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卧谈
“夜九哥也可以变成师姐的家人啊!”莲芙低头看着雪千影的眼睛。
“你今天是怎么了?句句不离你夜九哥。他贿赂你了?”雪千影仰头看着激动的小姑娘。
她可不信莲芙会主动帮夜小楼说话,但贿赂莲芙这事,夜小楼没准真做得出。
“没有。”莲芙否认,重新躺回到师姐身边,“我就是觉得,认识的这些人里面啊,除了夜九哥,也没谁更配得上师姐了。”
雪千影无奈地摇摇头。
莲芙继续说道:“虽说兄长也很好,但年纪小了些,在师姐面前总像个小孩子,不够成熟稳重。无忌哥哥倒也算不错,只是……”提起恩无忌,莲芙红着脸顿了顿,“我不想师姐也跟娘亲一样,成为退而求其次那个其次。”
雪千影更加无奈:“你怎么又提这个?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顺嘴了,万一回家之后改不过来,被师父师娘听见——好吧,师娘不会把你如何,最多借引子挤兑师父,但在师父那里,你就惨了。罚你跪祠堂都是轻的。”
莲芙也知道是自己失言,连忙搂着师姐的胳膊好一通撒娇,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保证自己以后绝不再说,雪千影这才放过她。
“话说回来,师姐,”面对雪千影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莲芙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我最后说一次这句话。师姐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不是也不想让夜九哥成为那个其次啊。”
雪千影伸手朝着莲芙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与平时闹着玩不同,她真用了几分力气,莲芙吃痛,叫了一声,捂着脑门噘着嘴,不满地看着雪千影。
雪千影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帮她揉了揉:“你这个小脑袋瓜,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那究竟是不是嘛?”莲芙趁热打铁,追问道。
雪千影很认真的回答:“不是。我与仙尊,还不到那个程度。”
莲芙听了这话终于稍稍放心。
她今天的试探,夜小楼根本不是重点,她是害怕师姐大好年华大好青春,却记挂在一个死人的身上。天台山上发生的种种,师姐的疯傻和痴缠,莲芙虽未亲见,但也听说了不少。以她对师姐的了解,也能想象一二,甚至无常元君因爱成痴这种传言,也曾窜进过她的小耳朵。这让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嘛。
雪千影叹了口气,被师妹闹得已经不困了。为了防止这小姑娘日后继续纠缠,她决定把话一次说开。
“虽说我和仙尊不到那个程度,但终究有这样一段过往在。不论这天下人如何评说,这是我生命中永远洗不掉的烙印。”
雪千影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活着,这里永远有他的位置。他死了,这里就有是一个窟窿,不是别人能够填补得上的。”
莲芙点点头。她能够明白师姐的这种情感。
很小的时候,莲芙养过一只鹰。鹰这种生灵,若是放归自然自由自在的活着,寿命并不算短。但若是豢养,寿命就会变得极短。那只鹰死的时候,莲芙难过了好久,并且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豢养过任何生灵。直到现在。
那只鹰也是她心里的窟窿。
生灵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人呢?
雪千影见师妹咬着嘴唇不说话,又是轻轻一叹:“我曾对仙尊说过,若是和他萍水相逢,日久生情也,未尝不可能。现在回想起来,我和他根本不可能日久生情。”
雪千影轻轻一笑,阖上眼帘,“仙尊太过强大,强大到令人心生恐惧的程度。我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难道要我一直活在旁人的翼护和阴影之中吗?想想也不可能的。”
莲芙有些懂了,轻轻的感慨着:“将心比心,我也更希望能够得一人比肩。”
雪千影感激师妹的理解,点了点头。
“至于夜小楼,”雪千影苦笑,“现在这个时候,你让我说对他如何或是想教他如何,我觉得不太公平。”
“不公平?”莲芙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但还不是很明白。
“我怕我自己搞不清楚,”雪千影睁开眼睛,看着师妹,“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只想填上我心里的窟窿。”
莲芙恍然大悟,继而又摇摇头:“师姐是从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旁人的。”
“但情不能自已,我害怕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就……”雪千影明明笑着,浑身却萦绕着悲伤的气息,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这对他不公平。”
莲芙终于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师姐这个情绪,似乎她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而雪千影则翻过身,背对着师妹:“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莲芙的手搓着被角,想着师姐放在说的话,心中理解了师姐的想法,但又生出更多的不解。她想要问,却又不能打扰师姐休息,只能按下心思,想着明日找机会再问。
耳边,师姐安稳恬淡的呼吸声传来,莲芙轻轻叹了口气,她今夜注定是睡不好了。
同样睡不好的,还有从方才就一直站在门外的夜小楼。他不知道莲芙没有回去,本来是想趁着夜色来找雪千影,将昨天没来得及说得话说出来。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莲芙与雪千影嬉闹的声音。那么他再进去就很不合适了。
正要走,就听见莲芙那句,“是不是也不想让夜九哥成为那个其次。”便忍不住,站在门口,偷听姐妹俩的卧谈。
直到房间内气息变得安稳,再没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夜小楼独自靠在门边,仿佛千斤重担终于卸下,嘴角浮出笑意。
他反而不在意成为那个其次,他害怕的是失去,是雪千影将他推开、独自去面对那该死的谶语,是不再给他任何与她并肩的机会。
夜小楼一身轻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筚篥,不停的转着。若不是怕吵醒周遭的人,他真想痛痛快快的吹一曲——哦不,是该吹一曲才对。
第二百二十六章 落霞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大亮,门板就被扣响。莲芙跳起来开门一看,原来是修正来叫雪千影起床。
见到来开门的是睡眼惺忪的莲芙,修正便笑着,说省去再去叫醒她的麻烦了。
莲芙打个哈欠,噘嘴说自己和师姐早就起来梳妆了。
修正指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笑笑不说话。
等到三人下楼用早膳的时候,夜小楼早已经整装待发,坐在餐桌旁,看着店里的伙计摆着膳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用了早膳,四人御剑而行,赶去怀州白氏所在的落霞城。
怀州风沙太大,御剑的速度都有些受影响。幸好几人出发够早,紧赶慢赶,总算在午膳前,来到了落霞城门前。
落霞不算是大城,至少跟白鹤夜阳兴亿这些大世家所在的城池比不了,比容氏所在的太元也大大不如。但落霞城城墙是用砂石烧砖垒砌而成,迎着正午的阳光,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颇有几分耀眼。
莲芙背着手,打量着这座不算雄伟的城池,莲氏的家教门风,教她还不至于就此看轻了白氏。而且放眼四周,触手可及的异域风情,让她饱了眼福。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停的四下看着,满身满眼都是好奇。
“裴光是个好相与的,能够培养出这样的弟子,想来白氏的门风也不会差吧?”莲芙凑到师姐近前问道。
雪千影摇摇头,说自己虽然到过怀州,但没见过几个白氏中人,对白氏家教如何并不知晓。
修正亦是如此。
倒是夜小楼,想起了在昆仑时,曾与白氏少主白景行有过一面之缘,勾唇一笑:“白氏少年子弟性情有些张扬,至于其他人么,我也不知道。”
“你们玄州在东南,这白氏再西北,夜九哥又不曾来过怀州,你不知道才是最正常的。”莲芙看了看雪千影和修正:“可这二位,明明来过,却对治理一州之地的世家一无所知,你们的心,可真大。”
雪千影一耸肩,没有答话。
倒是修正哼了一声:“我来怀州,是行医救人的,自然是要遍走穷乡僻壤啊。这怀州白氏,虽然声名不显,但好歹也是一州之主,不至于家里连个像样的医师都没有,我去干嘛?抢人家饭碗么?”
莲芙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只能拉着师姐的胳膊告状,说修正牙尖嘴利欺负人。
“哼,说得好像你师姐就说得过我似的。”修正不改毒舌本色,雪千影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白眼丢在自己身上。一时间,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笑了,进城吧。”修正抱着胳膊,“现在是午膳时分,不好登门,咱们找个地方吃饱喝足,再去找白家主挟恩图报!”
说着,修正一马当先进了城。
身后,雪千影无奈的看着这人的背影,一手拉着莲芙,另一只手扯了扯夜小楼的袖子,“走吧,赶紧跟上这位修先生,回头他走丢了,咱们可不好找。”
夜小楼玩笑道:“阿正总是让人放心的,这里面能走丢的,也就只有你了。”
雪千影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被仙尊掳走的事情,一时之间心里不知是悲伤还是生气,只能喘了口气,不理他,拉着莲芙大步走进落霞城。
城内风光与城外的大漠孤烟全然不同。城内空气湿润可人,道路两旁也时不时能够见到挺拔的成年大树。街道两旁,商贩云集,正午时分行人却不多,但也是一派不输中原的繁华景象。
“师姐,你别说,这个落霞城还真是深藏不漏啊!”莲芙扯下脸上花里胡哨的面巾,狠狠的呼吸了几口湿润甚至可以说甜美的空气,差点忍不住想要大叫一声。
但雪千影的视角却与师妹完全不同。她眼中所见,是这城中景象,颇有些外强中干。街道两旁确实商户商贩比比皆是,可卖的东西却大多都是些粗糙吃喝,点心也不精致,水果也不新鲜。
而零星几个往来的行人,穿着打扮并不像想象中的州府那般华丽,大多人都是粗布衣,极少有人穿锦缎,更遑论轻纱。
雪千影轻轻的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见远处一队人敲着铜锣,朝这边走来。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冲突,几人连忙后撤,退到一户商铺门口。雪千影这才定睛,发现那伙人竟然背着大大的水箱,一路走一路朝着地面喷洒清水。细闻这水里,竟然还带着些许的花香。
“难怪这落霞城中与城外气象大不相同。”就连莲芙见了,都皱眉摇头。
商铺里的掌柜迎了上来,与几人见了礼,这才笑着说道:“几位一看就是外来的。这怀州地界多沙尘,每年一到冬日,若是不每日两三次喷洒净水,这城中乌烟瘴气,可怎么待呀——几位既然光临小店,不知道要看些什么?”
莲芙循着他的手看去,这才发现竟然是一家果脯铺子。想想自己还没怎么吃过西边的果子,就想着挑几种果脯尝一尝。
掌柜见莲芙是女儿家,也没盘发,大概齐还没出阁,自己虽然有了年纪,但总归失礼,便告了个罪,唤来自家小女儿充当伙计,给莲芙介绍铺子里的果脯。一边又亲自泡了香茶,请雪千影几人坐下,等待莲芙慢慢挑选。
“你这店家,倒是会做生意。我是玄州人,见过不少大买卖,就是那种动辄千金的绸缎庄,也从来没喝过掌柜亲手泡茶。”夜小楼难得话多,听得雪千影和修正都直看他,可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掌柜的哈哈一笑:“落霞不算小城,但外来的人不多,难得遇见你们,也算是我替主家招待贵客了。”
这掌柜的说话极为动听,夜小楼笑笑,又夸了几句茶香,算是领情。
“店家说主家,难道店家是姓白的?”修正好奇的问道。
掌柜的点点头:“我这是白家长房——也就是家主这一脉的铺子。我本身也姓白,只是与如今的家主早就出了五服,所以觍颜称作本家,实则已经没什么亲缘啦。”
雪千影听了微微蹙眉,再次放眼打量着铺子。修正和夜小楼也察觉不妥。只是夜小楼近来行事越发稳妥,没有说话。
而修正却直接了当地问道:“堂堂白氏,虽说排不进十大世家,也好歹是一州之主,竟然还会做这么小的生意?”
第二百二十七章 饭菜
修正的话说得不好听,但掌柜的开门做生意,更难听的也听过,倒是不以为忤,只是哈哈一笑:“一看你们就是中原过来的。你们那边富裕,这点抠指缝的生意自然看不上。可我怀州有什么?”
“我听说怀州的茶很好,还有花蜜和香土——小蝶说起过,说怀州的香土是最好的!”莲芙凑过来插话道。
她挑好了几样果脯,掌柜女儿给她装了袋子,又因为她买得多,就多送了一些,装进盘子里,端过来给几位做茶点。正好听见掌柜这么说,内心十分不解。便顺口问了出来。
掌柜笑着摆摆手:“那是早年间了,至少十年之前。现在西边最好的茶,是聚州产的。至于花蜜和香土,”掌柜的笑容之中带着无奈,“大片的土地都变成了沙子,沙子里种不出花,没有花哪来的蜜?而那香土,跟矿差不多,一个劲儿的采啊采,总有采空的那一天。”
这些话惹得掌柜有些伤感。雪千影几人听了也觉得不好受,都各自低头品茗,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
“不过用不了多久,就能有起色啦。”掌柜又笑了起来,“这两年,商人们自发多缴税,多出来的税款都被家主拿去跟迟州那边一起治沙。这大把大把的金银砸进去,总会有效果的,就看在下这把年纪熬得过沙子,还是沙子熬得过我啦。”
莲芙被掌柜的豁达逗笑了,还把夜小楼说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给搬了出来,掌柜听了也连连称是。
雪千影替师妹付了账,刻意多给了些。掌柜推辞了一番,也就领受了几人的好意。出了果脯铺子,按照掌柜的介绍,几人找了一家当地颇有些名望的食肆,点了一桌子好饭菜。
莲芙本以为连日奔波,总算能够大块朵颐饱餐一顿。没想到,这怀州风味她是真的吃不惯,所有的菜色不是干硬难以咀嚼,就是粗粝难以下咽,口味也是以咸涩为主。就连普普通通一碗白米饭,入口干涩粗糙不说,就好像一把碎线头塞进嘴里,嚼不烂,又没味道。
莲芙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脸苦瓜相看着师姐。
夜小楼也勉强吃了一些,不算太饿了,就放了筷子,喝两口茶水漱漱嘴,偏偏这茶比果脯铺子掌柜家的还差了不少,一时之间也皱起了眉头,满脸都是嫌弃。
至于修正和雪千影,两人走南闯北,更难吃的东西也吃过,倒不介意这饭菜难吃。
“就这还叫落霞城知名的食肆,也许这饭菜不算差,但我真的吃不惯。”莲芙吐着舌头。
一边夜小楼连连点头:“我自认口味不算清淡,可这菜,是不是太咸了点?”
修正耸肩一笑:“那你一定没吃过粗海盐冲水拌饭,没有菜。”
夜小楼脸上的表情突然凝滞,想象了好半天也没想出那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便带着同情又有几分敬佩的问修正:“好歹你在莫氏多年,又是安谷主的关门弟子,怎么也算是养尊处优吧,那种东西,你能吃得下?”
修正端着筷子笑道:“我修为不如你们,辟谷要留到万不得已之时,平时饿了怎么办?老乡家里就只有这个能吃——就这,可能还要占了他们未来一顿甚至几顿的米呢。”
夜小楼蹙眉不语,好半天才又开口:“但愿我玄州没有这样的地方。”
修正想了想:“你们玄州富庶,虽然也有平民百姓日子过得不富裕,但比这种还是好一点的,最起码我行医乡里,日常三餐,一饭一菜,他们还是供得起的,而且时不时的,就算没有肉吃,一天也能捞到一顿海货吃。算是伙食很不错。”
“那我长州呢?我长州也很富裕吧?”莲芙好奇的问道。
修正笑容更盛:“你们长州要是有吃不起饭的地方,你兄长你师姐,早就急得火烧眉毛了,还等你来问我呀。”
莲芙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说着看着自家师姐,吃得还挺香的样子,下了半天的决心,又拿起筷子,勉强自己跟着又吃了一点。
“算上咱们遇见隐娘母女那次,这一顿算是我跟师姐出门吃得最差的一次了。”莲芙用力嚼着发柴的肉干,一边小声叨咕着。
雪千影一笑,指了指桌子上几道菜:“应该叫英儿也来尝尝这些。”
莲芙噘起嘴,发狠将一筷子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山菜塞进自己嘴里,狠狠的嚼了几口,强忍着咽下去,这才说道:“师姐还是饶了兄长吧,我替他多吃点就罢了。”
雪千影忍不住笑道:“也算是忆苦思甜吧。”
“你家阿英就算了。还是叫阿横来尝尝吧。”夜小楼道,“好教她有动力,早点一统西部,帮这些贫苦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句话说的,雪千影差点没把嘴里的饭笑喷出来,缓了好半天,这才说道:“阿横要是知道,她那点小野心被你知道了,你猜她是杀你灭口,还是拉着你一起?”
夜小楼低头笑得眉峰耸动:“杀我她可能不行,拉我一起么——你以为她结交你我是为了什么?你身为莲氏大师姐,不会真的那么单纯吧?”
雪千影干笑几声,没有接他这话,只是笑道:“与我结交的是纵横元君,可不是莫氏家主。”
夜小楼耸耸肩:“自欺欺人。”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世家之间的征伐,在所难免。你我她都难逃此劫数。有时候我甚至想啊,应谶之人,又何止是你呢?这泱泱天下,芸芸众生,哪个又能逃得掉?”
雪千影笑容渐渐散去,不再说话,又吃了些饭菜,约么是吃饱了,这才放下筷子,抬头对夜小楼说道:“就不该那么早放婉婉回家,有她在,咱们还能吃得好些。”
夜小楼忍不住勾唇一笑,想起自家堂妹那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玩命地点了点头。
莲芙见师姐吃好了,自己也放下筷子,神情中带着期待,又带着一点害怕:“师姐,你说,白氏主家吃的不会也是这种饭菜吧?要是那样,我宁可辟谷了!”
“应该不至于,但恐怕也好不了太多。”雪千影笑着安抚莲芙,说着脸色又沉了下来,“若是白氏的饭菜还不如这开门做生意的食肆,咱们虽然苦了肠胃,但住不了几天就走了,倒也能忍。”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盛情
雪千影的话有正反两层意思,修正和夜小楼都听懂了,但莲芙并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师姐在安抚自己。雪千影也没有解释,相比自己言传身教,她更希望师妹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毕竟白氏究竟如何,与他们又有何干?就像是夜小楼说的,若是莫雪歌在,或许还能动些心思,他们几个过路的,忍一忍也就是了。
从食肆出来,几人略微一打听,就得知了白氏家宅的所在。便也不再客气,直接上门递了帖子。
等了没多久,白氏家主白令闻和他的亲弟弟白令望一齐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少家主白景行和二公子白弁星,以及白令望的几个子女。
白令闻比莲威夜一行他们还要年长一些,所以雪千影和夜小楼也自然是执晚辈礼。两人各自躬身,叉手为礼。身后莲芙有样学样。修正虽然年纪长些,但亦是如此。
“无常元君、云齐天士,还有莲大小姐和修先生,客气了客气了。”白令闻伸手虚付了一下雪千影,而白令望则伸手将夜小楼拉了起来。
但这个称呼,让几人微微蹙眉。莲芙修为不如雪千影和夜小楼不假,但也是悟道多年的元君,白令闻不知是有意拉近关系,还是刻意疏忽,这里面的文章,就耐人寻味了。
而白令闻浑然不觉,还继续再跟雪千影客套:“几位突然驾临,也不说提前打个招呼。你看,我这都没什么准备,招待不周,怠慢了怠慢了。”
雪千影微微一笑:“是我们突然到访,唐突失礼,白家主不见怪,该是我们感激领情才对。”
白令闻哈哈一笑,满口都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之类的客套话,听几句还行,听多了就觉得腻烦。
“父亲,元君他们此来做客,必然不会一两日就走,咱们有话不妨进去说吧。”白景行很有眼色,拉着父亲的胳膊说道。
“对对对,你们看我都给忘了,站在大门口说话太失礼了,咱们进去说,进去说。”说着,白令闻一手扶着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拉着夜小楼,又转身叫白令望招呼其他人,大步流星的进了白氏家宅。
“这个白家主,还真有点意思。”修正不知是嘲讽还是欣赏,淡淡的说了一句。
莲芙听了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示意他小心台阶,跟着自家师姐,一起走了进去。
若说落霞城内城外是两种光景,那么这白氏宅内和外面,简直就是两幅天地。
疏阔的宅院内,几乎是五步一景,十步一致,天南海北的奇花异草铺满了园圃,高大挺拔的成年乔木,入眼比比皆是。
穿过一片紫竹林,入眼一片人工开凿的湖泊,湖上亭台丝竹,烟波袅袅。湖水连接着活水溪流,沙汀拾翠,檐花蔌蔌。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大漠孤烟风沙漫卷的怀州。
一路从大门走到正厅,就路过了三四个景致布局全然不同的花园,每个花园内,都有大把的园丁劳作,将枯败的花木铲除,换上生机旺盛的新枝。
而他们一路走来的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更是不断有仆役喷洒净水,保证半点灰尘都没有。
“啧啧,别的不说,这白氏还真懂享受啊。”莲芙四下悄悄,抱着胳膊感叹道。
就连雪千影也忍不住张望一番,继而感慨:“这宅子不说人工,单凭这湖,这溪,这些草木,就造价不菲了。”
联想到白氏主家连果脯这样从指缝里扣钱的生意都要做,几人不禁都摇了摇头。
贪图奢靡享受的世家,这世间从来都不缺。而他们也都飞速的走向衰败,乃至灭亡。
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各自心里都带着感慨,雪千影几人跟着白令闻进入了家宅正厅。雪千影左脚刚刚迈进去,右脚还没跟着落地,就皱起了眉头。真不知道该说是白氏的审美太过骇人听闻,还是说自己见惯了雅致朴素的装饰,一时之间被满堂的金子晃晕了眼睛。
一边夜小楼已经摆脱了白令闻的盛情,与她并肩,见她脚步迟疑,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太不给白氏面子。毕竟此行还是有求人家的。
雪千影摇了摇头,想说的话还是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倒是莲芙惊讶地低低叫了一声,旋即捂住了嘴,连声为自己的失礼致歉。
白景行白弁星兄弟二人,与莲芙年纪相仿,见她如此,都善意地笑了笑。白弁星更是压低了声音,对莲芙轻声道:“我家父亲叔叔就喜欢这种金子金鳞的,恨不得把家里财产全都换成金子贴在厅堂里,藏稚元君见笑了。”
莲芙连忙摆手。别人家厅堂如何,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最多是眼睛不太舒服罢了。
只是这满堂的金子,不说全抠下来,哪怕一半吧,不说治沙有望,至少白氏不用再做果脯生意也能让全族过几年好日子。
众人分宾主落座。白令闻见雪千影坐在上首、而夜小楼主动坐在了她下首的位置上,稍稍有些讶异。但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很快就将情绪遮掩过去了。
白令望是个没什么城府的,见此情形,直截了当的问道:“难道此行是无常元君有什么事么?”
白令闻瞪了弟弟一眼,正要开口跟雪千影等人客套。雪千影却点了点头:“此一行,是来求白家主帮忙的。”
白令闻嘴角抽动了几下,尬笑着问道:“元君的本事大得很,又受仙尊瞩目,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直接吩咐就是了,这个求字,太过严重了。”
雪千影一乐,带着几分无奈。白令闻还真是深谙语言的艺术,这话说的,表面上捧高了自己,实际上就是拒绝的意思。若不是伏龙甲只有白氏才有,那自己肯定已经转身走人了。
雪千影没开口,看向修正。修正会意,站起身来,对着白令闻一抱拳:“白家主,此番前来,是想问白家主求一样东西。”
白令闻笑容更盛,但警惕之心也随之更强,他伸出手在空中虚晃了一圈:“修先生客气了,我白氏小小家业,没什么积累,更没什么奇珍异宝。不过修先生既然开口了,那你放心,想要什么,但得我白氏拿得出,一定不会拒绝。”
修正挠挠头,回头看莲芙。莲芙拿出了之前裴光所赠的白氏家主令,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白景行白弁星兄弟见了,连忙站起身来,双双对着莲芙行礼致谢:“元君不提,我们都忘了,为家母求药之事,多亏元君援手,我兄弟二人代家母谢过了。”
莲芙笑着说两位公子不必太过客气,自己这不就跑来挟恩图报了么。
白令闻脸色微微一变。方才修正开口,他其实已经想好了,不管修正提出想要什么,他一律都会以白氏并无此物来拒绝。反正就算睁眼说瞎话,雪千影他们也不能明抢不是?
可白氏家主令一出,白令闻就有些为难了。这枚令牌,代表的可是整个白氏的承诺,若是抵赖,将来传扬出去,自己这个白氏家主,怕是就不好做人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请求
“这,这都把我弄糊涂了。”白令闻打了个马虎眼,“先是无常元君说有事相求,接着修先生又出来说讨要东西,现在莲大小姐又拿出了我们白氏的家主令。你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修正一抱拳:“请白家主赐伏龙甲一片。”
“伏龙甲?!”白令闻与弟弟对视一眼,思量半天,这才尴尬开口,“不知修先生要这伏龙甲,所为何事?”
修正淡淡一笑:“家师试药,中了毒,需要伏龙甲入药解毒。”他一早就想好,这件事不能说实话,无论是雪千影中毒未解,还是容璇玑残毒仍在,传扬出去都是一桩祸事。甚至可能让那些原本不敢动手的宵小之辈无端起了歹毒之心。
所以这件事,最好还是推脱到自己师父身上。反正安下士不出谷,白令闻也不可能亲自跑去药王谷与他当面对证。就算将来某一日,某些人知道了,问起来,师父也一定能够帮自己把这瞎话圆过去。
“老谷主?那他现在可还康健?”白令闻做出很是关切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他以为修正看不见,可却忘了雪千影和莲芙两双通透的眼睛。
而且修正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他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白令闻这点伎俩哪能放在他的眼里。修正笑着点点头:“家师现在无碍,谷中我多位师兄仔细照顾着呢。只是到底有了年纪,解毒之事,还是越快越好。”
“那是那是。”白令闻赔着笑脸,眼珠直转,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夜小楼想要开口,雪千影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夜小楼只能按捺下来,靠在椅背上,慢慢品茶。
过了一盏茶还多的功夫,白令闻终于再开口:“修先生,伏龙甲是我白氏祖上传下的至宝,我也从不曾听说这玩意能够入药。这样吧,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去找族老们商议一二——明天,明天一早,我一定给修先生一个答复!”
白令望也帮着自家兄长解围:“诶呀几位你们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在我白氏留宿一夜。我兄长向来言出必行,明日一早,一定会有个结果的。”
修正看向雪千影,雪千影点了点头。雪千影更道,若是白氏真的不方便,倒也不必勉强,毕竟几人上门讨要这么重要的东西,也颇有些强人所难。若是可以通融,自己可以拿出一些天材地宝,与白氏进行交换。
白令闻听了连连称赞雪千影有气量,更借口要去找族老商议伏龙甲的事情,直接拉着白令望一起走了,非常失礼的将一众客人留给了白景行和白弁星招待。
“那个,我父亲大概是觉得,”白景行无奈只能帮父亲遮掩,“咱们都是平辈,说话也方便,所以才……”
“白少主不必这么客气,我们并没有介意。”雪千影直接点破了白景行的尴尬。但反而解了白景行的尴尬。
“是是是,那个,我带你们去跨院安顿。”白景行道,又转身吩咐自己弟弟去安排酒宴,给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接风洗尘。
白弁星笑笑:“几位放心,吃喝玩乐我最在行,一定保证几位宾至如归。”
修正很想揶揄他说,白二公子声名在外,吃喝玩乐号称无一不精,不开个客栈食肆的,可惜了周身的才华。但到底是在人家里做客,这种话心里想想就行了,真没必要说出来惹大家不痛快。
倒是一边往跨院走,白景行一边为自家弟弟解释:“几位不要怪他不庄重,他自小就被父亲和母亲惯坏了。倒也不至于不学无术,但吃喝玩乐的本事,远高过修习。”
白景行说着耸耸肩,“我这个做兄长的,平时也任由他玩乐——方才他那番话,是发自真心的。他呀,成天就想着等成年之后,自己跑到偏僻角落里,开个客栈过活呢。”
少年人说得真诚,几人也都一笑置之。进入到安顿他们的跨院,白景行吩咐家中仆役抬来热水,供几人洗沐,又吩咐人手在院门口候着,等几位收拾妥当了,便引他们去往客厅用膳。
白景行作为少家主,要做的事情也不少,安排了琐碎事宜之后,便与雪千影几人约定待会儿宴席上见。至于白二爷的几个子女,也客套了一番,全都散去了。
进了房间,几人各自打量一番,口中止不住的啧啧惊叹。这待客的小跨院,装饰华丽,仆从如云,甚至比莲芙在长州自家家中的院落还要华丽数倍。
“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莲芙敲了敲檀木的窗棂,又摸了摸包着真金的茶案,忍不住摇摇头,“这也太夸张了。”
“就这一张桌子,不说别人,卖我们果脯那家掌柜,够一家人一整年吃喝了吧?”修正摸了摸茶案,也是摇了摇头。
“这白氏还真是深藏不漏,财大气粗,寻常的宝物自然是看不上了。看来这次我不出点血,是换不回伏龙甲了。”雪千影一耸肩。
修正面露讥讽:“你主动提出交换,他们肯定要狠狠敲你竹杠了。”
雪千影无奈一笑:“难不成我还真能以势压人?你没听那个白令闻早早就把仙尊搬出来,不就是堵我的嘴嘛?”
莲芙也说道:“这家主令拿出来看似有点效果,但又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我好歹是亲自下了水的,除了白氏兄弟轻飘飘的一句谢谢,做家主做丈夫的,连声都不吱,可见也没把这救命之恩看得多重。”
“这个白氏,还真有意思。”夜小楼抱着胳膊冷笑,“怀州其他地方过得苦,就连这落霞城内也不算富足,可这白氏的派头——别说你们莲氏莫氏这些清贵世家,就那个客厅啊,我都被吓到了。”
“当初看裴光,不像是这样家族出来的人啊,怎么这个白氏,哪哪都看着不对劲呢?”莲芙噘着嘴,疑惑不解。
“反正咱们也不多待,拿了伏龙甲,立马赶赴北海。”雪千影叹了口气,“相比之下,伏龙甲还能有商有量,这幻魂珠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你之前去北海,就没搞到过幻魂珠?”修正好奇的问道。
雪千影笑而不答。
第二百三十章 款待
四人各自洗沐完毕,跟着白氏仆从的指引,来到了白氏待客的膳厅。
膳厅的风格与客厅很相似,也是金灿灿的风格。本来莲芙还以为是为了待客庄重,所以特意装饰成这样子。结果问了仆役才知道,整个白氏上下,但得厅堂,全都是这种装饰——“少家主特意吩咐过,几位都是清雅人家出身,还特意叫我们挑了一个素净的。”
再看菜色,四人忍不住又是蹙眉。桌上摆着八个菜,便是雪千影这样的美食家,也有一半看不出食材来历。剩下四个,主要食材分别来自七八个不同的州,山珍海味不足以形容。
“这……”雪千影端详了半天,终于又认出来一个菜,胳膊肘拐了拐夜小楼,“婉婉与你提起过吧,鳞州南边的荒野里有一种异蛇,双尾银环,剧毒无比。最要命的是,这种蛇连血液都是有毒的。可偏偏肉质肥美,回味无穷,是无数烹饪大家毕生追寻的上品食材。”
夜小楼晃了晃神:“你说的是让乐善元君写入笔记、而后数百年引无数捕蛇者趋之若鹜却又命丧黄泉的毒龙肉?”
雪千影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那道菜:“若是没看错,那就是毒龙肉。”
夜小楼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能够弄到这么珍贵的食材还不算,想要吃到嘴里,宰杀,烹饪,须得都是熟手。而且为了保证安全,这些经手毒龙肉的人,不能再触碰旁的食材——为了这一道菜,家宅里常年养着这么一批人……”雪千影摇摇头,白氏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可见一斑。
夜小楼轻叹一声。一旁的莲芙更是瞪大了眼睛,既感到惊讶又觉得愤怒。修正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悲喜,只是许久之后,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白氏若是真的富足,倒也令人羡慕,可这一家一姓的奢侈豪横,却是建立在穷困的怀州之上,就连果脯点心这样的小生意都要与民争利,可想而知,平日里白氏对怀州百姓,是何等的敲髓吸血,盘剥压榨?眼前这哪里是一桌珍馐佳肴,而是满满的民脂民膏啊!
想到这里,哪怕是面对毒龙肉这等难得一见的美味,几人都没有了动筷的兴致。
白景行和白弁星兄弟俩来得不算迟,进门见几人神情不对劲,兄弟俩对视一眼,尴尬的笑了笑。白弁星性子更活泼些,主动坐在夜小楼和修正中间,一边介绍美食,一边跟他们说话。
“知道几位远道而来,所以特意叫家里最好的厨子们轮番上阵,张罗了这一桌美味,”白弁星搓了搓手,对几人笑道,“要不是借你们几位的光,这些菜色,我们兄弟平日里也很少能够吃得到!”
白弁星看似自嘲在家中没什么地位,但在雪千影几人这里反而为白氏解了围。既然这些东西他们兄弟都不常见,那么几人再不动筷,反而显得有些不给面子了。
夜小楼淡淡一笑,装模作样的拿起筷子,放眼看去却不知该夹哪道菜。
白景行以为是夜小楼的眼睛不方便,连忙给弟弟使了个眼色,白景行连忙拿过一双新筷子,给夜小楼布菜:“听闻夜十六娘是烹饪大家,夜少主快来品评一下,我家厨子的手艺如何?”
转过身,又给修正夹了一些素丝:“听闻修先生平日里饮食清淡,这大鱼大肉的就不强先生所难了。这个素丝先生一定要尝尝。指甲这么大的豆子,趁着夜里涨露水之前,由未出阁的少女采下来,手工揉成颗粒,再经由玉质的碾子磨碎出浆,混入羊乳,点成豆腐。而后经过三压出水,在暖房里阴成豆干。而后将上下两层干皮儿去了,只取中间最嫩的部分,切成细丝——这切的时候不能用生铁刀,会沾染腥味,只能用昆玉或是玄玉打磨成的小刀,轻轻慢慢的地切——再浸入六荤六素熬制的高汤之中,才有了这道素丝。”
修正本来有心尝一尝,可听白弁星这么解释完,筷子上这一缕素丝,突然让他没了胃口。
白弁星说完又转向夜小楼:“夜少主尝了嘛,这烧黄鸭味道如何?”
夜小楼盛情难却,只能点点头:“肉质清嫩,滋味甚好。尤其这姜汁,多一分则辣,少一分则腥,真是恰到好处。”
白弁星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们家这鸭子,都是选的宁州散养的鸭子,运回来之后,清空肠胃,只吃配好的香料和草药,吃上一个月,而后宰杀放血,用山泉水清洗干净,暖房悬挂晾干,再放入调好的汤汁里浸上一天一夜,再行烹制。”
“还有这姜也有说法,并不是寻常可见的黄姜紫姜,而是产自荒原的野生青姜。但青姜太辣,不适合烹饪肉食,所以只取一寸长的姜芽,用十年以上的黄酒浸泡一夜,而后去皮去芯儿,碾碎出汁,再用这个汁儿来烹饪鸭子。”
“我都有点好奇,你们家厨房得有多大啊。”莲芙看似好奇,实则嘲讽。不管白氏兄弟听没听出来,但了解师妹的雪千影明白,莲芙最恨纨绔子弟,对白弁星的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想到这里,雪千影伸手夹了一块烧黄鸭,直接塞进了莲芙的嘴里。
“唔。”莲芙叼着鸭肉,瞪着师姐,脸上满满的愤怒和不解。
雪千影却笑了笑,轻轻踢了踢她的脚。
莲芙明白过来,师姐这是示意她,他们这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而且伏龙甲的事情还没有个说法,现在不管莲芙是发火还是揶揄嘲讽,都不太合适。
莲芙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从嘴边将鸭肉夹了下来,狠狠的咬了一口。
白弁星对莲芙的情绪已然察觉,但也只是笑笑,语气之中并不带炫耀,可说出来的话足以令人发火:“也不算大,加上储存食材的库房,你们方才休息的那个小院,十来个吧。”
莲芙一口鸭肉卡在喉咙里,转过身去咳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
那个院子已经比她在家里的院子要大不少了,甚至他们莲氏家主居住的院子,算上平日里议事、待客的厅堂,再加上一大间书房,也就差不多的大小——而白氏的厨房,竟然有十几个院子那么大!
“失礼,失礼了!”雪千影一边笑着对白景行白弁星告罪,一边轻轻拍着师妹的背帮她顺气。
好半天,莲芙转过身来,眼角一点泪光,带着一点虚弱,一点震惊,还有一点无奈:“怀州白氏,真是深藏不漏,令人刮目相看啊。”
白景行听她这么说,脸色有些尴尬,刚想解释什么,正巧有仆役进来,说是有要事禀报少主。白景行连忙起身告罪,甚至不等雪千影几人答话,转身就走了。
白弁星眼见兄长走远,身影看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都轻快了许多:“这菜是不是不太合几位的口味啊?”
雪千影和夜小楼都没有说话,但见他不再劝了,便各自放下了筷子。
修正转身将嘴里的干丝吐了,拿茶水漱了漱口。
莲芙丢下筷子,长出一口气,直接了当:“不是不合口味,是太铺张了,我都不敢吃!”
白弁星一笑,仿佛遇见知音了似的,连连点头。
第二百三十一章 纨绔
雪千影和莲芙两双眼睛齐刷刷的钉在白弁星脸上,夜小楼和修正两个瞎子,也把头转向他。
白弁星哈哈一笑:“你们别见怪,方才当着我兄长的面,我不得不劝你们。这些玩意也不知是哪个鼓捣出来的,我白氏每年大把的银钱,全都浪费在这上面了。”
说着,白弁星还伸出筷子,捅了捅汤里的甲鱼,一脸的不耐烦,还带着点鄙夷:“这东西,好看不好吃,吃多了还上火不说,你们知道吗,这一条甲鱼从东海运过来的成本,就够寻常怀州百姓吃喝好几年的。咱们这一顿饭,吃掉了多少人的好日子啊。”
这话一出,雪千影几人都沉默下来。
“这话,二公子对我们说不着吧?该谏言该阻止,应该是对你父亲白家主说才对啊!”莲芙冷哼一声。她觉得白弁星的话说得很刻意——哪有人当着外人的面自揭短处的?于是便把他当成了沽名钓誉之辈。
白弁星听了哈哈一笑,耸了耸肩,带着一点无奈,又带着一点玩世不恭:“你们都没做过二公子不明白我的处境是吧?”
莲芙摇了摇头。夜小楼和雪千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各自摇了摇头。只有修正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白二公子忘了,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二公子呢。”
“你们家又没有家业需要继承——得罪了修先生,是我失言了。”白弁星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合适,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修正摆摆手,他倒是不介意的。
白弁星冷笑着:“身为世家二公子,若是再有个有作为或者乖顺听话的哥哥姐姐,那日子才叫苦得没有边。亲爹亲妈防着你害亲兄长,亲兄长防着你取而代之。族里那帮得势的长辈们,成天看你不顺眼。那些不得势的,又成天想着撺掇你争权夺利顺便他们也能分一杯羹。”
白弁星这话说得实在,几人听了,都点了点头。
“所以啊,我能认真修习吗?不能。我能在家族庶务上有所建树吗?也不能。我只能当一个吃喝玩乐铺张靡费的公子哥,这种事,两眼一闭,就当看不见。”
白弁星的语气嚣张轻狂,可说出来的话倒是值得人同情。
“可惜啊,看不惯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已经是个人见人烦的酒囊饭袋,可家里比我还不如的子弟随便一抓一大把,再这么下去,我就只能欺男霸女为祸乡里了——可这事我爹已经干了,这不是不给我留活路么?”
这话一出,雪千影几人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是一叹。
这位白二公子,对于白氏的作为,看得还挺清楚。
只是,待来日家族倾覆之时,越是这等清醒的子弟,下场越是凄惨。
“再说这菜色,”白弁星自嘲一笑,“我方才跟你们说这是为了招待你们特意安排的,是骗你们的,主要是为了给我兄长打圆场。我白氏主家日常饮食,虽然没有这么多珍惜的食材,但工艺之繁复,用料之精致,跟这差不多少。”
唯有莲芙不解,指着自己看着雪千影:“论排行,我也是老二啊,怎么爹娘兄长不防着我呢?”
没等雪千影说话,白弁星笑道:“你运气好!生在莲氏,又是女孩。”
“女孩怎么了,也没说家主之位就传男不传女啊!”莲芙转头瞪着白弁星。
白弁星摇摇头,看向雪千影:“无常元君,你没事东南西北的四处晃悠,以后也带着你师妹行不行?这么单纯的世家子弟,也就是你们莲氏,换个姓氏,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呢。”
莲芙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白弁星,你这是骂我蠢呐!”
白弁星乐了,连连摆手:“我可不是骂你,我是羡慕你!我要是姓莲——别说姓莲,我要是有你那样的爹娘,有莲英那样的兄长,有无常元君这样的师姐——这个难点——睡觉都能乐醒!”
莲芙噘着嘴,被师姐拉着坐了下来,气呼呼的看着白弁星。
白弁星看着大小姐气鼓鼓的样子,笑个不停,又问雪千影和夜小楼:“要不我跟你们走得了,你们接下来要去哪,缺不缺人手?跑腿打杂干什么都行,带我一个呗?”
夜小楼失笑:“怎么,白二公子不想在家待着了?”
“天天装纨绔,装久了就成了真纨绔了。”白弁星突然换了嘴脸,低头苦笑,“我倒是想自己出门,可爹娘不让,我又没勇气没本事直接脱离家族——那样他们可能更加不放心,以为我要跟兄长争什么呢……至于方才,是看见这一桌子菜,一时压不住火气,口不择言了。几位听过就当没听过,不要见怪。”
“贸然提出带你出门,显然不妥,白家主会更加疑心。”意外的,夜小楼也十分认真的回应了白弁星的请求,而且很坦诚的说道,“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北海寻药,北海凶险,带着你,也不太方便。”
白弁星点了点头:“我只有通脉境的修为,跟你们去北海,确实拖后腿。”
“主要是我修为不济,要是我也在悟道境,带着你倒也不妨事。”修正笑着给白弁星解围。
白弁星摆摆手:“惯常听闻修先生毒舌至极,今日能听你一句安慰的话,也算是值了——我兄长回来了。”
话音刚过,白景行从外面进来,难免客套一番。又指着满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问白弁星:“怎么几位贵客都不动筷?”
没等雪千影夜小楼开口,白弁星瞬间换脸,换回了之前那副纨绔模样:“这几位都是东边的人,咱们西边的口味,他们吃不惯,这汤,这菜,太咸了。莲大小姐都喝了三杯茶了。”说着,白弁星还给莲芙使眼色。
莲芙不会演戏,但这菜她确实也不想吃,只能面带尴尬,笑着耸耸肩:“确实,口味有点重了。”
白景行一拍脑门:“只顾着想让几位尝一尝我白氏厨子的手艺,却忘了这茬,这样,我这就去厨房,亲自去,叫他们按照长州玄州的口味,重新做一桌送过来!”
雪千影听了连忙站起身来将他拦下,口中说着不必,又说几人来之前已经用过膳,现在时间还早,也不饿,桌上的菜色尝过便领受白氏盛情了。
白景行却还要去重新张罗:“几位白氏的贵客,父亲再三嘱咐,一定要将几位招待好。这一桌菜端下去,任谁见了,也都要说我白氏待客不周。”
“这样吧兄长,我带着几位贵客出门转转。你不经常出门你不懂,游经一地,自然是风味小吃更吸引人啊,咱们白氏的厨子,菜做得华丽精致不假,可早就失了本味,几位不爱吃才是正理。”白弁星站起身来,主动请命。
白景行一想,也就答应了。
四人跟着白弁星出了膳厅,没走多远,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将白弁星叫了过去,耳语了几句。只见白弁星脸色微变,嘴角沉了沉,不动声色的带着几人离开了白氏家宅。
走出好远,白弁星突然站住脚步,转过身对着夜小楼一拱手:“对不住几位,是我失察,方才咱们说的话,被我兄长听见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贪心
“你兄长你听见了咱们说的话?”莲芙被他搞得紧张兮兮,压低了声音,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他们也没提起过什么秘密,便摇了摇头,“那也应该是你紧张才对,跟我们赔不是干什么呀?”
白弁星瘪了瘪嘴:“前面那些他没听见,但他听见了你们要去北海。”
“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我们接下来要去北海,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任凭哪个问起来,我们都会照实说,你兄长听见了,又有什么关系?”莲芙精神松了下来,不满的朝着白弁星翻了个白眼。
“你们不知道,我兄长极听我父亲的话。他听见了,一定会禀告父亲的。”白弁星制止要说话的莲芙,“我知道你要说,这事就算被我父亲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你忘啦,无常元君方才说过,愿意以天材地宝交换伏龙甲,万一我父亲提出要鲲骨怎么办?万一他要幻魂珠呢?你们难道还真要冒险去寻来与他交换吗?”
白弁星这话一说,倒教几人神情凝重起来。
“幻魂珠是世间至宝,少说有近百年未曾现世了。若是提出以幻魂珠进行交换,还不如直接拒绝我的请求。”雪千影摇摇头,按下想要开口的修正,正色说道,“至于鲲骨,我这里还有一些,若是他想要,给他也未尝不可。”
白弁星连连摆手:“无常元君,我白弁星是仰慕你和夜少主才对你们说实话的——我父亲那个人,贪得无厌,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知道你有鲲骨,就不会只要你手里的那一点,他会恨不得一次将北海的鲲骨搜刮干净!还有幻魂珠,这东西他早就想要了。根本不会在意多少年未曾现世。”
雪千影微微蹙眉,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趟怀州之行,看来是无法拿到伏龙甲了。可若是没有伏龙甲,自己还有娘亲和仙尊留下的灵力傍身,璇玑可怎么办呢?
“可是,白家主要幻魂珠做什么呢?”修正终于忍不住开口——雪千影不让他提北海之行的目的,那他打听白氏为何想要幻魂珠,总可以吧。
白弁星听了修正的问话,叹了口气,眼角似乎挂了泪光。
幻魂珠,亦称还魂珠。古籍有载:幻魂珠通体光润,对月有晕,夜视有光,是修仙之灵丹,救命之妙药。研磨成粉,服之可洗筋伐髓,登临成仙。
传说幻魂珠只能被有缘人寻得,上一次记载中幻魂珠被人寻获,还是三百多年以前,宁州陈氏一位子弟,为了救母亲性命,在北海寻找月余光景,最终在濒临冻毙之时,才得到了一颗幻魂珠。
而后数百年来,大多寻宝探险之人,皆退而求其次,以珊瑚为至宝。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敬神殿,陈怜的残识会对雪千影拿出那么大一颗红珊瑚珠给她寄身,感到那么惊讶了。
白弁星转过身去,将情绪慢慢收敛起来,再转过来面对众人之时,又是那副纨绔嘴脸,只是笑容冰冷,甚至带着恨意:“他要幻魂珠,是为了我母亲。”
“为了令堂?”雪千影与莲芙对视一眼,“难道是之前寻得的鱼肉无效?”
白弁星摇了摇头:“裴光师兄至诚至孝,寻来的东西当然有用。只是……”白弁星微微阖上双眼,半晌抬手指了前面不远处一座茶楼,“那里我常去,掌柜伙计也都熟悉,饭菜也算可口,最重要的是说话方便。咱们去那里再说吧。”
进入茶楼,伙计见是白弁星,脸上堆满了笑意,引几人上楼,寻了个安静又华丽的雅间入座。白弁星跟伙计的耳语几句,伙计麻利的下了楼去禀告掌柜。不多时,茶楼里的客人三三两两被请走了。
夜小楼一笑,指了指白弁星,没等他说话,白弁星自己便自嘲又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这个白二公子的恶名,还是很管用的吧?”
“反正在玄州我是不敢如此。”夜小楼一耸肩,看了看雪千影。
雪千影摇摇头:“整个千灯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热闹,他们才不会避开我呢——如果是在白鹤,”
莲芙接过师姐没说完的话:“师姐在白鹤没什么时间出门,不是帮着兄长处理家里的琐事,就是被爹爹拉去研究修习和工艺,娘亲那里大把的绣花样子也等着师姐去画呢——若是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师姐也会出现在校场,指点师兄弟们的功课,哪里有时间出门啊。”
雪千影一笑:“就算出门,我身上的衣服首饰,白鹤城中十人有八人都能认出一两件来,远远看见就知道我是谁了,也没见谁刻意避让过。”
夜小楼说的是不敢,雪千影说的是不会,这里面的微妙差别,白弁星略一思索心下了然,不禁心生感慨,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自嘲般的啧啧两声:“跟你们这些好名声的人在一起,我还真有点自惭形秽呢。”
夜小楼笑着品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白二公子,你说吧,整座茶楼都在我的灵力气场之内,不会有人偷听的。”
白弁星笑了笑,又恢复此前冰冷愤懑的神情,酝酿了好久,这才开口:“你们可曾听说过,数十年之前,我怀州的几个猎户,在接壤密瘴林的荒山里,寻得了一块奇石,上面天然的纹路,恰是三山四海十六州的舆图?”
雪千影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这种所谓的祥瑞,几乎隔几年就有那么一两件。去年泽氏还声称在祖州天际看见了龙翔九天的奇景呢,无非都是为了造势罢了,至少雪千影是不信的。
夜小楼三人也是摇了摇头。
白弁星冷笑一声:“那块石头后来被能工巧匠打磨镶嵌,制成了一座屏风,叫做‘天下太屏’,而将这屏风收入囊中的,正是我外祖家。
我外祖家祖上是猎户出身,世世代代都是凡人。靠着勤俭持家,攒了些银钱,置办了土地又拉起了商队,慢慢积累成一份不小的家业。到了我外祖这里,因为乐善好施,成为怀州有名的富户。
我外祖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当年求娶的人不知有多少,我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可能是他当时世家少主的身份,又或者是花言巧语打动了我母亲,总之,在外人眼中,母亲是攀了高枝,嫁入白氏,做了少夫人,后来又成了家主夫人。
可世人不知道的是,我父亲娶我母亲,只是为了得到那副天下太屏。”
第二百三十三章 无餍(求月票)
几人听了,心中都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莲芙手下意识的一动,碰翻了手边的茶盏。
白弁星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我父亲本以为,那副屏风会是母亲的陪嫁,毕竟外祖只有这一个女儿,好东西肯定都要留给她。没想到,婚后我父亲才发觉,那副屏风并不在陪嫁的礼单之中。
于是他对母亲开始漫长而残忍的折磨,只为了让她跟外祖讨来天下太屏,哪怕她生下我,还有我两个未能存活的姐妹,父亲都没有放过她。
为了区区一副屏风,父亲甚至还灭了外祖家——外祖家只是凡人啊,父亲他派人去索要屏风,刚好外祖家大把人手在田里,手里拿着锄头,我父亲他,他竟然将锄头列为凶器,以仙修性命遭受威胁为由,将外祖家几十口人屠杀殆尽。
只是,他抄没了外祖家全部家产,仍然没能找到那副屏风,于是转过头来,对母亲折磨更甚,一边是为了继续逼问屏风的下落,一边更是痛恨母亲与他不同心拿她撒气——上次你们遇见裴光师兄去寻鱼,就是因为父亲给母亲下的毒,很多种毒,混合在一起,终于控制不住,只能靠药力吊命。
裴光师兄寻回来的鱼肉是很有用,帮助母亲控制了毒素,留住了性命,可是只要她在父亲的手里一天,就备受折磨,没有好日子过。父亲不用毒,总还有别的方式……
我是真心感谢你们帮了裴光师兄,可现身为人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母亲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白弁星双目猩红,眼含热泪,几次都哽咽着说不下去。等到他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莲芙已经气得火冒三丈,整个人一蹦老高,差一点就要去找白令闻拼命了!
“畜生!人渣!衣冠禽兽,无外如是!”极少失态的修正也将桌子拍得邦邦响,连连骂道,“这个白令闻,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说白氏先祖遗风,他都不配为仙修,不配为人!”
夜小楼没有出声叫骂,但一口银牙咬得咯咯直响,双手也攥得指节发白,而手里的茶盏早已经被捏成了齑粉。茶盏里的茶汤,都被他的灵力给蒸干了。
雪千影身形靠后,双目微阖,呼吸很轻,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但她周身的气场,宛若一道吞噬一切的旋涡,低沉压抑,让人透不过气。
白弁星抹了一把眼泪,好半天总算是把气喘匀了,脸上明明换回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意,可落在别人眼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和愁闷。
“跟几位说这些,我真是……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倒好,竹筒倒豆子,吐了个干净。”白弁星摆摆手,突然呼唤茶楼的伙计上来,给几人换了热水和新茶。
等伙计走远了,白弁星才又开口:“所以,若是我父亲提出要幻魂珠,你们千万不能答应。现在他害怕将母亲折磨死了,传扬出去,他脸面上不好看,所以下手还有轻重。若是得了幻魂珠,能够吊住母亲的性命不死,不知道还要想出什么更加恶毒的法子来折磨她。到那时,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要自裁了断都没有机会,呵。”
“可是,”修正蹙眉,还是决定说出真相,“幻魂珠只能增进修为,中和毒素,并不能真的令人不死啊!”
白弁星冷冷一笑,双眸之中放出精光:“我翻找古籍得出来的结论也是如此。可我父亲不信啊。他这个人,为了一副屏风尚且能够如此,对于幻魂珠的企图,哪能凭我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呢?父亲这人,贪得无厌又胆小,让他自己去北海他肯定不敢,所以没准就会指使你们——我既然不能说服他,就只能想办法断了他的念想了。”
修正摇摇头:“白二公子,你这一番话,我们确实备受触动,也不愿为虎作伥。可是,这伏龙甲,对我等来说,也是十分重要。不仅家师一人,多人性命前程,甚至合族的命运,都绑在这一片小小的伏龙甲上呢。”
雪千影也道:“白二公子,伏龙甲我们志在必得,不管令尊提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我们都只能从命——除非,除非白二公子告诉我,这天下还有第二处伏龙甲的所在。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去闯,绝不让你来为难。”
白弁星沉默了。伏龙甲与凤凰胆、麒麟趾等一样,都算是上古遗泽。而这天下至今仍能保存伏龙甲的,也只有他们白氏了。
除非几人硬抢?白弁星抬头看了一眼雪千影,又看了看夜小楼,微微苦笑: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东西来往并不紧密,可一个莲氏首徒,一个夜氏少主,行事还是得照顾脸面的。
更何况,这伏龙甲是为了安谷主求取的。修正若是亲自动手倒也能说个有情可原——可修正这修为,不依赖另外三位,怕是也动手不成。
问题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雪千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是察觉到白弁星的心思,勾唇一笑:“若我已单独立家,或是脱离了莲氏,哪怕今次前来只我一人,多了不说,威压白氏,强取这伏龙甲,还是做得到的。”雪千影放下茶盏,轻轻一叹,“只是现在,我不能这么做。”
白弁星连忙摆手:“无常元君不要说了,我明白。几位要真是对我白氏动手,传扬出去于声名大大不妥,万万不能如此行事。”
“不过,”白弁星似乎是下了千钧万担重的决心,身形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不用几位出面,我来。我去将伏龙甲盗出来,你们拿了就走。我熟悉内院防卫,你们住得又远,又没有动手,哪怕我失手被抓,也能推说是偷盗银钱在外花天酒地,绝不会怀疑到几位的头上!”
修正几乎立刻就要开口拒绝,雪千影微微蹙眉,夜小楼的神情也凝滞了片刻。就连莲芙也察觉出不妥。
西部重礼教,父父子子忠义孝悌是立家之本,更是立身之本。他白弁星可以不肖,但不能不孝,至少对家族不能不忠心。不然,以这位二公子脑子里那些弯弯绕,将母亲抢出来安置别处,怕也不是做不出。
而勾结外人,偷盗自家宝物,这种事情传扬出去,他白弁星还要不要做人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惊
“二公子不可。”修正连声拒绝,“二公子万万不可如此。你这么做,不仅是陷我等于不义,更是将你自己陷入死地——伏龙甲是何等宝物,内院之中不可能防守松懈,万一二公子失手被捉,甚至被有心之人接机迫害,重伤乃至惨死,二公子不想自己的名声,也要想想令堂啊!”
雪千影亦如是劝说。夜小楼动了动手指但没有说话,而莲芙似乎被白弁星的孤注一掷给吓住了,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茶盏,蹙眉凝思,一言不发。
幸好白弁星大概也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想要孤身闯自家内院,听见修正和雪千影的劝说,更是苦笑连连:“我若是真有这个勇气,早就把我母亲救离苦海了。唉。”
看见白弁星低眉哀叹的模样,几人也都跟着叹了口气。
“二公子,我有个疑问,白少主知不知道你方才所说?”夜小楼突然开口。
“知道,只是,”白弁星冷冷一笑,“兄长与我并不是一母所生。父亲在迎娶母亲之前,已有妻室。后来为了迎娶我母亲,我兄长的生母被父亲毒死了。”
“那你兄长还能这般听你父亲的话?”莲芙也是十分不解。
“他并不知情,父亲的说辞是,他生母是因为父亲另娶郁郁而终。我查到了当年的事情,只可惜没有证据,自然也不能对兄长讲,不然他转过头就在父亲那把我给卖了。”
夜小楼点了点头,白弁星的说辞很合理,语气又真诚,他倒是没有理由怀疑这位白二公子一番肺腑,但是,“白二公子,既然你对我等坦诚相待,那我对你也不隐瞒。”
白弁星一笑:“夜少主但说无妨。”
“你兄长修为比你高,你是如何发现他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你们也都看到了,是我的一个心腹仆役撞见了……”
“白景行的修为,悟道境十分稳固,若是想偷听,你家仆役又怎会发觉?”雪千影说道。
白弁星微微一愣:“难道……”
“之前你还说过,作为二公子的艰难。你们又不是一母同胞,我想,你兄长那边,对你不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至少是不喜的。若是借我等前来讨要伏龙甲一事,引你入彀……二公子,不知我这番猜想,算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夜小楼语速和缓,语带寒意,听得众人都是心头一凉。
白弁星愣在当场,半晌之后这才说道:“可我兄长待我,一向顾念手足之情,言谈举止都十分回护,屡屡为我的荒唐善后——除了会向父亲告状,并不曾害过我呀!”
夜小楼淡淡一笑:“莲氏是清贵世家,没有这么多争权夺利的腌臜事儿,修先生长成于药王谷,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小师弟小师叔,对于手足相残兄弟倾轧的伎俩把戏或许看不通透,但我夜氏……”夜小楼笑意更盛,“二公子此番也去了昆仑试炼,应当有所耳闻吧。”
白弁星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虽然白少主只是告状,但这说话的学问可就大了。若是他身为兄长真心回护于你,帮你善后也就是了,又为何要向白家主告状?若你们易地而处,他是二公子,你是少主,还可以说他是为了两边讨好。可现在这种情形,二公子,难道你还没看清令兄的意图和为人么?”
白弁星不说话了,示意夜小楼也不要继续说下去。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这些年与兄长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就越觉得心惊。
“兄弟之间,何至于此?”莲芙扯了扯雪千影的袖子。
雪千影摇摇头:“我也不曾见过的事情,要怎么跟你说?”
“可是……”莲芙突然回想起她在昆仑时,曾经给容璇玑莫雪蝶她们讲过的一桩家中旧事,看着师姐的眼神稍稍起了变化。莲氏上下一团和气,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和睦,家中兄弟姐妹的情谊,甚至长辈的慈爱宽厚,平辈之间亲如手足,背后是她看不见猜不着的心血和付出。
雪千影只是拍了拍她,没有说话。
白弁星睁开眼睛,眼神之中少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多了些精芒和锐利:“以夜少主所见,眼下我该如何?”
夜小楼摇摇头:“自家事我尚且无力,更何况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个外人。方才所诉种种也仅仅是我的一点猜测。给你出谋划策简单,但不论结果如何,我是随时能够拍拍屁股走人,哪怕我真与你父亲拔剑相向,他最终也不敢把我怎样,最多说些有的没的,坏一坏我的名声罢了。可二公子呢,你没有后路呀。”
白弁星点点头,夜小楼说得实在又在理,他站起来躬身一礼,谢过夜小楼的好意。
“二公子自己,其实也早有感觉,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夜小楼受了他一礼,又微笑着说道,“不然寻常人听了我这一番话,定然是以为我在挑唆。可看二公子方才神情,显然是我一点,你就信了的。”
白弁星喉结动了动,将头偏向一边,没有说话。
夜小楼也住了口,用手拄着脑袋,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论如何,我感激几位以诚相待。说来可笑,从小到大,还真没什么人跟我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呢。”白弁星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二公子,虽然草包,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但尽我所能吧,一定帮你们拿到伏龙甲。”
雪千影摇摇头:“二公子愿意出力,我们很感激。但还是方才夜小楼说的,你要先得自保才行。”
“无常元君放心,我为了让父兄放心,敢把自己养成纨绔废人,也不是全无心机城府之人。”白弁星握了握拳头,“我不愿与人争斗,但也绝不做待宰羔羊。”
喝过了茶,白弁星又带着几人四处闲逛,仿佛真是世家子弟待客一般,吃了当地的小吃和点心,直到天色擦黑,这才返回了白氏家宅。
雪千影几人自然还是被安顿在之前的小院里。而白景行这边知道弟弟带他们出门逛过,也懂事地没有安排晚宴,只是有仆役来禀告,说是小厨房的火炉上为几位炖了汤羹点心,夜里饿了可以用一点。
待几人看见了那些汤羹点心,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北海的鱼翅,南海的血燕,东海的瑶柱,净海的沙蝎,竟然就这么随便当汤羹点心食用,白氏为了口腹欲,还真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啊。
这些吃食几家都是不常见的,除了莲芙好奇尝了一点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吃。
莲芙怕几人都笑她,也没敢说不好吃,但这些东西确实也没什么味道。大小姐正拿着汤匙欲语还休,外面有白氏的仆役小声禀告,说是白二爷来了。
“这个时间?”莲芙讶异地看了一眼水漏,戌正已经过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陷落
白令望进来之后,与几人见礼。本来他是长辈,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只是此时脸上难掩尴尬,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些局促和谨慎。
“白二爷深夜来访,怕是有要紧事?”见几人都不想开口应承,修正只能无奈地亲自上阵与他寒暄——毕竟这次讨要伏龙甲,可是以修正的名义、打着给安下士解毒的旗号呢。
白令望干笑两声,看了看外面:“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就是……”
“白二爷但说无妨。难道是,”修正一笑,“难道是白家主舍不得这伏龙甲,又不好当面拒绝,所以才派了白二爷来说和?”
对于修正的玩笑,白令望更生尴尬,连忙摆手,推说自家兄长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东西或许不能给,但礼仪上面的事儿,他们白氏还是会做到周全的。
修正打了个哈哈,也不再说话,剩白二爷自己尴尬地坐在那里,小小客厅之中,安静得像是没人在一样。
被晾了许久,白令望深知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不开口,只能把心一横,说道:“几位实在对不住,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家主宅内院失窃,伏龙甲被人盗走,不知所踪。我兄长和侄儿正带人四处搜查,怕惊扰了几位贵客,这才叫我过来陪着。”
夜小楼手一抖,棋子跌落在棋盘之上,回头看向白令望。而原本靠在美人榻上看书的雪千影,惊讶得直接坐了起来:“什么?伏龙甲被盗了?”
莲芙也是一惊,看了师姐一言,脱口而出:“竟有如此巧合?”
白令望轻轻点了点头,见雪千影目光微妙,莲芙语气不善,误会了她们的意思,又生怕她们误会了什么,连忙摆手解释:“不是怀疑各位,更不是不想给你们,唉,这事儿闹的……是伏龙甲真的失窃了。”
“二爷不要慌乱,有什么话慢慢说。”修正倒了杯茶,放在白令望的面前。
“下手之人,非常了解我内院的布局和防卫,趁着换防的功夫,躲开了所有的暗哨和暗卫,钻进了兄长的库房之中。而且对别的东西还不在意,直接取了伏龙甲就走,目标明确,直截了当。”
雪千影微微蹙眉。夜小楼突然开口:“既然是内院库房,存放奇珍异宝的地方,就没有机关?”
白令望一拍大腿:“奇就奇在这了。那贼人竟然没有惊动机关。我兄长分析,若不是不世出的机关高手、江洋大盗,那下手的一定是我们白氏中人。而且此人身份绝不会太低。”
夜小楼点点头,转过身去,抬手整理遮在眼睛上的缎带,袍袖正好遮住半边脸,几乎是贴在雪千影耳边,小声说道:“难怪白氏没有怀疑是我等动手。”
雪千影也点点头,看着夜小楼:“会不会……”
夜小楼明白,雪千影是怀疑白弁星,他也有所怀疑,但又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过巧合。而且今日在茶楼里,他们明明已经将白弁星给劝住了。他应该不会如此莽撞才对。
“敢问白二爷——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冲撞,但事关伏龙甲,我们也很关切,还请二爷不要宽宥我等小辈口出不逊不懂事。”夜小楼转过身来对白令望说道。
白令望连连摆手表示不会介意。夜小楼这才说道:“敢问白二爷,你家暗哨和暗卫,约么都是个什么修为?”
白令望皱了皱眉头,按理说这等隐秘,事关一家底蕴和暗藏的实力,不好随便告诉外人,尤其夜小楼这等世家少主。但一想这几位的修为和地位,哪怕他不说,将来只要有机会往内院走一遭,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里,白令望实话实说:“暗哨修为大多不高,普遍在通脉境,悟道境也有些个,大多是做统领的。暗卫的修为高一些,常年驻扎在内院的有三十人,全都是稳固在悟道境的高手。其中有几个的身手,就连我兄长亲自出手,也不敢说必胜——这些人大多都是我父亲还在的时候亲手选拔调教的,现在归我一位族叔亲自管制约束,只听从家主号令。”
夜小楼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将话题带过:“既然是老家主亲自挑选的人手,必然是极为忠心可靠,这内贼必然不会是这些人里面的了。”
“夜少主所言极是。”白令望稍稍放心下来,原来夜小楼怀疑的是这个呀。
但白令望不曾留意,夜小楼说完这些话之后,伸手捏了捏雪千影的手,而雪千影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人手布置,绝不是白弁星一个通脉境就闯得进去的。幸好今天制止了白弁星犯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暗哨和暗卫摆在那里,又有谁人可以不动声色盗走伏龙甲呢?
此事实在太过蹊跷,让人不得不怀疑。
但是,如果是白令闻不想给他们伏龙甲,大可直接拒绝,犯不上布这么一个局。这一场盗窃案演下来,除让他们几个外人看了笑话又拿不到伏龙甲之外,对于白氏,对于白令闻本人,全无好处不说,反而教人攻讦白氏治家不严。
雪千影百思不得其解。夜小楼也想不通其中关窍。修正心里倒是有个猜想,但又太过荒谬,自己摇头笑了笑,没有说出来。
只要不是白弁星犯傻,几人倒也放了心。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白令望说说话。白令望也自觉尴尬,但没办法,搜查没有结果,他还不能离开,就只能在这干耗下去。
白令望在这里陪着几人枯坐了一个多时辰,已经过了子时,莲芙拄着胳膊都已经睡了两觉。就连雪千影也差点睡过去了。
这时,一个白氏的仆役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白令望耳语几句。白令望大惊失色,几乎是跳了起来,撞翻了茶桌,茶盏滚到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什么?竟然在星儿的院子里找到了赃物!”白令望叫道。
雪千影倏然挣开双眼,伸手去抓夜小楼的袖子,被夜小楼反手握住了手,轻轻的晃了晃。修正也站起身来,神色凝重。
就连刚刚被吓醒的莲芙,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难辨
白令望本就不经事,听得仆役禀报之后,整个人仿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白二爷,这事……”修正蹙眉开口,他怎么也不相信,白日里明明说得好好的,白弁星怎么还会去犯傻犯险呢?
而且得手之后还不把东西转移,竟然藏在自己的院子里,白弁星看起来,是这么笨的人么?
“修先生,别说你不信,我都不信!”白令望皱着眉头,难以置信的样子,“星儿虽然纨绔荒唐了些,但大是大非上从不犯错。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偷东西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而且按照白二爷方才所说内院布置,白二公子的身手,应该不足以应对才是。”夜小楼也站了起来,走到白令望身前说道。
“对对对,夜少主提醒得极是!”白令望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抓住夜小楼的手,“我这就去找大哥,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或许是那贼人发现自己走不脱了,顺手将东西扔在星儿那里的,也说不定!”
白令望顾不得施礼,转身就要走。夜小楼捅了捅修正的腰眼,修正连忙将人拦下:“二爷稍安勿躁。这件事确实有蹊跷,好巧不巧,我们刚来讨要伏龙甲,白氏内院就遭了贼,如今又连累了二公子,现在我们若是不出面,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二爷若是方便,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过去?”
“好好好,谢谢修先生仗义援手,谢谢几位。”白令望满口答应下来,“我兄长这人,很好面子,哪怕没有证据能为星儿洗脱嫌疑,有几位在,他也不会发落太重的。”
说着,白令望拉着修正的手,走出了小客厅。
夜小楼整了整外袍,大步跟上。身后是莲芙和雪千影。
“师姐,这事儿……”莲芙想要说什么,被雪千影示意禁声。
这件事太过蹊跷,在确定是否为白弁星所为之前,最好的选择就是一言不发。
跟随白令望来到白弁星的住处,小院里灯火通明,一众严阵以待的白氏子弟,手中举着火把,将小小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院子当中还站着不少人,更多的是跪着的,看服色应该是白弁星院中的侍从和仆役。穿过人群,正好看见白景行站在正厅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无悲无喜的看着院子里的人们。
白令望带着夜小楼等人,来到白景行身前。见是自家二叔来了,白景行似乎松了一口气,周身的气势都跟着散去了不少。哪怕有外人在场,白景行也还是拉住白令望的手:“二叔,你快进去劝劝父亲吧。”
白令望示意夜小楼等人稍等片刻,毕竟家有内贼,算是家丑,外人贸贸然进去,怕是要适得其反,保不下白弁星一条性命不说,很可能会闹得难看。
雪千影点点头,示意白令望先行,自己几人则是与白景行站在了一起。
白景行叹了口气。台阶之上,众目睽睽,雪千影几个外人太过扎眼,便口称借一步说话,将几人引到偏厅门口一处灯火晦暗之地。这里不引人主意,而且若是白令望派人出来请他们进去,一出正厅的门,就能看见他们。
“白少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修正急急发问,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连忙又补充道,“白家主不要怪罪我等薄情,这白氏家事我们没资格过问,可这伏龙甲,却是关乎家师性命啊!”
修正说着,心里呸了几声,又连道几句童言无忌,免得妨着师父。
白景行叹了口气:“我当然能够理解修先生的心情,伏龙甲完好无损,修先生可以放心。”说着又摇摇头,“我奉命搜查内贼,到二弟这里也只是做做样子,谁成想,就真的把伏龙甲给搜出来了。”
“除了赃物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二公子就是内贼?”夜小楼对白景行始终放不下怀疑和戒备,尤其听了白弁星的种种讲述,更加觉得此人城府很深,也颇有些心机诡计,故而问话十分直接,丝毫不给白景行渲染兄弟情深的机会。
白景行眼圈一红:“夜少主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若是只有赃物,我还能在父亲面前为他辩驳说是被人栽赃陷害。据暗卫禀报,那贼人逃走时受了伤,后腰上挨了一掌。我当着父亲的面,扯下二弟的衣裳,本是想为他辩白,没成想,他的腰上,真的有一个掌印!”
夜小楼皱起眉头,想了想:“可是,二公子的修为……”
“说得正是!”白景行激动万分,抓着夜小楼的肩膀仿佛遇见了平生知己一般,带着哭腔叫道:“夜少主与我想到一块了!那名出手的暗卫是悟道境的高手,以二弟的修为,挨了一掌,别说逃走,能活命都算他命大,又怎么会直留下一个淡淡的掌印呢?”
夜小楼被他摇晃的有些头晕,但还是非常清醒:“那白家主怎么说?”
白景行眸子里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松开摇晃夜小楼的手,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父亲怀疑,是二弟隐藏了修为。”
“隐藏了修为?”夜小楼一愣,回头看雪千影。雪千影对他摇了摇头,她十分确认,白弁星只在通脉境无误,距离悟道境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哪怕从现在开始心无旁骛勤修苦练,以他的资质,没有个二三十年难以突破境界,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哦不,短短几个时辰的光景,就弄出什么隐藏的修为来?
“父亲叫了家中几位修为高绝的族老过来查看。他们都确认二弟体内藏着一股巨大的灵力,其高深程度,甚至不输给父亲。”白景行抽噎着说道,“可我还是不信,我自己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为人?他成天吃喝玩乐,斗鸡走狗,哪来的时间修习?就算他自入门以来,二十年不睡觉,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修为!”
见几人都点头同意他的说法,白景行继续说道:“可方才搜查他的房间,父亲亲手搜出来一本秘籍,是当年蓬莱精魅一族留下的修习法门,可以从旁的仙修身上吸取灵力,囤固于自身体内。秘籍里面,还记载了隐藏修为的法门,不仅能将悟道境的高手伪装成只有通脉境的庸碌之辈,还能将明明只有入门境的修为,伪装成犹如元君和天士这般的高手。”
雪千影眯起眼睛:“既然如此,白少主确认,二公子体内暗藏的巨大灵力,不是作伪?”
白景行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书中记载了验证的方法,父亲和几位族老都亲自验了,确认无误!”
雪千影心中一凛,继而暗暗冷笑:好一个千回百转的连环计啊。
只是这计策,只是为了构陷白弁星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 巧合(求月票)
“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秘籍?”莲芙挠了挠头,看向自家师姐。单纯如她,都察觉出这里面的不对劲了。
雪千影一笑,声音却带着些许冷意:“或许蓬莱的秘籍与我们所认知的不同吧。没准人家就真的把法门和破招写在一本书上了呢?”
白景行听了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啊,无常元君提醒得极是,这本所谓秘籍,很可能是伪造的!”说着,白景行也不管待客礼数,提着袍子转身冲进正厅。
“诶,你又没有证据!”莲芙在他身后嚷着,可人已经飞快的钻进了厅堂,看不见了。
雪千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连修正也带着几分冷笑,小声对几人说道:“走了也好,这套手足情深的戏码,看得我要把午后的茶点都吐出来了。”
夜小楼莲芙都被他逗笑了。只听修正冷哼一声:“现在看来,构陷二公子的局,怕是白家主白少主父子两人都有份。只是我搞不懂那位白二爷是什么立场。若是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巴巴的跑来咱们面前演戏,那可真是,”修正的话说了半截就住了口,不知道是不想口出恶语,还是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字眼。
“我现在好奇的是,当着我们的面,白氏父子弄出这么一出,到底是要干什么?能把我们算进去?还是别有所图?”夜小楼蹙眉思索道,“可就算是算计我们,能算计什么呢?还有,方才白景行提到蓬莱秘籍,茕茕,会不会……”
雪千影摇摇头:“什么蓬莱秘籍,十有八九是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白弁星。至于你方才所说,白令闻想要如何算计我们,我也想不通。”
“这个白氏,上上下下透着算计,真让人厌烦。”莲芙不耐的抱怨道,话一出口又连忙捂住嘴,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在,这才松了口气。
“这事要解决也简单,茕茕拿一件二公子的物品,动用溯回术,他到底有没有偷过伏龙甲,就一目了然了。”修正的脑子运转飞速,开启了不输他兄长的心机智谋,“只是,这溯回的时间,怕是要茕茕小心拿捏,若是白令闻想要追查得久些,白日里二公子对咱们说的那些话,不但不能洗清他的嫌疑,反而成了佐证。”
“连这条路都堵死了?真是好算计。”夜小楼冷笑一声,转瞬又变得不解:“可若是真连茕茕的溯回术都算了进去,那他们怎么知道二公子会来找我们诉说那样一番肺腑的?”
“或许有人偷听,或者之前给了他什么暗示?这个倒是不难。”修正想了想,“现在咱们还是得考虑清楚,二公子救不救?如果要救,又如何能在保全二公子的情况下,不影响咱们拿到伏龙甲?”
雪千影赞同地点点头,夜小楼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今天这事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当初我在瀛州时那种感觉。”
说着,夜小楼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雪千影淡淡一笑,拍了拍他:“放心吧,你没有另一双眼睛给他们算计了。”
夜小楼瘪着嘴摇摇头,不冲雪千影发火,只能对修正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看你,都把茕茕拐带成什么样了?这副口舌之歹毒,越来越像你!”
修正一笑,正要反驳,却见正厅那里,白景行被几个白氏族人给拖了出来。白景行一边被拖行,口中还不断地为白弁星喊冤。这场景,不论是哪个见了,都那面要感慨一句:手足情深无外如是。
几人围上白景行,正要开口,却又见白令望亲自跑了出来,说是白家主请雪千影几人进去说话。
夜小楼扯了扯雪千影的袖子,示意她待会儿不要太冲动,雪千影却给自家师妹连连使眼色。莲芙会意,点了点头,示意师姐,自己一会儿保证一言不发,免得火上浇油,坏了大事。
跟着白令望进入厅堂,正中跪着穿着寝衣的白弁星,浑身上下被绑缚得严严实实。见雪千影几人进来,也不说话,对几人的目光更是闪闪躲躲,不敢直视。
但夜小楼看不见他的眼神,更不顾当下形势,路过他身边时,竟然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这样的小动作,不得不让人多想。
白令闻看见了,却只当没看见,起身为几位引荐了在座的几位白氏族老,两伙人互相见礼之后,各自分宾主落座,而后谁都没有出声。
厅堂里静如寒夜,只有白弁星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半晌之后,还是白令望扛不住这气势,对自家兄长说道,夜深露寒,既然是有事想要向几位贵客求证,那不如早些问过,也好早些请几位回去休息。
白令闻瞪了弟弟一眼,无奈还是开口:“请几位来,是有件事想要求证。”
“白家主但讲无妨。”修正主动开口应承,给白令闻一个台阶,顺便拯救了根本不想与之搭话的雪千影和夜小楼。
白令闻见修正如此直接,反而不好开口,犹豫再三,看向在座一位老者。老者面露尴尬,捻髯半晌,这才问道:“敢问几位,星儿偷盗伏龙甲一事,可与几位有关?”
“无关。”修正淡淡答道。
而后,白令闻和白氏族老等人,似乎都在等修正继续说话,可修正说完这两个字,就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丝毫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这……”老者语塞,只能又看向白令闻。
白令闻悻悻开口:“几位白日里登门讨要伏龙甲,夜里就发生了失窃重案,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修先生难道不想解释点什么?
修正抬头,似乎是看向白令闻,但他遮着眼睛,白令闻倒也不能确定,只是微微侧头,似乎是有意避开几位客人的目光。
修正轻轻一笑,手中玳瑁金漆折扇轻轻摇动,也不知这寒冬腊月扇得哪门子风。但配合他那副气定神闲的神情,倒也颇有几分他兄长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气势。
“白家主问了,我答了。白家主还希望我解释什么?”修正缓缓开口,语气平淡,虽是发问,但似乎更像是一句轻飘飘的寒暄。
白令闻吃瘪,但还是继续追问:“星儿午后陪几位逛了小半天,难道就不曾吐露半分么?”
“呵。”不等他话音落地,修正笑出声来,旋即又正色道:“白家主为何有此一问?”
第二百三十八章 条件
白令闻叹了口气,突然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让几人有些措手不及。莲芙见他变脸如此迅速,更是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拙荆的身体,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听闻,幻魂珠能够救他母亲的性命,又听说这传闻中的东西,只有北海才有——而当今能从北海全身而退还有所收获的,便只有无常元君一人了。故而前来偷盗伏龙甲,想拿去与元君交换幻魂珠,以保全他母亲的性命。”
说着,白令闻还抬手擦了擦眼角,似乎有眼泪的模样:“孝心拳拳,我不忍苛责,可家法在上,我又不能为他开这个先例。为人父的私心,几位或许不能理解,但我方才那么问,是想说,万一,万一你们知情,我便可以受人蛊惑为由,替他开脱一二。反正几位的身份,我白氏也招惹不起,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几位也没有什么损害,岂不是两全其美?”
白令闻一番肺腑,说得雪千影几人都是瞠目结舌。若不是之前答应师姐,绝不多嘴惹事,莲芙已经要跳起来骂人了。
对几位没什么损害?方才他们真要是认了,怕是这位白家主便会将此事当做把柄握在手里,今天是幻魂珠,明天或许就敢开口索要别的,后天没准就敢威胁几人为白氏卖命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弁星对他父亲的评价,还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雪千影盯着白令闻看了半天,直到盯得白令闻脊背寒凉,额角见了汗,这才收回了如刀似剑的目光,以衣袖掩面,装作忍俊不禁的样子,笑道:“白家主爱子之心,真是令人羡慕。只是我等不过上门来求药,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曲折的……隐情?至于白家主方才所说,难道是白二公子亲口招认的?”
见白令闻心痛地点着头,雪千影回头看向白弁星。
而白弁星感受两道不善的目光刺向自己,只能咬着嘴唇,不敢与雪千影对视。
雪千影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回白令闻的身上。电光火石之间,无常元君便判断出,虽然白令闻和白弁星父子各执一词,后者似乎更真切可信。
毕竟如果堂前只有白氏父子和他们几个外人,最多再加上一个白令望,白令闻这番话还可能是真的。为人父者,为亲子隐藏罪行,再人之常情不过。
可眼下,当着厅堂里满满一众白氏族老,白令闻这一番惺惺作态宣之于口,这哪里是在为儿子开脱?说是要置之于死地才更可信些。
若是雪千影几人口称知情,那伏龙甲自然没了希望,几人还要担一个教唆怂恿至少是知情不报的罪名。若是说不知道,那么就是眼下的情形。白令闻明里暗里将白弁星所作所为与几人关联起来,更高举孝心大旗,逼迫雪千影救下白弁星——如此猖狂又嚣张的算计,偏偏几人还不能不接招。
至于白弁星为何要配合他父亲说谎,雪千影不得而知,许是以他母亲的性命相要挟,又或者是开出了别的条件让他不能拒绝,总之,白弁星此番言辞,确实让人意外。
自然雪千影可以不救,但她也想明白了,只要自己开口拒绝,那么白令闻肯定会借着妻子和儿子的名义,提出要几人以幻魂珠交换伏龙甲,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反而让白弁星多受苦遭罪。
雪千影能想明白的事情,修正和夜小楼更是早就想明白了。两人都抿着嘴不再说话。这条件不管是否答应,全凭雪千影一人决断。北海是雪千影的北海,幻魂珠名义上也是归她所有,旁人毫无置喙的余地。
“既然白家主都把话说在这个份儿上了,我若是见死不救,岂不是白瞎了白家主一番苦心?”雪千影站起身来,抱拳一礼,“我同意以幻魂珠交换伏龙甲,但白家主得先放了二公子,并且我有话想要单独问他。”
白令闻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更轻轻的松了口气。万万没想到此事会这么顺利,还以为要唇枪舌剑跟雪千影几人对上几个来回呢,他事先打好的腹稿,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没用上。
没用上也很好,反正他只想要幻魂珠,至于雪千影会不会想清楚他谋划中的关窍,进而迁怒白弁星甚至对他动手,他一点都不在意。这样的儿子,没有更好,继承家业有白景行,只要这个儿子在,他就没什么后顾之忧。
白令闻带着一众白氏族老退出了厅堂,就连白令望也退了出去。雪千影回过身叫了声夜小楼,云齐天士心有灵犀,瞬间释放开自己的灵力气场,将小小厅堂笼罩其中。
之后,雪千影才伸手给白弁星松了绑。
“我只想问,你父亲究竟提了什么条件,让你难以拒绝?”雪千影看着白弁星闪烁的眼神,低声问道。
白弁星苦笑一声,眼中却还带着不解:“元君真是聪慧,这么快就已经想通了——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今日那一番话,是真是假?”
雪千影勾唇一笑:“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白弁星转过身去,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想要再抽,却被夜小楼拦下:“赌气什么的稍后再说。你先回答茕茕,你父亲到底提了什么让你不能拒绝的条件?”
白弁星哽咽着说道:“那番话虽是父亲授意,但我说得确实都是真的——父亲承诺,拿到幻魂珠之后,让我带母亲离开白氏。他绝不阻拦。若是不依从他的话,就,给母亲断药,让她自生自灭!”
众人听了,都是沉默无语。这确实是白弁星无法拒绝的条件。打蛇打七寸,白令闻对待妻儿真是狠得下心。
雪千影想了想,蹙眉问道:“他要这幻魂珠,并不是用在你母亲身上?”
白弁星点点头:“是他自己想要百毒不侵,长寿无涯,至于我母亲,他怕是不肯将这么宝贵的东西用在她身上的。”
“你母亲,还有多久?”修正沉着心问道。白令闻这么急着下手,甚至连一日都不肯多等,而白弁星这么痛快地答应配合他父亲,肯定是那位夫人的身体已经抗不过太多时日了。
一句话,问得白弁星蹲下身抱头痛哭,好半天才口齿不清的答道:“家中的大夫说,若是汤药不断,还能维持几年,若是断了,最多也只有半年。”
几人听了都纷纷叹息。白弁星蜷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幻魂珠不易得。别说半年,三年五载能有结果都能羡煞旁人了。更何况他们本身也需要幻魂珠来解毒,一下子能找到两颗难上加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令闻这个条件,对白弁星并不是希望,反而是更深的绝望——偏偏这绝望裹着糖衣,看起来是唯一的生路,让他不得不自愿领受,而后再去承受更大更多的痛苦。
“当初我自恃溯回术傍身,相信过往即为真相。仙尊曾经出言提点,人心难测,我却当成了耳旁风。”雪千影叹了口气,“现在才知道,还是他活得久见得多啊。”
夜小楼轻轻拍了拍雪千影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难过,人心不古,他们拦不住,只能自己做到问心无愧了。
“我有些好奇。”修正晃着手里的扇子,皱眉凝思的样子像极了修齐,“按照我们所见所闻,你父亲的智计,并不足以布这么大的局。我想知道,背后是否还有高人指点?”
这问题不仅问得白弁星发愣,就连雪千影几人也都突然觉得,修正若是不修医道,怕是这世上会多一个谋略无双的修先生了。
白弁星仔细回想近些日子家中的变化,但还是摇了摇头:“父亲是有几个智囊,但大多本事都用在了弄钱上,论阴谋伎俩,他们几个还不如父亲毒辣。应当不是他们。”
修正眉头一松,摆摆手,笑说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前些日子似乎有位老友到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关着门不知对父亲说了些什么,神神秘秘的。就连二叔和兄长也都不曾见过此人。我还是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听父亲的一个心腹侍从说漏嘴,这才知道的。”白弁星又道。
“原来如此。”修正的笑容一滞,猜测得到了证实,反而令他面带忧色,“有如此阴诡之人于我西部出没,家主那边还不知道,真是太危险了。”
“我即刻传信给阿横。将怀州种种详细告知。”雪千影道,没等修正继续说什么,又道:“再抄一份给璇玑送过去。”
修正连连点头:“对,眼下西部的情形,我莫氏不说铁板一块,至少想要以此等阴谋颠覆,未免不切实际,反而是聚州,眼下风雨飘摇,稍稍推动便能将其逼入土崩瓦解的边缘——所以,这个人很可能是冲着容氏而来,以璇玑当下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雪千影点点头,突然计上心来,翻手拿出一个乾坤袋,又挥手灭了厅堂内的灯火。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口袋(求月票)
雪千影突然熄灭灯烛,把莲芙和白弁星吓了一跳。夜小楼和修正虽然不受影响,但也被屋子里突然的温度变化搞得一愣。
雪千影却不解释,只是示意夜小楼收了灵力,自己放开声音:“阿正,你之前问过我是不是有幻魂珠。北海的大鲲我都猎过,更何况是这区区幻魂珠?我还有不止一颗呢。你们来看。”
说着,雪千影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倒在掌心,瞬时间,整个厅堂内光芒大盛,一团指甲盖大小的光团,似乎是红色的华晕,又像是蓝紫色的光彩,仿佛一道夺目的传说。
修正和夜小楼看不见这光华,但却能够看清本质,雪千影手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幻魂珠,只是一颗异彩的夜明珠罢了。
修正正要发问,却被夜小楼打断:“这就是传闻中的幻魂珠?阿正你快来验一验,若是真的,别说咱们不用去北海折腾了,就是二公子这边,也能顺利脱身。”
夜小楼说这话,身形突然一动,雪千影亦如是,两人一个守住了窗户,一个守在了门口。莲芙也很快会意,连忙帮着师姐守住了另一边的窗户。
修正如此聪慧,自然也明白这是雪千影引蛇出洞之计,手中握紧折扇,悄悄提升灵力。更伸手捂住正想开口的白弁星的嘴,笑着应承:“果然是幻魂珠。茕茕,你说你不只有一颗?那多给我一颗行不行?有了这幻魂珠,师父就用不着伏龙甲了!”
雪千影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当然了。老谷主若是早些告诉我,自己需要这幻魂珠,咱们哪里还需要这么天南海北的瞎折腾!”
“怪我怪我!”修正也大声的应和着,“咱们不要伏龙甲了,带着幻魂珠赶紧回药王谷吧!”
几人布了个口袋阵,可张罗了半天,也没有人钻进来。
雪千影心中纳罕,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人不是为了幻魂珠而来?那他帮着白令闻折腾这么一通,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仅仅是卖给白氏一个人情嘛?
正想着,突然一道红光从门口撞了进来。夜小楼毫不含糊,破立径直出鞘,锵的一声,两把剑撞在一起,激起一阵火花。
雪千影叫了一声芙妹。莲芙会意,以灵力为火种,将厅堂内的灯烛点燃。
白弁星下意识的挡了一下眼睛,等到适应过来,只见厅堂正中,一个黑衣蒙面人,手中端着一把造型十分别致的粗剑,正在与夜小楼过招。
眼见夜小楼还能支应,甚至略占上风,雪千影并没有上前帮忙围攻的意思。莲芙见状,连忙守好了门窗,将修正和白弁星拉扯到身后,示意他们不要乱跑,以免被云齐天士的剑芒误伤。
雪千影则定睛观战。此人身法灵动奇诡,出手极快,按理来说,应该是使一把轻巧如红尘一般的长剑才对。可这人手中的剑,不说粗笨,至少看起来很是憨重。
雪千影似乎从未见过这样一把剑,粗剑通体黝黑,只有剑首是丽金图腾,剑柄上缠着黑色锦带,剑格仿佛是一块菱形的晶石扭曲而成,剑身呈四棱螺旋状,上面还有金芒血光闪动——只有这一点,让雪千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来人修为不低,就算夜小楼没有下杀手使全力,但出手也是既快又狠,这人能在夜小楼手下缠斗这么久只是略占下风而不显败相,至少要比自家英儿和芙妹更胜一筹。加上他一招一式,应对得当,被夜小楼刻意示弱引诱了几次也不肯冒进。由此看来,应该是对战经验丰富的高手才对。
“是你们家的人?”雪千影问白弁星。
白弁星摇了摇头,白二公子虽然修为不行,但脑子还是好使的,他指了指那把剑:“这么显眼的剑,我看过一定会有印象。”
而且使这么一把剑,哪里是隐藏身份,分明是刻意张扬嘛。
莲芙观战许久,蹙着眉头:“这人的身法也很奇特,至少我从未见过。师姐,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
雪千影也摇了摇头,自己走南闯北,但大多是观察人情风物,并没有刻意说找人切磋过招。而她在偶尔躲不开与人切磋的时候,也大多是自恃修为,以不变应万变,并不曾留意总结过别家仙修的招式套路。所以,若是遇见过的招式她可能还有印象,眼下这种不曾见过的,她就完全判断不出来。
但依她判断,这人很有可能就是之前来找白令闻,帮他出主意,撺掇他向自己索要幻魂珠的那个老友。而且现在看来,这个人的目的,也是为了得到幻魂珠。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雪千影轻声感慨了一句,继续观察战局。夜小楼与这来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局势,夜小楼逐渐提升着灵力,也一直都是略占上风,可始终无法取胜。而相应的,来人也跟着提升实力,没有显露出不济。
这么耗下去,显然无休无止。而且以夜小楼的性子,若是这样纠缠太久,对方刻意露出破绽,夜小楼万一冒进,很可能着了对方的道,得不偿失。
雪千影想了想,手腕一翻,挽风踏月抓在手里,背在身后,喊了一声夜小楼退后。身后,一朵血红的伞花绽放,雪千影纵身上前,接替夜小楼,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夜小楼收剑入鞘,但并没有将破立收起来,而是当成拐杖一般,双手拄在身前默默观战。莲芙好奇的打量他几眼,笑着回头对修正道:“夜九哥最近修为见长,打了这么一场,连汗都没出。”
夜小楼听到轻轻一叹,摇了摇头。若说是他修为见长,莫不如说是来人太会控制火候,无论攻守,都宛若是在喂招,让他多一分灵力都使不出。
雪千影出手凌辣,起手就是杀招。手中血红罗伞,在两手之间交替舞动,舞出一道长虹,纱幔和珠帘切碎虚空,发出飒飒声响。整个厅堂内的空气都随之扭曲,形成一道道流窜的气流,随着伞面的兜动,向来人发起攻势。
而来人显然也提升了灵力,躲闪招架,稳扎稳打,在血色长虹之中,劈开一条黑漆漆的生路。
雪千影越战越勇,来人也不遑多让,始终保持着略占下风但尚有余力的状态。雪千影试过强攻无用,突然转为守势,而对手转守为攻,招式不算凌厉,但速度极快,力道很大。
转瞬间两人乒乒乓乓十几招拆下来,依旧难解难分,似乎与切磋无二。
“这人……”夜小楼再度蹙眉,他眼见两人过招,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当日浮光槎上,仙尊屡屡指点几人修为的光景。
夜小楼微微走神的功夫,战局再度发生了变化。雪千影突然腾空收了罗伞,红尘剑出鞘。柔韧的剑身磕在螺旋扭曲的漆黑剑身之上,竟然将粗剑砍出一个缺口。
而接下来的事情,足以令人目瞪口呆。那缺口处,竟然出现一丝流动的猩红,仿若一股窄窄的血流,顺着剑身流淌下来。而后又被剑身吸收,血流消失不见。只有缺口处,留下一道狰狞的红色,似乎是一道崭新的伤疤。
“博山血族!”雪千影脱口而出!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了!容光同的侍女,那个博山血族的女子,手中的剑,也是同样的材质,也是同样带有血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