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章 人言
天机二十九年，九月十三，是个吉日。
昆仑外连续遮蔽了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暴雨初歇，地面却已经被晒了个七八成干，正好适合扎营。
受邀而来的各世家，除了管事的子弟在各自营地里负责安营之外，其余的年轻人们，终于暂时摆脱了家规门风的束缚，又少了长辈们的管教约束，无头苍蝇一般聚在昆仑遗墟外一处临时搭起的凉棚里，大呼小叫，喝酒谈天，扰攘一片。
不知谁喊了一句“无常元君来了！”一群年轻人像马蜂一样钻出凉棚，却只看见几簇雪青色四散而去，根本没见到无常元君的影子，纷纷失望而归。
“也不知你们到底兴奋个什么劲儿。往届昆仑遗墟试炼，无非是泽氏这些大世家吃肉，咱们多少喝点汤。今年有小三圣，必然拔得头筹，再加上那些大世家，我们怕是只能舔舔碗了！早知如此，就应该禀明家主，今年少派些人来，免得好手折了不少，收获却反而不如往届。”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这样的言论也激起一片附和之声。
角落里，被几个护卫小心维护的一个红衣少女，听到他们在谈论“小三圣”，连忙竖起耳朵，放下手里的点心，明目张胆的“偷听”。
“真想早点一睹小三圣的风采，可是我跟几个兄弟在这儿转了好几圈，茶都没味儿了，连影子都没见着！”与他同桌的一个年轻人说道。
“小三圣是什么身份？一个长州莲氏的家主首徒，一个康州莫氏的少年家主，还有一个玄州夜氏的少家主，怎么会跟咱们挤在这乌七八糟的棚子里呢？想必啊，陈氏的人早就收拾好了干净舒坦的地方给他们休息了！”边上桌子旁，一个粉色衣裙头上戴金的女子冷笑道。
“那是生州诸葛氏的人吧？”红衣少女用扇子拍了拍身边的几个人，“这般口无遮拦，倒也算是性情耿直，不怕得罪人。”
“就是知道小三圣不会与她这样的人计较，才敢放肆的。”二小姐身边的护卫笑道。
几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传入了那女子耳中，她霍然转身，正要发作，却瞥见一行人的服色，认出这是康州莫氏的二小姐、小三圣之一纵横元君莫雪歌的亲妹妹莫雪蝶之后，瞬间偃旗息鼓，干笑了两声，又坐了回去。再也没开口。
那位豁达的年轻人还在说话：“听闻此次莲氏是以无常元君号令为遵，负责在外围接应的前辈是肃风天士，老人家出关迟了，要夜里才到，故而无常元君此时应该在陈氏营帐那边，与众世家前辈议事。莫氏的纵横元君莫雪歌是家主身份，也该在那边，至于云齐天士……”
“夜云齐一向轻狂自大，定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不屑与我辈为伍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
“你看凉棚外，”说话的人指着外面对同门道，“方才许多名声不显的小世家带人从这路过，里面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可你看方才，多少人跑出去看热闹——这便是如今世家子弟的风气，捧高踩低。云齐天士嘛，心比天高，不可一世，即便切磋过招，也只挑成名多年的好手，摆明了是看不上咱们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往高处走嘛。”他同门倒是看得开，继续乐呵呵的四处找热闹。而年轻人们互相讥讽打趣，谁也没注意一个黑衣男子，混在人群当中，大踏步的出了凉棚，跟着雪千影离开的方向去了。
只有那个诸葛氏的女子，盯着那背影看了好半天，同门见她愣神，笑问她在看什么，女子摇了摇头，虽然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下怀州白氏白景行！”一个白衣少年带着护卫，突然闯了进来，对着众人自报家门之后，客气的邀请在座去自家营地做客，更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酒水点心招待大家。一众世家子弟也都跟他客气说笑，你来我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景行就说要去看外面世家子弟比武切磋，于是一大群人跟着蜂拥而走，凉棚里突然清凉了许多。
角落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还在议论无常元君。
“听说了吗，前几日，无常元君在北境又重创兽人族。据说还将自己的佩剑插在战场正中，并以剑为两族新界，那兽人族连半句废话也没有，乖顺地退走了！”
“呵，杀几只冰原狼算个啥？那可是七岁就敢当街杀人的主儿！”
“人家是为母报仇！”
“为母报仇也是勇气可嘉啊！”方才那个女孩子激动地说，“那时她还没入门，只是凡人——就算你我这般世家子弟，七岁可敢拔剑？”
诸葛氏的女子也在一旁帮腔：“我虽然看不过他们那副骄傲的做派，但对无常元君这个人还是很服气的。别的不说，就她的出身，她的境遇，能有今日这般修为和地位，换做是我，想都不敢想。换做是你们呢？”
无常元君雪千影，七岁当街杀人之后，被关押在千灯莲氏寮署。后来，她被莲氏家主清泉天士带回莲氏亲自教导，收为膝下首徒。而后八岁入门，九岁通脉，十岁以杀戮悟道称仙，十一岁独守北境，一人一剑逼得兽人族冰原狼大军后撤百里。这段传说各大小世家的子弟门人皆是耳熟能详，因为长辈们常用这段话耳提面命，敲打他们修习。
一个绿裙女子，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看着一众没见识的同辈，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这些年无常元君的声名都是莲氏吹嘘？可你们也不想想，莲氏千年传家，是什么样的品格风骨？且不说清泉天士的人品不会说谎，夜氏的不二元君你总知道的吧，三圣之首，性情刚直，那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竟然与无常元君平辈论交，足可证明一二了吧！”
女孩子们听了都嬉笑着摇头，这个说谁敢跟她比，那个说自己再过二十年也未必能跨入悟道境，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细想想你们说的这些，都十年前的事儿了，十年前你我在干嘛？怕是还为修习的辛苦哭鼻子撒娇呢吧？”先前说话的女子耸肩娇笑，惹得身边的一众女孩子又跟着笑了起来。
修习辛苦自不必说，世家之中，越是身份尊贵的，越被长辈们看得紧，而越是大世家，对于子弟的教养越严格，生怕族中将来出个纨绔，败掉基业——自一千三百年前仙尊降世，开鸿蒙分天下，这样的惨痛教训还少么？
“不二元君？当年与清泉天士……”有几个新来的，觉得女孩子们这边清净，就凑了过来，正好听见女孩子们说话，便突然插了这么一句。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子们尖叫着打断了：
“你不要命啦，敢说他们的八卦？就算他们两人时过境迁不愿计较，可一个是无常元君的师父，一个是云齐天士的亲姑姑。云齐天士也就罢了，心比天高，自持身份大概也不会将你如何。那无常元君是什么脾性，护短护到天上去，你敢说她师父的八卦，怕是你出不了昆仑回不了家！”
“失言失言！”那人连声致歉，左右寻么了几眼，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拍拍胸口，坐了下来。
“听闻莲氏的少主也是个温润稳重的少年郎，大小姐虽然骄傲一些，但也是极具莲氏风骨的。有个这样的大师姐护着，真是羡慕啊。”另一个女孩子一脸的憧憬。
“你是羡慕莲氏兄妹有个护短的大师姐，还是羡慕莲氏代有才人出？”
“都羡慕！不过我们这种阿猫阿狗，能远远的看上无常元君几眼，就够跟孙子吹牛的啦！”后加入的一个少年郎笑着说，惹得半个凉棚的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跟你们不一样。”那个女子双颊绯红，笑着说，“十五那日昆仑禁制解除，无常元君怎么都能远远的看上一眼。相比之下，我更想见莲氏少主，那可是世家第一公子啊，听闻不仅修为了得，模样也十分俊俏呢。”
“哗——”一众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更有同门戳她的脑袋：“你这怀春的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就算你中意焚妄天士，难道你们家还能不顾世家不联姻不结盟的律条，把你嫁给他不成？”
那女子脸色更红润了些，扭捏着说道：“若真是两情相悦，为了这样的男子，脱离家族又有何不可？”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才行……”同门毫不留情的嗤笑调侃。
“哈哈哈哈……”整个凉棚里的年轻人们听了都笑了起来。笑声传到老远，连树上午睡的雅雀都被惊起，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无常元君，无常元君……让他们说的，我也很想见见呢。”莫雪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身边的护卫。一个年长的男子笑着摇摇头：“我的二小姐，这事儿您跟家主去说，她一准答应。”
“长姐啊，他们都在陈氏那边议事，这会儿肯定已经相熟了。”莫雪蝶用团扇挡着脸，轻轻的摇动着，满心憧憬，“回头等他们散了，我去找长姐，再叫上阿齐和阿正，一起去莲氏拜访她，你说会不会有些唐突？”
护卫没有回答，莫雪蝶也没等他回答。小姑娘就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咱们走吧。”
身边一众护卫措手不及，连忙起身跟上：“二小姐听够了？”
“不听啦。咱们出去逛逛。然后早点回去等长姐！”莫雪蝶放下手中的团扇，露出惊世的姿容。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不然
冷月寒想要反其道而行之，帮着莲英讨回潇清欢的尸体。却少有的猜错了泽世光的心思。
眼见民意汹汹，人言可畏，泽世光不仅没有松口送还潇清欢的尸体，还叫人去准备石灰，说是要将尸体多挂一个月。而后又下令，但凡谈论此事者,不论仙修或是百姓，一律鞭笞二十，泽氏中人加倍。
传信的人战战兢兢的去了，不多时就有回报，说门外请愿的百姓和仙修抓了两百多，而泽氏另有子弟数十人受罚。
泽世光冷笑道：“今日二十,明日再抓，就打四十，以此类推,我就不信，止不住这股歪风！”
冷月寒看着丧心病狂的泽世光，舔了舔后槽牙，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劝说。离了泽世光处，冷月寒立刻传书给莲英，点明此计未成，叫他另想办法。
莲英是隔了一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二，才收到冷月寒的信。尹默尹横等人读了信，都十分气愤，尹默更是后悔，自己就不应该这么快撤回来，应该找个地方潜藏，现在还有下手去抢的机会。
但莲英却似乎一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很是冷静。
“现在怎么办？”尹默忍不住问道。
“再等一等，还不到时候。现在这个事情虽然传开了，但影响力只在炎州一地,终究有限。”
“可是，按照家主之前的吩咐，现在从草原到东海，到处都在传说潇家主的话本。还不够吗？”尹横问道。
“当然不够。等什么时候各地世家家主纷纷传书去给清欢求情，等什么时候泽氏自家的仙修堵在泽世光门前请愿，这件事才有的商量。”
尹默叹了口气。尹横更是直接嘟囔着：“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莲英笑了笑：“有点耐心好不好。你以为咱们只是向泽世光要一具尸体那么简单吗？”
“不然呢？”尹默尹横异口同声。
莲英笑着摇摇头：“咱们是在挑战他天下第一世家家主至高无上的威权。是要让他知道，便是如此高高在上，也总有些力不从心的事儿，总有会反抗他的人。”
尹默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尹横干脆就没懂，只顾摇着头，问莲英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们多找几个办事爽利的，拿上清欢和表姐的画像，去长州各大商行，不论是织锦的，还是造器的，让他们尽快赶制出一批带有两人画像的锦缎和日常器物出来。然后全都给我卖到祖州去。就算祖州不能家家都有，至少海棠花海乔夫人那里，必须要有。”
“家主，泽世光要是见了这些东西，还不得把咱家商行都拆了？”尹横挠挠头，觉得家主这个办法实在是胆大妄为。
谷燂尹默也道，这样的事情一出，就算泽世光不会与商行为难，驱逐怕是在所难免。
“所以才叮嘱你们，一定要卖到乔夫人手中啊！顺便，泽世光的几个妻妾，包括曹冰心，家里都要有。泽世光不是仗势欺人么，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民心不可违！”
尹默和尹横自然拧不过莲英，领了差事找人去办。而泽世光这边，没等看到莲英的后招，就迎来了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小公子怎么突然来了？”得了消息赶来打圆场的冷月寒，一进门就发现泽世光书房里的气氛不太对劲。但还是满脸堆笑，亲手给泽世先奉茶。“是了是了，是我忘了，小公子从前每年自腊月里到上元后，都要陪着家主和乔夫人一起过的。还以为今年成婚了会有不同。”冷月寒说着，瞟向泽世光，“家主你看，小公子心里还是最惦记你的。”
泽世先心思玲珑，但面对兄长，却最是纯直。他谢过冷月寒的茶，坦言道，自己是为了潇清欢的事情来的。
啪嚓一声，泽世光直接将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你懂什么！不在生州过你的安稳日子，跑来炎州多嘴多舌，哪个教你的？又是哪个指使你的？”
泽世先吓得一缩脖子，不顾冷月寒连连给他使眼色，口中不肯服软：“兄长，潇家主和金小姐的故事，已经传得尽人皆知，就算兄长不怕千夫所指，不在意人言，可总要估计我泽氏数百年的清誉啊！”
“清誉？！”泽世光似乎是被弟弟逗笑了，“我泽氏立家数百年，向来是靠实力和野心，哪来的清誉！”
“实力和野心，跟名声也不冲突嘛。”泽世先不怕泽世光发火，就怕他似笑非笑又带着嘲讽的这般语气，终究声音小了许多：“兄长，你已经攻下炎州了。那潇家主也已经死了。你就算把他挂在城头，除了平白惹人议论之外，也没什么用。不如把尸体交给莲氏，还能博个美名，何乐不为呢。”
泽世光盯着弟弟，伸手去摸茶盏，然而茶盏已经被他给摔了。越发让他生气。冷月寒见状，连忙烫了新的茶盏，又斟了新烹好的茶汤，推到他面前，低声劝道：“小公子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家主好好说，不要动怒。为外人的事情伤了兄弟和气，不值得。”
泽世光点了点头，挑眉瞟了一眼冷月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都是你和母亲惯的。”
冷月寒见他如此，知道他不会真的跟泽世先冲突，放心地笑了笑。
“先生还有事就去忙，我和阿先单独说会儿话。”意外的，泽世光开口撵人了。
冷月寒一愣，很快恢复了笑容，点了点头，再三叮嘱泽世光，别为难弟弟，又转过头来劝说泽世先，不要跟兄长拧着劲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了书房。临走时还吩咐门外的守卫，若是听见里面动静不对，就算是顶着家主责备，也要进去看看，千万别让兄弟俩动手。
“若家主真的责罚你们，我会求情的。”冷月寒道。
一众护卫自然应声答是。说这些的时候，冷月寒没有刻意放低声音，里面的泽世光和泽世先应该也能听见。但她就是说给这两兄弟听的。如今兄弟两人，一个是名副其实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一个是生州之主，泽氏内很多人推崇的家主继承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传扬出去，恐怕比区区一具潇清欢的尸体更让人说嘴。
这可不是冷月寒想要看到的。至少兄弟阋墙的戏码，她现在不想看。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两手
听着冷月寒的脚步声远了，泽世光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收了之前的怒意，拉着弟弟，绕到屏风后面，兴奋地指着一张通天贯地的舆图给他看：“下面人新绘的炎州舆图。你看看。”
泽世先抬头看看，又低头看看,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图上的墨迹：“如此详尽，非得踏遍每一寸土地不可。兄长可得给他们记上一功。”
泽世光点点头，直说大把的打赏已经赐下去了：“回头他们修整一阵儿，就派他们去生州。自从诸葛微雨把生州交出来，咱们还没好好测绘过呢。”
泽世先憨笑着点点头。泽世光这一下子把话题带开了，泽世先一时不知该如何转回来,心里有些着急，可又不敢扫兄长的兴。
泽世光看在眼里，心中偷笑，泽世先虽然已经成家立业，但一直以来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总归是有些孩子心性。这性子虽然偶尔也让他觉得麻烦，比如方才冷月寒赶来之前。但也有好处，那就是好哄。
特别好哄。
“可惜当初绾氏费劲了千般手段也没能从容璇玑手里拿到雁图匣，不然就不用这么费事啦。”泽世光拉着弟弟席地而坐，指着小小斗室另外三面墙——上面分别挂着天下舆图、祖州舆图和玄州舆图——“画这些可不容易。幸好父亲当年高瞻远瞩，事先网罗栽培了大把测绘堪舆的好手，不然哪有这些。”
泽世先连连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泽世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天下舆图上，他循着看过去。发现这张舆图与他之前在玉京见的不同。家里那张，祖州、瀛州、生州、聚州、宁州这些地方，本就涂的是同一个颜色，代表泽氏的势力范围。但这一张上，炎州也变成了同样的颜色。
“阿先你看，这大好的天下,还有那么多地方不在咱们兄弟手里，多可惜。我问我为何要轻辱潇清欢的尸首，就是为了这些还没有归附我泽氏的土地。”
泽世先微微蹙眉，想要反驳，却听泽世光继续说道：“父亲毕生所愿，就是一统天下。这世上曾经能够真正做到一统天下的，只有仙尊。可他靠的是武力，不恭敬点说，是靠生得早。而且他没有后人，还把自己作死了，无法延续这份统治。而我泽氏，虽然传承不过数百年，却拥有足以碾压任何世家的实力，终会将天下纳入囊中。泽氏有我，有你，会一直绵延不绝的传承下去。做这天下真正的主人，永远的主人。”
“小时候兄长就教我，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我泽氏能有这般地位，乃是大势所趋，自然也是兄长运筹帷幄的功绩。我支持兄长，也盼着能早日达成父亲的遗愿。可这跟将潇家主的尸体送还，并不冲突。”
“一具尸体确实不算什么，可如今炎州很多仙修和百姓还不肯臣服我泽氏，潇清欢挂在那里，是威吓，是震慑。清欢，我们不会在炎州停留太久，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那样会延缓我们统一天下的势头。对于炎州，泽氏需要尽快掌握，吓破他们的胆子，是最快的办法。若是一具尸体就能威慑一众世家臣服，那潇清欢就是我泽氏的大功臣了。”
谷肕泽世先并不同意兄长的看法：“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兄长就不怕，太过铁腕强压，会有人不畏生死站出来反抗泽氏吗？”
“当然怕。”泽世光笑得越发冰冷，“阿先，拿下炎州的过程之中，我命人屠了四座大城，三座小城，村镇更是不计其数。刚开始每天夜里都有人潜进来行刺，说是要为家人报仇。我已经下令将他们全都砍了，脑袋跟潇清欢挂在一处示众。再有不臣者，再杀再挂就是了。这几日估计终于是怕了，刺客渐渐少了。你看，人的承受能力的确有限，等到了这个极限，人就会变得麻木。麻木之人又怎么会反抗呢？这也是想要速战速决的代价。”
泽世先觉得泽世光简直就是疯了：“不愿臣服就杀掉？兄长，没有了人，咱们就算占下再多的土地，又有什么用啊！”
“人？咱们都站下了地方，还会缺人吗？只要战事尽快终了，各地平稳，百姓会很愿意生孩子的。可能眼下人手少不得要紧张几年。你等十年之后再看，没准地还不够用了呢。区区十年，咱们兄弟也等得起不是？”
泽世先突然叹了口气。他说不过兄长，但仍旧觉得他说得不对。来之前他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能说服泽世光送还潇清欢的尸体，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他就去偷。偷了之后再联络莲英，让他来接应。眼下看来第一条路是走不通了。
“对了，兄长，小蝶有孕了。”泽世先突然换了话题。
泽世光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样大的喜事，你怎么才说？”又想着小两口年纪小，又是第一胎，寻常世家里这样的情况，保不住的很多，连忙按了按弟弟的肩膀：“小心也是对的。够没够三个月？若是没够，就不要往外说，免得折损了孩子的福气……”
“够了够了，已经六个月了。”
泽世光又是一愣，重重地拍了弟弟一巴掌：“怎的不早说？小蝶年纪小，你怎么也不懂事？这孕妇每日吃些什么补些什么，哪些东西对孩子好，哪些东西对大人好，哪些东西要提前准备……诶呀，我跟你说不着，我给母亲传信去。”
泽世光站起身来，拉着泽世先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喊人进来。外面的护卫一直小心留意，听着里面一直没有动静，一直提心吊胆，猛然听见泽世光喊人，都吓了一个激灵，蹦着跑着就往书房里面来，差点跟泽氏兄弟撞了个满怀。
“去请冷先生过来。再把所有在炎州的族老们，尤其是长辈们都叫来！快去！再命人，去潇氏的库房里……手下败将不吉利，不好不好。”说着，泽世光从怀里找出来一把钥匙，丢给一个属下，“去我前几日亲手整理的小库里，挑编号靠前的箱子，挑最好的东西拿，先拿一百件……不好，太满了，折福，拿九十九件——这个好，长长久久——送去生州！”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平沙
护卫们看着自家家主少有的失态，都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进退。直到泽世光吼了一声，他们才纷纷散去了。
泽世先挠了挠头，看来自己的计划可行。
“你这孩子，怎的不早说？”泽世光又回过头来责备起弟弟。泽世先连连摆手：“可不是我们要瞒着，三个月的时候,就知会了莫氏和家里。母亲早在上月初就赶去生州亲自照看小蝶了。只是兄长这边忙着打仗，我们都不敢让你分心。所以只把你和你身边的人瞒下了。”
“好好好，都怪我。”泽世光难得地通情达理，“也对也对，我现在身上杀气太重，不适合张罗这样的喜事。不过还是应该大肆庆祝一番的。这样，今日你就不要急着赶回去了，夜里我让他们摆宴,咱们兄弟好好醉一场！顺便也让下面的人乐一乐！”
“都依兄长。”泽世先露出得逞的笑容,泽世光干顾着高兴了，没有察觉。
冷月寒等人接到家主急招的命令，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等赶来一问，发现是这等喜事，都十分高兴。冷月寒更是领命，亲自带人去张罗宴饮。泽世光又安排人手，从城中的商行里买了很多成匹的红绸，挂在驻地。惹得不少路过的百姓驻足，还以为泽氏中有人要成婚呢。
华灯初上，沙棠泽氏驻地之中，佳肴如林，美酒如流，只要是沙棠城中的人，不论是仙修还是百姓，不论是泽氏子弟还是附庸，抑或原本效忠潇氏的家族，只要道一声恭喜,都能讨得一杯美酒、二斤熟肉。而泽氏中人更是恣意的庆贺这一桩天大的喜事，就连守卫都比寻常日子减少了三成。
泽世光高兴极了，对于敬酒来者不拒，很快就醉倒了。被人抬走之前，还不停拍着泽世先的肩膀，感慨自家小弟终于长大成人。泽世光走了之后，宴饮越发无度，泽世先逮到人就灌酒，连冷月寒都没有被放过。只好捉住两个泽氏的族老当“替死鬼”，推到泽世先的面前，自己则功成身退，躲在角落里醒酒。
看着泽世先卖力的灌人酒，冷月寒大概猜到他想要干什么，还顺手给他帮了个小忙，在给城门守卫送餐食的时候，特意多带了几坛酒。同时千叮万嘱不要多饮。但遇上这等喜事，哪有不同喜同贺的道理呢？很快，城楼上也酒香飘散，很多人头重脚轻，说话含糊，显然是醉得不轻。守卫自然松懈了。
夜里，果然泽世先亲自动手，将潇清欢的尸首盗走。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竟然还找了一具死期与潇清欢差不多的尸体换上了潇清欢的衣裳作为替换。而将真正的潇清欢的尸体，包裹妥当，藏在了一只箱笼里，混在一众礼物之中，便是开箱恐怕也发现不了。
第二天，泽世光睡到午后才起来，看着天色，直说自己真是放纵了。不多时，泽世先跑来与他道别，说自己要返回生州去照顾母亲和小蝶。泽世光叮嘱了几句，就放他走了。整个泽氏上下，除了冷月寒，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潇清欢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而泽世先也足够机警，并没有直接联络莲英，甚至没有往长州的方向走，而是一直往西，直到出了炎州，进入到瀛州地界，才传信给莲英。
谷氦莲英收到信，也吓了一跳，再三辨认字迹，证实的确是泽世先没错，心中不禁感激万分。正在犹豫究竟该派谁去接应最为稳妥，恰逢容璇玑赶了回来。
枫桥的事情终于处理完成，她留了一部分人手——主要是医师——将整个城池最后再清理一遍，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而这座城还要继续使用，少不得要做些防范和消杀。而她亲自带人赶回来，除了要与莲英商议迁移百姓充填北境的事情之外，还带回了雪千影他们的消息。
雪千影他们按照溯回术里面看到的景象，一路追着恩无忌的踪迹，去到了平沙城外，也找到了阿骨讫手下发现恩无忌佩剑的地方。但线索到此再次中断。平沙城的守卫可以证实，从来没有见到恩无忌进城。
平沙城虽然有不少仙修，但主事的金氏却是个凡人的家族。金氏老家主乃是金悯的亲叔叔，论辈分雪千影还要叫一声叔祖父。老人家得知这边的情形，亲自召集了城中的仙修和不少强壮的百姓，还重金请了许多猎户，帮着雪千影他们找人。而众人在平沙城四周搜寻了几日，也没有再找到恩无忌出现过的痕迹。仿佛这人就此彻底消失了一般。
“雪儿，你能确信，无忌朝着这边来了吗？”老人家与雪千影熟悉又客气，又因为在恩氏治下多年，是看着恩无忌长大的，得知他受伤失踪，也是万分焦急。在得到雪千影肯定的答复之后，老人家道：“你们年轻人还有大事要做，不妨把这边交给我。我亲自安排人手，从平沙到东海边，就算翻个底朝天，只要无忌在，我一定把人给你找出来。你看怎样？”
雪千影大礼谢过老人家。老人家却问雪千影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潇清欢的尸首抢夺回来，跟他孙女合葬。雪千影这才知道金穗合殉情的事，也才知道了潇清欢被暴尸的事情。而此时金穗合已经停灵将近半月。按照长州的习俗，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过身，通常停灵不会超过十日。幸好是冬日，不然饶是金老家主疼爱孙女，也有些勉强了。
雪千影听了前因后果，一时之间，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喉咙中气血翻涌，若不是当着老人家的面儿，保不齐一口鲜血就喷出来了。
“叔祖放心，我这就去办。”雪千影强压住怒火，“我保证把您孙女婿给带回来。”
“雪儿啊，”老人家却一把将雪千影拉住，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你尽力就好。先保全自己要紧。”
雪千影含着热泪点了点头，叮嘱城中仙修看好门户，切要保护好金氏的安全，就带着人离开了平沙城。
出城不久，几乎是刚刚离开了城头相送众人的视线，雪千影忽然扶住夜小楼，一口黑血呕了出来。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好处
见雪千影忽然呕血，夜小楼吓了一跳。大声喊着让修正赶紧过来查看。修正却抱着胳膊踱着步，凑过来摸了摸雪千影的脉门：“夜九你这性子真是越来越急。她没事。这口血还是吐出来的好。不然容易憋出病来。”
夜小楼松了一口气。修正却又道：“你这身体还得仔细调理一阵。眼下我虽然劝你不得，但还是先回白鹤或是小荷别苑才最稳妥。”
雪千影指了指平沙城的方向，没有说话。
“是是是，我知道，清欢的事情,金小姐的事情，都让你很难受，恨不得今日就去炎州把清欢的尸体抢回来。可你现在这样子，别说去沙棠抢一具尸体，若是泽世光有心，稍微布置一番，你都得变成尸体。我说啊，人人都称赞你无常元君机敏过人,怎么就对自己的身体没点谱呢？难不成是我不够熟悉律法，这世上对自己好难道要受刑罚吗？”
雪千影被修正说得接不上话。倒是夜氏兄妹一个关心则乱，一个本就心细，都觉得修正的话似乎意有所指，拉着他追问雪千影的身体到底有什么不妥。
修正叹了一口气，脸上少见的有些犹豫。他松开雪千影的手腕，朝一边走了几步，见夜小楼和夜小婉跟了过来，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她不让我说的。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昔年琵琶岭的重伤主要集中在灵海？她灵海确实伤得重，不然也不用放弃之前修习的法门，另辟蹊径了。其实除了灵海之外，她最终的伤在心脉，还有过度借用灵力导致经脉受损的问题。”
“心脉？”夜小婉一愣。琵琶岭一役，雪千影几时伤过心脉？但夜小楼却反应过来，脸色突然暗沉下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夜云台上的一次冲动，足以让他悔恨终生。但雪千影从来没因为这事儿跟他起过什么冲突,甚至连一句难听的话都没有过,让夜小楼......人的面子上，可不是冲你，更不是冲你的东西。”
容璇玑说得一本正经，惹得雪千影频频点头，就差开口夸她高风亮节了。结果容璇玑却话锋一转：“你若有空，给我做把鲲骨短匕吧。要求不高，跟阿芙那把差不多的就行。”
雪千影憋着嘴，指着容璇玑：“你最好祈祷你的办法有用。不然不仅没有匕首，我还得揍你一顿。”
容璇玑笑得肩膀耸动，笑够了才道：“你给阿先写信，没准他能直接帮你把潇清欢的尸体偷出来也说不定。便是不能，也好劝一劝泽世光——这天下芸芸众生，若说谁的话还能让泽家主过过脑子走走心，也就只剩下阿先了不是？”
雪千影一拍脑门：“我怎么把阿先给忘了。对对对，这事找他最合适。”
“看来我的匕首有希望了。”容璇玑拍了拍雪千影的肩膀，又换了严肃的神情：“我们都对阿先的人品有信心，但他毕竟是泽世光的亲兄弟，强求不得。若是他拒绝，你也别怪他。”
修正在一旁阴阳怪气：“茕茕是个活圣人，将心比心这种事，她比咱们做得都好！不对，他们莲氏的家训是什么来着？哦，由——己——及——人——”
雪千影抬脚将地上的松塔踢了过去。修正笑嘻嘻地闪身躲开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正好一道回白鹤去。”
“你先回去，也替我跟阿英说一声，现在我不便写信。”
容璇玑知道雪千影不写信的原因，但她又好奇，自己帮着解决了潇清欢的问题，雪千影还要去哪里？
“我原想着沿水路，去边境上等一等消息。现在既然要找阿先帮忙，就不能显得太着急，我打算继续去找无忌。他这样一直没有消息，我心里实在不踏实。”
“你们在平沙没找着有用的线索，现在还能去哪找？”
“平沙距离海边已经很近了，我想继......续往东，顺着海边找一找。若是实在寻不着，就回白鹤去。你再帮我告诉阿英，这段时间我可能一直都不会给他写信，让他不要着急。”
“行。”容璇玑爽快地答应了，又笑道，“我猜阿英一定也在为清欢的事情焦头烂额呢。我正好回去向他献计，趁机再多捞一笔好处！”
续往东，顺着海边找一找。若是实在寻不着，就回白鹤去。你再帮我告诉阿英，这段时间我可能一直都不会给他写信，让他不要着急。”
“行。”容璇玑爽快地答应了，又笑道，“我猜阿英一定也在为清欢的事情焦头烂额呢。我正好回去向他献计，趁机再多捞一笔好处！”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赶路
雪千影手里捏着玉璧，几乎一夜无眠。
她想不明白夜小楼的意思。更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第二天醒来，才想起夜小婉的书信。抓过来略略扫了一眼，是写给夜小楼的，只是信的末尾，她叮嘱自己的兄长，帮她告诉雪千影，自己平安到家。
信中说，过继的事情正在筹办，夜一行的意思是要办个典礼，家中已经有人帮着张罗了，长兄夜小城也因为这件事情赶回夜阳，帮着堂妹筹办一应事宜，不用夜小婉自己操心。
而夜小婉自己，则选择了闭关。
雪千影放下信。经历了昆仑之行，又跟着几人天南海北走一遭，想必夜小婉心中也有了不少感悟和领会，闭关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夜小婉囿于天资，如今世家修习的这一套对她来说进境甚微，甚至反而还是一种负担。雪千影只希望她尽力就好，不要太过跟自己较真。
但这话她劝过，夜一平也劝过，都没什么用。世家子女，若是不想做一颗被人随意摆放的棋子，想要有所作为，被家族看重，被世人尊重，几乎唯有拼尽全力提升修为这一条路。
像他们莲氏，莲茹师姐，能够以自己经商的天赋在家族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本就是凤毛麟角。而其他家族的宽容和包容，比莲氏还大大不如。
雪千影叹了口气，将信折起来，准备拿去还给夜小楼。刚梳洗妥当，一抬头，自家风荷飘了进来，雪千影接过一看，是莲英的书信。信写得啰里啰嗦，涂涂改改，很多地方还夹杂着恩无忌的笔迹。内容也是断断续续，时间跨了好些天。
雪千影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这哪里是信，明明就是小哥俩今天想起来写一点，明天想起来又添一笔，凑成一大篇，传来给自己解闷的。
信里絮絮叨叨的日常事宜，写了后来又经历的两场规模不大的战事，又说了些枫桥风物，说今年红叶红的时间特别长，雪千影没看见真是可惜云云。
除此之外，信里只说了两件要紧事。一是又到了该换防的时候，恩无忌和莲英可以回家休息一阵，接下来是恩如山带人驻防，如果下次换防的时候师姐还不回去，那么就要莲威亲自带人过去了。
第二件事是，之前诛杀长牙兽祭司的时候，莲英的鲲骨匕首没有拿回来，但后来阿骨讫竟然叫人给莲英送还了。
“这个阿骨讫，还挺体贴。”雪千影想起了那个半熊半人的家伙，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莲英在信中说，匕首他小心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但为防万一，还是暂时封存，等到师姐归来查看后再使用。对于莲英的谨慎小心，雪千影是放心的。
信的末尾，恩无忌装作无意的样子，提了一句，问莲芙什么时候回长州。
“臭小子，都不关心我几时回去吗？只记得你的芙妹。”雪千影笑着自言自语，也没真生气。反而拿着书信，去找那三人用早膳，顺便把信带给莲芙去看。
“师姐，你昨天没睡好么？这么眼眶这么乌青？”莲芙瞟了她一眼，就看出问题，凑过来还拿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差点以为是撞到了。”
雪千影揉了揉眉心，看了夜小楼一眼，只能推说自己是惦记师父师娘，以及还在北境的英儿和无忌。
“倒也还算心有灵犀。今天一早信就到了。”雪千影扯出笑容，然后顺手把信塞给了莲芙。
修正趁着店家摆膳桌的功夫，过来给她诊脉，脸上聚起一片愁云：“咱们脚程要加快了。仙尊的灵力渐渐失去作用，毒素一旦爆发，万一控制不住，会很危险的。”
雪千影连忙点头：“璇玑如今在家中，也是危机四伏，没有灵力傍身，终究是让人担心。”
修正也点点头：“咱们离开的时候，我给璇玑留了不少应急的药，若是出了问题紧急给我们传信，我们赶回去倒也来得及。”说着，又垂下头，“毕竟咱们作为朋友，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些了。”
想起容氏那些乱事儿，雪千影微微唏嘘。不过很快收敛。眼下要紧的还是赶紧寻药，赶紧解毒。除了为了璇玑，她也想家了，想回长州，回师父师娘身边去。
夜小楼垂首不语。修正满心都是雪千影和容璇玑的事情。只有莲芙，看了信之后，叽叽喳喳拉着雪千影说了好多话。几个人被莲芙闹得也顾不上想别的，倒也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饭。
早膳之后，几人离开了客栈，继续赶往怀州。雪千影终于说服了修正允许她动用灵力御剑而行。于是四人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离开了聚州境内，越过了霞丘山，进入了怀州境内。
怀州与聚州只有一山之隔，但风物气候完全不同。怀州是高原，南面是蓬丘和霞丘，北边是迟州广袤的平原和草原，西边是昆仑外密瘴林，东边是碧津湖，西南高、东北低，地势高差极大，更有风沙漫卷，全年少雨，气候干燥粗粝。
以至于修正刚刚落地，只喘了一口气就被这干烈的空气呛得直咳嗽。
莲芙也没好到哪里去。
夜小楼笑呵呵的看着他，帮他拍了拍背，捋顺了气儿，这才笑着揶揄他：“怎么，号称医行天下的修先生，没有来过怀州么？”
修正拍着胸口摇了摇头：“我以前来过，没觉得这么难受。都上不来气。”修正终于喘匀了气，“这怀州的地势又长高了么？怎么觉得喘气更难了？”
“倒也不全是地势的缘故。”雪千影见莲芙也缓过来，笑着解释道，“这些年草原沙化很严重，迟州是平原，又无高山峻岭，根本挡不住沙尘和风暴，所以怀州也跟着风沙加剧，再加上本身是高原的缘故，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难道迟州洪氏就没有个应对的办法，就放任风沙肆虐吗？”莲芙不解的问道。
夜小楼轻轻一笑，给她解释：“阿芙你可曾听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小树种下去，没个十年八年，根本见不到效果。至于洪氏，树当然是一直在种，只是这收效么，远没有草原上风沙侵蚀草地的速度快。”
莲芙挠挠头，长州气候湿润，土地肥沃，她这个连沙漠都还没见过的世家小姐，对这些还真是一窍不通。直嚷着有机会要去迟州看一看，究竟这个沙漠和草原，有多厉害。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人证
“尹师姐，出事了！”
尹默心思一沉：“慢些说，说仔细了！”
那人深深喘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今天莲英带着两个人上岸，出了码头，找了个摊子吃了点东西,顺便打听了城中棺木纸扎铺子的所在，结了账，就按照摊主指明的方向一路去了。
莲英一直纠结要不要去拜访束星文。结果走的这条街，正好经过束氏家宅。既然凑巧，那过门不入显然不是道理。莲英便着两个师弟去买些时令点心，带着去拜见束星文，也不算空手。结果还没等两个弟子领命去买，一架送菜的马车，不知怎的突然散了架,满车的新鲜菜蔬和木头滚了一地，还有许多鸡蛋打在地上，将路堵住了。
许多路过的百姓和沿街的商贩，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帮忙去捡。莲英站在街角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条路怕是一两个时辰也畅通不了，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是天意不叫我们去拜访束家主了。咱们改道吧。”
到了棺材铺子，莲英选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拒绝了店家送货的好意，直接将其收入乾坤袋中。隔壁的纸扎铺子莲英也去看了看，但此地丧仪风俗与长州有些出入，实在没有合眼的，莲英就放弃了。准备再去街上买些小吃，带回船上与尹默等人分食，正好省了晚膳。
结果三人刚离开纸扎铺子，就被一伙人手执刀剑，团团围住。
两个师弟本能想要拔剑，却被莲英按下。康墉虽为束氏管辖，但毕竟是祖州地界,若是漏了身份，少不得要惹麻烦。
想到这里，莲英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几位拦住我等去路，所为何事？”
为首一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锦缎，却并非莲英熟知的世家服色，手中拿着一把大砍刀，见莲英主动搭话，冷笑一声才道：“莲家主好兴致，灭人满门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带人逛街，如此举重若轻，果然是当时英杰啊。”
莲英一愣，很快蹙起眉头：“灭人满门？这话从何说起？”
“莲家主还不认？”那人冷笑更盛，稍稍闪开半边身子，后面有人推出了一个车夫模样的人。那人畏畏缩缩地抬起头，看着莲英，满脸的惧色不似假装，伸手指着他叫道：“就是他，就是他灭了束氏满门！我亲眼所见！”
“束氏？！”莲英愣住了，身后跟着的两个莲氏弟子也愣住了。
那领头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莲家主，如今既又人证，你又要如何脱罪？”
莲英道：“既然你们认出了我，我莲氏与束氏向来无仇无怨，又何必潜行越境杀人？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怎么知道？这得问莲家主！”领头的仍旧不依不饶。
莲英心里发闷，但还是沉住气，抬眼打量了几眼车夫，想起他就是那个送菜送到一半，车架在束氏附近散了的车夫，连忙道：“你今日路过束氏家宅时，车架散了，菜滚了一地，是也不是？”
那车夫看了一眼领头的，点了点头。
“你挡住了街道，我过不去，特意绕开了束氏家宅。如果事发在那之前，你又是如何目击我杀人灭族？若是之后，”莲英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棺材纸扎铺子：“那几家铺面的店家都能证明，我当时正在采买，又哪有时间去杀人？”
那车夫见莲英这样说，目光稍稍缩了一下，躲到了领头的后面。那领头的却不听莲英辩白：“莲家主巧言令色，早在我等意料之中。只不过这番话，还是等到了泽家主面前再说吧！”说完，那领头的一挥手，众人围了上来。一副立刻就要将莲英三人捉拿归案的架势。
原来这些人捉拿自己，是要送到泽世光面前发落。确认了这一点，莲英心里多少踏实了几分。只要不是立刻斩杀自己，不论到了哪里，都还有脱罪的余地。而且他也想要知道，束氏灭族的真相究竟如何。
莲英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些人普遍都在悟道境以上，有几个还是高手。自己想要脱身容易，但是带着两名师弟一起，就难了。
而且，尹默他们还在船上，得尽快通知他们才行。
想到这里，莲英拉过一个师弟，耳语道：“回船上，告诉你尹师姐，赶紧走！”
“那家主……”
“回去搬救兵！”莲英说完，不等师弟反应，伸手一推，直接将他推出了人群。而自己则带着另一个佯装抵抗，纠缠住了众人。那些人最开始还想着围堵报信的莲氏弟子，可莲英这边频频显露出突围之相，他们只好专注于留下莲英。而莲英见报信的师弟终于走远，这才束手就擒。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莲氏弟子接过尹默递来的热茶，将事情交代清楚，又咳了几声。这一路跑回来路程可不近。怕被人发现，不仅不敢御剑，还得假装从容淡定，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七拐八拐，这才跑回来，着实不容易。
“你先歇着。”尹默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正要去布置，却被师弟抓住了衣襟：“尹师姐，咱们就这么回去了？真的不管家主了吗？”
“家主说得对。咱们这一趟出来的目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船上这些人，好手不少，可照你所说，对方高手也很多，想要把家主抢出来，恐怕也不容易。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返回白鹤，不论是发公函找泽世光要人，还是容大娘子有别的办法，哪怕就是硬抢，也有足够的人手使唤不是？”
那弟子想了想尹默的话，终于不甘心的松了手，又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总归是我们无能，若当时是尹师姐这样的高手相随，总能护得家主突围的。”
尹默拍了拍师弟的背：“你莫要自责。今天的事情，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就算是我或者别的高手跟着家主，能够成功突围，对方也一定还有后手。眼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早一日赶回白鹤报信，家主就能多一分安全。”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报信
“早一日赶回白鹤报信，家主就能多一分安全。”
尹默打定了主意，正准备安排起锚。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个年长的莲氏外姓弟子，手里抓着出鞘的长剑，钻进船舱：“尹师姐，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将咱们的船给围了。二话不说就动手，已经打伤好几个咱们的是兄弟了！”
尹默心里一惊，果然对方早有准备，看来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之前跟莲英出门的师弟，闻言连忙站起身来，也拔出长剑：“尹师姐,我们去抵挡一阵,你快些走！”
尹默却迟疑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留下,带着师兄弟们抵御强敌，一起脱逃，而不是……
“师姐，你方才说了，早一日让白鹤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家主就多一分安全！现在他们显然是想阻碍我们回去报信，你莫要纠缠，赶紧离开为上！”
进来报信的弟子也这般劝说，尹默思索片刻，便道：“我跳河逃走，你们抵抗一阵，就装作不敌的样子被俘。他们此番是冲着家主来的，家主已经被他们控制，那么杀更多的人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说着，尹默按着两个师兄弟的肩膀：“活下来，让尽可能多的师兄弟活下来！”
“师姐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大家的。”年长的外姓弟子说道。另一个师弟也连连点头,更找出一身女装套上，想要假扮成尹默的样子，好助她脱逃报信。
尹默将船上要紧的东西一股脑收入乾坤袋，趁着混乱钻去了船尾，一跃而下，跳入江水之中。
尹默离开之后，船上又打斗了一会儿，双方各有伤亡。但莲氏这边，按照尹默临走时的安排，很快就佯做不敌，束手就擒了。
对方领头的是一个白衣女子，一众高手都叫她姑姑。她命人将所有人都押在甲板上，亲自拿了画像一一对比之后，冷笑一声：“好谋略。这样危急的时刻，还能这样清晰布置，逃出生天，莲家主的心腹真是了不起。”
手下人请她示下，这些人要如何处置。女子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都杀了吧。”说完就径直下了船。
康墉城码头很快被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水域。过往停靠的船只，全被约束在一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屠杀，都吓得不敢言语半声。
女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众百姓恐慌和惧怕的表情，脸上十分得意，站在码头的跳板上，对众船只高声喝道：“束氏遭逢灭门之祸。元凶就躲在这条船上。我等是奉了泽家主之命，缉拿凶手。尔等好生经营行船，只要不藏匿包庇人犯，自然不会有事！”
众人自然不敢多言，瑟瑟称是。女子满意地笑了笑，离开了码头。
尹默这一路走得十分不易。她已经万分小心，昼伏夜出，躲开大的城池和村镇，只走小路，甚至穿山越林。可是，追兵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总能追寻到她的踪迹，甚至还能预判她的动向，事先堵截。有好几次，尹默都落入埋伏之中，幸好她心思细腻又坚韧，屡屡都能逃出。就这样一路逃出了祖州，逃出了瀛州，终于进入了玄州界内。
而此时距离康墉城莲英落入敌手，已经过去了三日。
进入玄州第一件事，尹默就传信给夜小城求救。也顾不上信件可能被拦截的风险，直接传信给容璇玑，告知莲英的遭遇。
便是在玄州，尹默也遭遇了两次伏击和两伙追兵。直到她进入到云泉城内，总算与赶来接应她的夜远遇上。夜远只带了几个人，大部分是夜小楼当年的心腹。近来都在夜小城麾下听命，与尹默姐弟打过很多交到，彼此算是熟悉。他知道尹默不是急躁的性子，能到写信求助的程度，必然是遭逢了大事。可当他看见尹默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时，还是吓了一跳。忙问她发生了什么。
尹默将康墉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夜远蹙起眉头。他是从夜一行跟前儿过来。束氏灭族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没听说呢？
自然莲家主被指认为凶手的事情，他就更不曾听说了。
得了夜远的帮助和护卫，尹默得以毫无顾忌地御剑。终于得以在十二月二十一傍晚赶回了白鹤莲氏家宅。
容璇玑见尹默归来，形容又如此狼狈，自然十分意外：“你这是怎么了？阿英呢？”
尹默连忙将事情道明，事无巨细，但凡自己记得的细节全都说了一遍。见容璇玑脸色阴郁中带着意外，就猜测到自己的传书十有八九并没有送到容璇玑的手中。为了以防万一，尹默特意又提起了书信的事情。果然，容璇玑从未收到她的任何书信。在康墉码头发出的没有收到，在玄州发出的也没有收到。
“按理来说，泽氏得了炎州，接下来应该着手玄州才对，而不是我长州。若是在攻伐长州的过程中，玄州突然出兵，岂不是腹背受敌？这实在不合逻辑。就算泽世光猖狂妄为，冷月寒等一众谋士，也必然会阻拦。”容璇玑说着，摇了摇头。
“所以才使出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尹默道。
容璇玑又是摇头：“泽世光想动莲氏已经很久了，阴谋阳谋办法多得是。就算他自己不想，冷月寒的肚子里也不会少了好主意。实在没有必要用这种一捅就破的手段——你们别忘了，你家大师姐无常元君手里可是握着溯回术的，事关阿英，万一她亲自走一趟，得了什么要紧的物证，直接去天台上公告天下，他泽世光的脸岂不是要被打肿了？”
尹默想了想：“会不会泽世光想要趁机除掉家主？家主已经被俘三四日了，万一……”
“不会。擅自处置一家之主，泽世光将要面临莲氏不死不休的局面。就算他自信泽氏如今之实力，远在莲氏之上，并不惧怕莲氏的鱼死网破。可他总要提防你们家大师姐，提防太叔祖。万一这两人不管不顾，对他进行‘斩首’，就算泽氏能够一举将莲氏彻底碾碎，泽世光自己没命了，我就不信，他能甘心？”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要人
“就算泽氏能够一举将莲氏彻底碾碎，泽世光自己没命了，我就不信，他能甘心？”容璇玑不信泽世光敢直接处置莲英，却也想不通，他闹了这么一出，把莲英抓起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尹默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容璇玑仔细思索一番，道：“三管齐下。阿默，你拿上阿英的印信，征调各家人手总计两万之数，陈兵炎州边境。”
尹默愣了愣：“这是要开战？”
“打不打先拿个态度出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越是不怯战，泽世光就越不敢跟我们打！”
容璇玑又把一直守在外面的尹横叫了进来：“你去请太叔祖出关,坐镇白鹤,收缩人手，全力护卫莲氏家宅。以免偷袭！”
“是！”尹横大声答道。与堂姐对视一眼,转身去找莲康了。
“阿默，你在莲氏族中，为我选上一百好手，随我去炎州泽世光面前要人！”
尹默又是一愣，很快应了一声是。
容璇玑先是发出公文公函，昭告天下，直指泽世光无礼扣押莲氏家主，并宣称自己要代表莲氏，亲自赴炎州沙棠城向泽世光要人。公文发出当日，容璇玑便带上了莲氏一百名高手，直接御剑飞去了沙棠城。
临行前，容璇玑还不忘嘱咐尹默，记得派几个得力的人手把潇清欢的尸体送去平沙城交给金氏。尹默也都一一安排照办。
“你让人跟金氏老家主好生说说，让他不要着急发丧，等家主回来，要亲自过去。”容璇玑叮嘱道。
她说过的事情，容璇玑都记得,都会尽力帮忙办成。
尹默领命，亲自去安排。
莲氏的公函和容璇玑带人前来的消息，泽世光几乎是同时收到的。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个心腹护卫，轻车简从的出了城。
可当他看见容璇玑的阵势，心里不禁懊恼又气愤。自己为表诚意，只带了三个人出门，可对面的容璇玑，却带了近百人！这是要干什么，攻打沙棠还是逼宫问罪？！
眼见泽世光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冷月寒在一旁压低了声音，好言相劝。功夫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再多的委屈也只能咽到肚子了，没准传扬出去还能博一个宽宏大度的美名。若是现在就翻脸，不止前功尽弃，落下骂名，更难免会吃一个眼前亏。
泽世光运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满是怒意的脸上，强行扯出了一个笑容，显得无比狰狞。说话时嘴唇和牙齿因为极度的气愤而不住地打颤，更像是咬牙切齿一般。
容璇玑见泽世光亲自出来，还只带了几个人，心中不免讶异。难不成泽世光已经有恃无恐到这等地步了？还是说城头上另有埋伏？想到这里，容璇玑不免下意识向城头望去，确实与他们抵达时毫无二致。无论是守城门的人数还是坐镇高手的数量，都没有变化。心中疑虑更盛。
“容大娘子。”泽世光沉住气，抱拳行礼。若是往常，他必然要唤一声“容家主”揶揄容璇玑，好出口恶气。但今日，泽世光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举止十分得体，更不敢轻易惹恼了容璇玑——纵然他心中明白，容璇玑此来未必会与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可他还是谨慎了。
“泽家主。”容璇玑还礼。虽然此来是为了要人，也的确被她搞得气势汹汹。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的。
泽世光见她态度如此，知道事情有的谈，便开门见山：“容大娘子，公函我收到了，也派人查过了，我泽氏近来并未扣押过莲氏中任何人，更遑论莲家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泽家主，十二月十七......，我莲氏家主微服潜行，途径康墉，在码头暂时停靠。却不想被一伙来路不明之人，指认为灭门束氏的元凶。莲家主为了防止殃及城中百姓，并未抵抗，束手就擒。之后那伙人还派人清剿搜查了我莲氏的船只，带走家主随从十余人。莲氏一位重要的族人，亲耳听到，他们声称要将莲家主交于泽家主处置。族人拼死逃脱，返回长州报与我知。这便是我今日带人至此的原因。”
说完这番话，容璇玑静候泽世光和冷月寒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是，两人听闻束氏被灭门时，都是一愣。泽世光更是反问道：“容大娘子，请你再说一遍，谁家被灭门了？”
(，我莲氏家主微服潜行，途径康墉，在码头暂时停靠。却不想被一伙来路不明之人，指认为灭门束氏的元凶。莲家主为了防止殃及城中百姓，并未抵抗，束手就擒。之后那伙人还派人清剿搜查了我莲氏的船只，带走家主随从十余人。莲氏一位重要的族人，亲耳听到，他们声称要将莲家主交于泽家主处置。族人拼死逃脱，返回长州报与我知。这便是我今日带人至此的原因。”
说完这番话，容璇玑静候泽世光和冷月寒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是，两人听闻束氏被灭门时，都是一愣。泽世光更是反问道：“容大娘子，请你再说一遍，谁家被灭门了？”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探寻
泽世光的表情是十成十的惊讶。而冷月寒眉头微皱、面沉如水的样子，也不太像是作伪。容璇玑越发觉得心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们不知道？”
泽世光的神情，渐渐从惊讶变成了愤怒，他转身看着自己的一个心腹，低语了几句，那随从直接御剑而去。转过身来的泽世光看着容璇玑：“容大娘子,不瞒你说，我们在炎州，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容璇玑故意盯着泽世光看了半天，见他并未闪躲，又看向冷月寒，冷月寒亦是直视于她。容璇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如果莲英不是被泽氏扣押，那人被弄去了哪里？
“容大娘子，你别着急,我查证束氏的事情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你们不愿进城，我不勉强，我这就安排人手，帮你们在城外驻营。我陪你们在营里等，不论什么时间，只要消息到了，我马上就通知你。”
泽世光的诚意让容璇玑心里越发焦虑。她判断得出来，泽世光没有说谎。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还留在沙棠耽搁时间做什么，应该赶紧把人手散出去寻找莲英的下落才是。
冷月寒见容璇玑面露犹豫，连忙劝道：“容大娘子，且听我一句，你就算撒开网去找，也得有个方向不是？咱们先弄清楚了康墉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判断莲家主的去向不迟。不然你这样大海捞针，未必就有效果啊。”
容璇玑虽然内心焦躁，但也知道冷月寒的话有道理。现在就是让她派人去找，也的确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暂时按下心思,同意泽世光留下陪着她一起等消息。
营地很快搭建完成。之后泽世光便令泽氏的人全都撤出去,还是只留下冷月寒和先前跟随他一起出城与容璇玑相见的那个随从。容璇玑虽然感慨泽世光的万分诚意，但还是将自己带来的莲氏高手散出去近三分之一。是戒备，也是护卫。
泽世光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避开容璇玑，跟冷月寒抱怨了几句。但眼下他也很是为莲英的下落着急。
“月寒，会不会……”
“家主放心。”冷月寒坚定地说道，“博阳如今乃是铁桶一般，就算是只虫子爬进去，咱们也能得到消息。更别说是莲英了。”
“就怕此事闹大了，耽搁咱们的计划——还有几日？”
冷月寒算了算时间：“应该不出七日，最多十日。再久，害怕夜氏会有防备。”
“恐怕现在已经有了防备。”泽世光蹙起眉头，“莲英的事情一出，容璇玑少不得要跟夜一行通气。一旦整个玄州铺开来帮着找人，咱们想要出其不意，就难了。”
“家主放心。出其不意本就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最好是正面对决，给夜氏充分备战和迎战的时间，让世人看到我泽氏的力量，一举震慑天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泽世光却摇了摇头：“我倒是倾向于速战速决。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至于能否震慑天下，我泽氏连下炎州玄州两州之地，难道还怕天下有人不肯臣服么？”
“家主说得是。”冷月寒低眉浅笑，眸子里却尽是冷意。
第二天一早，早膳刚摆上桌，冷月寒和容璇玑商议着寻人的事情，泽世光在一旁处理这城中送来的公文，三人都还没来得及动筷子，那名前去康墉探查消息的心腹，就赶了回来。
“束氏到底怎么了？慢慢说。”泽世光亲自给属下倒了一杯热茶，让他暖暖身子再说话。
随从谢过泽世光的茶，缓了缓气，这才开口：“属下去康墉束氏家宅中查看，发现束氏上下无论家主还是仆役，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宅子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
泽世光道：“消失不见了？没人看见他们去哪？”
“我没找到目击束氏中人离开家宅的人证。我问了几个周围的商贩，说是自十七那日午后，就没再见过束氏家宅有人进出了。我还去找了平日里给束氏家宅送菜送水的仆工，说是十七那日早上，他们照例把东西送过去，也正常拿到了当天的工钱。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可等十八再去的时候，敲门就没人开了。”
“那城中可曾有人见过我家家主？”容璇玑焦急地问道。
“问过，有的。是一间卖纸扎的商铺掌柜。他说那日有一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带着两个随从，曾到过他店里，但并未采买任何东西，就离开了。刚一出门，就被一伙人给围住了。两边冲突了几句，还动了手，但最后那个年轻人和他的一个随从还是被抓住了。”
“抓住之后去了哪里，那掌柜可看见了？”容璇玑继续追问。
“那掌柜指了个方向，我一路追查下去，发现是通向码头。我问码头上的管事要了那几日进出船只的名目记录，并未发现可疑的船只。”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双手呈给冷月寒：“这是我抄录的，但属下才疏学浅，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线索，还请先生查看。”
待冷月寒接过，随从继续说道：“不过十七那日，码头上确实很多人亲眼见到一伙人自称是我家家主派去缉拿凶犯的。之后船只还被放了火，烧得只剩下龙骨。船上还发现了焦尸十余具。因为康墉暂时无人主事，于是码头上管事擅自做主，凑了些银钱，将这些人收殓，安葬在康墉城郊外。我猜想这些人很可能是莲氏子弟，特意让那管事画下了下葬的位置。”说着，随从又将一张巴掌大的小纸片，交给了容璇玑。
“他们竟然一个都没逃过。”容璇玑有些心痛。她临行前，尹默还特意叮嘱，让她在寻找家主的同时，记得跟泽氏把这几个师兄弟也要回来。没想到，她刚逃走不久，这些人就已经不在了。
“当街抓人，又灭口烧船。好，好呀！”泽世光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他倒不是同情这些莲氏子弟的遭遇，只是竟然会有人挑战他泽氏的威严，着实令他愤怒。
第一千零六十章 搜查
冷月寒翻了翻抄录回来的进出港记录，指着其中一条：“这一条船写的是登记在祖州明氏名下。可自从明氏迁去聚州之后，原有船只全都换到了泽氏的名下，旗子也换成了泽氏的。而如今明氏的船只，全部登记为聚州明氏名下。所以这条船的行船文书，应该是伪造的。”
容璇玑循着她所指看了过去，只见纸上记载着,十二月十六傍晚，祖州明氏，商船，一条，入港；十二月十七傍晚，祖州明氏,商船,一条,出港。
“也就是说，莲家主行踪一早被人察觉，他们是早就在港口埋伏下了。”冷月寒道，又指着这条上船的记录，问那个去过康墉的随从：“你可曾问过码头管事，这条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有登记？”
“有的，在后面。”随从从一摞纸张之中抽出一张，指给冷月寒看。冷月寒扫了一眼，念了出来：“这条船的行船文书上写着，是从生州出发，经龙池，至涞水，而后由茂江进入康墉码头，而目的地乃是沙阳。”
冷月寒将记录塞给随从：“还要劳烦你带上几个得力的画师，再走一趟康墉，找那个纸扎铺子的掌柜,以及周围的商贩，按照他们的描述，将那日与莲家主动手的那些人的样貌绘制出来才好。”
随从道，自己在康墉时，已经让码头的管事亲自安排人手去督办了，想来用不了三两日，画像就会传来沙棠。
冷月寒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泽世光道：“现在这条船的行程很可能是找到莲家主的唯一线索。还请家主下令，命这条水路沿线所有码头，寻找可疑船只的出入记录，同时派人沿茂江追赶，再通知沙阳那边注意拦截！”
泽世光看着冷月寒，又看了看容璇玑。没等他说话，容璇玑便道，这条船既然能够伪造明氏的身份，少不得这一路上还会假扮成别家的商船，乃至普通......#泽世光本想让她回白鹤去等消息。毕竟莲氏的人一进祖州，很多事情就难免觉察出端倪，更何况容璇玑本就机敏。万一真的发现了什么，给夜氏通风报信，自己恐怕就被动了。
他刚想拒绝，抬头就见冷月寒在给他使眼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冷先生怎么看？”
冷月寒道，寻找莲家主乃是大事，容璇玑所请合情合理，泽氏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还请泽世光这边派两个向导，跟随容璇玑一并出发。
容璇玑松了口气，不过就是两个眼线，自己倒是不怕。泽世光见冷月寒这么说，也就答应了下来。
“至于沙阳那边，家主，月寒亲自去一趟吧。”冷月寒又道。
泽世光闻听这话，抬头看着冷月寒，冷月寒也正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泽世光瞬间明白了冷月寒的意思，大声道：“好，那沙阳城中的彻查和拦截，就全权交给先生了。”
事不宜迟，几人定计之后，便分头出发。临行前，冷月寒与泽世光定下七日之约，表示自己若是七日之后还未归来，就请泽世光按照先前的计划，攻打玄州。到时，她会从沙阳出发，直接赶去博阳，带着他们实现计划安排的力量，前去玄州助阵。
“七日之后？元月初一？”泽世光啧了一声，不禁叹道：“月寒啊月寒，你这心，可比我的狠多了。”
冷月寒却笑道：“若战事顺利，家主便可在夜云台上招待几位外嫁的小姐回娘家了。”
“好，承你吉言！”泽世光定了定心神，答应了冷月寒的计划。并在她之后，开始调配人手，着手玄州战事。
容璇玑带人离开沙棠城，先是调拨了五十人，返回莲氏家宅。又派了二十人到边境。自己带着剩下的三十人去往康墉码头，准备沿着茂江水路追赶可疑船只。还没等他们抵达康墉，就收到了......家中尹默的传信。容璇玑带人离开这两日，莲芊和齐咸两人，亲自安排人手，将整个长州所有隐秘处翻找了一遍，避免灯下黑。结果并未找到莲英的任何线索。
而等容璇玑带人抵达康墉之后，夜小城也传来消息，他在夜一行夜一平等长辈的帮助下，把玄州翻了个底儿掉。
结果也没有找到关于莲英的任何消息。
家中尹默的传信。容璇玑带人离开这两日，莲芊和齐咸两人，亲自安排人手，将整个长州所有隐秘处翻找了一遍，避免灯下黑。结果并未找到莲英的任何线索。
而等容璇玑带人抵达康墉之后，夜小城也传来消息，他在夜一行夜一平等长辈的帮助下，把玄州翻了个底儿掉。
结果也没有找到关于莲英的任何消息。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莲津
容璇玑收起书信，默默计算脚程。如果真是冷月寒怀疑的那条船带走了莲英，按照尹默返回莲氏的行程来推算，莲英最可能的藏身之地，首先是祖州和瀛州，其次才是长州和玄州。而自家已经排除了长州，夜氏又帮忙搜索了玄州,那么就只剩下祖州和瀛州了。
而自己带人只能沿着茂江，在祖州境内寻找，那瀛州那边怎么办？总不能全交给泽氏去查吧？就算她相信泽世光在扣押莲英的事情上没有说谎，可万一被他先找到莲英，趁机要挟莲氏，她要怎么办？
顾不得人多眼杂,容璇玑拿出匕首,在指尖划了个口子，将血滴在雁图匣上。而后展开了天下舆图,以康墉为圆心，以寻常商船四日行程为半径，画了一个圈。而后将圆圈内临近河道的城镇标记出来。又拿出两张纸，分别将祖州部分和瀛州部分拓印下来。
祖州的她收入自己囊中，而瀛州的，则随同一封书信，又解下此前莲英请她效命莲氏时、赠予她的璇玑玉佩，一并交给了一个叫做莲津的小辈女弟子，命她沿着东海海岸去寻雪千影，亲手将信件交到雪千影手里。
“若是有人拦截，你就将信和图都毁了，自己能逃就逃，逃不了被俘也没关系，万务以自己性命为上！”容璇玑叮嘱道。
“容大姑姑放心，我一定把信稳妥地交到大师姑手上！”年轻的小姑娘直接忽略了容璇玑的叮嘱，誓要完成这项重要的任务。
此后容璇玑亲自带人一路沿着茂江追查搜索。而莲津则一路向东，奔向东海。她这一路并未遇到任何阻拦,也没有追兵，甚至路过玄州时，各寮署和世家见她身着莲氏服色，都未曾盘问，直接放行。可等小姑娘到了东海的寻人之路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东海广博，海岸线绵长蜿蜒。而长州沿海，又有多个良港和多处填海造田而衍生出的村......该还是没有下落。璇玑信上说，若是找到了，会放出莲氏的信号。可我们这几日从未见过西南方向有莲氏的信号出现。”
信中内容莲津不知道，听雪千影这样说，只胡乱地点了点头，继续喝着夜小婉给她的粥。
“既是去瀛州，夜小楼和婉婉就不太方便同行，只能辛苦阿正和商前辈了。”雪千影思考了片刻，便做出了决断。
“哟，你对我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呢？不对，八成是我借了商前辈的光。”修正抱着胳膊，撇起的嘴角，满是不屑的语气。但就连莲津都看得出，修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不用你说，我也非跟你去不可”。
夜小楼摇了摇头：“如今我已非夜氏子弟，瀛州倒也没什么去不得。之前你还要担心我与曹冰心起冲突，可近来她不是搬去纯阳了么，碍我们不着。再说，就算是她还坐镇瀛州，只要不来主动招惹我，我也不会去与他们起冲突的。正事要紧，我心里有数。”
夜小婉略带愁容地说道：“去瀛州，我的确是不太方便。但你们也没办法隐藏身份。若是被泽世光知道你和璇玑都不在长州，会不会生出别的歪心思？不如我传信回玄州，教家中配合你一二，多调派些人手，陈兵边境，好震慑泽氏不敢掉以轻心，也能确保你此行的安全。”
雪千影却拒绝了夜小婉的好意。夜氏之前帮忙寻找莲英的下落，也是花了大力气的。眼下实在不好再折腾夜氏了。而且一旦抽调大把人手到边境，万一玄州内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救援不及，那时候别说夜氏中人，就是雪千影，也要跟着肠子悔青的。
“婉妹不如回夜氏小住几日，顺便探望伯父和姑母。”夜小楼道，“快要过年了。你这一年到头不着家，若是再不回去过年，姑母面子上不好看。”
“好好好，那我就回夜云台去，等你们的消息。”夜小婉连声......应着，又拉着雪千影的手，“正好我回去，再调些人手，把废弃的矿坑和村落筛查一遍。我总觉得，那些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绑走了阿英，若是去祖州去瀛州这种寻常人都能猜到的地方，反而不合常理。”
应着，又拉着雪千影的手，“正好我回去，再调些人手，把废弃的矿坑和村落筛查一遍。我总觉得，那些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绑走了阿英，若是去祖州去瀛州这种寻常人都能猜到的地方，反而不合常理。”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回家
“那些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绑走了阿英，若是去祖州去瀛州这种寻常人都能猜到的地方，反而不合常理。”
夜小婉的话提醒了雪千影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些人扣押莲英，既不索要赎金，又不曾提出任何条件,那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雪千影想不通，夜小楼猜不到，夜小婉苦思半晌也没有结果。倒是修正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但实在没有证据支持。商序靠在一边，一副让我办事行但别让我动脑子的态度，正闭目养神，似乎根本没听这边在说什么。而莲津吃饱喝足，已经靠着石头，睡过去了。
“不论如何，一有消息，赶紧传到玄州来。我在夜云台等你们的消息。”夜小婉说道。
“你放心，一有消息，必然是公告天下。”雪千影蹙着眉头算了算时间，事情发生已有近十日光景，这件事恐怕早已经传遍天下了。
正如雪千影所料，远在西南的莫雪歌，和在生州将养的莫雪蝶，也先后收到了消息。莫雪歌连续给雪千影传了三封书信，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心中焦急万分，甚至动了让修齐看家、自己亲自带人出门帮忙找人的念头。而莫雪蝶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就怀疑是泽世光在暗地里做了手脚。可她没有证据。思来想去，只好来找乔露，说自己从未在康州以外的地方过过新年，今年又是第一年嫁入泽氏，没有拉着乔露和泽世先母子在生州过年的道理。想要随他们一同返回纯阳去过新年。
“好孩子,你的心意母亲领了。可你现在大着肚子，这样折腾……我不敢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可凡事还是要以安全为上。”乔露挽着儿媳的手，和善地劝阻道。莫雪蝶这个儿媳，体贴又孝顺，与泽世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乔露真是万分的满意。
“母亲，我这才七个多月，距离生产还早呢。家中的医师......她们说什么自己都答应。
于是一行人简单打点行装，浩浩荡荡的从生州出发，经由水路返回祖州过新年。等到莫雪蝶第一次踏上玉京的白玉石阶的时候，方才十二月二十七的光景。而莫雪蝶回到泽氏，第一件事就是打探关于莲英的消息。泽氏留守的泽世光心腹，很快将消息传递给了泽家主。
此时，泽世光还在沙棠，为他和冷月寒最后的计划做着准备。听闻消息之后，颇有些哭笑不得。但看在“兄弟情谊”的份儿上，还是下令，只要莫雪蝶不过分扰乱泽氏庶务，随她查去。又传信给泽世先，详细说了关于莲英的事情，字里行间透着“管好你媳妇别瞎捣乱”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心把媳妇捧在手心里的傻弟弟，能不能领悟得到。
就在莫雪蝶回到玉京的同一日，雪千影和夜小楼带着莲津，一行三人也赶到了瀛州最南端、靠近南海的雷阳城附近。
本来说好了夜小婉返回玄州，但修正和商序是要跟着雪千影同行的。但临行前，修正突然收到了药王谷的传书。
传书的是莫氏的青鸾，但应该是药谷平日里豢养的那一批。而传来的信也不是寻常书信，而是经修正再三验看得以确定的，来自他师兄杨文的氅衣上的一块碎片。
上面还沾着血迹。
“药王谷出事了！”所有人见了这布片，都是一惊。
“师兄如此传递消息，必是药谷内情形万分危急。不行，我得赶回去。”修正道。
雪千影点点头。若是没有莲英的事情，她应该随修正一同赶回去才是。而看着身边几个人，雪千影多少有些犹豫。
“我陪修先生走一趟吧。”商序主动说道，“元君身边须有高手帮衬，而你这位师侄年纪又太小，如今看来药谷情况或许十分复杂，我怕她不好应付。我与修先生赶回去看看，若是需要求援，就去找莫家主帮......忙。”
雪千影点了点头。商序说的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想了想，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雕着三足金乌的坠子，交给修正：“这是青子衿前辈的信物，若是有必要，拿这个向青氏二老求援。乃至整个青氏，都会施以援手的。”
忙。”
雪千影点了点头。商序说的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想了想，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雕着三足金乌的坠子，交给修正：“这是青子衿前辈的信物，若是有必要，拿这个向青氏二老求援。乃至整个青氏，都会施以援手的。”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雷阳
修正将雪千影赠予的坠子收好，但脸上的担忧不减：“药王谷就在康州境内，平日里与周边几家来往频繁，若是有异动，不可能不向他们求助。而杨师兄这般舍近求远，传递这样的消息给我，恐怕,药谷内的变故，未必是周遭几个世家能帮得上忙的——不论如何，待我回去，查明原委，一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传与你知道。”
夜小婉也道：“待我返回夜氏，安排好清查废弃矿洞的事情,再给伯父和姑母请安拜年之后，就去药王谷寻你们。或许我修为不如你们，但这些年跟着你们东奔西走,处理些不甚要紧的事情，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送走了夜小婉和修正商序，就剩下雪千影三人了。而雪千影临行之前仔细研究了容璇玑送来的地图，计算了船只的速度，猜想若是这条船一直行进又没有抵达沙阳的话，按航程来算，已经足够出海了。这样一来，需要搜寻的范围，一下子就变大了。
但航行在内陆的船只与海上行船结构不同，相比就算是出海，也只能是在近海活动。但瀛州以南的近海上，孤岛不多，碣石如今又在泽氏控制之下，出海的商船很难避开盘查。而泽氏那边既然没有消息，很可能这条船还是停靠在了内陆的水路沿岸。
于是雪千影准备反其道而行之，不去沿着水路追赶，而是直接飞去南海海岸，也就是瀛州最南端的城池雷阳,准备沿着水路逆行排查。
三人刚刚进入雷阳城，得了消息的当地世家陶氏，其家主陶行止，主动亲自出城相迎。更明言自己已经得了泽世光的命令，全力配合雪千影寻人。而在雪千影他们到来之前，陶行止已经主动出手，命族人将全城上下所有隐蔽处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
“先前泽家主派人送来了凶徒的画形，我已经命人四处张贴，并下发了悬赏。这几日陆续有人举告，但我亲自一一验看过，皆非泽家主画像上所绘之人。就在元君到来的前两日，冷先生特意命人送来了那条可疑的商船的图样。在下按图索骥，调查了雷阳六个大小码头和十余个私设码头的来往船只，哪怕有一分相像，都派人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并未发现藏匿人口。船上的人也都挨个查过身份文书，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看着尽心尽力的陶家主，雪千影不禁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海上几个码头上船只可否查过？
陶行止稍稍一愣：“海上也要查？”
雪千影遂不做隐瞒，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陶行止听了，顿时也觉得雪千影判断得有道理，唤来两个心腹，交代他们立刻带人去将海岸上所有的码头封锁，并按照之前调查内陆水域码头的办法，把所有停靠和进出船只，全都筛查一遍。
两个陶氏族人领命去办。雪千影提出想亲自去海边转一转。陶行止欣然答应，并陪他们一同前去。
雷阳拥有两个天然良港，大多前往南海的渔船和送往碣石的补给几乎都要经此出港，十分忙碌。港口上停靠船只也很多。等雪千影他们赶到时，陶氏的人已经将整个港口封闭起来，那两个心腹，正在和港口的管事一起清查这几日进出船只的名目。而港口上，也有陶氏子弟，依次搜查每一条停靠的船只。
“茕茕，要不要我去周围转一转？”夜小楼悄声问道，“我看这些陶氏子弟大多修为不高，若是有船只强闯出海，他们怕是拦不住。”
雪千影却摇了摇头：“用人不疑，陶家主如此诚意，咱们再插手倒显得像不信任人家似的。而且咱们初来乍到，也不如这些陶氏子弟对此地更为熟悉。不如静观其变。港口里人员众多，若是真有船只异动，必有声响。咱们到时候再出手不迟。”
夜小楼点头答应了。
陶行止本想邀请他们回陶氏家宅等候，他已经将内陆水域各个码头排查了一遍，知道这事儿既耗人力又花功夫，一时半会儿不会得出明确的结果。而且他自名仙擂时，就很仰慕无常元君，得知她要来，特意安排了一个独立进出的院子，供雪千影他们小住休息。
可雪千影此时内心的焦急和忧虑，已经不足以让她去照顾陶家主这一片诚心了。她现在只想尽快找到莲英。立刻。马上。于是便回绝了陶家主的好意，打定了主意，就在码头上等候。等这边出了结果，再去另一处。
幸好陶行止对此时雪千影的心情颇有几分体恤和谅解，并未强求，更没有为自己一片冰心偏落沟渠而气恼。反而淡定地陪在几人身边，还亲自找了一处正好能俯瞰港口的高低，命人临时搭了个棚子，请雪千影三人入内等候。
时至酉初，若是在长州，天色已经擦黑。但雷州算是天下最南端的城池之一，即便是在这腊月时节，距离天黑也通常还有一整个时辰。但便是此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码头上来不及点火把，海面上渔灯也未来得及燃起，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暴雨旋即落下。但码头上的人似乎并不为暴雨所动，大家仍旧都在忙着手里的事情。而那些帮着查问的陶氏子弟，似乎也不以为意，仍旧继续搜查每一条船。
雪千影见了很不好意思。可没等她开口，陶行止便主动解释：“元君勿要惊慌。雷阳这个季节，暴雨是常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找到地方避雨，雨就停了。有时候甚至一天要下三四场呢——看，咱们说话的功夫，雨就小了！”
陶行止说着，把手伸出棚子，笑了笑：“最多十个呼吸，这雨就算是下完了！”
雪千影循着他的手，看着棚外的雨线，从粗变细，最后变成游丝，果然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雨丝就完全看不见了，天也渐渐亮了起来。本来被乌云遮蔽的日头，也显现出圆融的形状，渐渐西垂。
“雨后晴日，好兆头呀！”陶行止看着西边渐渐沉向海面的落日，笑着说道。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失火
陶行止看着西边渐渐沉向海面的落日，直说雨后现晴日，乃是吉兆。
果然他话音还没落，那两名心腹就回报说，这座海港的行船记录已经查清，并未发现可以船只进出港。但港内停靠的船只还在搜查之中，预计要今天夜里才能得出确切的消息。
“这么快？可都查清楚了？”陶行止不等雪千影开口,自己便主动问道。更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一个时辰，就都查完了？”
其中一名心腹道：“我们两个分开查的，一个核对名目，查看是否有不合规矩的和内陆水域经此出海的船只。另个则是拿着冷先生派人送来的船只图样，询问港口上的船工和这几日停靠在此地的渔民们，毕竟以这条船的形制，若是出现在海港里必然十分惹人注目,不可能没人发现。”
陶行止点了点头，看向雪千影。雪千影也点了点头，这个查法确实算得上是省时省力，又很精准。
“自十二月十七始，至今日止，此港共进出船只两千余只，其中从内陆水域而来的越有一百余只，皆是到港卸货后，停靠修整之后便返回内陆水域，无一出海。据名目记载，这些船只的同行文书和船上众船工的身份凭引，都没有发现破绽。”
“我这边，”另一个心腹说道，“拿着冷先生送来的图样，询问了几百人，无一人曾见过类似形制的船只到港。两厢印证下来，足可证明，康墉那条很可能挟持了莲家主的船只，并未到过此港。但为了稳妥起见——毕竟船上比城中更易藏人,我二人还是调派了人手，搜查此港内每一条船，要求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哪怕是存放杂物的货仓，也要打开摸过四壁、天棚和地板才行。不过，”这人看了看天色，又摇了摇头：“子时之前肯定难有结果，天亮之前能有眉目就算是进展足够快了。”
“无常元君，你看呢？”陶行止再次看向雪千影。
雪千影再三谢过陶氏此番辛苦。两名心腹却道，事不宜迟，既然这边搜查还需要时间，不如他们二人先行去往另一座码头，如法炮制，想来子时之前，应该也能查出个大概来。
雪千影再次谢过两人。陶行止趁机邀请雪千影去他安排的院落里小住一晚，顺便等候消息。雪千影本想推辞，但又怕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识抬举”未免会伤了陶家主一片诚心，心下有些犹豫。
正在此时，码头深处传来一阵骚动。夜小楼最是敏捷，如一道黑色利箭直扑了过去，紧接着是雪千影和莲津，而陶行止吩咐两个心腹赶紧去喊人来之后，也跟了过去。
码头深处的骚乱，来自一条规模不大的小渔船突然起火。火势很快蔓延了整只船。周遭的渔民见了，连忙各自端着水盆提着水桶过来救火。却不曾想这火十分邪门，不仅水扑不灭，反而越浇越旺。甚至几个离着稍近的渔民，身上不小心沾了火苗，很快就被烧成灰，连具尸首都留不下。
“业火？！”夜小楼看了一眼就察觉到了不妥。雪千影连忙让陶行止命令众人退后，不要救火。陶行止依言下令，后续赶来的陶氏子弟连忙将渔民和船工驱离火场。很快，起火的渔船化作一摊灰烬，而火也终于熄灭了。
雪千影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可疑之人，与夜小楼对视一眼，又叫陶行止带着众人再退后一段距离，并将在场众人尽数控制起来。陶行止不明所以，但言听计从，很快将所有参与救火的和周遭赶过来的渔民和船工，控制在一条大船之上。
雪千影打量了一下被控制起来的人们，并未察觉到其中有哪个不寻常，于是背过众人，对着海域的方向大声说道：“方才的火势，并非船上的人不小心，而是有人故意以灵力为祭，引燃了业火。这业火不将引燃之物烧毁干净，便无法扑灭。以方才火势来看，纵火之人修为高深，绝非凡品。这位高人若是还在，烦请现身一叙！”
说完这番话，雪千影等了片刻。暴雨过后的海面，潮汐还未涨起，海面平静得几乎看不见一丝水纹。雪千影就静静地站在空中等着，夜小楼和莲津各执兵器站在她斜后方护卫，而被控制在船上的凡人百姓们，对雪千影的话显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很好奇这位看起来衣着光鲜首饰华丽的大人物究竟要做什么。而隶属与陶氏的仙修们，听了雪千影的话，不免都大吃一惊。更有胆大的，直接问陶行止陶家主：方才真的是业火吗？
陶行止将食指比在嘴边，示意族人禁声。又轻轻点了点头。他的修为远不到悟道境高手的境界，但对于业火的特点，也算听过一二。方才种种迹象，皆能证明，是有人故意引燃了业火，烧掉了那只渔船。可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陶氏之主能够猜得到了。
雪千影继续等着。时间仿若停滞，又仿佛流转至亘古深处。周遭除了轻微的海风，就只剩下人的呼吸声。雪千影微微闭上双眼，慢慢转向海风吹来的方向，突然纵身而起，抬手一道灵力弩，直刺向海面。
海面突然动了。一道阴影闪转腾挪，竟然避开了星轨所释放出的灵力弩箭，而后那黑影突然纵出了水面，众人这才看清，看似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之下，方才竟然一直藏着一个人！
此人看身形打扮是位女子。头顶梳着玲珑髻，戴一只嵌百宝的千羽纹丽金发冠，两侧垂下金步摇和金珠流苏，额前贴着金色长寿花花钿，少许碎发顺着脸颊垂下，碎发遮掩之下是一张姣好的玉面。身着一条雪白锦缎的坦领襦裙，领口嵌着雪白的皮毛滚边，腰间扎着金线丝绣的腰封，胸前一卦硕大的红宝石百兽金锁项圈，腰间左右各垂下一条金玉编织的禁步。裙摆上绣着堆雪纹，底边缝着一溜儿水滴形的金坠子，脚下踏着一双黑色皮靴。
这人雪千影不认得。但这身打扮，她在雪蕊姬的记忆之中倒是见过许多次。
这是昆仑众城主的日常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