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吵架
金悯很早就说过,两个人想要厮守,单靠有情是不够的。
彼时雪千影不明白,现在仍然不太懂。但修正的话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活在当下四个字,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说起来容易,但对无常元君来说,做起来也不难——尤其还是借着酒劲儿。
雪千影闯进房间的时候,夜小楼正站在窗前,早就看见了她和修正一起回来。听见门响,转过身笑着要跟修正说话,却见雪千影直接扑了上来,勾住夜小楼的脖子,却转身对修正道:“你先出去。”
修正笑得直耸肩:“知道的你是来找他吵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光天白日的你们……”
一只茶盏直接砸在修正脚尖前不足一寸的地方,碎成齑粉。修正举起双手,对着夜小楼指了指他怀里挂着的人,憋着笑,退走了。
“你来找我吵架?!”夜小楼听清了修正的话,看着他将房门关好之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雪千影喝得不多,脸上只有淡淡的粉红,但周身的酒气骗不了人。一双刻意流露出醉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夜小楼。
“这是喝了多少?”夜小楼反手将人搂住,用下巴蹭了蹭雪千影的头。问她要不要他去煮些甘梅饮来解酒。
“没喝多少。”雪千影轻轻将人推开,两人间隔不到一尺的距离,而夜小楼的手也没松开雪千影的腰,却只是小心地扶着,生怕她摔了碰了。
雪千影叹了口气,这还怎么吵。修正真是惯会出一些馊主意。
夜小楼轻轻将人拉回来,见她不抗拒,便干脆拉扯到怀里,慢慢地顺着脊背:“要说什么?你要发脾气就好好发,折腾自己做什么?喝酒喝得不痛快会难受的……”
情绪根本不用酝酿,夜小楼这番话说出口,雪千影瞬间满脸都是委屈,生生给夜小楼吓傻了。
他家无常元君——好吧,说实话他们认识得不算久,一年都还不到——但几时有过这副模样?
“你嫌弃我了对不对?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你厌烦了是不是?”雪千影开口,毫无重点,全是胡搅蛮缠:
“说什么着急赶制令牌,就是不想和我说话,是不是?”
“你夜里明明也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睡哄我?不想看见我?”
“我提仙尊,你是不是吃醋了?什么怕我难过,我难什么过?吃醋了都不敢承认吗?”
说着,雪千影还推了他好几下,推得夜小楼连连后退,后腰硌在窗台上,疼得一咧嘴。
可雪千影依旧不依不饶,“不想陪我你可以直说”“谁要你小心翼翼”“你当我是什么”“我连委屈都怀疑是自己矫情”“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像是装在瓷盘子里的珍珠,稍稍一倾斜,就全都洒出来了。
夜小楼挠头,斟酌着要如何反驳让她心安,可雪千影越说越离谱,最后甚至连夜小楼是不是怀疑她曾和仙尊有染这样的话都抖出来了。
夜小楼无奈之下,直接堵了雪千影的嘴。无常元君唇齿间的酒气,被一点点舔舐干净,人虽然不见得能立刻清醒,但至少住了口,不再说浑话了。
夜小楼依依不舍,捧着怀里的人亲了又亲,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这一番不着边际的发泄,每一句都让夜小楼惊讶又莫名,全然不知他家无常元君这一腔无明业火源自何处。就只顾着觉得这样的雪千影鲜活又娇憨。
偏偏雪千影说不出来的是,她恼的正是他的不知道。
“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了?你说我改好不好。”夜小楼低着头问道,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他心里百转千回了无数种可能,甚至连之前修正跟他提起过、女孩子癸水时会情绪不稳都想过了,可他算算日子,又把自己否定了。
听了这话,雪千影又开始委屈,情绪翻涌上来,噘着嘴,抬头看着夜小楼,眼角噙着泪。
夜小楼心疼地把人按回怀里:“好了好了,是我不好,要不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夜小楼,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话不能说么?”雪千影推开他,抬头问道。
夜小楼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们之间怎么会有什么话不能说?雪千影自然是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胡闹,痴缠,无赖,发脾气,就算无缘无故打他一顿也未尝不可。
至于拿捏分寸斟词酌句这种劳心费力的事情,他来做就好了。
雪千影看着他的眼睛,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夜小楼看着她这副神情,终于是有点慌了。他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必然是他的问题,不怪雪千影。他家无常元君当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听了这话,雪千影气得笑了起来,伸手捏着夜小楼的下巴:“夜小楼,夜小楼你看着我,你看看我呀,我是个人,活人,不是泥塑的神像,不是供桌上的牌位。你每天供着我,哄着我,不累吗?咱俩这是什么呀,你上香呢还是祷告呢?就连在床上你都……你跟这叫相爱相守?”
夜小楼眨了眨眼睛,没敢说话。雪千影说得话他都能听明白,但就是没懂。
雪千影指着北边,声音又大了一些:“北境家家户户有我的牌位,都拿我当神仙供着呢。我要是图这个,去跟他们过日子不好么?夜小楼,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喜欢被供着被哄着吗!这天底下愿意供着我哄着我的人还少吗?我缺这个吗?”
“夜小楼,相比现在,我更喜欢以前那个夜小楼。哪怕是在药谷的时候,我憎你出尔反尔,恼你自轻自贱,我伤心我难过,至少你是活生生的,我也是活生生的。不说争吵,最起码你我之间还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不是一味的你顺着我。”
“我所见过的,最恩爱的眷侣,莫过于我师父和师娘。可他们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师父对师娘那般骄纵宠溺,却也不会一味的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们会针尖对麦芒,会对自己坚定的事情互不相让,但吵过也就过去,从不会记仇,也会努力寻求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
雪千影松开手,眼见夜小楼的下巴上被她按出两个印子,又心疼的伸手去给他揉,语气也软和下来:“可能是我矫情吧,被你这样宠着,捧在手心里,还这样那样的不满。我也在想,是不是我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可想想师父和师娘,我又相信,我们之间是有问题的。你看,我们连吵架都吵不起来。都是我一个人在说。”
雪千影放下手,向后退了两步:“夜小楼,我是真的不痛快。”
第五百一十一章 肺腑
夜小楼张开怀抱,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而是等着雪千影自己扑过来。雪千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蹭过去,钻进熟悉的怀抱里。
夜小楼拍了拍她的背:“所以你这几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是想我跟你吵一吵,好趁机把心里话说出来是不是?”
雪千影点了点头:“果然,你不是不懂,就是刻意让着我——谁稀罕你让着。”
夜小楼笑了笑,算是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之前确实不懂,也是才反应过来雪千影计较的究竟是什么。又偷偷庆幸,所幸自己还算聪慧,懂得还不晚。
“我并非供着你,也不是哄着你——当然你乐意让我哄着,我也很开心——那夜我与你说,你对我和我对你是完全不同的。你没让我把话说完,我以为你懂了。是我不好,若是当时坚持把话说开,便没有今日的烦恼了。”夜小楼说得十分温柔。
雪千影稍稍怔了怔,又想了想,两人初尝云雨时,夜小楼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彼时她还回应,说自己不会是雪蕊姬,而夜小楼也与他父亲不同。现在看来,夜小楼当时想说的,和自己理解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
“我的意思,咱们之间并非不对等,也不是说我心心念念许久终得你回顾,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不是那样的人。”夜小楼搂着雪千影,抵着她的额头,笑道,“茕茕,若没有我你会如何?应该没什么变化吧,是风光无限的无常元君,是受人敬重的莲氏大师姐,有师父师娘疼爱,有师兄弟们维护,每天都是欢喜快活的。”
雪千影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夜小楼继续说道:“那我呢?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雪千影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说得不对,但好像又没办法反驳。
“你说你向来不缺追捧,不缺地位,那我又能给你什么,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夜小楼依旧笑着,笑意从纤长的眼线蔓延到眼尾处嫩红的疤,飞扬又真诚,绝非勉强。
夜小楼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清冷的,即便是笑,也常常都是笑得很浅,这副模样也算是少有。雪千影努力将他这副样子刻在眸子上,脑子里却还想着夜小楼的问题。
是啊,她似乎什么都不缺,而夜小楼能给的,又似乎与旁人毫无不同——甚至一些世俗凡尘的东西,比如婚事,比如名分,反而给不了。
雪千影越想越懵,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难不成自己酒劲儿上来,脑子已经迟钝了?
夜小楼说得没错,对于她来说,夜小楼从来算不得什么必须,不过就是锦上添花——可若真的这样想,雪千影又会觉得很难过。就好像是从心上生生剜下来了什么东西一样,疼。
“难道反过来不是一样?”雪千影皱着眉头,“我也只是你的锦上添花啊?没有我,你还是夜氏少主,还是云齐天士,为了族里的事情伤脑筋,也依旧争强好胜,寻么着可能的机会,去找高手过招比试。我能给你什么,你又能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夜小楼笑道:“这便是我说的不同。”
雪千影晃了晃脑袋,直说她不明白。
夜小楼将人揽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额发:“茕茕之于我,乃是明月。无论高悬于天,还是终入我怀,除了远近亲疏的变化,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说我拿你当神像当牌位,不是的,不是的茕茕,
“月有阴晴圆缺,所以无论你怎样,我都觉得美好,觉得理所应当。你只需要在那里,我就会欢喜就会满足。若是能多些晴空少些阴雨,我就喜不自禁欣喜若狂。哪里还会对你有所求呢?”
雪千影伏在夜小楼怀里,听了这一番肺腑,有些震惊,又很感动,一时之间,向来不算笨嘴拙舌的无常元君,竟然也有了不会说话的时候。
“若是没了你,”夜小楼继续说道,“的确,日子还是照常过。可从此日无所思,夜无相伴,抬头所望,夜色茫茫无尽,晦暗无光,快意不再,缺要多很多孤寂和清冷。”
“至于你所误解的,我不会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是想告诉你,若有一日你不在了,我不会为你殉情。”夜小楼勾着嘴角,眉宇间的笑意里透着几分唏嘘,又强调了一遍:“可能听起来没有那么情深义重。我可以与你同生共死,却绝不会为你殉情。我活着,我可以继续爱你。替你做完你没能做完的事情。我若是随你死了,除了感动一众无关看客,最多赚取一把眼泪之外,毫无价值。”
雪千影本想着借酒劲儿与夜小楼吵上一吵,多少能听几句真心话,没想到却引出对方这样一番肺腑。还将生生死死承诺个遍。雪千影将头抵在夜小楼胸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夜小楼稍稍松开怀抱,将手搭在雪千影的肩上,轻轻地揉捏着,又低头问道:“现在心里踏实了吗?”
雪千影抬头看着他,抬手蹭掉夜小楼眼角的泪光:“你都不问问我,我当你是什么吗?”
夜小楼笑道:“不必问,也不需要知道。你当我是什么都好。我也不介意。”
雪千影忍不住噘起嘴,心说,这不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了么?看来这架吵得也没什么成果。
然而云齐天士在雪千影没看到的地方,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反正明月已入我怀,你当我是什么有什么要紧,难不成我还能让你跑了?”
雪千影挑挑眉毛,看着志得意满的夜小楼,竟然感到几分惊喜。
但很快,夜小楼收敛了玩笑的态度,很是郑重的告诉雪千影,若有一日,她厌倦了,想要和他分开,他会大方的放手,也绝无怨言。
“……”无语的无常元君,终于领悟到什么叫做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了。
但雪千影也给了夜小楼同样的承诺。
夜小楼点头应承下来。虽然从小到大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供模仿的恩爱范本,但好聚好散四个字,他懂。
雪千影又道:“我那天说,我不会是我娘亲,你可能也没懂我的意思。娘亲为人,通透豁达,却过于内省。而我更像我师娘,直来直去,从来不肯委屈自己。以后也是一样,我不管是觉得不满还是怨愤,都会直接说出来,甚至……”
“正如今天这般。”夜小楼将噘着嘴的雪千影揉进怀里,“不欺不瞒,不疑不悔。金夫人的教导,我一直铭记于心。”
第五百一十二章 寝衣
晚膳,客栈的厨子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为三位包店的客人奉上一大桌美味。
而雪千影从酒肆带回来的美酒,在和夜小楼的争吵中完全没用上。于是大方地拿出来一部分,说是要给修正接风。
可修正却不领情:“我又不饮酒,还是便宜了你们两个?”说着,又数了数地上的酒坛子,瘪着嘴:“统统不许多饮,每人最多两坛!”
于是雪千影拿了四坛酒摆在桌子上,剩下的又都收了起来。
雪千影说康墉的酒还算不错,要分一些给修正尝尝。修正却指名要分夜小楼的。雪千影和夜小楼看着修先生,都十分不解。修正却凑到夜小楼耳边说了句什么,肉眼可见,夜小楼瞬间变成了煮熟了螃蟹,从额头红到脖子根。
雪千影不解其意,却也没问,拎起夜小楼的酒坛子,给修正倒了一碗。而她和夜小楼直接就着酒坛畅饮。一只海碗两只酒坛撞在一起,饮下的仿佛不是酒,而是快意和洒脱。
修正还给雪千影带来了莫雪歌的亲笔信。
“阿横不动用青鸾,却要你亲自带过来?这得是什么要紧事?”雪千影说笑着拆开手中的信,看了几眼,稍稍蹙了蹙眉。
夜小楼放下酒坛看着她。
“是泽氏的事儿。泽德广和乔夫人回到纯阳城没几日又遭逢了刺杀,据说又是仙门遗族动手。泽少主和乔夫人都受了伤,却连一个刺客都没能留下。”雪千影将书信递给夜小楼。
“这不是咱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么?你蹙眉做什么?”夜小楼一只手接过信,另一只手去抚平雪千影的眉心。
修正见了直咋舌:“你们俩还能更腻味吗?”
夜小楼轻轻一笑,也不理他,看了一遍信,还给雪千影,突然道:“我记得,传给阿先的信是,泽少主和冷先生受伤?怎么到了阿横这里,变成了乔夫人?”
“我方才想的就是这个。泽德广那人向来有些弯弯绕,泽世光更甚,会不会是防备我们,故意放出假消息?”雪千影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猜测。
“倒也不无可能。”夜小楼摇了摇头,“没准也不是顾忌我们,是害怕阿先着急呢,毕竟他和乔夫人的感情那么好。”
雪千影点点头。可还是没想通,为何莫雪歌要让修正亲自带信过来。
修正突然笑了起来:“算了,不跟你们打哑谜。家主是害怕我想出门又被师兄们拦阻,替我找了个借口而已。”
雪千影和夜小楼紧绷的精神瞬间松了下来。夜小楼拎起自己的酒坛,又给修正倒了满满一碗。
“不是说好的就喝一碗?”修正低头看着面前的海碗,有些挠头。
“只罚你一碗,偷着乐吧。”夜小楼恶狠狠的瞪了修正一眼,转过头去看向雪千影时便换了笑脸,两只酒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灌了一通,还不忘催修正,修正无奈,只能又陪着他们喝下大半碗。
夜小楼又给他斟满,修正几乎跳了起来:“夜胜寒,过分了!”
夜小楼却只是笑:“不是你方才劝我少喝些么?”
“你……”修正指着夜小楼,最终还是没敢直接把方才的话原样当着雪千影的面说出来,只能狠狠地嘟囔了一句,恩将仇报。
修正极为少见的醉酒,被夜小楼扛回到房间里时,还念念有词,说夜小楼不仗义。夜小楼只是笑了笑,帮他脱了外袍和鞋袜,强行捏开嘴塞了一颗解酒丹,又在床头放了清水,以备醉酒的人夜里口渴。
做完这些,夜少主返回自己的房间。一推门,一抹鲜红撞入眼帘。
雪千影已经洗沐完毕,换了寝衣,听见动静,也回眸看向他。
纱制的寝衣,玲珑身段若隐若现。鲜红的颜色,是雪千影平日里几乎不会碰触的色彩,但却将如冰雪雕砌的人,衬出几分俗尘才有的娇媚。
夜小楼站在门口愣了好半天,一时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寝衣是他送的。当时两人还这么亲密。夜小楼只是碰巧从家里的箱笼里找到这件生母的遗物,摸着像是崭新的。放在一起的还有珍珠夫人和夜一令大婚时的礼服和首饰。
夜少主记得大伯母讲过一段过往,颇有些感慨,便鬼使神差的带在了身上,又鬼使神差的送给了雪千影。只当是个念想,最多只是逗弄。平时自己想想也就罢了,却也从没想过雪千影真的会穿。
而且还穿给他看。
两人虽然只是小小争执,远远算不上是破镜重圆。但雪千影肯放下身段哄他,夜小楼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明明是他不好,没把话说开让雪千影起了误会,如今却像是雪千影无理取闹似的。这样不好。
可理智已经管不住云齐天士的腿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雪千影的面前。
除了寝衣,雪千影平日里惯戴的首饰,就连不见万物和星轨,也都摘了。唯有脖子上一根金色丝线编成的线绳,上面挂着千叶玉璧。线绳两端还系着两枚金色的荷苞坠子,绕过白皙纤细的脖颈,垂在锁骨上。
“好看吗?”雪千影抬头看着夜小楼。
好像她也不用问,夜小楼的脸上都写着呢。
雪千影垂眸笑道:“你说是你娘亲的遗物,我本想留到你我大婚再穿。可如今看来,那一日怕是遥遥无期,我就先拿出来了……”
夜小楼突然将人按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发,又道让她等自己片刻。
夜小楼钻进了净室。雪千影猜测他八成是要换衣裳,可他俩如今,换个寝衣,也应该不用特意背着吧?
不多时,夜小楼钻了出来。这回轮到雪千影发愣了。
夜小楼也换了寝衣不假,却也是一身大红的颜色。袖口上用哑光的丝线绣着繁复的千叶长生暗纹,领口上却是用金线绣的一排细小的囍字。
“这是……”雪千影看着夜小楼穿红衣的样子,竟然比平日里更俊俏几分。配上眼角的疤,春花秋月,相思万种,风流含情,无外如是。
“我成年的时候,小婶婶给我裁的。”提起柳氏,夜小楼有些伤感,“小婶婶说,不知我几时成婚,她能不能看得到,便按照她家里的习俗,提前替我裁了两套大婚时的寝衣。”
雪千影隐约知道柳氏的故事,知道夜小楼是想念一直待他极好的小婶婶了,踮起脚摸了摸夜小楼的头算是安慰,又伸手抱住了他。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于归
夜小楼又取出和他身上很相似的另一套,塞给雪千影,让她去把纱衣换掉。
雪千影反而有些意外:“你不喜欢?”
夜小楼脸色如秋月的枫叶,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红:“喜欢,就是……”斟酌了好半天字眼,云齐天士才说道:“忒不正经。”
雪千影失笑,回身指着床榻:“就要歇了,你跟我说正经?难不成以后云齐天士都要跟我做君子了?”
夜小楼反手搂住雪千影的腰,轻轻掐了一把,止住她满嘴荤话:“这寝衣乃是我大伯母送的,”说是花船上的把戏,是,是让我娘亲勾引爹爹圆房的。”
雪千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眨了眨眼睛:“那,珍珠夫人穿过吗?”
夜小楼摇摇头:“我怎么知道,许是没穿过。因为伯母说,那日这纱衣刚送去,娘亲为了替父亲集露水,从高台上摔了下去,扭了脚。伯母说,父亲当时急坏了,直接冲过去将人抱回了房,还第一次责罚家中的仆役。之后打着照顾娘亲的名义,他们也没再分房,没过多久娘亲还怀了我,所以,该是没用上吧。”
事关父母,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夜小楼说起来难免有些脸红。
雪千影啧啧两声。伸手拍了拍夜小楼的脊背。
雪千影记得夜小楼说过,他大伯母过身的时候,夜小楼才五六岁。这位夜氏主母竟然会对那么小的孩子说这种八卦,倒也是个妙人。甚至还有几分雪蕊姬的做派。
若是娘亲还活着,若是这位夫人也还活着,两人没准还能成为闺中密友呢。
可惜了。
“所以,这纱衣你还是换了吧。”夜小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不在意这东西的出处,可我在意。我是当成娘亲的遗物,又……起了戏谑的心思才送你的。并不是想要轻贱你。你也实在不必刻意迁就我。”
虽然知道雪千影未必爱听......
第五百一十四章 避雨
今次名仙擂是五月二十九开擂,视天气状况持续一月有余。早膳时分,修正算了算日子,今日已经是五月十二了,想来各个世家都应该动身赶赴天柱山。甚至有些大世家应该已经到了。
“你们不急着赶过去跟家里人汇合么?”修正道,“咱们过去还得一天的光景,提前半月抵达,也不算早了。”
雪千影和夜小楼都点头称是。他们之前收到的家中传信,便是叫他们提前半月赶去汇合的。
“水路最近,只需半天。御剑绕道天墉城其次。经元州绕过承渊山最远。”夜小楼一边给雪千影夹菜,一边规划着路线。
“但水路难免遇到泽氏和曹氏的人。绕路天墉城可以顺便探望宋大哥和飞燕。”雪千影说着,看了夜小楼一眼。
“那还不如经过元州,倒是可以找个机会跟绾氏的人碰一碰。”夜小楼也抬头看她。
修正已经知道了分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雪千影连青朗和莲英联手对付仙门遗族的事情都没有隐瞒,只是将两人的关系暂时省去没有说,以免节外生枝。
听了夜小楼的话,修正摇了摇头:“天墉城就在天柱山脚下,每次名仙擂,宋家主都会亲自带着大把人手提前上山帮忙,咱们这个时候过去,怕是要扑空的。”
“至于绾氏,”雪千影接着道,“我怕提前与他们见着了,万一露了什么不该说的,会扰乱英儿的计划。”
夜小楼点了点头,如此,便只有水路这一条路可选了。
“若是你不想碰到曹氏中人,不如我们御剑去炎州,然后再入境流州,赶往天柱山?”雪千影为夜小楼考虑道。
夜小楼笑了笑:“无妨。反正双方见面,最多也只是言语上的不快,他们又不可能拿我怎么样。若是我眼睛没好,心中自然别扭,如今却是该曹氏更不自在的。”
雪千影也笑了笑,修正直说,夜小楼这张狂劲儿虽不如之前那样外显,但却是更多了几分无畏。
夜小楼笑着指了指雪千影:“这不是多了靠山么?”
早膳之后,三人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却不曾想天降大雨。客栈的伙计站在门口房檐下张望了半天,宽解几人道:“五月里就是这样,一阵晴一阵雨。三位贵客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妨等上一会儿,最多不出半个时辰,这雨就能停。”
伙计自小在本地长大,自然更能摸清楚这天气的脾气。雪千影三人听了伙计的话,便回到客房等候。伙计更道,他会守在门口,若是雨停了,便上楼去告知他们,让三位客人踏实地休息。
虽然并没有这种必要,但因为小伙计的贴心,夜小楼还是多付了将近一倍的钱作打赏。
雪千影寻了新鲜的话本,和着雨声来看。夜小楼总算抓到人陪他下棋解闷,自然不会放过修正。
小伙计果然搬了一条板凳,坐在门口,数着雨花,不多时便打起了盹。倾盆的雨珠跌落在地上,石板路上一片积水,倒映出两旁的屋舍和阴沉的天色。路上基本看不见行人,除了哗哗的雨声,沉静得仿佛深夜。
突然一阵噼啪声传来,由远及近,小伙计应声抬头,一个玄衣女子撑着纸伞踩着雨水飞奔而来,径直钻进了小店之中。
“诶诶诶,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不问一句就往里闯!”小伙计起身拦阻,一脸的不乐意,“我家店被几位贵客包下了,不接待外客,你且别处去吧!”
女子收了伞,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回身对小伙计微微一笑:“我不住店,就是借你家厅堂避避雨——行不行?”
姑娘身量高挑纤长,裙摆鞋袜全都被雨水浸透了。纸伞虽然遮住了头肩,但身上还是被雨水扑湿了大半。姑娘回身将伞放在门口的角落里沥水,小伙计便看见,这姑娘身后的长发都湿了一大截呢。
小伙计噘了噘嘴,回头看向楼梯的方向,既可怜冒雨出门的姑娘家,又怕恼了包店的客人。虽然三位贵客长得好看说话也客气,可谁知道会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计较呢。
见小伙计颇有些为难,姑娘甜甜的笑着,指了指屋檐:“罢了罢了,既然不方便,那我就在门口站一站吧。这半尺屋檐遮出一片晴空,也是极好啦。”
小伙计见楼上没有动静,便替客人做了主,准许这姑娘站在屋檐下躲雨。更指使厨房煮了姜汤,塞给姑娘一大碗驱寒。
姑娘翻出指甲大一块碎银塞给小伙计。小伙计却没要,好嘟囔着一碗姜汤几个钱,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向上天祷告,好叫这雨快些停下。
姑娘一碗姜汤还没喝完呢,又一个男子迎着风雨而来。小伙计瞥了一眼,奇怪地叫了一声:“这人怎么不撑伞呢?”等到人走近了,小伙计差点跳起来。他活了十多年,还第一次见有人的头发是一半黑一半白的。
虽然没有撑伞,但这男子的形容却比先前的姑娘家还要整齐许多,一身玄色长袍,披着纱氅,宽大的袖口和下摆迎着风和着脚步飞扬起来,却没有半点被淋湿。就这么一路走过来,倒也有几分仙人之姿。
男子走到女子身边,女子竟然给他腾了腾地方,示意他站在自己身边躲雨:“实在不凑巧,这店别人包了,咱们只能站在外面避一避啦。”
男子有些不满,瞪了小伙计一眼,神情清冷又骄傲,也没说话。
小伙计端了姜汤,也塞给男子一碗。先前的女子替他接了,而后竟是双手奉上。男子接过,对着小伙计点点头,似乎是道谢。
反而是小伙计不太满意男子的态度,而且还很介意他竟然对这姑娘这般不客气:“我家几位贵客可是仙修呢,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倒是你,态度傲慢,难怪大雨天还要外出奔波。”
男子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倒是那姑娘笑出了声:“叔父,你被小伙计瞧不上了呢。”
“原来你们认识啊!”小伙计噘了噘嘴,连带看向姑娘的目光都不如之前那么客气了。
“他瞧不瞧得上我有什么要紧?”男子终于开口,声音很好听,但言辞之间,总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几个仙修,这点雨水便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想来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也配与我老人家相提并论?”
小伙计听了这话,瞬间变成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嗷嗷叫着跟男子理论。男子话不多,说话声音也不高,却句句捅人心窝子,差点没把小伙计气哭了。
楼上的客房里,夜小楼和修正两人杀得尽兴,你来我往,攻城略地,十分痛快。楼下却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似乎是小伙计正在与什么人争吵,几乎打断了两人的思路。
雪千影示意他们继续,自己放下书本,决定下去看看。
修正外出走动多,瞬间反应过来,应是有过路人想要借客栈躲雨,却被小伙计拦阻,所以才会吵起来。便对雪千影道:“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你且叫他们避避吧。”
雪千影说了一声知道,便下楼了。
夜小楼抬头看了看雪千影的背影,却笑道:“茕茕这身打扮虽然不显眼,但如今认识她的人极多,你猜那几个过路的,若是仙修,会不会反而被无常元君吓跑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故知
无常元君没有把人吓跑,反而来人看见她还很惊喜。
“婉婉,你出关啦——快进来!”雪千影稍稍一愣,之后便露出笑容,几乎是窜到那女子面前,搂着她肩膀,十分欢喜。
伙计这两日见惯了这位美人的清冷,突然变得这般活泼,十分不适,站在那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终有将想了半天才想到的反击辞色给咽了回去。
玄衣女子正是夜小婉,见到雪千影也是十分惊喜,拉着她的手,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还以为要到天柱山之后呢。”说着,夜小婉拉着雪千影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见她不似有伤病,神采又极佳,心中至少安稳了一半。
雪千影告诉小伙计,这一位乃是自己的手帕交。小伙计心说你们他乡遇故知是欣喜了,得罪人的事情可全让他干完了。
雪千影拉着夜小婉进到厅堂内,叫伙计去拿一条干净的毛巾来。
小伙计却问她,要不要给客人准备热水沐浴。雪千影看了夜小婉一眼,夜小婉轻轻摇了摇头。
雪千影想想也是,既然是趁着雨天赶路至此,想必夜小婉是有急事。
“淋了雨寒气重,便是五月也不能大意。”雪千影说着,叫伙计再去煮些热汤来。
小伙计应声去了。
“你这样急着赶路,是要去哪里?天柱山么?”雪千影问道。
夜小婉点点头,没等说话,雪千影又说,夜小楼和修正也在。说着就要拉着夜小婉上楼。
那半黑半白头发的男子,朝着厅堂内踱了几步,看着完全忽视了他的两个女儿家,忍不住咳了几声。
雪千影这才发觉,竟然还有个人呢。
四目相对,雪千影的目光也不能免俗的落在了男子的头发上。不经意间心头又是一惊。以她的修为,竟然在男子出声之前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即便是自己被与夜小婉重逢的喜悦冲昏了脑子,即便是此人刻意隐藏了气息,其修为也至少与自己不相上下。
甚至没准对方还要更强一些。
夜氏之中的高手,又有这样一头秀发。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原来是啸云天士亲至,千影失礼了。”雪千影瞬间收了方才与夜小婉嬉戏的笑脸,拱手执晚辈礼,语气十分敬重。
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雪千影,夜一宁抱着胳膊勾了勾嘴角:“你就是无常元君,小楼的那个……”夜一宁本想说相好的,可对方毕竟是成名多年的元君,自己又是长辈,实在不够尊重。
夜一宁搜肠刮肚措了措辞,露出一个自以为人畜无害,实则龇牙咧嘴十分骇人的笑容:“……小楼的那个小朋友呀。”
雪千影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夜一宁有些不好意思在晚辈面前失了颜面,挠了挠头,有心板起脸,却想着这小姑娘也未必惧怕他,方才那番恭敬,没准还是看在夜小楼的面子呢,便也笑了笑,摆了摆手:“既是一家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夜一宁惯常不近女色,身为长辈也不好盯着准侄媳妇看,但粗略几眼,也觉得雪千影相貌出众,自家侄子占了好大的便宜。更盘算着能不能找个机会,赶在名仙擂之前,跟这小姑娘切磋一番。
此时,楼上的夜小楼和修正已经发觉了楼下的动静,都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回廊上往下看。见是夜一宁和夜小婉,夜小楼又惊又喜,几乎是从回廊上跳到了厅堂里:“一宁叔叔,婉妹,这么巧,你们怎么来了?”
夜一宁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低声说了句好小子。夜小楼没反应过来,只能去看夜小婉。
“大伯父带着族人先行赶去了天柱山。一宁叔叔出关迟了,伯父便叫我多等了几日,随叔叔同行。”夜小婉看见自家九哥亦是全须全尾,身康体健,心里终于踏实了,笑得眼睛亮亮的。
“叔叔此番闭关可有收获——咱们上楼说话。我们也要动身赶往天柱山呢。正好结伴同行。”夜小楼道,又拉着修正给夜一宁引荐。
夜一宁对修正的尊敬,让夜小楼和雪千影有些意外,竟然以平辈的礼节相待,反而让修正有些无措。不过想想也是,修正的年纪与夜一宁更为接近,又成名多年,夜氏一贯对药王谷更是礼遇。夜一宁这态度倒也在情理之中。
五人来到客房里,雪千影自然拉着夜小婉在一旁说话,夜小楼亲自动手给叔父斟茶。夜一宁品了一口,点了点头,又跟修正客气了几句,感谢他照顾自家子侄。
“天士有所不知,我与夜九乃是平辈的朋友,平日里吆五喝六惯了。您这般客气,倒教我赧然。”
夜一宁指着夜小楼玩笑道:“交了这么个不省心的朋友,可是把盲医累着了。”
修正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又指了指雪千影:“还有更不省心的在那边。夜九已经算是听话的了。”
夜一宁笑得肩膀耸动。他向来嘴巴不饶人的,修正亦是毒舌,单就这一点来看,两人就十分投契。
小伙计端了热汤进来,又说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可供客人洗沐。还特意带了竹炭上来,供几人烹茶。
“这孩子眼色不行,但胜在勤快。”夜一宁看着小伙计忙活着,竟然主动开口找起了场子。
小伙计神色一滞,看着夜小楼,一脸的委屈。
“我家叔叔惯爱说笑,又不太通人情,你且不要计较。”夜小楼无奈,瞪了夜一宁一眼,又抓了一把大钱塞给小伙计算是打赏。得了便宜的伙计这才重新眉开眼笑,说了几句好听的,退出去了。
等人走远了,夜小楼没好气地看着夜一宁:“您多说一句话,我便要真金白银的往外撒。难怪伯父不放心你独自出门。”
夜一宁撇了撇嘴,他确实很少出门,更少与市井打交道。自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雪千影和夜小婉两个女孩子,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夜小楼说你随啸云天士闭关,可有什么收获?”
夜小婉垂下头,多少带着些惋惜:“有一宁叔叔指点,自然是有些进境的。只是境界上没什么提升。”说着,夜小婉又露出笑容,“不过叔叔说,我出刀比之前快了些,应该算是进步了吧。”
第五百一十六章 进境
雪千影有些心疼的握了握夜小婉的手。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好友资质上并没有问题,只是不能适应现下世家之中的修习法门而已。偏偏自己又不好出言指点,只能默默替她惋惜。
夜小婉却反过来安慰雪千影,自己不过是进步慢些,天长日久的积累下去,倒也不怕不能有所突破。
雪千影勉强露出笑脸,便叫夜小婉出刀试试。
夜小婉屏息凝神,一刀挥出。虽然全无动用灵力,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与在昆仑时相比,都堪称天上地下。
雪千影很是惊喜。夜一宁果然是不世出的高手,这调教人的本事也堪称一等一。
“小婉,你用用骨刀,给无常元君看看。”正在跟夜小楼和修正说话的夜一宁瞥到这边,突然开口道。
夜小婉点了点头,换了右手刃含柔,酝酿了片刻,一刀挥出,竟有破风之声。
雪千影稍感惊讶。这一刀的速度,完全不输一些成名多年的悟道境高手呀。
夜小楼和修正更是震惊。夜小楼甚至站了起来,指着自家堂妹,半天没说出话来。
夜一宁满脸写着得意,扬着下巴,就差明说你们快来夸奖老子吧。
“一宁叔叔你真是,太厉害了!”夜小楼轻轻拍了下手,又给夜一宁比了一个大拇指。
“哼,那是。我老人家,厉害着呢。”夜一宁摇头摆尾,都要上天了。
雪千影失笑,夜小楼这位年纪很轻的叔叔,可真是有趣。总觉得和修正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重合。
“十六娘未免也太刻苦了些。”修正惊叹道,夜小婉之前的身手远不如他。如今出刀的速度他竟然已经跟不上了。进境之神速,哪里是天赋平平,明明就是能与雪千影夜小楼比肩的天才呀!
夜小婉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解释,自己随夜一宁闭关这段日子,并不算是多么刻苦,只是按照叔叔的要求,每日练功两个时辰而已。反而是操心夜一宁饮食所花费的时间更多些。
“只能说明你之前那些师父都是草包笨蛋,完全不懂什么叫做因材施教。”夜一宁志得意满,“小婉的资质虽然不如小楼等人,但胜在扎实又细致,早点拜入我们下,说不定早已经是通脉境了。”
夜小婉笑出了声,连连称是,夸赞夜一宁不愧夜氏第一高手之名。夜小楼则与雪千影相视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总归是为夜小婉高兴的。甚至夜小楼已经盘算好了,等夜小婉归入夜一平膝下之后,也还是让她跟着夜一宁继续修习。这样既能避开族中的纷纷扰扰,还能隔开亲生父母和弟弟夜小轩的纠缠。一举两得。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切等到名仙擂过后再张罗也不迟。
五月的雨,虽然淋漓但来去神速。几个人在客房里说了会儿话,小伙计就跑上来敲门,说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几位贵客若是要出门,现在正是上路的好时机。
于是五人不再耽搁,离开了康墉,来到汶水畔,雪千影撑开一只圆月提灯舟,邀请大家上船,准备走水路去往天柱山。
夜一宁上了船,拍了拍船舷,十分夸张地感慨道:“你们莲氏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又对夜小楼道,“你也不说疏通疏通未来岳丈的关系,给家里买上几条。”
夜小楼脸色微红,暗暗腹诽夜一宁口无遮拦,嘴上解释说这是北海鲛人族的技术,莲氏只是恰好得到并仿制出来而已。
夜一宁不以为然,抬着下巴指着雪千影:“瞒得了旁人还瞒得过我老人家?谁不知道如今的北海之主便是眼前你这个相好?别说几条提灯舟,便是珊瑚鲲骨,予取予求,也不过就是无常元君一句话吧。”
夜小楼瘪了瘪嘴,还要说什么,夜一宁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你这脸皮,以前也不见薄成这样,果然是心里有了念想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过你能这般懂事也很好。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的身份,能谨慎些,是好事。”
夜小楼松了一口气。夜一宁又笑他傻,指着雪千影对侄子说道:“你看看人家,早就看出来我是逗你的——傻乎乎的,人家看上你什么了?”
夜小楼彻底无语。自打记事开始,这位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小叔叔便最爱开玩笑逗弄孩子们,他还好些,偶尔还敢反击。族里一些个小辈,时常被夜一宁逗哭的也不在少数。为此啸云天士还被夜一行罚过,可仍不知悔改,甚至毫不收敛。
幸好后来这一位常年闭关不出,让夜氏族中的小辈们如蒙大赦。也让夜一行松了一口气。
一旁雪千影和夜小婉也都无奈地笑着。夜小婉还对雪千影解释,说自家叔叔向来如此,请她不要见怪。
雪千影道:“阿正再年长几岁,约么就是啸云天士这般性情了吧。”
修正笑着摇摇头,还没等说什么,一旁夜一宁接过话茬:“放心吧,他不会的。”
夜小婉不解其意,连忙问他为何这般笃定。
夜一宁笑道:“我成天不着四六,是仗着修为高身手好,即便冒犯了别人,别人不敢计较,反正也打不过我——他的修为,可还差得远呢。”
修正哈哈一笑,嘴上说着正是正是。
雪千影翻了白眼。就修正那条舌头,与旁人说话已经很是克制了,若是修为高了,可怎么得了。
估么着是要人人喊打的。
圆月提灯舟逆流而上,江风习习,柔软又温润,拂过面颊,很是舒爽。夜小楼支开棋桌,本想和修正将之前的残局了结,却招来了夜一宁的棋瘾。叔侄俩于是摆开架势,一副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原以为夜九的棋路就够快了。没想到啸云天士更胜一筹。”观战的修正坐在一旁,啧啧称奇。
夜一宁一边敲着桌子催促夜小楼落子,一边笑道:“我们夜氏无一例外都是这个路子——除了大姐姐。”
话音没落,夜小楼已经决定了落子的位置。夜一宁几乎是紧接着又落下一子,将压力全都加在侄子身上。
夜一宁口中的大姐姐便是夜一平。雪千影记得她看过不二元君下棋,落子较常人也十分果决。但比起夜一宁夜小楼叔侄,勉强算是犹豫了一点。
雪千影笑了笑,拉着夜小婉在一旁说话,夜小婉忽然指着不远处,惊呼一声:“那不是曹氏的旗子么!”
第五百一十七章 剑意
雪千影循着夜小婉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瀛州曹氏的族徽。
乔夫人寿宴上,雪千影和夜小楼曾见过曹玉楼一面。但在泽德广小心刻意的安排下,双方并没有说上话,甚至连基本的见礼和客套都免了。
雪千影确认之后,目光瞟向夜小楼。夜小楼听到了夜小婉的话,却没有抬头,只专心于和夜一宁的棋局。
以这叔侄俩落子的速度,这一局很快终了,夜小楼小胜几子。夜一宁也并没有不服,反而夸赞侄子棋艺越发精湛,甚至都没往曹氏那边扫上一眼,全然一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狂放做派。
叔侄俩一脉相承的轻狂与嚣张,雪千影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悄悄走到船尾,注入更多灵力,让圆月提灯舟飞速前行。
很快就靠近了大船。
很快又超过了大船。
大船上的人眼见有小舟飞速擦身而过,两个曹氏的子弟扒着船舷,张望了半天,他们不认得提灯舟,更没看清船上的人,只当成是过路的寻常散修,放任不理。
反而曹冰心站在甲板上,瞥见了夜氏三人的服色,心生疑虑。想要确认之时,却已经追不上看不清。
曹冰心倒是不想就此作罢。已经习惯搬弄是非的她,几乎脱口而出,叫大船加速去追,她倒要看看究竟船上是不是夜氏中人。若是,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与夜氏龃龉的机会。若不是,她也有话说,曹氏毕竟是主一州的世家,如此轻慢无礼,她自然有发难的借口。
自从委身泽世光、被送回咸阳之后,曹冰心并没有知情人预想中的一蹶不振,或者从此变得乖觉,反而只是在房间里发了几天的呆,就想通了自己的处境。甚至无师自通,利用自己的身份继续惹是生非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不必细想便知道叔父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她一边气曹玉楼拿自己送人情,只为了讨好泽氏,一边又恨自己是女儿身,平白被人欺辱。
而且曹冰心也明白,自己攀上了泽世光的高枝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哪怕只是个外室,但泽氏总比曹氏高贵得多,算得上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不过是还没站稳脚跟,曹冰心固然心中怨恨曹玉楼,也不会此时就发难,只将此事暂时记下,以期来日寻机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曹冰心还主动与泽世光传信,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展现着她所谓的聪明才智,更将针对夜氏的计划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泽世光见了信,少有的没不耐烦,竟然还给她回信,叫她不要有顾虑,放手去做。
曹冰心针对夜氏的第一步,自然还是从夜小楼下手。云齐天士成名多年,行事狂背,可做的文章自然很多。
坐在圆月提灯舟上分拣棋子的夜少主,自然不知道曹小姐心里的狠毒。就算知道,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他刚刚得胜一局,一心想着再下一城呢。
“也不是怕他们,何必如此仓促赶路。”夜一宁语气稍稍不满,心里却也认同雪千影的处置,对这个准侄媳妇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至少有这么个修为高绝又机警得体的媳妇看着管着,夜小楼来日不管结什么仇家,都不会吃亏。
但同时,啸云天士想要和雪千影切磋一番的心思更盛了。
仗着自己是长辈,夜一宁不管不顾的将这话说了出来。没等雪千影说什么,夜小楼便出言嘲讽他以大欺小。
“你怕什么,以我二人的修为,切磋而已又不会伤人。”夜一行不满地摆了摆手。
夜小楼的话本来也有些玩笑的意味,根本劝不住自家叔叔。但夜一行也知道自己言行不妥,顺着侄子的话就将此事揭过,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语气也没那么理直气壮:“罢了罢了,反正个人战上也有机会。”
雪千影却也动了心,有些跃跃欲试:“这圆月提灯舟还需要我的灵力维系前行,而且这船太小,也承载不了你我二人同时动用灵力——不过若只是切磋招式,倒也无妨。”
夜小楼连忙冲上来拉住雪千影,小声道:“茕茕,我一宁叔叔是个武痴,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必如此迁就的。”
雪千影笑了笑:“我几时学得会迁就别人呀?啸云天士号称你夜氏第一高手,对我来说也算是机遇难得。”
夜小楼悻悻的松开雪千影的衣袖,小心的替她抚平褶皱:“那可说好了,点到为止——名仙擂是车轮战,是恶战,你可别消耗太过了。”
雪千影甜甜地道一声知道了。一旁夜小婉见了浑身一个激灵,对修正道:“茕茕几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九哥真是……”
修正自然不会放过讥讽两人的机会,指着他们对夜小婉道:“才看了几眼你就受不了?我可是日日见他们如此腻歪——大概这就叫五色令盲,色令智昏!”惹得夜小婉大笑不止。
既是切磋招式,两人便都直接拔了剑。雪千影为防止自己控制不好灵力,选了红尘,轻盈之中透着罡劲,与疾行的船、潺潺的水颇有几分相衬。
夜一宁佩剑叫做萧萧,是一柄环首古剑,长身窄脊、当中镂空,剑格呈霜花状,剑柄上覆着玄玉雕成的鳞片护手。萧萧甫一出鞘,周遭瞬间沉寂,一派萧索落寞裹挟天地,唯有一线生机,昂昂悬于剑锋之上。
只这一个照面,雪千影心中已然明了,夜一宁修的是枯荣剑,而且其剑意已至大成境界。
夜一宁这边却十分好奇,雪千影执剑出鞘,却丝毫不显露剑意,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这小丫头的修为已经远高于自己了?
夜一宁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夜小婉告诉过自己,雪千影和夜小楼差不多能打个平手,最多雪千影略胜一筹。自己的修为比夜小楼还是绰绰有余的,按理说不应该差距如此之大。
夜小婉跟着夜一宁有段时日了,多少猜到些叔叔的心思,笑着“指点”道:“一宁叔叔有所不知,茕茕修的是杀伐剑意,静时不显,动则血气肆虐,遮天蔽日,无孔不入,大杀四方。”
夜一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世间修杀伐剑意者凤毛麟角,敢说修成的更是几乎闻所未闻,眼前这个小姑娘,果然有点意思。
“不过茕茕这些日子又有进境,杀气收放自如,”夜小楼抱着胳膊在一旁得意地笑道,“隐约有月黑风高、以杀止杀之意——叔叔可要小心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指点
“臭小子,小看你家叔叔是不是?”夜一宁笑骂一句,竖剑身前,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如此,请教无常元君高招。”
雪千影手挽剑花,脚下却没动,挑眉看着夜一宁手中的剑,平地跃起,反手一道破魔式挥出。
夜一宁提剑格挡,却没有碰触到红尘剑锋。雪千影半空中招式突变,承袭自莲威的流水十二式倾泻而出。夜一宁左突右挡,连连退后,手中萧萧越舞越快,直至看不清剑芒。
夜小婉呀了一声,指着雪千影问自家堂兄:“茕茕这还是流水十二式么?速度如此之快,究竟出了几招?”夜小婉揉了揉眼睛,完全看不清雪千影手中红尘的走势了。
夜小楼笑笑不答。这便是他方才所说的进境了。夜小婉所说并不算对,雪千影出剑一贯很快,但还有章法可寻,如今出招,准确来说,却要用一个混字。
流水十二式,十二招,落在无常元君手中剑上,便可以是十二招,可以合成八招五招三招两招,也可以拆成十六招十九招二十招,甚至可以是一招,也可以是百招。
如此搅混含糊,有招又像无招,接招的人看来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摸不清她的脉络。而雪千影却在文莫之间,游刃有余,令对方措手不及,全无招架之功。
夜一宁开始还想着品品这姑娘的路数,没想到上来便连连受挫,退了六步之后,夜一宁终于明白雪千影剑招之中的深意,不由得觉得惊喜,露出了笑意。
夜一宁突然寻了个破绽,转守为攻,避开雪千影手中黏腻难缠的剑芒,一剑直刺雪千影要害。没想到,雪千影并不用心躲闪,只是稍稍错开身形,手中剑势不减,亦是直扑夜一宁的脖颈。夜一宁若不肯撤剑,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无奈,只能抽剑回防,却再次陷入了雪千影含混黏腻的剑网之中。
夜小婉看懂了这一招,十分无语:“茕茕现在怎么跟谁动手都像是搏命似的?”
夜小楼笑了笑,没吭声。倒是修正替她解释道:“若非如此,哪来的无常元君百战百胜无往不利呢?”
舍得死才能谋生。夜小婉觉得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便用心记了下来。
夜一宁几次三番想要转守为攻,却碍于雪千影同归于尽的决绝心思,为了不误伤自家准侄媳妇,不得不再次陷入困境。
其实局势已经明朗,若非雪千影以性命相搏,这一场切磋比试夜一宁早就胜了。可若当真是一场交战,鹿死谁手却也很难说。
于是,在夜一宁第十九次不得不撤剑之后,他老人家跳出了战圈。
“不打了,没意思!小姑娘,你是不是只有这一招鲜?”夜一宁有点气急败坏。
雪千影收了剑势,回转身形卸开力道,还剑入鞘,笑而不语。
“怎么能叫一招鲜呢。茕茕的剑招,千变万化,只是求胜心切罢了。”修正在一旁笑道。
“哼,我老人家年纪不算大,好歹也是个高手吧,这种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的打法,还真是头一次见!”夜一宁冷笑两声:“是,不算是一招鲜,毕竟每次露出的破绽和要害都不一样。可故意引我去攻这种把戏,玩个一两次就够了吧?倒是会算,若我中计,便落得一个我死她伤的哀胜;若我不中计,便要与她继续纠缠,打到海枯石烂也还是难解难分——果然是求!胜!心!切!”
“茕茕修得就是这杀伐剑意,自然是一心想要取人性命的。不然无论北境还是北海,哪有她无常元君今日的威名?”夜小楼笑着将帕子递给雪千影擦汗,又转身看着自家张着大嘴快要吃人的叔叔,也递了一方毛巾过去。
夜一宁瞪了侄子一眼,不满地叫道:“是是是,你家无常元君杀伐决断挥斥方遒,是我老人家拎不清了。”
“那是,我家茕茕嘛。”夜小楼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着实令人牙酸。
雪千影看着叔侄俩斗嘴,还是第一次察觉夜小楼说话也这么气人。又望了修正一眼,觉得应是近墨者黑。
“不过你小小年纪,对剑招便有这番领悟,着实令人惊叹。”夜一宁跟侄子闹够了,正色对雪千影道。
他手中萧萧并没有收,而是挽了个剑花,学着雪千影之前的招式,连出数剑,继而又点评道:“你出招又快又含糊,但准头却极佳,即便是中间改换剑势,也能做到招招到位式式通达,这很难得。小楼的悟性和出剑速度并不亚于你,但若是如你这般混淆剑招去用,怕是就会失了准头。”
夜小楼在一旁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早在随莲英参悟流水剑意之时,就注意到了。故而雪千影的路数虽然威力巨大,但并不适合他来用。
归根到底,夜小楼用得是长柄剑,剑身短而促,走得还是凝滞钝锋的路子,一招一式,越发清晰了威力才能提升上来。
“而且你能完全克制住自身所修剑意,这更是难得。”夜一宁虽说是指点晚辈,但并不托大,也能正视自身不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萧萧,“我虽能压制修为,却无法压制剑意,这一桩上,我比你不如。”
雪千影微微一恓,连忙解释道,并非她能够压制自己的杀气,而是这把剑,乃是雪靥所赠,到了自己手上之后,几乎就没怎么沾过血,杀气一说,自然无从谈起。
“原来如此,那你惯常是用伞?你们莲氏子弟还修弩的吧?”夜一宁又问道。
雪千影点了点头,拿出挽风踏月,又亮出星轨给他看。
“你这伞不错,鲲骨自身带着萧杀气息,刚好可以遮蔽你自身的杀气——你这伞里,还藏着剑吧?”夜一宁没伸手,只是看了看,便察觉出伞柄处不对劲。
雪千影倒也没隐瞒,点了点头,却没有将剑拔出来:“做这个机关,并非是为了出其不意,反而是为了藏起这把剑,避免麻烦。就不拔给您看了,还请您不要介意。”
夜一宁点了点头,又瞥了星轨一眼,蹙起眉头,伸手摸了摸,还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啧啧两声:“这东西你太过霸道,你还是少用为妙。”
“叔叔竟然认得这东西?”夜小楼很是诧异,连带雪千影修正夜小婉三人也感到吃惊。
夜一宁摇了摇头:“没见过,但这材料应非三山四海该有之物。而且上面的纹刻……倒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太过霸道,若我没猜错,这东西所能承载的灵力,远超你灵海所容?”夜一宁看着雪千影的神情稍稍一变,就知道自己是说对了,“平日里防身应急用用没关系,但长久下去,有了依赖,恐对修习无益。”
第五百一十九章 敢怒
这一点雪千影倒是非常认同夜一宁的观点,连忙点头称是。
夜一宁又抓起挽风踏月掂了掂重量,脸上流露出难言的诧异,好半天才笑道,“倒是我杞人忧天了。你能很好的驱使这把罗伞,灵海之广博并不在我之下,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必然要更胜许多,再用这手弩,倒也没什么所谓了。”
雪千影将罗伞撑开,夜一宁看了几眼不住口的啧啧称奇,夸奖雪千影构思奇巧:“我也收藏过一些鲲骨,没想到竟然还能这么用,这结构真是精妙,你的构思也巧。果然是一把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的好兵器。”
雪千影笑着谢过夜一宁的夸奖,夜一宁又问她的罗伞可有什么招式套路。
雪千影摇了摇头:“都是随心所欲,随机应变,偶尔也套用刀剑枪棒的招式,甚至拳法掌法也是用过的。”
夜一宁听了更是大加赞赏,更勉力雪千影要保持这番灵动随心,与她的剑意更能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夜小楼和修正、夜小婉在一旁抱着胳膊听着夜一宁都快要把雪千影夸上天了。修正轻轻拐了拐夜小楼的胳膊肘:“要是你亲爹还在,翁媳间也能如此和睦,你可就讨了大便宜了。”
夜小楼莞尔一笑:“伯父和姑母常说,一宁叔叔的性情最像我父亲,想来若是父亲还在,应如你所言吧。”
修正怔了怔:“我逗你的。”
“我知道。我这不是笑了么?”夜小楼唇角翘得更高了些。
修正却叹了口气。一旁的夜小婉也惋惜地摇了摇头。
夜一宁听夜小婉提到过,说仙尊留给雪千影一把剑,便提出想要看一看。雪千影也不见外,直接拿出了不见万物,双手呈给夜一宁。夜一宁却没有接,只是弯下腰,稍稍凑近打量片刻,便教雪千影收起来。
“既是仙尊遗赠,元君好生收藏就是。”夜一宁直起身子,背着手,斟酌了片刻又道,“这把剑的材质,与你手上的手弩很是接近,能够贮存大量灵力,我猜,仙尊羽化之前,应是在这把剑上为你留足了保命的后手。”得到雪千影肯定的答案之后,夜一宁一边自得地笑了笑,一边又劝道:“不过这上面的灵力,能不用还是别用。托于外物,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雪千影点了点头。
夜一宁再次叮嘱,此事最好也不要外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元君应该懂得。”
雪千影口中称是。然而仙尊留给她保命的东西并非这把剑,而是她掌心里仙尊的名讳。就在前不久,他还救过她的命。
但这件事,只有夜小楼和几位好友知道即可,犯不上大张旗鼓天下皆知。
夜一宁一抬头,恰好看见了由远及近的曹氏船只,脸色稍稍冷了冷。众人随他所望方向看去,也都收敛了笑意。
“元君的手弩看着花哨,就是不知这威力如何。”夜一宁忽然冷笑道。
雪千影会意:“天士是想试一试?不知您想怎样试?”
夜一宁抬手一指曹氏船只的桅杆,上面挂着一面船旗,旗上绘着曹氏的族徽:“这个距离,元君可还有准头?”
雪千影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夜小婉捂着嘴,低声对夜小楼道:“九哥,叔叔与茕茕这……这合适吗?”
夜小楼桀然一笑:“换成旁人自然是不合适,一宁叔叔和茕茕,却是无妨。”
修正脸上带着嘲弄:“若是只有他们其中一人在,或许还有不开眼的不知深浅轻重。如今他们二人联手,别说是曹氏,就算船上坐的是泽德广,也最多指桑骂槐,敢怒不敢言罢了。”
雪千影听了夜一宁的话,看了看桅杆的方向,抬手一道灵力箭矢如流星闪现,顷刻间脱手而出。夜一宁手搭凉棚假装张望,眼见曹氏的桅杆一动不动,那旗子却突然一坠,而后被河道上的风给卷走了,仿佛一只断线风筝,飘飘荡荡,顺风而去。
等到船上的曹氏中人反应过来,想要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夜一宁如三岁孩童一般拍手叫好。夜小楼和修正也给足了夜一宁面子,象征性的跟着拍了拍巴掌。夜小婉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夜氏与曹氏结仇也有段日子了,九哥一直为了大局着想,不曾有半分的挟私报复。族人都夸赞少主长成,心胸大度。更因少主的不计较,反而个个摩拳擦掌,伺机要给曹氏难堪。夜小婉太过了解夜小楼,失明之痛绝不可能如此过去,但也一度错觉。如今看着九哥的神情,她才恍然察觉,原来在夜小楼心里,也一直卯着劲要报仇呢。
就说嘛,自家兄长虽然算不上睚眦必报,但向来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主儿。一直隐忍不发憋在心里反而令她担心,如今这般明睁眼露的表达出厌恶,她就踏实了。
只是,旧怨放下,新仇又结。眼下这夺旗之恨,要如何化解呢?
曹冰心从大船上冒出头来,尖锐的嗓音高声喝骂,是何人不开眼,竟然敢挑自家的船旗。
雪千影放下手,抬起头,负手与曹冰心对视:“原来是曹小姐,失敬。”
“……”曹冰心叱骂的话已到嘴边,却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眼尖如她,一眼就看见了雪千影和她身边站立的夜一宁。这半黑半白的头发十分惹人注目,也让人记忆深刻。曹冰心认出这一位就是夜氏族中第一高手,瘪了瘪嘴,心里退堂鼓咚咚作响,想要就此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她往两人身后望了一眼,看见了夜小楼。瞬间火气燃到头顶,心中恨意横生,手指按在腰间,几次想要拔剑。
原因无他,曹冰心设计了夜小楼双眼受伤之后,本来很是志得意满,以为夜氏的少主就此废掉,而她也将这件事作为争夺少主乃至家主之位的筹码。却没想到因为这件事,让瀛州的经济民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去年冬季,曹氏营收不足往年三成,其中很大一部分的缺失是因为夜氏不再同曹氏购粮,瀛州的粮食堆在库房里,卖不出去了。
为此,曹玉楼重责了曹冰心,并以此为态度,肯请泽德广出面说和,修复曹氏和夜氏两家的关系。没想到夜一行全然不领情,开始还只是推三阻四,闭门不见,后来干脆将事情推到夜小楼身上,说事关侄子,得他自己首肯才行。
而夜小楼也一直流连在外,踪迹飘杳,全然不给曹玉楼卖乖的机会。
曹玉楼心中焦虑,自然不会给始作俑者曹冰心好脸色。曹冰心那一阵子伏低做小,巴结奉承,好不容易平息了曹玉楼的怒火,又使计收买了族中一个将死的老者,教他将双眼送给夜小楼。本想着如此夜氏便不能再发难,自己在曹氏的日子也能好过,顺便还能讨好泽氏,以期将来继续自己的图谋。
却没想到,等候许久,泽氏传来消息,夜小楼竟然已经复明了!
第五百二十章 乌鸦
打听清楚个中详情之后,曹冰心砸了满屋子的物什,连修正都一并恨上了。
从未听说过的妻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她想要平息夜氏怒火的时候死。而修正明明自己也是个瞎子,却将亡妻的双眼让给夜小楼!难不成他是神仙转世到人间普度众生的?
分明就是来跟自己作对的!
曹冰心心中恨恨不已,好在泽氏感念瀛州艰难,拨了钱款,总算平顺度过了春耕。曹冰心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她亦可以坐稳少主之位,却没想到曹玉楼如此歹毒,竟然将她当玩物一般送给泽世光。
同样是世家嫡系子弟,凭什么夜小楼就能受万人追捧,便是瞎了还有人心甘情愿奉上亡妻的双眼助他复明?而她就只能埋没于深宅大院,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这些不甘和怨怼,曹冰心愤愤已久,不见夜小楼还能压得住,如今见到了,就如同火山喷薄而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冰心,何事?”曹玉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曹冰心咬碎银牙,攥着拳头,倏然间眉头舒展,手也放开,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转身向曹玉楼行礼道:“叔父,夜少主不知是咱家的船,不小心打掉了船旗,我正与他们说话呢。”
曹玉楼眉头瞬间拧起,抬头看了看空空的桅杆,随后吩咐随从,去取备用的旗子过来。一边看着曹冰心,压低了声音训斥道:“你平日里不是骄狂得很嘛,怎么被人打掉了旗子,还能这般和颜悦色?”
曹冰心笑容瞬间收敛,露出一副可怜的神情:“叔父,下面不止有夜少主,还有无常元君,还有夜氏的啸云天士,我便是心有不满,又怎么敢……”
曹玉楼神情一滞,好半天不得不挤出笑容,似笑非笑:“原来是一宁贤弟和小楼侄儿,咱们有日子不见,叙旧闲谈也无不可,直接夺旗可不是世家间应有的礼节呀。”
说着,曹玉楼又朝着雪千影拱了拱手,却是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夜小楼眉毛一挑,正要还嘴,夜一宁抢先开口道:“曹二哥,千影虽说算是你的晚辈,倒也是成名多年的元君,你这样见了面半声问候都没有,怕也是与礼不合吧?”
修正摇着扇子,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三分讥笑,却是在与夜小楼说话:“挑剔别人的礼数,自己却礼数不周,这要是放在百姓口中,当是一句十分有趣的歇后语呢。”
夜小楼自然十分捧场:“哦?你倒说说是哪一句,看看我听没听过?”
修正手中折扇啪的一声阖上,笑道:“这句便是,乌鸦落在泥潭里,偏看不见自己黑。”
修正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夜小楼也笑出了声。身后夜小婉抿嘴笑着,而雪千影早已习惯了修正的毒舌,只是勾了勾嘴角。
“盲医这一句比喻,真是妙极,妙极啊!”夜一宁则惺惺作态,刻意地拍起了巴掌。
“……”曹玉楼心中怒喝,面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雪千影他惹不起,夜一宁他打不过,现在又被一个刚死了师父失去了庇护的药谷弟子嘲弄,却又碍于其名声,不好直接动手,真是憋屈得要死。
曹玉楼还没说话,两个随从得了曹冰心的暗示,如离弦之箭,飞掠到圆月提灯舟上,直扑修正而去。修正身形疾退,手上指间刃已经弹出,盘算着自己至少能够算计一个。
剩下的那个,雪千影和夜小楼是绝不会放任不管的。就算他们两个来不及,这还有夜一宁的——他方才的话,可是为了应和这位啸云天士才脱口而出的呢。
然而根本不需要他动用指间刃。两个曹氏的随从脚尖刚刚点在圆月提灯舟的甲板上,雪千影手中挽风踏月尚未撑开,直接以伞当棍,横扫出去,直接拦腰将一个随从扫入了水中。
另一个则更惨些。几乎没有人看清夜一宁是如何动作的,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拎着那个随从的后脖领子,将人生生丢进和河中。
得了手的啸云天士还得理不饶人,掐着腰伸出纤长的手指,昂首指着曹玉楼,一副泼妇骂街的做派:“曹玉楼,我敬你叫你一声曹二哥,你就是这样管教下属的?敢在我面前欺负我家子侄,你是逼我拔剑吗!”
夜一宁的话像是玩笑,可他本人的脸上却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还暗暗提升灵力,将威压气场铺展开来,瞬间将两条船上的人都笼罩其中。修正和夜小婉有雪千影和夜小楼护着,浑然不觉啸云天士的霸道,但曹氏船上的人可就遭了殃。就连曹玉楼本人也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鬓角流下冷汗。
曹冰心更是直接矮下身,蜷在船舷的阴影下,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才抬起头直冲着曹玉楼摆手:“叔父,咱们惹不起这位啸云天士的呀。”
曹玉楼翻了个白眼:“废话,那船上五个人,哪个咱们惹得起?”心里却又将曹冰心骂了好几遍。
曹冰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伸手扯了扯曹玉楼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人在矮檐下,咱们暂且吃了这个哑巴亏,今日事家中这么多人看着,等到了天柱山,再……”
曹玉楼听了侄女的话,也觉得是个找回颜面的好办法,便站直了身子,对着夜一宁拱了拱手,说了些赔不是的话。
夜一宁心中虽然气恼曹氏暗害夜小楼,但也只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办法来出气。毕竟无凭无据,单靠夜小楼一面之词,很难光明正大地讨回这个公道。而且眼见曹玉楼服了软,也不好再继续胡搅蛮缠,便收了威压,算是给了曹玉楼一分薄面。
两厢道了别,曹氏的大船先行一步。圆月提灯舟继续不紧不慢的赶路。
“曹玉楼今日有些反常啊。”与曹氏打过交道的夜小楼狐疑道,“就算他忌惮叔叔,不敢正面相抗,可曹冰心却没这么好说话。那张利嘴,无礼也要辩上三分的,怎么今日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
“你怀疑,曹冰心有后手?”雪千影问道。
夜小楼点了点头。却又算不出曹冰心之后会如何动手,一时之间难免陷入苦思。
夜一宁轻轻拍了一下夜小楼的额头,讥讽道:“出息,为了这么个人伤脑筋,有这闲工夫,哄你媳妇不好玩么?”
第五百二十一章 品仙
夜小楼耳朵一红,瞪了自家叔叔一眼。但也自此不再提曹氏。
又走了一阵子,日头西沉,夜小婉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雪千影也拿了一坛酒出来,几个人欢欢喜喜的用了一餐饭。待到傍晚时分,月色还不太分明的时候,圆月提灯舟便已经进入到了下天池。
天池也是个淡水湖,但与三大湖的水域面积相差甚远,只是天柱山上积雪融化积攒起来,经由高山岩壁流下,在山脚下凹陷处形成很小很浅的一汪湖泊。所以,天池分为两部分,山上的被称作是上天池,而山下连接汶水的,便被叫做下天池或者直接称为天池了。
下天池岸边,只有一个小小的临时码头,停靠了不少船。码头边上有一些世家子弟维持秩序,迎来送往,好生热闹。
五人下了船,先到记名处记名。莲氏夜氏两家前日便都到了,驻扎在山上。莫氏也到了。五人留下名姓之后,被一名泽氏的子弟领着,去往品仙石验名。
品仙石是个非常奇妙的物件。看起来是一块一米多高的石头,正面有一处被磨得光滑的地方,两只巴掌大小。前来验名的各世家子弟,只需要对着光滑处,全力挥出一掌,再等上几个呼吸的时间,品仙石上就会显现出此番名仙擂个人战上仙修的出场次序。
排名前十八位的仙修,品仙石会给出相应的数字,拿到数字的仙修,个人战第一阶段便只能留在擂台上守擂,直到被击败或是守擂成功。而后守擂成功的十八名擂主,两两对战,车轮循环,最终决出前三名。按照往届的规矩,个人战第一名是不可参加家族群战的。但是其家族也相应拥有一次选择避战的权力。
排名十八位之后的仙修,品仙石会给出一个符号,负责记名的弟子会将这符号记录在名簿上,而后递上一枚刻着同样符号的令牌。持着这枚令牌,便可以参与个人战阶段的挑战了。令牌上符号不同,挑战的次数也不同,最多可以挑战十八次,最少的只能挑战一次。次数用光或者挑战成功成为擂主之后,令牌需要交还。
还有一些修为特别不济的,品仙石也会直接给出指引。这些人是没资格参与个人战的,只能在家族群战之中求个凑数露脸的机会了。
但不论修为高低强弱,也不论品仙石给出的结论如何,只要是记了名又通过了品仙石验证的仙修,便都有资格参与家族群战。
雪千影、夜小楼和夜一宁都拿到了守擂的资格,也就是名列前十八位。泽氏负责引领的弟子认出三人的身份,倒也不觉意外,将几人的次序都记录下来,发放对应的号牌,口中连连道着恭喜。
名仙擂十年一届,雪千影和夜小楼是初次参与名仙擂,虽然阅历较同龄人多些,面上看着淡定又平常,但能得到品仙石的认可,成为守擂之人,心里总归是有些窃喜的。
至于夜一宁,则有些不屑,冷冷地一耸肩:“次次来次次守擂,真没意思,我还想到处找人挑战呢。”这话一出口,惹得一众围观凑热闹的世家仙修们,忍不住朝他老人家这边多看了好几眼。
但当他们发现,这一位乃是夜氏的啸云天士时,都纷纷转回了脑袋,该干嘛干嘛去了。
原因无他,夜一宁乃是上届名仙擂个人战的榜首。这种狂背言论旁人没资格开口,他老人家却说得。
修正为了以防莫氏人手不够,也过了品仙石,拿到了一块可以挑战十次的令牌,浑不在意地收入囊中。夜小婉则拿到了一块拥有十二次挑战机会的令牌。
“我就说吧,十六娘如今的修为,已经高过我许多了——可就是不见境界突破,真是奇怪。”修正摇头晃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离开品仙石,五人结伴上山。山路狭窄逼仄,人又多,天色渐暗,为防山火点的火把也不多。偏偏天柱山非悟道境无法御剑,导致行走缓慢,异常拥挤。夜一宁几次不耐烦,想要先行御剑离开,却又不能丢下夜小婉,心中焦躁。
偏偏此时有人不开眼。人群之中,一个服色上看不出家世的年轻仙修,正眉飞色舞地与同伴讲话:“我虽没有亲见,却也能猜到几分,夜少主向来跋扈的,别说区区曹氏,便是十大世家又有几个能被他放在眼里呢?”
“就是,先前乔氏主母的寿宴上,我还见他与泽家主平起平坐呢,当真是目中无人,不知尊重二字如何写!”另一个年轻人说道。
周遭几个年轻人都连连点头称是,也说着什么,但声音不大,雪千影几人这边就听不太真切了。
夜小楼与雪千影对视一眼,都反应过来,这八成又是曹冰心搞出来的把戏。
夜一宁听了直蹙眉,胳膊肘拐了拐侄子:“你几时这般好性了?旁人这是指摘你品性呢,你都不还嘴不解释的么?”
夜小楼笑道:“倒也不算是指摘。我对曹氏不敬,这是事实呀。嘴长在别人脸上,想说就说。”说着,突然大声道,“曹家主待人接物倒是谦和有礼,就连自家船旗被人打落都不当面言语,只在背后搞这种众口铄金的把戏——阿正,此种行径,用歇后语要怎么说?”
“疯狗吠月——不知天高地厚。”修正手中扇子一摇,脸上带笑,尽显毒舌本色。
听见夜小楼和修正的声音,那几个议论的世家仙修瞬间捂了嘴,好在夜小楼没有冲他们发难,让他们稍稍心安。可五月间的天气,他们几个还是被冷汗湿透了脊背上的衣裳。
夜一宁悄悄给侄子比了个大拇指:“可以啊,你如今也学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一套了。”
夜小楼笑了笑。又惋惜地摇了摇头。曹冰心其人,之前伤他双眼时,至少还有几分狠辣和果决,亏得彼时夜小楼还多少当她是个强劲的对手。如今行事却越发小家子气,只会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惹人厌恶。
夜小楼出声之后,周遭再也无人敢大声议论云齐天士,五人这一路走得顺顺当当。直到月上中天,时间已经接近亥时,五人终于爬上了山,来到各世家宿营的地方。
“嚯,人来得不少呀。”夜一宁抱着胳膊扫了一眼,冷笑道,“比上一届多了一倍不止。”
第五百二十二章 拜见
有负责引路的弟子,为他们指引了各世家营地大概的方向。其实他们几人倒也不用指引,若是找个小世家怕是不易,但十大世家的旗帜高高竖着,便是夜色中也非常容易分辨。
几人将要分开与各家汇合。雪千影问修正是不是要去找莫雪歌,修正想了想,莫雪歌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安排,药王谷又不算世家不参与擂台,那么他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随你去莲氏走走吧。”修正决定道,“我跟着你夜九还能多放心些。还有你那个叫莲萱的师妹,今次应该也来了吧?昆仑时与她切磋过炮制药材的技艺,很受启发,也想再找她去聊聊呢。”
雪千影点头应下。于是两人便要与夜氏叔侄道别。
“小楼,你去替我拜见一下莲家主和金夫人。若是肃风天士老人家也在,顺便替我磕个头。”夜一宁却如此安排道,甚至还拿出自己的拜帖,生怕莲威和金悯将他侄儿打出去一般。
夜小楼怔了怔,与雪千影对视一眼,又伸手指了指天色,对自家叔叔道:“去是要去,可这都什么时辰了,没准莲家主都已经休息了。而且我也得见过伯父之后再去吧,万一他也要我替他给肃风天士老人家磕头呢?我岂不是要跑两趟?”
夜一宁抬脚踹了侄子一下,低声道:“先见岳父岳母,这是礼数,若是他们已经歇了,你就找个地方等着,天亮之后立刻就去。兄长那边,我替你去说。快滚。”说着,还叫上夜小婉,施施然走了。
夜小楼耸了耸肩,手里拿着夜一宁的名帖,无奈地对雪千影道:“走吧,就当我送你了。”
于是三人循着莲氏旗帜的方向,绕过几家营地,来到莲氏主营近前。负责值守的弟子,远远就认出了雪千影,飞扑上来,见夜小楼和纠正也在,连忙行礼问候,接着就是对自家大师姐一通撒娇。
雪千影被众星捧月一般,迎进了大门,一路有说有笑,问问这个修习有没有放松,又问问那个功课有没有抓紧。修正和夜小楼不远不近的跟着,看着雪千影欢快的神情,也都跟着高兴。
走了不远,莲英和莲芙跑了出来。莲芙直接扑进雪千影怀里,蹭了好半天才放开:“师姐瘦了呀,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莲英也觉得师姐清减了。
雪千影笑着看看这个,又拍拍那个,指了指身后的两位“贵客”。莲英莲芙这才看见夜小楼和修正,连忙上前见礼——自然他们相熟不见外,但礼仪也是要做给外人看的。
“师父师娘睡了吗?太叔祖睡了吗?若是没睡,”雪千影想起方才夜一宁的态度,失笑道,“夜小楼替他叔父啸云天士过来拜见师父师娘,顺便给太叔祖磕头。”
莲英微微一愣,也笑出了声。莲芙娇娇地说道:“娘亲算准了师姐今日一定会到,正和爹爹等着你呢。太叔祖那边我不知道,不过可以帮你……啊不,帮夜九哥去看看。”
“那便有劳大小姐带路了!”夜小楼假模假式的行礼。又对雪千影道,“我先去见肃风天士,若是他老人家已经歇了,我就在外面磕个头,再去见你师父师娘。”
雪千影道了一声好。莲芙就引着夜小楼朝着旁边的院子去了。没走多远,小姑娘又跑回来,对雪千影悄悄地说道:“师姐见了爹爹娘亲之后先不要睡,我有事找你呢。”
等到雪千影点头应下,莲芙这才又跑到夜小楼近前,瞬间变作乖巧得体的大小姐模样,带着夜小楼走了。
莲英看着莲芙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幸而师姐回来了,不然这丫头怕是要愁得火上房了。”
雪千影不解的看着师弟。莲英笑道:“容氏也到了。娘亲可怜她,放她去见,还松口让她将人带回来看看。结果她不敢,非要等你回来之后,有人给她撑腰了,再带人回来。”
雪千影大笑起来:“师娘又不成吃了璇玑,芙妹这是怕什么呢。”
莲英道:“许是有人嚼舌头,让她听了几句夜九哥拜见爹爹娘亲时候的惨状吧。”
雪千影无语。莲英得逞地笑着。雪千影突然反击:“那你没把相好的带回来给师父师娘瞧瞧?”
莲英瞬间脸红,皱着眉头,撒娇似的嗔道:“师姐,你又欺负我。”
“不然呢,难道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雪千影笑容之中意有所指,别人两个字咬得稍重些,眼见莲英的脸,更红了些,都快要滴出血了,不敢再说话。
雪千影终于换来了耳根清净的一路。
“爹爹娘亲那里还不知道,师姐你别说漏嘴了呀。”临近正院,莲英还特意叮嘱道。
雪千影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整理衣裙,带着修正,进到了厅堂之中。
向师父师娘行礼问安之后,雪千影又将修正引荐给莲威和金悯。得知这便是多次救护爱徒的盲医,莲威和金悯都连忙起身相迎,搞得修正受宠若惊。
“长辈离席,如何使得。”说着,还伸手去扯雪千影衣袖,叫她赶紧帮自己解围。
修正年纪比雪千影长了不少,但对莲威和金悯来说依然算是晚辈。伉俪俩拉着修正说了好些话,便唤来莲英,叫他亲自安排修正的起居。
修正实在过意不去,莲英却劝道:“客随主便,阿正,看在师姐和我的面子上,就当哄我爹娘开心了可好?”
修正无奈,只能领情。莲威更叮嘱儿子,名仙擂这几日,若是他和雪千影都无暇招呼客人,定要安排周全的人手跟着修正,保护好客人的安全。
莲英领命,带着修正先行去休息了。厅堂里又只剩下了莲威夫妇和雪千影三人。
“芙儿呢?没跑出去迎你?”金悯也知道女儿的小心思,笑着问道。
雪千影问师娘讨了杯水喝,坐在一旁笑道:“啸云天士叫夜小楼带了他的帖子,前来拜见太叔祖和师父师娘。这会儿功夫,芙妹应该陪着他给太叔祖磕头呢吧。”
提起夜小楼,金悯冷哼了一声:“这个夜一宁,倒是会讨便宜。深更半夜的,谁稀罕他来拜见?拜见之后呢,怎么说,是留宿莲氏,还是直接撵回去?”
雪千影端着茶盏,看着杯底残余的一点点浅金色茶汤,映出自己稍带红晕的脸,咬了咬嘴唇。
金悯自己养大的孩子,一看就知道她是有悄悄话要跟自己说,便连推搡带痴缠,将莲威撵了出去。
“师娘,我和夜小楼,在一起了。”雪千影羞得垂着头,更不敢抬头去看金悯此时的脸色。
“阿威,那混小子来了给我撵走!敢跨进门一步,就给我打断他的腿!”金悯一声爆喝,传出老远。连山上本就不多的鸦雀都给惊飞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归宁
虽然生气,但金悯眼见自家好徒儿两颊绯红,眉目间风流态度,嘴角又始终挂着笑意,知她过得快活,心里倒也不算堵着过不去。又忍不住还叹了一口气。
若是雪蕊姬还活着,看见自家女儿就这样与人私定了终身,也不知是会尊重女儿的意愿为她高兴,还是如自己一般生气,气得要去打断夜小楼的腿。
“他待你好不好?”即便是心知肚明,金悯还是凑近了,拉着徒儿的手,低声问道。
雪千影点了点头:“师娘,他待我很好的。”
“哼。”金悯虽然欣慰,但还是做出很不高兴的样子,“无名无分就敢爬床,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雪千影笑了一声,眼见金悯瞪着自己,连忙收敛了笑意。却是将两人之前争吵的事情讲给金悯听。
金悯听得蹙眉,亦有些惊讶,等到雪千影说完了,心疼地拍着徒儿的手:“我的傻雪儿。这夫妻相处,向来是冷暖自知,哪能家家户户都是一个模子?我和你师父吵吵闹闹半辈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可不代表你们也要如此啊。你看你几个师叔和姑姑家,也不都是这样子的。”
雪千影似懂非懂,看着金悯,等着她把话说完。
“依我看,他那样宠着你由着你也没什么不好。”金悯继续说道,“两人相处,真心诚意是一桩,乐在其中又是一桩。只要他不觉得厌烦,你也不觉得腻味。所谓厮守,不正是如此么?”
雪千影道:“可天长日久的,厌了又当如何?”
金悯笑道:“哪能一直如此呢?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往后多得是需要争吵和迁就的事情。你看我和你师父,一起过了许多年,也才磨出现在的相处之道。你别着急,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遇见问题不要回避,大大方方的去解决它。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回头看,不就是天长日久了?”
雪千影......
第五百二十四章 留宿
回到房中,莲芙正等着雪千影。见到夜小楼跟着一起回来,稍稍惊讶,很快就明白过来,又忍不住调笑自家师姐。
雪千影轻轻拍了莲芙的额头,转身叫夜小楼先去洗沐,自己则拉着莲芙坐在案边。
莲芙还朝着夜小楼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笑道:“师姐,你是不是该挽发了呀?”
雪千影抬手要打,莲芙连忙缩头,笑说自己不敢了。看着师姐和夜小楼如此亲密,想到容璇玑,莲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雪千影看在眼里,想起莲英的话,忍不住叹息:“英儿与我说了,师娘既然松口,你还怕什么?非得等我回来给你撑腰?”
“自然是害怕的。”莲芙垂下双眸,手里绞着衣襟:“倒不是害怕娘亲难为璇玑,是害怕这件事被传扬出去,莲氏颜面不好看。若是平时,璇玑亲自到长州登门也就罢了,名仙擂上那么多世家,万一……于容氏也不好。”
“你在担心这个呀。”雪千影将莲芙搂在怀里,“我家无忧无虑的小师妹,怎么也开始杞人忧天了?”
莲芙抬头看着自家师姐,噘着嘴撒起娇来:“师姐,这怎么能是杞人忧天呢?我是在为莲氏和容氏两家着想呀!”
雪千影笑了笑:“好好好,我家小师妹,最是体贴周全、善解人意了。行不行?”
莲芙坐正了身子,看着雪千影:“师姐,你快帮我拿个主意。若是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我就悄悄去见她,将来有的是机会让她来见娘亲,不急在这一时。”
雪千影帮莲芙整理好衣襟,笑道:“我倒是觉得,师娘既然能松口,必然是已经跟师父合计好了。不管事情能遮掩住也好,传扬出去也罢,他们都已经有了完全的应对之策——从小到大,师父师娘对咱们虽然宠溺,却从不骄纵。而且师父那人,向来未雨绸缪,几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莲芙歪着脑袋想了想,点了点头。相比之下,金悯偶尔还会冲动些,但莲威为人,最是谨慎,行事做一步想十步,甚至是百步。必然不会出现什么难以掌控的局面。
想到这里,小姑娘终于露出笑容:“那我明天就去找璇玑。趁着名仙擂还没开擂,大家都不忙,关注莲氏的人也不算多。我带她过来见见爹爹和娘亲就是了。师姐,你明天出去吗?若是娘亲为难璇玑,你可要帮她说话呀。”
“我凭什么帮她说话?”雪千影却故意逗弄莲芙,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当初你夜九哥拜见师父师娘的时候,我都没敢露面。万一他们明天向璇玑发难,连我一起迁怒,那可怎么得了?”雪千影说着连连摆手:“我看啊,我明天还是躲出去,躲远点,等璇玑走了再回来才好。”
“师姐——”莲芙明知雪千影逗她,可心里还是着急又慌乱,拉着雪千影的手晃来晃去。
夜小楼洗沐出来,正见到这副情景,看着眼角都快沁出泪光的莲芙,万分不解。
“夜九哥,你快来帮我!”莲芙见雪千影似乎不为所动,跑过去抓着夜小楼的袖子,一通撒娇讨好。等到夜小楼终于听明白了莲芙的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
“你师姐向来护着你的,还真能放手不管?你呀,就是关心则乱,这种当也能上?”夜小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她逗你呢。你越着急她越开心——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干脆哭一场,坐地上哭,你师姐一准过来哄你,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莲芙听了更觉得委屈:“夜九哥你跟师姐学坏了!”小姑娘叫着,气得直跺脚。
可夜小楼和雪千影却相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莲芙气自己说不过,转身就走,没多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扒在门口对雪千影道:“我不管,明天师姐必须要在!”
说完又跑了。
雪千影和夜小楼笑了一会儿,雪千影这才道:“芙妹不懂。明天我若是不在,师父师娘或许还能放璇玑一马。若是人多了,为了颜面,必然要更难为她一些的。”
“阿芙还小,总是不懂父母心的——别说她了,就是你我,不也还是不懂?”
雪千影点了点头,夜小楼的话有道理:“话说,你今天真住在这?回头夜家主不会训斥你?”
“家里自然有一宁叔叔帮我说话,伯父不会太难为我的。”夜小楼笑道,“再说了,莲家主亲自开口留我,我不等赶紧顺杆爬?不然以后再想留下可就难了。那句话怎么说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雪千影嗤嗤地笑着。夜小楼招招手,将凑过去的雪千影搂在怀里:“真难得,我还能有留宿莲氏的一天。”
“说得像小荷别苑你没住过似的。”雪千影轻轻锤了他一下。
“住在客房怎么能跟留宿在你房里一样呢?”提起这个,夜小楼难免有些兴奋,“再说了,那时莲家主和金夫人也只是勉强同意我们来往。现在却是拿我当了亲姑爷,岳丈岳母的恩情,哪能不领?”
雪千影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戳着夜小楼的胸口:“瞧你那点出息。我师父难道就不能是看天色晚了,看在夜氏的面子,出于安全的考虑,才叫你留下的?”
夜小楼笑得张扬又轻佻:“那你是没听见,方才你师父嘱咐我什么。”
“师父能嘱咐你什么?”莲威为人虽然谦谨但并不刻板,雪千影是真的猜不出来他对夜小楼回说些什么。
等到夜小楼一字一句将莲威的话学了出来,雪千影抬起一脚,直接踹在夜小楼的胸口上:“哪来的浪荡子,滚出去!”
夜小楼捉了雪千影的脚踝,一点点的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不过浪荡子这个称呼,倒是久违了:“离了昆仑之后,就没听你这么叫过呢。”
雪千影挣扎了两回,都没能把脚收回来,又不敢真的发力,生怕伤到毫无防备的夜小楼,只能以这略带几分暧昧的姿势,仰着头娇嗔道:“你若喜欢,我天天这样叫你,可好。”
夜小楼笑着摇摇头,带着几分轻薄几人调戏,扯着雪千影的小腿,勾在自己的后腰上,伸手扣住雪千影的大腿,将整个人托了起来:“床上叫一叫就好,别人听了去,成什么样子。”
雪千影觉得,方才那一脚自己应该再狠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