摇摇头:“老人家觉少,起的早些也没什么,但午间是一定要好好休息的。你记得安排能干的师弟跟着他老人家,多多提醒些。”

    辛如尘笑着点点头:“正是这样安排的。”

    “我家师弟真是能干又体贴。”说着,雪千影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辛如尘的头,可她恍然发现,辛如尘已经比自己高上大半头了。停在空中的手未免有些尴尬,只能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转身回去帐子里梳妆了。

    辛如尘看着师姐走了,自己也转身离去。他还有一大堆事需要料理。莲氏此番来了三四十名仙修,恩氏等附庸世家也有二十多人,再加上莲氏自身带了二十多个仆从杂役,浩浩荡荡一百来人,饮食坐卧、吃喝拉撒,全都归他管,自然没空去体会师姐感怀岁月的细腻心思。

    雪千影今天换了一身雪青色立领长裙,罩着一件雪青色皮毛滚边的白缎褙子,褙子正中是一副鱼戏莲叶的团绣纹样,纹样的正中挂着的还是昨日那块荷心佩——这块玉佩是金夫人手绘纹样、莲威亲手雕琢的,是给雪千影入师门的礼物,十多年过去了,她一直从未离身过——脚下,换了一双雪青色的锦靴。与昨日一身雪白全然不同,今日这身衣裙远远一看就知道是莲氏子弟。

    对镜梳理长发,又打开师妹特意为她准备的妆奁,恰好掉出几条珍珠长链。雪千影想了想,干脆把头发跟珠链编在一起,再将头发高高束起,用簪子固定,用珠链代替发冠,将头发缠绕几圈,最后把发尾打理顺爽。珠链与头发混在一起,垂在脑后,看起来也算别致。雪千影对着镜子打量半天,找了一枚发卡,固定好额前的碎发,总算满意地放下梳子。

    既然容老家主是私人邀请,那么自己不着盛装赴约,也不算失礼。

    收拾了梳妆台,雪千影决定不像昨天那么招摇,撑着上品仙器出门。浑身上下,只有手镯模样的手弩无常。这件雪千影以自己仙号命名的绝品仙器,自她悟道称仙以后,从未离过身,倒也不算是冲撞前辈。

    出了门,询问了容氏营地的所在,雪千影朝着西北方向一路走去。路上遇见了不少世家子弟,可能骇于昨日掌掴陈氏大公子、威压一众世家前辈的气势,没什么人上前寒暄客套,最多远远施礼让路。雪千影乐得清静,一路顺顺当当的来到了容氏营地的门前。

    远远的,雪千影就看见恭敬地站在容氏营地钱迎客的少家主容璇玑。心里隐约有些忐忑,看来容老家主还真不是请自己来喝口茶这么简单。

    然而,雪千影除了自家,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远远看见容璇玑,心里就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就算老家主口吐莲花,自己也要斟酌再斟酌,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贸贸然就应下什么事儿。

    “元君让人好等。”两人是平辈,容璇玑却躬身行礼。

    “容大小姐安好。”雪千影回礼,却一时忘了容璇玑的仙号,便换了个寻常称呼。

    “这一声容大小姐真是疏离。”容璇玑看破没说破,而是笑着走上来,亲热地挽住雪千影的手,“元君称我璇玑便是。”

    雪千影笑着点点头,跟着容璇玑,进入了容氏营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主帐前,一个与容璇玑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迎了上来。若不是他身着男装,雪千影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这是我同胞兄弟。与你家莲少主和大小姐反过来,他们是兄妹,我们是姐弟。”

    “无常元君安好。”容氏的少年一躬到底,雪千影连忙伸手虚扶了一下,“咱们是平辈,小公子不用如此客气。”

    “祖父已经备下了我们聚州的好茶,正等着元君呢。”容氏小公子再次行礼,挑开帘子,请雪千影进去。而他与容璇玑却是在门口站定了脚步,丝毫没有要跟着进去的意思。

    “这?”雪千影不禁有些好奇。

    “爷爷约元君到此,是有要事相商。我们姐弟在外护卫,比较稳妥。”容璇玑笑着解释。

    雪千影定了定神,心里越发不适,勉强挤出笑容,进了营帐。

    容氏老家主容太初一头白发,束在头顶,插着一枚玉簪。身着袭藏青色的道袍,绣着大红色团窠对雁的纹饰。他抬头看见雪千影进来,只是点点头便算作是客套,双手继续摆弄着茶水,开口邀请雪千影坐下。

    待雪千影敛裙坐定,容太初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雪千影也不矫情,端起来品了一口,又放下。容太初又推来另一杯,雪千影再品。如是品了四五杯茶,每一杯味道都全然不同。聚州果然是出好茶的地方。雪千影内心赞叹,但却没有开口。

    她要等容太初先开口。

    “无常小友,老朽这几杯茶,如何?”

    “入口各有不同,回甘各有不同,境界亦不相同。”雪千影真心实意的称赞着。

    容太初点点头:“若是以这几种茶,跟你们长州做狼皮生意,小友意下如何?”

    雪千影坦然一笑:“先不说这聚州闷热,狼皮是否用得上。家中的生意,向来是师弟英儿亲自经手,老家主可是找错人了。”

    容太初哈哈一笑:“好,此事先不提。”

    雪千影端着茶盏,继续跟容太初比试养气功夫。

    “小友都不问,我请你来是有什么事?”

    “啊?”雪千影得意地装傻,“不就是品茶么?老家主唤我过来,还有别的事?”

    容太初笑着指了指雪千影,看神情十分满意。

    但雪千影也不知道他究竟满意什么。

    容太初没有继续说话,站起身来,走到水盆面前,缓缓地洗干净双手,又拿了手巾擦干。雪千影也跟着起身,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心说,也就是容太初这般老前辈,换上一位,自己早就转身走了。

    “今日请小友过来,是老朽有事相求。”容太初转过身来,看着雪千影。

    雪千影微微蹙眉,没有应声,想听容太初把话说完。

    “先给你道个歉。”容太初却仿佛顾左右而言他,“当年你母亲的事情,我怕得罪陈氏,牵累家族,故而没能对医仙施以援手,还请……”

    容太初话还没说完,雪千影眯着眼睛,左手手腕一翻,无常灵光迸发,虎口张开为弓,灵力凝结为弦,三支灵力结成的弩箭搭在弓上,绽放着骇人的血光,蓄势待发,直指容太初。

    “老人家,晚辈年轻气盛,遇事难免糊涂,还是请您把话说清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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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昆仑来介绍:
【女主甜飒白富美】【BG主cp,副cp各种】
天机三十一年,琵琶岭发生了两场截杀。莲氏双殊一死一伤,大师姐雪千影为复仇千里追杀元凶,最终以一人之力屠灭一姓。而她自己也在第二场截杀中,为挚友所叛,灵海被毁,修为被废,险些断绝生机。意识涣散之前,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摆在眼前,后知后觉的雪千影终于洞悉,一切从两年前,便已经拉开帷幕。
夜小楼:茕茕从不需要依靠谁,甚至不需要旁人为她做什么。我唯有一直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想着她有一天转身之时,可以看到我。
仙尊:抱歉,还没来得及为你生出一颗心,就要离开了。我做了这么多,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你能活下去。
莲英:你与我师姐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她?向来拔剑都是不得已,剑下亡魂随便拿出来一个,放在你我手中都是千刀万剐不为过的。
莲芙:只要有师姐在,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心。倘若师姐有万一,我便不管不顾,倾长州之力,杀得这天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莫雪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无常元君从不自诩君子,她一刻都等不了。而且她这些年行事,越发不爱辩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自昆仑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她自昆仑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她自昆仑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