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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昆仑来全文阅读

作者:大大大水墨     她自昆仑来txt下载     她自昆仑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侠肝(周一求票)

    姐妹俩偷偷算计着莲英,也不知道此时身在北境的莲氏少主,有没有面红耳热打喷嚏。

    但眼前容小公子突然到来,也让雪千影轻松了多日的心突然紧绷起来,难道是聚州出事了?

    问清了原委,还好是虚惊一场。原来,容老家主的好友忌辰就要到了,容璿玑代爷爷前往拜祭。恰好收到了姐姐在丽水上的消息,便起了玩闹的心思,改扮女装跑来吓她一下。没想到正遇见裴光带人来围堵姐姐,他又不方便露面,只能偷偷潜上圆月提灯舟,与姐姐相见了。

    “这么说,那鱼真是被你惊走的?”莲芙好奇地问道,“这么说,方才师姐夜不算平白客气。”

    容璿玑却摇了摇头:“我听见了你们方才的争执。你们说的那时候我乔装成渔民,潜行在裴光的船上,就算真的惊了他的鱼,他也应该迁怒渔民才对,而不是姐姐。”

    “这么说来,师姐还是白跟他们客气了。”莲芙撅起嘴,好像自家人吃了多大亏似的。

    想想也是,能得无常元君几句客气话,裴光若是个轻浮之人,也足够吹嘘一阵。

    雪千影笑了笑,手中把玩着裴光送上的白氏信物:“倒也不算是平白客气。咱们也算是轻松得了人家一个人情,怀州虽然不在我们此行的路径内,但保不齐将来就有什么瓜葛——就算没有,让英儿拿着白氏信物,去找他们做生意,也能平白赚上一笔呢。”

    “我都听见你脑子里算盘珠子的声响了!”容璇玑看着雪千影,一脸嫌弃。

    雪千影却哈哈大笑。

    “不过,姐,路过太元,你真的不回家看看?”容璿玑拉着姐姐的手,“反正我在外面呢,你悄悄回去应该也没事。”

    容璇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孤身在外,为得是容氏的安全。倘若自己回去了,哪怕是借着弟弟的名义,也总有变数存在。毕竟谁能担保,容璿玑此次出门,身后就没有尾巴跟着呢?

    见姐姐满腹心事,容璿玑与雪千影等人对视一眼,想了想,提议众人一起去祭拜容太初的好友。在征询了修正的意见之后,决定绕路两日,跟容璿玑一起,去往宁州、晋州、聚州三州交界之地的一个无名小镇。

    “说起这位前辈,在我们聚州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的名字不能提起,故而我们平日都敬称一声李公。”容璿玑坐在茶案前,看着莫雪蝶亲手烹茶,滔滔不绝的给众人讲述那些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莫雪蝶身后,莫雪歌拿出一张瑟,调了琴弦之后,也轻轻鼓动,发出低沉浑壮的声响,更激发了容璿玑的讲述欲望。

    约么七八十年前,四仙门还在,纪念还称作天灵的年代,无名小镇当年也曾有名,叫做文栖镇,据说当年有一名叫“文栖”仙修在此立家。后来不过数年,文氏衰败,但小镇却以此为名,延续数百年。

    小镇土地贫瘠,只能种一些粗粮,收成也不高,镇上的居民大多以捕鱼为生。彼时宁州和晋州的主人还不姓陈和佟,两州主事的世家懦弱无能,放纵水匪为患,搞得丽水两岸民不聊生。文栖镇恰好又在三不管的地界,更是深受其害。每每水匪作乱,只能家家闭户。赶上剽悍的水匪登岸,户户都会主动献上好吃好喝,甚至年轻貌美的妻女,以求活命。

    这一年,李前辈与容太初约定切磋。他孤身赶往聚州的路上,恰好路过文栖镇,准备在镇上留宿,没想到夜里却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他从床榻上爬起来,悄悄躲在暗处观察,不多时只见这户人家年轻的小女儿,蹑手蹑脚的钻进房间。

    李前辈以为她要偷窃,或许仅仅是对仙修好奇,便想着自己不要惊动她,免得吓坏了还没及笄的女儿家。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让李前辈瞠目结舌。

    “那小姑娘竟然扑上了李公的床,没想到李公不在床上,她四下找了半天,没找到人,索性守株待兔,躲在被子里等李公回来。”容璿玑讲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李公吓坏了,一宿都没敢再回被窝。生生躲在暗处躲到天亮。”

    天亮之后,李前辈本想悄悄溜走,却被这户人家堵个正着。这户的老汉带着几个青壮,拦住李前辈,非说他既然睡了自家闺女,就得负责到底。

    “你们想让我怎么负责?”李前辈气得牙根痒痒,偏偏这种情况还不能跟凡人动手。

    为首的老汉突然跪地哀求,希望李前辈能把自家闺女带走,走得越远越好。

    李前辈修习多年,修为已接近悟道境,自然不是傻子。他听出老汉的话里有蹊跷,便将老人家搀扶起来,详细问起缘由。不提还好,提起心酸往事,老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还是那几个青壮汉子,七嘴八舌地把水匪的事情告诉了李前辈。

    小民百姓打不过水匪,几大世家又不肯管他们的死活,好不容易路过一个仙修,镇上的百姓本想借着李前辈的力量驱逐水匪保一方太平。可几个主事的老人家却不答应:人家只是路过,借宿一晚,凭什么豁出身家性命去管他们的闲事?

    毕竟那时候仙修之间尚有约定,除非生死关头,仙修是不能对凡人拔剑的。

    虽然镇上的百姓不想连累李前辈。但这户人家的老汉却有心计。老妻前些年病死了,几个女儿也都远嫁,两个儿子也长成了。只有一个小女儿还没满十四,若是留在镇子上,早晚被水匪祸害了。与其承受来日的悲惨,不如爬上这位仙修的床,让他将人带走,总归是条活路。

    老汉拉着李前辈的手,哭着说,等到闺女走了,自己也算没了牵挂,就带着儿子去杀水匪,能杀得一个算一个,杀得两个就赚一个。如此也算对得起先祖文氏的声名。

    “李公听老汉这么说,顿时气血上涌,看着手中仙剑,决定护卫这一镇的百姓。他传信给容太初,推迟了两人约定的期限,自己在镇子上住了下来。他参照此前读过的兵法,把当地百姓集结成民勇,操练起来,每每水匪来犯,他便亮出仙修的身份以为震慑,又派遣民勇排兵布阵与之相抗。不出月余,便击退了三次水匪之患。

    往后一段时间里,水匪竟然绕过文栖镇,不再侵扰这里。周遭村镇的百姓听说了这件事,都成群结队的迁来此地避祸。而这位李前辈,与文氏老汉家中的小女儿——闺名唤做婵娟的——也渐渐生情,更约定待婵娟及笄,李前辈就娶她过门。”说着,容璿玑一声哀叹。

    “你这架势,平时没少走街串巷听人说书吧!”莫雪蝶一边打趣他,一边把茶盏推到他面前。

    容璿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我是真的在替前辈伤怀。”

    又过了几个月,文栖镇渐渐太平。到了与容太初约定的时候,李前辈心想自己离开几日,镇子上也不会出什么罗乱,便与婵娟一家言明之后,暂时离开了小镇。

    但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李前辈刚刚离开文栖镇不久,就有人给水匪报了信。这个人也是文氏后人,叫做文周,世代都住在文栖镇,并不是后来迁移过来的其他地方的居民。文周本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这么多年水匪作乱,他一直给水匪做眼线,靠水匪们从牙缝中抠出的施舍过活。李前辈来了之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断了他的生路,所以一直暗地里找机会报复。结果恰好李前辈离开,他就跑去给水匪报信了。

    更可恨的是,还特意告诉水匪,文老汉家里有个貌美的女儿,是李前辈没过门的媳妇。

    可文栖镇的民勇们,已经过惯了好日子,谁还想重做鱼肉呢?李前辈不在,被他训练过的民勇集结起来,靠着着农具和长木,靠着记忆之中的兵法阵法,与水匪相抗。

    可少了李前辈的震慑,水匪行事愈发凶狠,在岸边与百姓纠缠了两日,终于还是登了岸。上了岸的水匪穷凶极恶,大肆杀戮、劫掠、纵火,小小的文栖镇一片尸山血海。更以文老汉和他两个儿子的性命,威胁百姓交出婵娟。

    “若婵娟只是文弱女子,又怎能成为李公的情投意合?那日她眼见父兄蒙难,族人被屠,心情悲愤,竟然主动站了出来,浑身浇满桐油,朝着水匪冲了过去。冲到人群之中,她点燃了手中的火石,顿时火光冲天。水匪们哀声一片,许多人只能跳水求生,场面痛快又凄惨。”容璿玑讲到动情处,竟然还赔了几滴眼泪。

    莫雪歌的瑟声也跟着一滞,接着换了悲伤哀婉的曲子,追悼这对侠义眷侣。

    “婵娟自焚,刺激了水匪,也激起了百姓不畏死的决心。岸边杀声震天,百姓冲上去与水匪贴身厮杀,武器没用就用拳脚,用牙齿,甚至抱着水匪投河以求同归于尽。可百姓战力终究不不敌水匪,眼见还是落了下风,幸好当时爷爷和李公赶来。”容璇玑拍了拍弟弟,替他接着把故事讲完。

第七十六章 义胆

    李前辈见自己短短离去几日,守护的镇子和百姓便遭了如此大难,五内俱焚,睚眦俱裂,不顾仙修不与凡人拔剑的约定,仙剑出鞘,竟然将水匪尽数屠了,仅有几个漏网之鱼跳水逃走。

    容太初和李前辈两人,带着剩余的老弱和轻伤的百姓,开始清理战场。此一战,文栖镇青壮几乎全灭。

    容太初从容氏调来人手和物资,帮助这里重建。又因为自己不能离家太久,在物资和人手到来之后,便独自离开。李前辈则留了下来,一边照顾被严重烧伤的婵娟,一边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安稳的日子没几个月,宁州和晋州主事的世家来人,口口声声指责李前辈擅自动用修为,屠杀凡人,此行违背了仙修之间的约定,其罪当诛。

    这下轮到文栖镇的百姓保护李前辈了。他们一个人一张嘴,跑去两大世家那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讲明白,全力维护李前辈。可两世家哪管这些,他们此来只想立威。

    水匪之患他们不出力,如今又来难为他们的恩人。两世家所为,终于惹怒了这些百姓。在一个圆月之夜,两世家派来的人,被尽数毒杀了。

    虽是百姓动手毒杀,几个罪魁也主动跳出来愿意伏法,但当时几大世家仍然将这个罪名扣在了李前辈的头上。几大世家一齐来人,说是要将李前辈捉去天台山行极刑。

    百姓自然不干,他们堵塞了进入镇子的道路,不让几大世家将李前辈带走,可仙凡差距巨大,他们终于还是没能拦住这些人进入镇子,于是又如法炮制,准备下毒暗杀。

    下毒之人被世家抓住,本以为“法不责众”的百姓纷纷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同谋。百姓想以民意倒逼世家就范,可世家却不吃这套,竟然以文栖镇百姓为质,要求李前辈自缚领罪。

    听到这里莲芙嚯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上。小小木案应声碎成齑粉。

    其他人也都气坏了,莫雪歌生生勒断了两根琴弦,把自己的手指都割出了口子。莫雪蝶气得摔了一个心爱的茶盏,修正手里用来切药的刀狠狠的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声响。

    雪千影看似面色如常,实际上手里的笔杆早已被捏碎。虽然这种境遇她没有经历过,但也能感同身受。

    若是有人胆敢来对付莲氏,若是之后各大世家前来逼迫……雪千影突然笑了,吓了众人一跳。

    见大家都在看她,雪千影说出心里话:“换做我是那位前辈,就不会与宁晋二州的世家好声好气的说话,就该早早撵走才对。至于后来那些个什么世家,”雪千影冷笑着,“天之道,尚知损有余而补不足。这等出身世家、口称天道,却不思匡扶天下为己任,反而视苍生万物为刍狗,予取予求,肆意鱼肉,仙修二字,他们也配?还不如通通杀了干净!”

    雪千影一身戾气,莲芙等人也跟着点头赞成。莫雪歌见此赶紧抬手一声清爽的瑟音,将几人从蒸腾的杀气之中给拽了回来。

    雪千影倒是没什么,她以杀戮悟道称仙,又在北境多年,浑然天成一身煞气,收放自如。反而是莲芙和修正缓了好半天。

    “后来呢后来呢?”虽然听着很生气,但几人还是忍不住追问。

    “后来,”容璿玑叹了口气,接过姐姐的话头继续讲,“后来李公主动站了出来,请求不要伤害百姓,他自断灵脉,自废修为,独自倒在血泊之中,却眼睁睁看着世家仙修们屠杀那些他曾经守护的人们。”

    “前辈都站出来了,为何那些人还要死?”脾气最好的莫雪蝶都坐不住了。

    “毒杀仙修,本就是大罪过。”容璿玑垂下眸子,“六律之中第三条,轻伤赔,重伤罚,致残者刑,伤人命死。”

    “可下一句是:救人可免,误伤从轻啊!”莫雪蝶激动得俏脸通红,气哭了。

    “救人?救什么人?救李公么?你别忘了,在世家眼中,他是个罪人——不然为何他故去多年,连姓名都不准世人提起?”

    “幸好当时聚州莫老家主亲自带人赶到,阻止了各大世家的屠杀,更为李公据理力争,甚至不惜拔剑,驱逐各大世家派来的人手。那些人欺软怕硬,又见李公已经奄奄一息回天无术,便散去了。”

    “姥爷不曾提过这一段。”莫雪歌蹙眉思索,“不过他与容老家主颇有些交情,想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容氏姐弟都点了点头。

    容璿玑又道:“莫老家主带去的医师对李公全力救治,但也仅仅能够暂时留下性命。后来爷爷赶到,不顾世家与仙门之间的约定,带着李公赶往昆仑求医。”容璿玑看向雪千影,“这才有了他老人家与医仙的一点渊源。”

    “后来呢,后来前辈如何了?”莫雪蝶擦干眼泪,看着容璿玑,又看了看雪千影,“有医仙出手,性命肯定是保住了,对吧?”

    “李公性命保住了,但人也废了,只能在偶尔走上几步,平时就只能窝在轮椅里。好在那位婵娟姑娘不离不弃,两人在文栖镇安度余生。死后也葬在了那里。”容璿玑道,“传说那位婵娟姑娘的烧伤,也是医仙不远山关阻隔,亲赴文栖镇,亲手医好的。”

    一段故事,几声叹息。但若非亲历,谁也不能真正体味其中的苦辣酸甜。但这样一段故事,让在座的除了修正之外,甚至包括莫雪蝶在内,都开始重新审视世家存在的意义,仙修存在的价值。

    雪千影那番话,也让几人想了又想,想不通的也记在脑子里。容璿玑更是问莫雪蝶借了纸笔,记录下来,准备带回聚州,请爷爷也看看。

    故事讲完,船也靠了岸,众人弃船登岸,走了没多远,眼见一片炊烟袅袅。

    “这就是文栖镇了?”莫雪蝶问道。

    容璿玑几乎每年都来,自然认路:“就是这里,不过这里现在不叫文栖镇了。你们最好也不要提起这个名字。站在当地百姓的立场,李公为他们付出了生命,甚至不惜与天下世家为敌,他们没什么可以报偿的,又不能提及他的名字,所以今后此地无名。”

    容璿玑一番话,又赚了莫雪蝶不少眼泪。

    走了不远,路遇一老妪,老妪打量了他们,便察觉是外来人,看他们衣着光鲜,姿容美丽,男男女女还带着一个瞎子,顿生警惕之心,追问他们的来历。

    容璿玑拿出容氏信物,声明自己是替爷爷来祭拜那位前辈的,其余众人都是他的好友,听说了那位前辈的故事,特意前来凭吊。

    “人活着不见有人惦记,死了倒是出名。呵呵。”老妪声音嘶哑,配上丑陋的容貌,又说着不阴不阳的话,着实令人不悦。

    几人总不能住在荒郊野外,便提出想要借宿,老妪虽然年纪大了,但步履还算矫健,带着几人来到了自己家中:“无儿无女,老伴儿也没了。你们不嫌弃就住着。那边有灶,想吃什么自己做。”

    几个年轻人端着礼数,对老人施礼致谢。

    老妪又嘱咐了几句比如小心火烛之类的,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老人家真奇怪,”莫雪蝶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皱着眉,“按理说,这个镇子上的人听说有人来吊唁李前辈,不是应该很热情很欢迎么?”

    容璿玑却摇摇头,给她解释,经历过当年事后,这里的人就变得特别排外,宁可缺衣少食也不愿意外界多来往。当年的老人们纷纷故去之后,这里仍是如此。若方才容璿玑不提自己容氏出身的身份,怕是连镇子都进不来。

    容璿玑还叮嘱大家:“不要到处乱走乱看,祭奠之后咱们就赶紧离开——不然这里的百姓怕是会动手赶人的。”

    “这么凶啊!”莫雪蝶撅起嘴。

    “何止是凶。这里的人连死都不怕。”容璇玑补充道,“镇子上的百姓常说,自家性命都是拜李公所赐,李公走了,他们还活着,已经是对不起恩公了。若是胆敢有人来搅扰恩人的清静,他们就是拼得性命,也要抱着那人同归于尽。咱们倒是不怕这些百姓,但若是起了冲突,总归是对不住李公的在天之灵和一片苦心。”

    众人点头称是。简单整理了一番,也就各自睡去了。第二天正是李前辈的忌辰,一大早众人就起身整理形容,跟着容璿玑,穿过清晨小镇的上薄雾,来到了李前辈的墓前。

    容氏姐弟轻车熟路,用清水擦拭墓碑,接着又拔去荒草——这里应该时常有人照料,墓碑干净,草叶极少,所以只是做个祭扫的样子,表一表心意罢了。

    摆上祭品,斟满酒杯,众人又一人倒了一杯酒,就连从不饮酒的修正也端了一杯。

    “前辈,又是一年,璿玑代爷爷过来探望你。不知九幽之中,前辈过得好不好,若前辈在天有灵,还请给爷爷拖个梦,让他老人家知道情谊可以穿越生死直抵黄泉。”

    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却惹得众人泪眼朦胧。容璿玑洒下三杯酒,又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把酒引尽。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一杯是我敬前辈的。”容璿玑又单独敬了一杯酒。

    “可若侠者不能自保,这国这民,当真值得吗?”莲芙皱着眉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着墓碑道,“这些道理我现在是想不通。若哪日想通了,再来前辈墓前与您对酌!”

    “迂回亦可前进。我虽佩服前辈的侠义,但并不赞同前辈牺牲自身的做法。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莫雪歌将杯中酒撒到地上,又斟了一杯,自己饮下。

    众人又各自敬酒,说了些或仰慕或安慰的话。只有雪千影一直远远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敬酒,也没有说话。

    太阳终于高高的升起,薄雾散去。今年的祭仪也完成了。容璿玑带着众人离开了墓地,回到了老妪家里,休整一番,便准备离开。

    可雪千影却决定再住一晚。她没说缘由,众人觉得多耽搁一日倒也没什么不可,便都留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婵娟

    傍晚用过粗糙的晚膳,雪千影说想要单独待一会儿,趁着修正和莲芙都没看着她,便一个人跳窗跑了出去。

    虽然暂时不能动用灵力,但单论身手,雪千影也强过寻常凡人。一路上她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但却一个人都没碰到。整个镇子仿佛一座鬼村,只见炊烟袅袅,不见人影崇崇。

    等到雪千影察觉到异样,她已经来到了李前辈的墓地。这里和白天他们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摆放的香烛祭品都还在,地面上泼洒过酒水的痕迹也还在。

    可雪千影还是小心地绕着坟茔转了两圈。白天过来的时候,她始终觉得这里不太对劲,现在那种奇怪的气息她依然能够感受得到,但就是没找到究竟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劲。

    天色越发暗沉,现下已经算是夜里了。低头思索的雪千影没有留意脚下的路,不小心被他们白日留下的烛台绊了一下,下意识的将手扶在墓碑上。

    这一扶,总算让她找到了线索。

    这位李公的墓碑里,藏着一把仙剑。

    雪千影倒不至于为了一把剑而拆了别人的墓碑。而且这把剑别说是比不上红尘和飒月,就是跟无归相比,也差远了。只是剑上的煞气很重,这一点倒是与无归类似。但稍微细品雪千影就发觉,无归剑下多是兽人族冰原狼的性命,而墓碑里的这把剑上,萦绕不散的却是人的亡魂。

    “应当是那些水匪的性命吧。”雪千影轻声感慨一句,突然察觉,不远处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谁?”雪千影做出防御的架势,虽然不能用灵力,但还是将红尘剑抓在了手中。

    “呵呵呵呵。”嘶哑的声音传到耳畔,雪千影微微一怔,这不是留宿他们的那位老妪么?

    “老人家,夜里光线不好,这里又不好走,您怎么到这来了?”雪千影收了剑,皱着眉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白日里我们来祭奠前辈,也是您在后面跟着我们吧?”

    老妪点点头,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是我是我。老太婆好奇你们年轻人来干什么,就跟上来看一看。”

    “那您现在跟着我,也是好奇?”

    老妪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雪千影,指了指她刚才扶在墓碑上的手:“你们不是寻常人。你发现了什么?”没等雪千影答话,老人家又警告她,“我劝你不要打那把剑的主意。那把剑煞气重,不是谁都能驾驭的。当年他正是怕这把剑流出去惹祸,又不忍心将它毁了,这才封在自己的墓碑里。”

    老妪说着,把食指比在嘴边:“嘘,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雪千影点头称是。

    老妪又道:“我看你刚才那把剑,比他的好,应该也不会贪图这点小便宜。”

    “老人家真是好见识。”雪千影是恭维,也是真心夸赞。荒村野镇里的老太婆,能看出仙剑之间的品级差距,这本身就值得惊讶。

    雪千影见老妪步履瞒珊,连忙上前两步搀扶她,老人家也没有拒绝,跟着雪千影慢慢的踱步到墓碑前。雪千影低头看了一眼老妪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面也都是一些祭拜用的香烛祭品,不禁发问:“老人家,您要祭奠前辈,怎么不白天过来,夜里这里这么荒凉,您就不害怕?”

    老妪笑了笑,笑声极为难听:“老太婆这个样子,别人不害怕就不错了!”

    雪千影干笑两声,这老人家倒是实在。

    “你是哪里的人?看你这打扮气度,应该是世家出身?”

    雪千影体察到老人家的戒备,连忙解释:“我是长州莲氏的人,路过这里,跟着容氏的小公子来祭拜前辈。”

    “莲氏?”老妪眯着眼睛想了半天,点了点头,“嗯,对,当年要他死的那些人里面,没有这个姓。”

    “老人家记性这么好,当年那些人的姓氏都能记得清?”

    老妪满是沟壑的脸上,艰难地站露出不屑的神情:“别说姓氏,模样我现在也记得!”语气之中夹带的恨意,让雪千影听了都觉得心头一凛。

    “不止我记得,这镇子上的老人们都记得。不止我们记得,还要传给下一辈,下下辈,让他们都记得。”

    雪千影点点头,不禁肃然起敬。固然李前辈护卫镇子的恩情感天动地,但这世上多得是忘恩负义之人,少有知恩图报之辈。能像这镇子上百姓这样,将这份恩情世世代代的传递下去,足以让人敬佩。

    老妪又叹了口气:“毕竟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记得这份恨了。”

    “老人家,不是只有你们记得。可能这里消息闭塞,仙修世家的消息你们也不太好打听。当初宁晋二州的主事世家,很多年之前就没了。当时逼死前辈的几大世家,如今也不剩几个了。”雪千影在老人家耳边轻轻的说着。

    “还有聚州的百姓,他们每年祭拜自家祖先的时候都会多为李前辈上一炷香。”

    “还有,虽然他们不让提他的名字,但李前辈的故事,很多地方都有流传。”说着,雪千影拿出一册话本,“这是我在长州街头巷尾随手买来的,讲得就是李前辈的故事,说书人在茶楼酒肆,也会讲起。”

    “还有……”

    雪千影滔滔不绝的说着,老妪听了欢喜得像个孩子。

    “好,好。”老妪接过雪千影手里的书,小心的摆在坟前,轻轻抚摸着墓碑,笑着说,“你赢了。你说过,没有名字算什么,你做过的事情,总会有人记得。你说你不是全无收获,说你不后悔,说将来会有人懂你……你都说对了,说对了……”

    雪千影怕老人家太过激动,再无端惹出别的是非,连忙换了个话题:“老人家,我们今日来祭拜前辈的时候,发现这里时常有人祭扫,但却没有凭吊祭奠的痕迹,是您做的吗?”

    老妪摇摇头,指着天色:“每月旬日各家轮流派人过来打扫。忌辰这日我们也会过来祭祀,但白天来怕招人耳目,所以都是夜里来。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你一个外乡人,在这不方便,还是快走吧。”

    雪千影想想也是,就听从老人的吩咐,离开了墓地。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些动静,躲在大树后仔细一看,果然如老妪所说,夜里有很多人前来祭奠前辈。

    她离得不算远,那些人说什么都能听个大概。来人之中有些上了年纪的,但大多还是年轻人,他们每个人走到坟前都会轻轻的摸一摸墓碑,然后对着墓碑絮絮叨叨说着家中的变化,说着田地里的收成,说着今年渔获多寡。就好像寻常人家祭祖时,面对祖先牌位墓碑一样。少数几个小孩子,还跪在坟前给磕头,让他保佑自己将来有学问有本事,读书学徒少挨打。

    而那位老妪,始终盘腿坐在墓碑前,深情的盯着墓碑不说话。

    雪千影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很少哭,今年年初去祭拜娘亲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却只能用手背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祭祀持续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雪千影就站在那里一个多时辰,直到人群散去,老妪也走了。雪千影又回到了墓碑前。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抚摸每个镇民都摸过的位置,突然呆住了。

    果然,一直让她觉得不对劲的,不止是那位老妪。她始终觉得这墓碑不太对,果然是被人施了幻术。

    墓碑上看上去只有“李公之墓”四个字,但用手摸一下就知道,在“李公”二字的左下方,还有两个个小字。若是连起来,整个墓碑应该读成“李公讳闻之墓”。

    雪千影再次热泪盈眶。他的名字是禁忌,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流传着。

    这天下既然不让你的名字流传,但你的名字却堂而皇之的被镌刻在墓碑上。不知这幻术是容太初还是莫老家主所为,但这番心意,细腻得让人动容,倔强得让人心痛。

    而且这件事在镇子里不是秘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保守和传承,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但又每个人都记得。

    她终于懂得了老妪为何是那般神情。想想老人家的年纪,再想想她看着墓碑的眼神,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对待李前辈的感情和对世家的恨意,都毫不掩饰的外露,那么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婵娟,本是李公所配仙剑的名字,而仙剑是他出师时恩师所赠。至于为何要为仙剑起名叫做婵娟,李前辈曾经对容太初解释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叹世间有情人难得可贵,那么他便与自己的剑相依相伴,想来也是一种快意人生。

    “前辈,晚辈羡慕你,找到了有情人。”雪千影取出随身带的酒,痛饮一口,将剩下的尽数倒在了墓碑前,“若死后真能魂归九幽,得见前辈一面,晚辈定要备上好酒,与您对酒当歌,不醉不归!”

    第二天一早,雪千影一行人离开小镇。走的时候也没跟老妪打招呼。但容璿玑按照惯例,留了不少金银,就放在老妪家的灶台上。

    “你每年来都给他们钱吗?”莫雪蝶问。她当家管事,自然算得清那些金银的数量显然不是赠送给这一户人家的。而是赠给全镇的。

    “每年都给,但他们好像也不怎么花。毕竟小镇现在基本上自给自足,不与外人通商。但我想,笑着不会永远自闭,总有再与外界往来的一天。这也是爷爷的意思。”容璿玑回头看向小镇,笑着说道。

第七十八章 锦书

    还没到丽水边上,容璿玑便告辞离去。回去的时候不像来时那般遮掩,直接御剑而行倒也省去了很多麻烦。送走了容小公子的众人重新回到船上,继续前往药王谷。

    重新启程之后,雪千影变得沉默了很多。除了离开小镇那日,修正闻到她身上有酒气,把她训了一顿而她嬉笑还嘴之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不是靠在美人榻上看书,就是愣愣地听莫雪歌抚琴。偶尔也会看莫雪歌和容璇玑下棋——她不通棋艺,但却看得懂,容璇玑每次耍赖,都能被她逮个正着。

    修正开始以为雪千影是犯相思在挂念夜小楼,可仔细一品,觉得她不是相思,更像是感伤。于是来问莫雪歌,莫雪歌也没找到原因,便来找莲芙。莲芙确认家中无事,左思右想猜不到师姐为何事所困,索性直接跑来问师姐本人。

    雪千影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抱着书,笑着对莲芙道:“就是难得几日清闲,不想动脑子。”

    “师姐,”莲芙看看四下没人,悄悄的说,“我们在小镇那日夜里,你出去过,是不是见了什么人遇见什么事让你心里不痛快了?你告诉我,我不给别人说。娘亲那里也不说!”莲芙说着,还举起手,像是要起誓的模样。

    雪千影笑着按下师妹的手:“确实遇到了人。”说着,就把自己遇见婵娟和镇子上的百姓祭祀李前辈,甚至是自己摸到了墓碑上李前辈名讳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莲芙。

    莲芙皱着眉头听完,大概能够理解师姐当时的情绪,毕竟听故事的时候她就义愤填膺坐不住了。可事情已经过了几日,师姐又是为了什么而感伤呢?

    “我在想那日祭奠前辈时,大家说的话。”

    “那天大家说的话?”莲芙想起来了,那天容璿玑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算是表达对前辈的敬佩。而她自己则一直纠结侠者不能自保、那么这国这民是否值得他的牺牲。莫雪歌说她敬佩前辈的侠义,但不赞同前辈的做法,还说迂回亦可前行。

    雪千影点点头:“我当时就在想,换成是你我,如果我们是那位李前辈,该如何?”

    莲芙怔了怔,摇了摇头:“不可能坐视不理,可这事一旦插手,就一定是这个结果。难。”

    “是啊,咱们莲氏的风骨,也不允许咱们见死不救。”雪千影又叹了口气。

    “可是也不太一样。”莲芙想了想又道,“咱们有世家的身份在,我们倚仗身份,居中协调,甚至还能给中小世家施压,让他们去剿水匪。就算要亲自动手,旁人看我们的家世,也不敢直接处置我们——便是阿正,旁人看在药王谷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他如何。”

    “我难过的就是这个。”雪千影叹了口气,拍了拍师妹的手,“李前辈只是一介散修,行侠仗义的结果便是舍去了身家性命。相比之下,我们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莲芙挠头,看着师姐的神情,她还是不懂师姐因何感到悲伤。

    “何为公道?不看出身,不看地位,恶必惩,善必扬,这才是公道。如果主持公道要看身份,那这公道还公道吗?”

    莲芙被师姐一连串的问题给问住了,皱起了眉头。

    雪千影却笑着抚平师妹眉间的褶皱:“我就是想不清楚,所以这几日才看起来心事重重。你就不要跟着忧虑了。”

    莲芙晃了晃脑袋,师姐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也自认没那个智慧能在这个年纪就将世间的道理看得通透。不过没关系,师姐总会想通的,等她想通了,来告诉自己,她就明白了。

    莲芙将这几日听的故事、小镇上的见闻以及师姐的问题,写了满满二十几张信笺,又誊抄了一份几乎一样的,拿出自家传信的风荷,分别传去给爹娘和还在北境鏖战的兄长。师姐的心事她不能开解,但相信总有人会懂。

    船又行了数日,从丽水进入了支流赤水。一路上几人走马观花,优哉游哉,全不似平日里在家中那般忙碌。就连一向自律的莫雪歌和容璇玑,也都慢慢变得懒散起来。

    “还好咱们这一趟只去药王谷,不然这么走上个一年半载,我这心气儿都要散了。没准回康州之后,连家主都不想做了。”

    容璇玑晒着太阳,懒洋洋的附和着莫雪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昨天莲芙特意从岸上小城里买回来的蜜饯和点心味道很好,容璇玑还跃跃欲试的记下了她尝出的食材,说是要等着将来再见夜小婉,让她试着做做,一定比路边小摊贩的味道更好。

    这些日子,在修正的尽心看顾之下,容璇玑休养得极好。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胸口上只留一道小小的印子,腿上的伤也愈合了。莲芙特意帮她梳理过几次经脉,确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残留在体内的虺毒仍然是个麻烦,仍然需要每日服药压制。修正也叮嘱她,尽量不要动用灵力,以免加速血液流动,将毒素积沉于心脉可就要命了。

    修正这些日子除了照顾一船的伤员,也没闲着。他本来就带着不少医书,雪千影又把自己从雪蕊姬那里搜刮来的医书全都借给了他。在他没日没夜的钻研之下,总算找到了炼制蛟血用以解毒的方法。只可惜,手头缺少关键的灵药,只能等回去药王谷再说。

    “小蝶呢?”雪千影收了笔锋,看着几案上铺着的繁复的绣花样子,非常满意自己的描画。昨日莫雪蝶突然说天气凉了,要给长姐绣一件披风,求着雪千影帮她描绣花样子,雪千影难得熬了个夜,今日又起了个早,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画完了。

    “方才收了封信,躲回房间去看了。”莫雪歌打了个哈欠。

    “谁的信这么宝贝?你家阿齐的?”容璇玑插嘴。

    莫雪歌摇摇头:“应该不是。阿齐写信也是给我。”

    “小蝶在外面有很多朋友吗?”容璇玑心说,莫二小姐极少出门,就这一趟昆仑之行,还是硬被亲姐姐拉来的。什么人给她写信,还要背着她长姐去看?

    容璇玑的话提醒了莫雪歌,她从靠椅上坐起来,想了想对雪千影道:“肯定不会是婉婉,她要写也是给你写——难不成又是你家阿英?又或者是你师弟无忌?”

    雪千影一笑:“他们俩在北境忙着呢,哪有空写信?再说了,有风荷来,能逃过我的眼睛?”

    莫雪歌点点头,这说得也是。而且前几日莲英和恩无忌刚到北境的时候就有书信过来,自然是给自家师姐的,但心里面夹了一个小小的狼尾皮毛挂件,明说是送给莫二小姐把玩的。

    那还能是谁呢?

    “难不成是泽小公子?”容璇玑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

    莫雪歌和雪千影对视一眼,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昆仑走着一遭,泽世先对莫雪蝶很是照顾,私下有信件来往,倒也不算奇怪。

    容璇玑猜对了。此刻莫雪蝶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仔细读着的,正是泽世先寄来的书信。

    泽世先匆忙离开昆仑,疾行御剑赶回纯阳,直接来到母亲的花房。乔夫人见儿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也没受什么伤,淡淡的关怀几句,便叫他退下休息了。

    “母亲急着找我回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泽世先不解,还拉着乔夫人的侍从问长问短。

    侍从也是一脸懵:夫人身体安康,最近心情也不错,没病没灾没忧思,小公子这么紧张,究竟是为哪般?

    好在泽世先虽然天真良善,但不傻。稍作思量便反应过来,是父亲甚至长兄,借母亲的名义,让自己主动乖乖回家。

    泽世先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喜欢跟无常元君、云齐天士他们在昆仑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可惜,昆仑遗墟无二大梦一场。现在梦醒了,他又变成那个束手束脚只能乖巧懂事的小公子了。

    一腔苦闷无处倾诉,便想起之前与莫雪蝶的约定,将自己的心事写成信笺,传给了莫雪蝶。

    信的末尾,泽世先还向她致歉。毕竟很可能是自作多情将别人的客套当了真,希望莫雪蝶不要觉得是打扰。如果莫雪蝶不想再接他的信,也可直说,他就此作罢,不再写了便是。

    莫雪蝶取出文房,想了想,落笔安慰泽世先。她说虽然泽家主和泽少家主不愿他与外人多来往,但也是出于保护的心。更何况,人活一世,又有什么比父母健在兄弟和睦更值得珍惜的呢?

    莫雪蝶写好了回信,交给泽氏传信的仙鹤让它带回给泽世先。又小心的将泽世先的书信折叠整齐,收藏在自己首饰盒的最底下,上面盖满了华丽的金银珠翠。

    莫雪蝶对着梳妆镜,看着自己的脸。她自信容貌姣好,比雪千影少了几分清冷,比莫雪歌少了几分霸气,比容璇玑少了几分机智,比莲芙少了几分灵动。可她就是她,是莫氏的二小姐,是知情识趣的解语花,就算是只是凡人又如何,就算不能修习又如何,总有人知道自己的好,对自己倾慕爱重。

    “跟阿姐出这一趟远门,真好。”莫雪蝶露出笑容,笑容之中尽是蛊惑众生的美丽。

第七十九章 赌局

    等到莫雪蝶为姐姐精心绣制的披风完工,圆月提灯舟已经不疾不徐的绕过了晋州,穿过天台山,又绕过了邺州,进入到八百里洞庭水域。

    “那边就是我们康州。对面是鳞州和生州。”莫雪蝶指着岸边兴奋地给雪千影几人介绍着。

    果然一对比就知道,一路走来,经过的除了聚州都只能算是小地方。而聚州并不太依靠丽水为险,土地相对肥沃,百姓也不需要依靠水里的产出过活,所以岸边显得冷冷清清,江上的渔船也不多。

    到了洞庭,三州围一湖,湖上行船、游船、渔船和花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湖岸上除了码头,商贾往来也十分热闹。就连看惯了东湖热闹的雪千影和莲芙都忍不住感慨,八百里洞庭名不虚传,果然一派繁荣景象。

    “洞庭东北角延伸一条无名小河,经过荒原和雪原,而后汇入北海。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入药王谷。”修正规划着路线。

    “一路坐船过去?”容璇玑问道。

    修正摇摇头:“小河太窄太浅,过不了咱们这样的船。稳妥起见,我们还是从那边上岸,然后走陆路过去。”

    听闻能到岸上逛逛,容璇玑有些高兴。莲芙也早就在船上待闷了,更别说都没怎么离开过兴亿城的莫雪蝶了。三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叽叽咕咕合计了半天,竟然还列了一张吃喝玩乐的单子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莫雪蝶印象中的康州名吃和特产。

    “鹿皮?干花?暖冬草?”莫雪歌扫了一眼单子上的东西,顿时瞠目结舌,“你们买这些东西干啥用?”

    “出一趟门,自然要带些特产孝敬长辈分给同门啊!”莲芙理直气壮的说道。容璇玑也跟着连连点头。

    莫雪歌五官皱成一团,乡音都出来了:“鹿皮虽然轻便保暖,但比不了你们长州的狼皮啊!干花这东西哪没有?是你们长州的荷花不开了,还是你们聚州的石蒜不好看?还有这暖冬草,”莫雪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是是是,编成草鞋冬天穿很暖和,问题是你们谁穿草鞋啊?就连你们家里烧火的粗汉也不穿这东西啊!”

    莲芙和容璇玑对视一眼,莫雪歌说得确实有道理。

    “小蝶才出过几次门,也就是你们俩敢找她出主意。”莫雪歌摇摇头,拿过纸笔,重新列了一张单子,塞给莲芙和容璇玑。

    单子上的东西不多,但看名字就比莫雪蝶说的那些更值钱更名贵。就连莫雪蝶看了,也挠挠头,承认还是自家姐姐想得更周到。

    “草精,桐木,香料……”雪千影也凑过来扫了一眼,点点头,“确实都是些好东西。而且是实打实的康州特产。”

    “雪姐姐来过我们康州?”莫雪蝶问道,“那你怎么不到兴亿来,你早来我们姐妹早就认识你啦!”

    莲芙笑道:“师姐外出游历是冲着游山玩水去的,巴不得隐匿身份往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钻,不然那些世家子弟仙修散修各个跑来找她挑战切磋,她还不累死了——再说了,哪有素不相识就上门做客的?还不被打出去?”

    莫雪蝶一拍脑门,莲芙说得才合常理,是自己太傻了。

    “咱们不如早些上岸吧。”修正跳出来给莫雪蝶解围,“你们不是早就想上岸逛逛了?”

    莫雪歌也邀请众人上岸,到康州一游。众人便收拾行装,把船就近停靠在码头上。

    脚刚踩在地上,迎面一阵香风差点冲了容璇玑一个趔趄。等到搞清楚状况便高呼后悔。原来他们停船的码头,平日里大多是外来的客商停靠,花船和花娘平时就指着这块做生意呢。

    所以容璇玑他们一下船,就被花娘们给围住了。

    莫雪歌抛出一把碎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而后带着几人快速离开了码头。回头看并没有人跟来,容璇玑这才拍了拍胸口:“虽说业无高低贵贱,可你们康州的花娘实在太过热情了一些。”

    几人看着容璇玑都笑了起来。突然容璇玑示意众人禁声,便清楚地听见一阵琴声从湖面上的花船里传来。

    “这琴不错啊。”容璇玑赞叹一句,“颇有些阿横的神韵呢。”

    莫雪蝶笑道:“我康州民风雅致,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不论贵贱皆通音律。甚至我们莫氏子弟皆是以音律入道的。”

    莲芙拍了怕雪千影的肩膀:“师姐,还好你长在长州而不是康州。不然,你很可能被撵出去。”

    雪千影微微一笑,师妹打趣她不通音律,她也习惯了,倒不放在心上。反而是莫雪歌不信世上真有雪千影这般音痴,自告奋勇要当个师父,教雪千影弹琴。

    “好歹也被你娘亲熏陶多年,等我找个简单的曲子教你,就不信教不会!”

    莫雪歌踌躇满志,莲芙却耸动肩膀笑得欢:“莫姐姐,当年呢,我娘亲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摆下阵势亲自教我师姐弹琴。约么教了不足半日,便被气得差点吐了血。”

    “那时你才不过两三岁,就能记得这么清楚?”雪千影佯怒,瞪了莲芙一眼。

    “是爹爹说的。我和兄长那时候学琴嫌吃苦,就问为什么师姐可以不学。然后爹爹就给我们讲了你是如何气到娘亲吐血的故事。”

    莫氏姐妹对视一眼,哑然失笑。莫雪歌道:“一定是你那时年纪小坐不住,况且说句不太尊敬的话,我们康州莫氏的琴技,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得了的。我亲自来教,你只要弹成一曲,就算你出师,如何?”

    “璇玑璇玑,我们要不要开赌?赌莫姐姐能坚持多久?”莲芙搂着容璇玑笑着说。

    “赌!我赌……三日。”容璇玑想了想,下了赌注,“你不是惦记我从昆仑得的那块血玉嘛,你若赢了,就给你。”

    “那就说定了。我赌半日。我若输了,你看上的那把鲲骨梳子,就给你。”

    修正想了想,也决定下注:“我有一颗千年草精,通体赤红色,十分难得,拿出来跟你们赌。我赌一日。”

    “你们怎么都这样……”莫雪蝶见连修正都不站在自家阿姐这边,有些生气,“那我也赌,我赌阿姐一定教得成!就赌我这只镯子!”说着,莫雪蝶亮出皓白如雪的一段手腕,上面戴着一只整块琥珀雕成的镯子。这么大块的琥珀不稀奇,稀奇的是琥珀里面封着一只完整的蓝鸟。

    蓝鸟是已经绝迹的生物,通常只有人的拇指大小,羽毛通体成蓝色,不同的光线下显现出不同的颜色和光芒。谁家要是有那么一两根蓝鸟的羽毛,或是蓝鸟羽毛制成的首饰,要么被收藏在主家的仓库里,要么用以给嫡系子弟做聘礼或是嫁妆,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莫雪蝶这一只镯子,堪称无价之宝。

    “你赌这么大,万一输了可不要哭呀!”莲芙贪婪地盯着莫雪蝶手上的镯子,啧啧赞叹,“真是好东西。”

    “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莫雪蝶却对自家姐姐充满信心,更对雪千影道,“雪姐姐,你可不能故意让我阿姐输啊!”

    雪千影笑了,学琴这事她真不用故意,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别说是金悯和莫雪歌,就是雪蕊姬那样的音律大家,不是照样教不会自己么?

    “好好好,我保证不偏不倚不偷懒。而且保证会尽量坚持不会主动放弃。”说着,更把目光投向莫雪歌,“你们的赌局,以纵横元君放弃的时间来计算,这样总公平了吧!”

    “那阿芙你们输定了!”莫雪蝶骄傲地说,“别的不说,论耐心,我家阿姐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

    论音痴,我家师姐也是一等一。莲芙心里念叨着,却没有宣之于口。在她看来,莫雪蝶的镯子,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第八十章 绑架

    因为学琴需要专心,故而几人决定,等到了药王谷再继续这个赌局。莫雪歌和雪千影一教一学的两个人都没有异议,那么其他人也就等着看结果了。

    几人跟着莫氏姐妹这对地主,在登岸的小城九平逛了大半天,傍晚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刚进到房间内,修正就觉察到有人偷窥,正要反应,却被那人给逃了。

    修正觉得这里不安全,便提出要换个地方。可女孩子们都逛累了,想要休息,又都自恃身手,不信真有什么人会对他们不利。修正劝不动她们,只能自己提高警惕,小心戒备。

    入夜,修正睡不着,坐在床边赏月,突然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他轻轻的凑近门口,竖着耳朵,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五个美人,还跟着一个瞎子,翻不出什么波浪来。你把这个烟捅破窗纸放进去,等上一刻钟,就把她们套进袋子里全都送到船上去。这一层今天被他们包了,但楼下还有客人,下楼的时候轻一点!”

    另一个声音连连称是。不多时脚步声远了,说话声也没了。

    修正冷笑,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这几个美人,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不是一家黑店惹得起的。又气恼她们几个不肯听自己的话,若是早点换一家店,也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看了看外面没人,修正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轻轻敲了敲莫雪歌的门。

    可他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心里一惊,难不成那些人已经动手了?正要推门进去查看,就听见隔壁的门轻轻一响,莫雪歌从莫雪蝶的房间里探出头来。

    “阿正,你来。”莫雪歌的声音极轻,若不是修正耳朵好使,几乎听不见。

    修正轻轻的钻进隔壁莫雪蝶的房间,却发现雪千影容璇玑莲芙三人也都在。

    “所以刚刚你们都听见了?”修正见她们有所防备,放下心来。

    “从一上岸就察觉有人跟着我们。”莫雪歌道,“索性将计就计,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还以为只有我发现了,跑来小蝶这里献宝,没想到这两位也都在这里。”容璇玑补充道,“而后我们又叫来了莲芙——她更小心,当时已经在房顶上了。”

    “果然是我替古人担忧。”修正无奈的笑了笑,他现在反而有点替那帮想要对几个女孩子不利的人担忧了。

    “人非草木,不可买卖。这是仙尊六律中的原话。不可逼良为娼,是我康州的律条。”莫雪歌有些气愤,又有些觉得丢脸,好心好意邀请好友到康州游玩,没想到竟然会遇见这种腌臜事儿,气得她想砸桌子,“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施为,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以正家规。”

    “九平城虽小,但也是设有我莫氏寮署的,而且也有两三个小世家在这里扎根。听他们的语气,这样的事儿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不可能不知情,想来不是被贿赂收买了,就是幕后真正的主使。”莫雪蝶替长姐补充道。

    “这样的事情,师姐云游在外,每年都会遇见几桩,倒也不算稀奇。”莲芙叹了口气,“叹只叹当年仙尊准许花船花娘的营生,是想给落魄女子们一口饭吃,不知道他老人家看见今日情形,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生在世家,倒也不觉得身为女子有多可怜。可走进民间才知道,这世道实在是让人灰心。”容璇玑也叹了口气。

    “世家女子又有多好?谁家没几个被迫和亲用来笼络势力的姐姐妹妹?”莫雪蝶冷笑道。

    “灰心倒是大可不必。”莫雪歌拍了拍容璇玑,“不是还有我们呢么。但得这天下有女子能出头,就会有人为她们争取抗争。咱们只要努力向前一步,她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分。这份信念世世代代的传下去,这世道便总会有变好的那一天。”

    容璇玑听了莫雪歌的话精神一震。莫雪蝶和莲芙也被她的话鼓励得打起了精神。

    雪千影在一旁一直没吭声。莫雪歌却轻轻的推了她一把,笑道:“你们看,我最多只是个说嘴的,你们无常元君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呢。”

    雪千影淡淡一笑,她做事更多的是随心所欲。而莫雪歌说她曾经为女子们说的话、做的事,只是将心比心,告慰雪蕊姬的在天之灵。

    仅此而已。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莲芙看了看莫雪歌,又看了看自家师姐。

    “阿横,你说。”雪千影也看向莫雪歌。

    莫雪歌想了一下:“这两个人八成只是最底下的打手。”

    “阿姐的意思,是要将计就计被他们绑走?”

    莫雪歌摇摇头:“哪怕就是咱们不动声色跟着到了船上,也摸不着幕后之人。”

    容璇玑道:“不如我去跟上那些人,看看他们向何人回禀,一层一层,顺藤摸瓜?”说完自己又摇摇头,“若是人手太多分散开来,怕是也不好追查。”

    “我倒是有个办法。”雪千影突然开口,“这法子我之前用过,也算是管用。”

    莫雪歌等人都看着雪千影,只见无常元君少有地露出狡诈的笑容:“咱们兵分两路,阿芙和璇玑一路,去看着那两个小喽喽;莫家主带着阿正是一路,到各个世家和莫氏寮署去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莫雪歌和阿正没懂。

    “找二小姐——莫家主带着妹妹和义兄,乘船游玩至此,二小姐独自上岸买些吃食,却整日未归。四处寻不到踪迹。”

    莫雪歌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过来,笑道:“你这扯谎骗人的本事,倒也不赖。”

    雪千影也笑了,还是一脸自豪的样子:“骗坏人,不叫骗。这是我娘教我的。”

    “那师姐你呢,你做什么?”莲芙问道。

    “我不能动用灵力,但对付几个虾兵蟹将倒也无妨,就勉强凑个数,保护一下二小姐吧。”雪千影背着手,笑盈盈的说道。

    如是六人分兵三路,雪千影带着莫雪蝶躲到了客栈一间空房里,莲芙和容璇玑为房间设下重重机关,作为防护。而后二人便一人盯着方才说话的掌柜,另一个盯着那个负责动手的小二。

    几人安顿好之后,莫雪歌便带着修正,光明正大的从正门离开了客栈。

    他们先去了莫氏寮署,寮署中人见家主来了,意外又惊喜,端茶倒水殷勤了一通。负责此地寮署的人名叫莫平,听说是二小姐丢了,吓了一跳,脸色煞白仿佛死人一样。连忙把当值不当值的人手全都找了过来,分派出去,让他们带着莫雪蝶的画像,重点巡查商铺、食肆和客栈,务必在天亮之前把二小姐给找回来。

    人派出去了,莫平却被留了下来。

    莫雪歌问道:“你们这经常有女子失踪么?”

    莫平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偶有幼女走失,派出人手个把钟头就找回来了——咱们康州不兴拐带之事,人口买卖更是禁忌,这样的事情并不多。”

    莫雪歌听了直皱眉,听客栈那两个人的话风,这种事显然没少干,难道是自家子弟失职了?

    “除非……”莫平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除非有人专门挑外地人下手。咱们这有码头,往来商船、行船都不少,他们也是洞庭上花船主要的生意来源。若是有人专门对这里边的女眷下手,苦主求告无门便只能作罢,倒也有这个可能。只是没听底下人说起过,也董氏和叶氏也没说过。”

    莫雪歌点了点头。莫平说话办事条理清楚,粗中有细,下面那些人对他也很尊敬,看来是真的不知情。

    莫平又提议:“咱们一家去找人手终究有限,不如联络董氏和叶氏,请他们也帮忙去找。”

    莫雪歌正有此意,但出发之前,却将真相合盘告知莫平。莫平听说二小姐并没有真的走失,这才踏实了。紧接着又给莫雪歌分析了一下董叶两家的势力状况,这才引着莫雪歌、带着修正给,一路来到了九平董氏家中。

    董氏家宅不大,简简单单的五进院落,连同仆役在内不足百人。拜帖送入,很快董氏家主董武就亲自出来迎接。等到听说是二小姐丢了,反应跟莫平差不多,也是集结人手派出去找人,让莫雪歌形容了今天二小姐穿着打扮,也一样嘱咐重点巡查商铺、食肆和客栈。

    “二小姐年纪小,成衣店首饰店,还有点心铺子,你们多找几遍,多带些银钱,白日里见过二小姐能提供线索的,统统有赏。”董武又道。

    莫雪歌心里盘算,他们白天还真没逛过成衣店和首饰店,反而是点心铺子逛了七八家,还买了不少东西。董武派人这么找,一定能找到线索。

    不过,他们应该也会被莫雪歌刻意误导。白日里明明是他们一群人一起逛的,但莫雪歌告诉董叶两家的是莫雪蝶一个人去的。

    董武指派了人手之后,自己陪着莫雪歌留在客厅里等消息,又让人去将叶氏家主请来,这才落座莫雪歌下首。

    莫雪歌提出同样的问题,董武想了想,给出了跟莫平不一样的答案:“确实收到过一些举告,基本都是一些行船至此或是商贾,说是家中随行的女眷失踪。也曾派人出去找过,但一无所获,最终都是按失足落水结案的。”

    莫雪歌微微蹙眉,看向莫平,莫平则对她摇了摇头。

    看来是董叶两家是绕过莫氏寮署,自己就把事情给了结了。

    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第八十一章 收网

    叶氏家主出门未归,少家主叶新姗姗来迟。但见到莫雪歌,便当面禀明,已经照猫画虎,仿照董氏的安排,将人手散出去找人了。

    莫雪歌起身谢过叶新,又再次向董武致谢。

    “莫家主怎么来九平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也该进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一番。”叶新笑着与莫雪歌寒暄。

    “我们本是乘船要去药王谷的,只是恰好路过。没想到小蝶走失,给你们添麻烦了。”

    莫雪歌摆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叶新也不好多跟她搭话,只能看向董武。

    董武摇了摇头,示意叶新稍安勿躁。

    他们以为这些小动作能瞒过低头喝茶的莫雪歌,但她身后的阿正却全都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冷笑。

    等了约么半个时辰,董叶两家的人还没回来,莫平派去跟着去给叶氏报信的董氏弟子、而后又跟着叶氏人手的莫氏子弟跑了回来,在莫平的耳边耳语几句,又退下了。

    莫平低声对莫雪歌耳语:“叶氏的人果然跑去了花船上找人,没找到之后,就派人去城里找了。那几个去过花船的叶氏弟子,我已经分别派人看管起来了。”

    莫雪歌点点头,继续跟董武和叶新揣着明白装糊涂。

    莲芙和容璇玑看着掌柜和小二。约么半个时辰之后,有人跑来找掌柜的。掌柜的送走那人之后又找来小二,容璇玑清楚地听到掌柜吩咐小二,今夜不要动手。

    容璇玑继续看着掌柜,莲芙则出去跟着那个跑来报信的人,走到没人的地方,一掌把人拍晕了,丢进了客栈的柴房里。

    待莲芙回转,容璇玑也决定下手,将掌柜和小二都敲晕了看管起来。而后两人去找雪千影和莫雪蝶。莫雪蝶按照计划,将传信烟花丢上了天空。

    莫平看见信号,低声对莫雪歌道:“家主,事成了。”

    莫雪歌于是起身,笑道:“两位家主,今夜辛苦你们了。”

    董武和叶新都连忙跟着起身,各自客套,说不敢当。可两人的眼神里也藏着疑惑,不知道莫雪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过还要继续辛苦二位,随我移步。”莫雪歌依旧笑着,可笑容却看着不善。

    董武刚想推辞,却见莫平已经站在自己身后,长剑握在手中。叶新见状不好,拔腿就跑,没跑出两步,修正手里的扇子宛若回旋镖一般脱手而出,照着叶新的背后一记重击。叶新鬼哭狼嚎地趴在地上,接着被莫平的人给押住了。

    “莫家主,这是什么意思?”董武怒道,“就算这康州是你莫氏说了算,也不能这般不论青红皂白,随意发落!”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莫雪歌冷笑道,“还是请董家主随我走一遭,是非黑白,自然辩得分明。”

    “跟你走?那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伸出脖子任你宰割么?”董武大喝一声,长剑出鞘,更高喊来人。

    几个董氏的弟子,随着他这一声呼喊,被人丢进了客厅。董武心中一惊,就见一身穿雪青色长裙的女子,信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莫姐姐,董氏上下共九十八人,尽在控制。叶氏那边璇玑去了,想必也已经搞定了。”莲芙背着手,对莫雪歌说道。

    “你,你是何人,竟敢对我董氏动手,你……”

    莲芙笑着一抱拳:“在下长州莲芙,仙号藏稚元君。”

    董武手中长剑落地,脊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董武束手就擒,叶新自然更不敢挣扎。莫平带着人手,押送着两位家主,跟着莫雪歌回到了客栈。

    客栈里,雪千影和莫雪蝶正在对饮。雪千影有伤在身,莫雪蝶自幼体弱不能饮酒,夜里又不宜饮茶,于是便煮了甘梅饮,酸甜可口。雪千影十分喜欢这味道,更问莫雪蝶抄了方子,准备自己也动手试试。

    等到莫雪歌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回来,两个女孩儿家正一边品尝着甘梅饮,一边看管着满屋子捆绑的董叶两家子弟,还有店家、掌柜和小二。

    叶新毕竟少不经事,见此架势,心知事情败露,吓得冷汗直流。董武虽然强作镇静,但眼神里的慌张却怎么也隐藏不住了。

    康州是莫氏的地盘,自然此事由莫雪歌主导。雪千影和莫雪蝶给她让了剧中的位置。莫雪蝶乖巧的站在姐姐身后,雪千影则凑到容璇玑和莲芙这边看热闹。

    小二和掌柜只知道莫雪歌是来投宿的美人,但他们认识莫平。两人身份低微也最不经吓,见这架势,没等莫平怎么问,便将是何人指使、今夜要何时动手如此这般全盘脱出。更指认了几个董姓和叶姓的子弟。

    叶姓的子弟们但见少家主被人绑缚至此,不敢申辩,便装聋作哑不肯开口。董姓的几个人年纪稍长,倒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忙着辩解,说掌柜与小二血口喷人。

    毕竟来给客栈报信的是叶氏弟子,莫雪歌手里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董武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不断给门人使眼色,叫他们死扛到底。

    莫雪歌微微一笑,指着雪千影说道:“底下人见识浅薄,不知道这位小姐的本事。董武,你见多识广,可听得无常元君的威名?”

    董武微微一愣,看向雪千影,眼神愈发慌乱心虚,但还是微微欠身,做出极为有礼的样子:“原来是元君至此,董武见过元君。不能行礼,还望元君不要见怪。”

    雪千影摆摆手:“虚礼什么的,都好说。董家主既然知道我,那也应该知道,我习过一门术法,叫做溯回术。只需拿了人的随身物件,稍加灵力,便可知晓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短则一两天之内,长则百年,皆可看个通透。董家主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说着,雪千影走到一个董姓弟子跟前,伸手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掂在手里,看向董武。

    “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一个董姓年长的子弟大声叫道,“什么溯回术,听都没听过的东西,你们诬陷家主,也不拿出一些像样的证据来……”

    但董武没有再开口。他知道雪千影的能耐,也知道溯回术一说并不是诈他。他不敢去赌雪千影顺手摘得的玉佩到底随着主人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些什么人。但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足以作为铁证让莫雪歌有理由料理了他。

    见自家家主不再说话,那个为董武辩驳的董姓子弟也闭了嘴。

    雪千影见状微微冷笑:“董家主,这件事不算小,董氏肯定保不住,你也没有活路,但底下人总归是无辜的,你早些开口,大家都轻松些,也好给这些维护你敬重你的小辈留一条生路。”

    董武垂下头,想了又想,但还是没有开口。

    莫雪歌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漏,猜测董武是不是想要拖延时间。不过他拖延时间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已经到了当下这个局面,还有人会来救他?

    突然莫雪歌心里一个激灵,果然,自己遗忘了一个人:叶氏的家主,叶勤。

    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两声惨叫。莫平冲出去查看,却被人给一脚踹了回来。修正连忙护住莫雪蝶,莲芙则直接一把将师姐拉在身后。容璇玑更为机敏,反手一掌朝着门外挥了出去。

    一道灵光闪过,容璇玑退后了两步,心里更为讶异,不知来者何人,竟然能与自己的七八成功力拼个平手甚至还稍占上风。而此时,莫雪歌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容璇玑挡在了身后。

    “叶家主,既然来了,便现身吧。”

    和着莫雪歌的话,一个男子提剑走了进来,剑上还沾着血,想来是负责在门外看守的两名莫平的手下,已经遭了不测。

    “在下叶勤。不知莫家主深夜至此,兴师动众,却是为了哪般?”说着,还瞪了一眼一旁跪在地上的叶新。

    莫雪歌露出笑容,心里却十分纠结。叶勤修为在悟道境,算是康州数一数二的高手,而且为人端方雅正,绝不会与董武之辈同流合污。

    所以,董叶两家做下的事情,难道是叶新瞒着父亲做下的?可自己没有证据,单凭红口白牙几句话,叶勤能信吗?

    “茕茕,我可能真的需要你帮忙了。”无奈之下,莫雪歌只能求助雪千影。

    雪千影点了点头,抬手拿出罗伞。叶勤见了便是一惊。

    他刚从外面回来见家宅空空,听仆役说儿子和家中的好手都被莫雪歌抓走了,心里焦急,故而来时气势汹汹,对莫雪歌也不够尊敬。但对这位无常元君,种种侠义之举如雷贯耳,令他仰慕已久,十分敬重,便连忙施礼,一揖到底:“不知元君在此,叶勤唐突了。”

    雪千影微微颔首算是还礼。将手中董氏子弟的玉佩放在桌子上,又顺手拿了那名给客栈掌柜报信的夜氏子弟的佩剑,用右手轻轻拖住,而左手始终没有离开罗伞的伞柄。

    灵光闪动,雪千影施展溯回术。竟是从今日一早便开始,这名子弟如何接到码头线报,说是有外地来的美人登岸,如何回禀叶新,如何安排人跟踪,又如何指使掌柜动手掳掠,事无巨细,全都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施术完成之后,雪千影丢开佩剑,没等叶勤从惊讶之中缓过神来,雪千影又拿起桌子上的玉佩,同样将那名董姓子弟一天的事情展现出来。

    董武在一旁垂下脑袋,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名弟子是他的心腹,是他专门安排与花船上的鸨母联络之人,雪千影以他为证,自己就算口吐莲花,也辩不出脱罪的理由。

    连续施展溯回术,雪千影看起来有些虚弱,转过身从修正手中接过一颗丹药,背着人吃下,这才收了罗伞,转身对叶勤道:“叶家主可看清了,这便是今夜纵横元君如此施为的理由。”

第八十二章 发落

    “少主不过是一时财迷心窍,见利起意,被董家主撺掇,这才做了糊涂事,家主……”一个叶姓子弟跪着向前几步,抱住了叶勤的大腿,“这真的是第一次,第一次,以前从没做过,都是董家主……”

    叶勤一脚将年轻人踢开,伸手提起儿子,咬牙切齿了半天,却终究没说出半句话,只能将他狠狠的摔在地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家主老来得子,少不得溺爱,这也是人之常情。”莫雪歌站起身来,生怕叶勤一时护犊心切,迁怒雪千影,便向前几步,将雪千影挡在身后。

    “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不仁不义的东西!”叶勤收了剑,摇了摇头,指着方才过来求情的门下弟子,“我是他老子,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鬼才会信你们这是第一次!说,你们究竟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弟子不敢说,叶新被摔得极重,也说不出话来。他又转身看了看董武,指着他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唉了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莫雪歌面前。

    “是我教子无方。”叶勤垂下头,“此举触犯六律,也违背了康州律法和莫氏家规。我叶氏甘愿领罚。”

    终于缓过一口气的叶新扑上来,伸开双手拦在父亲身前:“莫家主,莫家主,这件事都是我做的,跟我父亲没关系,他不知情,他不知情啊,你放过他,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放过我父亲,求求你,求求你……”说着,叶新扑倒在地,一个劲儿的给莫雪歌磕头,为他父亲求情。

    仙修之间不兴跪礼,除非祖宗祠堂,或是师父长辈的大日子,又或者就是犯了什么大错,否则膝下黄金不可轻,身为仙修,是轻易不会给人下跪的。

    更别说是磕头了。

    莫雪歌看着叶新,叹了口气。这个叶氏少家主,是康州极为出名的草包,难得有几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叶氏风骨,而且总算是知道孝顺父亲。但这些还不够轻罚他的理由,哪怕看在叶勤的面子上,毁去灵海,打成废人,也在所难免。而自己只要留他性命,便已经算是天大的开恩了。

    莫雪蝶看出姐姐的为难,上前一步,一向柔软的人,却也拿出了莫氏儿女的气势,指着董武道:“事到如今,董家主又有何话说?”

    董武惨然一笑,毫不挣扎:“桩桩件件我都认。所买卖的女子,所获钱银,我有一本账册,就藏在我书房书案的夹层里。莫家主派人去取来,一看便可定罪了。”

    莫雪蝶又道:“那你教唆叶少家主违背律条、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这罪名你认不认?”

    “认。”董武干净利落,斩钉截铁,“可二小姐是否也该问一句,我董氏、叶氏两家,虽不如你莫氏久远,但好歹也是立家百年,为何要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莫雪蝶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董武认罪利落,但反问的话更如刀似枪,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莫雪歌本来想叫莫平亲自去取账册,但莲芙自告奋勇走一遭,见雪千影颔首,她也就答应下。自己转身看向董武:“你说,我听着。”

    “莫家主,”董武挣扎了一下,站直了身形,声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仿佛他不是罪魁反而是那个审判者。“您在兴亿,坐拥整个康州,山川田地,江河湖泊,指甲缝里都能抠出养活一家子的银钱。可我九平不同。我九平没有矿产,田地贫瘠也做不了草药和香料的生意,洞庭里的产出都被几个大城分了,轮不到我们,最多就是靠着码头做做来往行船和花船的生意。可这生意按照您的规矩,我们不能盘剥商户,更不能动花娘的卖身钱,除了正常的商税,多一个铜板都不能拿。我董氏上下百口人,叶氏亦如是,吃穿用度,睁眼张嘴,哪里不要钱?”

    “可前些年长姐不是做主,免除了九平年年的贡税么?”莫雪蝶是当家算账的好手,脑袋里面算盘珠子拨弄几下,就知道董武没有说谎。养活一大家子确实是需要钱。以九平全城的产出,养活董叶两个世家,勉强算是收支平衡,想过得好一点,就得找点别的营生了。

    “贡税是免了。可花钱的地方更多了。”董武冷笑,“莫家主登岸的时候,可否看见两个维修船只的船坞?”

    见莫雪歌点了点头,董武接着说道,“九平的规模,撑不起两个这么大的船坞。来往的船只,除非遇上大麻烦,否则也不会专门为了维护保养在九平特意停靠。但上下游的大城都嫌船坞占地方,营收又少,不肯修建,最后全推给了我们。”董武指着门外,笑容中堆满了苦涩和无奈,更有几分气愤,“来往船只,我修一只就要赔上十几个工人的工钱。再加上他们的吃吃喝喝,不是小数目。而停船靠岸的船工们,在岸上的消费,根本抵不过这块开支。莫家主,我不想办法搞钱,用不了多久,我董叶两家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莫雪歌垂下双眸,神色晦暗。当初推脱修建船坞的事情她知道,但没有过问,更没有居中调解,最后听说是九平承揽下来,她竟然还觉得就能给九平多一点营生也是好事。没想到……

    “是我失察。”莫雪歌开口致歉。

    董武摆摆手:“六年前,有两个游船上的女子跟家人失散了,花船上的老鸨看上了她们,给我送了一笔钱,说只要我不吭声,之后每年还会送来一大笔钱。莫家主,我是真的没见过钱,那老鸨送来的钱,足够我维系船坞至少一个月的运转。这买卖太划算了。”说着,董武叹了口气,“后来我又安排人动手,掳走过一些过路的女子,一回生,两回熟,这买卖就渐渐做开了。两年之后,叶氏换了少家主主事,叶新侄儿眼见自家入不敷出,但董氏却越发阔绰,便登门找我请教。我将这法子告诉了他,索性以后买卖一起做,银钱一起分。直至今日,被莫家主你们撞破。就是这样。”

    “事已至此,莫家主看着发落吧,是杀是剐,我董某人绝不眨一下眼睛。”

    莫雪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于情于理,董武与叶新都难逃一死。可偏偏董武说出的话,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董家主,”却是雪千影先开了口,“你这番话,或许能够打动纵横元君,但却说不动我。你可听说过我长州枫桥?那里土地比九平更为贫瘠,且气候寒冷,终年少雨。一亩地的种子撒下去,收成还没有种子多。”

    雪千影稍稍顿了顿:“可恩氏迁过去不过四代人,现在枫桥已经堪称一座繁华大城。来往商贾络绎不绝,皮毛、树木、药材的生意,哪一项都比粮食挣得多。就连北地的沙土,经由商人之手买到南边去,也能赚钱。挖沙的工人,也够养家。董家主,可见事在人为,我说一句你可能会觉得难听的话:是你没有赚钱的本事,自己走了邪门歪道。世家再穷困仍旧是世家,可那些被迫沦落风尘的女子,你有没有问过她们苦不苦?平白无故,天降横祸,甚至是灭顶之灾!董家主,既然做出有碍公道之行、有悖正义之举,就不要怪莫家主整肃风纪,拿你开刀!”

    董武盯着雪千影,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面带冷笑,语气中满是讥讽:“想不到无常元君人漂亮,说出来的话也这么漂亮。可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我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有功夫去怜惜旁人?那些女子在我眼中不过是行走的金银,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公道?正义?雪千影,你莲氏在十大世家之列,你也不过就是仗着家世和修为,做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白日梦罢了!跑这来行侠仗义主持公道,无常元君也未免管得太宽了!”

    莲芙取账册回来,刚好听见董武的话,大为恼火,手中灵光一闪,一言不合便要拔剑。

    雪千影却按下她的手,转头对董武道:“若是我站在你的立场,也会认为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这些人,若无修为家世傍身,路见不平没等拔刀相助,怕是已经做了旁人的刀下亡魂。但我曾经读到过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修为可以不高绝,家世可以不显赫,你可以不行善举,但这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这一番话彻底点醒了莫雪歌。不错,善则奖,恶则惩,这才是公道。

    “没人非要逼你顶天立地,惩恶扬善,做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说着,雪千影的手里已经多出了罗伞,“但你若为恶,就要做好被惩戒的准备,付出足够的代价。”

    董武不忿,抬手便仙剑出鞘。只是没等雪千影有反应,一边叶勤的剑,已经刺穿了董武的胸膛。

    鲜血喷溅在地上,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得愣住了。

    “董兄,你我相识一场。今日兄弟送你个痛快,好过身败名裂,去那天台山上受苦。”说着,叶勤抽处长剑,转身一道弧形的灵光闪过,数名董氏子弟倒地毙命。

    “莫家主,叶勤有个不情之请。”叶勤看着剑身上滑落的雪珠,说道,“叶氏与董氏起了龃龉,发生火并,子弟死伤无数。”

    莫雪歌微微蹙眉,按照她的意思,这件事必然要大书特书,借此敲打康州各个世家,杀一儆百。但传扬出去,她莫氏管理一州不力、家主失察,也难免落人口实。若是按照叶勤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世家火并这种事,每年发生个几百次也不算稀奇——省去了许多麻烦,但如何敲打其他世家,却也让莫雪歌头疼。

    “叶家主是想卖个人情给莫家主,那条件呢?”容璇玑见莫雪歌拿不定主意,便开口问道。

    “犬子年幼无知,又被我宠坏了。”叶勤苦笑,“还请莫家主饶他一命,废了他的修为,放他自生自灭吧。”

    “父亲!”叶新爬到叶勤身边,却被狠心的父亲一把推开。叶勤挥剑砍杀了几乎所有的叶氏子弟之后,回头看了看儿子,“新儿,做个凡人活下去吧。”

    说着,叶勤拔剑自刎。

第八十三章 活路

    叶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拔剑自刎,想要扑过去夺剑,却被父亲的一腔热血溅了满头满脸。之后便愣愣的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客栈掌柜和小二已经被吓昏过去了。莫雪歌看着一地的尸体,无奈地摇了摇头。人都死了,她不答应也要答应。

    狠下心,命莫平料理后事,莫雪歌几人决定连夜返回船上,不想再继续留在九平小城。

    几个人还没走出客栈的大门,只听身后一声惨叫。众人回眸,莫平手中长剑,刺穿了叶新的胸膛。

    “莫平,你?”莫雪蝶惊呼一声。修正跑过去一看,人已经没救了。

    “斩草除根,方无后患。”莫平收了剑,对莫雪歌躬身行礼说道。

    莫雪歌面沉如水,一步一顿的走向莫平。而莫平始终没有起身,就那么弓着身子,等待家主的下一步命令。

    莫雪歌伸手扯下了莫平腰间的金带,丢向雪千影,口中近乎咆哮:“我要知道他这一天,不,七天,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勾当!”

    话音未落,莫平突然暴起,直扑莫雪蝶。另一边莲芙一个闪身,手中长剑“叮”的一声格挡住莫平横向莫雪蝶脖颈的剑,另一只手抓住莫雪蝶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这一变故极为突然,不止莫雪蝶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莫平的几个手下也都呆在原地。他们虽然是莫氏子弟,但跟莫平这一支亲缘更近,眼下两边动起手来,而他们该站在哪一边,都有些茫然。

    “莫平,你果然有问题。”莫雪歌的佩剑连环已然出鞘,身后修正手中执扇,容璇玑手执怀璧,雪千影也拿出了罗伞,四人严阵以待,将莫平围在中间。

    另一边,莲芙将莫雪蝶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仙剑无垢横在身前。

    莫平却丢开了手里的长剑,锵的一声落在地上。莫平看也不看,只是苦笑一声:“我何德何能,能同时让四位元君拔剑。若是方才能够劫持二小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十死无生之局,我又何必做困兽之斗。”

    “这么说,董叶两家做的那些事,你也有参与?”莫雪歌剑指莫平,剑尖抵在他的胸口上。

    莫平坦然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莲芙:“藏稚元君取回的账册,家主看了便会知晓,那些银钱是分成三份的,我拿大头。”

    “你……”连环已经刺破了莫平的衣服,刺破了胸口的皮肤,渗出的血迹,很快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莫氏寮署,每年都有大笔的银钱拨给你们。吃穿用度,也都是家里供给,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莫雪歌质问道。

    莫平眸色一暗,声音嘶哑,浑不似此前的神采:“我本不该姓莫,是我爷爷入赘莫氏,这才改了姓氏。可三代还宗,到我这里,该改回自己的姓氏了。”

    “这等小事你大可直说,我莫氏外姓子弟无数,难道我还能不容你?”莫雪歌不解。

    “可我还想立家!”莫平抬起头,看着比他年纪还要小上四五岁的家主,“我广氏先祖也曾显赫过,我想重现先祖荣光,我想要立家,我需要大笔的银钱。我不想继续仰仗你莫氏鼻息过活。这个答案,家主满意了吗?”

    “莫氏子弟单独立家,家中也会给出大笔的银钱用以开支,这笔钱每年都有支出——你呀,你有这等自强的心思是好事,做什么不跟阿姐说呢!”莫雪蝶被护在莲芙身后,听了莫平这番表白,气他刚愎自用,气他小看自家长姐的气量,气得直跺脚。

    “是吗?”莫平知道二小姐没必要骗他,一时双眼失焦,光芒渐渐暗了下去,“终究是我格局不够,小人之心了。”说着,竟然还露出笑容,“家主,对不住。”说着,身子向前一挺。

    莫雪歌急忙撤剑,但已经来不及。莫平的胸口被连环刺穿,鲜血溅在莫雪歌的衣裙上,仿佛鲜艳的牡丹盛开,花瓣重重叠叠,眩晕双目。

    莫平的尸身向后栽倒,死不瞑目。

    莫雪歌收了剑,踉跄几步,蹲了下来,亲手阖上莫平的眼睛。

    过了好半天,她才站起来,指了一个莫氏寮署的弟子:“我记得你叫莫太?九平的事情暂时交给你,安葬好他,稳住秩序,快些把知情人都看管起来,不要走漏风声。至于董叶两家的事,还有那些被掳去花船上的女子,我会叫阿齐亲自派人来料理。”

    名叫莫太的弟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家主,我本是莫平的亲堂弟。按理来说,也该是姓广的。”

    莫雪歌感慨他的坦诚,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莫太愣在原地,继续跪着也不是,起来也不是,看着莫雪歌的背影,愣愣出神。直到莫雪蝶亲自将他搀扶起来。

    “二小姐,我……”

    莫雪蝶笑着摇摇头:“阿姐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是他的堂弟,定然会好生安葬他的。至于立家之事,待换防之时,回去跟长辈商量一下,定下来了就来回禀阿姐,或是直接去找阿齐。家里今年收成不错,会有一笔不小的数目给你们安家——到时候你们想选九平也好,换个地方也可以。”

    莫雪蝶说完,就去追莫雪歌了。雪千影等人也跟了上去。回头看着满是血腥气的客栈,看着已经着手清理尸体的莫氏子弟,心中唏嘘不已。

    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几乎不会被外人所知,天一亮,绝大多数人该如何过活还是如何过活。甚至用不了多久,他们这些亲历者也会淡去印象,最终遗忘。但那些被掳走的女子,无论将来是回家还是自此隐姓埋名过活,这一段黑暗的人生经历都难以抹去。甚至还会化作梦魇,纠缠一辈子。

    “不知道阿齐会怎么处理那些花娘。”容璇玑边走边跟雪千影说话,“给一笔银钱放她们回家?这样一来这件事难免传扬出去,于康州声名有碍。可反过来人死如灯灭,苦主也无处伸冤。”

    雪千影摇摇头。她不知道修齐会如何处理这些人。但她知道,这里面绝大多数的女子是回不去家的。

    “你呢?如果是你的话,要怎么处理?”雪千影反问容璇玑。

    容璇玑想了想,叹了口气:“就只能推给经营花船的船老大和鸨母了——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万一传扬太过,被一些大世家认为此行有辱仙修世家的颜面,那些女子就连活命的机会都没了。”

    雪千影心中一凛。她方才就觉得心里不踏实。以修齐的智计和手腕,会不会杀她们灭口?但反过来又一想,她与这位修先生相识不过月余,相处短短数日,便无端把人往坏处想,也不太好。

    莲芙跟在两人身后,听着她们说话,自己也在合计,若是长州出了这样的事情,该要如何料理。可她转念一想,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治家极严,对附属的世家和仙修们也都约束得很紧,肯定不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心里一松,又重新欢脱起来。

    回到船上,已接近黎明时分。莫雪歌说乏了独自去休息。莫雪蝶想要去陪她,但最终还是让长姐一个人静一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小憩。容璇玑和莲芙都不困,两人留在小客厅里下棋。雪千影靠在美人榻上读书。

    不多时,修正煮好了驱寒安神的药,每人分了一碗,自己也喝了一碗。不多时,几人终于都有些困倦,各自回去睡了。

    再度醒来,已经是午时了。雪千影起身走出船舱,只见修正正站在船头看风景,便凑过去笑着问他:“起得这么早?”

    修正一笑,指着前方不远的地方说道:“再经过两座大城,就到了药王谷边缘了。”

    雪千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郁郁葱葱,被青山遮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见。但岸边城池清晰的映入眼帘,果然与之相比,九平不过是弹丸之地。

    “那山便叫做钟南山。山后的峡谷便是药王谷。”修正解释道,“师父他老人家定居山谷之前,这里只是一片荒山,但药材产出十分丰厚。传说仙尊云游此地,以一位杏林先贤的名字命名了这座山。又因先贤被人尊称为药王,故而后面的山谷就叫做药王谷了。”

    雪千影还真不知道这么一段典故。

    “我刚刚拜入药王谷的时候,周遭还很荒凉,除了山石草木什么都没有。这两年倒也渐渐繁华起来。甚至在山脚下还起了两个村镇,不少人聚居过来,开了很多客栈和食肆,专门做那些前来药王谷求医问药的人的生意。”

    雪千影似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果然趋利是人之常情。”

    “这些人本就是在各地活不下去的,也是为了一口饭吃谋一条活路。倒也无可厚非。”修正却看得很看,“不过这些人自发组织了一个小商会,每年各家各户的收入都会拿出一部分上交给这个商会,再由商会转交给药王谷。用以资助那些无钱看病的穷苦人。”

    “如此也算是义商,是善举了。”雪千影笑了,“还是你见多识广心胸更为宽阔。方才是我狭隘了。”

    修正摇了摇头:“我游方行医几乎走遍了这天下各地,又比你年长不少,算是见过了人间百态。”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都瞎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这种不算高明的自嘲和玩笑,倒也逗得雪千影忍俊不禁。两人说了会儿话,容璇玑等人也都起来了,各自跑出船舱放风。

    修正问大家是否要去岸上转转,几个女孩家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拒绝。修正也不勉强,便请莲芙对圆月提灯舟再多注入一些灵力,好让大家快些赶去药王谷。

第八十四章 谷口

    船行一天一夜,清晨时分,雾还没有散,几人避开繁华的大城和现成的码头,寻了一处浅滩登岸。

    雪千影找了一只单独的乾坤袋收了圆月提灯舟,顺手将乾坤袋丢给了莲芙,让她记得带回去交给辛如尘入库。

    “你都这么有钱了,一条船还要计较。”容璇玑不放过任何打趣她的机会。

    雪千影笑道:“船在我长州可是重要的东西。更何况这圆月提灯舟涉及鲛人族的隐秘,可不好流传出去。”

    “早说啊,我还想找你买呢。”终于恢复了精神的莫雪歌笑着说道,“不信你问小蝶,我们昨日还商量怎么跟你买几条圆月提灯舟用在洞庭上呢。”

    雪千影摆摆手:“要是你们姐妹拿去自己玩,我倒是可以送你们两条。但两州之间的交易,都是我家英儿打理的,做生意的事情,你们去找他谈,我可不管。”

    “你可真行。”容璇玑撇着嘴,“干活理事你不出力,干等着分钱。”

    雪千影哈哈一笑:“能者自然多劳,我这种没本事又徒有虚名的大师姐,自然只能混吃混喝数数钱了!”

    几人都笑了起来,自然不会真的有人认为雪千影是没本事的人,北境有如今的繁茂,长州有今日的富足,其中少不了这位无常元君的功劳。

    上岸走了不远,就到了此前修正所指的山脚下小村镇。几人决定休息片刻再进山谷,修正也需要时间传信同门出来迎接——不然药王谷里各种毒虫机关,倒是伤不到几人,但总归是个麻烦。

    几人先是找了个客栈,沐浴更衣收拾利落,这才准备饱餐一顿。路过一家小店,老板娘亲自出来拉客,热情的将几人请进店内,没等点菜,好吃好喝就铺满了一桌子。

    众人都惊讶不已,谨慎如修正容璇玑等甚至不敢动筷。只有雪千影仿佛回家一般,一手端起饭碗,一手拿着筷子,指着桌上一碗红烧肉:“你们快尝尝,这红烧肉做得颇得几分婉婉的真传呢。”

    说着,又夹了一口笋丝,点头夸赞道:“酸甜爽口,好吃。”

    众人见她如此更是不解。老板娘又亲自过来填了一壶酒,雪千影推辞道:“待会儿要见长辈,不好饮酒,有茶水拿来一些。”

    老板娘连声应下,又亲自给换了茶水过来。

    “难不成,你们认识?”聪慧如容璇玑终于反应过来,听她这么一说,莫雪歌等人也恍然大悟。

    莲芙更轻声的问师姐:“是隐娘吗?多年不见,出落得我都没认出来!”

    雪千影点点头,将满口的食物咽下,这才开口:“我也是进了店才认出她的。不过可能她一早就把我认出来了。”

    听她亲口承认认识这老板娘,几人这才放心,纷纷拿起了筷子,藏了一下桌子上的菜,便大呼好吃。就连一向饮食清淡、被雪千影打趣说是吃兔子食的修正,都连着吃了好几块红烧肉。更不要说旁人了。

    一桌好菜很快一扫而空,若不是各自还记得身份,怕是要连盘子都舔光了。容璇玑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被撑得圆圆的肚子,还舔着嘴唇,不住口的夸赞:“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说完,还打了个嗝。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莫雪歌轻轻推了她一把,却听见修正也打了个嗝,弄得她哭笑不得。

    “阿正多久没吃过饱饭了?”容璇玑笑道。

    修正用手拄着下巴,支撑起因为吃饱而感到困倦的头,含糊的说道:“脑满肠肥出纨绔,半饥半饱好读书。”

    “这都是哪来的歪理邪说?”一桌子的女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嗝——我爹。”修正又打了一个嗝。

    几人说笑着,老板娘又过来给大家添了茶水。雪千影拉住她,笑着问:“来娘在后厨忙活呢?”

    叫做隐娘的老板娘点了点头:“阿娘负责做饭菜,这样不用见人,她也自在些。我就在前面忙活。店不算大,不用雇人倒也忙得过来。”

    雪千影点点头,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隐娘看着一众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有些局促,但也还是大大方方的跟大家说话。

    “你们家以前就是在康州开店的吗?怎么会认识她的?”莫雪蝶指着雪千影,“难不成是雪姐姐出门吃饭忘了带钱,不打不相识?”

    听到以前二字,隐娘的眸色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我们家本来不在康州,是这两年才搬来的。当年恩……雪姑娘路过我家借宿,所以有了这么一段渊源。后来她吃好了我娘做的饭菜,就建议我们出来开店,还给了我们本钱。”

    几人都觉得“雪姑娘”这个叫法有些新鲜。容璇玑猜到雪千影并没有对隐娘一家亮明自己的仙修身份,不然隐娘不会将民间女子的寻常称呼用在堂堂无常元君身上。

    甚至,这位隐娘可能根本不知道无常元君是个什么人物。想到这里,容璇玑偷偷地笑了一下。

    “这边的生意好吗?可有什么人欺压商户?”这里还是康州地界,相比隐娘一家的来历,莫雪歌更关心这里的民生。

    “生意很好做,来来往往都是去药王谷找老神仙求医问药的,大富大贵的人家有,赤贫如洗的也很常见,大家来这边村子里就是为了有口饭吃有个地儿住,倒也都客气得很。偶尔遇见几个身怀绝症悲极而怒的,打砸店铺的事儿倒也出过,但都有商会出面料理,也很公道。”

    想了想,隐娘又补充道:“商会里的人,能跟药王谷的弟子说上话,所以无论是前来求治的,还是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对他们都很尊重——哦,不是怕他们会在药王谷弟子面前说坏话的那种尊重,而是因为药王谷里都是好人,他们乐意来往的也一定都是好人。”说着,隐娘一笑,“你看我这颠三倒四的,也不知道把话说清楚没有。”

    不管她说没说清楚,但莫雪歌都已经听明白了。这里是效法古时乡贤之治,再加上药王谷声名上的约束,形成了一套融洽的自治体系。

    莫雪歌曾经想过要给这里派驻一个莫氏的寮署,但经过九平一事,莫雪歌发现了寮署制度中的不足,再加上亲眼所见,村子里的百姓都过得其乐融融,也让她暂时放下了设置寮署的念头。

    不过,莫雪歌又想,大世家治理一州之地,中小世家分散附庸,治理一城或是一镇,鞭长莫及之地,大多是依靠设立寮署,管理当地的经济民生,监督中小世家,权力很大。莫氏的九平不会是第一个出事的寮署,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可为什么没有人发觉寮署制度的弊端?

    还是说明明发现了弊端,却因为没有更好的法子取代寮署,所以装聋作哑?

    莫雪歌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准备找机会与容璇玑和雪千影议论。必要时,她还想传信给夜小楼,听听他的看法。毕竟在她眼中,夜九、茕茕和她都一样,虽然背负着世家桎梏,但更多了几分锐意开拓的无畏。

    “这位姑娘?”隐娘看着出神的莫雪歌,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怯怯地唤了一声,又看向雪千影。

    “她合计自家事儿呢,与你无关。”雪千影笑着安慰道。

    隐娘这才重新露出笑脸。

    “那些人,后来又来找过你们麻烦吗?”莲芙纠结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隐娘双眸低垂,好看的长睫毛扇了扇,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我和阿娘搬到这里来了。再说,当初雪姑娘警告了他们,想来也不敢再来欺负我们母女。”

    “你方才说这里的商会极有担当,回头我拜托药王谷的熟人跟他们通通关系,多多关照你们一些。我行踪不定,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修正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晃,半杯茶水差点撒在新换的衣服上。修正心说药王谷的熟人可不就是我么?看你这圈子绕的,你这是欺负我没有眼睛不能瞪你不能翻白眼么?

    莫雪蝶和容璇玑听了这话,对视一眼,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隐娘听雪千影这么说连忙摆手,吞吞吐吐老半天,这才把话说明白:她们母女能够活下去有口饭吃很感念雪千影的恩德。但也不想因为需要被照顾,而将过去的事情传扬开来。况且,她们母女现在自力更生,也不需要太多的照顾。

    这番话说得修正有些好奇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着隐娘颔首为礼:“姑娘,虽说萍水相逢有些唐突,但听你方才的话,是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在下不才,正是雪姑娘口中的药王谷弟子,若是你家中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你。”

    隐娘循声看向修正,呀了一声。方才将他们迎进来的时候,见他们都跟着雪千影,还以为都是女孩子,故而无论是雪千影拉她坐下,还是几人说话,她虽然局促但也没有不自在。可突然听见声音,知道了这个长得好看却蒙着眼睛的人,竟然是个男子,而且竟然还是药王谷的人。隐娘俏脸一红,连忙站起身来,但又想到了什么,只是退了两步,看向雪千影。

第八十五章 隐娘

    修正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身来,同样看向雪千影。

    雪千影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拉了拉隐娘的衣襟,似是安抚,又像是解释:“没事没事。”

    隐娘脸上的不安慢慢散开,对修正施礼道:“只是突然想到了家乡的习俗,先生勿怪。”

    “隐娘家乡有七岁不同席的规矩。”雪千影叹了口气。算一算隐娘母女离开故里也有四五年了,乡音都改了,但成长经历中的点点滴滴,还是深入骨髓,在不经意间道出人的来处。

    “什么是七岁不同席?”莫雪蝶好奇的问道。

    “七岁不同席,就是不论男女,年满七岁之后,除了生身父母,不能与异性同席而坐。哪怕是亲兄弟姐妹也不行。直至成婚之后,嫁人或是娶妻,在夫家或是回门,也都只能与同性同席。”莲芙解释道。

    更有甚者,没成婚的女孩子,跟除了父亲之外的男子说话,只能靠人传话。

    听懂了莲芙的话,在座几人都很诧异,尤其是修正,他自诩走遍天下,可真的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规矩。当即再次向隐娘致歉。

    隐娘却有些不好意思,看向雪千影:“我明明离开了那里,明明做生意抛头露面的,可总是下意识就……”

    修正却安慰她:“有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很多人连乡音都一生难改,更何况这种深入骨髓的礼仪细节呢。”

    “这哪里是什么礼仪,分明就是绑架,是圈禁。”莲芙在一边不满的说道。

    隐娘抿嘴一笑:“莲姑娘的性子还是那么直率可爱。我只学你半分,料理这小店就游刃有余啦。”

    “听这姑娘谈吐,还真不像闭塞乡野出来的姑娘呢。”莫雪蝶看向容璇玑,容璇玑也点头称是。

    莲芙嘚瑟地仰起头:“你们不要看不起人,隐娘识文断字,又读过很多诗词文章——可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而且隐娘极为聪慧,只学了半年,便出落成了现在这样子。”雪千影笑着替师妹补充。

    容璇玑和莫雪蝶听了大为惊讶,只学半年便有如此成绩,隐娘的聪慧可见一斑。容璇玑心思更细,心想,看隐娘的年纪跟莲芙不相上下,她们是何时相识的,为何要莲芙教她,难不成隐娘幼年时没读过书进过学?

    “是莲姑娘谬赞了。我不过是会记账,会说几句文绉绉的场面话罢了。哪有她夸的那么好?”隐娘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转身说要给众人添茶,跑开了。

    见人走了,容璇玑便将方才的疑问问出口。修正也好奇这位隐娘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雪千影端起几乎已经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似乎不愿开口。莲芙看着师姐,仿佛是怕触她霉头,也没说话。

    “你想说话没人拦着你。”雪千影看着师妹的样子忍俊不禁,一脸的宠溺,“只是等咱们离了这里再说吧,免得被隐娘和她阿娘听见,少不得勾起伤心事。”

    莲芙连忙乖巧地点了点头,对容璇玑道:“阿正说,进山谷之后还要走好长一段路,那时候我再讲给你们听。”

    话音刚落,隐娘提着热水回来,身后该跟着一个带着围笠遮着脸的女子,身形与隐娘很是相似,只是看身量略宽上一些,握在身前的手也很粗糙,一看就是时常劳作的人,也有些年纪了。

    雪千影和莲芙看见隐娘身后的人,都站起身来。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

    “阿娘听说雪姑娘和莲姑娘来了,一定要亲自过来问候一下。”隐娘笑呵呵的给大家添了热水。她身后的女子朝着雪千影和莲芙福了福,却没有说话。

    倒是莲芙蹦蹦跳跳的来到女子身边,搀着她的胳膊:“大娘,今天的红烧肉很好吃。”

    女子点了点头,仿佛是笑了一下,但还是没出声。

    修正见状,判断是这位大娘的嗓子出了问题,便跃跃欲试,连忙上前说道:“大娘,我是药王谷的弟子,也是雪姑娘的朋友,我给您看看嗓子吧。”

    大娘有些推脱,但也不想拂人好意,就伸出了胳膊。修正使出悬丝诊脉的功夫,隐娘看了忍不住惊呼一声:“果然是药王谷的先生,真是失敬了。”

    修正诊了脉,眉间渐渐聚起怒意,隐娘见了有些害怕,她的恐惧也影响了大娘,母女俩躲在莲芙身后。

    莫雪蝶见状,连忙拉住修正的袖子:“正哥哥,你吓着她们啦。”

    修正长出一口气,对着母女抱了抱拳,说了句不好意思,转身独自出去了。

    几人见修正失态,都充满了疑问,看向雪千影,雪千影微微摆手,示意离开之后再说。之后和莲芙好声安慰了母女俩,好半天才安抚住了她们的情绪。

    又坐下喝了杯热茶,雪千影等人决定告辞。莲芙悄悄塞给隐娘很多钱,隐娘自然不想要,告诉莲芙小店现在有些收入,母女俩的生活并不辛苦。但莲芙说这里面是她和师姐对大娘的心意,教她在后厨雇个人手,免得大娘一把年纪还要如此操劳。

    隐娘争不过她,只能收下了。

    出了小店,几个女孩子看见修正坐在路边,一个人生着闷气,就都围过去,想要说什么,修正“看”见不远处隐娘正在目送他们,便没有多说,带着众人出了村子,赶往与师兄约定的接应地点。

    走了一段路,总算到了没人的地方,修正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很少见你这样失态,到底是怎么了?”莫雪歌问道。

    修正转身看向雪千影和莲芙:“你们先说说,这位大娘到底经历过了什么?我行医多年,自诩什么样的意外、病症都见过,这还是第一次见人嗓子被炭火活活烫哑的!”

    莫雪蝶听了,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那得多疼啊!”说着,精致的五官挤到一起,似乎对那种痛苦感同身受。

    莫雪歌和容璇玑也非常惊讶地看向雪千影。

    雪千影不想开口,看了莲芙一眼,莲芙想了想:“这事儿大概是五年前。我刚悟道,就缠着师姐带我出来玩。没想到我高估了自己的灵海,御剑半途便灵力不支,差点从天上掉下来。还好有师姐在。”莲芙倒也不为自己过往羞愧,继续说道。

    雪千影出门在外经验丰富,带着莲芙各自收了仙器,查看师妹并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放心。落地的地方是荒郊野外,雪千影辨别了一下方位,带着师妹就近寻找能够投宿的村镇。走出两三里地,就看见一户猎户人家,孤悬在一座村庄之外。

    雪千影上前搭话。猎户上山了不在家,家中只有老人和孩子。一个老翁亲自带着她们往村里去。

    路上谈话得知,这村子大多数人家都姓孔,祖上也是很光彩的大户,为了躲避仇家,这才避居到这穷乡僻壤。不过故土虽离但门风还在,村里无论务农还是打猎,无论老少,都各个识文断字,是知书达礼的礼仪之乡。

    “这户人家女人叫来娘,做饭的手艺不错,人也很踏实。你们放心住嘛。”老翁说道。

    “多谢老人家。”

    “诶,客气啥嘛。”老翁说话带着些乡音,朴实又有趣,“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不过啊,你们两个女孩子出门做啥嘛,抛头露面的。早些回家嘛。”

    这话让莲芙听了不舒服,她看了一眼师姐,但见她不动声色,自己也就按捺下想要反驳的心思,堆着笑脸,跟着老人家一路来到他口中的来娘家里。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惨叫,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年纪略小于莲芙的姑娘,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衣着并不整齐,细看身上还带着些伤。她跑出来看见老翁,连忙抹了抹眼泪,对着老翁福了一福:“七太爷,您怎么来了?”

    女孩跑出来,可里面的惨叫声还在继续。雪千影和莲芙相视一眼,各自皱起了眉头。

    老翁看了女孩一眼,却没有答话,而是冲着里面喊:“九小子,来客人了!”

    老人家一句话,屋子里的惨叫声瞬间停止。不多时,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身后跟着个衣着简朴但却很干净的女子从屋里钻了出来。

    女子脸颊红肿,一边还能清晰看见几个手指印。头发虽然抿过,但还能看出先前的散乱。

    老人介绍雪千影和莲芙,说是出门办事路过这里,找人家借宿。女人听了连忙客气的让她们进屋。那男人却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在女人脸上。就连老翁也跟着叹气道:“来娘,你这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嘛。你家男人还没说话哩。”

    “谁先说话有什么要紧……”莲芙实在看不下去了。

    老翁蹙眉看着莲芙,又看了看稍微年长的雪千影,摇摇头:“你这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没有家教的嘛。”

    莲芙急了,还想说什么,雪千影却冷哼一声,一角金子丢进老翁怀中:“老人家,我花钱买您不说话,行不行?”

    老翁气坏了,额角的青筋蹦了蹦,开口便斥责雪千影有辱斯文。可他话还没说完,那男人一把抢过金子,贼溜溜的眼睛在雪千影和莲芙脸上身上扫了即便,转身对自家女人又是踹了一脚:“还不快滚去烧水做饭招呼客人!”

    “你要是再敢动粗,就把金子还给我。”雪千影冷声道。

    男人笑着打量了雪千影一眼:“细皮嫩肉的,还没成婚嘛。等你成婚了就知道了嘛,这打是亲,骂是爱嘛。”

    雪千影瞪着男人,稍稍释放出灵力威压,那男人不过是凡人,如何扛得住,几个呼吸之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自己却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甚至还以为是刚才打媳妇累着了。

    雪千影这才稍稍解气,也不再理他,拉过先前跑出来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伤到哪里了?我身上带着伤药,走,让芙妹给你看看。”

    “我叫隐娘。”小姑娘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雪千影,又看向那男人。

    没等那男人再说话,老翁便开口道:“隐娘,快带客人去屋子里看看,好生照顾,不要怠慢了嘛。”

    隐娘应了声是,带着雪千影和莲芙进了屋子。

第八十六章 恶毒

    莲芙跟着隐娘进了屋子。雪千影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这户人家的院子,小院打扫得整洁干净,几间矮房虽然不够气派,但看起来也有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看着雪千影和莲芙跟着隐娘走了,那老翁拉着男人,小声嘱咐:“这两个都是女孩子嘛,还没成家,长得也好。你好生招待,两个都能留下最好,能留下一个也不赖。你还莫得儿子嘛,总要有人给你生的嘛。”

    雪千影刚好听见,突然在屋子前站定了脚步,回头眯着眼睛看向他们。非生死关头,仙修不能对凡人动手,哪怕是行侠仗义主持公道,也只能召集公审,还要依照《六律》和本州律法以及当地风俗,否则不能随便处置凡人。

    这虽然是约束仙修不要自恃修为和武力滥杀无辜。但雪千影现在很想一巴掌一个,拍死这一老一小。

    没等她伸出巴掌,就听见莲芙惊叫一声。雪千影连忙收敛心神跟进屋子查看,隐娘见有人进来,连忙放下了袖子。

    “师姐,你快来看!”莲芙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惊讶和愤怒,“你看隐娘身上,被打得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雪千影凑近了,轻轻撸起女孩的袖子,好好的一条手臂,几乎看不见皮肤原本的颜色,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抽打过的痕迹。靠近手肘的位置,还有两条深深的伤口,皮肤翻卷着,露着黑黢黢的血肉。

    雪千影咬着牙不让自己骂出声来,淡火气早已压抑不住,周身的气势也随之一变,把莲芙给吓了一大跳。

    “师姐,你别动怒……”莲芙小声劝道,“要不我们带她走吧。这样下去,是要被打死的。”

    “这是谁打的?”雪千影咬牙切齿的问道。

    “是我父亲。”隐娘再次放下袖子,低着头答道。

    “刚才那位大娘是你母亲?”雪千影又问。

    隐娘点了点头。

    “她身上的伤更重,是吗?”雪千影追问。莲芙不解的看着雪千影,她不太明白师姐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眼见隐娘点了点头,莲芙气愤的说道:“我去打他一顿给你们出气!”

    “别……”隐娘拉住莲芙,连连摇头,“姑娘你别去嘛。你打他一顿容易。可等你们走了,就……”

    莲芙突然明白了。听之前老翁那番话,来这户人家借宿的人应该也有过不少。他们应该或多或少见到了这对母女挨打的情境。少不得也有人为她们出过头,但结果却如隐娘自己所说,那男人受了教训,却愈发变本加厉,更加恶毒地对待她们母女。

    恶毒,是彼时莲芙能够想象到的形容一个坏人最严重的形容词了。

    “师姐,我们带她们母女走吧。”莲芙再次提议,“咱们不能带凡人御剑,我这有迷药,迷晕了那男人,咱们连夜走,他们追不上的。”

    雪千影摇了摇头,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她们母女没有谋生的本事,难不成要将人带回莲氏做仆役吗?那这人救得又有什么意思?

    再说,雪千影又对师妹道,她们母女明明没有错,凭什么被迫背井离乡?真要替她们出头,也该是料理了那男人才是。

    莲芙觉得师姐说得有道理,可要怎么做呢?

    隐娘听了更是摇摇头,她和阿娘不能拖累好心人。

    莲芙正跟隐娘拉扯,隐娘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拉住雪千影和莲芙的衣袖:“你们快走嘛,那边有后门,你们现在就走,不要回来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嘛。”

    雪千影和莲芙不解地看着隐娘。

    隐娘纠结了半天,这才解释,原来那老翁会将她们带到隐娘家投宿,就因为她们是两个女孩子。

    “两个女孩子有什么问题吗?”莲芙不能理解。

    隐娘道:“阿娘就是因为只生了我这个闺女没生下儿子嘛,才会被爹爹毒打的。我也是。我们这个村子里,没有儿子的人家是抬不起头的嘛。”

    “那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莲芙还是不明白。

    但雪千影之前听了老翁对男人说的话,已经猜到了:“所以,那老翁将我们引来这里,是希望我们能给你父亲生儿子?”雪千影面带冷笑。

    “什么!”莲芙又惊又气,跳起老高。可有气又没有地方撒,抬手把炕桌掀了。

    炕桌上的针头线脑散落开来,隐娘有些害怕,但也知道莲芙是在替她生气。

    “所以你们家之前也住过投宿的姑娘家是吗?”雪千影继续追问。

    隐娘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后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之前有个过路的姑娘,因为不愿意答应我爹爹嘛,还跟他动了手,但没成想嘛,我爹爹直接把人给打死了嘛,就埋在后院里。还有一个被爹爹给……但事后悲愤自尽,我和阿娘也把她埋在后院了。”

    “殴杀人命,你们村子里没人管?”莲芙怒道。

    隐娘摇了摇头:“村子里没钱娶妻纳妾的人家都是这么干的嘛,主事的爷爷太爷爷们,也只当做没看见的嘛。”

    “好一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的礼仪之乡。”雪千影紧紧的握着拳头,指节都被攥得发白了。

    “你们这里家家户户的媳妇闺女都挨打吗?”莲芙见师姐已经怒火中烧,也不好再火上浇油,便拿出伤药,小心的一边给隐娘上药。一边又问道。

    隐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爹爹不怎么允许我出门的嘛,说是给他丢人现眼。别人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的嘛。但这世上有不挨打的女人吗?”隐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莲芙。

    一句话把雪千影和莲芙给问愣了。雪千影走过不少地方,知道这天下不少地方都奉行男尊女卑,也见过猪狗不如只知道打骂妻女的男人,但他们绝大多数都被街坊四邻戳脊梁骨,明里揶揄暗里嘲讽,让人瞧不起。

    这里整个村子都是这种风气,让雪千影有种无力感。

    莲芙叹了口气,隐去自己仙修的身份,给隐娘讲自己的从小到大,爹娘如何相敬如宾,自己是如何被父兄宠溺。隐娘听了两眼放光,不多时眸子又黯淡下去:“莲姑娘,你不要为了安慰我,就编这么好听的故事出来嘛。没有的,这世上不会有的嘛。”

    莲芙无助地看向师姐,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惨叫。

    “是阿娘!”隐娘跳起来,一定是阿娘又挨打了。她起身跑出去,跑到门口却又停下。雪千影她们来之前,就是因为她去给阿娘求情,爹爹连她一起打不算,对娘亲下手也更重了。

    雪千影和莲芙径直跑了出去,循着声音的来源跑进了厨房。两人进了屋子,却见来娘痛苦的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呃呃的说不出话来,脸上一大片的烫伤和油渍。而那男人还在对来娘拳打脚踢。

    莲芙一巴掌将男人推开,过去想要扶来娘起来,来娘依旧指着自己的嘴,痛苦万分。莲芙连忙将手指伸进来娘的嘴里,却被烫了一下。顺手拿过一双筷子,莲芙小心的从来娘的喉咙中取出异物,却发现是一块烧得火红的炭块。

    莲芙吓傻了,如此恶毒行径,就是莲氏地牢里,对犯人严刑拷打也没到过这种地步。

    莲芙连忙拿出乾坤袋,找出一些治疗烫伤的药膏,轻轻给来娘涂抹在脸上。可喉咙里的伤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找些清水,凝聚灵力令其冰冷,一点一点的给来娘喂下去,帮她缓解疼痛。

    那男人见两个投宿的姑娘来管闲事,更为恼火,操起扫把,朝着莲芙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莲芙只顾着给来娘处理伤势,避也不避,运起灵力护体。啪的一声,扫把还没等落在莲芙身上,便被灵力震碎。

    那男人又操起菜刀,想要砍杀莲芙,莲芙就等他发难,好让自己有理由一巴掌拍死他,却被雪千影挡住了。

    “师姐?!”莲芙不解。

    雪千影挡在莲芙身前,手轻轻一动,菜刀便飞出了男子的掌握,锵的一声落在地上。

    男子后退两步,还要上前,雪千影抡圆了胳膊,却没有动用灵力,一巴掌抽在了男人的脸上。

    “反了,反了你们!还敢跟男人动手,看我不打死你们!”男人被一巴掌打翻在地,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气急败坏的放着狠话。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雪千影语气平静,神色看似也如往常。可莲芙心里却知道坏了,师姐看起来越是平静,怒火越大,今天这是动大怒了,不死上几个人,怕是不能终了。

    唉,还是自己身手太慢,不然把这男人直接杀了,带着母女俩逃走,反正荒山野村,追不上她们也就没事了。就算此事被家里知道,被其他世家知道,只要有隐娘母女作证,自己最多挨些小惩。自己背负杀害凡人的罪名,总好过师姐大开杀戒。

    “自家婆娘,打就打了,还要问为什么?”男子依旧嘴硬。

    雪千影抬手一道灵力凝成锁绳,将男子捆绑起来,叫他不能再暴起伤人——自己和莲芙倒是不怕,万一一时没留神,再伤害来娘和隐娘母女就不好了——那男人口中骂骂咧咧,莲芙听得心烦,抬手封住了男人的经脉,叫他发不出声音来。

    隐娘远远的听见屋里没了男人的动静,这才敢走进来,见情境如此,愣在当下,半晌才缓过神来,对着雪千影和莲芙跪地磕头:“你们是神仙嘛,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嘛,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雪千影指着那男人,又看了看隐娘:“你们家这么大的动静,街坊四邻都没有反应?”

    “都习惯了嘛。”隐娘道,“邻居家也时常有惨叫传来,爹爹也不会出去的嘛。有时候还会因为这个把娘亲薅起来打一顿,看看谁的惨叫声更大……”

    隐娘一番话,雪千影都气乐了,她指着那男人,对隐娘道:“你去,去将你们村子里管事的长辈都请来。就说有仙修路过于此,想要行侠仗义,主持个公道。”

第八十七章 家事

    雪千影怕隐娘独自外出再出事端,便要莲芙跟着她一起去。莲芙找了些稻草让来娘靠得舒服些,又给了师姐一个你放心我保证不惹事的眼神,就跟着隐娘去了。

    约么小半个时辰,隐娘和莲芙才带着一群老老少少回到家中。一大群人鱼贯而入,小小的院子瞬间变得挤挤挨挨。

    而莲芙则气鼓鼓的站在雪千影身后。雪千影知道她这一趟肯定收受了委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告诉她师姐一定会替她出气的。

    这下反而换成了莲芙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师姐把人都叫来干嘛,万一师姐压不住火气,把这些人都屠了,自己该怎么在爹娘那里帮她求情呢?

    “君子远庖厨。”一个年纪看起来最长、被隐娘称作太爷爷的老翁,撵着胡子站在院子当中,对身边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老妇人说道。老妇人又将原话传给了雪千影,总之,几个得一群男人们,说什么也不肯进厨房。

    “这找人传话是什么风俗?”莲芙不解,问隐娘。

    “你们还没出嫁成婚嘛,不能与父亲以外的男子直接说话,要由上了年纪的阿婆传话才行的嘛。如果你们成婚了,就需要你们的丈夫从中传话了嘛。”隐娘小声说道,“与外面男子说过话,便是不守妇道的嘛,轻则婆家退婚,重则是要被沉潭的嘛。”

    莲芙听得直皱眉,这都是什么狗屁规矩?

    莲芙正要发作,却听得雪千影冷笑一声:“君子远庖厨,说得是既为君子,要远离杀生之地,恪守仁爱之责,使慈悲之心不受沾染。你们一群人,只敢对弱小女子动手,见死不救,见弱不怜,甚至横加放纵,算是什么君子?这世间的真小人见了你们,也要唾你们一脸!”

    老翁气急,颤抖的手指着雪千影半天没说出话来。雪千影却抱拳行礼道:“在下长州莲氏雪千影,仙号无常元君,见过各位长辈。”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一听仙号二字,看向雪千影的目光瞬间在不屑里掺了几分畏惧。荒山野村,孤陋寡闻,但他们是读过书的人,哪怕不知道长州莲氏,却也明白仙号二字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元君是个什么身份。

    “既然是元君盛情相邀,我等自然欣然领命。”先前还气急败坏的老翁,此刻换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不疾不徐的说道。

    而那老妇人还是面无表情的又对雪千影重复了一遍。

    几个年轻人受了吩咐,先进了厨房,布置了座位,而后各自搀扶老人家进来,其中还有今日引雪千影莲芙来此投宿的老翁。那老翁进来一看厨房里的情形,不禁皱起了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那位太爷爷给打断了。

    “老朽是这里的村长,”太爷爷捻髯道,“不知这里发生了何种事端,竟然令元君如此兴师动众,召集我等至此商谈?”

    雪千影翻了个白眼,心说谁要与你商谈?但开口还算客气:“既然老人家发问,在下便开门见山。这户女主人,名叫来娘,生有一女,唤做隐娘,母女二人时常挨打,这件事,老人家可知道?”

    雪千影此话一出,七八个坐着的老人,连同一众站着的青壮,全都愣在当场。脸上的神情仿佛清晰的写着两个字:就这?

    负责传话的老妇人也有些惊讶,她想要开口,却没敢出声,而是犹豫着看了看村长。

    过了好半天,那些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吵了起来,声音震得莲芙直皱眉。

    若非这些都是凡人,莲芙真想释放出灵力威压,让他们闭嘴。

    “咚咚!”老村长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看向雪千影,“此乃家事,老朽知情,却也不好插手?”

    “家事?!”这回轮到雪千影和莲芙怔住了。

    “人都快被打死了,这还叫家事?”莲芙跳了出来,指着靠在灶台边上的来娘满脸的烫伤,又拽着隐娘,露出她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好皮肤的胳膊,“把人打成这样,在你们眼里,就是家事?”

    那老村长的语气还是不疾不徐:“确实打得重了些。但是否是家事,不能因轻重论。男人在外辛苦劳作,养活一家老小,女人若不体贴,自然是过错。来娘母女挨打,总归有她们挨打的缘由。元君不能不问是非,便无端发难啊!”

    莲芙气得想要拔剑了。雪千影示意她不要冲动,自己看着老村长,面无表情地说道:“缘由?因为没生出儿子就要挨打,天底下哪有这样荒唐的缘由?”

    仿佛是被荒唐二字刺痛了神经,一屋子男子又沸议起来,若不是碍于雪千影的身份,怕是就要冲上来揍她了。

    老村长皱着眉,在自家后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雪千影:“传宗接代乃是女子之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怎么到了元君嘴里,就变成了荒唐?”说着,又摇了摇头,“若我孔氏来日还有再度发迹之日,定要禀明各大世家,不要教女子修习,不然仗着一点修为,连三从四德天地人伦都不顾了!”

    “师姐!”莲芙实在气不过,也不顾不上后果,凑到雪千影身边,低声道,“你今日就是出手把他们全都杀光了我也不拦着你!爹爹那里,我去替你跪祠堂!”

    雪千影按了按莲芙的肩膀:“杀人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你看,我们再说来娘母女挨打的时候,在村长说女子传宗接代为第一要紧的时候,就连那传话的老妇也当成是理所当然。就算我们把满村的男人都杀光了,女子也还是会照样压迫女子的。”

    “老伥鬼!”莲芙很生气,骂得很大声。

    雪千影眼角瞥过那传话的老妇人,她对莲芙的骂声竟然还有一丝丝的反应。

    不过仿佛不是震怒,而是在寻思伥鬼是个什么意思。

    雪千影安抚住莲芙,转身看向老村长:“所以,依村长所说,来娘母女挨打,是事出有因,有情可原了?”

    在座的几个老者都点了点头。身后的男人们也都跟着口中称是。

    雪千影心中一冷,脸上突然露出笑意:“好。村长既然这么说,你们孔村的风俗如此,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不管之前她们母女挨打的事儿。但今日,来娘母女遭难我们借宿脱不开干系。老人家也知道,仙修游历,最忌欠下人情。可现在来娘的嗓子被炭火毁了,说不出话。她男人喝醉了,话也不可信。这样,我懂一门仙术,可以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着,雪千影抬手摄来地上的菜刀,托在手中,灵光闪现,施展出溯回术。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原来,那男人找出了一些迷药,要来娘下在饭菜之中,好迷晕了雪千影莲芙二人趁机下手,想着污了她们的清白便能强行将两人留下做妾,来日好为自己生下子嗣。可没想到来娘不肯,男人便对来娘一通毒打。来娘只是还了有几句嘴,男人便将烧红的炭火塞进了她的喉咙里,还将锅里的热油泼在了来娘的脸上。

    “这……”老村长看了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九小子此举确实不妥。可元君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他也算是得了教训。”

    “师姐只抽了他一个巴掌,怎么就叫打了?不过是把他捆在那里束缚片刻,怎么就叫罚了?”莲芙气得再次冲了上来,指着老村长,“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要是没有你们包庇,他敢这么做!说,你们之前祸害过多少女子?”

    老村长斜了莲芙一眼,又看向雪千影,继续说道:“一巴掌也是打,不论如何,元君总归是动手了。但来娘顶撞丈夫,有悖纲常,九小子下手虽重,但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来娘始终没有诞育子嗣,九小子没有休妻,反而给她一口饭吃,也算是仁至义尽,元君就不要借题发挥了吧?”

    雪千影一掌挥出,厨房的后墙瞬间倒塌。轰隆一声砖石激起尘土飞扬,也震得众人一惊。年轻的男人们纷纷向后退了两步,方才大声议论的此刻也被吓得不敢在出声——这个白衣女子看起来还能讲通道理,没有穿雪青色裙子的那般刁蛮任性,可出手却毫不含糊。万一这一巴掌直接拍在人身上,他们可扛不住。

    雪千影收了掌风,看了看厨房后面的一小片院子,突然指了指其中一个地方。莲芙连忙跑过去,跟自己的佩剑无垢轻声道了句对不住,就以剑鞘当铲子,挖了起来。不多时,便挖出了两具尸骸。尸骸腐化,辨认不清,但身上的衣裙还在,能看得出都是女子。

    雪千影抬手扯下两块衣襟,再次施展溯回术,女子借宿,这家男子欲行不轨,女子不从,被男人殴杀。另一个被男子奸污,而后诉告无门,碰壁自绝,过往种种再次呈现在众人眼前。

    “既然在你们眼中,打杀自家妻女无罪,那么人命关天,轻伤赔,重伤罚,致残者刑,伤人命死。此乃仙尊所定《六律》。老村长又有什么话说?”雪千影负手看向老村长。

    “没有苦主首告,元君又怎能以律法处之?”先前为雪千影和莲芙引路的老翁,站出来辩白。竟然还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好一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的礼仪之乡。”雪千影冷笑一声。

    莲芙感到紧张,又感到兴奋:师姐终于要收拾这帮畜生了!

第八十八章 反了

    老村长听到雪千影的话,不顾老妇人传话,直接跳起来吼道:“元君这么说,是在羞辱我孔村先人!”

    雪千影笑意更浓,可这笑容落在那男人们的眼中,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且要不是莫名有些腿软,他们真想拔腿就跑啊。

    “先人?列祖列宗泉下有知,若是知道有你们这般铁石心肠又狗屁不通的后人,怕是要羞得再死一次了!”

    “你……”老村长气得胡子直翘,“有辱斯文,有悖伦常,你个不肖女子,竟然敢……”

    雪千影挥出一掌,只用了很微少的一点灵力,但掌风呼啸,将地上摆着的椅子全都掀翻了。一众老人家起身不及,尽数坐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而他们身后的青壮们,却是实打实地挨了一掌,少数几个跪在地上起不来,大多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一片鬼哭狼嚎。

    小小的厨房里,还站着的,除了雪千影莲芙姐妹,就只剩下隐娘和那个传话的老妇人了。

    “哟,还真是被自家女人们伺候得细皮嫩肉弱不禁风啊。”雪千影笑看一地的男人,“现在知道挨打的疼了?”

    “你,反了,反了!元君不要仗着身份修为就在这里胡作非为,我孔村也是有传承的!也是能跟世家说上话的!”老村长也不顾是否有人传话,对着雪千影咆哮。

    “世家?哪一家呀?”莲芙看他们挨打就觉得痛快,笑嘻嘻的凑上来,“我告诉你,别说什么不入流的小世家,就是当世十大世家,见了我师姐,也要奉若贵宾,别说打你们一顿出气,就是将你们尽数砍杀,也没有哪个世家敢说我师姐一个不字?”

    “男尊女卑,乃是阴阳调和,理应如此!”老村长坐在地上,起也起不来,躺也躺不下,便半撑着身子,对雪千影吼道,“你等不尊天道,不应人伦,当被人神共弃,天诛地灭!”

    “好。老人家既然说天道,说人伦,我便与你论一论什么叫做天道人伦!”雪千影背过身去,拉了一把尚且完好的椅子,自己坐了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俯看满地的人。

    能好声好气的跟他们说这么久的话,莲芙觉得师姐这些年在外游历,本事见长,脾气也是见好——自然,也可能是腌臜事见得多了。

    “天生万物,万物平等。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更应如是。小至草木蝼蚁,大到山川风物,一花一叶,一生一灵,皆为性命,为君子者,皆应爱之惜之,不可轻毁,不可轻弃。”

    雪千影摇头晃脑竟然背了一段仙尊所著的《君子意》。她说完这段话,睁开眼睛,微微俯身,看着老村长,看着七躺八歪一地的男人:“你们自称礼仪之乡。《君子意》是入门的学问,你们都可曾读过?”

    打是打不过,但提到学问二字,一群男人自认苦读圣贤之书,竟然都硬气起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趴在地上,指着雪千影道:“此乃仙尊创世之时,为劝道世人向善向学所著。你个贱婢,也敢口称《君子意》!男尊女卑,天道如此。女子不可识文断字,不可听圣人之言,你偷偷识得几个字,就在这此大放厥词,玷污学问,有辱仙尊之言!”

    “女子为何不能读书?”雪千影笑着反问。

    “当然是因为女子本贱,不配读书!在我们家,但凡女子碰过的书,都要烧掉。偷看书的贱婢也要乱棍打死。今日元君如此颠倒人伦,羞辱我等,世家之堕,可见一斑,牝鸡司晨,乱世之相!”那男子高声喊着,头上脖子上的青筋都跟着蹦了蹦。

    “女子碰过的书都要烧掉?”雪千影盯着后来说话的男子,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同时释放出灵力威压,那男子抗不过,趴在地上起不来,额角豆大的冷汗滚落在地。

    “那你身上的衣袍穿戴,一针一线,都是哪来的?难道不是出自女子的操劳?”雪千影低着头看着说不出话的男子,“既然是出自女子之手,照你所说说,应该如何处置?”说着,雪千影手中聚起一团灵力,砸向男子,同时收了威压。男子身上瞬间起火,就地滚了几滚,火才熄灭。火并没有造成多大的烧伤,只是将他的衣袍烧去,露出大片大片的白嫩皮肤。

    “看年纪你已经成婚了吧?这头发可是妻子亲手梳理?既然女子碰过了,那便烧了吧——须知女子本贱,公子大好头颅,怎么能被贱人触碰?”说着,又是一团灵力脱手,男子的头发瞬间被烧光了。

    “公子日常沐浴,可是妻子经手?女子本贱,公子千金之体,既然被碰触了,不如也将这七尺身躯,烧了干净吧?”雪千影手中再次聚起灵力,那男子吓得涕泪横流。就连其他男子也都跟着连连后退,拼命想要逃离这个魔女的折磨,甚至都顾不上告饶。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雪千影俯瞰着懦弱自私又冷血无情的男人们,步步紧逼,“你们没有哪个是男人生出来的吧?既然都是女子所生,那天生也就打上了卑贱的烙印,活着愧对天下,还是都去死吧!”

    “元君不可!”引路的老翁尖叫道,“我们不曾害过元君。既然不曾关乎生死,元君不能对我等凡人动手打杀!”

    雪千影收了手中的灵力,看了一眼那老翁:“老人家,你的账,我们待会儿再算。”说着,目光又扫过众人。有了前车之鉴,现下终于无人再敢与雪千影耍横,各个目光躲闪,闭口不言。

    “一个个还敢自称是读书人?仙尊教你们万物平等,你们可曾遵守?仙尊教你们好生之德,教你们怜惜性命,你们呢?对待自家女子,尚且动辄打骂,难道女子不是人,女子的性命不是性命?你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地的男人不敢辩驳,只能听凭雪千影说教。但雪千影说了几句便不再继续,她心里明白,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甚至自己离开之后,这些假道学伪君子还会变本加厉的难为那些本就苦命的女子。

    雪千影叹了口气,又看向引路的老翁,指向被绑缚在角落里的男人,“他今日妄图谋害我姐妹,我就算杀了他,世家之间也没有话说。而你,”雪千影看向老翁,“教唆伤人者同罪。”

    老翁略略吃惊。雪千影却看着他笑道:“老人家,我可是仙修啊,你们说的那几句悄悄话,哪里能瞒得过我呢?”

    老翁瞳孔紧缩,突然挣扎着高喊:“村长救我,同宗救我!这样的事儿你们谁没干过,你们现在见死不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雪千影哈哈一笑,看向了老村长:“你们连自家妻女的性命都不肯怜惜,一个同宗而已,舍弃与否根本不需要多做考虑吧?村长,今日我闹够了,也闹累了。其他的事情我不追究,”说着,雪千影一摆手,制止住想要插嘴的莲芙,继续说道,“他们想要害我,我便找他们报仇,与你,与整个村子都毫无关系。只要老人家默认不开口,我就放过你们。如何?”

    老村长想都没想,点头答应了。

    引路老翁破口大骂,开始还很斯文,慢慢就全都变成污言碎语,什么猪狗爷娘全都骂出来了。他骂村长,骂同宗,甚至把身后一众年轻后生也都骂进去了。可惜无济于事。生死关头,没人愿意拼自己的命去可怜同情别人。雪千影听得笑了笑,也不管他,任他去骂,自己则走到来娘母女身边。

    “我可以带你们远离这里,也可以威胁他们不再纠缠你们母女。可是,到了外面,你们能不能活下去,这是其一。有没有离了男人独自存活下去的勇气,这是其二。”

    来娘发出呜呜几声呜咽。隐娘想了想,看了看一边的莲芙,坚定地跪在地上,对着雪千影行了大礼:“雪姑娘,今日谢谢你嘛。我想带着娘亲离开这里。我能做很多事,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力气我也有的嘛,我不怕吃苦,我能养活阿娘,活下去没问题的嘛。阿娘?”

    隐娘看着她重伤的母亲,来娘用力地点了点头,挣扎着拉过女儿的手,满眼渴求的看着雪千影。

    “好。”雪千影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老村长。

    可好不容易爬起来坐在地上的老村长却摇了摇头,勉力抬手指着角落里被绑缚着的男人,“女嫁从夫。她丈夫还在呢,就算是休妻,也只能把人送回娘家,不能让你带走。”

    “那要是丈夫死了呢?”雪千影声音瞬间冰冷,老村长打了个寒颤。

    “夫死从子。她没儿子,还是只能回娘家。或死或卖。都由父兄做主。元君即便是怜悯她们母女,也始终是外人。”老村长抬头看着雪千影,眼神竟然还挺真诚的。

    “元君,你听我一句劝。”一直负责传话从未独立开口的老妇人突然说道,“你方才那番话老婆子我听懂了。可孔村风俗传承数百年,移风易俗不是一朝一夕。今日九小子受七阿翁唆使伤你未成,你将两人教训一顿已经算是报仇,不好再多发难,若真是伤人性命,传扬出去……老婆子我懂得不多,但你们仙修不是最在意名声的吗?”

    老妇人说得恳切,雪千影却摇摇头。名声她并不在意,对杀人也没什么兴趣,但来娘母女,她今日必须得名正言顺地带走。

    一直以来的信仰突然崩塌,这对来娘母女来说并不是好事。雪千影为了她们以后能够安身立命着想,需要一个缓冲。

    “多谢老人家提醒。”但老妇人终归是好意,雪千影抱拳行礼,表示自己领情。

    老妇人始终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老婆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记性好。元君今日所说的话,我一字不差都记下了,会讲给村子里的男男女女们听一听。这里面的是非对错,老婆子不太懂,但想来他们当中,有一两个能懂的,也算是老婆子我功德一件。”

    “你敢!”老村长和老妇人的男人一起叫道。

    老妇人回头看向两人,冷笑一声:“敢不敢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打我一顿,你们平日里打我还少么?有本事你们打死我呀!”

    “老人家大义,请受晚辈一礼!”雪千影对一揖到底。纵使老妇人此举是赌气,有被压抑数十年终得反击的快意,甚至还有报复的意味。但对雪千影来说,那些话本就是说给她听的,她听到了,想了,记住了,甚至还会传扬出去,就不算枉费她的口舌。

    语言是种子。雪千影希望自己的说教,能够在这片荒蛮之地生根发芽。

    雪千影的大礼看得一众男人都傻在当场——至少在他们的认知当中,是从来没有人会对女子行如此大礼的,更何况还是一位压制他们羞辱他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元君。而这一礼,也让男人们看向老妇人的目光更为复杂,原本的轻视和不屑之中,夹杂了愤怒和畏惧。

    老妇人对雪千影还礼。而后,不顾躺了一地的男人,甚至也没去扶自家男人,施施然独自离开。

    雪千影和莲芙相视一笑。只听得那老村长不停的小声嘟囔着:反了,反了!

第八十九章 改变

    雪千影再次来到隐娘身边,对她们母女诉说了自己的为难,来娘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她呜啊呜啊了半天,眼角流下一滴泪。

    “我有个办法,但是对隐娘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雪千影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匕首,拔出来,匕首寒芒闪闪,十分骇人。

    “仙尊所定《六律》,第三条是:‘人命关天,轻伤赔,重伤罚,致残者刑,伤人命死。救人可免,误伤从轻。为至亲复仇免罪,辱母者杀之无罪。教唆伤人者同罪。’这辱母者杀之无罪,便是我要说的办法。”

    她看向隐娘,实际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因为长期被父亲打骂,辛苦劳作又营养不良,看起来不过十二三,身量照同龄的莲芙短了不少。说实话,“辱母者杀之无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刃父亲,也实在是太过残忍。

    隐娘颤颤巍巍的手接过匕首,她垂着头,咬着嘴唇,突然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重伤的母亲:“娘,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去过不挨打的日子!”

    说着,隐娘突然站起身来,拿着匕首冲向角落里的男子。而雪千影一把把她拽了回来,匕首脱出隐娘的手,但仍旧直刺向男人。而雪千影则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了隐娘的视线。

    莲芙知道是师姐注入了灵力操控了匕首。但在旁人看来,却是隐娘亲手刺杀她的父亲。

    噗的一声,在场所有人都讶异地看向角落里,匕首深入男子的心口,手柄都没入大半。而男子身前渐渐绽开一朵殷红的血花。

    隐娘抬头看着雪千影,雪千影却低声在她耳边道:“人是我杀的,隐娘不要看。”

    隐娘感激地看着挡在她前面的大姐姐,死死地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在场众人虽然吃惊,但旁人的死活毕竟与自己无关。但老村长总要维持“公道”,他瞪着雪千影,更高呼隐娘弑父,要她沉潭偿命。

    但当他听到这位蛮霸的元君搬出了“辱母者杀之无罪”这一条,顿时如释重负,表示孔村虽然偏僻,但也遵仙尊六律。宣布隐娘无罪的同时,更告诫身后的年轻人们,此事不许议论。

    莲芙拿出巴掌大的一块金子,丢给老村长:“你方才说,夫死从子,来娘没有子嗣,要遣回娘家,或死或卖——喏,大小姐我把人买了,这钱就请请老村长转交给她的娘家。”

    其实在雪千影问来娘母女能不能独立生活的时候,莲芙还想说,为什么不能送来娘母女返回娘家呢?毕竟亲生的女儿外孙女,总能给一口饭吃活下去。可当她听老村长说出“或死或卖”这句话的时候,她转瞬就想通了,能把女儿嫁到这样的村子,对女婿常年殴打女儿不闻不问的娘家,又有什么可回的呢?可见自己还是幼稚,差点把来娘母女再次推入火坑。

    可师姐就从没这么想过。可见师姐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莲芙心里憋着一口闷气,见识输给师姐自然不算什么,可这件事,纵然有了好的结果,她也还是不痛快。

    莲芙又花钱从村民手里买了一架车,帮着隐娘把来娘扶上车。雪千影则看着那引路的老翁,此时他已经骂得口干舌燥,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双目圆睁,眼神空洞地看着角落里死去的男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雪千影将一道灵力打入他的经脉之中:“老人家筋骨不错,看起来或许能长命百岁。只是每日正午时分心口疼痛在所难免。希望这疼痛能时刻提醒老人家,生而为人,少做点孽。”

    “之后,我和师姐带着隐娘母女,走出了荒山,找了个繁华的镇子住了下来。师姐买了一个小院子,又传信给阿萱教她来救治来娘。我们在那住了半年,来娘后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就天天烧饭给我们吃。后来,爹爹传信叫我们回去,师姐问隐娘母女想要做点什么谋生,母女俩合计想要开个小食肆,于是师姐就把院子卖了,把钱赠给了隐娘母女做本钱。然后我们就分开了,直到方才再遇见。”

    莲芙终于讲完了这个故事,口干舌燥,拿出一个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大半。这才发现,几人的神情都有些奇怪。

    修正坐的地方,边上不是有棵树么?那么粗的一棵树怎么说倒就倒了?

    还有莫雪蝶,手里始终拿着团扇的,扇柄是什么时候断的?

    而容璇玑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帕子。

    只有莫雪歌看起来最正常,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周遭也几乎没什么变化。但仿佛容璇玑莫雪蝶几人看向莫雪歌的眼神有一点不对劲。

    莲芙到底聪慧,转瞬也就明白了,这几个人听了隐娘母女的故事,怕是都气疯了吧。

    “换成是我,怕是那村子早就没有活人了。”容璇玑更是坦然直率。

    “就是,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一贯温和良善的莫雪蝶也难得说了狠话。

    “后来那孔村如何了?”修正已经努力压抑情绪了,但声音之中还是带了一点点颤抖和希冀。

    莲芙摇了摇头:“我再也没去过。”说着,看向了雪千影。

    雪千影也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茕茕肯定去过了,快给我们讲一讲。”容璇玑追问道。

    “除了多了两座女子的学堂,倒也没什么大的变化。”雪千影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就是外嫁的女子越来越多。但嫁过去的女子越来越少了。”

    “就这?”容璇玑和莫雪蝶都有些失望。

    雪千影点了点头。

    修正轻轻的叹了口气。

    莫雪歌道:“移风易俗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女子能够读书,越来越多的女子逃离那里出去看看世面,这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至少,”她看向雪千影,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敬佩,“至少茕茕那些话没有白说,真的有人听进去了。那位老妇人也兑现了她的承诺。”

    “是的,我也这么想。”雪千影负手而立,看向远方的山谷。那边仿佛有人正走过来。

    “那师姐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隐娘呢?”莲芙不解的看着师姐,但话一出口自己也反应过来。隐娘母女已经走了出来,家乡好或不好,都跟她们无关了。

    雪千影见莲芙自己也猜到了缘由,就没再多说。

    莲芙又灌了些水,又吃了修正给她的药糖,冒烟的嗓子总算好受了很多。这时远处的人终于走到了约么五里外,各自理衣衫,正头冠,收拾利索了才朝着几人走过来。

    而修正也站起身来,整理衣冠,负手等候。

    “小师叔可算是回来了,师祖收到你的信之后,天天盼着你回来呢。”见礼之后,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比修正还要年长几岁的男子笑着说道。

    “水路较慢,是我劳师父他老人家记挂了。”修正也笑着应声,“这位是我师侄孙培成,平日里都是跟在师父身边侍奉的。”又将几位女子介绍给药王谷的三位弟子。

    莫雪歌和莫雪蝶他们虽不熟悉但总算是见过。可当听到无常元君、藏稚元君和燃犀元君这三位,当真是稀客贵客。孙培成和两个随从弟子与众人一一见礼,道一声“久仰”。甚至对雪千影还行了大礼。

    “这可使不得。”雪千影虚扶了一把,“几位都年长于我,又都是药王谷的先生,我何德何能受得起你们如此大礼。”

    孙培成道:“虽然我辈在药王谷修习医道,只是偶尔才能出门。但元君的事迹也是如雷贯耳。元君高义,当得我辈此礼。师祖教导我们,下医医身,中医医心,大医医国。元君当如是。”

    “这话让我怎么接?”雪千影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跟他客气,只能转过头向修正求助。

    就连一边的莲芙也跟着笑道:“这位先生太会夸人了,我都要替替师姐脸红了。”

    修正哈哈大笑,指着男子对雪千影说道:“我这位师侄,乃是谷内论道辩理第一高手。这顶高帽,你就接下吧。”

    雪千影耸肩一笑,对孙培成拱了拱手:“既然阿正都这么说,那我就领受了先生的谬赞吧。”

    孙培成又笑道:“是平日里元君做事低调,不为名利,故而夸奖元君的人太少,并非是我夸奖太过的缘故啊。”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修正瞪着师侄一眼,“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几位师兄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都盼着小师叔回来呢。”说着,孙培成又对众人拱了拱手,“几位贵客快随我来,谷内已经为几位安排好了住处和热汤饭。师祖在收到了小师叔的传信之后,一直盼着你们来呢。”

    修正笑道:“走的时候师父还说要闭关呢,怎么,提前出关了?”

    孙培成眸子里的光彩一暗,嘴角动了动,但转瞬间又恢复了笑脸,将此事含糊了过去:“还不是惦记小师叔?”

    修正嘻嘻笑着:“是是是,师父他老人家最惦记我啦。对了,你师父怎么样?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有几声咳喘,现在好了吧?”

    修正看不见,可雪千影和莫雪歌却将孙培成转瞬即逝的悲伤看在眼中。两人对视了一眼,莫雪歌摇了摇头,示意雪千影不要戳破。

    跟着孙培成的两个随从弟子,跟在众人最后,目光扫过四周,其中一个突然指着之前众人休息听莲芙讲故事时所在的地方,低低的惊呼一声:“师兄,我记得那边有个亭子吧?亭子呢?”

    莲芙循声看去,她倒是不记得那里是不是有亭子,但她记得,莫雪歌曾在那里坐过。

    莲芙看向莫雪歌,见她神色如常,跟着众人继续往前走。一时有些挠头,分不清究竟是两个药王谷弟子记错了,还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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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昆仑来介绍:
【女主甜飒白富美】【BG主cp,副cp各种】
天机三十一年,琵琶岭发生了两场截杀。莲氏双殊一死一伤,大师姐雪千影为复仇千里追杀元凶,最终以一人之力屠灭一姓。而她自己也在第二场截杀中,为挚友所叛,灵海被毁,修为被废,险些断绝生机。意识涣散之前,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摆在眼前,后知后觉的雪千影终于洞悉,一切从两年前,便已经拉开帷幕。
夜小楼:茕茕从不需要依靠谁,甚至不需要旁人为她做什么。我唯有一直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想着她有一天转身之时,可以看到我。
仙尊:抱歉,还没来得及为你生出一颗心,就要离开了。我做了这么多,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你能活下去。
莲英:你与我师姐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她?向来拔剑都是不得已,剑下亡魂随便拿出来一个,放在你我手中都是千刀万剐不为过的。
莲芙:只要有师姐在,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心。倘若师姐有万一,我便不管不顾,倾长州之力,杀得这天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莫雪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无常元君从不自诩君子,她一刻都等不了。而且她这些年行事,越发不爱辩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自昆仑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她自昆仑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她自昆仑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