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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大水墨     她自昆仑来txt下载     她自昆仑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三雕

    雪千影怔了怔,继而摇了摇头。

    “而且就算我是黑夜的灯,又能如何?”莲英苦笑一声,微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绝望:“点再多的灯,黑夜还是黑夜,不会变成白天。而黑夜总要过去,天总是会亮的。”

    “英儿,”雪千影唤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劝道:“英儿,这世间的明暗,本是不分明的。更多的是明暗交叠出灰色。更何况,你想做他黑夜的灯,他又何尝不想做你灯下的影呢?”

    莲英抬头看着师姐,带着几分讶异:“他与你说的?”

    “怎么,觉得你师姐我,说不出这样的话?”雪千影偏着头,看着莲英。说着,将手里的琉璃佩放下,从乾坤袋里取出了青朗的令牌,递给莲英:“他特意派人送来给我,让我转交给你的。”

    雪千影将青宏和青子衿可能知道自己手里有这枚令牌的事情,告诉了莲英:“青宏没看到令牌,后来青子衿也没看见。但当时那么多青氏护卫,但得有一个多嘴,这件事便瞒不住青氏上下,若是有人借机向他发难……若你不来,我便要将令牌送还,提醒青朗,有备无患。”

    “无妨的,他已经知道了。”莲英接过令牌,“并且已经解释过了。”

    自己的令牌无缘无故出现在毫无关联的人手里,真不知道这位朗公子是如何对着自家一众长辈遮掩过去的。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师姐还要帮我们一个忙。”莲英提起条件来,也毫不客气。

    “你说。”

    “师姐得走一趟泽氏。”

    雪千影蹙眉。

    “我们俩手里能用的人手不多,高手更少。泽氏这边不能用青氏的人,咱们莲氏师姐是知道的,从来也没有能够掩人耳目的势力。故而,泽氏这边的布局,是我们花了大价钱,买了人命。”莲英捏着令牌,缓缓说道。

    一个买字,如同一记重锤,锤在雪千影的心上。

    “下定的时候我有言在先,这几个人要么死,要么跑,不能给泽氏捉了去。不然我担心,以泽氏的手段,若真是有心逼供,他们抗不过去。”

    “所以,你要我和夜小楼去泽氏,趁机灭口?”雪千影捡起桌案上的琉璃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灭口也好,放水也行,总之要做得自然,恰到好处,不留痕迹。”莲英正色道,“我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师姐做得成。这也是我来寻你们的第三个目的。”

    雪千影沉默不语。

    “师姐心里不要觉得有负担。我和朗儿开出的价码,虽是买命,但也十分丰厚,足够他们一劳永逸,又有师姐这样的高手保驾,不是真的让他们无谓送死。”

    莲英眼见雪千影的脸色不虞,又软和下来语气,循循劝道,“师姐,你这样想,他们为我们办事,拿了甜头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这天下真的陷入仙门遗族所构建的境地之中,世家尚且难逃覆灭的结局,那些散修们,难道不会如同蝼蚁蜉蝣一般,瞬间灰飞烟灭吗。”

    雪千影摇了摇头:“英儿,反击雪靥的阴谋,不是只有变成他这一条路可走……罢了,这件事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

    “师姐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了。”莲英一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令牌:“反正我也说过,这件事是我想做,我要做,跟师姐并没有关系。”

    雪千影无奈地笑了,如今哪里还有她不答应的余地?方才也不知是哪个把话说得那么满:就算我不赞同,也会支持你。喏,这不是现世报是什么?

    雪千影挑眉看了看十分欠打的师弟,晃了晃手里的琉璃佩:“真的让我看?”

    莲英瞬间红了脸:“师姐好奇,看也无妨……”

    “你确定我看了不会长针眼?”雪千影继续逗他。

    莲英却挑衅似的指了指雪千影脖子上两块明晃晃的印子:“我好歹还知道事后遮掩,师姐你和夜九哥能不能有点顾忌,啧啧,下嘴真狠……”

    没等他说完,桌上的笔墨砚台,一股脑地朝着他砸了过去。

    莲英左躲右闪,又皮了一阵,最终还是主动出来讨饶,被雪千影拍了两巴掌让她出了气,这才又笑嘻嘻地说道:“不打扰你和夜九哥的浓情蜜意,朗儿还在附近等我,我出来一趟不容易——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最后一句,却不知说得是他和青朗,还是她和夜小楼了,雪千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莲英离开房间时,差点跟端着汤饮过来的夜小楼撞个满怀。夜小楼正想说他两句,没想到莲英匆匆忙忙地摆了摆手,飞也似的跑了。

    “这么急着走?”夜小楼将香甜扑面的怜子汤摆在雪千影面前,指着莲英离去的方向:“你家里有事?”

    雪千影摇了摇头:“去见他心上人了,不然哪能这般雀跃?”低头一看怜子汤,不由得又是一阵脸红,抬头看夜小楼:“英儿告诉你的?”

    夜小楼点点头。

    雪千影撅起嘴:“早知道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应该狠狠揍一顿才是。”

    夜小楼失笑。他家无常元君假装发脾气的时候,嘴会嘟起来,像只金鱼,特别可爱。真想拿面镜子给她照照。

    雪千影喝了汤,又撒娇说自己还没睡饱,要再去补眠。夜小楼伸手将她抱回了卧房,安顿好,哄了一会儿,见她气息逐渐安稳,这才悄然离开,准备去岸上找些吃食带回来。

    夜小楼走后,雪千影睁开眼睛,看着手里的琉璃佩,一时之间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窥视莲英与青朗的过往。

    由他们去罢。

    不仅她自己不看,雪千影还小心的将琉璃佩收好,这东西以后只要莲英自己不提起来,她便当做从来不知道这回事,保证也不叫别人看见。

    莲英离船登岸,辨别了一下方向,便一路御剑去了。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莲英收了佩剑。这是个乱葬岗,周遭全是墓碑和野坟,除了偶有鸟雀经过,静得能让鬼都胆战心惊。

    莲英并不停留,一头扎进聚魂塔。爬了两层楼梯,约好的人却还没有来。于是莲英便挽了袖子,将灰尘简单清扫了一下,找了个舒坦的地方,靠着休息。

    “咳咳。”直到两声熟悉地轻咳传来,莲英抬起头,面色苍白的少年郎,一身群青衣袍,头上插着一枚寒铁制成的钉子形状发簪,周身萦绕着病气,唯有那双深渊似的眸子,灿若恒星,正看着自己。

    莲英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一时之间又有些恍惚。

第四百六十六章 乱葬

    那是莲英第一次单独外出走动,不曾想真就迷了路,又赶上天降暴雨。莲英不确信自己多久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既要辟谷维系生机,更不敢贸然浪费灵力来避雨,只能撑起一把油纸伞,勉强遮住头肩,至于下摆鞋袜,就无法顾及了。

    前方隐约有些光亮,给急于赶路又失去方向的少年郎带来一点希望。没成想,走近一看,竟是一座乱葬岗,那光亮亦是天上的闪电映照在一具大红棺木上,反射出来的诡异光亮。

    莲英暗暗骂了声晦气。

    死人自然没什么可怕。可谁家大雨天红棺出殡,又不下葬,就这么弃在荒野之上,着实有些瘆人。

    若是天气好些,若是平时,莲英或许还会大发善心,顺手挖个坑把棺木埋了,也算是成全亡者入土为安。可今日……莲英匆忙中与那红棺擦身而过。

    雨水砸在棺木上,留下喑哑的撞击声,如磨牙吮血。但在这个声音里,竟然还夹杂着另一种敲击的声音。

    叩叩叩,叩叩叩——竟好似活人指节敲击木板的声响。

    莲英被这声响勾住,去而复返。全神贯注循着声响,竟然再次回到了那具红棺身边。

    好么,果然是红棺诡异,难不成内里困着一只恶鬼,正在叩门?

    莲英伸手拍了拍棺盖,声响瞬间停了下来。不久之后,里面传来十分微弱的说话声:“有人吗?救,救命。”

    “还请稍等。”莲英应了一声。

    “……好。”内里的声音有气无力。

    就算是一只鬼,也该是很虚弱的鬼吧。莲英想着,将伞收了,顾不得雨水瞬间浸透的头发和衣裳,围着棺木观察了片刻。

    这封棺之人着实歹毒,四十九枚棺钉,颗颗没顶,有两枚被锤子敲得,钉帽都碎裂了。

    莲英取出师姐所赠的鲲骨匕首彼岸,顺着钉帽缝隙楔进去,一点一点小心发力,将钉子撬了出来。

    “寒铁?”莲英拈着钉子看了一眼,突然对棺中人的身份有了几分兴趣,“兄台何方恶鬼,竟然要用寒铁封棺?”

    莲英嘴上打趣,手上动作却未停,接连起了七八颗钉子,棺内突然传来一声笑:“既知我是恶鬼,兄台还敢开棺?”

    莲英撇开一枚钉子,也笑了:“巧了,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恶鬼长什么样子。今天不妨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呵。”棺中人笑了笑,不出声了。

    莲英冒着暴雨,将四十九枚棺钉尽数起了,轻轻敲了敲棺盖:“雨大,兄台遮遮脸,我要开棺了。”

    不知是不是棺中人似乎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好半天没有回话。莲英又叫了两声,那人终于敲了两声棺板,算是应了。

    莲英站在棺头,掌心覆在棺盖边缘,用力一推。木板摩擦的声音比暴雨更为刺耳,眼见棺盖被掀去大半,一团毫无章法的暗器毒针,从棺内迸发出来,朝着莲英所站的方向,兜头盖脸,齐射出来。

    莲英似乎早有防备,身形一闪,躲过大半,剩下的都被他袍袖一卷,收归己用。但莲英还是跳开了三四尺的距离,这才叫道:“兄台恩将仇报,可不算仗义。”

    “咳咳。”棺中人咳了几声,却不见出来。

    “需要我扶你不?”莲英观察了片刻,见始终没有动静,再次开口问道。

    “兄台能不能过来搭把手——放心,我的暗器一下子都使光了,不能再算计你了。”棺中人声音传来,似乎是说话太多的缘故,又咳了起来。

    莲英慢慢靠近棺木。这人防备心重,莲英被他算计了这么一遭,竟也不恼,甚至还生出一些惺惺相惜的体谅。但袖子里的毒针还在,若是对方是故意诓他过去,那莲英也不必客气,还击就是。

    凑到棺木侧面,莲英探头一看,棺木之中,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郎,披头散发,周身带血,显然被人塞进棺木之前,还被狠狠地折磨过一通。荒郊野外冻了一阵,又被雨水一浇,更显狼狈。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少年用一只手,勉强遮着眼睛不被雨水蛰痛,透过指缝,也正观察着棺木外站着的人。

    “青氏?”莲英上下打量几眼,从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外袍上,找见一处隐约可以辨析是裂冰寒梅的刺绣,又见少年手腕上带着一个金环,亦是青氏族徽模样,故而有此判断。

    少年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他盯着莲英看了半天,透过雨丝,辨析得出不是自己仇家,稍稍松了口气,递出一只手:“兄台好心,帮帮忙,我这腿脚不便,自己出不去。”

    莲英抓住他的手,冷得像冰块子似的。发了两次力,却都没将人拉起来。少年苦笑着再度致歉。莲英松开他的手,直接弯腰将人横着抱了出来。

    雨天地面湿滑,莲英将人抱出来之后,一个转身的功夫脚底下就滑了两次。少年不得已,伸手勾住了莲英的脖子。冰冷的手触到莲英温热的脖颈,刺激得他一个激灵。

    “嘶,你这小冰块子……你可有去处?”莲英四下打量了一番,周遭除了坟就是坟,实在找不出个避雨的地方。自己倒还好,怀里这小子,再这么浇下去,外伤叠着风寒,小命怕是难保。

    少年指了指北边:“那里有个义庄,平时没什么人,房子虽然破败,但聚魂塔尚还齐整,至少能避雨。”

    莲英点点头,嘱咐他搂着自己不要松手。一边提起灵力,将两人护住,避开雨水。而后,抱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奔去。

    “你就不怕我骗你,设局害你?”少年稳稳地靠在莲英怀里,说话声音很小,很虚,但嘴里呵出的热气,那么小小的一点,扑在莲英下巴,伴着一点酥痒。

    “萍水相逢,你害我作甚。”

    “你小时候家里大人没给你讲过故事么?恶鬼想要投生,得抓个替身。公子生得好看,心又善,可不正是个很好的替身?”

    莲英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笑了:“这故事我没听过。不过,我听过另一则故事,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故事?”少年眼睛亮了亮,故作天真,“我最爱听故事了。”

    “小时候我怕黑睡不着,我师姐哄我,说世上根本没有鬼。我不信。她便又哄我,说便是有鬼也不怕,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恶鬼敢勾走我的魂,上天入地,黄泉碧落,她都会把我给抢回来!”

    少年愣了好半天,突然笑出声来,不是之前防备刻意的笑,也不是嗤笑嘲笑,而是那种发自真心的,大笑。

第四百六十七章 义庄

    到了小冰块子所说的义庄,莲英抱着人没法敲门,只能喊了两声没人应,便抬腿踹开了门,钻了进去。

    “这义庄荒废十多年了,人是没有的,你就不怕喊出鬼来?”少年靠在莲英怀里,有气无力地笑着。

    莲英四下打量着,辨别着方向:“方才不还说你是恶鬼么?想来这鬼与鬼之间,也有欺软怕硬一说,他们见了你,躲都来不及,哪敢冒出来找死?”

    义庄的房子很是老旧,看起来至少十来年无人光顾。于是莲英抱着少年,一头扎进了聚魂塔的方向。

    聚魂塔内,一股子冲鼻的霉气,莲英示意怀里的人捂住口鼻,自己抱着他爬了两层的楼梯,这才找到了一处干爽的地方,把人放下。然后拢了些干柴,生了火。

    不多一会儿,塔内温度悄然上升,莲英觉得暖和了一些,转过头来,打量着少年。

    之前他救人心切,如今借着火光才看了真切。少年身上的衣服,用料很是考究,残存的一点点绣工也能看出不错,可约么是遭了折磨的缘故,外袍都浸透血污,很多地方撕破了,隐约还能看见里面染着血的中衣和里衣,甚至是泛白的伤口皮肉。

    莲英蹙着眉:“你这衣裳,实在没什么穿着的必要,还有衣裳么?”莲英蹲在他跟前,伸手在他腰间摸了摸,还真找到了一个乾坤袋。

    “有的。”少年从他手里拿回乾坤袋,翻找了一套衣裳出来,放在一边,抬头看着莲英,忍不住笑了:“你这人,心眼真是好,自己的衣裳都淋湿了,不先脱了烤着,竟然先来管我。”

    少年一边说,一边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莲英,最终将目光落在他腰上,盯着那枚琉璃佩,“呀,竟然是莲少主,失敬了。”

    莲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禁步:“你竟然还认识这个?”

    “见过图样。传闻莲少主悟道称仙之时,天降琉璃净火。彼时无常元君特意赶回为你护法,以快剑削得一块退火九十九次的净水琉璃,封住一丝火焰,制成这琉璃佩,赠予莲少主,以示纪念。我说得可对?”

    莲英点了点头。

    “无常元君待你可真好。”少年似是感慨,又有几分羡慕,“我家里就没有这样的哥哥姊姊,不然……”少年话没说完,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上好的蚕丝料子浸透了血水和雨水,凝在一块,少年如今虚弱,根本扯不开。

    莲英道了声得罪,伸手帮他把腰带扯下来,结果稍稍发力,腰带便断成了两截。少年的衣袍就此散乱开来,露出白得近乎透明的胸膛,以及上面道道伤痕。

    “伤得这么重?”莲英也愣了一下,少年的伤势,有些超乎他所料。

    “咳。”少年人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红着脖子和耳根,“吓着莲少主了?”

    莲英不再客气,三下五除二将少年人的衣服脱了,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少年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却是挣不过莲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起了一层红晕:“莲少主,你这乘人之危可不高明,这么近,就不怕我拿把刀捅了你?”

    “你有力气且可试试。”莲英嘴上毫不示弱,反正看不见自己也已经红了的耳根,一只手搂着人,另一直手腾出来,从乾坤袋里找了一张狼皮,抖开,垫在少年身后的墙壁上,抬手两颗钉子出手,将狼皮固定好,这才将人轻轻放了上去。

    毛皮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柔软的酥痒。少年笑道:“莲少主可真是贴心。”见莲英没理他,便回头看了看那张狼皮,目光却盯在那两颗钉子上。

    “是方才的棺钉?”少年笑出了声,听起来更像是在喘,“莲少主,你可真是,物尽其用。”

    “顺手抓了几颗,没想到还真用上了。”莲英也笑了,低头瞥见自己沾满了泥水的靴子,信手拿了条毯子丢在少年身上,怕他着凉。而后自己避开老远,将鞋袜脱了下来,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少年,最终还是找了些油布直接包了收起来。

    少年看着莲英:“我如今这……倒也没什么可介意的。”

    莲英却道:“你不懂,这狼皮制成的靴子,浸了水后得用纸一点点吸干,若是烤了就会变形,没法穿了。”

    少年抱着毯子,有些惊讶:“还有这种说道?”

    莲英越发一本正经的点着头,少年反而猜不透他说得是真的,还是在故意骗自己了。

    莲英光着脚踩了踩地面,觉得还是不舒服,正要找双袜子,少年抓起自己的衣裳,丢在了莲英的脚下:“反正也是不要了的东西。”

    莲英痛快地领情。

    “你这伤,”莲英拨开毯子,相牲口似的,拉着少年的胳膊看了看,稍稍心定。少年前心多是鞭笞的痕迹,擦些药膏应该就没事了。胸口有一处烙铁留下的焦糊,大概需要他动用灵力来处理。右边胳膊上有一些不知是蛇还是老鼠留下的齿痕,看着伤口的颜色应该没毒。再就是少年手腕上,有明显捆绑过的痕迹,但只是稍稍磨破了皮,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伤势。

    “我看看你身后。”莲英说着,拉着少年的胳膊想让他转身,可少年实在没什么力气,直接跌进莲英怀中。莲英别过发热的脸颊,便稍稍收了力道,小心的抱着他,从他肩头朝背后看去,顿时皱起了眉头。

    少年背上有两道刀伤,一条不深,约么只划破了皮肉。另一条就不好办了,隐约已经能看见肋骨。

    莲英算了算,雨停之前,他绝不可能带着少年离开此地,但听着外面的雨声,并无停歇的趋势,也不晓得这场雨还会下多久,而且,这少年的仇家会不会找上门来?真要找上门来自己能不能应付?这都是问题。

    这样细细算下来,自己若是用灵力帮他恢复伤势,未免太过冒险。

    将人重新撂在狼皮上,莲英看着他的脸色又有些矛盾。若是自己不动用灵力,只按照寻常办法为他疗伤,以莲少主浅薄的经验来看,这一位能不能活着看见雨停,也未可知。

    “莲少主倒也不必太费心。”少年却猜出了莲英的心思,“莲少主身上有酒么?帮我擦一擦,裹上里衣睡一觉,若还能醒过来,便是没事了。”

    可他越是这样说,莲英就越想把这个人救下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疗伤

    莲英没有接少年的话,而是开始找东西,他身上有一整个乾坤袋是出门时师姐特意给他准备的,里面全是上好的伤药和应急的东西,如今自己没派上用场,却便宜了这个从棺材里捡出来的小冰块子。

    想到这里,莲英一边找一边笑,笑得少年抓着毯子,一阵一阵的汗毛发炸。

    莲英将找出来的东西摆在少年身边,金疮药,整坛的烈酒,绷带,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装着的伤药和一把用来清创的小刀。少年瞥了一眼,听莲英说这是他师姐专门为他准备的东西,少不得又是一阵羡慕。

    莲英直接开了一坛酒,将干净的软布整个浸进去,泡透了,拿出来拧到半干,掀开毯子,帮少年先将前心和胳膊擦了一遍。

    少年咬着嘴唇,红着脸,任凭莲英摆弄着,一声不吭。偶尔莲英问他哪里疼不疼,少年也只是摇摇头。

    而后,莲英找出相应的药膏,沾了一点,又看了看少年,突然觉得这样的肌肤相亲有些不妥,于是又找了一把刷子,蘸着药膏,一点一点的涂在少年的伤上。

    少年的皮肤透着红,是病态的,羞涩的,诱惑而不自知的。

    莲英的脸没红,但耳根已经红透了。他低着头,一边小心的处理伤势,一边跟少年说话,分散两人之间的尴尬。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朗。”

    莲英蹙眉,这名字他真的没听说过。便开口问他父母和师承。

    “家父讳元。”

    “青氏家主?!”莲英愣了愣,他怎么不记得青元有儿子呢?

    少年反过来替莲英解围:“我是父亲收留的义子,莲少主不知道我也是正常的。”

    莲英更觉疑惑:“既然是青家主的义子,也该称一声公子才是,为何会流落这般田地?”

    少年笑了:“若我说是我故意为之,以身做饵,莲少主可意外?”

    莲英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明白了青朗的意思。

    少年娓娓道来:“父亲一直要对某家动手,却抓不到合适的把柄。我自然要利用自己的身份,替父亲分忧了。”

    “所以你以身为饵,诱惑对方劫持你,再等令尊伺机来救?”莲英放下手里的药罐和刷子,扯过他的胳膊,换了另一种药膏,开始帮他处理胳膊上的咬伤,“那你真是自讨苦吃了。”

    “岂止是自讨苦吃,简直是自寻死路!”青朗嗤嗤地笑了起来,“他们发现了我的目的之后,对我动了大刑,又毒打了一顿,还将我封入棺木,丢在乱葬岗,说是要给他们阂族陪葬。唉,我原本只想父亲为我出气,结果差点就要变成报仇啦——还好遇见了莲少主。”

    莲英捏着他的胳膊,瞟了他一眼:“傻子。”

    “莲少主难道不是应该觉得我疯?”少年偏着头,自下而上的看着莲英,过了会儿又点了点头:“也对,你们莲氏讲得是以德服人,自然看不上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莲英却摇了摇头:“我是说,你都没给自己留保命的后手?”

    青朗愣了愣。

    莲英笑着帮他上好药,抬头看着青朗一双漆黑的眸子:“莲氏以德服人不假,但不代表我不会算计人。只不过算计人之前,我都要留足后手,甚至不止一重,且要反复推敲确认没有纰漏之后,才会施展。”

    “那莲少主一定错过了很多好时机。”青朗半靠在莲英怀里,身上被药膏蛰得生疼,皮肤上沁出一层薄汗,本就苍白的人,看起来粉雕玉琢,晶莹剔透。

    “事到临头才筹谋自然会错失……胸口的伤比较棘手,”莲英搂着青朗,看着他胸口的一团黢黑,“我要帮你把焦糊的皮肉割掉,再以灵力帮你恢复。”

    “莲少主不用这么费心,割掉之后,拿金疮药糊上就成。”青朗喘息着说道。

    莲英却摇摇头:“不行,这里皮薄,极易感染,而且伤势久不痊愈,你这大半边身子都不好活动。”

    “那……便有劳莲少主了。”

    莲英一只手搂着青朗,另一只抓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青朗:“你咬着点,免得伤了舌头。”

    青朗听话地接过去,咬在嘴里,又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莲英的衣襟。

    总归还是个小孩子,还知道怕疼。莲英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没停,手拎起酒坛子,将酒水倒在小刀上,然后拿起小刀,狠下心,一点一点的将青朗胸前的皮肉片下来。青朗疼得整个人颤抖不止,却一声不吭。

    莲英将人箍紧:“忍着点。”

    莲英将焦糊的皮肉割干净,涂上止血的药,又用干净的帕子蘸掉周遭的血污。做完这些,身上还没干爽的袍子,又被怀中人的冷汗浸透了。

    他自己也紧张出了一身的汗。

    而后,莲英将手覆在伤口上,集中灵力,帮着他把伤势恢复了七八成。

    “可以了莲少主。”青朗咬着帕子说道,“已经,已经不疼了。”

    莲英仔细看了看,伤口已经基本愈合,露出鲜红色的新肉,表面绷着薄薄的一层皮肤。恢复到这种程度,应该不会因为发力不当而崩裂,莲英这才收了灵力,将上好的伤药涂在上面,而后将人扯在怀里,紧紧搂住:“我要帮你处理背上的刀伤。伤口很深,会很疼,你再忍忍。”

    青朗靠在莲英怀里,轻轻地点点头。

    莲英直接拿烈酒浇在刀伤上,怀里的人禁不住疼痛,本能挣扎起来,莲英直接反剪了他双手,将人按住,清洗之后,又用小刀将已经腐烂的皮肉割掉,再用灵力将他两道刀伤直接恢复到了九成:“背上的伤口更易崩裂,所以要恢复得好一些才方便你活动。”

    莲英没话找话,分散青朗的注意力。

    青朗疼得说不出话,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莲英将人放回到狼皮上靠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幸好人并没有失去意识,多少放下了心。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将嘴里的帕子取了下来。

    雪白的帕子上,一圈血色的牙印。

    “你若是疼厉害了,就喊两声。多少能缓一缓。”莲英帮青朗将额上的汗水沾了沾。心说疼成这样还能一声不吭,也是个犟的。

    “我,我哪有力气。”青朗苦笑了一声。不多时便合了眼睛,昏睡过去了。

    等到莲英去拿毯子给他搭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摆,还被青朗死死攥着呢。

第四百六十九章 叹息

    莲英去掰青朗的手指,但他动一下,青朗的睫毛就跟着动一下。莲英无奈,只能就近将外袍脱了,放在青朗身边,让他抓着睡。自己找了干净的衣袍鞋袜换上,将湿衣裳找了棍子架在火堆旁烤着。又捡起青朗先前的衣裳,看了看,确实没有拯救烘烤的价值了,但还是略微齐整的折叠起来,放在了青朗的身边。

    趁着青朗睡着,莲英找了干净的软布帮他把头发擦干。小冰块子虽然防备心重,但被莲英摆弄着却仍旧睡得香甜,哼哼了几次也没醒。

    眼见青朗睡了快一个时辰也没有醒来的迹象,莲英便决定四下转转。外面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架势,久无人迹的义庄也不可能找到任何吃食。莲英拿了空酒坛,放在聚魂塔房檐边上积水,准备净化之后留作应付万一。

    聚魂塔通常有七层。下面三层通常是守灵人暂住的地方。上面四层一般用来摆放牌位,给那些孤魂野鬼一个归宿。但这种风俗只有鳞州才有,莲英也很是好奇,便往上爬,想要看看这片毫无人烟的区域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他爬了两层,停下脚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一层没有牌位,也没有香烛,却更像是一间刑室。

    莲英摸了摸上面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但还是红褐色,没有变黑,时间应该不长。但为什么自己在距离两层、不到十米的距离内,竟然没有闻到血腥气?不仅在下面没闻到,如今上来了之后,血腥气依旧很淡。

    莲英判断,如果不是自己被青朗的伤势干扰了嗅觉,就是这里曾有高手仔细处理过。四下看了看,几乎找不到什么能够识别的印记。莲英本来就要离开,却瞥见一处铁链的缝隙里,夹着一块碎布,似乎是群青色?

    莲英凑近了将碎布抠出来,上面沾了血迹,但还能辨别出本色正是群青,而且上面还有两朵不全的梅花刺绣。

    “青朗的?”这个念头一旦窜入脑海,便挥之不去。莲英站起身来,打量着满室的刑具,无一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狠绝,让莲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刑室里有一张椅子,上面全是血污。莲英走过去,发现椅子腿上竟然支出两三处利刃。椅子旁边还有一堆镣铐,莲英俯下身,将铐环摆开,里面竟然带着通透的尖刺——如果这就是曾经刑讯青朗的地方,那他的脚……想到这里,莲英丢开刑具,飞似的跑回到青朗身边。

    人还没醒,但莲英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拽下他的靴子,眼见一双本该是雪白的袜套,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红颜色。撕开外套,脚踝上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看得莲英牙齿打颤。

    伸手摸了摸青朗的裤子,沾了不少黏腻,莲英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果然全是血。莲英直接掀开毯子,将青朗的裤子扯了下来,终于发现了他腿上均匀分布着几道口子,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

    “莲少主这是,趁人之危?”青朗不知何时醒的,垂着头看着莲英,一双深渊似的眸子,透着些许危险。

    “你腿上有伤,怎么不说?”莲英质问道。

    青朗愣了愣,显然莲英的答案跟他之前想得不太一样,他勉力坐直了身体,看了一样自己的腿脚,眼神也软和下来,笑道:“我这腿脚生来便没有知觉,伤不伤的,自己原也不知道,倒是叫莲少主挂心了。”

    莲英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腿,甚至轻轻压了压伤口处外翻的皮肉。少年郎果真没有半点反应。之前莲英给他上药,就算强忍,但眼神总归骗不了人。

    于是莲英便知道,他没有说谎,少有的叹了口气。

    “莲少主可怜我呢?”青朗盯着莲英,手里还紧紧的抓着莲英的袍子。

    “怎么搞的。”莲英抬头看着他的脸。

    青朗笑了起来,红唇贝齿,与这聚魂塔有种不相称的好看。

    “天残地缺,出生时便已如此。亲老子娘嫌弃我,把我丢在了青氏的大门口。幸好二叔一时慈悲心起,将我抱回了青氏抚养。”

    莲英默然。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莲氏善堂里许多成人了才有名姓的孩子,他也知道都是怎么来的。

    但听了青朗的身世,还是忍不住叹息。

    或者说是,心疼。

    既然青朗说腿脚没有知觉,便是不会痛,那莲英下手处理起伤口,也不客气。直接用烈酒浇上,伤口洗净,再将腐肉割去,最后敷上金疮药,拿绷带缠起来,也就是了。

    但脚踝上的两个血窟窿,却叫莲英犯了难。

    他想用灵力帮青朗恢复,可如此消耗下去,怕是一旦遇险,便没有能够带着青朗逃走的把握了。

    青朗看着莲英自顾自的纠结,没有说话,不拦也不劝,似乎是想等着看莲英如何选择。

    “罢了。”莲英第三次叹气,用酒将两个血洞洗干净,而后直接将手覆了上去。等到两处伤势恢复得六七成,莲少主浑身脱力,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这回轮到青朗叹气了:“莲少主又是何必呢?”

    莲英靠在他身边休息,笑了笑,没回答,反而问他:“你这两条腿,按理说不能活动会干瘪萎缩,可你这皮肉却很紧实,半点不像久卧病床之人。”

    青朗自嘲地笑了笑:“青氏别的不说,钱还是有些的。义父花重金求了药浴的方子,又请了最好的推拿师父住在青氏,每日早午晚三次,比吃饭都应时的伺候着——虽然不能恢复用处,也能弄出个好看的样子来,不丢人罢了。”

    “如此说来,青家主还真是个善人了。”莲英有口无心。他只在小时候随莲威见过青元一次,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哪里知道其品性如何。

    青朗冷笑:“不过是因为我有用处罢了。不然早就命丧沟壑之中,哪里还有今日……与莲少主相识呢。”

    莲英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没说出来,却指了指楼上:“你知道这里,是因为之前被关在这上面?”

    青朗变了脸色,偏过头看着莲英:“你上去看过了。”

    莲英点了点头,青朗别过脸去,胸口的起伏渐渐变大。

第四百七十章 不问

    莲英察觉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劝道:“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太过激动。”

    青朗果然听劝,过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小声嘟囔了一句:“莲少主清风霁月,虽然你见了我狼狈的样子,却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不堪。”

    莲英想了想:“施暴者都没觉得不堪,怎么反而要你这个受罪的不堪了?哪有这种道理。”

    青朗愣了愣,脸上又挂上了自嘲的笑意:“莲少主约么是没看见吧。”

    莲英却不想回忆楼上那些刑具。别说回忆,单是想着那些东西正悬在自己头顶上,他心里就不舒服。

    “还有酒么?”青朗突然问道,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疼得厉害,想喝口酒缓一缓。”

    莲英拿出一个小小的酒囊,递到他手里:“我娘亲酿的百花酒,味道清淡,你尝尝。”

    青朗笑着说,既然是金夫人亲手酿的,他一定要好好品品。但试了两次,胳膊却始终抬不起来:“看我这玻璃做的身子,真是愁人。”

    莲英接回酒囊,递到青朗身边。两人配合不算默契,两口酒洒了一大半在毯子上,喝进去的还不够尝尝滋味。

    青朗笑了起来,莲英也笑,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想要再喂他一口。却见青朗正盯着自己,突然收了笑脸:“莲少主哺我一口可好——既是好酒,别浪费了。”

    莲英脸色涨红,顿在那里,一动不动。

    “莲少主当和我是一样的人吧?”青朗看着莲英,“我从小到大,身边伺候的都是男人,可没见哪个替我换件衣裳还要脸红的。”说着,青朗又指了指手里已经攥得发皱的袍子,“传说中哀帝断袖之宠,也只有今日莲少主褪衣之怜比得上了。”

    莲英没说话,盯着怀里的人。就像是冻僵了的蛇终于缓了过来,一双眸子单纯又充满诱惑,唇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娇嫩红艳,仿佛两条勾人的毒信。毫无疑问,莲英今日是捡了个美人。

    八成还是个蛇蝎美人。

    莲英别过脸去,将人放开,自己喝了一口酒,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事后杀你灭口?”

    青朗没有靠在狼皮上,而是伏在莲英膝头,笑得娇俏又魅惑:“事后再怕也来得及。”

    莲英无语。

    青朗却不再继续勾他,直起身子,却很不稳当,莲英搭着手帮他靠回到狼皮上,却没管滑落的毯子,就任由少年这么露着一身苍白的皮肉。

    青朗被他盯得不自在,自己去抓毯子,却没有抓着。最后还是莲英帮他把毯子盖了回去。

    “你今年多大?”莲英问道。

    青朗眼皮一跳,看向莲英,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

    “我只比莲少主小一岁。只是先天不足,看着身量小些罢了。”青朗答得诚恳。

    “那你生辰是几时?”莲英又问。

    青朗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笑得直喘:“不是吧莲少主,我只求露水情缘,想拉你这个俊俏公子春风一度罢了。难不成事后你还要去青氏提亲——我倒是愿意领情,父亲那里我也能周旋,只是,只是莲家主会允许你这么胡闹?”

    莲英一笑:“倒也不是胡闹。莲氏择偶,只看是否两情相悦,出身门第,修为身份,都不重要的。”

    青朗突然不敢说话了。他有点接不住莲英。

    莲英看着他,哼笑一声:“你接着撩拨我呀,怎么,害怕了?”

    青朗不甘示弱,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嘴:“六律有云,世家之间不能联姻——莲少主要为我脱离莲氏?”

    “也没什么不可。”莲英答得真诚又坦然。

    青朗终于闭了嘴。他终于发现,眼前这个对手,不要脸得超乎他的想象。

    莲英几不可查地笑了笑,灌了一口酒,却没有咽下去,伸手掰过青朗的脸,捏着他的下巴,哺了进去。

    青朗之前受刑,满嘴全是血腥气,莲英也不介意,哺了一口之后,竟然问他,还要不要。

    青朗看着莲英,好半天才道:“亏我自诩是个疯子,今日算是见着比我还疯的啦。”

    “这才哪到哪。”莲英轻轻勾唇,放开了青朗,自己也靠了回去,“我看起来不疯,是因为生在莲氏,不必疯。若你生在莲氏,也当如是。”

    青朗咂么这句话的意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莲少主似乎只是在炫耀。于青朗来说,只有羡慕的份儿。

    “莲少主,你喜欢……莲家主和金夫人,还有你师姐,知道么?”青朗突然问道。

    莲英摇摇头。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件需要刻意隐瞒或者需要刻意禀告的事儿。自己遇见心上人之后,他们总会知道的。反正莲氏门风,就算不喜子弟所择配偶,也不会反对,更不会逼他令择旁人。

    “那你这些年……”青朗想问,莲英这些年难道身边的人也未曾察觉?

    莲英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莲氏家中仆役极少,我自六七岁起,就没有贴身伺候的人了。娘亲和师姐偶尔还宠一宠我妹妹,但对于我,”莲英笑着噘了噘嘴。

    青朗眸色一暗:“那可真是,太好啦。”青朗似乎想起了什么,垂下头不言语了。

    莲英凑过去看着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伸手摸了摸青朗的脸。

    青朗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瞪着莲英:“你别问。”

    莲英也吓了一跳:“好,我不问。”

    青朗不让莲英问,两人沉默了片刻,青朗却自己起了谈兴。

    “小时候二叔捡了我,他自己自然不会养孩子,便将我丢给两个仆役,放在仆役的院子里养着。一直到六七岁。”青朗说着,咬了咬嘴唇,又问莲英要一口酒喝。

    莲英动作比方才更轻,直等着他慢慢将酒咽下去,才挪开了自己的唇,还不忘帮他将嘴角的酒渍擦去。

    “一个行动不便的小孩子,终日卧床,偶尔被推到院子里晒晒,不过是三餐一宿活着罢了,又没有什么靠山——说是二叔捡回来的孩子,实则我那时连二叔的面都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小孩子,欺负了又能怎么样,都无处告状。偏偏咱们这样的大世家,谁家找不出几个败类呢。”

    青朗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喝了酒,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恨恨的盯着前方。

    莲英伸出手,将人揽在怀里。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叙旧

    “那人不姓青,是外姓子弟,得手了一次尝到了甜头,以为我不敢声张,更加肆无忌惮,隔几天就会来,后来还带别人来。”青朗说着,语气非常平静,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又被莲英束缚在臂弯之中,显得十分可怜。

    “不想说就别说了。都过去了。”莲英轻轻拍了拍他。

    青朗摇了摇头:“我本甘于泥淖,只求体面的活着。却总有人不肯放过我。我能怎么办呢。我用自己贿赂了一个主院的护卫,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是一件最近让家主心烦的小事,另一个是家主最近来仆役院子的时间。”青朗攥着拳头,“于是我适时出现在他面前,自以为是地给他出了个主意。”

    莲英点点头,易地而处,为了改变受人玩弄的命运,他可能也会这么做。

    “其实我那主意不过是投机取巧,根本没什么用。”青朗自嘲地笑了笑,“彼时父亲却惊讶于我一个先天残疾的小孩子,被丢弃在那样的环境里,仍求上进,或者叫钻营吧,少不得欣赏和怜惜。于是外人看来,我一步登天,成了养在家主院子里的小孩子。父亲比二叔可靠多了,只要他在家,每日必来看我。父亲未娶,之前为了避嫌,主院从不用女侍,为了更好的照顾我,也破了规矩。

    “不仅如此,父亲说既然想让他养我,便要拿出自己的本事,体现自己的价值,他给我请师父,请大夫,能教的都找人来教,能学的都叫我学。可能我多少有点天赋,至少记性还不错,虽然开蒙晚,但很快读书便不输同宗同龄的小孩。父亲一时高兴,便认了我做义子。”

    青朗抬着头,看着莲英:“莲少主几岁杀人?”

    莲英如实作答:“九岁。”

    青朗点点头:“那我们差不多——我既已成为家主养子,自然没人敢来再欺负我,可有些人偏偏找死,竟然以往事来威胁我,”

    青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本来还想放他们一条活路的。没办法啊,我只能找了个机会,借堂姐之手,把他们全杀了。”

    莲英蹙了蹙眉,他想起来一件事。数年前青氏族中一位主家小姐,被家中几个醉了酒的外姓门人欺辱之后愤而自尽。青元暴怒,一气之下将那几个依附青氏多年的外姓家族全都屠了。以至于青氏后来用了好多年,才渐渐修复了与外姓门人之间的紧张关系。

    彼时莲英还纳闷,那几个外姓门人不可能之前没见过这位小姐,寻常人不可能喝了酒就不管不顾兽性大发。但背后种种,青氏自己不说,外人自然无法得知。

    如今听了青朗的讲述,莲英算了算时间,两者竟然对得上。

    “莲少主一定想说,我报仇就报仇,为什么要牵连那位堂姐,对吧?”青朗看着莲英莫测的神情,笑道:“谁让她撞见那人来找我还偷听我们的谈话,骂我是上不得台面的娈子?我不除了她,难道还要等着她去向父亲告发我?”

    莲英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扪心自问,易地而处,他未必会比青朗宽容。没准下手更狠。

    “说完了。”青朗咳了两声,抬头看着莲英。

    “呵。”莲英竟然出乎青朗意料,笑得眉眼弯弯,“你还要喝酒吗?”

    青朗愣了愣,看着莲英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心说这人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可怕?但如果是装的,未免心性也太过强大了些。

    莲英见他不应,自己喝了口酒:“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什么?”

    青朗摇了摇头,非常诚实地答道:“送到我案头的文牍里没写这个。”

    莲英一笑:“那我师姐的出身,你该知道一些吧。”

    “听闻她是东湖花船上乐师的女儿,后来母亲亡故,无人抚养,被清泉天士收入门下。”知道莲英很是尊重这位师姐,青朗提及的时候,用词非常小心谨慎。

    “我陪师姐出去闲逛,碰见几个不开眼的,竟然敢说她是花娘所生的野种。师姐听多了这样的污言秽语不当回事,但我第一次听闻却气坏了。便寻了根木棒,生生将那几个人打死了。”

    青朗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莲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有几分佩服,甚至是神往:“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能让我亲自动手的机会。”

    莲英失笑,青朗也跟着笑,两个人笑了好半天,莲英将酒囊递到青朗面前:“咱们也算是叙过旧了,你也别装了,你胳膊早就能动了。”

    青朗愣了愣:“你早看出来了,为何不拆穿我?”

    “当然是为了占你便宜。”莲英说得理直气壮,青朗一时说不出话来。

    莲英伸手从青朗手里夺下两根半尺长的针,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几眼:“藏在皮肉里的?”

    青朗点头:“固存灵力,抽出来还能防身。亦可示弱。反正我这两条腿,也没有知觉。”说着,青朗又从另一条小腿里抽出两根针,丢到一边。

    莲英就笑:“真狠。我就说嘛,一个自诩疯子的人,是不会蠢到丝毫不留后手的。”

    “莲少主,我后手还多着呢。不信您现在试着运功,看看还能不能用灵力。”

    莲英丝毫不惊讶,但是却有点好奇:“我早就察觉到了,只是没搞清楚你是如何做到的。可以告诉我么?”

    青朗指了指自己的腿:“每日药浴,除了保持皮肉紧实之外,还在我身体里沁入了一种毒,叫做闻香醉。沾染了闻香醉的仙修,便要有三日动不得灵力。”

    莲英点了点头,很是郑重的说道:“那我该向你致歉才是,方才说你做事不留后手,是我浅薄武断了。”

    青朗摆了摆手,顺过莲英的酒囊,灌了一口,却觉得不如方才好喝,抬眸看着莲英:“这种毒对我无效,却可以通过发汗,沾染到别人身上。方才莲少主帮我处理伤口时沾上的——倒是我恩将仇报了。”

    “嗯。所以你方才勾我,也是为了触发这毒?”路子虽然不上台面,但也不失为一个自保的办法。毕竟很多时候活下去才是要紧事。

    “那倒不是。”青朗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眯成弯弯的缝隙,“荒郊野外,遇见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年郎,本想着能睡上一觉,也算是一桩美事。没想到,这少年郎竟然还是能说说话的,真让我爱不释手,反而不想弄得太潦草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毒草

    “莲少主现在后悔么?”青朗毫无顾忌的凑近了莲英的脸,眸色却十分晦暗:“方才你问我,怕不怕你时候灭口,我含糊过去了。现在答复你罢。莲少主至情至性,是这天下最明媚的少年,而我不过是泥潭阴沟里长出的毒草,纵使你一剑将我斩了,于这天下来说,亦是为民除害,没什么可惜的。”

    莲英看着青朗,没说话。

    “只可惜,你现在拔不了剑啦。”青朗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狡猾地笑着。

    莲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闻香醉,除了让我不能动用灵力,还有没有别的作用?就算你将我困在这里,你也走不脱呀?”

    “这闻香醉你我是闻不出异样,可我那剑奴的鼻子却堪比鹰犬。一百里内,总能辨别出这味道的所在。不过这几日暴雨,确实是耽搁了他寻我。不然莲少主也不会遇见被塞进棺木里的我了。说到底,莲少主也没说错,我这后手确实还不够扎实。”

    说着,青朗又指了指楼上,“三日后莲少主走了也无妨,将我留在这里就好。楼上的刑具上,少不得也沾染了这味道,没有莲少主,剑奴也能找到我。”

    青朗一边说着,一边拿了自己的衣裳穿,他动作又轻又慢,废了好大的功夫,虽然只穿上了里衣,但总算是上下齐备了。

    “只有三日啊。”莲英轻轻念道。

    “怎么,莲少主还嫌短呢?”青朗回过头看着莲英。虽然眼前是自己占了上风,但他总觉得自己掌不住这位看似明媚骨子里却比自己还疯的年少公子。

    莲英眯着眼睛,上一眼下一眼的看着青朗,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我身上并不带闻香醉的解药,莲少主将我看化了也没用。”

    “你身上还有针吗?”

    “莲少主当我是针筒吗?没了!”

    莲英抬起手,招呼青朗离他近一点。青朗挪了过去,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莲英突然掰过青朗的下巴拉到自己近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眼,很是满意。小冰块子虽然疯,但确实当得起唇红齿白、美貌少年八个字。

    青朗拨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额头:“我竟忽略了,这闻香醉让莲少主不能动用灵力,却并非不能动。”说着,一双媚眼看着莲英,“那我是不是该离莲少主远一点?”

    莲英却直接把人扯过来按在地上:“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吧?”

    骨头被硌得生疼,青朗却来不及计较,只是抬头问:“你,你不嫌我?”

    毫无底气又极其卑微的问题。

    莲英附身看着怀里的人:“你方才说,就算我一剑将你斩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不是的,我会觉得可惜。”

    青朗愣了愣,看着莲英,似乎是在探究这话的真假。

    “我会觉得可惜。”莲英看着青朗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青朗笑着,仰起头,在莲英的唇上啄了一下:“如此,便算是我勾了你罢。”说着,青朗伸手去解莲英的衣裳。而他自己里衣的带子——压根就没系上。

    究竟是谁勾了谁已经不重要,也分不清。外面暴雨如注,破败阴森的义庄里,谁也不会想到有人正在厮混。

    青朗身上有伤,莲英又是头一遭,一边试探一边摸索,心里诸多顾忌,不得施展。但很快却发现青朗比他想象得要缠人得多。莲英渐渐也失了分寸,分不清青朗的喘息,究竟是因为疼还是别的。

    果然是一株毒草,做得一手以命换命的好勾当。

    一个不节制,一个不克制,偏偏阴暗逼仄的聚魂塔里连个能提醒今夕何夕的滴漏都没有。这一番颠来倒去、倒去颠来,凉凉热热、黏黏腻腻折腾个几回,终得尽欢。莲英生怕青朗着凉受寒伤势加重,便抓着自己的袍子将人裹了,没等将人困在怀里歇着,青朗突然背过身去吐了两口血。

    莲英抓着青朗的脉门一探,这才后知后觉,小冰块子还有内伤。

    “后悔了不是?”莲英找了帕子帮他把血迹擦掉,“我现在可没有灵力给你疗伤了。只能靠你自己慢慢缓了。”

    “闭嘴吧。”骨头被拆了装、装了拆,反反复复好几遍的青朗自嘲地笑着,伸手去捂莲英的嘴,却是顺手将一颗丹药塞进了他嘴里。

    莲英问都没问,直接吞了。

    “你就不怕是毒药?”青朗嗔怪一句,自己也吃了一颗。

    莲英笑着摇摇头,也不追问。

    “你这人。”青朗也无奈,钻回到莲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的头隔在他肩膀上。

    莲英反手将人箍得紧些,问他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本就浅眠,身边有人更是睡不熟。”

    “那我走?”莲英玩笑一句,讨了一巴掌。

    莲英稍稍翻了翻身,却是将大部分垫在身下的皮毛让给了青朗,更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而后将自己胳膊稍稍拿开一些:“你还是要睡一会儿,伤势好转得快些。”

    “你,”青朗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答案未必包你满意,但我保证坦诚。不过,一次只许问一个问题。”

    一次,一次什么?莲英没明说,青朗却红着脸又拍了他一巴掌。

    “其实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莲英也不躲,就是笑。

    “那你说。”青朗闭上眼睛,索性不看他。不多时,呼吸渐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我这人做事,很少事后找补。”莲英看着青朗的睡颜,“我敢做,就代表我已经权衡过,后果我担得起。而且,”莲英吸了一口气,“最多就是些闲言碎语,伤不着你我这样的人。”

    “你我是怎样的人?”青朗没睁眼睛,却开口问道。

    “天下如棋盘,苍生如旗子,而我尝自诩执棋之人。我曾想过,这天下有几人配做我对手,如今看来,倒是可以算你一个。”

    “呵,都说莲氏子弟谦逊温润,莲少主可着实张狂呢。”

    “那是你没见过我师姐。”莲英不以为然,“她若是想做什么事,别说这天下人,就是天都拦不住她。”

    “……真厉害。”青朗称赞一句,睁开眼睛,看着莲英:“不过你说得对,我亦曾自诩执棋之手——可若对手是你,难免可惜又无趣。若你我联手,你猜这天下,还能不能找出个像样的对手来?”

    莲英笑着摇摇头:“先别管对手,我们俩联手,嗯,你疯起来,我接得住。问题是我疯起来,你接得住么。”莲英伸手将青朗的腰身按在自己身上。挑衅似的看着他。

    青朗明白他是意有所指,撇着嘴,“诶,你这人……”

第四百七十三章 心猿

    “诶,你这人……”青朗勾着莲英的脖子,狠狠的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你好不容易来见我一次,竟然还走神?”

    莲英回过神来,疼得嘶了一声,反手将人按住:“越来越狠了。”说着,咬了咬青朗的嘴唇当做反击,“今天见了师姐,难免想起之前的事儿”

    青朗恍然大悟,笑道:“我们俩初见那会儿?”

    莲英点点头:“也是在这。”

    将私会地点定在乱葬岗的聚魂塔中,世间怕是也只有这一对疯子了。

    青朗重新欢喜起来,他今天尤其疯,一见面就抱着莲英不肯松手,像一条专断落水者生路的水草,带着同归于尽的狠辣和决绝,苍白的皮肤随着喘息,渐渐沾染了一层情欲的粉红。

    莲英一贯由着他纵着他,又总是小心翼翼怕弄伤了他。但两人确实有段日子没见了,莲英难免失了轻重。青朗显然更受用莲英的失控,叫得又哑又锐,也不知是会把乱葬岗上的鬼混招过来,还是会将它们吓得魂飞魄散?

    阴暗逼仄的空间里,两具纠缠的肉体,两条交缠的灵魂,绯糜的气息,铺满整座聚魂塔。

    “因为提前出来布局泽氏的事情,端阳不能陪你一起了。”莲英亲吻着怀里的人,有些抱歉。

    还没从余韵中缓过来的青朗,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见面本就不容易,有抱歉的功夫,莲少主不妨多疼疼我?”

    莲英失笑,但还是哄着怀里的人:“说好了陪你去看龙舟的,是我又欠你一次。”

    “龙池龙舟年年都有,只是想和你一起看一次。”青朗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伸手描着莲英的唇形,又掰着手指计算,“要说欠,咱们俩之间,可是算不清了。”

    莲英点点头。

    日子还长,总有机会将这些一一补上。

    莲英起身从衣裳里翻找出一个小荷包,打开,拿出了一条编织彩绳,上面缀满了细细密密的金铃。莲英抓过青朗的脚,小心的将彩绳系在了脚踝上,还特意打了死结。

    “这是什么?”青朗被他拉着起来看了一眼,又懒懒地伏在莲英腿上,用手指轻轻蹭着他的膝盖骨。

    “我们长州的习俗,端阳节要系彩绳。我特意找人编了一条给你。”

    “那上面的铃铛?”

    “这玩意儿叫做心猿,”莲英来了兴致,指腹轻轻挠着青朗的脊背,“晃动亦不发声,唯有心渴难耐,心猿意马之时,才会响动。”说着,莲英晃了晃青朗的腿脚,果然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青朗拄着脸,抬头看着莲英,一双勾魂的眼睛,在莲英脸上身上扫了几通。脊背传来阵阵酥麻,亦叫青朗心痒。突然一声轻微又脆生的响动,紧接着,响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大。

    聚魂塔上只有他们两个活物,前番莲英又将这楼上楼下乱七八糟的器物尽数丢了,只留下一处空旷的楼阁,十分拢音。铃声传扬开来,渐有回响,回响靡靡,如山泉流经似三月花颤,百转千回,抓心挠肝。

    和着铃声,青朗也笑了起来:“你从哪里弄来这东西?”

    莲英垂着头,笑得奸邪:“东湖。”

    东湖?青朗气息一滞。东湖上什么最多?自然是花船最多。那这东西,是花娘讨好恩客用的?

    “莲英!”青朗一声尖叫,扑了上去。

    可他哪里是莲少主的对手?

    或者说,莲少主守株待兔,正等着猎物主动上门呢。

    当然,在青朗的再三要求下,莲英给自己脚上也绑了一条。直到厮混了大半日,青朗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莲少主算计了——这玩意哪能说有就有,明明他事先就准备了两条!

    “我长州习俗,端阳节后第一场雨,这东西要剪了扔进水里,好帮人挡灾避祸。”莲英的声音慵懒又黏腻,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才将人安抚好了,终于能好好说话。

    青朗却舍不得了:“要不,我先取下来,下次见你再戴上?”

    莲英摸了摸青朗的脸:“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青朗不言语。

    “下次我寻别的给你。花船上的玩意儿多得是。”莲英又道。

    青朗脸上再次聚起愠怒:“你再敢,我就去莲家主那里告状——堂堂莲氏少主,流连花船,成何体统!”

    莲英大笑着将化身炮仗的小冰块子搂在怀里:“你可千万别。这事儿别说我家爹爹,就是我师姐知道,都要狠狠揍我一顿的。”

    青朗与莲英又说了好半天的话,商定了不少事儿。终要依依惜别。莲英目送他回到附近一处青氏寮署,眼见他被青氏的人接应,推进院子,这才放心的离开。

    但青朗需要面对的局面,却有些意外。

    小院之中,剑奴正被人按在凳子上打板子呢。

    这一处青氏寮署,主事的叫做青蓝,虽然也姓青,但却是取了青氏主家小姐之后才改的。若是从青元那里计算辈分,青朗还得称他一声姑丈。

    “朗儿回来了!”青蓝赶在青朗动怒之前出现在院子里,自以为悄无声息不着痕迹的挡在了青朗和剑奴之间。

    “姑丈这是何意?”青朗面不改色,无悲无喜,抬头看着青蓝。

    “下面伺候不周,对你的去向一问三不知,姑丈也是心急。”

    看着青蓝那副牙酸的样子,青朗冷笑一声,指着剑奴:“既然我回来了,人也平安,是不是可以先将人放了?”

    青蓝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青朗是自己回来的,不是下面人寻回来的,自然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下次再弄丢了主子。

    “姑丈。”青朗笑得灿烂:“剑奴有没有把我弄丢,咱们再说,你眼中,可还有主子?”

    青蓝的笑容僵在脸上。好歹他也是长辈,被青朗一个瘸子教训,瞬间垮了脸:“朗儿,我是为了你好。”

    青朗笑道:“家里主事的,除了父亲和二叔,便是两位老祖宗,几时轮得到姑丈唤我一声朗儿?”眼见青蓝的脸色愈发阴沉,青朗继续火上浇油:“来人,把剑奴给放下来!”

    院子里一半是驻守寮署的青氏子弟,算是地头蛇。自然要以青蓝马首是瞻。另一半却是护卫青朗一路从万泾跟来的,人不多,但普遍战力高又忠心耿耿。听见自家公子发话,直接上手去将人抢了下来。而前者眼见主事被“外来的”欺负,也都涌上前来,将青蓝护在中间。

    “怎么,要反?”青朗舔了舔嘴唇,撂下这句话,也不等青蓝回答,调转轮椅方向,竟然带着人就要走。

    青蓝如何会放过他,一招手,寮署驻扎的青氏子弟,便将青朗等人围了起来。

    这时,几个绕到前面的寮署子弟才发现,青朗手里,正玩着一把匕首。

    “朗公子这是要做什么?”一个有些年纪的,预感不好,连忙开口,亦算是提醒青蓝。

    可还没等青蓝反应过来,青朗拿着匕首,竟然往自己大腿上狠狠刺去。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大半的袍子。青朗将匕首朝身后一扔,青蓝以为他要行刺自己,下意识的将匕首接住。

    而后就听得青朗一声尖叫:“寮署谋逆,图谋不轨。本公子代行家主令,杀!”

第四百七十四章 枕头

    实际上这场战斗,最终只是一场有预谋的单方面屠杀。青朗带来的人手,约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寮署驻扎的人手尽数屠了。青蓝也死在了乱刃之下。

    “传信给父亲和姑母,青蓝谋逆,但与姑母总归是无关的,让姑母带着她的孩子,改嫁吧。”青朗靠在轮椅上,轻飘飘地吩咐道。

    传信这种小事,自然有人去办。剑奴受伤并不重,上了药又服了药,活动基本自如,方才还亲手宰了两个想要刺杀公子的人。这会儿便跪在地上,帮青朗将腿上的伤口包扎上药。

    “委屈你了。”青朗伸手,拍了拍剑奴的头。

    这本就是一计,只是没想青蓝这个蠢货这么急着当家做主,于是这么容易的上了钩。

    剑奴笑着说自己这点伤根本不算事,又问道:“公子今天可欢喜?”

    “当然欢喜。”青朗笑得眼睛都没了。

    先是见了莲英,又定了些事。接着又尝了父亲的愿,终于收拾了青蓝,得以放姑母改嫁。这么多高兴的事情连在一起,能不欢喜么?

    剑奴隐约听见了铃铛的声音,可四下看看也没找见哪里来的铃铛,便只当是自己幻听,不再理会。

    却没看见他家公子红着脸偷笑了半天。

    “呀,公子。”剑奴起身的时候,突然指着青朗的衣领,尴尬地压低了声音,“公子,你跟莲……那一位,穿错里衣了。”

    青朗也愣了,揪起衣襟看了一眼,还真是穿错了,瞬间一张白如美玉的小脸臊得通红。

    他二人的里衣都是白色的,一眼看不出分别,只是莲英的那件,领口有一圈荷花暗纹。他的那件是素的。分别之前是他痴缠胡闹,非要莲英伺候他穿衣。也不知莲英是故意,还是无心。

    总之这个乌龙的后果,要他自己来承担了。

    青朗红着脸,唤剑奴陪他更衣,之后便钻进了寮署的净房,匆匆忙忙地找了自己的衣裳换了,心里还忍不住的骂着莲英。

    正在御剑返回长州的莲英,倒是被他念叨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以为是自己厮混过火,着凉了,连忙找了披风给自己裹上。又担心起那小冰块子的身体来。

    而青朗这边,越是心里想着莲英,脚上的心猿就越是响个没完。而心猿越响,青朗的心里就越是长草,恨不得立刻丢下这一摊子事儿,把人抓回来再没脸没皮的胡闹一通。

    只是可怜了剑奴,这铃铛声越发不绝于耳,又找不到来源,最终只能归结为是自己挨打伤了耳朵。至于剑奴惨兮兮的去找青氏的医者诊脉,最终喝了几个月的苦药也未能“痊愈”,就是后话了。

    里衣这事,除了剑奴,青朗也叫不准还有没有别人察觉。寮署里都是死人自然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但此番跟他出来的这些人,没过多久,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朗公子处理干净了。

    青氏料理家中叛逆,消息自然不会传开。漂在龙池上的雪千影和夜小楼更不会知晓。又过了几日,雪千影一直盘算着,要怎么跟夜小楼提去泽氏的事情,但纠结再三,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借口。

    好在莲英并没有跟她约定动手的时间,她还有工夫慢慢磨蹭。大不了就直说。

    却是在四月初五这一天,两人正坐在船头对饮,莲氏和夜氏的传信几乎是同时抵达。说今年的名仙擂定在五月二十九开擂,叫两人提前半月赶去天柱山与家里人汇合。

    “今次开擂好晚。”夜小楼收了信笺,看着雪千影一脸凝重,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挺晚的。”雪千影道,心里却还在想着泽氏的事情。名仙擂时间已定,自己就更难找合适的理由去往泽氏了,要不要传信给莲英,叫他们暂缓呢?

    然而名仙擂后,各家排名一定会有变化,天下局势也必然随之变化,夜长梦多,那时再动泽氏,未免有些晚了。

    而且雪千影隐隐有些预感,莲英和青朗,怕是要在名仙擂上做些文章的。

    “那是泽氏的船吧?”夜小楼突然指着雪千影身后说道。

    雪千影回头看去,果然,一艘大过寻常画舫许多的游船,缓缓向他们这边靠近着。桅杆上挂着泽氏的旗子,船舷上绘着泽氏的徽记,船头还站着两个人,身形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阿先和冷先生么?”雪千影眯着眼睛看了看,几乎已经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心里却一阵说不出的窃喜。有了泽世先这一层挡箭牌,自己去往泽氏,名正言顺。

    还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来好枕头——只是雪千影也猜不透,这枕头究竟是莲英送的,还是青朗送的。

    夜小楼站起身挥了挥手。泽世先应是早就看见他们了,也朝这边挥手,又拢着手,大声喊着:“雪姐姐,夜九哥!别来无恙!”

    雪千影也站起身,看着逐渐靠过来的大船,也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们也听得见!”

    两艘船大小差得太多,大船不能靠得太近,不然小船容易倾覆。于是夜小楼叫泽世先停船等候,自己叫画舫这边的船工,慢慢将船靠了过去。

    泽世先心急,没等船停稳,就从大船上跳了下来,直接扑到夜小楼和雪千影近前:“真是凑巧,咱们又见面了。”

    等到小船停稳当了,冷月寒才跳了过来,打量了几眼画舫,便问雪千影,为何不用圆月提灯舟。

    “冷先生不觉得太扎眼了么?”

    “好找啊!”泽世先接过话茬,“我知道你们在龙池上,便紧赶慢赶来找你们,这两天几乎翻遍了湖上的画舫,才找到你们。这要是换了圆月提灯舟,咱们早就见到啦。”

    雪千影耸了耸肩。夜小楼道:“安谷主丧仪时,你不是叫你兄长给领回家去了么?怎么又跑出来了?”

    泽世先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冷月寒替他答道:“少主最近在为小公子张罗婚事,相看了好些个,他都不满意。于是借着下旬夫人生辰,打着为夫人筹办贺礼的旗号,又溜了出来。”

    雪千影和夜小楼对视一眼,都恍然大悟。夜小楼伸手拍了拍泽世先的肩膀:“虽说你们泽氏有早婚的传统,可我记得阿先是跟阿英阿芙他们同龄的,倒也不至于这么急。”

    “哈哈哈,夜九哥这你可就记错了。”泽世先笑道,“我比阿英阿芙要大上三四岁呢,过了今年年底的生辰,就满二十五整啦。”

    夜小楼错愕地眨了眨眼睛。雪千影也愣了愣,突然笑道:“阿先,那你这声雪姐姐可是叫得亏了,我比你小一岁呢!”

    “啊!?”泽世先瞪着眼睛,看着雪千影,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第四百七十五章 同游

    “许是元君为人老成的缘故,抑或是经常回护师弟师妹,故而……”冷月寒帮着遮掩一句,却还不如不提。

    泽世先很是脸红,这等乌龙传扬出去,怕是少不得被莫雪蝶莲英莲芙等同龄人嗤笑。小公子一心想要改口,试了几次,却终究叫不出一声“雪妹妹”,索性不再挣扎,破罐子破摔,还是喊她雪姐姐。

    “行吧。”雪千影倒也习惯当泽世先是弟弟一样的小孩子看待,反正这一位的心性,让她唤一声兄长也是开不了口的,便替他解围,“娘亲当初捡到我的时候,大概分辨不出人族小孩子的年纪,看错了也说不定。没准我真是年长于你呢。”

    夜小楼和冷月寒相视一笑,都是既宠溺又无奈的态度。

    “雪千影邀请泽世先和冷月寒落座,给他们斟了酒,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话说,你们怎知道我们俩在龙池?”

    “我舅舅有个不成器的侄子,与青氏的二爷是酒肉朋友。前些日子去鳞州走动的时候,无意间听青二爷提了,曾在潇湘见过你们。”泽世先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口酒,眉毛眼睛瞬间拧在一块儿:“这什么酒,这么苦!”说着头扭向一边,呸呸几声,顺手拿了茶壶,也不管凉热,灌进嘴里漱口。

    “后来他替舅舅给我母亲送东西,正好遇见我,无意间提起,正好我要出来,便来找你们了——夜九哥,你这还有别的酒么?这也太难喝了。”

    雪千影和夜小楼对视一眼。夜小楼想得是,指不定青二爷要如何炫耀自己让他们二人吃了瘪。但雪千影想得却是,青宏其人虽然混蛋,但也不是个口无遮拦的,八成所谓的无意间提起,是青朗的安排。

    冷月寒趁着泽世先说话的功夫,悄悄尝了一口酒,也觉得太差,但她不比泽世先那么张扬,只悄悄将酒盏推向一边,不再碰了。

    “荒村野店买的,能有什么好酒?”夜小楼伸手将桌上的酒都收了,换了新茶。又看向泽世先:“所以,阿先你要去哪里为乔夫人操办贺礼?”

    泽世先挠挠头:“母亲的生辰年年都过,实在找不出什么新鲜的——但也亏得有这种借口,我才出得来呀!”

    冷月寒喝着茶,看着湖上的风景,听了泽世先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雪千影和夜小楼却是真心帮他想办法。回想起莫雪歌生辰时,兴亿那一番热闹,夜小楼突然灵机一动:“康州上巳节的时候,阿齐买了很多新鲜式样的焰火——阿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焰火能有多新鲜?泽世先蹙眉看着夜小楼。

    夜小楼语塞,那日他醉过去了,半点都没看见,只能转头向雪千影求助。

    “阿齐挑选的焰火确实新鲜,有花有树,有人有景,还有字。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呢——我也描述不出,要不你写信问问他?”

    长辈生辰,自然不会太过看重小辈们的礼物是否贵重,终究还是要讲真心的。泽世先身为人子,送上一场焰火,倒也算是一份心意。泽世先想了想,觉得似乎也可以试一试,便将眼前的茶具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出来,匆匆几笔,传信给莫雪蝶。

    之后,泽世先又邀请雪千影与夜小楼同游:“反正我要在外流连些时日,不妨夜九哥和雪姐姐随我们一起。湖上风浪虽然不大,但进了江河水域,总归是我的大船不吃亏。”

    雪千影想也没想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夜小楼给画舫的船家结了账,两人收拾了东西,便登上了泽氏的大船。

    不到傍晚,莫雪蝶那边就有了回复。信中还附上了修齐的亲笔,将制作烟花的几个匠人的住址写得详尽清楚,还手绘了一张地图,供泽世先去找。泽世先也没客气,叫大船逆流而上,直奔晋州而去。

    因为先前佟氏的关系,雪千影和夜小楼没有上岸。泽世先留下冷月寒陪伴两人,自己带着两个随从登岸,按照修齐给予的地址,找到了几个匠人,并将冷月寒代为设计的图样交给匠人。没成想冷月寒设计的样式太过复杂,匠人们需要试制。于是泽世先便决定在岸上徘徊几日,传信给船上,叫冷月寒好好招呼客人。

    “两位出来游玩,却被困在这船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出来躲人的呢。”冷月寒正在与夜小楼对弈。出门之前泽氏已经得到了关于夜氏内乱的消息,泽世光布局多年,不成想转瞬间一切成空,气得险些将他的书房给砸了。

    泽德广到底有了年纪,涵养好些,但心里也不痛快。这次泽世先出来寻雪千影和夜小楼,泽家主是知情的,还特意传话给冷月寒,叫她帮忙套话。

    故而冷月寒句句机锋,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我们本就是出来闲逛,去哪里都无所谓。”夜小楼辩白一句,抬头看着冷月寒,“先生这一子再不落,天都要亮了。”

    冷月寒抿嘴一笑:“夜少主这棋力不见长,挖苦人的本事,越来越像修先生了——对了,修先生还在药谷中么?”

    “他要为老谷主守孝七七之日才会出谷。”靠在一边看书的雪千影应道,抬头不经意的瞟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笑着摇了摇头。

    “我早就知道无常元君虽然不会下棋,但眼力极好,看出了什么,不妨说说?”冷月寒落下一子,将目光投向雪千影。

    雪千影放下手中书卷,抬头道:“冷先生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路数,可打听不出像样的消息。”

    “反正你二位总能让我交差就是,我又何必在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冷月寒笑着反问一句,见夜小楼又下一城,忍不住蹙眉。

    “冷先生这争胜之心再收一收,没准还能赢。”雪千影半是提点棋局,半是借喻揶揄,混说了一句,便重新拿起书卷,不再说话了。

    “呵。”冷月寒眉眼间的笑意稍稍收了收,但瞳仁里却故意流露出欣赏来:“元君有指点我的功夫不如指点指点夜少主,他这一招伤敌一千子自损八百,可不是什么高招。”

    “不过就是下棋,输赢有什么要紧,我便是让了先生这一局,又能如何呢。”夜小楼笑着,竟然投子认输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邀请

    冷月寒愣了愣。云齐天士心比天高,不说一城一池,就是一招一式,也是要计较个输赢的。可眼下看着这人,周身的气势,与昆仑初识之时变化很大。似乎多了些钝感,但也没少了天真自然就是。

    “冷先生你愣什么?哦,我懂了。”夜小楼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欣赏着房间里的陈设和摆件,“冷先生有意染指的棋局,与我所执,并非是同一个。”

    冷月寒恍然大悟,喃喃念了一声:“原来如此。不过能以少主做饵,这执棋之人,当得起胆大心细四字——夜家主果真还是昔年金无天士的风范。”

    夜小楼笑着摆摆手,没有说话。

    冷月寒却道:“夜少主恐怕并不知道当年的金无天士是何等张扬吧?我年纪比你们长一些,倒是听过不少。只是人逢大变,这心性难免要改上一改。数十年前天士成婚是一桩,后来弟弟殉情又是一桩,十多年前,又是一桩。”

    十多年前,夜小楼自然想到是夜一行为夜小楼试药一事,只是这等隐秘,冷月寒是怎么知道的呢?

    冷月寒见他满面狐疑,笑着摇摇头:“宁州有句俗话,叫谁养的孩子像谁。夜少主是夜家主亲手带大的,脾气秉性自然更像他多些。夜少主想想自己,平日行事,是何等负才傲物,志骄意满?”

    冷月寒一颗一颗的收着棋子,缓缓说道:“昔年的金无天士,亦是如此。人若突然转性,必有缘故。缘故是什么我不清楚,但金无天士突然从一个自恃修为纵横跋扈的人,变成了老成持重、城府心计的夜家主,却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的。”

    夜小楼点了点头。

    “不为人先四个字,听起来容易,想要做到却很难。尤其对于原本性情张扬的人来说。不仅需要隐忍和勇气,更需要莫大的智慧——不然群狼恶犬可看不出什么叫做以退为进,只当是虎落平阳、龙翔浅滩,到时候一拥而上,分而食之……若非夜家主这般心性心智,又怎么能有好下场呢。”

    雪千影看完了一卷书,收了起来,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到了冷月寒对面。

    冷月寒吓了一跳,指着棋盘道:“元君要下棋么?不如叫夜少主教你。他擅下快棋,利落干脆,更对元君的脾气。”

    雪千影摇摇头,看着冷月寒:“先生一直为别人筹谋,可有自己的棋局?”

    冷月寒怔怔地看着雪千影,看了好半天,揣摩她言下之意:“我一个谋士,既无资本也无身家,哪来自己的棋局,自然是要为旁人谋划了。”

    雪千影哦了一声:“那真是可惜了先生的才学。”说完,起身走了。

    冷月寒呆坐半晌,看向夜小楼:“元君她这是什么意思?”

    夜小楼也猜不透雪千影话中机锋,愣了愣,摇了摇头。

    雪千影是什么意思?雪千影没什么意思,就是随随便便感慨了一下而已。

    冷月寒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翻来覆去咂么着雪千影的话。她平日里计算人心惯了,脑子里装的事情又多,别人随便一句话,她就能怀疑揣摩好久,更何况是雪千影这般人物说出的这一句颇有深意的话。

    冷月寒为此冥思苦想好几天,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也没想明白雪千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偏偏又怕雪千影是故意等她上钩,也不敢主动去问,踟蹰之日,只能暗暗记下,以期将来再解谜。

    两日之后,泽世先终于回到船上。还带了个样品回来,子夜时分炸在空中,端的是华丽又炫目,一个大大的寿字,在空中耀目持久,几乎可与月光争辉。而后化作漫天花雨翩然而坠,用来贺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泽世先已经按照这个样子下了定,约了十日后亲自登门取货。

    “这十日却是只能在江上飘着,没处去了。”泽世先回到船上时才想起自己还有客人要招待,将人晾了两天不说,还要拉着他们陪自己再等十天,这待客之道着实不妥帖,十分抱歉。

    “无妨,反正都是闲逛,去哪都行。再说若是我们觉得烦闷,必然主动告辞,不会跟你客气的。”雪千影欲擒故纵。

    泽世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已传信家母,雪姐姐和夜九哥会去海棠花海为她祝寿,家里的客房都收拾好了,你们半路跑了我可怎么交代呀!”

    雪千影面露为难:“阿先,如果是你的生辰,我们自然没有顾忌。可是,下月底就是名仙擂了,现在家家户户都在筹谋备战,我们这时候去往泽氏,你就不怕令尊尴尬为难么?”

    泽世先大方地摆着手:“雪姐姐多虑了。我虽然不管家里的事,但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母亲的寿辰是在海棠花海操办,约么算作是我泽氏一处别院,并不请你们去纯阳城的泽氏祖宅——若是后者,别说父亲,我还怕你们不痛快呢。”

    海棠花海,本是靠近涞阳的一处野林,昔年乔氏兄妹均在此修习悟道。后来乔露嫁给泽德广做继室,乔木本想在此立家,却不想泽德广大笔一挥竟然将涞阳这么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城池划给了他。

    而花海这边,又花了大价钱造了一座别院。特意送给乔露做礼物。

    泽世先成年之后,乔露并不在纯阳城泽氏祖宅常住,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流连海棠花海。就连泽德广本人也习惯的称其为“夫人家”。故而,乔夫人的生辰操办在海棠花海,着实不算出人意料。就连雪千影这种从来不肯动脑子的人,猜到也不算稀奇。

    虽然并不知道莲英和青朗派去泽氏的人是要对谁动手,但既然青朗知道泽世先特意来寻自己,并邀请自己为乔夫人贺寿,那必然也会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径。所以雪千影反而不担心耽误了莲英和青朗的计划。

    见雪千影答应下来,泽世先终于面露欢喜。他虽然已经禀告过母亲,但实际上并没有正式邀请过雪千影和夜小楼。如今算是两厢把话说开,小公子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至于夜小楼那里,泽世先知情识趣,问也不问,毕竟在他看来,他夜九哥从不会拂逆雪姐姐的意思。

    “不过,”冷月寒小心提点着,“公子也该传信给少主,之前在莫氏的时候,他实在不太收敛,此番若是再开罪了这两位……”

    “对对对!”泽世先提着袍子转身就跑,去给他兄长传信叮嘱了。

    “亏得冷先生照顾。”雪千影装模作样的道谢。

    冷月寒却笑道:“我也是不想给自家添麻烦。”

    大家都是聪明人,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第四百七十七章 送礼

    乔夫人的生辰是四月二十三,故而四月十九这日,泽世先带人将焰火搬回船上之后,不敢再多耽搁,全速赶回祖州。

    涞水河道不宽,风光与寻常河流无异,只是因为支流很多,船运繁忙,少不得挤挤挨挨需要有人调停才好通过。但挂了泽氏旗子的大船,显然不受规则约束,几乎是畅行无阻,一路南下,最终进入支流,终于赶在四月二十一这日下午,停靠在涞阳城的码头上。

    早就有乔氏子弟在此负责迎来送往。雪千影和夜小楼渐渐发现,他们对泽世先和冷月寒并不十分尊重,自然对他们两个生面孔,更加不放在眼里。甚至在发现泽世先对他们二人十分礼敬客气的时候,笑容之中都带着几分嘲弄和讽刺。

    两人行走在外,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尤其两人都穿着常服,并不带两家的徽记。雪千影一身雪青色滚边的雪白圆领箭袖长衫,只在衣摆处绣着两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扎着皮革腰带,头发简单梳了一个马尾,戴了一个金质的发箍。远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年轻公子。夜小楼穿了一件玄青色的箭袖翻领素袍,领口绣着一条蟠龙,束发金冠,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世家子弟打扮了。甚至两人还将标识身份的莲叶荷心佩和千叶玲珑金玉环佩也都摘了去。寻常人等就更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了。

    世人先敬衣冠后敬人,也算是人之常情。但对自家人都如此傲慢轻视,心里都有些疑惑。

    “也就是小公子这般没见识,什么人都当成宝贝一样的供着,这样的闲杂人等也敢招来涞阳——幸好乔夫人一年只过一次生辰,不然咱们乔氏可要被累死了。”

    “就是就是。要我说还是应该让家主多劝劝乔夫人,放着泽氏的大宅子不住,没事总来海棠花海做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夫人,弄得像是外室,我们乔氏也跟着颜面无光不是?”

    两个乔氏子弟就跟在几人后面,说话毫不遮掩,夜小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都还不知收敛。这个声音,这个距离,估么着泽世先是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可能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可少年郎却也不出言训斥,就任凭他们说嘴——如此难堪的局面,泽世先忍得,他云齐天士却是看不过去了。

    夜小楼的脾气虽然已经多有缓和,但仍旧算是不好的,眼见他眉心处聚了一团怒意,就要发作,冷月寒连忙抓住他的胳膊,道了声天士勿怪,更压低了声音给他们解释。

    “乔夫人乃是家主的继室,小公子为乔夫人所生,平日里虽然受父兄宠溺,但并没有什么作为,也不管家里的事情,自然也不能为乔氏谋取利益,故而他们平日里多有怠慢,也是正常的。”

    夜小楼十分不爽:“好歹是乔夫人的母家,乔家主还是阿先的亲舅舅呢。若不是有乔夫人母子,哪来的如今乔氏位列世家的荣耀?如此凉薄,真是太过分了。”

    冷月寒冷冷一笑:“乔氏门风如此,家主也敲打多回。别说是对小公子,便是对夫人,乔氏中人也……算了,两位总归是外人,而我也只能尽量护着小公子,其他的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虽然心里不满,但冷月寒说得对,他们终究是外人。

    冷月寒见夜小楼脸色阴沉,雪千影也不太高兴,只能顺口玩笑道:“乔氏小门小户,可当不起两位一怒,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元君宽宥些,也是天下苍生之福。”

    雪千影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声惊动了泽世先,小公子回过身来问他们在笑什么。两人笑而不语,直看冷月寒。冷月寒无奈,只能扯谎,说三人在说给乔夫人的贺礼。

    泽世先连忙摆手推辞:“两位能来,已经是莫大的心意,贺礼实在不重要。”

    一声嗤笑传进耳朵,夜小楼嘴角一勾,露出令人胆颤的冷笑来。吓得泽世先一个激灵。

    为了给泽世先撑场面,夜少主甚至还十分刻意的清了清嗓子,“既然是来给乔夫人贺寿,这贺礼自然要讲究又合用才行。我们今次出门比较匆忙,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随身。昨日我思来想去,想到一物,送给乔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冷月寒生怕夜小楼这边无人应和,这位夜少主再整出更大的动静来,连忙接过话茬:“不知是什么物件能得天士如此高的赞誉?”

    夜小楼冷冽一笑:“昔年玉无尤玉大师,曾亲手制了一副一尺多高的四连插屏,乃是以血龙木为架,以玄玉、昆玉、赤碧、蓝晶四种宝石,以福禄寿喜为题材,历时数年雕琢而成。五彩斑斓,光华夺目,亦十分难得。我这年纪,实在用不得这般富贵的图样,故而一直搁着。如今送给乔夫人,勉强算是应景,也不枉阿先与我一场相识。”

    乔氏子弟就算再没有见识,也总听过玉无尤的大名,听得夜小楼出手这般阔绰,言辞又对泽世先十分推崇,忍不住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泽世先吓得只有眼珠敢动,给冷月寒连连使眼色,叫她帮着拦一拦。可冷月寒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夜小楼,却也明白龙有逆鳞摸不得。今天夜少主是诚心要给乔氏的人难堪,她不敢拦,也拦不住。

    雪千影也没给乔氏中人反应插话的时间,接过话茬:“我出手可没你这么阔。前几日在船上,闲着无聊,翻出几斛粉红色的珍珠,只有红豆大小,好在还算浑圆。珍珠有安眠镇静之功效,我便打了孔,穿成一道幔帐,送给乔夫人遮遮月光,也算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嚯。”不仅好几个乔氏子弟都叫出声来,就连冷月寒都拍了拍胸口,心说论阔气还是无常元君你更胜一筹。

    泽世先也抽着嘴角,看着雪千影,不管不顾叫出声来:“这礼太重了……”

    却是被夜小楼搂过肩膀。云齐天士大方的说道:“你跟她客气什么,整个东湖都是她的。区区几颗珍珠,九牛一毛。”

    几个乔氏子弟对了一下眼色,终于猜出了雪千影的身份,忍不住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

    “呵呵。”泽世先的无奈化作一声冷笑,看着夜小楼,“天底下只有东湖产异色珍珠,除了雪青色从不外流,其他的异色珍珠,都是按颗卖的。”

    说着,更拿出一只女人用的头花,“前两天我一位姑母说自己的头花散了,丢了几颗蜜色的珍珠,打发我去千灯帮她配几颗。这一趟走得我很是赔本,这几个小小的珍珠,那价格都够大半副头面了。”

    “这么贵?”不仅夜小楼错愕,雪千影也有些吃惊,接过头花看了一眼:“珍珠定价也不止看颜色,光泽,形状,大小,亮度,皆有一定之规,寻常珍珠没这么贵的。”

    雪千影一副“我还能不知道”的表情,引得泽世先十分无语。最后还是冷月寒帮自家小公子解围,“元君每年过问几次生意?怕是珍珠到底什么价格,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放心

    听了冷月寒的打趣,雪千影挠挠头,将话题又引到夜小楼身上:“我那珍珠总归还有价,他那副插屏才是无价之宝呢。”

    夜小楼故作摇头晃脑:“虽说玉大师每年出手的东西不算多,不过插屏总归是他很早年的作品了,与今时惊神泣鬼之作差别很大,倒也算不得无价之宝。”

    “两位要不还是换一换吧。”泽世先无奈,“夜九哥这份礼物拿出来,母亲怕是不敢私藏,只能放在泽氏的藏宝阁里面落灰。而雪姐姐这份礼物一出,怕是整个泽氏的女眷都要眼热的。”

    两人对视一眼,纵情大笑。

    冷月寒也劝,虽然泽氏是当今天下第一世家,但实际上三家的势力还算均衡,并不能明显分出高下。两人单是看在泽世先的面子送上如此贺礼,外人看见难免要联想三家的关系:“你们就不怕给各自家里添麻烦么?”

    夜小楼不以为然:“乔夫人寿辰,夜氏必然要有礼物送上,我仅仅是代表自己。茕茕亦如是吧?”

    雪千影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既然劝说不动,那泽世先也只能代乔露领受了二位的好意。只是那一干乔氏子弟,个个钉在当场,石雕泥塑一般,不敢再多说话了。

    码头上停靠过来一只华丽的大船,听闻是诸葛氏来人给乔夫人贺寿。泽世先生怕乔氏的人怠慢了,便嘱咐冷月寒照看两位贵客,自己亲自过去迎一迎。

    “两位可是出了不少的血。”冷月寒看着自家小公子意气风发的背影,低声笑道,“两位不过是争一时意气,又何必呢?你看,其实我家小公子并没有那么在意的。况且,贪得无厌之人,见了两位的阔绰,怕是要像蚊虫嗜血一般扑上来只为尝些甜头。”

    “扑也是扑泽氏,与我们何干?”夜小楼冷冷一笑,“难不成乔氏还能放弃姻亲,与我们两家结交?”

    冷月寒愣了愣,旋即伸出一个大拇指。

    “不过泽氏这些年,看在乔夫人的面子,扶植乔氏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乔木那厮……”夜小楼瞥了周遭一眼,改口道,“乔家主,就不怕人心不足,触怒了泽家主,到头来人财两空一无所获么?”

    “其实夫人从不向家主求什么,甚至还提过几次,请家主打压一下乔氏。许是家主不忍心吧,就这么一直护着纵着。”冷月寒眸色深冷,笑着摇了摇头。

    夜小楼却道:“也对,泽氏有那样好的少主,自然对其他公子不能太过宽容。阿先他读书勤恳,腹有诗书;修习上又努力用功;年少赤诚,与人相交亦颇有名望。若不是有这样的舅舅做污点,如何能让泽少主放心呢?”

    冷月寒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好半天才道:“小公子对父兄一贯敬重,这样的话,夜少主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

    “你当他自己不明白?”夜小楼看向冷月寒,笑容嘲讽,“他若真的不明白,早就出手教训乔氏那些不开眼的子弟了,还轮得到我和茕茕给他撑场面?冷先生,你太小看阿先了。”

    冷月寒默然不语。

    “不过这样也好。”夜小楼背着手,“想得清楚便能活得自在。我家里那些个弟弟,远不如他。”

    冷月寒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反而看向雪千影:“元君听我们聊这些,怕是要觉得闷吧?”

    没等雪千影答话,夜小楼笑道:“你真当她是三岁孩子了?咱们无常元君只是不喜耍弄心机手腕,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将她给逼急了,怕是不会输给阿英阿齐他们。”

    “是是是,”冷月寒无奈地附和,“夜少主眼中,无常元君自然做什么都是一等一的。”

    雪千影摇了摇头:“你们聊你们的,带上我做什么?”

    “那元君方才在看什么?”冷月寒循着雪千影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她之前应该盯着泽世先的方向,却不知在看些什么。

    “没什么,在听你们说话。就觉得,活在大世家里,可真累。”雪千影感慨道。

    “行了无常元君,天底下没有比你们莲氏活得更轻松的地方了。”冷月寒无奈地揶揄道。

    雪千影竟然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方才你们那番话我该记下来传给英儿,让他好生记得,将莲氏千年家风传承下去。”

    冷月寒摇摇头,看着夜小楼:“元君平日里也是这么夸奖莲少主的?”

    夜小楼笑道:“还要夸得更过些。”

    冷月寒摇摇头,一边说着当你们莲氏的孩子可真幸福,一边看着泽世先,又忍不住叹气:“生在泽氏,能出落成小公子这般模样,已经算是难得了。”

    泽世先应付乐诸葛世家家主诸葛微雨之后,又颠颠的跑了回来,拉着夜小楼说要带他和雪千影去拜见母亲。

    “隔天就是乔夫人寿辰的正日子,想来她那里必然是人来人往,宾客如云,我们这个时候过去凑热闹,不是给她老人家添乱么?”雪千影体贴的问道。

    “方才下船时就派人给母亲传了信,想来这会儿她正等着你们呢。母亲一直很想见见你们,当面感谢你们在昆仑对我的照拂。快走快走,涞阳与海棠花海还有段距离,再不走天黑之前就赶不及啦。”说着,泽世先拖着夜小楼,叫冷月寒拉上雪千影,甩开了乔氏的子弟和自己的护卫们,一溜烟似的跑了。

    到了海棠花海,天虽然还没黑,但已经是傍晚。竹木搭成的精致小院门外,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侍正在等候。泽世先远远见了,连忙招手示意。女侍见了,连忙迎上几步,行礼问候:“公子,冷先生,你们可算回来了,夫人都要等急了。”

    又扫了一眼雪千影和夜小楼:“这二位想必就是无常元君和云齐天士吧,婢子见过贵客。”

    雪千影和夜小楼连忙欠身还礼。

    乔夫人身边的女侍说话飒爽利落,进退有度,颇有大世家的风范。若不是听泽世先之前提起过,还以为是从泽氏派过来的。

    “母亲那里可用过膳了?若是已经用过了,那我先招待客人用膳,再过去拜见母亲。”

    女侍笑着摇了摇头:“夫人说要等公子和贵客一起——公子哪次归家,夫人都要等你的。”

    泽世先一拍额头:“累及母亲为我挨饿,实在不是为人子之道。”说着更拉着夜小楼,又让请雪千影,“快快,快随我去拜见母亲,咱们好开饭!”

第四百七十九章 贺寿

    乔露的年纪看起来要比金悯小上不少,但谈吐文雅,举止大方,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婚前竟然只是位散修,便是说她出身大世家也有大把人信。

    乔夫人带着几个孩子,一餐吃得欢喜又从容。待到碗盘撤掉,换了新茶,海棠花的香气借着热水弥漫开来,小小木屋之中,别有一番风韵流转。

    “这茶真香,应是夫人的独门秘方吧?”雪千影品了一口,由衷恭维道。

    “我闲来无事,便常做些窨茶酿酒的事情打发时间。元君若是喜欢,我叫人给你包一些。”乔露笑意盈盈。

    雪千影连忙摆手:“我这烹茶的手艺,实在是配不上这么好的茶。”

    “元君说笑了。元君行走天下,见识乃是一等一的,不嫌这茶粗鄙,便是我之幸事了。”

    泽世先道:“母亲若是有新启的酒,不妨送给雪姐姐几坛,相比好茶,她更好好酒。”

    乔露笑了笑,抬手唤来女侍,吩咐了几句,女侍应了一声,退下了。

    “我这里正有好酒,乃是前年冬日里,积了花枝上的雪水,煮沸滤净,之后以花蜜发酵,酿成酒水,总共就得了几坛。既然元君好酒,便送与元君,也算是替小儿谢过元君的照拂。”

    “小公子为人赤诚,能与小公子相交,亦是我等之福,夫人这么说可就太客气了——不过夫人既有好酒相赠,那千影倒是却之不恭。”

    听见雪千影这么说,众人都笑了起来。两厢又聊了一刻多钟,便有女侍来报,说是泽家主到了。

    “他今年到得可早了。”乔露感慨一句,便起身相迎,走了几步,又对雪千影和夜小楼道,若是觉得夜神劳累,大可先去休息,明日再拜见泽家主也不迟。

    雪千影和夜小楼对视一眼,没反应过来乔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冷月寒在一旁解释:“夫人是怕你们的身份,这样私下里见家主不方便——夫人,这两位都是直肠子,您大可有话直说,这样托词客套,他们反而听不懂。”

    乔露笑着点点头:“正是月寒说的意思。我不管家,但这天下大势多少还是知道些的,他那个人呀……小辈们不喜欢他,也是有道理的。”

    雪千影和夜小楼对视一眼,都笑着摇摇头。既然来为乔露贺寿,必然少不得要见到泽德广。反正要见,那早晚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乔露走在头前,身后跟着泽世先陪着雪千影和夜小楼,冷月寒并两个女侍走在最后,一行人还没等走出小院,就看见泽德广已经优哉游哉地晃了进来。

    “这么晚,你迎我做什么……额,原来还有客人。”原来女侍并没有告诉他雪千影和夜小楼在此,泽德广还以为夫人正在跟儿子说话,便毫不顾忌的自己进来了。

    “你呀。”乔露嗔怪一句,却也不是真的不悦。又问泽世光怎么没随他一起来。

    “有些客人不方便直接来见你这个女眷,都拥到纯阳去了。我先过来,阿光自然要留下应酬。”

    “就会欺负儿子。”乔露笑了笑,似乎也没当回事。

    泽世先上前见过父亲,泽德广拍了拍幼子,见他无病无灾,叮嘱他好生招待客人,不要让母亲担心,除此之外也没再说什么。

    接着雪千影和夜小楼上前见礼,泽德广只是笑着客套了几句,便叫泽世先带着客人去休息。

    “时间还早呢,年轻的孩子哪里会歇得这么早?”乔露有些不满,“我还想听无常元君给我讲她去北海的事情的……”

    泽德广推着乔露的双肩,直将她推到屋子里:“孩子们说话有趣,就不兴我想你……”后面的话声音小了,渐渐听不清了。

    泽世先闹了个脸红:“我父亲就是这样,外面端着稳重,见了母亲就惯爱撒娇的……我带你们去客房。”

    雪千影和夜小楼相视一笑。夜小楼更是带着几分羡慕:“阿先,父母俱在,又十分恩爱,多好的事呀。你脸红什么。”

    泽世先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含糊了几句,头前走了。

    第二日泽世先要帮着乔露应付客人。雪千影和夜小楼有冷月寒陪着,倒也不算无聊。只是海棠花海里到处都是前来贺寿的客人,三人想要出去赏景的计划只能落空,改成了留在庭院里。冷月寒陪夜小楼下棋弹琴,雪千影靠在一旁看书。

    如是度过了大半天,午膳之后泽世先跑了过来,灌下两杯凉茶,冒烟的嗓子总算是能说出来话了。

    “我竟不知道这人情往来也这么累——往年母亲寿辰没有这么多客人的。他们都不用筹备名仙擂嘛!”泽世先跑了一身汗,用手轻轻扇了扇,见冷月寒递了扇子过来,笑呵呵的接过,又道:“幸好兄长来了,不然我真是脱不开身呢。”

    “少家主来了?”雪千影挑了挑眉,眼睛却还是没有离开书本。

    “怎么,元君想躲一躲?”冷月寒笑道,“放心吧,你看小公子累成了这样子,少主必然没空过来烦你。”

    雪千影耸了耸肩,没说话。

    “来了这么多人?”冷月寒也有些意外,掰着手指算了算,“夫人并非整寿,眼下泽氏也没什么大事,他们都来做什么呢——都谁来了?”

    “数得上名字的世家基本都派人来了。还有好些个家主。主一州之地的家主,除了昨天到的诸葛氏,今天曹玉楼也来了,还带着他那个讨人厌的侄女。佟傲霜竟然也亲自来了,真是让人没想到。还有白氏的小家主,人还没到,但已经派人先送了帖子过来,大概傍晚也该到了。”

    雪千影蹙了蹙眉,看向夜小楼。

    夜小楼冷笑一声:“看来咱们还是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出去给泽家主添乱的好。”

    这几家与两人之间的前尘种种,泽世先和冷月寒大体都知道一些,听夜小楼这么说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小公子歇歇,我去给少主帮帮忙。”冷月寒爽利地投子认输,起身就要走。

    “他们那些人,必然是要缠着父亲和兄长的,你过去也于事无补啊。”泽世先不解。

    “我去了,总能帮元君和夜少主看着点,免得有哪个不开眼的客人走错了路,闯过来惊扰了二位的雅兴。”

    冷月寒笑着留下这句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服还算妥当,大踏步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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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甜飒白富美】【BG主cp,副cp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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