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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大水墨     她自昆仑来txt下载     她自昆仑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曹氏

    “曹氏那边,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夜小楼道,“曹玉壶无理侵地在先,驱赶百姓在后,无论如何我夜氏不能就这么算了。”

    夜一行点点头:“也好,你亲自去,也是个态度。”

    “另外,族叔祖这边,还请准备一些得力的人手,去往润水河。我们不与曹氏直接冲突,但也要摆出个姿态来,不要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他们曹氏有仙修。”

    夜沉沉蹙眉:“万一曹氏挑衅,双方起了冲突,怎么办?咱们要不要还击?可若是还击,万一事情闹大了,怎么办?”

    夜小楼摇摇头:“曹玉壶最多也就是言语挑衅,不敢真刀真枪与夜氏为难。不然他要是有那个胆量,也不会搞这种乌七八糟的小动作。三县四镇,耕地加起来不过百亩,人口不过一万。虽然百亩耕地对我玄州来说很紧要,但对遍地良田的瀛州来说,不过是一根手指。”

    “可若以仙修计算,整个瀛州连散修都算上,都没有我夜氏一姓悟道境的人多。”夜沉沉捻髯颔首。

    夜一行赞同侄子的分析:“不错。曹玉壶这么做,不过是替他主子试探夜氏。以大欺小确实好说不好听,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夜氏真的怒极,覆灭曹氏也只在旦夕之间。我就不信,泽德广真敢派自家人手明面上帮着曹氏与我玄州开战。”

    史书是由胜者书写的。可惜曹玉壶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此刻的他,还做着能掌两州之地的美梦。

    泽氏派来“调停”的那位谋士,向他转告了泽德广的话:此番两州争地,曹玉壶只要做到两件事,一是将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闹出人命也在所不惜。二是拖,拖得越久越好,最好能够拖过来年春耕。

    玄州是大州,多矿脉,但土地贫瘠,不适宜耕种。良田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专司农耕的和氏,手中握着泽阳附近的一些良田之外,润水河畔是玄州主要的粮食产出——赶上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夜氏还要花出大把银钱与他州买粮赈民。

    也正是因为如此,曹玉壶自知,这片地他是占不下的。可即便是占不下,也要给夜氏遗留些麻烦。错过了来年春耕,润水河畔的产粮必然大幅减少——虽然他不知道泽德广还有什么后手,但能眼见不可一世的夜氏遭难,他也乐意。

    更何况,这位谋士曾暗示他,若是夜氏不在了,玄州的大好疆土,曹氏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入主的最佳人选。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两州之主,曹玉壶脸上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但曹玉壶不知道的是,那位刚刚给他暗示的泽氏谋士冷先生,现在正跟他亲弟弟推杯换盏呢。

    “曹二爷,您与曹家主真是兄弟情深。抢地这么难的事情,都肯替他冲锋在前。”冷月寒端着酒杯,眉眼带着浅笑,有意无意的恭维着。

    对面曹玉楼已经喝多了,舌头有些不听使唤,含糊地说道:“冷先生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是家主,叫我去,我能不去么?我敢不去不么?我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万一夜氏施压,我们曹家真的扛不住,他一准儿把我退出去背锅。到时候再来个杀之以平民愤,呵呵呵……”

    “既然曹二爷已经意识到了危机,难道就没有想过对策?”冷月寒心中冷笑,真是亲兄弟多嫌隙,她都还没有挑拨呢,这俩人已经要翻脸了。

    “对策?我能有什么对策?大不了我就跑呗。嗝,天下之大,总能有我的容身之地。”

    “二爷,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与曹家主是一母同胞亲手足,做哥哥的怎么会如此对待弟弟呢?”冷月寒摇摇头,“我可不信。我想啊,曹家主一定已经帮你想好了后路。”

    “哼,亲手足?后路?”曹玉楼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裳,露出满是疤痕的胸膛。冷月寒见了,惊讶的叫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去做出不敢看的样子。

    “这就是亲手足!从小到大,他是众星捧月的少家主,我是无足轻重的二公子。有了什么好事好处,都是他的。我呢!犯了错都是我的!挨打挨骂不说,还落得个纨绔不成器的名声。嗝。”

    冷月寒抬手微微掩住口鼻,挡一挡曹玉楼呵出的酒气,扯出一个魅惑的笑容:“二爷,我这里倒是能帮你出个主意。只是得看您舍不舍得下这手足之情了。”

    曹玉楼眯着眼睛看向冷月寒,几乎瞬间酒醒:“我与他之间还有什么手足之情?还请冷先生指点。若此番玉楼能够逃出生天,必感恩先生大德!”

    “大德谈不上,月寒只是替人跑腿办事而已。”冷月寒微微一笑,凑近了曹玉楼的耳边,低声道,“我家主对曹氏很是看重——但看重的是曹氏,而非曹家主本人。”

    曹玉楼眼珠一转:“这是泽家主亲口说的?”

    冷月寒点点头:“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再说,若是二爷能够取而代之,只要曹氏还是曹氏,谁为我家主做事不是做呢?润水河畔那么大一片土地,可不是谁都能抢得到的,还不是二爷有本事么?”

    曹玉楼用灵力逼散酒气,沉思片刻:“可是,即便我大哥出了意外,也还有侄女冰娇这个少家主在。这事……可不太好办。”

    冷月寒低眉浅笑:“曹家主年纪不小了,若是爱女出了什么事,备受打击之下,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也是人之常情。”

    “冷先生的意思是……”曹玉楼皱着眉头看着冷月寒,要下手除掉父女两人,曹玉楼的心里压力有些大。曹玉壶也就算了,兄弟俩关系本就不好,但曹冰娇是他看着长大的,算是他半个女儿半个徒儿,真有点舍不得。

    “曹二爷,我在陈氏行走的时候,听过一句宁州土话。”

    “什么话?”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曹玉楼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听冷先生的。一不做二不休。父女俩也有个伴。”

    冷月寒端起酒杯:“二爷英明果决,月寒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曹玉楼喝了口酒,又道:“可我兄长有两个女儿呢。就算冰娇出了什么事,我继任家主,我那两个小子,可比冰心差远了。”

    “清除旧势力,收整人脉,都需要时间。更需要虚名。若是二爷做了家主,反而立侄女做继承人,外人提起,也只会说二爷宅心仁厚,有容人之量。”

    “可是,”曹玉楼话到嘴边,曹冰心的性子比曹冰娇还要骄傲,要是真选了她做少家主,将来想要再撇开,可就难了。

    “二爷不必有顾虑。”冷月寒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月寒自认还有几分才智,到时候如果二爷觉得二小姐绊脚,月寒找个由头,帮你把她打发了就是。”

    “这……好歹是我侄女,总不好随便打发。”

    “我泽氏的少主,有个一两房的外室,也没什么稀奇。二小姐我见过一面,生得美艳,想来我家少主会喜欢的——到时候金屋藏娇,还怎么好再做曹氏的少家主呢?”

    曹玉楼沉思片刻,笑着点了点头:“好。泽家主曾经说过,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听先生一言——到时候,泽家主面前,还望先生多多替我美言。”

    “好说,好说。”冷月寒低下头饮尽杯中酒,嘴角勾出寒凉的笑意。

第一百零六章 冰娇

    冷月寒离开了曹氏,说是回祖州复命,却在玄州入瀛州的渡口处寻了间小店住下。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夜小楼。

    得见故人,夜小楼也很意外:“冷先生,怎么是你呀?”说着还往她身后看了看,“没听说宁州与瀛州有什么生意要做呀?”

    冷月寒淡淡一笑:“经由昆仑一遭,我与泽小公子相处得不错。小公子怕我被陈大公子遇害一事牵连,陈家主与我为难,便央求泽家主与少主,将我从陈氏用银钱买了出来。夜九公子,在下现在是泽氏的谋士啦。”说着,深施一礼。

    虽然听见泽氏两个字夜小楼心里就不是很痛快,但总还念着昆仑同行的情谊,又有泽世先这一层关系,倒也没有摆脸色给她看:“如此说来,冷先生出现在这里,是替泽家主居中调停,替曹玉壶前来迎我的?”

    冷月寒摆摆手:“泽小公子要尽孝心,派在下来瀛州采买些给乔夫人的娟纱罢了。两州争地这么大的事情,轮不到在下出面走动。而且我还听说,等夜九公子到了之后,我家主会亲自前来。”

    夜小楼蹙眉,这种事情,泽德广竟然要亲自到场,难道背后又有什么阴谋不成?

    冷月寒凑近了,拍了拍夜小楼的手:“九公子放心,我听小公子说,家主已经说服曹氏退让了。只不过,曹玉壶这个人……夜九公子应该也有所耳闻,没什么本事,又极好面子。所以我家主此来,也是想给足曹玉壶面子,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团和气才好。”

    “那我还真应该好好谢谢泽世伯啊!”夜小楼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冷月寒听出他的情绪,也当做没听出来。

    “不过,在下还是要提醒九公子一句。”冷月寒看了看周围,将声音压得更低,“曹玉壶不过是有些小算计,但我家主恩威并施之下,不怕他不肯就范。只是他那个女儿,不好相与。九公子千万离她远远的,免得惹火上身,推脱不掉。”

    “曹冰娇嘛,我知道她。”夜小楼冷笑道,“不过是仗着自己又几分姿色,娇纵跋扈,以为人人都得让着她。内里不过是个草包。不足为惧。”

    “所以才是个麻烦呀。”冷月寒眉眼弯弯,“美人可是最致命的武器呢。”

    夜小楼不屑地冷笑道:“蒲柳之姿罢了,还比不过我家几个姐妹,我多看她一眼,都怕伤了眼睛。”

    “是是是,看惯了无常元君的天人之姿,九公子看谁不是蒲柳之姿呢?”

    冷月寒的话让夜小楼脸色微红,不自然的盯着地面,小声道:“原来温厚如冷先生也会打趣别人。”

    冷月寒拱了拱手,目送夜小楼离开。看着少年郎的背影,冷月寒计上心来:“既然九公子害怕伤了眼睛,不妨就伤了试试。”无论是金无天士为了侄子冲冠一怒,还是整个夜氏为了少主大军压境,对冷月寒来说,都是极为精彩的好戏。

    夜小楼带着两个随从,一路来到咸阳城。到了城里,没有惊动曹氏的人,反而是找了个离曹氏不远的客栈,整个包下,住了下来。

    “少主这是要住多久?”夜小楼的随从,一个是他的族兄,叫夜远,另一个是夜氏的外姓弟子,叫沙若雨。两人都不太理解夜小楼的举动。

    “咱们不能住到曹氏去。”夜小楼还是很谨慎的,“得有个稳妥落脚的地方。这里的方位我看了,离曹氏不远,但他们如果过来咱们只要稍稍留意就能发觉,以备突袭。”

    沙若雨点点头:“果然还是少主想得周全。”

    “远哥,辛苦你出去走一遭。我要整个咸阳城都是夜氏少主来了。然后我们在这待上两天,再去见曹玉壶。”

    “少主这是要跟曹玉壶比一比谁更沉得住气?”夜远不明所以

    夜小楼摇了摇头:“远哥你先去。回来我再给你解释”

    少主的吩咐夜远还是照做不误。在大街小巷蹿了一圈回来,手里拿着四五包咸阳特有的点心,也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找人耳目的。

    “放心吧少主,不出半日,整个咸阳城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这小小客栈的。”

    夜小楼很放心,看了看点心,随便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味道远远不及夜小婉的手艺,就丢下了。

    夜远也尝了一口,摇了摇头:“瀛州产粮那么多,点心却做得这么粗糙,糟蹋粮食不是?”

    沙若雨笑道:“少主和远哥精细的东西吃惯了,这穷乡僻壤的,当然觉得不好吃了。”

    “你敢说咸阳城是穷乡僻壤,小心曹玉楼听了跳脚。”夜远笑道。

    “可能在瀛州算个大城吧,但比起我们夜阳可不就差远了?”沙若雨憨憨一笑,抱着双刀站在窗口小心戒备——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在外行走,就口不沾酒,刀不离手。

    “放心吧若雨,曹氏还敢来偷袭我吗?要是真敢来,我倒要对曹玉壶刮目相看了。”夜小楼冷笑着,拿出随身携带的茶叶,亲手烹茶。

    “他要是敢偷袭少主,咱们夜氏就敢平了瀛州!”夜远骄傲地说道。他父亲跟着夜一行做事,他也不是普通门人,对于少主临行前家中所做的准备,他多少知道一些,心里有数。夜氏不是好战的世家,但对于年轻一辈来说,若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不会轻易错过的。

    用过晚膳,夜小楼提议出去转转,看看瀛州风物,但夜远和沙若雨都摇摇头,不建议他出门。夜小楼想想也觉得不太合适:与曹氏中人起了冲突怎么都好说,但若是有人借着百姓的身份发难,他还真不好应对。

    于是出门的事作罢,夜小楼和夜远摆开棋桌,黑白纵横,你来我往。一边沙若雨还是站在窗口,小心的戒备。

    棋局下到一半,战事胶着。夜小楼受过莫雪歌和容璇玑的指点,棋力大涨,逼得夜远连连败退,此时正拈着黑子,思量下一步要落子何处。沙若雨突然道:“少主,曹氏来人了。看服色好像是曹冰娇。”

    “她来干什么?”夜小楼与夜远异口同声的问道。

    但这问题沙若雨回答不了。他只能看向夜小楼,等他决断。

    “要不告诉他少主舟车劳顿,休息了,改日再见。”夜远道。

    “那她会不会说家主傲慢,借此发难?”沙若雨皱眉。

    “他们曹氏本来就比不上咱们夜氏。少家主摆摆架子也在情理之中。”夜远的意思,还是不见为妙。

    夜小楼夜氏这个意思,但舟车劳顿这个借口,恐怕是打发不了曹冰娇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嚣,只听得下面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大叫:“瀛州曹氏曹冰娇,前来挑战云齐天士!”

    “嚯!”夜远和沙若雨对视一眼,眼神之中都流露出了讥讽的意味。

第一百零七章 动手

    “这下再说不见,可就难了。”夜远的脸皱成了苦瓜。

    仙修之间,当面挑战,若是不见便是怯战。哪怕世人都知道曹冰娇在夜小楼手下走不过一招,传出去也还是好说不好听。

    “少主,要不我去会会她?”沙若雨道,“虽然叫随从出战稍显傲慢,但咱们夜氏是十大世家,就算谦谨也没人说咱们一句好听的,还不如横着走,反倒落得个真性情。”

    “这个主意好。”夜远也赞同,“少主位列小三圣,哪怕是切磋较量,对手也当是无常元君或是莫家主的身份,她一个区区通脉境,少主若是对她出手,反而才是堕了声名。”

    “我与她同在通脉境,赢了她失了面子,输了也正常。”沙若雨又道。

    “输了还有我。”夜远冷笑,看着自己手边的双刀,“我可是悟道境呢。”

    兄弟三人商量好了对策。夜小楼端坐室内,沙若雨从窗口一跃而下,而夜远则留在窗前,为沙若雨掠阵。

    “曹小姐有礼。在下玄州沙若雨,乃是我家少主跟前儿的一个随从。”沙若雨抱拳行礼自报家门,“舟车劳顿,少主已经歇下。曹小姐若是想要找人切磋,在下奉陪!”

    曹冰娇柳眉一竖,来人连一声少家主都不肯叫她,张口闭口曹小姐,分明是没把她的身份当回事。

    “好,我就先打了你这条恶犬,再去与你主人家说话!”曹冰娇长剑出鞘,霜色裙摆随步而动,一个错身就到了沙若雨近前。

    沙若雨没有拔剑,一个闪身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剑势,接连躲了两招,之后看准机会,带着鞘的弯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首上挂的流苏,直接抽在了曹冰娇的脸上。

    曹冰娇诶呦一声向后退了两步,美艳的脸上出现一道印子。

    “你!”曹冰娇气坏了,举剑就劈。

    沙若雨一击得手,显然已经算是胜了。对于接下来的剑势,便只顾左躲右闪,不再接招——反正以曹冰娇的剑术,也根本够不着他。

    曹冰娇发脾气似的乱砍一通,气呼呼的收了剑势,指着窗户大喊大叫,大声叱骂夜小楼纵容手下人行凶,又骂夜小楼狗眼看人低。

    最后骂着骂着,把整个夜氏都骂了进去。

    “这个草包加蠢货,”夜远站在窗前看得直摇头,“不说本事,就连骂人的文采都不行,若雨若是跟她对骂,能把她骂得现在转身就去投井!”

    夜小楼被族兄的话逗笑了。

    “你说曹玉壶把这么个女儿放出来干什么呢?还真以为凭她这一张脸,就能所向无敌了?”夜远不解。

    “远哥,叫若雨回来吧。差不多就行了。”夜小楼冷笑道,“这么个货色,打打不得,骂骂不得,曹玉壶就是知道这个女儿不能成事,才故意放出来恶心我们的。现在叫她没脸,咱们也算是跟曹氏打过招呼了,剩下的事情,让曹玉壶自己去算计吧,咱们不奉陪了。”

    夜远点点头,招呼了沙若雨一声。沙若雨抱拳对曹冰娇行了个礼,又对围观的百姓一抱拳,多余的话半句没有,一纵身,还是走的窗户,回到了室内。

    一个骄纵跋扈,口无遮拦,一个谦让有礼,见好就收。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清,什么叫做高下立现。

    曹冰娇对着窗户又叫骂了一阵,见实在没人搭理她,终于带人走了。

    “总算走了。吵得我脑仁疼。”夜小楼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曹小姐,本事不行,嗓门是真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夏日里的鸣蝉转世了呢。”沙若雨也被吵得无奈,忍不住出言讽刺。

    “你这话要是让这位曹小姐听见,怕是今日就要住在咱们窗根底下不走了!”夜远哈哈一笑。

    “不过好歹是个少家主,未来要继承曹氏家业的,这身手也太差了。我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后手呢,后来才发现,干脆就是个草包。”

    “曹玉壶有两个女儿,大的这个空有一张脸蛋,资质不行,又不肯努力。小的那个倒是有几分聪明,不过遇事偏爱投机取巧,些许小算计上不得台面。”夜远倒是对曹氏的事情知道一些,“曹玉壶还有个亲弟弟,叫曹玉楼——润水河侵地一事,就是这位曹二爷亲自去的——曹玉楼修为平平,但还算用功,生养得两个儿子也比两位曹小姐好上太多。之前我们还曾猜测,曹玉壶会不会有朝一日改立侄子做家族继承人呢。”

    “养废自家女儿,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草包行径。这样的格局,这样的治家风范,也配不上一州主事之名。”沙若雨不屑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泽氏扶持,哪有曹氏的今天?——你们说,这位曹小姐脸上被抽了一道子,回去会不会找曹玉壶告状啊?”夜远笑道。

    “告状是一定的。所以,”夜小楼起身,“咱们早点休息,应付明天一早曹家主来为女儿讨公道吧。”

    “不能吧,自家女儿连个随从都打不过,还好意思找上门来?”沙若雨摇摇头表示不信。

    “他要是真不好意思,也不至于把女儿娇惯成这个样子——要不你们打赌?看是少主猜对了,还是若雨猜对了?”夜远在地上铺好他和沙若雨的床铺,一边说道。

    虽然包下了整个客栈,但为了安全起见,哪怕夜小楼并不需要两人的保护,但夜远和沙若雨两人还是决定,一个值夜,一个跟在少主跟前打地铺,过了子时两人交换。

    “行啊,赌了!”夜小楼合衣而卧,枕着自己的胳膊,“我从昆仑得了一块拳头大的昆玉璞玉,若是我输了就给你。”

    沙若雨挠挠头:“我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拿出来赌。”

    “赌嘛,赌嘛,”夜远在一旁撺掇,“反正你输给少主也不丢人,赢了还有那么大一块昆玉拿,这买卖划算得很!”

    “行,我跟你赌了!”沙若雨豪迈的说道,“要是我输了,就去矿上待一个月!”

    “一个月太久了。”夜小楼笑道,“十天吧。你得亲自下矿,挑一块同样大小的玄玉给我带回来!”

    “行,就这么说定了。”沙若雨跑到夜小楼跟前,两人击掌为证。

    “话说少主这趟昆仑收获颇丰啊,整块的璞玉都不放在眼里了?”沙若雨好奇的问道。

    夜小楼干笑两声:“等回去了你去找婉妹,看看她收的那些礼物,那才叫真正的财大气粗呢。我这区区拳头大的昆玉,根本不算什么的。”

    “地宫都被你们搜刮了,还敢说没什么!”夜远撇了撇嘴,搂着沙若雨,语气倒是不酸:“少主运气好,能到得云中城那样的地方。往次咱们去试炼,可没有那么多收获。”

    “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有没有突破境界的机会,若是有,也能跟你们昆仑走一遭,亲手寻几件宝贝回来,那才叫风光呢。”夜氏族内去往昆仑试炼的弟子选拔,沙若雨败给了悟道境的夜小轩,倒也算是心服口服。但听得同门归来,炫耀此番收获,他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

    而一提到昆仑,夜小楼便更加思念雪千影,手指一捻,筚篥希音出现在手中——离开昆仑的这些日子,他总是要手里握着希音才能安睡。睡梦之中总会梦见那个白衣女子,但凡她笑上一笑,自己也会跟着傻笑,还经常会把自己笑醒。

    “我这是没救了吧。”夜小楼嘟囔着自嘲一句,但初见时白衣红伞的身影,在脑海中始终挥散不去。夜小楼轱辘一下坐起身来,看着手中的筚篥,心念一动,将自己的灵力分出一部分,注入到筚篥之中封存。

    这还是雪千影教给他的办法,用来以防万一。只是之前他从未试过。现在见不到心上人,能够用一用她教的法子,也算是托付相思吧。

第一百零八章 欺负

    第二天一早,夜小楼是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沙若雨一脸的兴奋:“少主少主,真让你说对了,曹玉壶带着人来了!气势汹汹的在楼下,远哥应付着呢。”

    夜小楼揉了揉眼睛,接过沙若雨递来的热毛巾,笑道:“你都输了还这么高兴。”

    “少主神了,听说此番昆仑是与容大娘子同行的,是不是也学了几招占卜的本事?”

    夜小楼摇摇头:“占卜我可没那个天赋,不过曹玉壶这个人,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可不是,远哥刚才也这么说。”沙若雨笑道:“你说就凭他那个草包脑袋,能想出侵地的主意,谁信啊?这件事背后要是没有泽氏的撺掇,我沙字倒着写。”

    “曹玉壶来干什么?替他女儿出头么?”夜小楼问道。

    “吵吵嚷嚷的也没说清楚,只说是咱们昨天欺负了那位曹小姐。”沙若雨接过夜小楼手里的毛巾,又递了花露给他漱口,“远哥应该听清了,而且没有在门口跟他们吵,反而是将他们请到了楼下的厅堂内。”

    夜小楼想了想:“既然曹家主亲自来了,我也不端着了,走吧,咱们下去看看。”

    夜小楼带着沙若雨出了房间,下了楼梯,迎面一道剑气。夜小楼心念一动破立横在手中,将这十分霸道的一剑给挡了回去。

    但身边沙若雨一声低呼,夜小楼侧身一看,沙若雨右手脉门处,一道深深的剑伤。

    “远哥,来给若雨止血!”夜小楼连忙出手封住了沙若雨的经脉,唤来略懂医术的夜远。

    夜远粗略看过便神色不豫:“少主,若雨的手筋断了。”

    夜小楼怒气顿生,横眉看向方才出剑的曹玉壶:“曹家主,刚一谋面便出杀招,这是什么意思?”

    “你随从调戏了我女儿,我杀了他都不为过!”曹玉壶怒气冲冲,声音比夜小楼还要大。

    夜小楼皱眉看了看曹玉壶,他满脸怒意,眉眼之中带着杀气。以夜小楼对这位草包家主的了解,演戏是演不到这个程度的。

    夜小楼的目光扫过曹氏众人,没有看见曹冰娇,但后面有两个是昨日曹冰娇的随从,便指着他们对曹玉壶道:“曹家主是听谁说的?曹小姐本人么?”

    “女儿家被人轻薄,哪有脸面自己说出来!”曹玉壶等着夜小楼,“夜少主,咱们两家争地,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你的随从不检点,竟然敢对一家少主动手动脚,是欺我曹氏无人吗?”

    夜小楼看了看曹玉壶,指着那两个曹冰娇的随从:“你们昨日在场,前因后果,详细说来。”

    两个随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一个哭哭啼啼的说沙若雨昨日接着切磋之名,调戏曹冰娇,另一个说自家少主不止被调戏,还被打伤,现下正在家中寻死觅活。

    “天地良心,我……”沙若雨捂着手腕要为自己辩驳,夜远却示意他禁声。

    “好,既然有人证,那你们说说细节,我这位随从是怎么调戏曹小姐的?”夜小楼突然将自己的灵力威压释放出来,别说两个随从扛不住,在场的除了夜远都觉得很不舒服。没等他把话说完,曹玉楼的冷汗都从额角沁出来了。

    “夜少主这是要做什么,死活不认账么?”曹玉壶气得一跳老高,“女儿家被人轻薄,你竟然还要问细节?在场这么多人,你要我冰娇以后如何见人?”

    夜小楼冷笑一声,十分敷衍地抱了抱拳:“曹家主,我这是在为曹小姐讨公道啊。你让他们说,到底我家随从轻薄曹小姐哪里了?摸脸了我就打我家随从的脸,摸手了我就砍了我家随从的手。”

    夜小楼的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云齐天士的狠辣和戾气,一下子全都释放出来,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曹玉壶也被他的态度吓到了。两家争利,曹玉壶本人对夜小楼的为人也十分不喜,觉得他骄纵跋扈目中无人。但做了做么多年的对手,对于这个人的品性总归还是有几分了解,况且当年,夜小楼整饬家风的事情,他也听过一二。不信这个人会因为两家有冲突而去纵容一个随从行为不端。

    曹玉壶也看向两个随从:“既然夜少主问了,那你们就说!”

    两个随从对看一眼,为难的吞吐半天,还是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咬定沙若雨轻薄了曹冰娇。

    曹玉壶看向夜小楼,夜小楼也正盯着他看。对视没多久,曹玉壶就败下阵来,派人去将自家女儿叫过来。

    等着人来的功夫,夜小楼过去查看了沙若雨的伤势。沙若雨因为流血的缘故,脸色有些惨白,但精神还好,低声道:“少主我没事。要不是你拦着,我非骂他一顿不可。”

    夜小楼笑着拍拍他:“等一会儿曹冰娇来了,我让你骂个够。手怎么样?”

    不等沙若雨开口,夜远神色凝重的说道:“能医得好。但以后出刀的力度和速度,都要受影响的。”

    沙若雨反而更豁达些:“我本就是个左撇子,右手刃够防御就行啦。只不过这下想要突破境界就更难了,昆仑怕是去不上了。”

    “没事,下次我带你去。婉妹我都能照看得了,更别说你了。”

    “少主说话算数?!”沙若雨高兴地忘了疼。

    “要不要我跟你拉钩?”夜小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头让少主去找那位盲医,看看能不能帮你求点神丹妙药,没准你这手还能治好呢?”夜远安慰着沙若雨。

    三人正说着话,曹氏门人带着曹冰娇进来。曹冰娇一见沙若雨,拔剑扑上来就是喊打喊杀。

    夜远护着沙若雨躲闪,夜小楼一道灵力挥出,将曹冰娇给挡了回去。

    “曹小姐,令尊在此,还望不要造次!”夜小楼厉声警告。

    “你们欺负人!”曹冰娇窝在父亲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可夜远却瞧着,这位曹小姐雷声大雨点小,脸上就没几滴眼泪。

    “曹小姐,令尊前来讨伐,说我的随从昨日轻薄了你,敢问,他是如何轻薄于你?”夜小楼冷笑着问道。

    “你,你欺人太甚!”曹冰娇指着夜小楼。

    “娇儿,”曹玉壶开口,“你只要说一句,是哪个欺负你了,爹爹给你做主!”曹玉壶平日里最见不得女儿哭,方才的理智见了女儿就全不见了。

    “是他!”曹冰娇指着沙若雨,“他非礼我,我不从,他就把我打伤了!”

    夜小楼看了身后的沙若雨一眼,心里骂着蠢货,嘴里笑出了声。

第一百零九章 证言

    “夜少主,你也看见了,难道我女儿还会自污了清白吗?”曹玉壶挡在女儿身前,剑指夜小楼,“她自污青白,只为诬陷你一个随从,又有什么好处?”

    曹玉壶这话问的,夜小楼其实也想问,若是诬陷到自己头上,闹得这么难看,也算是有点价值,可诬陷沙若雨是为了什么?给自己扣一顶管束下属不力的帽子?进而指摘自己的德行?

    “曹家主,既然曹小姐说我随从当中轻薄她,想来这闹市之中应该有许多人证才对……”

    夜小楼还没说完,就被曹玉壶打断:“夜少主,护短不是你这个护法!我家门人的话你不信,非要我冰娇出来对质,现在人来了,你又百般抵赖,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夜氏的少主,就是这般仗势欺人么?”

    夜小楼回头与夜远对视一眼,找周遭几个商户作证不难,可是自己等事情结束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些商户可还要在咸阳城里讨生活呢。

    面对曹冰娇的胡搅蛮缠,曹玉壶的偏听偏信完全不讲道理——况且站在父亲的角度,为自家女儿出头也寻不出个错处,这让夜小楼有些为难。

    另一边,曹冰娇还在火上浇油,一会儿寻死,一会儿觅活,哭闹不休,闹得夜小楼又觉得头疼了。

    “要是茕茕在,一招溯回术,保管让她马上闭嘴。”夜小楼心里想着雪千影,突然灵光一现,计上心来。

    “既然曹家主这么说,我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夜小楼笑道,“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既然曹小姐赖上了我家随从,必然是心中有意。不如待我返回夜氏之后,禀明伯父,将我这随从提提身份,赐予家产,随后送来咸阳与曹小姐婚配——这样既不会委屈了曹小姐,也不会平白污了我随从的青白,将来传扬出去,没准还能成就一桩美谈。至于我玄州的三县四镇,便算作是给曹小姐的聘礼,可好?”

    夜小楼这话一箭双雕。曹冰娇心比天高,自然不会嫁给一个随从,夜小楼这么一逼,八成她会露出真面目。而且提出三县四镇的问题来,暗讽他为了土地不顾女儿的名声,反将曹玉壶一军。

    果然,夜小楼话一出口,曹冰娇瞬时间不再哭哭啼啼,反而指着夜小楼,破口大骂他夜氏中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着沙若雨冷嘲热讽,说他不过是狗仗人势,说他欺软怕硬,更将脏水泼在了夜小楼身上,说他骄纵下属,欺压曹氏,决口不提昨日里被轻薄之事。

    曹玉壶也在一边帮腔,他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就草草婚配?却全然没有发现曹冰娇的话风已经变了。

    夜小楼看着父女俩俩一唱一和,只是冷笑着等曹冰娇自己露出破绽,他好找准机会反击。

    “曹小姐一不愿成就这段姻缘,二不愿实情相告,那么这般胡闹,究竟是意欲何为呢?”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夜小楼和曹玉壶听了都是一愣。

    曹氏众人闪开一条路,一身白练锦袍,外披鹤氅,头戴玉冠,手执长剑的俊朗少年,带着几个随从,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公子!”曹玉壶一愣,目光却越过了泽世先,看到了跟在身后的冷月寒。

    “阿先!”夜小楼上前两步,但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立在那里唤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泽世先却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快步来到夜小楼身边,笑盈盈的施礼:“夜九哥,咱们又见面了。”那亲热的态度,让曹玉壶颇感意外。

    “我听月寒说你来了咸阳,怕你被曹氏算计,便匆忙赶来了。”泽世先借着行礼的当口,低声在夜小楼耳边说道。

    “……你是特意赶来给我解围的?”夜小楼既意外,又感动。

    泽世先笑着点点头:“润水河的事儿我听说了,你放心,我听父亲和长兄说过,这件事曹氏不占理,他们也是站在夜氏这边的。”泽世先天真地说道。

    夜小楼得见好友,自然欢喜,可泽世先的话让他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是该说泽德广父子将这个孩子保护得太好,还是该嘲笑小公子太过天真。可能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满满都是他们泽氏的影子吧。

    寒暄之后,泽世先指了指冷月寒:“月寒,你来说吧,昨日傍晚曹小姐前来找夜九哥挑战的时候,我们就在对面的茶棚,事情的经过,一清二楚。”

    曹玉壶听了一惊,看向冷月寒,余光瞥见自家女儿的表情变了变,心里一沉。

    自己女儿是个什么秉性,曹玉壶可能比谁都清楚,若是没有旁证,他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错就错,反正女儿不过就是胡闹一些,给夜氏一个下马威也好。但现在有了旁证,还是泽世先冷月寒这等他不得不听不得不信的证言,如果女儿真的撒了谎,今日之事他要如何收场?

    但冷月寒没有顾忌他的感受,将昨日里曹冰娇前来挑衅,被沙若雨一招击败,而后又胡搅蛮缠最后带人离开的事情,说了一遍。

    “冷先生所言可是事实?”曹玉壶看着曹冰娇。

    曹冰娇不敢说实话,只是躲闪着叫嚣要杀了沙若雨出气。

    “我问你,”曹玉壶一把将女儿拉到面前,“冷先生所言,可是事实?”

    曹冰娇见挣扎不过,便只能认下:“是……但与女儿所说,也没什么差别!左右都是夜氏的人欺负了我!”

    曹玉壶一声叹息,眸子里的光暗了下去,半晌才转过身,对夜小楼一抱拳:“小女胡闹,还望夜少主海涵。”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泽世先和冷月寒也帮着说和。

    “曹小姐年纪还小,脸皮薄也是有的。”冷月寒笑道,“曹家主护女心切,还请夜九公子不要太过苛责了。今日之事,丢得是曹氏的脸面,伤得是曹小姐的名声,夜九公子小惩大诫,宽宥则个吧。”

    曹玉壶见夜小楼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便连声说要告辞离去,却被夜小楼拦下。

    “曹家主,仙修之间拔剑便意味着不死不休。我没记错的话,曹家主和曹小姐,方才都对我拔剑了吧?”

    曹玉壶表情一僵,直说是误会。

    “好,既然是误会我可以揭过不提。但我这随从,我方才所说却不是在敷衍曹家主。我伯父原就有意赐予他家产,允其立家。现下手筋伤了,前途未卜,曹家主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不过是个随从而已,他打了我的脸,就算赔一条胳膊给我,也不算过分!”曹冰娇大声嚷着。

    “住口!”曹玉壶一声怒喝。

    “不过是个随从而已?”夜小楼面带冷笑,气血上涌,“曹小姐在我这,也不过就是曹氏的少主而已,既然敢对我拔剑,信不信我杀了你?”夜小楼把“而已”二字咬得极重,更道,“曹小姐信不信,你今日发丧,明日曹氏就又有新的少主?”

    “你……”曹冰娇气急,长剑赫然在手,直刺向夜小楼。

第一百一十章 螳螂

    夜小楼不躲不闪,更示意夜远和沙若雨不要动,就原地站着,等着她的剑锋刺过来。

    夜小楼巴不得曹冰娇先出剑,自己正好立威。

    曹冰娇可以胡搅蛮缠,但曹玉壶不能眼看着女儿丧命,他一把将女儿拉扯到身前,用力的抽了她一耳光。

    曹冰娇被打蒙了,从小到大,曹玉壶半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她。现在,却因为这等“小事”掌掴她。明明是她受了委屈,亲爹爹不为她撑腰出气,还打了她,曹冰娇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爹爹,你不顾女儿死活了吗!好,你不为女儿撑腰,我去找二叔!”说着,曹冰娇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曹玉壶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有些发蒙,又为自己的震怒感到自责。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曹氏的几个机灵的随从,连忙跟着出去了。

    “曹小姐虽然骄纵日久,但只要曹家主肯管教,还来得及。”冷月寒在一边拱拱手,又转身看向夜小楼,拿出一副和事佬的语气,“夜九公子,你看,曹家主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过是被曹小姐蒙蔽。想来将来也会多多注重对子女的管教。今天这事儿,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说着,冷月寒连连给曹玉壶使眼色。曹玉壶无奈,只能给夜小楼赔笑脸赔不是,好话说了一大车,夜小楼这才收了自己的灵力威压,脸上带着冷笑,对曹玉壶说道:“曹家主,我夜小楼也不是跋扈之人。你女儿是挨了一巴掌,可我随从前途尽毁,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你们曹氏侵地一事,我也不会拿这件事跟你胡搅蛮缠。”

    说着,夜小楼一抱拳:“我从家中档库找出了一些当年仙尊亲笔批复的舆图、信函,曾经发生过类似事情的几个世家,也会带着证据前来咸阳,大概这几日就到。等人齐了,我会正式登门,拜访曹家主。”

    曹玉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时不时的看向冷月寒,可冷月寒转身去跟泽世先说话,并不理会他。又听见夜小楼说,此行不仅带了自家证据,又邀请了旁证,只能假装强硬:“我曹氏也搜罗了许多证据,既然如此,那曹某便在家中等候夜少主前来——过几日泽家主还会亲至为我主持公道。”

    夜小楼心里暗骂曹玉壶果然草包,这样明着拉泽氏下水,到时候泽德广想要偏帮都难。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吩咐夜远送客,自己则邀请泽世先和冷月寒到楼上小坐叙旧。

    泽世先命令随从在楼下等候卫护,只带了冷月寒一个人跟着夜小楼上了楼。

    “我略微通晓些医术,给这位公子看看吧。”冷月寒主动请缨,夜小楼点头答应。毕竟临时从咸阳找的大夫,他也不太信得过。

    冷月寒看过沙若雨后,得出了跟夜远一致的结论,但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些黑乎乎的膏药,说是叫做断续膏,交给沙若雨,教他如何使用。之后又解释道:“这方子是我从迟州的牧民手里得来的,也曾经跟修先生讨教过,接续筋脉多少有些用处。随身带了这些,沙公子先用着,若是管用,回头我再叫人送一些过来。”

    沙若雨谢过冷月寒,便被夜小楼安排去休息将养。又安排夜远去照料他。

    夜远迟疑地看了看泽世先和冷月寒,在得到夜小楼放心的眼神暗示之后,这才离开了房间。

    “你这两个随从真是不错。不像跟着我那些,就只知道看着我。”泽世先抱怨了一句。

    “家主也是为你好。”冷月寒笑道。伸手摸了摸夜小楼茶案上的水温,便挽起袖子亲手烹茶。

    “可我巴不得像夜九哥一样,出门最多带两个人。”泽世先瘪着嘴,伸出两根手指。

    “那你可得好好羡慕我了,”夜小楼笑着逗他,“这次是出门办要紧事。平时我都是独来独往的,身边半个随从都不带的。”

    泽世先撅起嘴,委屈地看着夜小楼。逗得他和冷月寒大笑起来。

    “行吧,谁叫你是少家主,我只是小公子呢!”泽世先气了一会儿,自己也笑了,他倒是很会自我排解。

    “小公子要是有能够并肩小三圣的修为,家主也会放你独自出门的。”冷月寒一边烹茶一边笑着劝道。

    “才不会。”泽世先垂下脑袋,“就算我父亲放心,长兄也不会放心的——他一贯拿我当三岁小孩子。”说着,突然激动起来,对夜小楼道,“夜九哥,我跟你说,我此番昆仑试炼,借你们的光,得到了那么多好东西,难得扬眉吐气一次,把长兄他们都给比下去了呢!”

    夜小楼点点头,笑着让他继续说。

    “可是我长兄竟然送了我一根糖葫芦做贺礼!你说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泽世先尖着嗓子叫道。

    “糖葫芦?”夜小楼瞠目结舌,看了看泽世先,又看了看冷月寒。

    “夜九公子可不要听了小公子的话就觉得我家少主小气,”冷月寒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明明是去昆仑之前,小公子自己和少主打赌,说此番要是收获高过少主,就要少主给他买糖葫芦的——结果拿到了糖葫芦,反而自己先不认账了。夜九公子你说,究竟是谁不讲道理?”

    一番话,说得夜小楼忍俊不禁,指着泽世先忍不住嗔道:“你呀,明明自己胡闹,还要迁怒泽少主,我都要替他委屈了!”

    “他委屈什么?一根糖葫芦骗走了我一把好剑呢。”泽世先噘着嘴,口中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可看起来就是一身的孩子气。

    夜小楼笑着摇摇头。他跟自己的兄弟们并不亲切,泽世先只比他小两三岁,反而相处起来更像是个亲弟弟。

    “对了,无常元君和燃犀元君她们的伤势都好些了吗?纵横元君呢?”冷月寒端过茶盏,摆在夜小楼和泽世先的面前,不经意似的开口问道。

    夜小楼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泽世先却很清楚,说他们还在船上,没有到药谷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夜小楼很意外,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冷月寒也十分诧异。

    “我和小蝶一直有书信来往呀!”泽世先说得理所应当的样子,又看向夜小楼,“怎么,夜九哥难道都没有给无常元君传书吗?”

    冷月寒也有同样的疑问,看向夜小楼。

    夜小楼嘴角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我以为家中的事只要几日便可了结,之后就去药王谷看看她。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月寒,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我们也去药王谷吧?反正有你跟着,我去哪里父亲和长兄都不会拦着我的!”泽世先双眼亮晶晶的看向冷月寒。

    “好好好,”冷月寒一副宠溺的语气,“小公子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说着,回头看向夜小楼,露出一个苦笑,瞬间又遮掩过去了。

    夜小楼心里也跟着苦笑,又有几分心疼泽世先。

    几人说说笑笑玩闹了大半天。午膳是冷月寒亲自下厨,夜小楼没想到冷月寒厨艺还不错,虽然觉得比不过自家婉妹,但也是这几日难得的一顿舒心饭菜。

    过了午时,泽世先想要拉着夜小楼出去逛逛,但被冷月寒劝住,她倒是直截了当,告诉泽世先,以夜少主的身份,现在出去怕是容易被人算计,招惹麻烦。

    泽世先有些不开心,但他出来就是为了玩,去哪玩反而不太计较,先是显摆他新得的琴谱,弹了几曲,又拉着夜小楼陪他下棋。一边的冷月寒和夜远也摆开了一局。

    但夜远的棋力比起冷月寒差了十万八千里。等到他被杀得片甲不留,那边夜小楼和泽世先还没到中局。于是两人各坐一边,观棋不语。

    这时,一个泽氏的随从跑了上来,对自家小公子和冷先生慌慌张张的行了礼,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曹小姐投井自尽了!”

    吧嗒一声,泽世先的棋子掉在了棋盘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捕蝉

    在确定了曹冰娇的死讯之后,几人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远哥,你带若雨赶紧回去。”夜小楼开口吩咐,“现在就走,马上。”

    “可是,留少主一人在这里……”夜远不放心。

    “没关系,曹玉壶再怎么胡搅蛮缠,也不敢迁怒到我头上。可若是动起手来,我未必护得住若雨。”

    沙若雨听到消息,也过来了,听见少主这样安排,也担心少主的安危:“我可以自己走。手伤了又不影响御剑,让远哥留下吧。少主身边不能没有人手——我回去就面见家主报信,让他给少主多派些人手过来。”

    “我不需要人手。”夜小楼想了想,还是坚持要夜远护送沙若雨离开,更言明,不能只送到码头,一定要送过润水河,交到自家人手里才行。而后与夜远约定,在争地驻营相见。

    “事已至此,和谈怕是不能了。若曹玉壶还能讲道理,接下来我只要等人都到了,跟他们摆开证据,谈判就是。若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再多的人来也没用,不如多派驻人手去争地,那里才是最重要的战场。”夜小楼如是说道。

    夜远犟不过他,只能领命,趁着曹氏的人马还没有冲到客栈这边,带着沙若雨赶快走。

    临走时,夜远还拜托泽世先照顾自家少主,泽世先点头应承下来:“这位兄长你放心,夜九哥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保护好他。”

    夜小楼倒也不用人保护,只是有个泽氏的小公子站在他这一边,曹氏的人再如何无礼,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泽世先就是这样盘算的。可没想到,曹玉壶来了,话也不说一句,直接跟夜小楼动了手。

    曹玉壶年纪不大,今年刚过四十,在一众仙修当中,算是成婚生子很早的了。不过若是论修为,在一众世家家主当中勉强算是中下。虽然也达到了悟道境,但天资着只能说平平。又早早的继承家主,极少需要他亲自出手,战力和经验也都一般。

    而夜小楼与之相比,不仅战力高出一大截,经验也十分丰富,灵海之广袤,灵力之充沛,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曹玉壶一剑刺来,夜小楼怜惜他丧女之痛,只是闪身躲避,别说拔剑,连破立都没有拿在手上,也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但夜小楼的“轻视”更加激怒了曹玉壶,他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狠过一剑,大有一种今日要置夜小楼于死地的决心。

    泽世先看着他们一连过了十几招,想要制止,冷月寒却先开口:“曹家主,有话好说啊!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这样冲动,如何是好!”

    冷月寒的话没有安抚住曹玉壶,反而让他更为火大。他此来就是出气的,压根也没想把事情搞清楚——事情搞清楚又有什么用,他捧在手心十多年的女儿没了,事情搞清楚能换回女儿一条性命吗!

    劈砍挑刺抹,曹玉壶手中的剑势越发凌厉。夜小楼辗转腾挪,倒也支应得过来。只是客栈一楼的厅堂原本只放了几张桌子,眼下已经被曹玉壶的剑招拆得七七八八,碎裂一地,原本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夜小楼一路退让,又要避开泽世先冷月寒几人,眼见就被逼到了墙角。

    “曹家主,你再这般无理取闹,我就不客气了!”夜小楼运足了灵力,断喝一声。

    曹玉楼被这一喝震得头皮发炸,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脱手,喉咙里更是一阵腥甜,好不容易才将翻涌的血气压下,剑招终于缓和下来。

    夜小楼见好就收,收了灵力,本想给曹玉壶一个台阶下,两人就此把话说开也就算了。没想到,曹玉壶被这么一震,反而怒气更胜,手中握紧长剑,指着夜小楼道:“云齐天士好大的威风,逼死了我女儿还要逼死我吗?好,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有什么话,九幽之下,你去跟我冰娇说!”

    说着,曹玉壶灵力高涨,威压完全释放出来,一副要与夜小楼拼命的样子。

    眼见这人不讲道理,夜小楼既好气又无奈。心中后悔昨日不该让沙若雨与曹冰娇切磋,现下惹出这种枝节,无端给自己和夜氏找麻烦。心里的怒火渐渐腾起,越想越气,索性今日不能善了,两家和谈也绝无希望,不如给曹玉壶一个教训。

    想到这里,利剑迎面刺来,夜小楼不躲不避,手指一捻,希音出现在掌心,放到嘴边轻轻吹响,高亢而悲怆的声音连绵倾泻,累积成一道音墙,阻碍住曹玉壶的剑势。

    曹玉壶的剑被音墙裹挟住,进退不得,他一时气急,运起几乎全部灵力,连人带剑,撞向了夜小楼。

    夜小楼手指一动,音墙随着音调缓缓前推,与曹玉壶的身形撞到了一起。曹玉楼被音墙推得连连后退,握着剑的手指节发白,眼角口鼻也都有鲜血渗出。

    “夜九公子手下留情!”冷月寒高声提醒。

    夜小楼终于从愤怒的情绪里脱离出来——若是他真杀了曹玉壶,且不说曹冰娇的事情有理会变成没理,就算两家开战,拿回三县四镇,自己作为少家主,强杀别家家主,夜氏也难免遭遇恶名。

    想到这里,夜小楼拼着反噬内伤,突然收回了灵力,音墙突然碎裂,曹玉楼踉跄几步,以剑拄地,艰难地站稳了身形。

    一旁的泽世光和冷月寒长出一口气。

    “曹家主,”夜小楼也受了些内伤,但与曹玉壶相比显然不算什么,只需调息一阵便可恢复,故而手执筚篥说道,“令嫒之事,我很遗憾。但她的死,与我与夜氏都无关。她诬陷我随从一事,可以就此勾销。我不再追究。”

    “人都死了,夜少主还要追究,你们夜氏可真是得理不饶人啊。”曹玉壶被随从搀扶着,咬牙切齿,睚眦欲裂。

    “曹家主也知道,此事是我占理。”夜小楼本来还有些可怜他中年丧女,可听他这么说话,怜惜之情烟消云散,脸带冷意,一副我就是得理不饶人你又能奈我何的气势,气得曹玉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好一个夜氏少主,好一个云齐天士。”曹玉壶擦了一把口鼻处的鲜血,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曹氏从今日起便与你夜氏不死不休,想要土地,想要粮食,门都没有!我倒要看看,你夜小楼敢不敢与我硬拼强抢,敢不敢赌上你夜氏几百年的声名!”

    “还谈不上夜氏声名,”夜小楼也气坏了,几乎是口不择言的放狠话,“有我云齐天士一人在,这三县四镇就永远不可能归你瀛州所有!我就在那里,等你派人来!我倒要看看你曹氏不过百年的底蕴,拿什么来与我硬拼强抢!”

    “夜九公子,有话好说啊!”冷月寒连忙出声提醒,“两州相邻,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化干戈为玉帛才是正理啊!”

    “冷先生的好意曹某人心领了!”曹玉壶颤颤巍巍地一抱拳,“只是你也看到了,夜少主这个态度可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态度。罢了罢了,今日有泽小公子和冷先生在此见证,将来就算是泽家主亲至,就算是到了天台山,曹某人也有话说!是他夜氏逼死我女儿在先,威压我曹氏在后。哪怕就此两家开战,我曹氏也绝不退让!”

    夜小楼冷哼一声:“既然曹家主如此决断,那夜小楼随时恭候大驾!告辞!”

    说着,夜小楼分开众人,大步走出了客栈,泽世先和冷月寒对视一眼,与曹玉壶简单行礼算是告别,也都跟着夜小楼离开了客栈。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黄雀

    “夜九哥,你去哪里,你这一走,两州之间就真的要开战了!”泽世先一边追着夜小楼,一边叫道。

    “未必就直接开战,但本就是我玄州的土地,驱逐他族仙修,也在情理之中。”夜小楼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有些抱歉地对泽世先和冷月寒道:“难为你们还特意赶来帮我。没想到是我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见夜小楼有些自责,冷月寒开口安抚:“也不是夜九公子的错。这两天的事情我和小公子看得清楚,确实是曹小姐无理取闹在先,又污人清白在后。就是说到天上去,我和小公子也会为你作证的。”

    泽世先在一旁也连连点头。

    夜小楼却苦笑:“本以为靠着找到的证据,虽然费些口舌,但也能轻而易举的要回土地。没想到生了这些枝节。还是我办事不够妥帖,着了别人的道。”

    冷月寒眼珠一转:“夜九公子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

    “当然。”夜小楼叹了口气,“曹氏父女的智计,就算想要来找我的麻烦,但一步一步不会这么仔细,更不会拿曹冰娇的性命做文章。”见泽世先一脸懵懂,夜小楼边走边给他们解释,“昨日曹冰娇来,若是打着别的旗号,我必然不见,连随从也不会露面。可她却口口声声是来上门挑战的——以这位曹小姐的头脑,哪里找得到这种我几乎是无法拒绝的借口呢?”

    泽世先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冷月寒道:“夜九公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以曹家主对曹小姐的骄纵宠爱,只要是听说女儿被人打了脸,肯定就会替她出头。根本不需要什么被人轻薄这种自污声名的借口。闹得这么难看,即便我和小公子不露面,真相终究会大白,到头来损得总是曹氏的名声,曹小姐也没脸见人啊。”

    “不错。”夜小楼接着说道,“这件事闹过之后,又害死了曹冰娇——以她的性情,因为颜面受损而头井自尽,我是不信的,更何况她修为再不济也是仙修,能死的办法多了去了,上吊抹脖子,哪个不行,她本意不就是要将事情闹大?又怎么会投井?”

    “不错,投井这种死法,太过悄声,不经过一段时间很难被人发现。可是,我家随从打探来的消息,说曹小姐午膳时分还是好好的,是午膳后曹家主去找女儿,女儿不在,这才发现是投了井,这也未免太过紧凑了。”

    “越分析越觉得是有人刻意针对我布了局。可我千防备万防备,还是被算计了。”夜小楼一声叹息。

    “现在夜九公子要怎么做?”

    “要不要我给父亲和长兄传信,请他们赶紧过来调停?我父亲的话,曹家主还是能听进去的。”

    “闹得这么大,很快周边几个州都会知道的。我想泽家主在收到消息之后,不用阿先你去求,就会赶过来。”夜小楼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现在只希望远哥的脚程够快,能够赶紧将事情的经过禀告我大伯父,做好两州开战的准备。”

    “所以,夜九哥是不打算跟曹氏谈判了吗?”

    “要谈也是打过之后再谈。”夜小楼虽然觉得被人算计心里很是委屈,但对于两州之间的事情倒是看得很清楚,“本来我夜氏站在十大世家的立场,不想更不能以大欺小。曹玉壶看准了这一点,没有曹冰娇的事情,也不会轻易的将土地归还,哪怕有证据摆明我玄州占理,哪怕有泽家主居中调停,三五个月不长不短,到时候耽误了春耕,大好土地尽数荒废不说,我玄州明年秋天的粮食一定是个大难题。”

    冷月寒点点头,站在夜小楼的角度帮他分析道:“况且现在又有了曹小姐这件事,摆明了除了曹氏一家,背后还有人不想让夜氏拿回土地,至少是如夜九公子所说,不想让夜氏这么快的拿回土地。这样想来,夜氏强硬一些,反而成了上策。不然一旦耽搁了来年春耕,秋天粮食减产,到时百姓闹了饥荒,极容易引发骚乱,州城不稳,万一有人趁虚而入,夜氏几百年的基业,可就岌岌可危了。”

    “这人心思好深啊。看似土地之争,实则图谋整个玄州和夜氏。这样的心机,夜九哥不得不防。”

    夜小楼点点头。心说曹氏中人估计没人有这个心机,消减夜氏,图谋玄州,一直以来都是泽氏攫取天下的重要一环。也就是说,不管曹玉壶事先知不知情,现在已经成了泽氏的马前卒和牺牲品。

    想到这里,夜小楼看着泽世先,心里又是一叹。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始作俑者就在他们身边。冷月寒面上替夜小楼分析筹谋,心里却是暗自冷笑。夜小楼的确够聪明,能够从现有这一点点的线索当中分析出幕后有人早操纵曹氏。只是看夜小楼的神情,八成是将这件事推给了泽德广。这样也好,这样一来她冷月寒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甚至,她还要再添一把火,若是夜氏就此跟泽氏反目,那才是她要看到的结果。

    当然,夜小楼再冲动,后面还有夜一行,泽德广也是老谋深算的。两家打不起来倒也不要紧,她还有后手。

    这泱泱天下,不过是她的棋盘,这芸芸众生,都难逃成为她手中的棋子。

    泽世先冷月寒带着人与夜小楼离开了咸阳,直奔有争议的县镇。他们走得不快,后面曹氏也没有派人追赶,一路上倒还算安稳。

    等到了争地一看,夜一平竟然在。

    “姑母?”夜小楼大感意外。这边不是交给了族叔祖吗?

    “我奉家主令安置移民,刚好在这边做接应时碰到了夜远,就想着在这等等你。”夜一平点头向泽世先和冷月寒致意,而后又对侄子说道,“你来了我就可以安心的走了。兄长那边已经收到了消息,这边就全权交给你安排。现在我夜氏共有一百二十六名仙修,三十余名仆役,沿边界一字排开驻扎,曹氏的仙修已经尽数驱逐,但仍需防备他们偷袭。”

    “偷袭?”夜小楼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夜一平点点头,拉着夜小楼背过人去,低声道:“族叔遇袭,伤得不重,但看手法就连他自己也看不出端倪,只能判断不是曹氏中人所为。他老人家离开之前,让我叮嘱你,千万要小心。”

    夜小楼微微蹙眉,双眸之中慢慢聚集起戾气。

    “此事只有家里几个人知道,你不要声张。对外的说法是,杀鸡焉用牛刀。”夜一平小声提醒侄儿,不要被旁人看出端倪,更不要乱了自家军心。

    夜小楼神情肃然,强行按下心思,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后

    夜小楼又将这两日在咸阳发生的事情与姑母说了,夜一平想了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动脑子的事情我不行,我回去之后会如实禀告兄长。不过你离开之后族叔与兄长就说起过,不管我夜氏如何忍让,这一仗都很难避免。”

    “还是族叔祖目光甚远。”夜小楼叹了口气,“是我轻敌了。”

    夜一平拍了拍比自己足足高上一头的侄子,笑这安慰他:“你不要自责了。和谈和谈,劳心费神不知要谈到猴年马月去。真开战反而轻松,毕竟我夜氏的底蕴在那摆着,此战必胜。”

    夜小楼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笑着对姑母点了点头。

    送走了夜一平,夜小楼邀请泽世先和冷月寒在夜氏营地小住,两人欣然答应。泽世先更明令约束随从,不可妨碍夜氏中人做事。

    “阿先你太小心了。”夜小楼倒是不在意几个泽氏的仙修混在自家营地之中,若是跟着泽世先的人手都敢明目张胆的出手与夜氏冲突,那泽德广可就真是不管不顾要与他们撕破脸了。

    泽世先却摇了摇头:“瓜田李下的道理,我还懂。”说着,更凑近夜小楼的耳边,“他们当中有几个是父亲选的,剩下是我长兄选的,保不齐里面就有什么人不可靠,小心使得万全船,我可不想因为识人不明而毁了我和夜九哥的交情。”

    夜小楼无奈地摇摇头,只能随他去。但泽世先的小心也提醒了夜小楼,他背地里叫来一个自家信得过的族兄,让他小心约束夜氏族人,万万不可与泽世先的随从们起冲突。

    名叫夜季的族兄点头道:“已经安排他们单独立营,吃喝供应都一查再查,周边安顿得也都是族中信得过的兄弟,少主放心,绝不会起了龃龉落人口实。”

    夜小楼听了族兄的话,便安心的将这等细枝末节交给夜季处理,自己巡视了一圈,回到营帐,却见冷月寒正在给泽世先讲着什么。

    “夜九公子回来了,小公子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更好。”冷月寒笑道。

    “问什么?”夜小楼不明所以。

    “我与月寒粗略看了你家营地的布置,觉得很有意思,就请月寒给我讲解这里面的门道。”泽世先笑道,“没想到夜九哥不止修为高绝,连排兵布阵也甚是精通。”

    “我哪懂那么多。”夜小楼笑着摆摆手,“这是我家族叔祖的手笔。”

    “啊,原来除了不二元君还有长辈在!那我应该过去见礼才是!”泽世先连忙起身。

    夜小楼按他坐下:“族叔祖过来巡视一圈,就回夜阳去了。本来这种小事,也不用劳烦他老人家,不过是静极思动,我们做小辈的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哄他开心就是。”

    “原来如此。”泽世先这才安心。

    冷月寒在一旁说道:“我家小公子出门在外最怕人前失礼,生怕因此被人指摘我泽氏的门风家教。”

    夜小楼听了,笑说他身为泽氏的公子,这般小心翼翼反而容易叫人看轻。

    泽世先却道:“夜九哥你不懂,我娘亲是继室,我又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在外人看来,仿佛骄纵跋扈才是正理。可我偏不,我就要让他们看看,我泽世先身上也有泽氏风骨。”

    夜小楼愣了愣,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冷月寒在一旁摇了摇头,便笑着换了话题:“辛苦你们跟我住在营帐里,不过我家有规矩,在外驻扎是不能喝酒,今天就委屈你们了,来日给你们补上。”

    “我本不是好酒之人,月寒也是。”泽世先灿然一笑,抬头看着夜小楼,“既然是在外驻扎,你们夜氏的仙修是要辟谷的吧,晚膳是不是没得吃了?”

    夜小楼摇摇头:“又不是已经开战了,没那么紧张,我方才看我负责伙食的族兄抬了几只羊,估计今晚他们要烤全羊打牙祭了。”

    “烤全羊!”泽世先眼睛一亮,“那要众人围坐起篝火吧!”说着,跳起来抓着夜小楼的袖子,“夜九哥我们也去吧,不要关在帐子里,很没意思的!”

    “行行行,我让他们多起两堆火,一堆给你的随从们,省得跟着你和冷先生他们拘谨。一堆就给我们,我去问他们要一只小羊羔,亲手烤给你吃,好不好!”

    听着夜小楼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冷月寒几乎都要笑出声来:“这才离开昆仑几日,夜九公子就学会烤全羊的法门了?算了算了,我可听十六娘说过,你把羊羔烤成焦炭的故事——你们就只管说笑,这烹调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不管谁来烤,能有吃有玩泽世先就高兴。让泽世先这么一闹,夜小楼的心里也暂时放下这两日来的事情,跟他们俩还有一众族人热热闹闹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夜小楼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唢呐的声音。

    “见了鬼了,好端端的吹那玩意干嘛!”夜小楼从床铺上跳起来,揉了揉眼睛,没等他开口唤人,一名夜氏族人就钻进帐子。

    “少主,出事了。”

    夜小楼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出了什么事!”

    “对面聚集了好多人,看服色都是曹氏的仙修。而且一个个身着孝衣,还抬着一口棺材!”

    夜小楼有些厌烦地说道:“曹氏少主发丧,都发到我玄州来了?曹玉壶对这个女儿还真是看重啊!”

    “开始我们也这样想,可后来细看才发现,那位曹二爷曹玉楼也是戴孝的,所以棺材里躺的不可能是曹冰娇啊。”

    夜小楼蹙眉,吩咐族人再探。

    不多时,夜远从外面进来。

    夜小楼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这么快回来,没来得及问沙若雨伤势如何,就听夜远慌张的说道:“少主,不好了,曹玉壶死了!”

    “什么!”夜小楼这一下彻底精神了。

    钻出帐子,夜小楼看见得到消息的泽世先和冷月寒也正在张望。他上前几步,看见不远处聚集了大批的曹氏仙修族人,霜色的衣袍外又披着孝衣,扎着孝带,头上戴白。

    为首的中年汉子模样与曹玉壶有几分相似,头上没有戴冠,而是用白布条扎着头发,腰上缠着孝带,脚上踏着白色的麻布靴,显然是逝者平辈的打扮。

    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两男一女三个半大孩子,个个披麻戴孝,扶棺痛哭。

    “夜九公子,”冷月寒见夜小楼来了,连忙开口,“他们说,昨日夜里曹家主重伤不治,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质

    “曹玉壶也死了?!”夜小楼和刚刚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泽世先都是一惊。

    “他怎么会死?”夜小楼难以置信,昨日自己明明留手,当时曹玉壶的伤势,就算不去治疗调养,有个十天半月也能自愈,怎么可能当夜就死了?

    “具体的消息还不清楚。”夜远打探了消息再次归来禀报,“曹氏上下都气急了,现在直喊着要少主偿命呢!”

    “不可能,人绝不是夜九哥杀的。我去找他们理论!”泽世先转身就要冲出去,却被夜小楼和冷月寒一左一右给拉了回来。

    “小公子不能去。家主到来之前,你最好缄默不言,不然一旦曹氏认定你站在夜九公子这边,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甚至还会影响家主的调停啊!”冷月寒大声劝道。

    这道理泽世先也明白,可他的确很着急,指着对面不远处曹氏越聚越多的人:“那现在怎么办?”

    冷月寒想了想:“我去传信请家主赶紧前来。”又对夜小楼道,“夜少主还请听在下一言,就算两州要打仗,也不过是为了土地。现在双方都在气头上,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夜少主约束族人,隐忍一时啊。”

    夜小楼抿着嘴点点头,心思却越来越沉。

    这幕后之人太过厉害,先杀曹冰娇,再杀曹玉壶,把自己推到有理说不清的地步。曹冰娇的事儿,毕竟自己没动过她一根头发,还能推给她自己骄纵惯了,受不得委屈自戕而亡。但曹玉壶,两人昨天是交了手的,自己无论如何推脱不掉嫌疑。

    而且,看曹氏中人现下的态度,想要开棺验尸几乎不可能,那么自己的清白——夜小楼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昨天自己是不是真的一时没有收住,把曹玉壶给杀了。

    “夜九哥,要不要请夜家主前来?”泽世先胡乱出着主意,“你是当事人,他们胡搅蛮缠都是冲你来的,若是夜家主在,他们怕是不敢这么胡闹。”

    冷月寒也这么说:“现在夜九公子就不要想着以势压人光不光彩了,先把问题解决了才是要紧的。”

    夜小楼点点头,吩咐夜远给家中传信,但并没有直说需要夜一行亲自过来,只是把事情交待明白,是否亲自前来,还请夜一行自己决断。

    所幸曹氏中人只是集结起来闹一闹,还没有直接跟夜氏动手的打算。但曹氏越是按兵不动,夜小楼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少主是害怕他们还有后手?”夜远悄声问道。

    夜小楼点点头,他有点被算计怕了。真刀真枪多容易对付的事儿,论心机谋略,唉,早知今日,当初在昆仑时,自己就应该多跟容璇玑和修齐请教请教才是。

    曹氏吵吵嚷嚷闹了大半天,过了午时,仿佛是人手集结够了,便时不时的齐声高喊要夜小楼给家主偿命。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动作了。

    而夜氏这边,一早得了夜小楼不可妄动的命令,只能沿线戒备,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松懈。

    傍晚,泽德广带着泽世光两人赶来,夜氏这边,夜一行和夜沉沉也赶了过来。

    夜沉沉看着脸色还好,人也很精神,与平常无异,夜小楼看了族叔祖几眼,总算放心。

    泽德广父子直接住进了夜氏的营帐,与夜一行客气了几句,便命人将曹玉楼请过来。

    “小楼侄儿,”泽德广相当的客气,“你们两州争地是一码事,但现在曹家主丧命,是另一码事。咱们先调停后者,我将曹二爷请过来,你们把话说开,若是能就此化解干戈,也算我泽某人做了一桩善事。”

    夜小楼并不希望泽氏中人掺和进来,但他偏偏需要一个跟曹氏中人对质的机会,便乖巧地点了点头,更抱拳行礼道:“那就仰仗泽世伯了。”

    曹玉楼一身孝服,被请进了营帐,身后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模样与曹冰娇有七八分神似,应该是曹玉壶的二女儿,名字叫做曹冰心。

    曹玉楼见了夜小楼就要把剑,被泽世光亲手按下,更搀扶他坐下:“曹二爷丧兄之痛,在座皆能感同身受,”泽世光道,“眼下相比拔剑,查清事实真相,还曹家主一个公道,还夜少主一个清白,才更为要紧。”

    “清白?他能有什么清白?就是他!逼死我侄女在先,杀我兄长在后,有本事,有本事你云齐天士灭了我曹氏全族啊!”

    曹玉楼吵吵嚷嚷,一副要与夜小楼拼命的样子,但却身形稳坐,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夜一行与夜小楼对视一眼,都看出了端倪:这位曹二爷不管是不是跟曹玉壶的死有关系,但所谓的为兄长讨个公道,怕是也没有几分真心。

    一旁冷月寒站出来,对着自家家主拱了拱手,又对夜一行曹玉楼等人行了礼,这才开口说道:“前日曹小姐骚扰夜少主一事,我和小公子恰好见证了全程,此事也向我家主禀告过了。”

    泽德广颔首称是:“曹小姐的死,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其自身太过跋扈,无端上门挑战谩骂在先,污蔑他人在后,怪不到小楼侄儿的头上。后来哪怕曹家主为女儿的死跑来找小楼侄儿寻仇报复,但也只是一片护犊之心,无理而自知,小楼侄儿逼死曹小姐这样的话,还请曹二爷不要再说了。”

    没等曹玉楼开口,一边的曹冰心抹着眼泪说道:“那我爹爹究竟是怎么死的?总不会还跟这位夜少主没关系吧?他们昨天动了手,我家里许多人都看见了!他将我父亲打成重伤,回到家中人就不行了!”

    夜小楼瞥了曹冰心一眼,果然正如传言,这位曹二小姐论姿色比不过姐姐,但这脑子却好使太多。泽德广说曹冰娇的死不再讨论,她就能借坡下驴,快速的转移到重点上来。而且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年纪,让步和纠缠都恰到好处,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英雄出少年。

    冷月寒面带善意,刚要开口说昨天的事情,曹冰心又道:“我不要听这位先生说,我要听夜少主自己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辩解

    曹冰心这话一出,夜小楼微微蹙眉,站起身来,超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曹玉楼和曹冰心。

    但他没有留意的是,泽世光的目光,也在曹冰心身上停留了好半天。

    帐子里安静了片刻,夜小楼终于开口,细细将昨天曹玉壶如何气冲冲的跑来,两人如何交手,又说了什么,最后自己如何离开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甚至还请冷月寒和泽世先为自己作证,证明自己昨日到了夜氏营地之后,再没有离开过。

    “当时幸而有冷先生提醒,我及时收招,并没有伤害曹家主性命。同时自己也受了些伤。”夜小楼想了想,补充说道。

    “哼,”曹玉楼低低冷哼一声,还要说什么,却被曹冰心按住。

    但听得泽德广咳了一声,沉沉开口:“这么说,夜少主当时的确起了杀心?”

    夜小楼一番讲述,在场众人,就连曹玉楼和曹冰心都信了七八分。毕竟云齐天士成名多年,人品在那摆着,而且他讲述之时,泽世先和冷月寒也频频点头佐证,可见他并没有在细节上扯谎。

    可泽德广的诛心之言,又让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夜小楼的身上。

    夜小楼转身看向泽德广,看着他眼神之中快要藏不住的笑意,心里却突然一松,有一种巨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原来泽世伯在这儿等着我呢。”夜小楼浅笑道。

    “小楼侄儿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泽世光直视夜小楼投来的不善目光,“我只问你,是否对曹家主起过杀心?”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夜一行突然开口,“泽世兄,有话不妨明说。”

    夜一行的言下之意,是叫泽德广不要欺负人,自己这个长辈,这个夜氏家主,可还坐在这里呢。

    泽德广讪讪一笑:“夜贤弟,我也只是想帮你两家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说到底,这件事与我,与我泽氏,又有什么关系呢?”

    帐子之中突然安静下来。单纯如泽世先也察觉到,自从方才父亲开口,这帐子里的气氛就变了。他无助地看了看长兄,又看向冷月寒。冷月寒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此时不要开口。

    “既然如此,不如开棺验尸。”营帐之外,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帐子里的沉默。

    泽德广夜一行等人纷纷起身,只见长州莲氏家主莲威,带着两个弟子,挑帘走了进来。

    “莲家主几时到的?怎么也不派人通传?”泽德广的笑容在见到莲威身后的莲萱之后,显得不太自然。这个年轻的姑娘他颇有印象,昆仑试炼的时候,主动退出照顾自家师兄弟。当时那个唤做莲苹的,伤势自家医师看过都觉得挠头,没想到愣是让这个小姑娘给治好了。

    “这里是夜氏的营地,我通传也要像夜兄通传。”莲威面露笑容,转身向夜沉沉行了礼,又对夜一行道,“我到了会儿功夫,在帐子外听见了你们说话。”

    “你这听壁脚的毛病,不知几时才能治好。”夜沉沉捻髯一笑,似是嗔怪似是嘲讽,但亲切之意溢于言表。

    “叔父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改。”莲威笑着应道。

    诸人请莲威坐下。莲威又重提开棺一事。曹冰心没了主张,看向自家二叔和泽德广。泽德广不置可否,但曹玉楼却是明言反对。

    “兄长的尸身,怎好冒犯?再说,今日入殓之时,我家医师已经验明,是受了内伤不治而亡,我曹氏跟在座世家相比,确是小门小户,但总不至于连个能干的仵作都没有!”

    曹玉楼梗着脖子大声嚷嚷着,更将验尸和家族门楣联系起来,仿佛谁再提此事,就是瞧不起他们曹氏一样。

    夜小楼皱着眉看他“表演”,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做表露,只等长辈们开口。

    “泽世兄,我有一言。”夜一行突然开口,“这件事是我夜氏曹氏两家冲突,若是我来主张开棺,显然没有立场,更好似偏袒自家子侄,对已逝之人也不尊重。但阿威则不同。昔年阿威曾经指点过曹家主修习,算是有半师之谊——这一点,我想曹二爷也是清楚的。”

    曹玉楼微微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更何况现在还有泽世兄在此主持公道,不如就请你和阿威来做见证,请莲氏的人动手验尸。想来这样的结果,不管是谁都挑不出个错来,无论结果如何,曹家主的公道,我侄儿的清白,也可分明了。”

    莲威道:“我此行特意带了我莲氏的医师前来。”说着,叫莲萱上前一步,“我这位侄女的医术,盲医也是亲口称赞过的。”

    “医师又不是仵作。”曹玉楼道。

    “我六岁学医,家中长辈丧葬入殓也多有参与。”莲萱彬彬有礼,淡然一笑,“在昆仑时,陈氏大公子意外丧命,也是我帮着验尸并入殓的。”

    提到陈氏,夜小楼不禁多看了莲萱几眼。他还以为陈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呢,没想到当时陈飒就已经在怀疑雪千影了,甚至还特意找了莲氏中人帮忙,名为验尸入殓,暗地里却是试探。幸好当时没等他们几个撺掇雪千影动手,陈彩就被人杀了,不然莲萱难免露出马脚,可就给雪千影惹下大麻烦了。

    回过神来,曹玉楼已经没了话说,而且曹冰心意外的也主张开棺。泽德广权衡之下,便将此事托付给莲威。

    自然不能在主营内开棺。夜一行吩咐自家子弟,另辟营帐出来。夜远亲自去安排妥当之后,夜一行邀请莲威和泽德广过去。

    泽世光站出来道:“家父有些年纪了,这些年越发慈善,见不得血,诸位叔伯若是信得过,不如由我代家父过去吧。”

    泽氏少主既然开口,大家自然没话说。意外的是,曹冰心提出,既然是要为她父亲开棺,她这个仅存的女儿,一定要在场见证,若是父亲泉下有知,责怪众人扰其清静,也怪不到别人头上。

    一番话说得众人感怀其拳拳孝心,都跟着落了几滴眼泪。几个长辈还纷纷说了许多安抚安慰的话。夜小楼与夜远对视一眼,夜远点点头,知道少主的意思是说这位曹二小姐不简单,他亲自跟过去把人看住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开棺

    另一边营帐里,夜远安排了座位和茶案给莲威和泽世光,面前还挡了屏风。毕竟验尸这种事,他们是不会上手了。又因为曹冰心坚持要过来,夜远又叫族人过来,另设一案,给曹冰心休息。

    “这位莲师妹,”夜远客气的对莲萱说道,“你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去叫人帮你找来。”

    莲萱摇摇头,从乾坤袋里取出自己的针袋,抖开,里面除了金针银针之外,还有几把以陨铁打制的精巧小刀。

    夜远放下心来,退到一边,默默监视者曹冰心。

    “请这位姐姐等一下。”曹冰心抹了一把眼泪,来到曹玉壶的棺椁前,扶着棺木,嘟嘟囔囔说了许多话,大致意思就是为了帮父亲找出真凶,开棺一事迫不得已,请父亲原谅云云。接着,又跪倒在地,行了九叩大礼。这才起身,对莲萱盈盈一拜:“有劳姐姐了。”

    莲萱还礼,戴上了寒蚕丝制成的手套,而后请几个夜氏的汉子帮忙将棺盖推开。

    银针试过,不是中毒。口鼻处查看过,没有窒息。莲萱围着尸身绕了几圈,对莲威和泽世光道:“初步判断,是死于内伤。”

    两人点点头。一旁曹冰心又哭了起来:“果然还是夜少主害死了我父亲?”

    莲萱摇摇头:“具体还要再验。”说着,也对棺木行了大礼,而后手中多了一把小小的尖刀。

    曹冰心尖叫一声,背过头去,不敢看。

    莲萱解开曹玉壶的衣服,没等下刀,就惊讶地说道:“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掌印?”

    “必然是夜少主打伤我父亲时留下的!”曹冰心哭着说道。

    莲萱却摇了摇头,看向莲威和泽世光。

    “不对啊。”泽世光开口道,“我记得夜少主说过,当时是以音墙阻碍了曹家主的剑势,并且也有以音墙伤了他,两人并没有接触。这一点是有我家阿先和谋士月寒证明的,不能扯谎。”

    莲威也蹙眉点点头:“不错,我也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这一掌是后来补上的?”曹冰心激动得站了起来。

    “不错。”

    莲萱应了一声之后,继续验尸,最终在曹玉壶的脏器上找到一些淤血,指给几人看,“这些淤伤应当是曹家主与夜少主两人交手时留下的。从出血的情况来看,这些淤伤在前,掌伤在后。”

    “这样一来,人就不是夜少主所杀了。”泽世光站起身来。

    “这位姐姐,能看出这掌伤是何人所为吗?”曹冰心追问道。

    莲萱一边缝合切口,帮曹玉壶穿回寿衣,一边说道:“只能说这个手印的大小,来自一个成年男子,修为在通脉境以上。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没等泽世光和莲威开口,曹冰心又道:“这么说,夜少主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

    泽世光叹了口气:“曹二小姐,我知道你丧父心痛,但夜少主当时没有击出这一掌,离开咸阳之后也没有再回去,所以,这一掌一定不是夜少主所为。”

    曹冰心听了,突然跪地痛哭:“若非是他先伤了我父亲,我父亲堂堂悟道境的修为,又怎么会被一个通脉境所伤,哪怕是偷袭,也绝无得手的可能啊!”

    “这……”泽世光欲辩无言,与莲威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夜氏的人帮忙,棺木重新盖好,几人回到主营,将验尸的结果说给泽德广几人听。

    自然,曹冰心还是那套说辞,更是跪地痛哭不已,泽德广亲自搀扶了几次,都没能把她拉起来。

    曹玉楼叹了一口气,走到侄女身边,俯身安慰。

    泽德广起身叹了口气:“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曹二爷和二小姐,还请将曹家主的尸身带回咸阳,好生安葬,早日让他入土为安吧。”

    曹玉楼虽有不甘,但也只能听从泽德广的安排,拉着侄女就要离开。

    曹冰心却扑了回来,跪在地上与众位长辈说道:“夜少主虽不是杀害我父亲的直接凶手,但也撇不清关系。我若是闹着要他偿命,自然是无理。可这毕竟是我父亲的一条人命啊!”曹冰心哭得泣不成声,抬手指着夜小楼,“既然如此,我要夜少主来为我父亲披麻戴孝,执晚辈礼,守灵一夜,总不算过分吧!”

    泽德广略一迟疑,看向夜一行。夜一行与夜沉沉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借助莲威的手,把夜小楼从这层层阴谋里拉了出来,再去守灵,这不是羊入虎口么?现在幕后之人还没有揪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阴招?

    “曹二小姐这话,倒也让人无法拒绝。”泽德广沉吟道,“不如这样,既然莲家主与曹家主有半师之谊,想来也要去咸阳祭拜曹家主。不如就请莲家主与夜少主同行,夜少主守灵一夜,莲家主小住一夜,明日一起返回,如何?”

    夜一行看向莲威,心中十分抱歉。他得到消息之后,连忙给莲威传信请他出面帮忙,本也只是想借他的手洗清夜小楼的嫌疑。没想到曹冰心闹出这么一段,而泽德广又如此安排。若是夜小楼此行无事还好,倘若真的再出什么枝节,自己和莲威多年情谊,往后该如何相处啊?

    夜一行恨泽德广心思深沉,但明面上又不能表露,只能一个劲儿的给莲威使眼色,叫他不要答应。

    但莲威想了想,却点头应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陪小楼侄儿走这一遭。”说着又对曹玉楼一抱拳,“二爷,叨扰了。”

    曹玉楼嘴上说无碍,心里却恨莲威多事。但两人地位悬殊,他除了在心中腹诽几句,也没别的办法,甚至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好言好语的感谢。

    临行之前,夜一行叫过夜小楼,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一定要听莲威的话。

    “伯父放心吧,我就去灵堂守上一宿,也不睡觉,天一亮就随莲叔叔回来。不会有事的。”

    饶是如此,夜一行还是不放心,叫夜远和夜季跟着夜小楼一起去。

    “哦对了,”泽德广又道,“我此行也是为了调停两家争地而来。既然曹氏有丧事,不如此事暂缓,夜家主意下如何?”

    “那倒不必。”夜小楼抢先开口,将手头的证据一一罗列开来,证明三县四镇归自家所有,与瀛州半点关系都没有。

    泽德广看向曹玉楼,曹玉楼冷笑着开口:“夜少主也未免太心急了,我曹氏家主尸骨未寒,侄女又年幼无助,现下两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区区一点土地,又有泽家主在此调停——我曹氏的家主你都能说杀就杀,难道我曹氏还敢赖账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守灵

    曹玉楼的话说得硬气,但实际上心里早已经放弃了争地的心思,若不是受了冷月寒的指使,要曹氏最好能够拖到来年春耕之后,他连争一争的兴趣都没有。

    “这样吧,夜少主也不要咄咄逼人。待曹家主发丧之后,曹氏选定了新的家主,我们再来谈土地的归属——夜贤弟也不要担心,我就留在这里,等着曹氏来人,不怕他们拖延。”

    泽德广如此说,夜一行也不能不给他面子,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夜小楼带着夜远和夜季,跟着莲威一同回到咸阳。曹氏家中灵堂早已布置完毕,其中还停着曹冰娇的棺椁。待曹冰心扶棺归来,一众曹氏族人和仆役更是放声痛哭起来。

    一片哭声之中,莲威为曹玉壶上了一炷香,念了些悼词,便被曹玉楼请去休息。

    莲威还要看顾夜小楼,但又不能一直守在灵堂里。好在曹氏还有人懂事,将他休息的地方安排在了灵堂旁边的院子里。两处只隔一道墙,有什么事须臾可至,总算不需要太过担心。

    夜小楼三人穿戴了孝衣,跪在灵堂正中。夜小楼的身边跪着曹冰心,身后是曹玉楼的两个儿子。六人一起,执晚辈礼,答礼前来祭拜的宾客。

    瀛州叫得上名字的大世家只有曹氏一个,但小世家数量不少。得了消息之后纷纷赶来祭拜,见夜氏少主在此,颇感意外。两家争地的事情不是秘密,至少整个瀛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见夜小楼披麻戴孝的给曹玉壶守灵,震惊之余,众人心中曹氏的地位,无形之间提升了一大块。

    直到晚膳时分,络绎不绝的宾客终于散了。瀛州的丧礼规仪,晚辈守灵三日不得进食进水。但夜小楼三人毕竟不是家人,故而曹冰心特意安排了餐点,给夜小楼几人送来。

    夜小楼客气了几句,东西接了,却没有吃喝。但他安排夜远和夜季到隔壁莲威那里,用些食水再回来。

    “夜少主这是害怕我曹氏下毒?”曹冰心瞪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夜小楼。

    夜小楼摇摇头:“你们曹氏虽然蛮横但还不至于下作。下毒暗杀这种事情,若是被传扬出去,是要被天下世家所不齿的。”

    曹冰心讪然一笑。

    “出门在外,辟谷是习惯。”夜小楼没有继续出言讽刺,反而诚恳的解释道,“这也是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

    曹冰心看向自家父亲的牌位:“夜少主添的麻烦多了,倒也不差这一件。”

    夜小楼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依旧跪得直直的,盯着曹玉壶的牌位。灵堂里除了曹氏看管灯烛的仆役,就只有他和曹冰心两人,他并不想跟她多说话。

    “你说你跪在这里,到底算是跪我父亲,还是跪我姐姐?”曹冰心歪着头看向夜小楼。

    夜小楼眯着双眼,看向曹冰心:“二小姐觉得呢?”

    曹冰心掩口一笑:“夜少主这声二小姐怕也不是发自真心吧?昆仑试炼,我可听说,夜少主身边相伴的那位二小姐,可是这天下第一美人呢。我可当不得夜少主这一声二小姐。”

    “莫二小姐确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夜小楼转向牌位香案,目不斜视,“而且莫二小姐不仅人美,心思也美。不是曹二小姐这等蛇蝎美人可比。”

    曹冰心笑出声来:“我可不是我那愚蠢的姐姐,听你几句话就漏了马脚。”

    “二小姐耳目不少,我对曹小姐说了什么,你竟然都知道。”夜小楼淡淡的说着,但其实并不意外,他始终觉得这个曹二小姐并不简单。

    至少不像是在长辈面前手足无措只顾着哭,那么简单。

    “当然都知道。”曹冰心看向夜小楼,“她会去找你,会诬陷你随从轻薄她,这些都还是我的主意呢。”

    “哦?”夜小楼眉毛挑了挑,难道曹冰心就是幕后那个主使?可是死了姐姐又死了父亲,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那曹小姐投井,不会也是二小姐的主意吧?”夜小楼好奇地问道。

    “我只是让姐姐吓一吓父亲,好让他为掌掴姐姐而后悔。”曹冰心神情冷淡,除了红肿的双眼几乎看不出对亲人的逝去有半点悲伤,“没想到那个蠢货实在是太蠢了,弄假成真,弄死了自己,还累死了父亲。”

    夜小楼心思一沉,这么说,至少曹玉壶的死与曹冰心无关?

    “父亲只当姐姐是掌上明珠,这么多年,我这个二小姐不过就是个影子。穿的用的,都是捡姐姐剩下的。我本想借着你夜少主的手,帮我除掉她,好让我也尝尝被父亲捧在手心,扬眉吐气的一天。可我万万没想到,父亲去为她讨公道,却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

    说着,曹冰心叹了口气:“我现在对你这么说,你心里肯定嘲笑我是咎由自取,弄巧成拙,对不对?”见夜小楼没理她,曹冰心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想取代姐姐做着曹氏的少主,现在依然如此。夜少主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不如帮我想想办法,咱们也算是两清了。”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二小姐还没有及笄,修为上又无太高的建树。这曹氏家主的位子,大抵是你二叔的,可他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听说修习上比二小姐还要勤勉一些呢。”

    “是啊,”曹冰心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我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为家族立下大功了。不知夜少主能帮我这个忙么?”

    “我能帮你什么?帮你找到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若无常元君在,或许还能让夜少主帮我求她动用溯回术,可现在,”曹冰心摇摇头,“我不做此奢望。”

    “那要我如何帮你?”

    曹冰心淡淡一笑:“若是我能杀了夜少主,毁去少主找到的那些证据,争地一事,我曹氏就能占得先机和主动,如此,算不算是大功一件?”

    夜小楼扭头看向曹冰心:“二小姐未免痴人说梦了。”

    只听得曹冰心突然放声大笑:“夜少主难道还没有发觉?你再仔细看看,还能看得清我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刺客

    夜小楼听得这话,面上不显,心中一惊,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果然眼前的曹冰心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你……”夜小楼食水未进,自从到了曹氏之后,除了膝下一张垫子,什么都没触碰过,如果是下毒,那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夜少主想不通吧?”曹冰心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手腕一抖,一把长剑出现在手中,直接架在了夜小楼的脖子上。

    “是香?”夜小楼略一思索,便猜到了。

    “不错,夜少主为人虽然冲动,但这脑子总归不算笨。”曹冰心笑呵呵的看着夜小楼,“夜少主,这香叫做问道。问道之人,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无旁骛,六感封闭。这香也是如此,他会先阻碍夜少主的视觉,而后是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最终六感尽失,乃是这世间少有的能够对付仙修的迷药。”

    听她说是迷药,夜小楼的心反而踏实了。他想要起身,却觉得腿软,想要后退,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他想要开口喊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舌根也有些僵硬。

    无法逃离又无法求助,哪怕明知莲威他们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夜小楼的心有些慌了。

    “我手中这剑,再往前推上半寸,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夜少主最好还是不要动的好。”曹冰心轻轻将手中剑贴近夜小楼的脖颈。夜小楼感到一丝寒凉,但很快,这寒凉也消失不见。

    “夜少主今日听了我那么多心里话,想要活着离开是不可能了。”曹冰心冷笑的声音环绕在耳畔,夜小楼甚至判断不出她究竟在自己什么方位。

    “夜少主放心,我会把你这一条人命,也计算在杀害我父亲的人的头上。我知道夜家主对你这个侄儿可是十分看重的。到时候,倾尽两家之力,怎么也能找到这个凶手,给我父亲报仇。至于夜少主你,也算是死得其所……”

    后面的话夜小楼已经听不见了,他强迫自己的心沉下来,仔细想着逃脱的可能。但意识却根本不受控制,愈发涣散。

    “若是我就此死了,伯父与姑母不知真相,这个曹冰心又如此阴诡,怕是必然要着了她的道。不行,至少要想办法报信……”夜小楼心念所至,突然想到雪千影,想到自己无意间留存的后手,那或许是自己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想到这里,夜小楼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希音出现在手中。

    当啷一声脆响,夜小楼手中的鲲骨筚篥竟然挡下了曹冰心的剑锋。

    曹冰心微微讶异,举剑再刺,夜小楼却凭借本能,就地打滚,狼狈地避开了接连而来的剑芒。

    曹冰心气急,大喊一声,叫令堂内的曹氏族人帮她将人拦下。大家一哄而上,围住了夜小楼。可夜小楼却也拼得最后的力气,将筚篥送到了嘴边。

    高亢而悲怆的声音响起,夹杂了夜小楼事先注入的灵力,将曹冰心等人逼退。

    而曹冰心知道莲威很快就会过来,眼见大势已去,急中生智,命令曹氏众人散去,急中生智,一剑划破了夜小楼的双眼,又拿起夜小楼的手在她的剑上狠狠的握了一下,留下两道深深的剑痕,而后在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上留下几道伤痕,这才收了剑,装作晕倒的样子,躺倒在夜小楼身边。

    等到莲威带着夜远和夜季赶来,看到的就是夜小楼和曹冰心躺倒在灵堂门口,双双受了重伤。

    几个时辰之后,夜小楼醒来,发现自己眼前一片血红,他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眼睛,就听见大伯父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小楼你醒了?感觉如何?”

    通过夜一行等人的口,夜小楼这才知道,曹冰心佯做受伤,先于他“醒来”,告诉众人,两人守灵时遭遇刺客,并且怀疑这个刺客就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

    夜一行向夜小楼询问当时到底是人什么出手,怎么会将夜小楼的双目刺瞎,夜小楼冷笑几声,没有马上说出实情,而拦住要帮侄儿讨个说法的夜一行,等回去夜阳之后再说。

    至于刺客,夜小楼对前来问候的曹玉楼推说自己没有看清,遮掩过去了。

    闹得沸沸扬扬的两州争地,曹氏折了家主少家主,夜氏的少主被人暗算重伤,泽德广最终以有人恶意挑拨两家关系甚至意图挑拨两家开战的结论,了结了此事,安抚两家,自然土地还是归玄州所有。

    “只是这跨过了河道,夜氏打理起来,要多费些心思了。”泽德广说道。

    “这倒是不难。”除了双眼皆已恢复的夜小楼站了出来,抽出破立,一道剑气凌空劈下,两州边界处,突然出现一条深深的裂缝。

    夜小楼收剑入鞘,吩咐夜远,派人将润水河水引入他刚刚划出的支流河道之中,作为两州边界。而后便在赶来照顾他的夜小婉的搀扶下,独自先回了夜阳。

    “这……”泽德广也被夜小楼如此强悍的修为惊呆了。他张了半天的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他身后泽世先低声对冷月寒道:“夜九哥这样的修为,究竟是什么样的刺客,能够如此重伤于他?”

    冷月寒面沉如水地摇了摇头。一巴掌拍死曹玉壶的人是她安排的,只是泽氏一个普通的仙修而已。根本不具备那么高的修为足以偷袭夜小楼。那么,所谓夜少主也曹二小姐——哦不,现在要叫做曹少主了——遇袭一事,怕是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这样也好。”冷月寒心中暗暗冷笑,失控她并不害怕,能够激发出人心之恶,她的这盘棋,会更加有趣。

    回到夜阳之后,夜小楼宣布闭关,除了夜一行和夜小婉,谁都不见。

    而正是在闭关时候,夜一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怒火攻心的夜一行,差点把夜小楼的静室砸个稀巴烂,更要去找曹氏讨个说法——却被夜小楼拦了下来。

    “若是真想处理这件事,我一早就对大伯父说实话了。万万等不到现在。当时那种情况,我便是说出详情,也不可信,更会让人觉得我是在挟私报复曹氏。所以还请伯父原谅我的隐瞒。”夜小楼端坐在坐垫上,膝上横放在仙剑破立。请夜一行过来之前,他一直在调息打坐,并回忆事情的每一个细节。

    “那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夜一行气急,拍着桌案说道,“不说一命抵一命,她伤了你的眼睛,也要拿她的眼睛来赔才对!”

    家中无数医师都看过,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夜小楼的眼周经脉并无损伤,但眼珠的伤却无法用药治疗,只能更换一对眼睛,才有复明的可能。

    夜小楼摇摇头,骄傲地说道:“就算她把眼睛挖给我,我也不稀罕。伯父,这次争地虽然闹得难看,但明面上在泽氏的调解下,毕竟没有伤了和气。来年还得继续跟他们买粮呢。”

    夜一行拍着桌子,破口大骂:“我宁可绕道去元州买,也一分钱都不给他们!”

    “伯父,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的,除非我们能抗住泽氏一举灭杀曹氏。”夜小楼自从受伤之后,越来越冷静,反过来劝说自家大伯,“这次的事情,错还是在我。在曹冰娇前来挑衅之时,没能压抑自己的好胜之心,一时冲动,叫若雨前去迎战,最终落入他人彀中。而这双眼睛,就当是个教训。伯父,曹氏狼子野心,曹冰心机关算尽,咱们仔细提防就是了。但真正的敌人,是杀害曹玉壶的真凶。”

    夜一行被侄儿劝说得终于冷静下来,他反复思量夜小楼此行的种种遭遇和细节,突然冷笑:“咱们夜氏、曹氏加上泽氏三家联手,都没能找到这个刺客,你说,这个刺客究竟是哪里来的?”

    “灯下黑。”见大伯父不明白他的意思,夜小楼伸手拿过一只灯盏,摸索着用火折点燃,然后将灯盏放在自己的手边,指了指灯盏正下方的阴影,“莫氏的修齐先生教我的,这就叫灯下黑。所以我怀疑,这个刺客,如果不是出自曹氏自身,那么就是泽氏的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归还

    “所以,”夜小楼的唇角勾出冷笑,“这个刺客我们永远都找不到。”

    夜一行明白过来,侄子劝说自己不要针对曹氏的同时,是在让自己提防泽氏。

    “泽氏一统天下之野心,世人皆心知肚明。甚至就连泽德广自己,很多时候也不遮掩。我夜氏,就是他最想搬开的一块绊脚石,两家之间,早晚要有一场大战。这件事我和叔父已经筹谋多年,你不必挂心。”夜一行宽慰侄子。

    夜小楼点点头:“我的眼睛,伯父不必太过难过,我会选择在两州边界那里出手,就是想警告世人,我夜云齐的眼睛就算是这辈子都治不好了,修为也足以傲视天下。”

    可是……夜一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了想,还是劝道:“不如再去药王谷看看,你不是一直也很想去吗?或许安谷主会有办法。”

    夜小楼不置可否。他的确想去,但不是为了治疗眼睛,而是为了另一件事。不然,他还真想就这样把自己关在这间小小的静室里,谁都不见。

    而后夜小楼又在家中待了小半个月,亲自过问了移民安置和三县四镇土地分配的事情,彻底将两州争地的事情料理妥当,这才离家前来药王谷。

    几乎是笑着讲完自己的瀛州之行,夜小楼又道:“现在泽氏行事真是越来越不顾脸面,你们长州也要当心。”

    雪千影点点头,看着杯中残酒,酒水倒映着自己的脸:“师父一直提防着呢,我倒也不担心,只是好奇这位曹二小姐,泽德广拿什么说服她,竟然出卖父亲和亲姐姐?”

    夜小楼摇摇头:“曹玉壶之死未必是她下手,应当是泽氏的手段。这位曹二小姐虽然蛇蝎心肠,但还有些人性。”

    雪千影若有所思点点头。

    “说完了。还我吧。”夜小楼依旧笑着。

    雪千影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从脖子上解下黑色的丝绳,放在手里轻轻握了握,微微一笑,放在桌上,向前一推。

    夜小楼沉默地将玉璧拿起,袍袖落下,遮住了他紧握的手指和发白的指节。

    雪千影拿起酒坛,又给她和夜小楼斟满了酒:“喝完这碗你就回去吧,早些休息。”

    “好。”夜小楼端起酒碗,大口喝光,而后起身离开。

    剩下的半坛酒,还有那尚未开封的一坛,尽数进了雪千影的肚子里。

    第二天,日上三竿,雪千影从宿醉之中醒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迎面递来一碗醒酒汤,雪千影想也没想,接过就喝了个干净,递回空碗的时候,抬头迎上了修正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雪千影吓得吐了吐舌头:“早啊,阿正。”

    修正没说话,重重的把汤碗摔在桌案上,又看向雪千影:“你知不知道自己不能喝酒?”

    雪千影乖巧地点了点头。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修正气得直拍桌子。

    雪千影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修正跟前,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是我跟你生气,我怎么敢跟无常元君生气?”修正依旧气鼓鼓,说出来的话更是带着情绪,“你知不知道你这伤,一碗酒下去,好几天的药都白喝了?你这是浪费时间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下不为例行不行?这不是陪夜小楼嘛……”

    “还有!”修正一拍桌子,“哪个允许你光脚下地了?现在是什么季节?你过糊涂了?”

    雪千影见他始终冷着脸,也不敢再辩驳,蹦蹦跳跳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脚包好,可怜兮兮的看着修正。

    修正气呼呼的过来,抓过她手腕,苍白纤长的手指搭在脉门上:“还好没有着凉,不然又要多吃几副药!”

    “就踩了几下,哪有那么容易着凉,我又不是纸糊的……”雪千影低声嘟囔,见修正脸色不善,连忙改口,“是是是,修先生提醒得极是!”

    “你自己不想好,不要总是糟蹋别人的心血。”修正松开她的手,匀了口气,又道,“我得给你换个方子,可能要难吃一些——谁叫你不听话去喝酒的?”

    雪千影点点头,伸出手指怼在修正的嘴角:“我保证以后不再犯了,你笑一笑行不行?别总板着脸,你看老谷主对我都很和蔼可亲的,只有你一天天的就知道骂我。”

    修正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伸手打掉她的手。

    刚好夜小婉和莲芙进来,见两人一个穿着寝衣,一个举止暧昧,两人愣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雪千影浑然不觉,对两人招了招手。

    “堂兄在施针,不想让别人看,我就过来坐坐。刚好碰见阿芙。”夜小婉笑得不太自然,又看向修正,“阿正你来复诊的?茕茕的身体怎么样了?可好转了?”

    修正冷哼一声:“她再这么放纵自己饮酒,别说好转,能活着就不错了。”

    “阿正。”雪千影无奈的撇了撇嘴,“你可真难哄。”

    修正气得一甩袖子,也顾不上莲芙和夜小婉,起身走了。

    “诶!我还不能还嘴了是吧!”雪千影气得直接站起来,但也没敢再光脚去踩地板,而是站在床上,指着修正的背影,“你等我去找老谷主告状!你等着!”

    莲芙和夜小婉赶紧把她拉下来,一个拿递过鞋袜,另一个拿来衣裳。夜小婉一边伺候她穿戴还一边哄她:“就算要去告状,你也先穿戴整齐好不好?十月底的天气也是很凉的,你别着凉风寒了。”

    莲芙按着师姐坐在梳妆镜前,帮她梳头:“师姐这次确实是胡闹了。你都不知道阿正每天为你熬药有多辛苦,在小火炉前面,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你就算不心疼他,也不要糟蹋他的心血好不好?”

    “我的药不是老谷主那边的几个小童在看着吗?”雪千影回头看向莲芙,突然明白了修正为什么跑过来发这通脾气,心没来由的沉了沉。

    “好吧好吧,是我不对,回头我好好哄哄他就是了。”雪千影脸上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心里却叹了口气。修正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师姐,你脖子上的玉璧呢?”莲芙撩起雪千影的头发,并没有看见黑色的丝绳,便开口问道。

    “他要回去了。”雪千影淡淡的答着,语气就跟说自己昨天睡得还不错一样,毫无情绪。

    “要回去了?”莲芙惊讶得差点掉了手里的梳子。

    一边的夜小婉更为吃惊:“九哥怎么会要回去?你们吵架了吗?”

    雪千影摇摇头:“没有。昨天我请他喝酒,他给我讲了前因后果,然后就把玉璧要回去了。”

    “他要你就给?”夜小婉十分激动,摇晃着雪千影的肩膀,“你怎么能还给他呢?”

    “不然呢?他要,我不给,让他来抢?”雪千影看着夜小婉。

    “夜九哥怎么能这样呢?”莲芙替师姐不平,“那是信物啊,他说给就给,说要回去就要回去,他当师姐是什么人?天底下怎么有这么随心所欲的人啊!不行,我去找他问清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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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甜飒白富美】【BG主cp,副cp各种】
天机三十一年,琵琶岭发生了两场截杀。莲氏双殊一死一伤,大师姐雪千影为复仇千里追杀元凶,最终以一人之力屠灭一姓。而她自己也在第二场截杀中,为挚友所叛,灵海被毁,修为被废,险些断绝生机。意识涣散之前,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摆在眼前,后知后觉的雪千影终于洞悉,一切从两年前,便已经拉开帷幕。
夜小楼:茕茕从不需要依靠谁,甚至不需要旁人为她做什么。我唯有一直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想着她有一天转身之时,可以看到我。
仙尊:抱歉,还没来得及为你生出一颗心,就要离开了。我做了这么多,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你能活下去。
莲英:你与我师姐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她?向来拔剑都是不得已,剑下亡魂随便拿出来一个,放在你我手中都是千刀万剐不为过的。
莲芙:只要有师姐在,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心。倘若师姐有万一,我便不管不顾,倾长州之力,杀得这天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莫雪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无常元君从不自诩君子,她一刻都等不了。而且她这些年行事,越发不爱辩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自昆仑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她自昆仑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她自昆仑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