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新生
莫雪歌眼见妹妹眼中的红光瞬间散去。怀中的莫雪蝶露出痛苦的表情。
“阿姐，阿姐……”就像小时候每每难受时那样，一声一声的唤着自己，偏偏自己除了抱着她，什么也做不了——恰如此时一样。
夏梦凑过来，摸了摸莫雪蝶的脉门，蹙起眉头，又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皮，正要说什么，总算看见莫雪歌的伤势，吓得叫了一声，连忙小心的将莫雪蝶的手，从莫雪歌的肩膀里拔出来，又胡乱倒了不少止血药，直接按在了莫雪歌的肩膀上。
这才说道：“二小姐的情况不容乐观，最多只能清醒一刻钟。还请家主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又是这四个字，把莫雪歌再一次逼上绝路。
“阿姐，杀了我。你杀了我吧。”莫雪蝶姣好的脸庞上，瞬间淌满了泪水，“我是清醒的，我杀人了，杀了好多人，他们不会死，还会继续杀人……我就这么看着，却控制不了我自己。阿姐，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杀人了！”
莫雪歌拼命地摇头，妹妹几乎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忍心，又怎么下得去手？
她将希望瞬间全都灌注到了夏梦的身上。莫雪歌抓起夏梦的手：“夏先生，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能救小蝶一次，就一定还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夏梦咬了咬嘴唇。饶是小师叔平日里教导他们，一定要给病患和家属留下生的希望，但此时此刻，隐瞒莫雪歌绝非善举。年轻的医者咬着牙，还是说出了真相：“二小姐所中并非是回春丹之毒，只是有几分相似。能救回这一刻钟的光景，还是因为她有孕在身，经脉与常人有几分不同的缘故。若非如此，恐怕连这一刻钟的清明也是没有的。便是继续用药，除了损伤更深之外，半点作用也起不到。”
夏梦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听在莫雪歌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就像是被人困在一口大钟里，而外面不断有人敲钟一般。
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实不容更改，更不会随着人的意愿而改变。莫雪歌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在莫雪蝶的脸上。
莫雪蝶抬起手帮她擦眼泪，又哀求夏梦：“夏先生，你方才说，能救回我，全赖这个孩子，那你能不能救下这个孩子？他没有杀过人，是无辜的，我怀了他七个月，他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不该就这么随我去了！夏先生，你有办法的，救救这个孩子，好不好？！我求你了！”
莫雪蝶说着，竟然从莫雪歌怀里挣扎着跪坐起来，要给夏梦磕头。
夏梦连忙拦住她：“二小姐，你身上的毒只是暂时被压制，并未解除，不要如此激动，若是气血激荡，毒素再次上脑，我就没有办法能救你了。”说完，又对莫雪歌道：“我并不擅长千金科，我这就去请我几位姑姑和师姐过来帮忙！”说着，夏梦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整个战场，开始寻人。
“阿姐。”莫雪蝶又唤了一声，声音却比方才虚弱很多。
莫雪歌听见了妹妹的请求，虽然有万般的不情愿，但到了这个时候，满足妹妹的心愿，让她毫无挂碍的离去，才是要紧的。想到这里，莫雪歌唤来几个心腹，叫他们快速搭个棚子出来——大雨突至需要遮蔽，生产也需要遮挡。想了想，又叫他们其中一人，回去兴亿传信，让修齐立刻过来。
“如今天下情势不明，若是大公子离开兴亿，万一……”
少年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给拽走了：“你没看见二小姐的样子，这是叫大公子过来见最后一面了……”
另个也道：“兴亿有大把的族人守着，若是修大公子见不着二小姐最后一面，怕是要抱憾终生！”
少年郎叹了口气，回眸看了一眼倒在家主怀中周身染满鲜血的二小姐，轻轻摇了摇头，曾经风华绝代姿容冠绝天下的女子，如今……希望自己赶得及，希望修大公子赶得上吧。
“阿姐，这是我和阿先的孩子，阿先给他起了名字，若是个男孩，就叫含瑞，要是女孩，就叫含媛，阿姐你说好不好听？”
“……好听。”不管现在莫雪蝶说什么，莫雪歌都会说好听。
“我想啊，这个孩子，不适合在泽氏长大。阿姐若是容得下他，将他带回莫氏抚养好不好？”莫雪蝶说着，气息越来越弱。
“好。”莫雪歌答应了。
“阿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不等莫雪歌回答，莫雪蝶自顾自说道：“我希望是个女孩。像阿姐一样干练精明，稳重内敛，或者像雪姐姐一样，恣意洒脱，自由自在。怎么样都好。”
“嗯，都好。”莫雪歌抱着妹妹的手，越发紧了许多。
“待我生产，阿姐就将我烧杀了吧。别再让我受苦了。若是能留下骨灰，阿姐能不能帮我个忙，等天下太平了，带一些去长州，撒在阿英的坟前？活着我们有缘无分，死了我想离他近一些。还要，还要分一些出来，给，给齐哥哥，你就说是我给他留个念想，不要忘了小蝶……”莫雪蝶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还说了什么，渐渐听不清了。
莫雪蝶昏睡过去。夏梦等人赶来：“莫家主在外稍后，二小姐交给我等，不会有事。”说着，一边把莫雪歌撵出棚子，一边七手八脚将莫雪蝶抬到了临时的担架上，几个医者简单查看了莫雪蝶的状况谁都不敢打包票生下来的孩子一定能活。但这话，没人敢对莫雪歌去讲。
夏梦眼见师姑师姐们心绪不宁，低声鼓舞道：“二小姐必然是救不回来了，但这个孩子还是可以保一保的，咱们拼尽全力，不要让二小姐留下遗憾才是！”
几位医者年纪都比夏梦大，也都是经过风浪的。听夏梦这样说，很快都凝住了心神，准备动手。
接连三碗催产的汤药灌下去，昏睡中的莫雪蝶开始发动。夏梦叫了几个力气大的莫氏女弟子过来帮忙把人按住，几位千金科的医者和药王谷的产婆，准备接生。
天完全黑了。旷野之上，火把多似繁星。失去了莫雪蝶的尸人，被莫氏仙修屠杀殆尽需要的仅仅时间。突然一声婴孩啼哭，让战场上所有人的动作为之一滞。
夏梦用莫雪蝶的里衣，包着还没睁开眼、只知啼哭的婴儿，送到泪水已经浸透整片衣襟的莫雪歌面前：“家主，二小姐生了，是个女孩！”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晚晴
莫雪蝶产女之后，体力枯竭，极为虚弱，但还惦记着让莫雪歌快些杀了她——她的思绪已经渐渐暗沉，眼看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莫雪歌将孩子暂且交给夏梦照顾，自己扑到妹妹的身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莫雪蝶的双眸再度泛起猩红，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搂住妹妹的头，双手结阵，将莫雪蝶绑缚控制起来。
而后，整个生产用的棚子，单价，连同给莫雪蝶接生的一应用具，尽数被莫雪歌用业火焚去。火光熄灭，雨也停了。莫雪歌亲手收殓了莫雪蝶的骨灰，并按照她的嘱托，分成三份：一份装进小罐中，来日送去长州葬在莲英身边；还有一份由莫雪歌收藏在身边，准备带回莫氏宗祠安葬；剩下的一份，准备交给修齐，给他留个“念想”。
莫雪蝶直至弥留还在为莫氏将来殚精竭虑，莫雪歌想到这里越发悲痛，抱着妹妹的骨灰，嚎啕大哭。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尸人已经被莫氏子弟完全压制，全部消灭只是时间问题。修齐终于姗姗来迟，看见莫雪歌，第一句便问：“小蝶如何？”
莫雪歌将骨灰交给他时，修齐愣住了，好半天，他竟然笑了笑：“家主，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说话间还朝着莫雪歌身后看了看，“小蝶呢？现在是由药谷照料么？我去看看……”说着，修齐轻轻拨开莫雪歌，径直就朝着杨文等人处走去。
被莫雪歌一把拽了回来：“齐哥哥！小蝶已经不在了！”
修齐摇了摇头，他不信。
他收到消息，一刻未曾耽搁，从兴亿飞速赶来。他修齐这辈子御剑都从未这般速度——算算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小蝶怎么可能就不在了？
夏梦来到修齐近前，欠身施礼，又将怀里的孩子抱给他看：“二小姐生产后，蛊毒再次发作，无法抑制，最终……没能救回来。”
修正看着夏梦，许久才听懂她究竟说了什么，笑容凝固在脸上，终于缓缓散去，消失不见。
一贯理智克制的修大公子，瞬间明白了这世间他本不能理解的很多事情。比如安谷主为何将自己禁闭在药王谷终生不出。比如修正为何一夜白头又一场大病差点连命都丢了。比如夜小楼为何会突然放弃天下第二世家少家主的身份地位。再比如，眼前的自己，为何会像是五脏六腑被人掏空，又像是整个人被从滚烫的热水里直接抓出来又丢进冰窟之中，一腔炽烈无处释放，可周身却只觉冰冷，忍不住的战栗。
迟来一步的恼怒，痛失所爱的哀愤，凝结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搅得修齐的灵海如沸水般翻腾不已。眉心也隐隐有金光闪现。对于寻常的通脉境来说，这或许是突破境界的好兆头。但以眼下修齐的状态来看，却令人担心，是不是入魔之兆。
入门境和通脉境也是会入魔的，只是造成的危害远不如悟道境那般强烈。只是入魔过的仙修，想要再精进修为，难如登天。甚至还可能在入魔的过程中丧命。
在漫长的历史记载之中，也确实曾有人哀极悟道，只不过屈指可数。每个人的一生中都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奇遇，而且他们在遭逢人间至悲至哀之前，距离突破境界也只差一层窗户纸。这些人的故事，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足以写就一本传奇。莫雪歌不确信，修齐能够拥有这样的机缘和运气。
莫雪歌看着修齐这样子，心中又急又气，百转千回，莫名就积满了不甘。莫雪蝶活着的时候，没能得到期盼中的回应，如今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修齐这副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但修齐眼见要入魔，莫雪歌不能坐视不管，上前两步，正要说话，却猝不及防之下，被修齐身上不断溢出的灵气撞得退后好几步。
再欲上前时，却听夏梦说道：“修大公子，这是二小姐的千金，你要抱一抱吗？”
莫雪歌心头一惊，夏梦怀里还抱着莫雪蝶的孩子呢，如此靠近修齐，万一……
可没等她拦阻，就觉得修齐身上的戾气瞬间散得干干净净。莫雪歌顿觉惊奇，眼看着修齐将夏梦怀里的婴孩接过，抱在怀里，额头抵着孩子的额头，双眼之中很快蓄满了泪水。
莫雪歌松了口气。
待到修齐情绪稍稍缓解，莫氏与尸人的战斗也终于告一段落。莫雪歌便要修齐带着孩子先行返回兴亿，固守家园，顺便调配人手和物资，复建药王谷。而她则要带着人继续驰援玄州去。
“家主路上小心。”修齐抱着怀里的孩子，叮嘱了一句，又突然问莫雪歌，这孩子可有名字。
莫雪歌迟疑了一下：“小蝶说，阿先之前给孩子起了名字，男孩就叫含瑞，女孩叫含媛。”
“含媛。”修齐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好名字。”
莫雪歌又道：“小蝶又提到，不想叫这孩子被泽世光要去泽氏抚养，想让她在莫氏长大。”
修齐点了点头，这孩子能长在莫氏，也是他的心愿。
“齐哥哥，这一战殃及整个天下，估计不会很快就有结果。泽氏的结局，眼下仍是难料。我想，暂时先委屈这孩子几天，只说是莫氏主家的孩子，父母在战事中阵亡了，我们接来抚养。若是此一战泽氏当真势大，乃至得了天下，咱们就把谎话继续圆下去。但若是泽氏就此没了，那这孩子留在莫氏名正言顺，也就不需要遮掩了。”
修齐又是点了点头。
“至于阿先那里，事后我再与他慢慢解释，我想他能理解小蝶的心愿。”莫雪歌最后说道。况且莫雪歌早就盘算好了，若是泽氏此番真的不能存续，她肯定要将泽世先归入莫氏门墙，帮着妹妹护他周全，不让世人与他为难。毕竟泽氏作恶多年不假，而泽世先两手干干净净是真。
可眼下修齐一点也不想提泽世先，他直接绕开这个话题：“那这孩子就不方便叫含媛了，家主给她起个别的名字吧。”
莫雪歌想了想：“这孩子降生，雨就停了。不如就暂且叫她晚晴可好？”
“莫晚晴。”修齐嘴唇动了动，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其实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这孩子，似乎余生全部的思念和寄托，全在他怀中了。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怀州
“莫家主还没有回信吗？”
午膳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里，洪立华已经问了第四次。
再一次得到心腹否定的回答，洪立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身回到了书房之中。
洪立华独守怀州之初，便与长姐有约定，每逢初六、十六、二十六，无论怀州有没有事，她都会给洪立妍写一封信报平安。而次日，洪立妍不论多忙，不论身在何处，都一定会回信。便是她不在家中，父亲洪涞或是叔父洪源也会代为回信。
可直到二十七深夜，洪立华也没能收到长姐的回信。敏锐的洪三小姐，很快开始怀疑是不是出事了，便派人赶回迟州查探。没想到，接连派出三拨人手，直到二十九日凌晨，皆如石牛入海一去不返。
洪立华有点慌了，怀疑怀州西行之路被人阻断，便反其道而行之，派人赴东北方向的康州，给莫雪歌传信。
怀州与康州之间往返最快两个时辰就够，御剑慢些的，四个时辰也足够往返。故而算准了午膳前后必有回应的洪立华，才会不断询问是否有了消息。
只是，答案一再让她失望。也让洪立华坚信，怀州或许是被人针对着断绝了通信。
如果是这样，怀州就变成了一座孤岛。无论州内发生什么事情，外界都不得而知。而外界的消息也传不进来。这可太危险了。
洪立华想了想，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起身唤来心腹，命他们召集落霞城中自己配置和安插的好手，集中到她的宅邸之中，却没说目的为何。
好在心腹跟随她多年，对三小姐的命令是坚决执行的。听了吩咐，拿了令牌，转身就走。
没等心腹出门，外面便有护卫闯进来，磕磕绊绊地禀报：“聚州明氏二公子明易来了！”
“他？”洪立华微微蹙起眉头。怀州和聚州的关系不好不坏，与明氏更是点头之交——毕竟无论是她还是洪立妍，都更看好容璇玑有朝一日复建容氏，重新主政聚州呢——明易此来，是要做什么？
而且，如今怀州被人锁闭，他是怎么进来的？
心中虽然充满了疑惑，但洪立华还是叫人将明易请进来。
“二公子一到洪氏，就昏过去了。如今人在外院，已经请了家中的医师前去照看。”护卫为难地禀告道。
“昏过去了？”洪立华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二公子周身浴血，带着很多伤。手臂和肋下两处，更是深可见骨。现在也问不出来他是在哪伤的。若不是在我怀州境内，那这么重的伤，还能奔波这么远，恐怕是……”护卫没敢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但洪立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明易是在聚州受伤，又跑到怀州来，极有可能是聚州出事了。
洪立华跟着护卫，来到外院，家中医师尽数在此忙碌。过了好一阵子，一位年长的医者才过来禀告，说是二公子已经醒了，想求见三小姐。
洪立华拨开众人，坐在床边，按下想要起身行礼的明易：“二公子伤得不轻，就不要拘泥礼数了。”
“多谢三小姐。”明易客气了一句，想对洪立华拱拱手，抬起的胳膊扯动到肋下的伤口，不禁嘶了一声。
明易刚刚醒来，没来得及换衣裳，仍旧穿着他那件染满了血的中衣。洪立华固然理智坚定，可见他如此狼狈，终究还是起了恻隐之心，开口便道：“二公子怎的伤成这样？可是在我怀州境内？若是，你且直说，我必然……”
没等洪立华说完话，明易就摇了摇头，轻咳了几声，神情极为痛苦。洪立华亲手端来蜜茶，递给他润一润，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安静地等他开口。
缓过一口气的明易，感激地看着洪立华，却忽而双眸挪开，看向别处：“明氏家宅遇袭，父兄掩护我突围求援。可聚州四境被封。幸好此前三小姐主持修建了水渠。我藏身水渠之中，躲过巡守，这才得以逃出来。三小姐，求你，救我父亲，救我兄长！”
洪立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就遮掩过去了。
原因无他。突围求援这种事，变数极多，通常会选择家中修为卓绝的高手或是身份贵重的小辈。论修为，明氏这一辈里，洪立华记得是有两个名仙擂个人战榜上有名的，论身份，也只是个向来不被重视的庶子，远远不及少家主明昆。
再加上方才明易突然目光闪躲，也让洪立华起了怀疑。
还有就是，他是来求援的，事情又十分紧急，寻常人一定会不断央求自己赶紧派人去救，以期保下他父兄的性命。可明易方才那番话，却是像害怕自己不肯信他，刻意说了许多细节。不论聚州如今是否四境被封，还是他藏身何处才得以逃出生天，似乎都不是必须要说的事情。反而，何人袭击明氏，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却只字不提。
洪立华不敢说明易一定有问题。但着实值得怀疑。
“二公子，你可知袭击明氏家宅的，都是些什么人？”洪立华突然问道。
明易垂下头，好半天才道：“是，是泽氏的人。”
“啊？”洪立华眯起眼睛，看着明易。差点脱口而出：你们明氏，不是泽氏附庸么？泽氏袭击你们家做什么？
明易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又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好半天才道：“几日前，泽氏的冷先生突然到了聚州，与我父亲密谈许久，两人不欢而散。后来我通过兄长才知晓，冷先生此来，是替泽家主做说客，想要说动父亲与泽氏同时起事。泽氏取玄州，明氏取，取……”明易偷偷看了洪立华一眼，怯懦地说道：“明氏以怀州为跳板，取迟州。”
洪立华屏住一口气，看着明易：如果这就是他方才目光闪躲的原因，倒也说得通。
“父亲说，我明氏虽为泽氏附庸，可自到了聚州以来，没少受洪氏的恩惠，与三小姐也算是和睦的邻居。还借此事教导我和兄长，做人不能只为一时之利而背信弃义。”明易一边说着，两只手一边搓着被角，显然是有些紧张。
洪立华又倒了一杯水给他：“二公子，不着急，慢慢说。”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释疑
明易接过洪立华递来的水，却捂在手中，没有喝。洪立华眼中的犹疑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他小心翼翼地捕捉到了。
生疑容易，释疑难。而接下来要如何释疑，明易心里却是信心十足：
“昨天傍晚，泽氏忽然来人，说是泽家主派来，给我父亲送生辰贺礼。我们不疑有他，接过礼物，好生招待。谁知夜里这些人忽然在后院放火，还与护卫厮杀起来。而且还有许多族人中了毒。我们这才知道，是中计了。而他们送来的那些所谓礼物，尽是可以定时引爆的开山雷。好端端的明氏家宅，被炸成一片火海。兄长也由此受了重伤。”
洪立华点了点头。明昆重伤，以明昴狭隘又优柔的性情，此时明易几乎算是唯一可以信任并重用的人选了。这样一来，方才明易的种种反常举动，也都合理了许多。
明易望了一眼洪立华渐渐松弛的脸色，心中强忍偷笑：果然还是冷先生高明，照着原话一字一句地翻给洪立华听，她竟真的半分也不怀疑了。
明易继续照本宣科：“与泽氏来人一直鏖战到快天亮。对方无所不用其极，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始终看不到战事转机。无奈之下，父亲召集了包括我在内的十名明氏子弟，分头突围求援。我本是一路向东，想去宁州找白氏求援的。可边境已经被封锁，我明氏寮署早已易主，改换成了泽氏的人守卫。无奈之下，我只能改道向西，好不容易潜进了怀州。至于其他九人，眼下还不知生死，我这一路也没有遇到哪个，恐怕也都是凶多吉少了。”
“原来如此。”洪立华基本打消了对明易的怀疑，又仔细询问了泽氏来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修为，他离开时战况如何。种种细节，明易知无不言，答得滴水不漏。洪立华自然也不再怀疑，甚至还将怀州如今消息断绝的事情，告诉了他。
明易听了大惊失色，不顾礼仪，抓住洪立华的手：“三小姐，莫不是他们清除了明氏，占了聚州，接下来就要对怀州动手了？三小姐不得不防啊！”
“防怕是防不住的。”洪立华眉头紧锁，“你聚州四境寮署，能一夜之间被人尽数拔除，我怀州地寡势弱，根本扛不住泽氏的铁蹄。”
“那，那怎么办？”明易眼珠乱转，慌了手脚，又劝洪立华，不如放弃怀州，缩回迟州，“三小姐手头势力与洪氏合在一处，不愁守不住迟州的！”
洪立华却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二公子可知，我洪氏族徽源自何处？”
明易摇了摇头。别说洪氏族徽的来历他不知道，就连明氏自家雪浪纹出自何处，他都不清楚。
“是狼。”洪立华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倏然间锐利起来，“狼吃到嘴里的东西，是不会再吐出去的。”说着，洪立华站起身来，对着床榻上的明易欠身一礼：“怀州如今已被锁闭，固守不出乃是下下策，想要打破封锁，唯有主动出击。而驰援聚州，便是最好的机会——我现在就去召集人手。二公子伤势虽重，但挽救父兄义不容辞，也只能委屈你了。还请二公子速速更衣，与我等引路。”
明易稍稍一愣，继而大喜，几乎跪坐起来，就在床榻上行了大礼：“多谢三小姐高义！我明氏上下铭感五内，感激不尽！明易，代父兄致谢！”
二十九日申正时分，洪立华集结怀州所有人手，准备前往聚州。洪立华与心腹说得明白透彻，此行，表面上自然是应明易所请，去解明氏之围。但真实的目的，却是打破未知的封锁，为怀州，更为迟州，争取布置防御的时间。
临行前，洪立华特意写了封亲笔信，交给两个心腹高手，命他们自找时机，便宜行事，无论绕路多远，哪怕从天台山上绕上一遭，也要把信送回家中。
洪立华本想留明易在怀州养伤，但明易不肯：“我是明氏子弟，此番抛弃父兄外出求援，已是不得已而为之。怎能将救援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旁人身上，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苟活性命呢？”
听了这话，洪立华也不再劝，只是特意请族中两名修为尚可的医师随行照料。
洪立华率人一路向东，浩浩荡荡，一路顺畅通达。并未遇见明易所说的拦阻。一位洪氏外姓的长辈，不禁提点洪立华，小心此间有诈。洪立华也觉得奇怪，正想去问明易。谁知明易竟然主动跑到她面前，催促行军：“聚州如此安稳，难道是我父兄已经……三小姐可否抓紧快行，便是明氏真的陷落敌手、片甲不留，我也要赶回去给父兄收尸！”
洪立华见他睚眦欲裂，难过得摧心剖肝，便允他所请，命怀州上下人等，抓紧行进，争取在彻底天黑之前，赶到聚州首府太元城中。更承诺明易，介时哪怕明氏上下尽陷落敌手，自己也会帮他至少把明昴和明昆两人的尸体夺回来。
明易感激不尽，当场跪下给洪立华行了大礼。感激的话更是说了一大堆。幸好他们是平辈，不然怕是明二公子都要认洪立华做再生父母了。
临近太元城，天色擦黑，洪立华下令不许点燃火把照明，更没有贸然抛头露面，而是派了几拨人手前去探查。很快，前去探查的前哨归来禀告，说是太元城中安静如常。
“这怎么可能？”没等洪立华起疑，明易先跳了起来：“泽氏围攻明氏家宅，惊扰城中大半百姓。有城中居住的散修来救，也丧命于泽氏屠刀之下。我才走了几个时辰，怎么会安静如常？”
此时又有前哨来报，说是城中的确非常平静，但方才他们出来时，看见几个身着泽氏服色的仙修，正督管一些百姓，用板车往城外运东西。具体是什么，车上盖着草席，看不真切。也不敢太过靠近查看。只发觉车辙印子里，隐隐有血迹。
洪立华看向明易，明易愣了愣，忽的跪倒在地，无声痛哭起来。
“传令！”洪立华低喝一声：“御剑入城！”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叩关
听闻洪立华传令入城，扑倒在地上号啕痛哭的明易，无声地笑了起来。
但今日是除夕，不会有月光，满天星斗还未亮起，城外的灯火本就昏暗，而洪立华为了隐藏行迹，又传令不准点燃火把。故而没有人看见明易的表情。甚至有些长辈还特意过来安慰于他，声声道着节哀。
怀州众仙修御剑越过城墙，并未发现城墙上有人守卫。洪立华忽而觉得奇怪，按理来说，泽氏不该不知道明易逃出求援去了。难道就这么有信心，觉得明易搬不来救兵，竟丝毫不做提防么？
但此时洪立华已经来不及说出自己的疑虑，怀州仙修如无数道流光，射向城中明氏家宅的方向。
明氏家宅大门洞开，却不见半个人影。
没有人？
洪立华环顾四周，又派人到各处去检查。回报是，不仅明氏是一座空宅，周遭的民宅里，也都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事有反常必为妖。洪立华心思一沉，下令马上撤出太元城。
但是，已经晚了。
昏暗的天色掩映之下，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而后，只听得大地震动，如野兽般的嘶吼之声不绝于耳。
怀州仙修快速结阵，围成一圈，将洪立华保护在正中。
很快，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的人，一眼望不到头。
为首的，竟是明昴和明昆。
“明家主？这是……”洪立华话没说完，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些人双目赤红，衣着褴褛，额角、手臂青筋蹦出，隐隐呈现黑青色。看似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个个浴血带伤，甚至有些人的要害处还留着血洞，只是血已经干涸了。
这哪里还是活人，明明是一群尸人！
“中计了！”洪立华惊叫一声，却见不远处一间屋舍的烟囱上，明易正抱着胳膊半倚半靠，看向这边。
“明二公子，你！”洪立华倒也没什么想质问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还看不出端倪，那她洪立华的脑子可真是白长了。
“洪三小姐急公好义，率众驰援我明氏，在下心领了。”明易笑得奸邪，“待三小姐阵亡之后，我会亲自护送三小姐的尸身回迟州，正好帮我叩开洪氏的大门！三小姐怎的这样看我？死得其所，难道不该是人生之幸事？三小姐为了见洪家主夫妇时，能够体面些，还请尽力拼杀，争取留个全尸才好呀！”
“明易，我洪氏从不曾与你明氏为恶，你这般设伏算计，是什么道理？”洪氏外姓长辈高声喝骂道。
明易笑得肩膀耸动：“你们从不与明氏交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易指了指正跃跃欲试的尸人明昴：“他才是明氏的家主，你去与他说呀！”
说完，明易的笑容瞬间散去，口中呼啸一声，对着洪立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隐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洪立华双手握着长剑，深吸一口气。此一战乃恐怕就是自己的终点了。固然不甘心，但总归要有个圆满的结局，要死得其所。
只是，还有个最要紧的事情，聚州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周遭这些尸人算算数量，估计是把全城都屠杀干净了——究竟是明易自己搞出来的，还是泽氏在背后怂恿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这些尸人，若不能阻止，必然会离开太元城，一路厮杀壮大，进入怀州，进而进犯迟州。眼下家中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一旦尸人过境，措手不及之下，怕是损失难以估量。为今之计，她得想办法给父亲和姐姐们传信才行！
“怀州子弟听令！”洪立华高声喝道：“不要恋战，四面突围，务必将消息送回迟州！”
尖利的声音，在夜色之中，传得格外远。而她话音未落，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低吼：“杀！”瞬间，所有的尸人，全都动了起来，扑向洪立华和她所率的怀州仙修们。很快，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同两只凶狠的猛兽一般，互相撕咬，吞噬。
天机三十三年元月初一子时。算上洪立华在内的六百二十四名怀州仙修，全军覆没，无一逃出。
而远在迟州的洪源洪立妍父女，还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但他们此时并不轻松。之前洪氏无力剿杀全部的尸人，将一部分驱赶到草原上，并在迟州边界筑起一道工事，防止尸人进犯。自工事筑成之后，边境一直太平。没想到二十九日午后，突然在工事外发现了尸人的踪迹。
而且数量还不少，粗略望去，至少有两三百之数。
驻守工事的洪氏子弟不敢大意，一边严防死守，一边赶紧向洪涞和洪立妍禀告。父女俩得了消息，几乎是同时赶到了边境上，望向城墙下来势汹汹的尸人，都感到脊背发凉。洪立妍更是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吩咐驻守弟子，不惜代价，也要击退这些尸人。
然而洪氏面对的尸人与中原各家面对的不同。中原各家面对的尸人，除去少数几个被喂了与恩无衣所中相同的蛊毒之外，大部分都与枫桥的诈尸无异，寻常火焰便能将之驱散乃至烧杀。而洪氏之前驱赶到草原上的，全是中了回春丹的尸人。这些尸人不仅战力高强，而且需要以业火方能烧杀。此前一两个便足够屠尽一城，如今面对这样庞大的数量，别说是洪涞洪立妍父女，就是十大世家家主齐聚于此，也没人敢打包票就一定能将这些尸人消灭干净。
“父亲，女儿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洪立妍道。
洪涞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此前我见过无常元君烧杀尸人，乃是将业火包裹在灵力或灵气之中，而后以手弩射向尸人。既能保证攻击距离，也能保障自己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出手精准，不会误伤。”洪立妍道，“我洪氏虽无莲氏那般精巧的手弩，却有重弩。不妨照本宣科，试上一试，总归是个可以借鉴的办法。好过……”好过眼下这般束手无策。但后面的话，洪立妍没有说出口。
洪涞点了点头，既然是雪千影验证了可行的办法，不管用起来是不是容易，至少管用：“妍儿放手去做。”说着，洪涞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横放于身前，“若是无用，洪氏和迟州就交给你了，为父亲自带人下去处置这些畜生！”
第一千一百章 误我
二十九日夜，炎州。
“回禀家主，博阳传来消息，冷先生那边将一切准备妥当。咱们该出发了。”
泽世光抬起头，看了一眼心腹，又瞥了一眼更漏，点了点头：“传令下去，亥正出发！”
“是！”
泽世光目送心腹离开，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踱步到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漫天闪烁的星斗，心中无比快意，无比畅达。
此一战，关乎泽氏能否主宰天下，关乎他泽世光，能不能实现泽德广未能达成的愿望，成为继仙尊之后的天下共主。
不。他泽世光不会是仙尊第二。仙尊以一己之力划分三山四海十六州，又制定律法和历法，是这片天下的开创者。丰功伟绩毋须赘述。但这份功业却没能传承。
而他泽世光，不仅要将天下收入囊中，更要开辟一个千秋万代世袭罔替，如同世家那般能够永远传承下去的王朝。
星汉璀璨，也无法与明月争辉！
而他泽世光，就要做这轮明月！
还是没有阴晴圆缺，永远高悬天际，俯瞰众生的明月！
志得意满泽家主，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发了。他要亲手将夜氏葬送，而后他只需要驱赶着用仙门遗族炼制成的傀儡一路西行，与乔枫合力铲除青氏，再与如今正在西南搅闹的明氏和白氏会师，围攻康州、邺州和迟州。再返回东部，借征讨仙门遗族的名义除掉雪千影和一定会庇护她的莲氏——如意算盘拨得啪啪响的泽世光，天下仿佛已经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亥正之前，泽世光问了心腹三四次准备好了没有。又看了几十次的更漏。中间还换了一身衣裳，甚至还找出自己喜欢的熏香，将周身上下熏了一遍。
时间终于到了该出发的时候，泽世光整理仪容，带着满面红光，看着集合成军的泽氏子弟和附庸，抬起手轻轻一摆，高声下令：“出发！”
泽氏一行浩浩荡荡，出沙棠，过三江，一路南下，直扑玄州而来。
眼见前方便是边境，泽世光派人去向他一早就安插在夜氏的边境寮署的暗子通报，命他们打开防线并前来接应。
可等了好半天，却始终不见人回来。
“再去！”泽世光挥了挥手，有些焦虑，他实在不能容忍这些没眼色的人，在这种时候，给他实现毕生野望的时刻添上这样的败笔。
又过了一会儿光景，还是没有人回来。泽世光有些坐不住了。他正想再次派人前去联络，就听得前方传来两声惨叫。
所有人都是一凛，护卫泽世光的几个高手已经拔剑出鞘。泽世光却按住身边两个将要出手的护卫，上前一步，借着火把的光，定睛查看前方。
边境上通常都是灯火通明。或许因为今日是除夕的缘故，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泽世光站了半晌，内心纳罕，正要吩咐人再去通传，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嘶吼声。
不仅泽世光听见了，一众泽氏子弟也都听见了。没有人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众人本能的小心戒备起来，金属摩擦的声音接连响起，众泽氏子弟兵器出鞘，严阵以待。更有谨慎的泽氏弟子，将手中的火把，朝着前方丢了出去——但火光很快熄灭，只觉得前方隐约有人过来，却看不真切是什么人。
直到人走近了，泽氏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朝着这边狂奔的人，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穿得是泽氏白练服色，飞扬的衣摆和袖口上，还绣着龙鹤纹——显然是之前派出传信的泽氏主家弟子。
来人又靠近了几步，泽世光只觉得他跑动的身形有些扭捏，却未多想。他身边一位泽氏族老则高声叫道：“前方情形如何？防线可曾打开？为何这么晚才回报？”
可那人没有回话。族老与泽世光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以泽氏礼仪，跑动中不会大喊大叫，也算是勉强合理，只是眼前这情形……族老尴尬地笑了笑：“家主勿怪，年轻人分不清轻重，待战事终了，好生教导也就是了。”
泽世光点了点头，这点唐突他倒是不以为意。可没等他开口安抚族老，就听他的一个心腹护卫叫道：“来人有异，大家小心！”
泽世光和族老听了都是一个激灵，都看向来人。泽世光这才发觉，那人脖子上被砍了好长一道口子，整个脑袋半耷拉着，胸口还有一个大大的血洞，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大半边衣裳！
这明明不是个活人了，可还能跑，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恐惧的事情？
——自然是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这样的人！目测越有四五百之多！
“束氏？束氏！”族老仔细看了看，突然叫了一声，指着为首二人：“那不是束星文和束宛平么？！”
束星文是束氏家主，束宛平是他夫人，也是他亲妹妹。之前传来两人被莲英所杀的消息，但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两人身后，跟着的正是与他二人一同消失的束氏仙修们。
泽世光打量几眼，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冷月寒算计了。
冷月寒之前说她手中有仙门灵药，可将仙门遗族尽数变作听从差遣的傀儡，供自己趋势，攻城略地，杀伐征战，皆不在话下。而这种药也可以给人服用，效果基本相同，只是未必那么听话。泽世光听得心动。虽然冷月寒再三强调，这些傀儡与先前中了回春丹和枫桥出现的尸人几乎可以说是一般无量，但泽世光还是命她前往博阳，给新仙门中众人服药。同时，明氏和白氏，也被冷月寒送了这种药过去。
但冷月寒从来没提过，她竟然将束氏众人也炼成了傀儡！而且还出现在自己攻伐玄州的路上！
也就是说，束氏被屠，莲英为人掠走不知所踪，都与冷月寒有关？！
“贱人误我！”泽世光攥着双手，满面怨怒，恶狠狠地说道。而后只是几个呼吸的光景，泽世光突然想通了这些年的很多事情——但眼下不是说这个时候，前方数百尸人拦住去路，泽世光没有退路！
“众弟子听令！”泽世光叫道，：“全员迎战，行火攻之计！”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博阳
容璇玑二十七日得了莲津的传信，未曾有半分耽搁，先是命聚州迁来的世家，调集全部高手，从长州各处防线上替换下了莲氏及长州其他世家的数百高手。紧接着又拿着莲英的印信，以家主的名义，将这些人化整为零，调动至博阳城附近，与自己和莲津等人汇合。
等到人手集结完毕，已经是二十八日凌晨。容璇玑命所有人服用提神醒脑的丹药，要求众人做好三十六个时辰里不吃不睡的准备，而后选出两队精锐，由她亲自带着潜入博阳城探查。
虽然得了雪千影的消息之后，容璇玑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亲眼得见城中情形，还是令她触目惊心。好端端的博阳城，此时已成人间炼狱。无数仙门遗族化为尸人，屠杀城中百姓，甚至互相攻击乃至啃咬，场面残暴，令人作呕。
但城中有仙门遗族近两千人。容璇玑所率近一千长州仙修，实在不足以应对这些残暴的尸人。更何况，容璇玑眼下实在无法证实，这些人背后究竟有无操控者。若有，她带人强攻，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纠结之时，忽而听得一声尖啸。声音之高，令许多人甚至许多尸人都为之一滞。而后，一张铺天的金色大网，兜头盖住了几乎整个博阳城。所到之处，燃起一团有一团的业火，触碰业火的尸人，瞬间化为灰烬。
容璇玑大惊失色，连忙带人退出城去，以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约么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后，容璇玑见到了下网之人。只见来人披散着头发，没有戴冠，一边耳朵上戴着一只长长的流苏耳环。身着一身蓝灰色鲛尾雪浪纹的锦袍，披着雪青色的飘带。下身是一条斑斓生光的黑色鱼尾，漂浮在半空之中。手里还拿着一把大鱼叉。
容璇玑瞥见鱼尾，得知来人身份，连忙附身行大礼：“容氏见过风仙主！”
“免了。”风不止爽快地摆了摆手，看了容璇玑一眼，目光落在她戴着手套的右手上，“你是容太初的孙女？”
容璇玑连忙点头称是。
风不止点了点头，指了一个方向：“我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潦草马虎，不慎跑了三五个，往那边去了。可我眼下要去别处，来不及亲自去追，交给你没问题吧？”
容璇玑连连点头。
风不止很满意容璇玑的利落，吩咐完了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这番回来，掏出个物件丢给容璇玑：“小王八蛋的玉佩，被我抢回来了，你帮我还给她。”
容璇玑捧着莲叶荷心佩，稍稍一愣，这东西雪千影从不离身，怎么会落在风不止的手中？
但没等她发问，风不止已经飘走了。
容璇玑看着玉佩，心中不免惦记雪千影那边的状况。可眼前的事情也不容她分心。定了定神，容璇玑带人按照风不止所指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这一追，便旷日持久。中间他们与尸人交手两次，先后烧杀了三个尸人，还剩两个，流窜到了玄州地界。容璇玑继续带人追赶，一直追到了二十九日深夜，却不想两个尸人突然在玄州和炎州边界消失了踪迹。
莲津作为此番追逐博阳逃窜尸人的先锋，亲率两个小队潜行探查，为容璇玑所率领莲氏大批人手开路，先行至玄州与炎州边境处等候。几个常年行走在外的莲氏子弟，直觉此地不对劲，告知莲津。莲津速来胆大心细，心思坚定，便擅自做主，带人过境查看，正撞上泽氏与尸人交战。
但尸人出自束氏，服色亦是白练色，与泽氏本家十分相近。夜色昏沉，莲津几人不仅分辨不出家事，甚至连是活人还是尸人也看不出来。几人商量了一下，没敢贸然动作，退回了边境。两个小队的人坚守原地，而莲津则带着一位年长的外姓弟子，返回向容璇玑禀告。
莲津道：“容大姑姑，前方好像有人交手？双方服色相近，看不出哪边是哪边。咱们是观望一阵还是过去帮忙？”
“今日虽是除夕，玄州不似我长州那般灯火通明迎贺新年、反而有尽量熄灭灯火取“惜福”之意的习俗，但边境处是何等紧要之地，灯火稀松，不见人巡守，甚是反常。故而才撺掇津儿上前查看，大娘子要罚，就罚我好了！不要责备津儿轻率。”
跟着莲津回来的名叫齐浮，论辈分，算是齐咸的堂姐，修为虽然不算高绝，但常年在外行走奔波，经验丰富。并不是草率的人——也正是这个原因，容璇玑才特意派她跟着莲津一起探路，以求万无一失。
容璇玑按了按手，示意齐浮师姐不必自责，更无须请罪。她也没有责怪莲津的意思。毕竟两队人手全身而退，莲津也没有受伤，还将前方事态观察清楚并回报。眼下是战时，这等缜密作为，不仅无过，反而还是要给她们记上一功的。
莲津道：“以我查看，那些人服色差不多。这个节骨眼会出现在炎州的，大概率是泽氏的人，难不成是他们内讧了？”
齐浮也赞同莲津内讧的判断：“咱们从博阳发现几个漏网的尸人开始，一路追过来，已有三日。除去他们几人之外，并未发现其他人。更没发现有人赶在咱们前头越境。所以即便不是内讧，那这些人也是一早就埋伏在边境上的，与咱们的行程无关。”
容璇玑想了想，与两人确认：“你们可曾看清楚，服色皆是白练色？衣着上有没有龙鹤纹或是海棠纹？”
齐浮和莲津对视一眼，都蹙着眉摇了摇头，夜色太暗，他们潜行探查没有照明，战场上倒是偶有火光，但也不足够看清究竟是些什么人。但两人都能确定一点，就是混战中的人们，的确都是穿白衣的。至于具体什么颜色，衣服上又有什么花纹，就不敢说了。
若只是白衣，恐怕不好判断。泽氏及绝大多数祖州世家，流州宋氏、瀛州曹氏、宁州白氏、聚州明氏、鳞州陆氏还有仙门之中的昆仑博山两族，都是惯着白衣。再加上莲津和齐浮两人关于内讧的猜测，单凭想象，不去亲见，根本猜不出来究竟是那些人再交手。
容璇玑很快做出了决断：“既然如此，咱们不妨过去看看。若是有熟人，不妨帮帮忙。若是狗咬狗，咱们绕道就是！”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脏水
听容璇玑说要过去看看，莲津突然兴奋起来：“容大姑姑，若真是泽氏内讧，咱们是不是该去添把柴？”
容璇玑笑着拍拍莲津的头：“看情况再说。”
若泽氏当真成了落水狗，她倒是不介意亲自去踩上一脚。
自然是在不耽搁自己正事的前提下。
有时候时也运也不能强求。就在容璇玑与莲津齐浮等人研究前方究竟是何人对战的时候，泽世光一时不慎，被束星文一爪按在小腹上，灵海被掏了个窟窿！
几个护卫冲了上来，隔开了束星文，将泽世光抢回到战事后方，呼唤随行的医师过来诊治。可喊了半天，却无人响应。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过来确认，说是随行的十几名医师，已经尽数丧命在束氏尸人的尖牙厉爪之下——而且如今也已经变成了尸人，加入了对抗泽氏的阵营。
泽世光张嘴便要破口大骂。可却只喷出一口鲜血，捂着小腹，咬着牙，不愿哀嚎，却又疼痛难当。
便在这时，容璇玑率领长州仙修，进入到战场之中。
很快，容璇玑就分辨出来对战的双方乃是泽氏和束氏，一时之间又有些奇怪。
“这束氏不是没了吗？”莲津道，“不是还栽赃在咱们家主头上？怎么又活了？”说着，小姑娘便气愤起来：“果然是栽赃！贼喊捉贼！”
容璇玑却摇了摇头，指着束宛平的方向给她看：“你看束氏这边的人，身上都带着重伤和大片的血迹，行动也都十分诡异。仙修对战不用刀剑，反而用手和牙齿，这显然不对劲。还有你看那边，”容璇玑又指了指远处，“那几个束氏仙修缺胳膊少腿的，却还能行动如常，战斗如常，是不是也很反常？”
莲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结合之前族中长辈的讲述，终于恍然大悟：“容大姑姑，我知道了，束氏这边，是尸人！”
容璇玑点了点头，望了泽氏那边一眼。虽然泽氏是仇敌，但尸人却是天下共同的敌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以后要与泽氏战场相见，也得先想办法把这些尸人处置了才行。
但随行的几位外姓长辈都不赞同。齐浮更是直言：“小时候太叔祖给我们讲过农夫与蛇的故事。若我们消耗了实力，救下泽氏，保不齐他们就要变成毒蛇，反过来咬上我们一口！”
一位尹氏的长辈也道：“容大娘子，不是说我们莲氏分不清轻重缓急。当初绾氏奇袭白鹤背后乃是泽氏一手促成。便是我们莲氏能够放下芥蒂去救人，有这样的前仇在，泽氏也不会信任我们赶紧我们，保不齐还要趁机削弱我莲氏的力量。此时出手，得不偿失！”
齐浮和尹氏长辈的话，这也是容璇玑的担心和疑虑。但尸人不除，天下难安。若真是放任眼前这些尸人进入炎州，且不说要如何与雪千影交代，自己死了恐怕都没脸去见潇清欢。
想到这里，容璇玑急中生智，对几位长辈道：“咱们分兵，一部分去杀尸人，另一部分深入敌后，看看泽氏此番领头的是谁——不管是谁，总归是泽氏重要的人物，我去将他制住，便是泽氏要做毒蛇，也该忌惮自家人的性命才是。”
如是，容璇玑点了一队精锐，跟随自己穿过战场，潜到后方，意外的发现了重伤的泽世光。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但容璇玑还算克制，没有直接发难。而泽世光明白自己脱困的希望或许就在容璇玑和她所率的莲氏仙修身上，一时急智，当着容璇玑和几个莲氏仙修的面儿，声泪俱下，控诉冷月寒居心叵测，而自己则是一直被她利用，又不慎落入她的圈套之中。
“容家主，你有所不知，先绾氏灭你容氏，囚禁于你，妄图掠走雁图匣，这都是冷月寒的阴谋啊！啊，还有，莲氏的事情，也是她打着我的旗号与绾氏勾结做下的。甚至我父亲的死，也与她有关……等我发现这些，为时已晚，她以这些所谓罪证要挟我与她同流合污。更将我软禁在沙棠。可我实在不忍看着天下陷入战乱之中，带人冲了出来，却不想半路遭遇拦阻……幸好遇见了容家主啊……”
泽世光哭得情真意切，把脏水一滴不落的全都泼到了冷月寒的身上。不知泽氏众人听了作何感想，反正莲氏几人都觉得很恶心。冷月寒辛苦为泽氏操持这些年，与泽世光早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谁都不信泽世光真的与她当下的筹谋毫无关系。泽世光此时急着撇清给外人看，就不怕喊了下属的心？
就连清楚他品性的容璇玑，也差点脱口而出：泽世光你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割席，是不是晚了点？
可眼下尸人才是心腹大患，容璇玑强忍胃口不适，问他如今泽氏还有多少人可以随她杀敌。泽世光招来几个手下，问了问，报出六百之数：“若是完好无损的，就只有两百余高手，其余皆带伤。但束氏尸人有四五百人之多，”泽世光打量着容璇玑和她身后的是个莲氏高手，面露难色：“咱们这些人，怕是不够用。”
容璇玑却摇了摇头：“泽家主，寻常尸人火攻就行。但看着束氏尸人，却与之前服过回春丹的尸人更为相似，恐怕唯有业火可以烧杀。这样一来，寻常高手起不到作用。唯有集结高手，群而攻之，方能见效。”
泽世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装得却有些过了。惹得容璇玑背过头去，轻咳了两声。泽世光又与手下询问了几句，报出泽氏一方，悟道境以上高手，目前尚有一战之力的，共有一百四十二人。
容璇玑简单打量了正在交手的双方，知道他说得是实数，又算了算自己这边的高手数量，心中有了盘算：泽氏除高手之外的仙修尽快撤出战场，之后让泽氏的高手和她带来的这些人，将尸驱赶至一处，并围在正中，之后朝着尸群投掷业火。
泽世光蹙眉，祭炼业火极为消耗灵力，这样能够持续到消灭所有尸人吗？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反杀
容璇玑看出泽世光没有说出口的疑虑，解释道：“我另有援手就在附近。泽氏的高手只需支撑到他们赶来便可。接手战场，清理剩下的尸人，就交给我们了。”
泽世光听得眼睛发亮，让手下扶着自己，勉强站起身来，信誓旦旦，一面说着要与泽氏仙修共存亡，一面又说是要与容璇玑共同退敌，责无旁贷。
容璇玑脸上笑着，道了声“有劳泽家主”。心中却起了提防，泽世光这个反应，若不是怕自己半路跑了丢下泽氏一干人等不管，就是想找机会暗算自己与尸人同归于尽，一箭双雕。
果不出容璇玑所料。就在莲氏子弟赶来替下泽氏高手、众人精神稍稍一松之时，泽世光手中灵光一闪，佩剑降圣抓在手中，朝着与他并肩而立的容璇玑横扫而来。
容璇玑仰面闪开，迎着降圣锋芒，身形弓起，猛向前冲。掌心聚起一团灵力，直愣愣拍向泽世光的胸口。泽世光强忍重伤，勉强避开这一击。
两人错身分开，泽世光手提长剑，凌空转身再砍。容璇玑脚尖点地，整个人如同游鱼一般高高跃起，避开降圣的攻势。同时怀璧抓在手中，指尖按动机关，剑锋弹出。怀璧以她掌心为圆心，在灵力的驱动之下高速旋转，双头剑裹挟着灵力，宛如一只锋利的陀螺，脱手而出，朝着泽世光卷去。
泽世光几乎拼尽全力扭曲身体，躲开怀璧的来势，却在落地时终究偏了一寸，没能躲开回程，怀璧的剑锋划过泽世光的脖颈，鲜血喷洒出来，溅在半空，溅在地上，溅在他和他周遭护卫的白练色衣袍之上，染红一片龙鹤纹和海棠纹。
容璇玑收回怀璧，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与此同时，泽世光重重的摔在地上，嘴角呕出血来，死死盯着容璇玑的方向，抽动几下，胸口渐渐没了起伏。
连同他的野心，他的恶行，一并归西。
容璇玑握着怀璧，走到泽世光身边。没有蹲下，就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
事发突然，泽世光的护卫们一时没反应过来。个别几个机敏的，本想扑上去看看家主的情形是否还能抢救一下，正要上前却见容璇玑过来，剑上还滴着血，内心莫名恐慌，甚至忘了自己手中也提着剑，都不自觉地纷纷向后退去。
直到泽氏几个族老赶过来，得见泽世光倒在地上，不免惊呼起来，七八人连同之前的泽氏护卫，提着兵器将容璇玑围了起来。一副同仇敌忾要为家主报仇——至少也要讨个说法的架势。
莲氏这边见状，也不遑多让。莲津横剑挡在容璇玑身前，先前跟她过来的几个高手，也都再次亮出兵器，护住了容璇玑。
“是你们泽家主恩将仇报，偷袭不成却被反杀，你们哪还有脸亮兵器？”一个莲氏的外姓高手大声叫骂道。
泽氏的人刚想回嘴，一旁又有尸人的嘶吼声传来。一旁的尸人还没有完全解决，饶是莲氏仙修动作熟练，但祭炼业火烧杀尸人总归是需要时间的。泽氏众仙修先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接着又失去了家主，已如惊弓之鸟，执剑的手忍不住颤抖着，还有几个竟然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
这一退，气势便散了。
容璇玑深吸一口气，泽氏气势低微，正是收服炎州的大好时机。便示意莲津等人放下兵器，上前一步，对着泽氏众人拱了拱手：“是非曲直，众位都看在眼里，璇玑不必解释。此间尸人，我莲氏自会料理干净。至于尔等，若是返回祖州，我莲氏不会阻拦。若是要回沙棠……”容璇玑话没说完，只是冷笑几声。手腕翻动，手中怀璧虽为出鞘，但灵光闪烁，配合容璇玑一只戴着黑色兽皮手套的骨手，颇有几分阴森意味。
泽世光对外野心膨胀，对内则如泽德广当年一般，不断打压亲缘，除了本性纯善的泽世先，几乎是日夜提防着所有人上位的可能。这样虽然能够避免篡位夺权，可他们父子却从未想过，万一有一日子自己横遭意外，介时泽氏一族土崩瓦解，大厦将倾，连个能力挽狂澜的都没有。
可见两代泽家族是何等自负，又是何等自私！
泽氏几位族老，互相对视一眼，都心生怯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稍年长的站了出来，向容璇玑抱拳一礼：“既然此间有容大娘子主事，那我等就先行返回祖州去了。还请容大娘子允许我等将家主尸身带回安葬。”
泽氏族老的语气过于客气。毕竟人在矮檐下。若是激怒了容璇玑，直接撒手不管，扔下他们独自面对数量庞大的尸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但眼前的危险确实实打实的。而且，泽氏眼下一盘散沙，亟需有人上位主事。旁人自然没这个能力，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唯有泽世先，或是他出面扶持泽世光一双儿女——泽含锦泽含瑞姐弟上位，才能令人心服口服。
容璇玑还不至于跟死人过不去。她也没有气量狭小到要将泽世光挫骨扬灰。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泽氏族老所请，允许他们立刻就带着泽世光的尸首撤出战场，返回祖州去。
泽氏虽然恼怒容璇玑杀了他们家主，但对她肯放众人离开，还是心存感激，很快就呼朋引伴，抬着泽世光，经由水路绕过瀛州，回去祖州了。
“我莲氏在这里劳神费力，他们倒是走得痛快，真是白白便宜了他们。”莲津恨恨地跺了跺脚。
容璇玑却又自己的考量，她找来尹氏长辈，与她商议，由她带走一半的莲氏仙修，收服炎州，顺便继续追杀两个逃窜的尸人。剩下的人跟着容璇玑去瀛州。
“瀛州？大娘子的意思是……”尹氏长辈蹙了蹙眉头，没搞清楚容璇玑的目的。
“曹氏与泽氏同气连枝，泽氏一向把瀛州当成自家地界。可方才撤离，却刻意绕开瀛州，我怀疑这里面有文章。”容璇玑道，“我怀疑，瀛州已经率先与夜氏开战了。他们是明知如此，故意绕路的。”
“大娘子要去救夜氏？”尹氏长辈想了想，点了点头，认可了容璇玑的策略。夜氏与莲氏表面上因为夜云台刺杀而决裂，但暗地里一直有来往。尤其此番面对泽氏，两家亦是唇亡齿寒。若夜氏真的遭受攻击，莲氏必然要出手相帮，才是尽朋友之谊。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大限
实际上，容璇玑对于瀛州形势的判断是歪打正着，属实有几分运气的成分。
泽氏不走瀛州，完全是害怕泽世光的死讯在继承人还未确立的时候传去曹氏，让这些附庸家族起了不臣之心。而瀛州早先一步以尸人攻打玄州的事情，只有泽世光与冷月寒两人知晓。泽世光的心性，根本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知晓。死得又仓促，来不及留下遗言，以至于瀛州和玄州之间的乱战起因，成了一场悬案。
正在与尸人艰难缠斗的夜氏众人，无暇思索这场战事的诡谲之处，只想在守住家园的前提下，尽快结束。
夜一行这边处置了恩无衣，抓住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突然下令夜氏中人全力前压，尽可能多的攻占战场，同时将尸人驱赶出玄州地界。
将全部精力投放到战事上的夜家主，身边的护卫们也都被他赶去对付尸人，正是防守薄弱之际。但夜家主距离双方交锋的主战场并不算近，自以为十分安全。却忽略了对方除了恩无衣之外，还可能会有其他高手潜伏。
夜家主发现了一个缺口，正要喊人补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剑芒直扑自己而来。夜一行下意识闪躲，却没能躲开，长剑当胸而过。夜家主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对方将剑拔出，还想再刺，萧萧冷峻的剑锋夹杂着傲云天士的枯荣剑意，周遭一片萧索，唯有一线生机悬于剑锋之上，两股力量绞在一起，不仅将长剑挡了出去，还差点将对方整个人震飞出去。
“一宁。”夜一行见是夜一宁来了，开口唤了一声，终于察觉出自己不对，低头一看，玄青色的袍服已经被血色浸透，胸前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夜一行捂住胸口，低低叫了一声，仰面栽倒。
幸而被夜一宁伸手接住。
夜一宁呼唤医师前来援手，夜一行知道了自己伤在何处，心里有数，抓着弟弟的袖子，口含鲜血，含混地叫着夜小楼的名字。
夜一宁明白，兄长这是自觉无以为继，想要托付后事了。情感上夜一宁不愿接受夜一行随时可以能故去的事实，更不肯面对眼前这般“托孤”似的嘱咐。但理智上，傲云天士明白，自己若是不应，兄长死不瞑目，怕是自己更要悔恨终生的。
夜一宁连连点头，告诉夜一行自己会想办法召夜小楼回来继承夜氏。夜一行得了弟弟的准话儿，心气顿时松了，整个人昏了过去。
夜一宁唤了几声，不见动静，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而剑光又至。夜一宁将夜一行交给夜氏医者，自己提着兵器，如离弦之箭，扑向剑光。
来人是恩无忌。
只见他双眼通红，青筋爆裂，脖子上蔓延着漆黑的斑纹。夜一宁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变成尸人了。
夜一宁心里咒骂一句，少见地发出诅咒，诅咒幕后之人不得好死。心头之火越发炽盛，却无处消解。若对方只是寻常刺客抑或仙修，双方交手即便是偷袭，也是各为其主。他伤了夜一行，自己杀回去就是了。可对方是个尸人，无论伤了什么人还是杀了什么人，总之都得死。反而让夜一宁这仇报得十分不痛快。
恩无忌在蛊毒的作用下，灵力提升了一大截，出剑似流光飞星，快到令人目不暇接。而心中愤懑又怒气难解的夜一宁虽然全力以赴，几乎拿出毕生修为，但仍没有十足致胜的把握。傲云天士不得不运用枯荣剑意铺排开来，枯枝落叶繁衍抽绿，以自己为圆心，周身四尺为半径，筑起一道高高的围墙，将恩无忌困在其中。
空间越小，恩无忌越是施展不开，而占了天时地利且还有脑子可以思考的夜一宁也就有可能占据上风。
夜一行伤得极重，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夜氏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也正是他派人将夜氏在场的所有族老和各院管事尽可能全都叫过来——为了让夜一行不留遗憾，不惜兵行险着，在征询了他本人意见之后，喂他服下了刹那芳华。
刹那芳华本质上是一种剧毒，服下之后能够在一刻钟的时间内保持清醒并激发全部的体力和灵力。但绽放的终点是枯萎。刹那芳华亦是如此。在人消耗掉人生最后一刻钟的清明与生机之后，便是神仙难救了。
只不过夜一行伤得太重了，刹那芳华之于他的意义，也仅仅是能留下遗言而已了。
夜一平被众人让到夜一行身边。不二元君抓着兄长的手，刚一开口，一贯刚直坚韧的女子，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夜小城留守夜云台没有来，夜小楼又常年在外，夜一行的至亲便唯有在场的夜一平、夜一宁和堂兄夜一明——夜一明方才已经阵亡了，为了防止尸变，咽气前亲自下令不留尸身，几个心腹护卫含泪将之火化，留了一点点骨灰。可眼下这节骨眼上，没人敢多嘴半个字，只当夜一明还在与尸人对战，无暇分身。
“让小楼回来。他回来之前，家里的事情，你和一宁还有一明兄长多担待。若有大事不决，可请教叔父。”
夜一平哭着道了一声好。
“千影那孩子，我不喜欢，是非太多，不消停。但小楼喜欢，我也没办法。等小楼回来，你们帮着斟酌个日子，帮他们把婚事办了吧。夜云台离不了小楼，那孩子心里爱重小楼，必然不会使性子不肯入我夜云台——只是，这当家主母的活儿，她干不了，你们也别强求。不然啊，我在那边，对阿威阿悯没法交代。”
“是。”夜一平又应了一声。
“当初阿威和阿悯还百般舍不得。呵。到头来，不还是要入我家门？”夜一行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却不觉得累，也没有喘。他心里明白，这是刹那芳华的作用。而刹那芳华越是起效，他就越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你们不要哭。人总是要死的，能死在战场上，也算我不枉做一生夜氏家主。”夜一行的目光扫过众人，看着他们一个个涕泪连连，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回到夜一平身上。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援手
夜一行看着夜一平，继续说道：“你当初和一令感情最好，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他？”夜一行突然提到了夜小楼的父亲，用力地摇了摇夜一平的手，“当年啊，我是一时糊涂，悔之晚矣。你不要告诉小楼——这些年，我总归将小楼教养得不错，没那么像他，也没那么像我，挺好的。我想他也不该埋怨我才是。”
夜一平的手稍稍用了用力。示意兄长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浪费精力提这些陈年旧事。而且眼下人多嘴杂，万一将来传出去什么，恐怕会有损兄长身后声名。
夜一行却摇了摇头，人之将死，很多原本看不开的事情，如今也都能看得开放得下了。
夜一行絮絮叨叨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甚至还提到了一些夜一平都不认识的人。但夜一平没有打断，只是一字一句将兄长的话尽量记下来。
一刻钟的时间过得很快。夜一行可能还有些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就悄无声息地咽了气，握在夜一平掌心的手，随之滑落。夜一平次将兄长的手抓起来，再一次抓起来，又一次抓起来，最终为了不让手垂下，只能紧紧的用力攥着，又怕损伤夜一行的尸身，夜一平终于无力地痛哭起来。
悲伤的气氛渲染开来。不少人都跟着抹起了眼泪。夜一行自己留下遗言不留尸骸，只保留骨灰带回夜氏宗祠，安葬在亡妻的身边。夜一平又怎能不让他如愿。不二元君一边抓着兄长的手，一边吩咐人就地搭灵棚，再准备一身干净衣裳，送兄长上路。
夜小婉提刀姗姗来迟，没能见上伯父最后一面。夜小婉扑在地上，行了叩拜大礼，哭得泣不成声。夜氏上下，除了夜沉沉这个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叔祖，待夜小婉亲善的，也只有夜一行和夜一平、以及后来的夜一宁三个长辈。更何况，夜一行没能等来夜小楼，也足以令夜小婉遗憾和难过。
哭了没多久，有夜氏长辈将夜小婉搀扶起来，提点她夜一平还守着夜一行的尸体至今未动：“十六娘如今在不二元君膝下，凡事自然应该先顾念元君才是。”
这话算是劝到了夜小婉的心里，她抹了抹眼泪，凑到夜一平身边，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将她的手指摆开，将夜一行的手轻轻放到他胸前：“姑母，伯父英灵未远，见你如此难过，怕是要走得不心安。更何况如今夜氏上下……九哥还没回来，全赖姑母支撑，姑母可要坚强些才是。”
夜一平抽噎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夜小婉的手。道理她全都懂，可伤心难过这件事儿，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叔父那辈，还有兄弟三四人健在。我们这辈却也只剩下三四人了。”夜一平说着，摇了摇头，吩咐夜小婉，将夜一行的死讯，送去给夜一宁知晓。
夜小婉应声起身，找人询问夜一宁的下落。得知他就在不远处，却错过了送夜一行最后一程。夜小婉闻言难过得无以复加，捂着胸口，一口血闷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喘匀这一口气。
她踉跄找到夜一宁。夜一宁与恩无忌缠斗正紧。夜小婉几度想要开口，却害怕夜一宁分心，终究是一个字没有说出来。反而是夜一宁瞥见她，有些惊讶，问她怎么过来了。
夜一宁的疑问，成功解开了夜小婉的困境，她顺畅地答道：“我与佟家主对上，斗了不知几百个回合。我正愁无计速战速决，佟家主却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问了我时日，又辨别了方向，自顾自地走了。我追不上，便返回这边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佟傲霜跑了？不是，你说他清醒了？”夜一宁有些诧异，瞥了恩无忌一眼，如果佟傲霜能醒，那么恩无忌是不是也能醒？
“青筋和皮肤上的黑纹还在，但眼睛上的猩红都退了，眼神也很清朗。而且说话也很有条理——好像尸人都是不会说话的吧？”
夜一宁点了点头，分神与夜小婉说话的功夫，恩无忌忽然暴起，一剑刺向夜一宁胸口正中，夜一宁闪避不及，眼看就要重蹈夜一行覆辙。便是这时，一道悍猛剑光，伴随着不属于这冬日的飞花，生生将恩无忌给逼退了！
夜一宁循着剑光的来路望去，只见数十道月白色身影，进入到战场之中，数十把重剑抡起道道剑光，不仅快速堵上了夜一行之前发现的缺口，还组织起了一波有效的反攻！
而那到裹挟着飞花的剑光主人，不是宋氏的飞红元君宋飞燕，又是何人？
而率领众仙修前来助战的，就是宋云殊了。
“宋家主，宋小姐！”夜小婉万分惊喜地叫道。
“恩家主暂时交给我了！”宋飞燕娇叱一声，跳入夜一宁构建的围笼之中，与恩无忌缠斗在一起。
“宋小姐，恩家主变作尸人，修为速度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还请万分小心！”夜一宁提醒道。
宋飞燕叫了一声知道了，速度也随之提升了许多。
夜一宁轻轻落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不禁赞叹道：“我确实闭关太久，竟不知天下还有宋小姐这等奇才。这遇强则强的提升速度，真是令天下英才汗颜。”说着又看向夜小婉：“对了，你可去见过你伯父了？他伤势可有好转？”
夜小婉本还沉浸在援军到来的喜悦之中，听夜一宁突然问到夜一行，不禁哽住，这让她怎么说？
夜一宁见侄女不做声，蹙起眉头：“兄长的伤势，可是……”
夜小婉咬了咬嘴唇，打断了叔父的话：“伯父亡故了。就在刚刚。”
夜一宁一愣，一边下意识还剑入鞘，一边转身就走——却连割伤了自己的虎口都没能察觉。
“伯父走的时候姑母在身边，姑母叫我来传信，请叔父过去，送，送伯父最后一程。”夜小婉快步跟上。话说得狠心，但眼泪再一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夜一宁撇下夜小婉，踉跄着奔向夜一行遗体的方向。等他过去时，灵棚已经搭好，几位夜氏的长辈正咋帮夜一行换衣服，而夜一平就守在外面，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鸠鹊
“姐。”夜一宁唤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姐弟两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夜一宁哭得惊天动地，夜氏上下没人见过他如此悲痛，却也不敢上前劝解。哭到后来，夜一宁抽噎着说不出话，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眼见经脉鼓胀，有破裂的危险。夜一平怕弟弟悲极伤身，连忙输送灵力帮他顺气。这才算是救回了夜一宁一条性命。
夜一行尸首，最终是夜一宁亲手焚化的。火光熊熊燃起，盛大而炽烈，又渐渐熄灭，最终归于沉寂，悄无声息。像极了夜一行这一生。
亲手收殓了夜一行的骨灰，夜一宁正要开口禀告宋氏来援的事情，就听得外围一阵骚动。两人起身，放眼望去，却见一身素衣尽染风尘的玉露霜狂奔而来。
自夜小楼走后，玉露霜一直跟着夜远或是夜小城，此时也应该留守夜云台才是，突然赶来，难道是……姐弟两人心中都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玉露霜跪倒在两人面前，声音嘶哑，如杜鹃啼血，说出来的话也足够骇人：“曹冰心率曹氏部属攻打夜云台，大公子力敌未逮，派我求援！”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夜一行刚刚过身，夜小城是他唯一的孩子，不能不保全。再加上夜云台也不容有失。夜一宁很快作出了决定，自己留守此处，让夜一平带人回去支援。
夜一平只点了几个心腹。把大部分人手都留给了夜一宁。
“阿姐放心。尸人要想寸进，只能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玄州必然万无一失！”
夜一平却抓住弟弟的手，言辞恳切的叮嘱道：“尸人要阻，你也要活下去。曹氏只是疥癣之患，待夜云台转危为安我便立刻赶回来。”
说着，夜一平又看了看天色：“按照约定，玄州世家下一批过来支援的人手子时之前必到。来时兄长已经向莲氏求援，算算时间也该有回信。一宁，切要保重！”
夜一宁点了点头。目送夜一平离开，自己则身先士卒，奔向前线！
夜云台这边，自二十九日正午时分遭遇曹氏偷袭之后，打得很是惨烈。
曹氏人手不多，攻打夜云台必然选择偷袭。曹冰心带人从天而降，以仙修自爆灵海的方式，破了夜云台上的守卫禁制，直接攻击正院。而夜小城为了防备偷袭，将人手大多布置在外围，恰恰给了曹冰心趁虚而入的可乘之机。
于是曹氏以正院为据守，四面出击。虽然攻势不算猛烈，但很难扑灭。夜小城不敢将外围守卫征用太多，以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能抽调小股人手四处围杀扑杀曹氏中人。但这与疲于奔命无异，夜氏损失惨重，而曹氏的损耗却可以低到忽略不计。
沙若雨左手持刀，始终护在夜小城身边——毕竟夜小楼离开夜氏时，给他的命令，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夜小城——气恼地分析道：“曹氏这一招，叫做鸠占鹊巢，本来正院应该是咱们最后退守的壁垒，如今却成了他们的优势。咱们这样捉襟见肘，长此以往，必然落了下风。得像个法子破了他们的优势才行。”
道理夜小城也懂，可除去守卫不算，正院本身修得易守难攻，墙壁高而坚厚，再加上曹氏中人在四面四角布下各种陷阱和守卫，想要突破，很是不易。除非以数倍人手，合力围攻——但夜小城却怀疑这是曹氏的调虎离山之计，始终不敢放弃夜云台外围的防护，全力攻打正院。
再加上，此地乃是夜一行平日起居所在，夜小城夜小楼兄弟，以及夜一平等族老，也常在此处活动，若是不计代价一朝损毁，从情感上来说，夜小城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如此这般，夜小城这边折损越来越多，而曹氏占据着正院的优势，也不急着扩大战果，似乎只是要牵制夜氏的人手。而曹氏越是如此，夜小城就越不敢抽调更多人手过来。两厢僵局之下，夜氏损失惨重。恐不能持久。
沙若雨和夜远等人，甚至还联手发动了一次“斩首”，由夜远假扮夜小楼，引曹冰心露面，进而想要杀掉曹冰心扭转战局。只可惜计划成了一半。曹冰心确实露了头，但不知夜远哪里出了破绽，被曹冰心一眼看破，又缩了回去。
战事持续到傍晚，夜小城实在找不出攻破正院转败为胜的办法，最终决定派出玉露霜求援。而玉露霜也不负嘱托，一路疾行，成功带到了口信，并随着夜一平一并返回夜云台。
走了没多远，夜一平突然问玉露霜，是不是有办法找到夜小楼。玉露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仅是她，夜远、沙若雨这些当年少主旧部，都能用外人不知道的办法联络到夜小楼。
“有件事，姑姑托付给别人不放心，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夜一平道：“家主阵亡，夜氏无人主事，须得小楼尽快回来主持大局。”夜一平说着，拿出自己的印信，交给玉露霜，让她以此为凭证，去给夜小楼送信。
家主阵亡？谁家家主？哪个家主？小姑娘脑子里不断循环着夜一平“家主阵亡”四个字，整个人都懵了，差点从剑上掉下来。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是满脸涕泪横流了。
她跟夜一行接触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替夜小楼去跑腿送信。夜一行待她很和蔼，但凡是夜小楼身边的人，夜一行都会高看一眼。因为玉露霜年纪小，夜一行经常塞给她点心和糖果，拿好玩的物什给她，还叮嘱沙家要好生抚养这个养女，说未必夜氏将来就不能出一个外姓的女族老云云。
夜一平看了玉露霜一眼，将小姑娘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要是实在难过，就在路上哭一哭，只是别哭肿了眼睛，路上吹风要难受的。”
玉露霜抬头看着夜一平，知道这位心里比她还要难过千百倍，可她却还能坚强的安慰自己，心中更加难受，但却很快止住了眼泪：“姑姑放心，我一定尽快把消息带给少主！”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天意
玉露霜联络到夜小楼的时候，夜小楼已经到了南海海边。玉露霜没有明说自己找夜小楼做什么，只是让夜小楼回复个位置，自己好去找他。
“这是那个去过小荷别苑的小姑娘？”修正察觉夜小楼纠结，便开口问他。
夜小楼点点头：“霜儿年纪小，平日里做事却很稳重。不会无缘无故传这种消息。大概是……”大概是夜氏出了什么变故。但这后半截话，夜小楼没有明说。
修正也点点头，他接触过玉露霜，虽然不多，但也认同夜小楼的识人之明：“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在此等候，若是有事不至于耽误了，便是没事，那小姑娘修为不错，咱们去博山也多个帮手。”
修正说完，望了望周遭。不等他开口，护送他们前来的青氏子弟便道：“今日海上风浪颇大，恐怕是雷雨之兆，不便御剑。寻常船只也不能出海。不如二位在此等候，我们去寻船。”
修正蹙起眉头，海风罡劲，夹着水汽，确实充满了大雨前的气息。只是，等寻来了船，再等来玉露霜，再坐船出海，这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况且今日是除夕，如今已经快到子时了，寻常渔户必然都要留在家中守岁，张罗明日祭祖事宜，又有什么人会愿意送他们出海呢？
但青氏子弟是好心，修正自然也不会阻拦。若真是情急，他和夜小楼必然要将青氏众人留下，不顾海上雷雨的危险，御剑过去的。
毕竟与未必一定会发生的危险相比，还是雪千影的安危更加重要。
不等青氏子弟寻船回来，玉露霜就到了。夜小楼很好奇她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问道：“你就在附近吗？怎么这样快？”
玉露霜抿了抿嘴唇，本着不能欺骗少主的原则，实话实说：“瀛州边界突然大片尸人犯境，家主、一平姑姑、傲云天士等率众前往边境抵挡。大公子留守夜云台，也遭受了曹氏中人的偷袭。如今夜氏两边作战，十分危急。”
夜小楼一愣，所有人几乎都猜到泽氏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玄州和夜氏。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先来叩关的竟然是尸人？
还是在这样一个大年夜！
夜小楼连忙询问战况如何。
玉露霜踟蹰半晌，才道：“我本是跟着大公子留守夜云台的。又被大公子派去边境求援。我到边境时，恰逢流州宋氏家主和飞红元君率宋氏高手来援，暂时解了战场危机。如今的安排是，傲云天士留在边境率众御敌，一平姑姑带着几个心腹和护卫，返回夜云台帮助大公子抵御曹氏。”
夜小楼点了点头，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劲：“伯父呢？还有叔祖呢？他们去了哪里？”为何作战安排之中没有他们两人？
玉露霜心思一横，咬着嘴唇：“家主亲赴边境率众御敌，不慎遭逢偷袭，已经，已经，阵亡了。”
夜小楼身形一晃，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幸好修正手疾眼快，扶住了他，还塞了一粒护元固本的丹药给他守护心脉。
夜小楼不敢再问夜沉沉的消息，但玉露霜接着说道，此前夜氏判定泽世光很有可能直接从炎州进犯玄州，所以夜沉沉一早就亲自带人去到玄州炎州边境驻守了。如今即便是瀛州边境告急，为了防止敌人声东击西，也没有调动夜沉沉回援。
这个消息让夜小楼多少松了口气。但一想到伯父故去的消息，夜小楼便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心痛难当。
他生来便失去了父母双亲，是伯父一手将他拉扯长大。两人虽非父子，感情却胜似父子，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上，就连夜小城都比不上。
有夜一行在，夜小楼就算是自小无父无母，也总觉得自己不算可怜，至少算不上少失怙持。可如今伯父突然不在了，夜小楼的心境仿佛高楼踏空，直接从云端跌落。又好像野草断根，自此没了归处。
修正摇了摇夜小楼的手，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生怕他哀极入魔。很是担忧。好在夜小楼很快回过神来，问玉露霜，夜一行临死之前可留下什么遗言。
“别的事情一平姑姑没和我说，只说如今夜氏无主，让我来寻你赶快回去，主持大局！”
夜小楼用力晃了晃头，望了一眼博山的方向，左右为难。
“茕茕一直都不赞同你放弃家族。”修正突然开口，“若是她知道你为了去接应她而撇开夜氏，怕是也要与你置气。你放心，我亲自去博山，怎么也会帮你把她带回来的。”
夜小楼感激地看了一眼修正，但心中还是很纠结。便是雪千影全盛之时，冷月寒的修为都未必落其下风，但那时必然是有所隐藏的。如今放手施为，夜小楼担心雪千影会应付不来——而到了这种级别的较量，就好像在天平的两端各加上一个相差甚微的沉重砝码，而修正的修为只是一片轻而又轻的羽毛，几乎没有改变战局走势的力量。
可另一边，是生他养他的家族，还有伯父临终前的嘱托，他也没办法无视。
修正看着他纠结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递给夜小楼：“既然无法决断，不妨交给天意。字一面，你就回玄州去。花一面你就留下登船去博山。你自己掷。”
夜小楼看着递到眼前的铜钱，竟然觉得几分新鲜，挑眉瞟了一眼修正：“可从不曾见你赌运气。”
“别笑话我了，先解决你自己的事情。”修正毒舌依旧，却仍带着几分规劝，“既然选哪边都要后悔，总要找个迁怒才行。哪怕是上天呢，也好过你现在这般两头耽误。”
夜小楼苦笑着接过铜钱，高高抛起，抛得很远。不多时，铜钱落在沙滩上，发出闷闷的轻响。
玉露霜跑过去一看，是字。
“天意如此。你快走吧。这边交给我。”修正拢着手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以冷月寒的修为，我不足以做茕茕的援手，你走之后，我就传信给家主，请她过来帮忙。”
夜小楼点了点头，如果莫雪歌能来，那他心里就踏实多了。
夜小楼跟着玉露霜走了。修正望向大海深处，身后渐渐有爆竹声传来。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天机三十三年，终究是在这样的局势下，到来了。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青元
龙池之上，在零零落落的爆竹声中，一声巨响，震碎了莫雪歌对新年的愿望和期许。
莫雪歌驻足遥望，眼角有泪珠滚落。
驰援玄州的途中，她碰见了青元。青家主的敌手，是已经尽数化为尸人的涞阳乔氏，为首的正是乔露的兄长乔枫。青元身边人不算多，但大部分是高手。看情形已经打了很久，人人身上皆有不少伤痕和血迹。
青元发现了莫氏一行，却并未向莫雪歌求助。但莫雪歌既然撞见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莫氏仙修加入战局，情势很快得以扭转。好不容易脱身的青元，甚至没有道谢，只拿出青氏家主信物——一只裂冰寒梅纹的剔红花形牌子——塞给莫雪歌，又将青黛推给她，让她好生保护自家侄女的安全：
“若莫家主觉得这孩子还能担大任，便扶持则个。若是不行，另择好的继承我青氏就是。元州就赠予莫家主作为酬劳。至于鳞州，我青氏亦不奢望继续觍居鳞州之首，只要保住传承不至家族除名也就是了。”
莫雪歌还没来得及说一声答不答应。青元转身扑向乔氏众尸人，自爆灵海的巨大响声猝不及防地传来，莫氏众人来不及捂住耳朵，被震得龇牙咧嘴。好些个修为不高的——尤其是药谷子弟——还被震得口鼻流血，不得不服药调息。
青黛本能地扑向伯父，幸好莫雪歌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拦腰抱住，给捞了回来。不然若是这小姑娘方才靠近了，少不得要被波及成重伤。
战场纷扰，人生嘈杂。饶是如此，青黛撕心裂肺的哭声，仍然穿透了战场，如寒鸦悲号杜鹃啼血一般，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莫雪歌拭去眼角滚落的泪珠，示意莫氏接手战场。又派人询问青氏子弟，青氏二老现在何处。得知鳞州竟然被两相夹击，瞬间蹙起了眉头：“乔氏、白氏和明氏三者，虽说皆在泽氏麾下。但明氏与白氏速来不合。白氏敢在这个时候对青氏发难，就不怕明氏在背后捅刀子？还是说……”
莫雪歌瞬间想到了几种可能。甚至对明氏的动向也生出几分猜测。但眼下她最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将乔氏上下全都变成了尸人。以及，究竟是什么人把莫雪蝶变成了尸人？
“眼下局势未明，万泾你是回不得的。青氏二老如今正在与白氏交手，我送你过去不合适。”莫雪歌看着已经哭不出声音的青黛，来不及安抚她的伤悲，只能尽快解决眼前的问题：“眼下我要去祖州，拿下纯阳为夜氏助战。不如我派人护送你和青氏众仙修去兴亿暂住。待局势安稳之后，再行将你们送回万泾。你看如何？”
说着，莫雪歌将青元给她的信物郑重地叫到了青黛的手中：“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青家主，只要我莫氏还在，就一定会力保青氏传承不绝。”
青黛年纪不大，也没什么主见，见莫雪歌说得情真意切，又主动交还了青氏的信物，便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但是在场与青元并肩作战的青氏仙修们却不肯随青黛一起撤去康州。一名叫做青芳的族老对莫雪歌躬身行了大礼，谢她存续之恩。起身之后才道，青氏也是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想要保证传承不绝，单靠外人援手是不行的。更何况如今战事未了，鳞州还有不少土地陷落在尸人手中，百姓危机，各地中小世家亦然。青氏子弟当以杀敌为先。不可贪生怕死。
青黛觉得姑姑的话也有道理，一时之间踟蹰起来。
“黛儿不必犹豫，你听莫家主的话，去兴亿暂避一阵。”青芳握着青黛的手，“如今青氏主家只剩你一条血脉，不能再冒险。待我等剿灭尸人收复失地之后，待鳞州安稳之后，便会尽快接你回来，继任家主之位。”
“我……”青黛很想说，自己过了年也才十八岁，青氏的一家之主是那么好做的？况且她本来也从未有过那么大的志向。
她只想与钱松按期完婚，去过寻常夫妻的日子。
看着小姑娘双眼中的迷茫，莫雪歌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几分鼓励，又有几分长辈的威仪——实际上，她们两个年级差得虽多，但应该算是平辈——柔和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压下来，别说是你，就算是我等也要斟酌再三。只是眼下情形不允许咱们商讨这些细节，不论你心里有什么想法，暂且搁置几天，待战事终了之后，你回得家去，与长辈们慢慢商议就是。”
青黛感激地点了点头。
莫雪歌又道：“我听闻，青氏这辈女孩子很少，不论是主家还是旁支，都当你是掌上明珠。历来对你宠溺娇养。所以啊，你且放心，不论你想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你的。”
“真的？”小姑娘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在得到莫雪歌和青芳两人肯定的眼神之后，心思终于定了定。可一想到伯父的死，眼眶又瞬间红了。
虽说是死战不退，但青芳还是与其他几位族老商量了一下，将一些受了重伤的青氏中人托付给莫雪歌，莫雪歌自然答应下来，命人将这些伤员与青黛一并护送去兴亿。
青芳又指了一名叫做青嵩的族老——他本是青氏外姓门人，得了青元和青朗父子的恩惠，这才改姓青，绝对值得信任——跟随青黛和伤员们一起去往兴亿。并叮嘱青黛，若是遇事不决，可与她嵩叔叔商议。青黛重重地点头记下。
与青黛等人一同返回兴亿的，还有莫雪歌给修齐和公孙郁金的亲笔信。既然白氏不怕明氏背后做手脚、敢同乔氏一起攻伐鳞州，那么明氏的动向就值得玩味了。而明氏若动，最有可能的两个方向，要么北上攻伐邺州，要么西行攻伐怀州——但怀州此前在两州边界处修建了水渠，是为天然工事，寻常仙修御剑倒是很容易就过去，可尸人就难了。
所以，莫雪歌还是将重点放在了邺州。传信公孙郁金，命她在护送药王谷一战中药谷和莫氏的伤员返回兴亿之后，立刻带人返回邺州驻防。同时让修齐不惜代价帮助公孙郁金守住邺州！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正泽
修齐在收到莫雪歌传书之前，已经从邺州聚州边境驻守的寮署那边，得到了关于明氏遇袭的消息。
思虑再三，又与公孙郁金商量许久，修齐还是决定出手相救。结果还没等他调派人手，消息再度传来，洪立妍带着怀州的仙修去救明氏了。
“洪立妍怎么会得到消息？”修齐觉得很奇怪，毕竟他从不知道怀州竟然往聚州也派了暗探。但康州和邺州如今大部分好手都跟着莫雪歌去往祖州了，自己手头人手不足，想要救明氏的确不易。听闻洪立妍动了，他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没等他这口气喘匀，第三波消息送到。洪立妍及所率怀州仙修，中计遇伏，全军覆没。
“啊！”公孙郁金震惊之下，打翻了茶盏。
修齐焚香的手一抖，烛火燎在掌心，瞬间烫出一个水泡，连忙将手浸入用来烹茶的整坛泉水里，冰冷顺滑地触感传来，多少解了烫伤的疼痛。
“洪立妍本人可脱逃了？”修齐追问暗卫。
来报信的人只摇了摇头。他们得到的消息，就是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公孙郁金帮着修齐展开舆图，指着邺州聚州边境：“明氏是被尸人袭击，洪立妍等人也是被尸人埋伏。那么接下来，这些尸人会去哪里？”
修齐用浸了冷水的帕子裹着手，指了指邺州和怀州，抬头看了一眼来报信的暗卫。
负责传信的都是聪明人，她瞥了一眼舆图，就道：“边境寮署并未遭受攻击。”
“按理说，如果真的是奔着邺州来，动作不该这么慢。可他们去怀州干什么？怀州就是洪立妍一人独大，现在已经除去了这位洪三小姐，再去怀州，难道是冲着平民百姓？”
“枫桥出现的诈尸，你记不记得？”修齐突然想起了这茬。惹得公孙郁金一愣
“记得！”公孙郁金答道，“传来的消息说，枫桥城百姓皆死于同一人之手，而后尽数诈尸了。容家主亲自带人烧杀了许久，才将那些诈尸全都处理了。”
修齐揉了揉眉心：“如果他们去怀州是这个目的呢？”
公孙郁金吓了一跳：“啥目的？为了制造诈尸？然后呢？趋势这些诈尸经由怀州攻伐我邺州？”
“如果不是邺州，是迟州呢？”修齐叹了口气，“我们与洪三小姐交好，可怀州与邺州的边界上，还是一直有寮署和巡守的。但怀州和迟州之间，却没有。”
公孙郁金终于明白了修齐的意思：“你是说，他们杀了洪三小姐还不算，还要杀向整个洪氏？”
“我是这样怀疑的。”修齐叹了口气。
公孙郁金对修齐颇有几分盲目的信任，凡事他说五成可能，那必然就有八成。若他说猜测，那必然就是断定了。想到这里，公孙郁金站起身来：“修大公子，你想救洪氏？”
“不是救洪氏，是自救。”修齐也站起身来，“若真如你我猜测，他们可以靠杀戮制造诈尸，那么等他们屠尽迟州之时，便是我邺州康州覆灭之日——你想想，别说是家主将两州精锐调走了七七八八，就算他们都在，以我两州之力，可能防得住迟州、怀州、聚州三州数量的尸人和诈尸么？”
公孙郁金听得一个激灵，她已经觉得头皮发麻了。
“所以，公孙家主，此一战，康州邺州、莫氏公孙氏、已至整个西南、整个天下的生死存亡，都系与你一身了！”说着，修齐行了大礼。
公孙郁金挺直了脊背，受了这一礼，待修齐直起身子才抱拳还礼，并道：“修大公子放心，郁金一己之身，随时可以舍弃，但妄想进犯我邺州，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等莫雪歌的信送到兴亿的时候，公孙郁金早已经带人赶到迟州州府正泽城附近了。
此时，战事正酣！
正泽距离迟州、怀州、邺州三地交界非常近。而在公孙郁金赶到时，尸人已经逼近了正泽城。洪涞和洪立华父女都赶去了草原工事，对抗来犯的尸人。正泽城中本来只有洪源洪琴父女留守。再加上城中精锐几乎都被洪涞带走，想要对抗来势汹汹的怀州尸人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不幸之中的万幸，一贯行踪不定的洪立婉，偏偏今日回了家。恰逢其时的洪二小姐，眼见尸人如潮水般涌来，想也没想，直接提剑冲了上去。
很快，洪立婉周遭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层灰烬。但洪氏这边只有洪立婉这一个高手，显然是捉襟见肘。被洪源派出城援手侄女的洪氏仙修，很快就消耗近半。洪立婉虽然痴迷修习，但并不是没有脑子的莽撞人。眼见自家落在下风，便带着族人且战且退。没成想，尸人也有援手，一伙身着缥色袍服的尸人，不知几时绕到了正泽城下，对洪立婉等人形成了包夹之势。
公孙郁金便是这时赶到的。已经杀红了眼睛的洪二小姐，甚至不曾看清来人抬手就是一剑，幸好公孙郁金闪避得当，这才没有被她误伤。
洪立婉这才看清了来人，先是一愣：“你们怎么来了？”话音未落挥剑逼退了两个缠上来的尸人，又道：“此间交给我来应付，公孙家主快快进城！”
公孙郁金哭笑不得，一边帮忙处置尸人一边叫道：“二小姐，我是来援手迟州的，进城做什么？”
洪立婉却道，城中派出接应她的人，修为普遍不高，族中高手更是一个都没看见，她怀疑，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眼下我脱身艰难，故而拜托公孙家主前去帮忙查看，以安我心！”
公孙郁金翻了个白眼，心说洪二的聪明劲儿怎么总是一阵一阵的？又顺手拉过来一个洪氏的仙修，推到洪立婉面前：“你家二小姐怀疑正泽城中生变，你快解释与她听？”又揶揄洪立婉，“四处都是你家人手，你不先问问，就派我去打探。若不是咱们相熟，我都要担心你在城中设伏杀我了！”
洪立婉听了一拍脑门，连连自责说自己糊涂。等听得那人说起，草原工事遭逢尸人叩关，家主与少家主皆前往御敌时，洪立婉和公孙郁金的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