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提醒
“画像?”夜小楼两条眉毛拧成了疙瘩,“花蕊娘子去世多年了,哪里来的画像?”
“听闻是陈家主找了许多东湖故人描述了花蕊娘子的相貌,绘制成图,带回了宁州,所以确认了身份。而无常元君童年旧事,并不是秘密。”冷月寒垂眸叹道,“这趟我特意请命前来,也是因为得知了这个消息,来给给无常元君提个醒。”
夜小楼微微一笑:“多谢了。冷先生。”
冷月寒摇摇头,又追问道:“若是,夜少主,我说句可能不太好听的,若是你们的事情,真的没办法,你们会各自脱离家族么?”
夜小楼含笑摇头:“三媒六聘,于我和茕茕来说不过一场仪典,比不过相爱相守。一纸婚书也不过就是承诺,于有情人不过锦上添花,若是无情,不过束缚罢了。”
“你们年轻人倒是看得开。”冷月寒感慨道。
“茕茕说过,她首先是长州莲氏的首徒,是阿英和阿芙的师姐,是……总之,与这些相比,我们的关系或许只能排在最后。而对我来说,亦是如此,我首先是夜氏的少主,肩负整个玄州的未来。这责任是先天也好,后天也罢,我们都逃不开也不能逃。所以,我们的关系,或许注定会撇开婚嫁,两情若是久长时,若岂在朝朝暮暮。”
冷月寒听得直摇头:“我忍不住欣赏你们的豁达。但你们这样的关系,只要这关系还在,就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指手画脚的。”
夜小楼笑道:“便是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关系,难道就少了他人的指手画脚么?”
冷月寒语塞,别人说这话未免显得托大,可这两位确实,但得耳根子软一点,但得面皮薄一点,都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最终冷月寒无奈笑了笑:“好吧好吧,夜少主说得极是。是月寒多虑了。”
两人说了半天的话,眼见天色擦黑,而宋氏中人也已经帮着夜小楼将测量和标记的工作完成,夜小楼检查一番甚是满意,明天一早自己就可以开工了。
夜小楼吩咐宋氏众人去休息,自己和冷月寒走到火堆边上,伸手摸了摸雪千影的手,这才在她旁边坐下。
“她一直烤着火,手不可能会凉,你这脑子是养病养傻了吧?”修正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嘲讽夜小楼和雪千影的机会。
夜小楼咧嘴一笑,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我是在告诉茕茕,我的手不凉。”
修正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来话。冷月寒在一边乐不可支,就差满地打滚了。
“难得阿正有吃瘪的时候,冷先生,你可要多笑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夜小楼不知死活的又贫了一句。
“夜九,你再多废话一句,明日天亮我就把你打发回宋氏家宅养伤去,你信不信?”修正眉毛一挑,三分怒意,三分戏谑。
夜小楼却蹬鼻子上脸:“行啊,这壁画你来搬——对了,茕茕伤还没好,不能帮你呢。”
修正猛地站起身来,指缝里夹了几根金针:“夜胜寒,你把脖子伸过来!我非把你扎瘫了不可。”
夜小楼连忙一缩脖子,摆手告饶,又对修正说了不少好话,先是夸他神医妙手,又夸他悬壶济世,总之说得口干舌燥,修正这才愤愤坐下,总算是放过了他。
“从未听闻修先生有妻室,也是药谷弟子么?”冷月寒见缝插针,抛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但见雪千影脸色一沉,连忙笑着说要收回这番话。
修正却笑着点点头,仿佛并无哀伤:“是我的一位师侄。因为我药谷算不得世家,所以婚事也不张扬——而且也并没有完婚,只是有了名分而已。”
冷月寒张了张嘴,肚子里打好的安慰人的草稿,一时间竟然用不上了,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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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的亡妻是被奸人所害,死得极为可惜。”雪千影突然道。
“可查出是何人所为?”冷月寒急着追问。
雪千影摇摇头:“线索断得干干净净。我们也实在查不出,谋杀一位名声并不显赫的药谷女弟子,究竟是什么目的。”
冷月寒蹙眉一叹,似乎是再替修正惋惜,继而又追问道:“既然是修先生的亡妻,那这眼睛,如何又换给了夜少主?”
修正缓缓开口,语气无悲无喜,浑像是再讲旁人的事情。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试药失败,自家师兄为了救下自己性命不致毒素入脑而阻断了眼周经脉的事情,简单给冷月寒说了说,而后便不再说话了。
雪千影道:“眼下虽然毫无线索,但总有沈姑娘大仇得报的一天,这双眼睛换给夜小楼,也是为了替她看看那一天。”
冷月寒被雪千影的神情和语气吓了一跳。至少她还从来没见过无常元君这般阴鸷。
夜小楼轻轻拍了拍雪千影的手,对冷月寒充满歉意地笑道:“这事我们有日子没有提起来了。一提起来他们俩就是这样。”
冷月寒横了夜小楼一眼,心说不止他们俩,你自己身上的气势也变了,难道觉查不出来嘛!
夜小楼似乎听见了冷月寒的腹诽,再次抱歉地笑了笑,骤然收敛了气势,似乎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虽是经过一场重伤,但夜小楼对于自身灵力的控制,越发收放自如。冷月寒感受到这一点,心思沉了沉。她在泽氏日久,每天都能见到大把的泽氏年轻一辈,泽氏虽然也有高手坐镇,数量不少,但核心子弟如泽世光几兄弟,大多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阴谋和权柄上,似夜小楼这般不断精进修为的,几乎没有。眼下可能看不出差别来,一旦天下战事将起,一个夜小楼等抵得过十个百个泽世光的时候,就该泽氏挠头甚至后悔了。
唯有泽世先,心思单纯,修习上也从不懈怠。只是进境远远比不上夜小楼就是了。
话说回来,这世上比得过夜小楼的,又有几人呢?
宋氏族人送来了晚膳,虽是野外驻营,但膳食依旧精致可口,就连冷月寒也多吃了些。
吃饱之后,雪千影站起身来说是要活动活动,突然厉喝一声:“谁!”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壮硕的黑影,躲在不远处的一座营帐后面,眼见自己被人察觉,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夜谈
雪千影示意夜小楼保护好修正,自己接连两个起落,就到达了黑影消失的位置,四下查看一番之后,突然朝着一个折角很小的方向,追了出去。
三人定在原地,已经看不见雪千影的身影。冷月寒如今是视力最好的了,便安慰两人,说无常元君拿了罗伞在手里,应当是小心戒备不会有事的。
“拿了罗伞?”夜小楼一挑眉,手腕一动,破立抓在手中,“能让茕茕还未见人就亮了兵器,这个黑影怕是不简单。”
冷月寒微微一怔,回想方才那人身形,似乎与白日里与自己交手的那个黑衣汉子有几分相似,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不过细细想想,冷月寒便淡定了下来,这人身高比白日里的黑衣汉子要高上一头不止,显然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过,她心里仍旧担忧。最好两人见面就动手,最好雪千影能错手就将人送上黄泉路。否则将来自己还要小心善后,实在是麻烦得很。
雪千影追了一盏茶的功夫,眼见前方一座高耸又宽阔的石碑旁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正是之前看见的黑影,连忙顿住了脚步。
“来者何人,通报名姓!”雪千影喝道。
那人回头看向雪千影,容貌与白日里的黑衣汉子有几分相似,那双眼睛更是让雪千影觉得似曾相识。
浅色的眸子,瞳孔镶着金边,雪千影揉了揉额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么一双眼睛。
“小友,你可是昆仑人?”
黑影开口,雪千影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罗伞,背在身后,随时准备动手。
“是与不是,与阁下何干?”雪千影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怒意。
“白日里你用的那把剑,乃是昆仑仙主的佩剑,虽然你只比划了几招便不再出手,但我应该不会看错。”黑影的语气异常和蔼,还带着些许笑意。
雪千影点了点头:“阁下眼力不错,确是红尘不假。只是我并非昆仑遗族,这把剑是我在昆仑遗墟试炼之时,从敬神殿内寻得的。”
“呵。”黑影冷笑了一声,“雪靥那个人精,他要是不想给你,便是他死了千八百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拿走那把剑的。”
雪千影瘪了瘪嘴,没有应他的话。
不过这话说得,倒是足够了解这位心思诡谲的昆仑仙主了。
黑影上前几步,借着昏暗的夜色,上下打量了雪千影几眼,笑了笑:“不错不错,后生可畏。”
“阁下故意引我前来,就是为了确认这把剑?”雪千影看着黑影,全无动手的意思,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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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摇了摇头:“我引你出来,是为了两件事,但跟这把剑都没什么关系。纯粹是见到了熟人的遗物,有些好奇罢了。”
熟人?雪千影再次打量了黑影几眼,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仙门遗族,怎么会与雪靥是熟人?
黑影笑了笑:“我且问你,跟你一起穿黑衣服的那个小子,是什么人?”
雪千影一愣,打听夜小楼?夜小楼的身份倒也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雪千影便老实开口,如实相告。
黑影点了点头:“玄州夜氏,听说过。”
“……”雪千影有些气恼,天下第二大世家,到您这嘴里,就只是听说过?
黑影又问:“那个红衣裳的呢?”
“药王谷安谷主的关门弟子,名字叫做修正,是当年康州修氏的遗孤。”雪千影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
黑影恍然大悟,朝着那边火堆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口中还喃喃有词:“他就是盲医修正啊。”
“阁下听过阿正的名字?”
黑影笑着点点头:“听小辈提起过,有些印象。”
雪千影盯着黑影的脸看了半天,心说这人看起来年纪不比修正大多少,张口闭口就是小辈,未免太过托大了吧。
“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黑影继续追问,语气像极了哄孩子吃糖的大人,“第二个问题,他们两个都遮着眼睛,那么沈馥的眼睛,是换给谁了?”
雪千影瞳孔一缩,突然退后了两步,身后一朵华丽的血色伞花陡然绽放,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
黑影见她如此,很是意外,下意识的绷直了身体,退后半步,左手微微抬起挡在身前,一副戒备姿态。半晌才缓过神来,松了气势,指着她问道:“我,就是打听一下,你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没必要动手——我老人家未必打得过你呢。”
“换眼之事,我等处理得极为隐秘,知情人两只手数得过来,知道那是沈馥的眼睛的人,就更少了,阁下如何得知?”雪千影却没顾及对方的局促和不安,冷然问道。
黑影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流州先沈氏,你可知道?”
雪千影一愣,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来这黑影的眼睛为何这般眼熟了:“阁下的意思,沈馥乃是流州沈氏的遗族?是阁下的,晚辈?”
黑影点点头:“沈馥是我的玄侄孙女,当初还是我亲手把她放在药王谷谷口,亲眼看着杨先生将她抱走的呢。”
雪千影收了罗伞,对着黑影躬身一拜:“晚辈失礼,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黑影却感慨道:“若是沈馥行走在外,也能谨慎如你,当不会遭逢此厄运了。”
雪千影站直了身子,偷偷算了一下,这人是沈馥的曾祖辈,修正为沈馥下葬的时候,她见过墓志,沈馥今年三十有一了,那这黑影,难道已经是一百五十多岁的高龄老人了?
“我等是当年沈氏灭族之后,残存的无常部属,为了保存血脉,便隐姓埋名,活在这石刻附近地底,数百年来未曾出来,也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雪千影点了点头,难怪这黑影看起来皮肤白皙,显得格外年轻,原来是久不见天日的缘故。
“沈馥当年出生时,本来也要重复我等的命运,如蝼蚁般活在地下不见天日,可她先天不足,是早产,族中的大夫断言除非药王谷肯出手救治,否则这孩子活不长久。我怜惜她稚子无辜,便亲手送她去了药王谷。那是我沈氏遗族第一次重返人间。”
“沈姑娘可知晓自己的身世?”雪千影追问道。
黑影点了点头,“本来没想告诉她。可有一次,她来流州这边帮药谷采买药材,恰好碰见了我们一个溜出去的族人。血脉相连,这双眸子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路跟着族人找到了我们落脚的地方,我眼见瞒不住了,便将真相告诉了她。”
从那时开始,沈馥每年新年前后,都会找借口回到流州,与族人一起过节,而后再返回药谷。
如此雪千影便终于明了,沈馥无缘无故来流州究竟是做什么了。
“那日沈馥说在天墉城里碰见了几个故人,要去拜访,而后就独自出了门。结果三四天都没回来。我们害怕她出了什么事,便散出去找她。实在找不到,便想着化名去宋氏请求帮助,没想到正好碰见她的棺木被送到了宋氏家宅前。”
“那换眼一事,前辈又如何得知?”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千年
黑影轻叹一声:“我沈氏血脉,不仅这双眸子特征显著,这耳力也是一等一的好。”说着他指着营地那边,“方才我站的地方,听你们说话,毫厘不差,一清二楚。”
雪千影恍然大悟。
“棺木被抬进了院子,我便偷了一套仆役的衣裳换了,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听见了你们说要把她的双眼换给别人。我本想阻拦,可听见一人似乎是修正。沈馥提起过,那是她的心上人,是两情相悦非君不嫁的,我虽然心疼,但也没有露面。”
雪千影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特别难过。沈馥修为不高,但跟修正不相上下,又有耳力极好这一天赋,所以那些年修正畏畏缩缩躲在暗处窥伺沈馥的时候,其实她是知道的,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令修正难堪。如此深情,却天人永隔,两个人都没能好好道别。
雪千影捂着自己的胸口,恨意泛滥开来,惹得黑影都跟着皱眉。
“你这修为,白日里看来还是手下留情了的,我代族人谢谢你。”
雪千影摆摆手,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件事要告诉修正吗?自己一个外人都如此难过,修正知道了,会不会痛若剜心?
还是说,自从沈馥过身,修正的心就已经碎了碎得捡不起来了,再重的打击,也无非就是将他虽成齑粉的一颗痴心,狠狠地多踩上两脚?
雪千影默然不语,黑影也半晌没有说话。
“那今日你们族人与我另一位朋友动手,是怎么回事?”雪千影捧着心口,追问道。
“是一场误会。那日我们寻人的时候,曾有人见过沈馥与一名白衣男子在一处喝茶说话,错认成你这位朋友。可今天交上手才知道,你这位朋友是女扮男装,与那人只是身形相似,并不是同一人。我露面来找你说话,也是想澄清此事,怕你们之间生了什么误会。”
雪千影点了点头。若说沈馥之死与泽氏有关,她都能信上三分,可冷月寒是今日才到流州的。冷月寒若是撒谎,以这人的缜密,必然要将所有见过她的人灭口才是,等不到沈氏中人发难。
雪千影靠在石碑上,心口依旧很疼。她稍稍动用灵力,压制住翻涌的思绪,抬头看了看黑影,“晚辈有个疑问,不知前辈能否赐教。”
“你说,但得能说,我都告诉你。”黑影倒是很好说话。
雪千影指了指那三幅壁画,向黑影询问,那壁画是否为沈氏所造。
没想到黑影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周围的石刻:“不仅那幅壁画,就是这些石刻,也不是我们沈氏所为。这么跟你说吧,在我们沈氏到流州之前,这些石刻就已经存在于此地了。究竟是什么人造的,为了什么目的而造,我们沈氏都不知道。据说我沈氏先祖曾经问过仙尊,但他老人家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直说叫我们好好保护这些石刻,但也不必刻意放在心上,就是了。”
雪千影挠了挠耳朵,这些石刻按照夜小楼对于材质的判断,距今应该有八九百年的历史了,这跟沈氏主流州之地的时间基本是重合的。可这位沈氏遗族却声称不知道它们的来历,甚至还说这些石刻早于沈氏入主流州。这样说来,若非是仙尊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从中动了什么手脚,就是沈氏先人对后辈刻意隐瞒了什么。
可还是不对啊。雪靥生出灭世之心至今不过五十多年的光景,而那壁画与石刻的材质虽然不同,但时间上却相差不多。难不成雪靥另外精通某种作伪的手段,能够伪造出八九百年之前的东西来?
还是说,这三幅壁画的制成年代,其实并不相同?
看着雪千影神色变幻,黑影想了想,又道:“流州传承至今,历代主事家族都会将先家族的史料小心收藏,小友你与宋氏关系不浅,不妨去他们的书库里翻一翻,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也说不定。”
雪千影点了点头,谢过黑影的好意提醒。黑影又询问了沈馥尸身的下落,当听得是修正亲自将她的骨灰带回了药王谷安葬之时,仿佛瞬间衰老了很多,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也好,既然离开了这里,过上了正常的日子,死后也就不需要什么魂归故里,药王谷是个好去处,希望她来生能投胎个好人家。”
雪千影也叹了口气,看着黑影:“前辈,我只是好奇,您可以不回答我。当年……”
“你是想知道当年沈氏灭族的事情?我等为何能够逃脱,却又没有隐于江湖,而是躲在地洞里苟延残喘?”
雪千影点点头。
黑影脸上带着笑容,眼底却泛出寒意:“在你们的认知中,无常是沈氏用来排除异己、行刺杀之事的组织是吧?”
雪千影抿了抿嘴唇,至少宋云殊是这么说的。
黑影冷笑一声:“无常并不归沈氏统率。”
“什么?”雪千影一蹙眉,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无常实际上,是仙尊的部属。”黑影言之凿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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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雪千影几乎是惊叫出口。她所认识的仙尊,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黑影看着雪千影的反应,突然笑了:“小朋友怕是被传说迷惑了,你所知道的仙尊,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便是各个世家留存的史料之中,关于他本人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除了些许英雄事迹,开天辟地的伟业之外,你们又能了解他多少呢?”
雪千影摇摇头:“前辈有所不知,我是真的认识他本人,虽然相处短暂,但绝不认为他是前辈口中说得那种人。”
黑影上下打量了雪千影几眼,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小朋友你年纪才多大,又见过几个人?可知这世上最深的不是东海,而是人心?”
雪千影依旧摇头,不愿相信黑影的话。
黑影叹了口气:“你们所熟知的历史,这片天下,是从天灵元年、仙尊降世开始的对吧?”
见雪千影下意识的点着头,黑影继续说道,“这样计算,这天下不过一千多年,可若你走过一些地方,便知道,这天下四散留存着许多数千年乃至数万年的遗迹。”
黑影盯着雪千影逐渐失焦的双眼,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遗迹是什么人留下的,千年之前,这天下又是何人主宰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偏差
雪千影愣愣的看着黑影,依旧对他说出的话难以置信。按照他的说法,仙尊是个喜怒无常嗜杀滥杀的暴君,他曾经独尊独裁治理着整个天下,而后却又因为不明的缘由,将整个天下的生灵抹杀大半。
而后又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世间,重新划分地域分界,择选遗存较多的四个异族和人族中的十六个姓氏,收入门墙,是为传说中的仙尊二十门徒。不久之后,又把整个天下交到了这些人的手上。
交出去之后,世家行事总有偏颇,仙门虽然遗世独立,但也难免有手伸得太长的时候。仙尊为了节制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沈氏的无常,也是这办法之一。
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亦或是被人发觉仙尊不想留人口实,竟然将屠刀挥向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暗杀组织,甚至为了灭口,还亲自将沈氏灭族。
“我们甚至怀疑,我们所知道的仙尊灭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然这天下留存的很多遗迹都解释不通。”黑影最后说道。
雪千影身形踉跄了一下,喉咙腥甜,一口血呕了出来,喷溅在身旁的石刻上。
“小……友?”黑影有些愣怔,这姑娘怎么了?为何对仙尊的往事如此在意挂怀?
雪千影掏了方帕子出来,拭去嘴角的血渍,抬头看着黑影:“前辈,你所说的,可有证据?”
黑影垂下双眸,精光闪现,转瞬即逝。半晌之后,黑影摇了摇头:“这是我沈氏遗族世世代代口口相传之事,哪里会有什么证据呢?”
黑影抬起头,看着雪千影,似乎有些失望,语气之中夹着苦笑:“我明白世人对仙尊的崇敬和崇拜之情,这番话说出来十人百人之中未必有一人肯信。但若是没有沈馥这一点点渊源,你我根本不会有方才这一番对谈,我又何必骗你?污蔑仙尊,于我,于我沈氏遗民,又有什么好处?”
黑影说得恳切,逻辑上也合理,雪千影也挑不出什么漏洞,可她或许是被雪靥祸害久了,就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雪千影捂着胸口,方才是为沈馥和修正心痛,现在是为了仙尊的事情而闷闷难纾。好半天,雪千影突然抬头看着黑影,脑海之中闪过一个猜测,便开口问道:“前辈方才提起雪靥,当是认得这个人,能给我说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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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显然愣了愣,没想到话题会从仙尊转到昆仑仙主身上:“你想知道些什么?”
雪千影苦笑一声,却不知从何说起,思索片刻,便告知老者,自己在昆仑遗墟之中,得到红尘之时,曾与雪靥残识有过一面之缘。既然拿了人家的剑,不免对这位昆仑末代仙主生出几分好奇。
老者信了雪千影的话,却叹了口气:“雪靥其人,我也只见过几次。甚至没怎么交谈过。只知道他是仙尊为数不多的朋友。便是对于二十门徒来说,也算是个长辈。”
长辈?雪千影有些惊讶。
黑影却点点头:“不错,仙尊座下二十门徒,见了他都是执晚辈礼的。而且按照他们翼族的辈分来算,昆仑的初代仙主,算是雪靥的孙子辈了。我隐约记得家中老人讲过,当年仙尊曾经问过雪靥,要不要做昆仑的仙主,雪靥说自己跟仙尊乃是平辈,平白无故降一辈做徒弟,他才不肯。于是仙尊从翼族当中,选了个资质还算不错的,辈分又比雪靥低的,收入门下,便是后来昆仑初代仙主雪思。至于后来为什么又肯了,我就不知道了。”
雪千影的脑子很乱。翼族寿命奇长,仙主传续也不看年龄和辈分,故而爷爷接替孙子这种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昆仑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眼前这位老者,听他言谈中提及,是曾亲眼见过二十门徒向雪靥行礼的,那他年纪该有多大?
“这个雪靥,说来还算是极少数没有被仙尊灭口抹杀的人吧,若此人还活着,也算是少有的存世证人之一了。”
可惜,人已经死了。就算没死,雪千影也不敢信他的话。
一个字都不敢信。
雪千影从乾坤袋中取出白天缴获的重剑,递还给黑影:“前辈,敢问您族中老人还有健在的吗?晚辈还有些疑问,想必这天下之大,也只有你沈氏遗民能够解答了。”
黑影收了重剑,捻髯一笑,摇了摇头:“老人家我已经是最老的啦。”
雪千影叹了口气。好半天才道:“前辈可知,四仙门已经尽数覆灭?”看着黑影脸色如常,似乎并不出乎意料,雪千影眨了眨眼睛:“不仅是仙门覆灭,仙尊也已经亡故,不在人世了。”
黑影脸色陡然一变,盯着雪千影:“你,你再说一遍?”
“仙尊已经过身了。”雪千影垂眸说道。
“那,那那,那……”黑影突然慌乱起来,摊着双手小步徘徊了几圈:“那也就是说,这天下无人能够证实我沈氏的清白了?!”
雪千影长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低声劝道:“老人家,既然连仙尊都不在了,你们苦活于地底,实在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改头换面,重返人间吧。当年事早已是过眼云烟,宋氏也不是难以容人的家族,就算有人发现了诸位的身份,也不会与你们为难的。”
黑影满脸失落,摆了摆手,看向雪千影:“那仙尊死前,可曾说过什么?可曾提过我沈氏?”
雪千影想了想,将仙尊与自己的纠葛瞒过不提:“事发突然,仙尊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羽化而去了。”
黑影老泪纵横,仰天长啸,其声音质凄厉,如秋月杜鹃啼血,如冬日寒鸦悲号。老人家发泄了半晌,一口鲜血喷出,雪千影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输了少许灵力给他,总算压制住心脉崩裂,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好险!
老人家轻轻推开雪千影搀扶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开口却仍旧带着哭腔:“想我沈氏,世世代代为仙尊尽忠,便是被灭族除姓,苟活地底,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也还想着若有一天,仙尊想起我们,可以为沈氏正名,为先辈洗冤。没想到,没想到啊……”
雪千影轻轻拍了拍老人家的脊背,帮他顺气,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就此归西。
老人家突然抓住雪千影的袖子:“小友,昆仑,昆仑档库,昆仑档库里一定有这天下天灵元年之前的记载,你去找,去找,你想知道的事情一定查得到!”
雪千影默然,她实在不敢在此时此刻将昆仑神殿和其中的收藏已经尽数塌陷化为齑粉的事情告诉老人家。只能点点头,应了声是。
第三百一十九章 错认
老人再次推开雪千影,直起身子,挺直腰背,正衣冠,而后对着雪千影一躬到底:“多谢小友告知世事变化。不然我沈氏遗族怕是还要世世代代的傻等下去。”
雪千影连忙将老人搀扶起来:“老人家,实在不必如此。”
老人看着雪千影,笑了笑,似是宽慰,又像是告诫:“小友年幼,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这仙尊如何,雪靥如何,天灵元年之前世事如何,说到底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大好的青春,做点什么不好。”
雪千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老人家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看雪千影,看了看着茫茫夜色,笑容中多了几分豁达的味道。
雪千影只当是老人家疯闹过一场之后,终于放下了执念。
目送老人离开,雪千影简单整理仪容,返回营地去跟夜小楼三人汇合。没等走到近前,远远看见许多宋氏子弟,各个拔剑出鞘,小心护持在三人周围。而夜小楼则拄着破立,看似不经意,实则非常仔细的将修正保护在一个非常安全的位置上。
雪千影朝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是自己回来了。
宋氏子弟中,领头的叫做宋文安,与宋文清宋文靖乃是平辈,但年纪长他们不少,今年三十有二,已经成家立业。宋云殊曾经多次提过这个侄子,说他办事稳妥仔细,言谈之间不吝夸赞。这次拓印壁画和石刻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了他来负责。
宋文安见是雪千影回来,松了口气,示意同门收了兵器,上前一步,施礼道:“元君再不回来,我就要放信号通知家主了。”
雪千影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你担心,是我不对,在宋大哥那,一定要帮我瞒着,不然他非唠叨我不可。”
宋文安也笑了:“家主叔父平日里话很少的,元君能叫他唠叨,也是大本事。”
雪千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宋氏中上了年纪的长辈族老们,她和夜小楼几乎都没怎么见过。反而是跟这帮年轻人们混得很熟,根本不惧怕小三圣的威名不说,平日里更是没大没小。
回到火堆旁,雪千影挨着夜小楼坐下,烤了烤手,这才抬头看着三人,笑道:“那人油滑,很不好逮,我追出好远才交了手,又问了很多话,这才耽搁了。”
三人这才坐下,修正隔着夜小楼拉扯雪千影的胳膊看了看,见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放心。
“还好元君回来了,方才夜少主和那位宋氏的小兄弟,都商量着要去接应你了。”冷月寒似乎是松了口气。
雪千影一笑:“我若是真的打不过,你们去了不也是白给?”
这话宋文安就算听见了也只会点点头。而夜小楼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冷月寒叹了口气:“夜少主如此,将来夜氏的门风,真是令人心忧。”
修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冷月寒:“你们以后要跟冷先生多走动走动。免得以为这天底下只有我最毒舌。”
冷月寒眯起眼睛,哈哈一笑,正要说什么,目光落在雪千影的衣袖上,那里明显是一块血迹。
冷月寒抬头看了一眼修正,又看了看夜小楼,他们两个看不见这种细节,而且方才修正也没有给雪千影诊脉,没有发现这毫厘异常。
不过,冷月寒转念一想,雪千影回来的时候十分轻松,远远的就跟众人打招呼,还带着笑,这血迹应该也不是她的吧。想到这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人是什么来路,能叫你费这么多功夫?”夜小楼很好奇。
“跟白天那人是一伙的。”雪千影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冷月寒的心思一沉。
“白天那人不是将佩剑落下了么?他是来替自家人找场子的,顺便索要佩剑。”雪千影嘴角带笑,眼睛盯着火堆,却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过了几招,话也说清楚了,我就把那把剑还给了他,又问了些有的没的,便放他走了。”
雪千影说的是“放”,显然是占了上风的。夜小楼终于安心,将雪千影的手拉到他膝上放着,又用自己暖和的手捂着,生怕她着凉似的。
“既然跟白天那人是一伙儿的,茕茕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为何要跟冷先生动手啊!”修正追问道。
雪千影点点头。冷月寒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了。
“是认错人了。”雪千影道。沈馥的出身,那些人的身份,她要找机会单独告诉修正,眼下就先打个哈哈过去吧。
“认错人这么粗糙的借口,也只有你这种不动脑子的人肯信。”修正笑着摇摇头。
“他们要找的人,元月时就在天墉城了,可冷先生显然是今日才到,显然不是同一个人。”雪千影好声解释了两句。
修正听了点了点头。冷月寒借着夜色遮掩,不动声色,可眼底的杀意一点一点浮上来。
“流州以宋氏独尊,那些人是外来的?”冷月寒撵着袖子,好奇的问道,“若真是外来的,咱们还得提醒宋家主,要小心些。”
雪千影摆摆手:“只是些寻常散修,算不得世家。他们也只是来找人的,与宋氏无关。”
冷月寒点了点头,口中连连说着那就好。可心里却愈发狐疑。雪千影看似回答得痛快又爽利,但实际上,自己的问题她全都绕开了,半点重要信息也没有泄露,难道是在替那些人遮掩什么?
雪千影却又开口:“冷先生,你见多识广,博闻强识,有件事我想请教你。”
“无常元君今日怎么这么客气?”冷月寒瞬间抛开那些心思,笑道,“想问什么元君但讲无妨,月寒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通常都说,这天下纪元是从天灵元年开始的。那天灵元年仙尊降世之前呢?这片天下是什么样子?冷先生可听闻过么?”
冷月寒微微一愣,霎时间脑子转了几百圈,也没想明白雪千影这一问与方才去追的人有什么关联。于是沉思片刻便开口:“我只听过一些道听途说。最多的一种说法,是这天下处于混沌洪荒之中,是仙尊一剑将其劈开,自此天是天,地是地,山归山,海归海。而后仙尊又以剑为尺,丈量天下,分三山四海十六州府,这天下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雪千影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冷月寒口中所说,与自己知道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难道真的是沈氏口口相传的历史有假?
第三百二十章 身世
“元君怎么突然对上古的事情感兴趣了?”冷月寒是发自内心的不解。
雪千影却带着些许神秘:“你们不知道,这些石刻让我想起了东湖水底的遗迹。看起来似乎是个村落,整个沉到水底。我曾经不自量力动用了溯回术,没想到水底的遗存已经超出溯回术的极限,也就是说,那些遗迹已经存在了万年之久。我突然就想啊,这天下在天灵元年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呢?”
冷月寒思索良久:“我在泽氏书库之中曾经看过一本残卷,上面隐约记载了上古时期的一场大洪水,至今大概有几千年的样子。对照元君所说的遗迹来看,也就是说,这片天下曾有先民生活,只是家园被洪水毁了,天地重归混沌,后又有仙尊降世,这才重新开辟了人间?”
雪千影拄着下巴,没有吭声。以仙尊的修为,想要灭世,必然不会自己提着不见万物去砍杀。一场大洪水,或是一场天火,都在他力所能及之内。
想到这里雪千影心里不禁一叹。人果然是最容易生疑的。在听那位沈氏前辈说那番话之前,她一直认为仙尊虽然无情,但不算冷酷,对天下苍生也算得上悲悯怜惜。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灭世二字和他联系到一起。可现在却不由自主的把什么事都往仙尊身上关联。
所谓众口铄金,积是成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怀疑的种子在自己心里发了芽,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认定仙尊的清白或是不清白,否则自己就会一直怀疑下去,至死方休。
这个局若是雪靥设的,未免太过高明。可若不是,也未免太过凑巧了。雪千影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唯独这一件走了心。
“元君?”冷月寒唤了好几声,雪千影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神了,冷先生方才说了什么?”
冷月寒淡淡一笑,有些无奈:“我方才说,这地方与元君相克,刚走进来就碰见了黑衣人,没过多久又见了预言壁画,现在不过是追了个人的功夫,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知道的你是在幻想上古传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害了相思病呢。”
雪千影也笑了,被夜小楼抓在手里的手,反过来抓住夜小楼,轻轻的握了握。
夜小楼直觉雪千影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可当着冷月寒的面儿,既然她没有主动提起,那么自己也不便问出口。只能暗自记下,找机会再说。
早春的夜里还是寒凉,几个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宋文安便过来提醒大家该就寝了。于是四人散了,回到了各自的帐子里,雪千影刚拆了头发,就听见修正在外面轻声咳了一下。
雪千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没睡,请他进来。
修正手里端着药碗,药汤浑浊不堪,修正几时给雪千影喝过这么潦草的东西,显然是临时找的借口。
雪千影看了一眼,泼在角落里,按住修正的手,示意他先坐下,而后将气场铺开,确认帐子周围无人偷听,这才开口问道:“你怎知我有事找你?”
修正一笑:“冷先生接连问话,你却都是答非所问。换做旁人或许只当你脑子不好,不以为意。可咱们相处这么久了,你虽然不爱动脑子,却不是没脑子,我总归是知道的。”
“那些人是沈馥的亲族。”雪千影直接开口,省去了关于仙尊的种种怀疑,只将那些人的来历和沈馥的身世,告知了修正。
修正听了,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竟然拿了根针,在自己指尖上刺出了一个血珠。
“你干什么?”雪千影一把打开修正的手,他手里的金针,实在抗不过无常元君的威压,瞬间化作了一滩金粉。
“我看看自己是不是做梦。”修正声音有些颤抖,“你方才说,沈氏中人的耳力都极好?”
雪千影一愣,转身给了自己一巴掌,该死,怎么就忘了把这茬略去不提呢?
“是不是!”修正声音颤抖,几分压抑,几分怒气,话一出口,嘴角都跟着颤抖,浑身上下腾起一阵寒意和杀气。
雪千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修正再没说什么。起身告辞,没让雪千影送,只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
雪千影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修正肯定也反应过来了。更何况他对沈馥远比自己熟悉得多。
修正离开雪千影的帐子,钻回自己的帐子,进去之后直接躺倒到低矮的床榻上,一声没出。不多时,修正从乾坤袋里拿了个小小的玉瓶出来,倒了几粒丹药,生吞了下去。
这是安下士特意给他配的救急保命药,护持心脉的。
难怪沈馥总是会知道他的需要,那些衣裳配饰,那些药囊,那些药草,都是她听见自己与旁人说起,就上了心,千方百计替自己做来或是寻来。可偏偏自己狠心,从不领情。
修正仰面朝天,一双再也不能流泪的眼睛,也堵死了情绪的出口,心里蓄满了悲愤与哀伤,全都堵在那里,无处释放。
若是他早一点知道,是不是至少就不会辜负了沈馥一片痴心?
可若是他早知沈馥会这样死,自己是会一早将她圈在身边,享受短暂的朝朝暮暮,还是将她远远推开,残忍到一次都不会再去见她?
修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反正现在想什么都来不及了,人已经死了。
顺着自己的手心,摸上手腕,又摸上手肘。那里有一块烧伤的疤痕,是焚炼沈馥尸身那日不小心灼烧到的。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想来身上的疼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痛失所爱的剜心之痛。
等到回了药谷,修正呕血晕厥,高烧不退,安下士亲自为他诊察时,这才发现这处烧伤。彼时伤口已经溃烂流脓,安下士找来谷中治烧伤最好的弟子帮忙,却仍被告知,伤势容易医治,但这疤痕,却很难抚平了。
修正醒来之后,安下士将这件事告诉了心爱的弟子。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开解他,身上留疤总比心上好。他还年轻,日子还长,若是就这么跟着沈馥去到九幽黄泉,怕是她会失望的。
可修正的心上哪还会留疤呢?他的心已经碎了,碎成齑粉,世间再好的妙手,也缝补不起了。
修正将手捂在心口。
后悔,是上天给予人最大的惩罚。此生都无法挣脱。
第三百二十一章 陈尸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之后,夜小楼又调整了一番,便准备开始拆解壁画。而雪千影也配合的撑起了浮光槎。
天墉城郊外雾气很大,再加上浮光槎位置很低,倒也不那么引人注意。
宋氏的年轻人们围着浮光槎看了一会儿,不免啧啧称奇。仙修一般都是御剑的,传说中有些机关大师,可以造出一些类似纸鸢或是木鸟之类的东西在天上飞,有些也能载一两个人载一些物品。可如浮光槎这般,俨然世外仙山、别有洞天的存在,足以令人道一声叹为观止了。
不过宋文安很懂事,约束族人,在外面看看就得了。只要雪千影不主动开口邀请,那么宋氏众人也不会主动提出要上浮光槎上一观。
雪千影倒是认真想了想,浮光槎上也没什么需要遮掩不能给外人看的东西。只是那毕竟曾经是仙尊的东西,即便现在归她所有,总归不太尊重,便只当是自己忘了,没有主动提出来请大家上去看看。
甚至就连她自己,也留在了外面,跟修正和冷月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然后看着夜小楼一个人忙忙碌碌上上下下。
而宋文安眼见帮不上什么忙,便带着族人和今日赶过来的仆役,开始清理其他的石刻,为后续的拓印做准备。
夜小楼一忙就是半日。午时过了才觉得腹中饥饿。宋文安恰巧送来午膳,几人围坐用餐,正在说笑。一名宋氏子弟跑了过来,在宋文安耳畔说了几句,宋文安的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雪千影放下筷子,看着宋文安。
宋文安想了想,示意那名族人先下去,自己则对雪千影几人道:“早上带他们清理周边,发现了一处地洞。那地洞挖得很大,四通八达,还有一些人生活过的痕迹。”
雪千影心思一沉,眉头微微皱起。
“本想着可能是隐居于此的世外高人,我便叫他们不要打扰。谁知道两个不懂事的混小子竟然偷偷钻了下去——也幸得他们下去,结果发现了几十具新鲜尸体。”
“尸体!”雪千影瞳孔一缩,冷月寒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夜小楼已经站起了身,修正反应慢些,看似毫不在意,可手却微微抖了抖,低低的叫了一声雪千影的名字。
雪千影伸手按住修正的肩膀,却是对宋文安发问:“能查出是什么时候死的么?”
“我们此行,没有带医师更别说仵作,只能凭经验初步验看,应该死了没多久,有些血迹还没干。”宋文安也站起身来,对着雪千影几人一抱拳:“这事不算小,我得过去看看。”
“我们随你同去。万一凶手还没走远……即便是偷袭,几十人,没有人跑出来求救,应当是个高手。”雪千影也站了起来,还顺手把修正给拉了起来,“阿正,得你出手了。”
修正一只手被雪千影抓着,另一只手唰的一声展开欲语,挡在身前,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轻轻点了一下头。
四人随着宋文安朝着发现地洞的方向走去。冷月寒眉头紧锁:“什么人手脚这么利索,这距离并不算远,能一连几十人而不惊动无常元君和夜少主,得是多强的修为啊。还有周围宋氏这么多护卫,也不容易脱身。”
雪千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眼下她没法说破。
走了不远,就变成冷月寒扶着修正跟着宋文安,夜小楼和雪千影落在了最后。
“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猜到了什么?”夜小楼伸手抓住雪千影的手。雪千影指尖冰凉,显然是气血不畅。几十条人命倒还不至于把无常元君吓成这样,唯一能够解释她反常的原因,就是死的那些人,或者是动手之人,与她有什么关联。
“很可能是我昨天追的那个人。”雪千影抬头看了一眼夜小楼,“眼下我还不能对你说太多,总之,我这心里不踏实。”
夜小楼轻轻捏了捏雪千影的手,体贴地没有再说话。
走到地洞入口,几个宋氏的守卫见是自家人来了,上前行礼:“小安公子,几位贵客,这地洞兄弟们查看过了,只有这么一个出口,里面也没有活口了。”
雪千影看向修正:“你是要下去,还是把人抬上来再说?”
修正想了想,决意下去看看。他握着欲语的手一直在抖,就连冷月寒都忍不住发问:“修先生见尸体比活人还多,怎么会……”
但说归说,冷月寒也跟着几人一同下去,远远的瞥见一具尸体,冷月寒便大惊失色,惊呼道:“这不是昨天与我交手的人么?”
修正走上前,将人翻过来,确实是昨日截杀冷月寒、并助宋文清宋文靖兄弟突破境界的那个黑衣汉子。修正打量了一下尸身,不禁摇了摇头。
冷月寒定了定神,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人衣着整洁干净,配饰丝毫不显凌乱,似乎是精心装扮过的样子?难道是要出门时正好遇袭了?”
修正指着这人脖颈处:“一剑毙命。至于杀害他的兵器,”修正看了看黑衣汉子手里的重剑,拾起来对照了一下,“就是他自己的兵器。除此之外,”修正有些不确定,又将人翻来翻去看了看,甚至还拿出金针取了血嗅了嗅,“没有中毒,饮食也无异常,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处。如此看来,应该是自杀。”
“自……杀?”冷月寒愣住了。
宋文安也呆住了:“自杀?难道是他先杀了别人,然后自杀?”
修正站起身,继续往里走,紧接着又碰到了几具尸体。修正如是验看一番,最终确定,也都是自杀。
宋文安吓出一身白毛汗:“都是自杀?这群人疯了吗?”
又往里面走了不远,雪千影终于看见了昨日与自己交谈的那位老者的尸体。提示修正先行验看。修正更为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确认这位老人家亦是自杀。
地洞里一共三十五具尸体,全都死于自杀。
第三百二十二章 自杀
“不行,这件事我得去禀报家主叔父!”宋文安尖叫一声,向外跑去。
雪千影踉跄着退后一步,被夜小楼扶住。
“茕茕。”夜小楼低呼一声,雪千影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抬头修正刚好转过头来正看向她这边,雪千影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就是他们。”
修正会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示意跟下来的宋氏子弟,准备担架,将人抬出去。
“元君,看你的样子,认识这些人?”冷月寒颤颤发问。
雪千影点了一下头,指着老者的尸身:“昨日前来索要佩剑、与我相谈的人,就是他。”
冷月寒点了点头,双手合十,似是为老者祷告一番,这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雪千影不是没有怀疑过冷月寒。可一来老者昨日自己已经承认是认错了人,沈馥之死与冷月寒没有关联,“灭口”一说并不成立。二来,以冷月寒的修为,想要杀掉这些人,需要一些其他的手段,做不到这么无声无息,还要伪装现场不留痕迹,这不太符合雪千影对于冷月寒的认知。
三来,雪千影相信修正。他既然说是自杀,那一定是有九成九的把握,剩下那一分,对于雪千影来说根本没那种可能。
既然这些人是自杀,或许别人觉得匪夷所思,但雪千影或多或少已经明白了他们自杀的缘由。仙尊已逝,这世间已经无人能够证明沈氏的青白,那他们苟延残喘延续下来的血脉,还有什么存在于世间的意义和价值呢?
雪千影突然想起了昨日分别之时,那老者回头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是她错了,误把绝望当成了豁达。
雪千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吓了所有人一跳。
若是自己昨日就察觉,或许能够拦下老者,甚至能够救下这三十几条性命也说不定。但她自己也明白,当一个人失去了信仰,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不过喘气罢了。
想到这里,雪千影又是一阵心痛。
“元君,昨日,你真的……”一个宋氏子弟欲言又止,被恰好赶回来的宋文安照着脑袋狠狠的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无常元君是什么样的人物,就算她要杀人,犯得上伪装成自杀么?不动脑子!”
那个年轻的孩子连连点头称是。但看向雪千影的目光,依旧掺杂了畏惧。
“这些人死了不过两个时辰,那时候茕茕正跟我们一起用早膳呢。”修正转过身来,替雪千影辩白了一句。
宋文安回头瞪了手下一眼,年轻人缩了缩脖子,一口大气不敢出。
“这些人是先沈氏的遗民。”雪千影决定把实情说出来。毕竟人都死了,即便自己无力为他们伸冤正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们活了这一世,也应该留下些什么才对。
“沈氏?就是之前那个沈氏?”宋氏一群少年郎,是听着流州的历史典故长大的,对于沈氏这个称呼,并不陌生。
雪千影点了点头:“当年因为无常一事,先沈氏被仙尊主张灭族。族中老弱被护持着逃出了几人,隐居在此,竟也延续了数百年,直至今日。”
“那,元君可知,他们为何要都要自杀?”宋文安问道。
雪千影摇摇头。沈氏和仙尊的恩怨,她一个外人,不过道听途说,辩白不清。一边她不能污了仙尊的名声,另一边也不能给死人扣一顶说谎的帽子。便只能假装不知道了。
不过,雪千影想了想,还是说道:“昨日那老者没少向我打听仙尊的事情。想来是听到仙尊亡故的消息,或许是因为没了复仇的对象,或许是失去了复族的动力吧,总之,人失了信仰,尤其是这种,能够坚持活在地下这么多年的家族,必然心性坚定——但越坚定,也越容易一朝梦碎,生无可恋。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实情如何,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雪千影帮着修正动手,从地洞里找了些干净的软布,扯成方正形状,将每一具尸体的脸都盖住,而后经由宋氏族人的手,将这三十五具尸体全都抬到了地面之上。
修正决定还要上去继续查验一番,以期找到更多的线索。冷月寒多多少少懂些医理,能帮上忙,也跟着修正上去了。宋文安留下两个可靠的守住洞口,将其他的宋氏子弟,全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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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的地洞里,就只剩下了雪千影和夜小楼。
“你都不问么?”雪千影看着夜小楼,有心说出实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夜小楼倒是体贴:“若是能说你早就说了——而且,你方才的话也不是假的,只是稍作了隐瞒,对吧?”
雪千影恍然一笑:“还是你了解我。可我却不了解他。”说着,雪千影便将昨日与老者之间,关于仙尊的对谈,一字不差的翻给夜小楼听。
夜小楼听得直蹙眉:“那人……确实跋扈又嚣张,甚至你说那老者说的,怀疑他曾经多次灭世,我也多多少少信上几分。可你若说,他曾经豢养一群杀手,针对世家,排除异己,我无论如何也不肯信。”
雪千影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夜小楼摇摇头:“我不喜欢他,你们都知道的。可我还算佩服他。这世间能让我说出佩服的人也不多。他那人,怎么说呢,虽然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瞎了,看不见他的眼神,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每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带着悲悯和怜惜的。这样的人,要么是个悲天悯人的慈悲神仙,要么是个杀人如麻的懵懂恶人。豢养杀手这么世俗的事情,我觉得他是做不出来的。”
夜小楼的话很合雪千影的心思。仙尊的情绪藏得很深,但眼神却很干净,干净的不像个活人。
“还有,这里面有一条逻辑说不通。你说他和雪靥的交情这么深,是一路从洪荒并肩走过来的朋友。那雪靥想要灭世,他为何不肯?反正他也灭过多次了,难道不就是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何还要拦着雪靥呢?”夜小楼揉了揉眉心。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断线
雪千影突然想到了什么,示意夜小楼先别说话,她来回踱步踱了好半天,这才对夜小楼说道:“我曾经在四象幻阵里面见过朱雀的分身化影。按照她的说法,当年仙尊战力强悍,四象兽联手围攻都未必有胜算。甚至他们的真身,是碍于仙尊,被迫离开的。”
夜小楼点点头,这一段雪千影虽然说得不细,但也提到过。只是当时大家都惦记着地宫里成堆的宝物,没人留意这些细节。
“可咱们见到的仙尊,战力有这么强么?”雪千影低头看着手上的不见万物,估算了一下,“能独战四象兽、且不难取胜的灵力修为,若是全都灌注在不见万物上,我真的能承受得住?”
夜小楼恍然大悟:“你是说,仙尊的战力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雪千影点点头:“按理说,一颗心而已,他没有了都能活的挺好的,能影响他多大战力?”
“也就是说,我们所见到的仙尊,实际上战力和修为已经被大大的折损了?那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又是谁,能够折损仙尊的战力呢?”
雪千影摆摆手:“浮光槎上一定有记载。咱们上去。”
说着,雪千影拉着夜小楼就走,没走两步又跑了回来:“搜,先搜地洞,沈氏中人在此生活了数百年,又一直坚信自己的冤屈,一定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保留下来的!”
夜小楼帮着雪千影将整个地洞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又叫来几个宋氏子弟帮忙。结果不说是毫无发现,至少有用的东西,全都被处理干净了。
夜小楼蹲在一个转弯处,看着地上的铜盆,里面满满的全是纸灰,抬手叫来雪千影:“这玩意,能还原吗?”
溯回术又不是还原术,已经焚成灰的东西,雪千影自然无法将它们找回来。但雪千影还是对铜盆施展了溯回术,本期待着能够在烧毁的时候,窥视到一点内容。结果没想到这沈氏中人实在太过谨慎,这些资料被焚毁的时候,外面竟然还包着东西,看起来像是绢帕之类的。总之,雪千影白白耗费了灵力,却一无所获。
“元君,夜少主,我们发现了这个。”两个帮忙找东西的宋氏年轻人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堆卷轴。
“这是什么?”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雪千影将所有卷轴都打开,铺在地上,结果却发现,只是一些山水画。
“画得还不错。”雪千影感慨一句,可惜就是没什么用啊。
“都拿到浮光槎上去,慢慢研究。”夜小楼袖子一卷,将画轴又全都重新卷了回去,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除了这些卷轴,唯一还算收获的,便是一枚看不出材质和来历的令牌。令牌正面写着一个“元”字,背面是古朴奇怪的花纹。
这东西与令牌很相似,而且还是私令。雪千影之前交给宋云殊的昆玉令牌,跟这一枚的制式便很相似,正面是一个“雪”字,背面浮雕着两条锦鲤,游曳荷塘之中。
带着这聊胜于无的收获,雪千影回到了地面上。而修正验尸的工作也已经完成,再次确定了三五十具尸体皆是自杀无疑。而且第一个死者与最后一名死者之间,相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看来是那老者今日一早便族人都召集到了一起,说了些什么,而后大家一起动手,毁去了重要的资料和事关沈氏的一些痕迹,而后集体抹了脖子。
雪千影叹了口气,推脱说自己想要静一会儿,一个人来到了浮光槎上。夜小楼没有打扰她,而是继续拆卸壁画。修正和冷月寒,叫上了几个宋氏子弟,为这些苦命的沈氏后人入殓。
雪千影来到仙尊的书房,将卷轴先搁下不管,而后将令牌拿了出来,摆在书案上。
多年帮师娘描绣花样子练就的本事,雪千影临摹图样极快,不多时,便将令牌两面的花纹誊到了纸张上。
雪千影又取下八角环,企图从上面找到能与花纹图样相对应的标记或是符号。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她也不知道当年沈氏族徽是什么样子的,只能另找一张纸记了下来,待来日返回宋氏之时,找宋云殊问一问。
至于溯回术,却因为方才被铜盆里纸灰所误,灵力恢复没那么快,现下还不好施展,让雪千影多少有些懊恼。
处理完令牌,雪千影又将所有的卷轴铺开。自己直起身子,扶着腰,居高临下的看了半天,突然发现了什么。
这些卷轴并不是很多幅画,而是一幅画裁成了很多张,然后再分别装裱起来。
雪千影找了把小刀,将装裱的背纸小心撕下去,将画幅全都拆下来,重新拼凑,不多时,一幅山水画呈现在自己眼前。
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
画上没有款识,除了画作本身,没有别的信息。线索再一次中断。
好在她不着急。
浮光槎上没人能不惊动她就摸上来,这些画就被雪千影大咧咧的摆在地上不管。雪千影伸了个懒腰,晃下了浮光槎。
夜小楼动作极快,已经拆完了第一幅壁画,如果不是雪千影借口要在浮光槎上静一静,他现在应该已经把这些石块全都搬上浮光槎开始复原了。
雪千影示意他可以自便,自己走到修正跟前。修正手里拿着帕子,正在细细地擦着手,神情有些凝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正,我很抱歉。”雪千影道,“我本可阻止这一场悲剧,是我疏忽了。”
修正一摆手:“旁人的执拗,与你何干?别说他们是沈馥的亲族,就算是我的亲族,行事如此,我虽然敬佩他们,但也不妨碍心里骂一声蠢货。”
雪千影默然。
“我只是在想,若他们能早点遇见你,不管是看开了还是一样去死,是不是沈馥今年就不会回来,就不会死?”
雪千影眉毛一挑:“阿正,沈姑娘是被人……”
“我知道,她是被人盯上了,不管是流州还是康州,不管是天墉城要是药王谷,只要我还瞎着,那双黑手就会想办法弄死她。”修正神情有些疯魔,“可我不甘心她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说到底,我与沈氏那帮蠢货又有什么区别。”
雪千影说不出劝解的话,只能叹了口气,手按在修正的肩膀上:“阿正,你放心,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沈姑娘的事情,咱们迟早会查清楚的。”
“迟早?迟有多迟?早又有多早?”修正抬手将帕子丢尽了火堆里,绢丝被火光揉捏成小小的一团,最后化作乌黑的灰烬,混入炭灰之中。
“复仇的意义,只是让生者释怀。可死了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修正说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前车
雪千影一直觉得,自从沈馥死后,修正就一直不太对劲。可他压着自己,不表现出来,雪千影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现在见了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一种巨石落地的安稳。
也不知是该替他担心,还是替他难过。
反正劝是没有用的。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沈馥的死,就此改了心性。”修正反而转过头来开解雪千影,“我也没疯。”
雪千影眼皮一跳,心说这还不叫疯,那什么叫疯?非得拿着刀当街杀人才叫疯么?
修正似乎是听见雪千影的腹诽,嘴角勾出诡异的笑容来:“以前我行医,凭的是本心,现在却对患者的亲朋更加感同身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雪千影心里一紧,看着修正,有点惊悚。
“至少,我经历过的痛苦,不会让你和夜九再经历一遍。”修正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雪千影抬头看着他,心说,这天下,终究还是又多了一个疯子。
修正又道:“帮我掂对件趁手的兵器,”说着修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眼神,用扇子总归不太方便。寻常刀剑又要求臂力,我这个年纪,再想练起来也来不及了。”
“想要什么兵器?”雪千影仰头看着他,仔细问道。
“我也不知道。别太大,锋利灵巧些——这方面我不太懂,你和夜九是行家,你们帮我参详吧。要是还能顺带附赠一套功法技巧,就更好了。”
雪千影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想了想,心里大致有数:“你等夜小楼的纱布拆了,我去找他帮忙合计。”
修正一点头,回头似乎看了沈氏灭族的洞穴一眼,身影单薄,带着几分孑孓萧索的意味,让雪千影心中一疼。
因为出了沈氏的变故,夜小楼决定每天多捣腾两个时辰。修正也默认了。
当天晚上,附近被宋氏众人点了不少火把,灯火通明。第一幅壁画已经基本搬完了,夜小楼正着手第二幅壁画的拆解。而雪千影却没有停留在浮光槎上,而是与修正两个人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
冷月寒从自己的帐子里出来,看了两人一眼,无奈又心疼的叹了口气。她走到雪千影身边坐下,叫了一声元君,却也没有继续说话。
“冷先生此行目的不能达成,回去怕是要被泽家主责难吧?”修正打破了沉默。
冷月寒含笑摇头,表示自己总归是泽世先的人,有小公子护着,泽德广不会苛责太过。更何况走着一趟,本来也是他们泽氏卖给曹氏一个人情,至于这买卖成不成,与泽氏倒也没什么干系。
“冷先生倒是豁达。”雪千影笑着说道,却并非打趣。做人家谋士能做到冷月寒这个心性,确实值得敬佩。
雪千影分了一碗酒,递给冷月寒,让她暖暖身子,自己却盯着酒坛看了半天,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却在半道就被修正打了回去。
“你再忍几天。”难得修正语气很和善,“你等夜九拆了纱布,有了结果,让你们好好喝一顿,算是庆祝。”
雪千影点头如捣蒜,冷月寒看得直笑:“都说这无常元君是无畏天地的鬼见愁,竟然也有这么乖巧的时候,修先生功不可没。”
修正笑着搓搓手:“她平日在她师父师娘跟前,应当比这还要乖巧。不过她能活到现在,我确实功不可没。”
雪千影笑着耸耸肩,对冷月寒道:“冷先生既然知道我与夜小楼重伤的事情,那么我们去过北海,你也应当知道了?”
冷月寒点头:“不仅知道,还知道你们是为了幻魂珠而去,还遇到了鲲群——陈家主的书信写得很详细。连同宁州内乱的事情,一并禀告给我家家主的。”
雪千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冷月寒却不等两人发问,自顾自的解释着,说这陈飒早就探得消息,说是宁州有几个世家对陈氏不满,妄图取而代之,便与景氏合谋,自己暂离宁州做饵,景氏则撺掇那些野心之辈趁机起事。待到陈飒返回宁州,便以雷霆手段,将其击溃。
“只可惜,不知是景氏做戏做得不够精巧,还是陈家主此行太过匆忙,此番叛乱的声势并没有预想之中那般浩大,几个意料之中的主谋更是隐忍不发。”冷月寒带着几分嘲弄的摇了摇头,“陈家主正为此事头疼呢,想来是有段日子不敢往外跑了。”说着,冷月寒还有意无意的看了雪千影一眼。
雪千影轻蔑一笑,没有言语。
“昨日我与夜少主说的话,不知他传给你没有?”冷月寒收了戏谑,看向雪千影,却欲言又止。
雪千影微微一蹙眉,点了点头:“冷先生说得是东湖画像之事?”
冷月寒连连点头:“现下陈家主已经知道了元君的身世,元君还是要小心他突然发难。”
雪千影浑不在意:“大不了我就去天柱山上将我的身世昭告天下,我就不信,陈飒敢把我怎么样?”
“防人之心不可无。”冷月寒白了雪千影一眼,“无常元君,你是走大道的人,身边交往的也都是光明磊落之辈,哪里知道我等宵小的鬼蜮伎俩?”
“哪有把自己也骂进去的?”修正忍不住插了句嘴。
冷月寒却冷冷一笑:“我自己是什么人,吃的是哪碗饭,心里还能没有数?修先生,无常元君,你们听我一句劝,鱼死网破绝对是下下策,万不能行!”
冷月寒盯着火堆,眸子映着火光跳动,竟也有几分阴冷:“世人贪婪无度。昆仑遗墟里,随便抓一把土都是宝贝。这么巨大的宝藏,任何人与之产生关联,都只有一个结局,就是被压死。陈氏掌控昆仑遗墟二十多年,如今怕是已经离末路不远。无常元君,你切要引以为前车之鉴。”
冷月寒说得恳切,雪千影自然要领情,就连修正也对这番话走了心。
冷月寒突然收了郑重,脸上恢复了平日里三分真三分假的笑容:“既然曹氏的事情办不成,那我也就不着急回去了。做出个努力的样子给他们看,将来也不好说我办事不利。二位,这天墉城里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空给月寒做个向导呗?”
第三百二十五章 偷闲
夜小楼又忙了两天,二月初六这天一大早,整个壁画都已经搬到了浮光槎上。就等着拼起复原了。
夜小楼连续劳碌几日,雪千影拉着他去泡温泉缓一缓乏,自己就在屏风外坐着品茶。冷月寒卸掉了说和不成的包袱,拉着修正,跟着几个宋氏的向导,打算再往周边走一走,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有意思的石刻或是壁画。宋文安亲自派了心腹人手跟着,又知会了附近两个小世家,倒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茕茕。”温泉里的夜小楼突然叫了一声。
雪千影从屏风后探出头,看着夜小楼问:“怎么了?”
夜小楼笑了笑,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好像能看见光了!”
雪千影又惊又喜,窜出屏风,正想走到夜小楼身边去看看,却突然反应过来那人还在沐浴呢,自己过去着实有些不妥,连忙又转过身去:“要不要我去请阿正回来?”
“那倒不必。陶先生一早叮嘱过,说距离拆掉纱布这几日,可能会有光感。我也只是想把好消息告诉你而已。”
雪千影笑着,背着手,来回晃着脑袋,像个左摇右荡的大纺锤。夜小楼忍俊不已:“你干什么呢?”
“替你高兴啊。”
夜小楼笑着揉揉眉心,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雪千影偶尔流露出的小女儿姿态,对夜小楼来说虽然已不如初见时那般新鲜,但每一个瞬间,每一个刹那,对他来说依旧弥足珍贵,值得珍藏。
如果可以看得更真切……夜小楼开始对几日之后的复明有所期待了。
沐浴更衣,夜小楼少有的换了一身家常装扮,雪白压着银线龙鳞刺绣的里衣,金红勾边的白色中衣,外面套了一件极为素净的玄青色暗纹窄袖圆领袍,只在衣角处绣着一簇金色银杏落叶。腰间一条两指宽的皮革编织腰带,左边挂着千叶玲珑金玉环佩,右边挂着雪千影送的鲲骨筚篥希音。脚下是一双黑色的鹿皮短靴。
夜小楼换好了衣裳,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把玄玉梳子,绕过屏风,递给雪千影,又指了指自己头顶。
雪千影看着手里的梳子,又抬头看了夜小楼一眼,好气又好笑的咬了咬门牙。
夜小楼却笑:“就这几日不方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雪千影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哪个,之前说自己肩上有伤胳膊抬不起来,欺负阿正帮你梳头梳了半个月——你上瘾了是不是?”
夜小楼哈哈一笑:“我就是喜欢别人帮我梳头,在家时若是婉妹不在,便欺负小姽。偶尔也会欺负我兄长。”说着,又伸手扯了扯雪千影的袖子,“不是说好了吗,我可以跟你撒娇。你帮帮忙嘛。”
雪千影无奈,将夜小楼按下坐好,轻轻将他头发梳顺,而后又编了发辫,挽了发髻,将发尾打理利索,而后戴好玄玉冠,插了素簪。
雪千影越过夜小楼肩头,凑到正面打量了几眼,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
夜小楼伸手摸了摸,一会儿说这里不够紧,一会儿又说那里太紧了,直说得雪千影不耐烦了,这才老实,晃着雪千影的袖子:“等我眼睛好了,换我天天给你梳。你要是嫌弃我手艺不好,我先回去拿婉妹练练手。好不好?”
雪千影笑着破了功,坐在他对面,伸手拨开他贴在额上的碎发,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短短几句话,夜小楼提了夜小婉两次,显然是心里有事跟她有关,却又不想跟自己说。
夜小楼这个习惯,很多人也都有这个习惯,只是自己察觉不到。旁人可能从未在意,但雪千影却从两人相识不久便留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有点破。
雪千影想了想,还是问道:“是婉婉那里出了什么事?”
夜小楼微微一愣,极为不自然的咬了咬唇角。
雪千影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带开话题:“她闭关一个多月了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久都不给我写信呢。”
夜小楼神情稍稍松了松:“我也没收到消息呢,应该是还没出关。”
雪千影哦了一声,心里更确定是夜小婉那边出了什么罗乱。但既然自己问过,夜小楼还不肯说,就证明这事不好甚至不能对自己说。雪千影便不问了。
“那个,”夜小楼却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刻意隐瞒,心生不悦,伸手拉过雪千影的手,却不知如何开口。
雪千影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眉心:“好了,都要拧成疙瘩了。”说着自己站起来,伸手把夜小楼也拉起来,“那日在沈氏的地洞里得的那些画,你还记得吗?我把它们拆了装裱重新排列,竟然是一幅完整的画,我带你去看。”
夜小楼跟着雪千影来到书房,进门就发觉铺了一地的纸张。画上是什么他看不清楚,但听雪千影的描述,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偏偏又想不起来。
偷闲小半日后,夜小楼开始动手将壁画还原。雪千影拿了氅衣给他,提醒他不要太过劳累,便独自下了浮光槎。四下转了几圈,宋文安已经开始带人清理石刻了,更说明日便会有天墉城的几位夫子带着高徒过来,开始拓印。
“家主叔父吩咐,先把这一片弄好,然后在原地起个冢,安葬沈氏中人。”宋文安在发现沈氏地洞不远的地方比划着,“先沈氏的坟茔,早在被灭族时就被平了,找不到了,想来他们在这边隐居数百年,也勉强算是故土。但愿子夜魂归之时,感念我宋氏这一点恩义,不要侵扰我柳州百姓。早些放下恩怨,来生投胎去个好人家罢。”
雪千影回头看了宋文安一眼,这小子难得这么感春悲秋,让她难免又为沈氏叹息。
雪千影指着地洞的方向:“宋大哥有没有吩咐说,那些地洞要怎么办?”
宋文安恢复了平常模样,眼角眉梢带着精明和小心:“我们的意思自然是填了干净。毕竟这地方离天墉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万一被什么人利用藏身,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于我宋氏不利,又难以提防。不过叔父却说过几日他要过来亲自接你们回去,到时候再做决断。”
宋云殊行事谨慎,定然会处理妥当,雪千影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宋文安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那日元君你们走了以后,我带着几个细心的小子,又把地洞清理了一遍,除了一些日常用品,确实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发觉多了一把剑。”
“多了一把剑?”雪千影眉峰一挑,转身看向宋文安。
“那把剑上没有血迹,但无论形制还是样式,都与沈氏中人的佩剑十分相似。但奇怪的是,那把剑并没有开锋,是一把钝剑。”
雪千影蹙眉思索,既然是没开锋的剑,又是多出来的,也就是说并不是沈氏中人的随身兵器,很有可能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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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安手腕一翻,从乾坤袋中取出他口中所说的剑,双手交给雪千影:“我已经派人给叔父说过了,这把剑交给元君查勘。至于其他的那些,如果元君有兴趣便要抓紧了,叔父有感沈氏后人之义,要将那些剑随他们的主人已经下葬。”
雪千影接过那把无锋重剑,看起来确实与她之前缴获又归还的那把重剑无异。且剑身上也刻着无常二字。
但入手却觉得轻了很多。
雪千影轻轻敲了一下剑身,一阵嗡鸣传来。宋文安一愣:“空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剑藏
雪千影带着宋文安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将重剑摆在几案上,而后取出一把百炼精钢的小刻刀,上上下下敲打了几下,找到声音不同的地方,恰好是血槽处。雪千影竖起刻刀,顺着剑身的血槽,稍稍用力,便听得噗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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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空的,里面有东西。”说着,雪千影用刻刀慢慢的从剑尖划到剑格附近,而后又在另一道血槽上也划了一下,然后将两条血槽中间切断,又拿刻刀当铲子,将剑身被切开的这一块翘起来,慢慢掀开,露出剑身里藏着的一卷纸笺。
雪千影伸手将纸笺拿了出来,轻轻展开,粗略看上几眼,便知是一叠书信。奇的是,这些信笺入手便知是极上等的纸张。这么好的纸,用来作画倒还合适,用来传信,真是有些奢侈了。
这倒也能够证明,传递这些书信的双方,非富即贵。
这些书信,从落款来看,是有来有往,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因为没有明确的时间,所以拿到手中的这个顺序,未必就是通信的顺序。
“这一些的落款是一个元字,这一些是沈字开头的名字,剩下的这一些,落款是个图案。”雪千影粗略将书信分开三类,摆在书案上。
宋文安随意拿起一张看了一眼,便挠挠头:“这信上用得是文言古语,想要通读,还需反复推敲——这么细致的活计我是做不来的,元君,我去帮你喊人吧,请谁呢,修先生么?”
雪千影也挠头。修正的眼睛看不了书信,单凭听读口译未免太慢,跟自己一个人来做分别不大,甚至更耗时间。而且关于仙尊的事情,她几乎也没有向修正吐露过。若是请冷月寒来,也得将前情详细告知。
思来想去,雪千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这些书信又摞在一起,找了一块大点儿的帕子,上下一包,重新卷好,又找了个干燥的竹筒装进去,而后再收入乾坤袋中。
“元君这是要等夜公子的眼睛好了再说?”宋文安眼珠一转,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雪千影回头拍了一下宋文安的脑袋:“我就不能等回去找宋大哥帮忙么?”
宋文安吃瘪,却也不恼,揉了揉额头:“我看这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元君还是不要连累我叔父得好,去找夜公子,夜公子更值得信任。”
雪千影伸手还要打,宋文安泥鳅似的身形一滑,已经窜到了帐子门口,伸手指了指几案上已经被破坏了的重剑:“元君是想个法子复原、跟沈氏族人一起葬了?还是就此收走?”
雪千影想了想,又对这把重剑探查了一番,发现确实出了内里的书信再无异常,便小心的将掀开的地方又重新盖了回去。但这把剑乃是紫铜混合了陨铁所铸,既然已经掀开了口子,想还原倒也没那么容易,除非融了重铸,可眼下让雪千影去哪找炉子呢?
雪千影决定将这把剑收归己有,宋文安也没有意见。于是雪千影将剑收了起来。而后开始读剑中藏信。
信的内容不仅是用文言古语,而且其中藏着很多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还有一些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甚至上下句之间毫无关联。雪千影将自己看不懂的单独标记出来。等看得多了,雪千影发现,其实她一封信都没有看懂。
雪千影不禁有些气馁。这沈氏族人如此小心谨慎的保管这些信件,应该是极为要紧的凭证。可没办法破解,这凭证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雪千影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沈氏中人一心伸冤,那么保留下来的证据很可能与仙尊有关,也就是说,这信件之中的约定和暗号,除了他们自己和那个标记为“元”和落款图案的知情人以外,仙尊应该是能够读懂的。
沈氏中人又不能未卜先知,不知道自己一个外人能够拿到这些信,又不知道仙尊已经死了。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些信根本是不需要给外人看的,自然也不会把约定和暗号单独誊抄出来以备查阅了。
又或者,懂得这些暗号的沈氏族人也已经不再了,自杀死去的沈氏族人只知道这把钝剑乃是伸冤的关键,并不能通读这些信件甚至不知道信的存在?这样想来,仿佛更合逻辑。
自然,雪千影想要破解这些,也就更难了。
但雪千影还是把所有的信都看了一遍。
午膳是夜小楼亲自端过来的,见她忙活着,也没说几句话就走了。等到晚膳时分,宋文安钻了回来,说他查验了所有沈氏族人的佩剑,再也没找到空心的。雪千影笑着夸了他几句心细,宋文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见雪千影不经意间总是揉眼睛,宋文安问道:“元君累着了?要不要请修先生过来看看?”
雪千影摇摇头:“他见我如此,肯定没一句好听的,我可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文安一笑,简单说了今日的进度。还没说完,夜小楼挑帘进来。宋文安连忙长话短说,溜走了。
“这小子。”夜小楼无语地摇了摇头。就算他看不真切,可宋文安临走之前对雪千影挤眉弄眼他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明明年纪比我们都大,却总觉得是个孩子。”雪千影也笑了,拉过夜小楼的手,问他累不累,用没用过晚膳。
“第一幅壁画已经还原了,第二幅难一些,但明天一整天下来,应该也差不多。”夜小楼道。
“明天。”雪千影想了想,“明天我们该回去了。”
“明天我能弄多少就弄多少,争取午后咱们就往回走。放心吧,这是大事,不会耽搁的。”夜小楼指着自己的眼睛,笑着说道。
雪千影轻轻捏了捏夜小楼的手,应和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夜小楼抓着雪千影的手指,拎起来,晃了晃,“指尖突然就凉了。”
“自然是紧张的。”雪千影倒也不隐瞒,“陶先生的医术我放心,你这些日子也小心保养,敷药换药毫厘不差,我也放心。唯独阿正那里,我怕他……”说着,雪千影摇了摇头,“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当初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比我们想得更通透。”
夜小楼搂过雪千影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安慰着,教她宽心。雪千影却将重剑中找到书信的事情告诉了他。
“不是我不信人,我是不想将沈氏遗族所说关于仙尊的事情告诉太多人知道。所以只能等你眼睛好了,再来跟我分拣这些书信了。”
夜小楼握着雪千影的手,轻轻地晃了晃:“你且安心,等我好了,我来帮你。”
雪千影笑着点点头,正要说什么,修正恰好从外面进来,见此情此景,站在门口,抄着手。
“早说夜九在这儿跟你腻味,我就不来了。”修正笑着说道,看起来心情不坏。
第三百二十七章 好戏
雪千影一笑,走过去将修正拉进来,按着他坐下:“出去逛了一大天,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没有,信倒是收了一封!”修正两根手指夹着一封书信,递到雪千影面前,“我兄长刚刚寄过来的,还没拆呢。”
雪千影接过来,拆开,扫了一眼,眉头动了动,笑了。
“赶紧念。找你是让你看信的?是来让你念信的!”修正抬手打了雪千影一下。
夜小楼在旁边笑出了声:“阿正,就你这张嘴,小时候没少挨打吧?”
修正冷冷地哼了几声:“你们这些人,向来是病好了就忘了大夫。我还跟你们客气?美得你们。”
雪千影轻咳了一声,制止了两人斗嘴:“你兄长说,我们拜托他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与陈氏无关。”
“没了?!”修正眉毛一挑,几乎要跳起来,却被雪千影按住。
“正事就这么几句。剩下全都是在揶揄你。他说,若是放眼西南,还敢有人算计你打你的主意,怕是他和阿横此刻就应该跪在莫氏和修氏的祖宗牌位跟前反思自省了。”
雪千影一边说一边耸动肩膀,强忍住笑意,“阿齐还说,整个西南只有陈氏他叫不准。不过陈飒现在忙着善后叛乱造成的后果,想来也抽不出手布置这么精细的局。而且就算是报复他和阿横借机生事,但是,第一,宁州叛乱表面上是陈氏和景氏合谋,顺水推舟让野心之辈主动跳出的局,怎么也算不到莫氏头上。第二,就算知道了是莫氏从中挑拨教唆,反击也没怎么快。”
雪千影放下书信:“我觉得阿齐说得有道理。”
修正松了口气,轻轻一笑:“看来与咱们预料得差不多。”
雪千影又道:“前日璇玑的信也到了,说得跟你兄长差不多。也是只有陈氏叫不准。两厢对照,这样说来,幕后设局之人,肯定不在西南了。”
“本来西南的嫌疑就最小。除非那边还有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视线之中的敌人。”夜小楼抱着胳膊,想了想,“可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个世家或是人的话,就像阿齐自己说的,他们现在应该去跪祠堂,而不是有心情给我们传信,还嘲讽我们。”
莫雪歌是年少承袭家主之位,彼时修齐的年纪也不大。如今康州的安定是纵横元君一刀一剑踩着鲜血白骨拼杀出来的,也是修齐雕心雁爪运筹帷幄算计出来的。这两人手腕之狠绝,手段之毒辣,若是还有人能翻云覆雨出奇兵,伸手打了这二位的脸,可想而知,此刻的西南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了。
“璇玑的信里,就没提点别的?”修正突然问道,“她的伤势有没有反复?有没有毒发?”
雪千影撇了撇嘴:“她若是毒发或是伤势反复,我收到的应该是容小公子的信,而不是她本人的。”
修正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你这也是关心则乱。”夜小楼按了按修正的肩膀。
“陈飒为了平乱之后能够立威,与容氏起了几次冲突,被小公子亲自带人强势反击回去,终于是消停了。”雪千影道,“容氏的收整也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璇玑特意还叫我们不要太过担心。”
修正稍稍松了一口气,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之前回药谷送沈馥的时候,他就想着要不要先去找白景行换到伏龙甲,然后去聚州把容璇玑的毒解了再回来。要不是他大病一场耽误了时间,要不是夜小楼复明在即他不想错过,估计现在容璇玑的毒已经解了。
“我们在流州住得够久了。”修正算了算时间,看向雪千影,“你不是答应了家主,要陪她去过上巳节么?明日夜九这边若是顺利,想来只需定时药熏药敷即可,不妨碍上路。咱们再住几日,先去怀州,再去聚州,算算时间刚好能在三月初三之前抵达兴亿城。”
雪千影点了点头,没等开口,一只传信风荷落在肩头。雪千影蹙眉,取出书信一看,神情瞬间变得十分微妙。
紧接着,夜氏的传信金龙也到了。夜小楼带着几分惊讶,取下书信,递给雪千影。
雪千影唇角一勾,却并非是笑,接过书信,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信:“可能是同一件事。”
夜小楼和修正都是一愣,不明白她如何未卜先知。等到雪千影拆了信,落款是夜一行,心里便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而后一字一句念给夜小楼听。
夜小楼越听眉头越紧,最后两条眉毛拧成一个大疙瘩,抱着胳膊咬着嘴唇,好半天才开口:“看我出门在外日久,家里又有人不安分了。可也不想想,夜氏和莲氏,是多少辈的交情,岂能是这帮小辈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雪千影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自家书信:“我师父的亲笔,说得是同一件事。看来,在去西南陪阿横过节之前,你要先随我去一趟千灯了。”
修正不解的看向夜小楼,又看向雪千影:“什么事儿啊,惊动两家家主不算,还要找你们回去?”
雪千影笑容愈发冰冷:“夜氏去年放弃了从瀛州购买粮食,转而与我长州交易。千灯距离玄州最近,运粮方便,去年又是丰年——之前跟你们说过,为了保证北境粮草供应,所以长州所有的粮商都是在我名下——师父便代我做主,所有夜氏需要购买的粮食,均从千灯粮商手里周转。”
“这是好事啊。”修正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买一卖,还能出什么问题呢?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夜小楼道,语气之中也带着少许的不屑和寒意,“我夜氏本想着长州今年新拓了耕地,拿农具抵粮款,两家都会满意。没想到,竟然有人在其中掺杂了劣品。如今长州春耕,锄犁锹铲,一用就断。而且,这些劣质品,都是出自我名下的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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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愣了愣,突然笑了,回头扯着夜小楼的袖子:“夜胜寒啊夜胜寒,你这眼睛还没好,就有人等不及要给你上眼药了?”
夜小楼冷笑一声:“是有人嫌命长了。”
“不至于吧。”修正听他语气实在不善,下意识身形后仰,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雪千影解释道:“这件事,要看依照哪一州的律法来处置。若是依我长州律法,农具造假,轻则刑一百鞭,双倍赔偿。重则罚没家产,主谋处死,从犯发配北境为奴。”
“若是按我玄州律法来处置,无论主从,只要参与,一律处死。”夜小楼的脸色阴得出水,“自然也包括我这个商行东主。”
修正讶异了片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鼓掌笑道:“好戏,好戏!”
第三百二十八章 针对
“可不就是一场好戏?而且这场戏,敲锣打鼓的不止我们两家。”雪千影扬起下巴,看着夜小楼:“如今两家人马汇聚在长州千灯,本想着两位家主出面,事情怎么也会有个好结果。没想到泽氏得了消息,泽德广和泽世光,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赶去了千灯,说是要调停两家争议,避免伤了和气。也不知这位究竟是去看戏,还是去唱戏的。”
夜小楼恍然大悟:“难怪伯父要我直接去千灯,而不是回夜阳。”
修正手中折扇一摇,冷笑道:“之前夜氏曹氏两家争端,也是这位泽家主出面调解,结果害得夜九伤了眼睛。茕茕,你猜,这次他来调停,是想要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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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千影耸肩一笑,没等她开口,冷月寒从外面挑开帘子探头进来,见三人都在,微微一怔,旋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笑容:“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倒也省得我一个个去说了。”
“冷先生?有事?”雪千影的目光落在冷月寒手中的书信,想到如今这位冷先生的立场,似乎猜到了她此来的目的,微微一蹙眉。
“小公子传信给我,教我尽快赶去千灯与他汇合,说是莲氏和夜氏起了争执,我家家主已经到了——怎么,看无常元君的神情,似乎并不意外?”冷月寒一边朝几人走过来,一边说道,话刚问出口,便瞥见书案上放着的两封书信,似乎松了口气,“看来两位也收到了家中传信?”
雪千影似笑非笑,想了想两封书信之中也都没什么不能给外人看的,便抬手将两封信递给冷月寒。冷月寒却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书信快速看了一遍,又将自己手中的书信递给雪千影。
泽世先的信写得十分简略,只是告诉冷月寒两家之间起了争端,他已经随父亲泽德广去往长灯,叫冷月寒尽快过去与他汇合,至于两家因何事起了龃龉、又为何是去往千灯,不知是泽世先不知道还是这封信写得匆忙,总之信上并没有说明。
“区区几副农具,惊动三家家主不说,竟然还要急招二位过去?这是什么道理?”冷月寒看了看夜小楼,又看了看雪千影,并不理解夜一行和莲威给夜小楼和雪千影传信的意义所在。
雪千影便将此番交易的粮食和粮商归她所属,以及玄州用来抵账的农具是经由夜小楼名下商行流出的事情,说给冷月寒听。更将两州律法也告诉了她。
冷月寒微微蹙眉,看向夜小楼:“这明显是针对夜少主布置的一个局啊!”
修正一摊手:“你看,夜九,你们夜氏中人争权夺利的手段真是太粗糙了,似冷先生这般玲珑剔透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原委。”
夜小楼气得拍了他一巴掌,又无奈笑道:“阿正,你能帮忙出点有价值的主意吗?这不是针对我,难道还能是针对我伯父?”
“好好好,那我说点有价值的。”修正笑了一会儿,终于正经起来,“按理说,以莲氏和夜氏两家的关系,别说是几套农具,就算是人命关天的大案,也断然不会招你们回去当面对质。怕是这对质一事,并不是出自两位家主之口吧。”
冷月寒尴尬一笑,看向雪千影,雪千影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雪千影也笑了。
“无论如何,师父既然以亲笔书信招我回去,我还是要回去的。只是这时间……”雪千影看向夜小楼。
“这件事既然闹起来了,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议出个章程的。不是说后日夜少主要拆纱布么?之后还要请陶先生仔细诊察一番,医嘱确认夜少主能出远门,咱们再出发才好呀。”冷月寒连忙插嘴。
雪千影看向冷月寒,轻轻一笑:“所以,冷先生是要与我们结伴同行了?”
“那是自然!”冷月寒满脸堆笑,“我此行就是为了说和夜氏和曹氏的旧怨,自然要与夜少主同行才是正理。”
“夜小楼你说呢?”雪千影看向夜小楼。
夜小楼笑着点了点头:“冷先生愿意与我等同行当然是好事。有冷先生为我等作证,想来伯父也不会怪罪我刻意怠慢之过。”
冷月寒轻轻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位夜少主如今也不是当初与曹氏冲突时那般锐利直率,竟然也学会了打官腔耍心眼,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用过晚膳,宋飞燕竟然来了,几人都很意外。雪千影更是直接问她:“宋大哥传话说明日亲自过来接我们,今天这么晚了,你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宋飞燕坐在雪千影身边,冷月寒连忙给她让了个位置。小姑娘托着腮,噘着嘴:“你们不在家,家里可闷了。最近事情又不多,我就想着溜出来找你们玩。今天听见大哥说,怕是你们在流州待不久了,我就更舍不得了,跟他说了一声,就过来了。”
雪千影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千灯的事情,宋云殊已经知道了。
宋飞燕又问:“雪姐姐,你们真的要走了么?是要去怀州了么?”
雪千影摇摇头,告诉她是家中有事,在去怀州之前,她和夜小楼要回家一趟。
“那修先生呢?修先生可以留下等你们来汇合呀!”宋飞燕看向修正。
“我便是留下,也是每天钻进医书药材里,在与不在,有什么区别?”
“家里的脸都是从小看到大的,但凡是个外人就觉得新鲜嘛。”宋飞燕笑着耸耸肩,“再说了,修先生眼睛不方便,我可以帮你念书,也算自己看书了。”
宋飞燕说了半天的话,才发觉冷月寒坐在身边,连忙欠身行礼:“忽略了冷先生,先生不要见怪。”
冷月寒笑着摆摆手:“宋小姐声若黄鹂,婉转动听,冷某可以坐在这里听你说话,已经是三生之幸了。”
宋飞燕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摆弄着发尾:“冷先生一定读过很多书吧,说话文绉绉的真好听。”
雪千影挑了挑眉毛,拉过宋飞燕的手:“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读书这事你提了两次。怎么,是谁说你什么了?”
宋飞燕很是不好意思,两颊绯红,好半天才扭捏的说道:“前日里家中摆宴,席间有人说起故剑情深的典故,我竟不知道,闹了笑话。大哥虽然没有说我什么,但总归是在人前给他丢脸了,很是下不来台。”
“故剑……情深?”冷月寒微微一恓,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修正。
第三百二十九章 故剑
“冷先生也知道这个典故?能给我讲讲吗?”宋飞燕换了一只手托着下巴,看向冷月寒。
冷月寒无声一叹,垂眸一笑,点了点头,伸手覆住自己半边脸颊,小指微微翘起,形容竟是带了几分娇俏。修正和夜小楼自是看不见这番女儿做派,雪千影早知她是女子,也不以为意。唯独宋飞燕,惊诧之色在眼底闪过,更轻轻捂了自己的嘴,差点失礼叫出声来。
好在冷月寒垂头讲着故事,没有发觉。
“相传远古时候,有一世家公子,年幼被拐,与族人失散,得遇好心凡人夫妇收养长大,还将自家女儿许配其为妻。待这位公子过了而立之年,修为也有大成,家族终于将其寻回,更继任家主之位。合族上下,对新任家主还算信服,可对家主夫人却颇有微词。欺她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厅堂,难为家主贤内助,撺掇这位公子停妻再娶。”
冷月寒娓娓道来,宋飞燕渐渐听得入迷。当听见“停妻再娶”四个字,小姑娘愤而起身:“哪有这样的道理!”
冷月寒抬头看着宋飞燕,含着三分笑意,眼底却是三分寒凉:“确实没有这个道理——可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这位公子与发妻情深意笃,也不愿意。可叹世人贪婪,族中一位异性族老,为了能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家主身边,竟然下毒,害死了这位夫人。”
“啊!”宋飞燕惊呼一声:“真是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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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寒垂眸一叹,摇了摇头:“公子为发妻停灵九日,而后发丧,却因大局为重,不好处置这位族老替亡妻报仇。可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位族老不能体谅公子宽宏,反而更一心要做家主的岳丈。直接越过公子,召请阂族老小,声称要为家主议婚。
公子面对如斯局面,便知退无可退,假做退让。那族老自以为得逞,便假模假样的请家主说个择妻的章程来。那公子幽幽一叹,说道:我于微时,曾得古剑一柄,甚为喜爱,你们何人能将这柄古剑寻回,我的婚事,便交由他全权操办。
那族老连忙追问,古剑失于何处。公子笑答,已被前辈折断。霎时间,阂族上下皆沉默不语,家主议婚之事,也由此作罢。宋小姐,这便是故剑情深的典故。”
宋飞燕听了,好半天没说话,雪千影察觉小姑娘情绪不对劲,正要询问,只见小姑娘背过人去,轻轻拭了拭眼角。
雪千影一愣,旋即轻轻一笑,又看向冷月寒:“冷先生的故事讲得真好。”
冷月寒垂着头,似乎是盯着火堆,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不过是些口舌本事。元君见笑了。”
宋飞燕终于缓了过来,笑道:“若是我的几位夫子,也能像冷先生这般深入浅出,讲得一手好故事,我也不会给兄长丢脸了。”
冷月寒拄着腮,欣然一笑:“宋小姐天生聪慧,一点就透。只是平日里琐事繁多,顾不上学问罢了。就冷某肚子里这点墨水,搜肠刮肚编几个故事哄哄你都已勉强,若是真来给你做夫子,用不了几日,就只能吃白饭不出力,要被宋家主扫地出门了。”
宋飞燕笑容嫣嫣,两只眼睛完成月牙:“冷先生这么会夸人,我都不好意思了。”
冷月寒看着宋飞燕,似乎是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双眸剪秋水,花颜旖旎红,目光中带着对往日的追思。在旁人看来,却是媚态中夹着深情。
雪千影轻咳一声当做提示,冷月寒会意连忙移开目光。雪千影笑道:“冷先生能把这个故事讲得这么好,难道也曾失故剑?”
冷月寒目光一滞,旋即低头轻笑:“倒是什么都瞒不过元君的眼睛。”
冷月寒说得大方,反而雪千影觉得尴尬失礼,连忙一抱拳:“对不住冷先生,我不是有意……”
冷月寒摆摆手:“我看着宋小姐这般玲珑可爱,想起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家破人亡,流落人间,难免有些伤感。并不是责怪元君的意思。”
雪千影轻轻点点头。认识冷月寒的时候,她便是陈氏的门客,后来又被泽世先要走,做了泽氏的谋士。而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却只言片语也未提过。雪千影无意探究旁人过往,但眼下既然提到了,却突然生了几分好奇。
只是贸然追问却不够礼貌,雪千影犹豫了片刻,还是住了口,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反而是宋飞燕不懂察言观色这么多弯弯绕,心直口快的问冷月寒师承何处,又是如何就做了他人谋臣。
幸好冷月寒自己也起了谈兴,嘴角带笑,言说自己出身于东海边的小渔村,年幼时父母亲族就都不在了,是游方的高人将她收入门墙,悉心教导,才有了今日的冷月寒。
“可惜,天地不仁,那小小渔村接连遭遇水匪,就连我那师父,也死于水匪之手。我那时还不到宋小姐这般年纪,所幸师父和乡亲们拼了命将我送了出来,开始了流落人间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吃过的苦也不太记得了,但还记得师父临死前的样子。”冷月寒拿着一根长柴,拨弄着火堆,一边看似心不在焉的讲着。
等到她不再说话,在座几人,也都悄无声息的不说话了。
“雪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宋飞燕扯了扯雪千影的袖子。雪千影回了她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冷先生只是,心有所感,有感而发,与你无关。”
宋飞燕将信将疑。冷月寒却看向雪千影这边:“原以为无常元君疏阔率直,不拘小节。没想到,也是一朵解语花。”
雪千影笑了笑:“看来飞燕说得对,冷先生确实会夸人。”说着,抬头看向满天星斗,弦月初升,孤悬天际。倒是周遭的星斗,看起来更耀眼些。
“所以,冷先生的佩剑是折了?”修正突然开口,“不然以你的修为,带着这么一把凑数的铁剑,是有点说不过去。知道的是冷先生故剑难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泽氏如今囊中羞涩,连一把像样的仙器都拿不出来呢。”
雪千影稍稍一怔,修正吃错了什么药,这么夹枪带棒的?没等她把目光落在修正身上,就听冷月寒笑道:“我的佩剑确实折了,只是与泽氏无关,是我离开陈氏的时候,被陈家主折断了。”
修正脸色微微一变,正要说什么,却被夜小楼打断:“冷先生此前的佩剑是个什么形制?我对兵器多少有些研究,若是冷先生不嫌弃,待我眼睛好了,琢磨一把好的,赠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