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实话
又过了两日，已经是元月十二，眼见又是一年元宵佳节，夜小楼仍旧没醒。
雪千影看似风轻云淡，只是绕着床榻来回踱步的频次越来越高，步速也越来越快。莲芙劝不住，尹默说不通，就连无虚也来看了两次，最终摇摇头走了。
到最后终于还是雪千影自己绷不住，干脆抓着修正，让他给自己说一句实话：夜小楼究竟还会不会醒？
“夜胜寒的情况不太乐观。”修正见拖了这么久，雪千影的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不说实话，怕是这位元君要动手拆房子，还有自己了。
“怎么不乐观？”雪千影坐在床边，看似沉着平静，说话时却带了颤音。
“血是止住了，我们本来设想在止血之后，经脉可以靠自身机能慢慢恢复，可事实却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他现在生命全靠透支灵力维系。一旦灵力不济，恐有性命之忧。”
“如果，我说如果。”雪千影不敢抬头看修正，只盯着夜小楼的手，“若是我将他挪到浮光槎上，会不会对恢复伤势有帮助？毕竟浮光槎上的时间是不流动的，能不能……”
修正轻轻摇了摇头，残忍地打破了雪千影的幻想：“茕茕，时间静止，最多只能让他的伤势不再恶化，却不能让他加速恢复好起来啊。”
雪千影叹了口气：“那你给我个准话，他还能活多久。”
“这不好说，要看灵力消耗的速度。”修正也叹了口气：“而且他这种情况，外界输入的灵力，效用微乎其微。只要自身灵力消耗干净，长则三五日，短则一两日。”
雪千影不说话了。就算输送灵力有用，飒月剑和不见万物上的灵力几乎都被她耗空了，又上哪去找那么多灵力输给他呢？
“我再去找师兄们翻翻医书，想想办法。”修正见不得雪千影这副模样，找了个借口想要开溜。
“阿正！”雪千影突然叫住他。修正回头就看见雪千影满脸泪痕，无声无息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修正几乎是落荒而逃。认识雪千影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狼狈。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狼狈。
转过天去，整个千灯都在为元宵灯会做着准备。雪千影守着夜小楼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根本不想凑这种世俗的热闹。但莲芙却还是安排莲氏上下，在小荷别苑张灯结彩，庆贺节日。
“被搅闹得都没过上一个安稳的新年，元宵不能再马虎了。”莲芙站在夜小楼房间门口，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指挥着仆役们挂花灯，还故意大声说给里面的雪千影听：“以前娘亲在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节了！她常说，正因为有了节日，这时光才能走得慢些！”
雪千影隔着一道门，听着门外师妹的说话声，又看了看床榻上依旧没有转醒迹象的夜小楼，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推开房门，走到了院子里。
“师姐！”莲芙雀跃地蹦到雪千影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只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雪千影摇了摇头，指了指门檐上的横梁：“那里，还有那里，帮我挂几盏兔子灯吧。”
“……好！”莲芙见她算是有了些精神，大声地应了一句，连忙指挥仆役们去张罗起来。
雪千影又说想吃肉馅儿的圆子。肉馅儿圆子是南边的做法，北边并不常见。小荷别苑里自然也不会常备这种吃食。但既然雪千影开口，便是天上的龙、海里的鲨，莲芙也能派人给她弄来。
于是小荷别苑里的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生动又热闹，总算有了点过节的样子。
而小荷别苑外，风不止刚抬起想要敲门的手，大门就开了。
应门的是个小姑娘，看身量应该还不到十岁。一张团呼呼的小圆脸，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额上有少许汗迹，两腮下还带着红晕，若不是刚从暖和地方钻出来，就是刚刚跑动过。
小姑娘一身雪青色的襦裙，外面还罩着银白色滚雪青包边的毛氅。头发梳成两个团子，上面插着玉背金梳篦。额前挡着刘海儿，两鬓有碎发垂下。刘海儿上方戴着一支赤金麦穗纹分心，左边还插着一朵轻纱制成的荷花。没有戴耳环，但耳上插着一对赤金嵌宝的掩鬓。脖子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金项圈，项圈上挂着一块金镶昆玉的长命锁，锁下还垂着五色宝石穿成的流苏。
“莲氏子弟？”风不止挑了挑眉毛。
小姑娘点了点头，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着风不止。额前的刘海儿跟着小脑袋瓜一起晃动，属实有几分可爱。
风不止愣了愣，想着十多年前的雪千影，大概也就是这般模样。不禁笑了。
“那你是无常元君的什么人？”风不止追问道。
“我是她弟子，也是侄女。叫莲清。”小姑娘脆生生地答道：“你是北海的鲛人？是来找我大姑姑的？”
“年纪不大，眼力不错。”风不止笑呵呵地夸奖一句。
谁知莲清并不领情，努着嘴，指了指风不止泛着黑光的鱼尾：“你不遮也不掩，谁还看不出来呢？”
这语气，不亏是雪千影教出来的徒弟。风不止心里这样想着，越发觉得乐呵：“我来找你师父。你帮我传个话可好？”风不止说着，掏出一把糖来，塞给小姑娘。
莲清却没接：“师父不让清儿吃糖，说吃多了要坏牙齿的。而且，师父说过，鲛人是她的朋友，师父的朋友就是小荷别苑的贵客，快请进吧！”
莲清说着，轻松地推开大门，请风不止进去。
“你这修为……”风不止发觉她推门是用了灵力的，不然这么大的门，小小的姑娘如何推得动？这样小的年纪，便有如此修为，灵力的调用也恰到好处，按照人族的修习进境，最起码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悟道境的门槛——雪千影这个弟子，当真不错。
进了院子，走了不远，风不止就瞧见雪千影站在院子里，正指挥仆役们挂花灯。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如此热闹的氛围，雪千影的身影看起来却是无尽萧瑟，无比落寞。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不听
看见风不止，雪千影也愣住了。两个人隔着人群对望了一阵，到底还是雪千影迎上前来，张嘴也不客气：“你不是说要去云游嘛？怎么又跑来找我了？”
“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风不止翻了个白眼，“听说你那相好的受了重伤？眼瞅着活不成啦？”
雪千影眼皮抖了抖，没接这话，却反问风不止：“你飘带哪去了？”说着，伸手拉着风不止的胳膊，原地转了两圈，惹得风不止直叫唤：“你相牲口呢？！”
“你受伤了？”雪千影突然问道，眼神和语气都变得凌厉起来。伸手扣住风不止的脉门，却没有摸到脉搏——她倒是不懂医术，但是跟着修正这么久，通过把脉辨一辨身上有没有伤及脏腑的重伤，不算难事。
“你这人……”风不止麻利地将手抽走，背在身后。
“怎么会没有？”雪千影慌乱不已，还要去抓风不止的手，却被风不止推开了。
眼见遮掩不过去，风不止撇了撇嘴，咂了咂嘴，“是龟息术。替你了结了博阳那么大一桩事，怎么不得有点代价？对了，我碰见了你一个朋友，容太初的那个好孙女。她没跟你说？”
雪千影摇摇头，容璇玑现在忙着替莲氏稳固地盘，俩人自玄州一别已经快半个月了没见过了。
而且，风不止究竟要受怎样的重创，才会使用龟息术？
“小孩子做事，就是不靠谱。”风不止淡淡地揶揄了一句，见雪千影还盯着他看，心虚地挪开眼神：“别看了，再看我也活不长了。”
雪千影看着风不止，“你上次传信，不是说博阳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么？难道是冷月寒跟你动手了？她怎么敢……”
风不止摆了摆手：“你这不爱听人说话的毛病，也不知几时能改。上次传信，说得是受你之托，前去博阳接手新仙门的事儿，震慑冷月寒，避免她拿新仙门做文章，对吧？”
雪千影点了点头。
“那件事当然是了结了。”风不止道，“可我前脚离了博阳，后脚就觉得不太对劲。那些人身上，好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我不放心，又折返回去，这才发现了端倪。原来他们服了长生丹，自己都还不知情呢。”
雪千影深吸一口气，她还以为冷月寒没用长生丹，却没想到，竟然是用在了仙门遗族身上。
“没撞上也就算了。既然撞见，总不能放任不管。于是我老人家出手，将他们尽数屠了……唉，大部分都是雪靥和月虔的徒子徒孙，若是来日我也死了，见了雪靥和月虔，也不知要怎么向他们交代。”
“所以你是被尸人所伤？”
“嗯。服过长生丹之后，人的修为和灵力都会得到显著提升，又不怕痛不怕死，想要杀干净，可不得付出点代价么。”风不止伸手擦去雪千影眼角的泪珠：“小王八蛋，为我难过呢？还算你有点良心，比李纯婴那个老王八蛋强。”
雪千影听他这么说，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喉咙里哽得发疼，好半天才道：“冷月寒的事情，你怎的不对我说实话？”
“小王八蛋，刚夸你一句，就开始找后账了？你是我鲛人一族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可月寒也是我故人之女。况且李纯婴曾经留话给我，让我冷眼旁观，两不相帮。我可不就只能看戏咯？”
“我不是怪你。就是，就是……”雪千影喘了一口气，“不说这个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去云游，怎了又来找我了？”
“你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记性不好——刚才我不就说了嘛，听说你那个相好的，要死了，是不是？”
雪千影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我有个法子救他，你要不要听？”风不止少有地卖了个关子。
雪千影看向风不止，看着他坚定又浑浊的双眼，猜到了什么，咬了咬嘴唇：“不要听。”
“你这小王八蛋……”风不止眨了眨眼睛就要开骂，但平日里不动脑子就能溜出一串的话，此刻梗在喉咙里，反而倒不出来了。
“我珍视夜小楼的性命，也很想救他。”雪千影依旧瞪着风不止，“但如果是拿别人的命来换，我不能接受。”
“谁稀罕换呐。要不是我已经到了大限，才不便宜你们这帮小王八羔子。”
“你……”雪千影终于挪开目光，“上次不是说，还有几年十几年么？不是说没准还能走我后头么？怎么就……”
“上次是上次。上次不是没受伤么。寿尽而终跟重伤不治，能一样？再说……”
不治两个字落在雪千影耳朵里，无异于一声炸雷。风不止一向乐观，又自恃修为，能从他嘴里说出“不治”两个字，得伤得多重？
“唉。”风不止看着她，终究叹了口气：“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呢？”
“你不放心是不是就能不走了？”雪千影的双眼终于被泪水糊住，什么都看不清了。
风不止无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趁她不注意，捏了一下她的脖子，将人捏晕了。
剩下的事情，雪千影这个状态八成是说不通了，他还是去跟她那个医术不错的大夫说吧。
“前辈，你是说，要拿鲛珠救夜胜寒？”修正听了风不止的话，吓得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
风不止点了点头：“我不懂医术，就算是懂也是救鱼的，不是救人的。但我知道，鲛珠有一个很妙的用处，就是替代他受损的经脉，维系肌体的正常运转。”
鲛珠修正听说过，这个用处他也听说过，但一直是当故事听的，从来没想过竟然是真的——而且还是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顿时觉得有些玄幻。
鲛人之心，活挖出来，便是鲛珠。所以这东西比任何天材地宝都要罕见。毕竟一颗鲛珠就是一条鲛人的性命。
而鲛人失了鲛珠，若本身肢体健康，还能活上个把月。像风不止这样身受重伤的，就不好说了。
“鲛珠离开鲛人体内之后，能用多久，取决于那个鲛人本来的寿命还有多久。我若是不取鲛珠，靠着龟息术支撑，大概还有十几年可以苟延残喘。所以这东西给你们拿去，最多也只能用个十几年。也有可能是几年。鲛珠失效之后，若他自身经脉还没有痊愈，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毕竟我只能拿自己的鲛珠给他，不能逼着我的儿孙们为不相干的人送命。”
修正拼命地点了点头。心说就你这颗，回头雪千影醒过来知道了，怕是都要跟他们拼命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鲛珠
鲛珠可以替代夜小楼受损的经脉，却不能帮助他自身的经脉恢复。鲛珠只能帮他争取更多的恢复时间，而经脉的恢复还是要依靠夜小楼自身灵力。
极有可能，在鲛珠失效的时候，夜小楼的灵力消耗一空，自身经脉却还是没有恢复到可以正常使用的状态，结局与现在恐怕还是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风不止放弃一条性命，只是推迟了夜小楼的死亡，几年，最多十几年，而已。
修正望向床榻上昏睡的雪千影，她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拒绝了风不止的“好意”？
“我呢，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舍己为人的事情，我老人家是做不出来的。”风不止见修正也沉默下来，抱着胳膊，看着雪千影，“我这么做，归根到底，是我不愿苟延残喘。这颗鲛珠，便是你们不要，我也会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自我了断。所以，你们也别想着欠了我什么，不如大方拿了去，成全她一片痴心，倒也算是我死得有价值。总不能逼她和李纯婴一样剖心吧……”后面风不止还嘀咕了几句，但具体说了什么，修正没有听清。
修正提出，要给风不止诊脉。风不止一边嘟囔着，你一个人族的大夫还会给鱼看病嘛，一边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
“也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修正也只能拿雪千影说事儿了。可他这手指头往风不止脉门上一搭，就知道，风不止没有扯谎。他当真伤得极重。重到但得换一个人，雪千影、夜小楼或是莫雪歌夜一宁之辈，也早就一命呜呼，断了气了。
修正神色不做掩饰，慌乱显而易见。风不止瞥他一眼，竟还笑了：“好大夫就是不一样，我用了龟息术，你也能察觉？”又道，我没骗你吧，是真的很重，再耽搁，连鲛珠也没啦。
“前辈怎么会伤得这样重？！”修正行医多年，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势。风不止体内的脏腑、经脉全都被打成了筛子。很多孔洞里积满了淤血。这绝非非寻常刀剑伤，而是越过皮肉，直接作用在脏腑和经脉上的伤害。幸而雪千影不通医术，不然知道了这等细节，怕是要难过得哭死过去。
风不止不屑地哼了几声：“仙门之中，有些个你们不知道的秘法秘术，多正常的事儿。再加上长生丹的作用，那些人疯了似的，见人就杀，还顾得上手段么？”
博阳城里仙门遗族近千人。按照风不止自己的说法，只跑了三五个。剩下的全被他杀死在城中了。相应的，风不止自己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可想而知。
“现在你信了吧。”风不止抽回手，看着修正：“既然你擅长治伤，那下刀应该很是利落。小姑娘约么还要一个时辰才能醒，够不够？”
修正垂下头，好半天才道：“够是够了。只是，”修正摇了摇头，“前辈倒是一走了之了，怒火就得我们来承受了。”
“活该你们怕她！”风不止丢了个白眼过去，抱着胳膊：“好吧好吧，我老人家好人做到底，你就说是我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做的！”
修正忍不住苦笑一声：“她若信了，才是见鬼。”
“你放心吧，小姑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见你如此处心积虑的骗她，必然会领情的。”
修正两根眉毛拧成了八字：知情识趣，是这么用的？
修正虽然从未给人——或者鱼——剖过心，但多年处置伤势的经验，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就非常顺利的从风不止的胸膛里，取出了鲛珠。风不止甚至没用他来缝合，直接以灵力将刀口恢复了。
而且风不止当真是好人做到底，害怕修正不会用，还亲手将鲛珠封到了夜小楼的胸膛之中：“约么一两日就能醒，你且小心守着他。我走了。”
“前辈不再休息几日？”修正有些惊讶。
“不啦。”风不止笑得恣肆，“小姑娘的怒火，你们承受就够了，我可不想看她发飙的样子。”而且，风不止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向外溢散，很快就会羽化。他可不想像李纯婴一样，在雪千影的哭声和痛苦之中，告别这个世界。
临走之前，风不止拿出一封书信，请修正代为交给雪千影：“事关重大，你一定要亲手给她。”风不止无比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尚在床榻上昏睡的雪千影，“对不起啦。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都不愿听你为我哭一声。呵，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矫情呢。”
风不止前脚踏出小荷别苑，后脚雪千影就睁开了眼睛。
她早就醒了。她根本就没晕。风不止说的那些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
“茕茕，你……”修正转身看见她，想要开口叫住风不止，却只在这回头的刹那，风不止已经御风而去，不见了踪影。
但还是有一些灵光碎羽，洒落在小荷别苑的院子里。雪千影伸出手，接了几片在手上，握在掌心，捂在胸口，久久没有说话。
甚至没有哭。
“师姐她……”莲芙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跟我娘亲走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师姐她怕是又要憋出内伤来。”
“伤得再重总有我，再说夜胜寒好起来了，总归是个安慰。你不必担心。”修正抄着手，气定神闲地安慰着莲芙。却突然背过身去，吐了一口血。
莲芙正要惊呼，却被修正一把捂住了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他比雪千影送走的人还要多。或许在外人看来，早该对生命的逝去变得冷血麻木，至少是沉着镇定。但他心里无法言说的痛，日积月累，堆成一块顽疾，稍稍触碰便会鲜血淋漓，血流成河。
莲芙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强忍着悲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顺着脸颊，淌到下巴上，滴到衣襟上。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为谁而哭。
是为风不止？是为雪千影？还是为了修正？抑或为了她心里积攒多时的伤和痛？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大事
雪千影一直躺着没动。直到修正将风不止的留书递到她眼前。
“我去替你守着夜胜寒。这封书信，风前辈说……”
“我听到了。”雪千影翻身起来，盘膝坐在床榻边上，拿过书信，拆开，看了几眼，有些不可置信，又细细看了一遍，抬头叫住了修正。
“有什么法子，能让夜小楼现在就醒？”
“？”修正一愣，没等开口，就见雪千影从床榻上直接跳了下来，直接冲出门去，抓住莲芙的胳膊：“你去写信，亲自写，把阿横、婉婉、璇玑还有修大公子和宋大哥全都请过来，要快，最好他们明日就能到！”
莲芙也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手抓住雪千影的肩膀，还以为她是被风不止的死刺激到神志不清了：“师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你快去，我没事。”雪千影道，“快叫他们来，有大事！”
莲芙伸手在雪千影眼前晃了晃，雪千影很快抓了她的手，再次催促。莲芙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书房。提起笔，却不知道要如何与这几人说，好让他们尽快赶来。
思来想去，莲芙终于落笔，直接将雪千影推出来，信却写得很短，说是雪千影请大家尽快来小荷别苑相聚，有大事。
人心往往就是这样，内容写得越多，人心越是活络疑惑，顾虑重重。越是言简意赅，不多解释，反而能够达到效果。
四盏风荷离了小荷别苑，去往四个不同的方向。
而雪千影指使莲芙代笔传书之后，一直就坐在自己房间里，手里拿着书信，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泥塑。
第二天，正是元宵佳节。早膳过后，得了消息赶来的容璇玑和宋云殊就登了门。他们人在元州，离着最近。
“我就算着得是你们先来。”莲芙亲自将容璇玑和宋云殊迎进门。却纠结是先安顿了他们，等众人来了一起说，还是直接将两人带到雪千影面前。
“你书信写得简略，到底出了什么事？”容璇玑好奇地问道。
莲芙摇了摇头，实言相告：“并非我故作神秘，而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天，”莲芙略过鲛珠不提，只说是风不止来过，救了夜小楼一命，还留下一封书信。
容璇玑机警，很快就反应过来，问题应该是出在风不止留下的那封信上：“风仙主的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莲芙还是摇头：“师姐没把信给任何人看。只字也未提。”
容璇玑皱起了眉头，与宋云殊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雪千影这样的时候可不多见。
进了二重院子，就看见修正和夜小楼坐在院子里。夜小楼是今日早上醒来的，简单用了些软和的吃食，竟然就能下地走动了。修正陪着他在院子里遛了几圈，此刻正坐在廊下休息。
“你好得可真快。”容璇玑和宋云殊上前与他见礼，而后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你们来得也快。”夜小楼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但也就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与之前受伤那么重快要死了的人完全对不上。
两人见他精神，倒是实打实地替雪千影高兴。
几个人没说几句话，夜小婉就到了。雪千影不出来，她就去找了夜小楼，将这几日夜氏的事情说了个通透。待到午后，莫雪歌和修齐一起赶来，人就算是齐了。
莲芙本要亲自去请雪千影。刚一起身就看见雪千影不请自来。连忙迎上去，扶住她的胳膊。雪千影拍了拍师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莲芙打量了几眼，师姐倒是不见憔悴，眼角眉梢仍旧是从前那副不可一世的风流态度。只是双眸之中尽是猩红的血丝，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了。
省去客套寒暄，雪千影开门见山：“东海有异动！”简单五个字，像是从嗓子缝儿里寄出来的，带着丝丝的血腥气。
说着，雪千影还将风不止留下的书信，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风不止的信写得也十分简略，半句客套都没有，直接了当的说，不知冷月寒用了什么办法，无声无息地破坏了雪千影留在东海海底蓬莱遗迹上的结界，将已经疯狂了的花盈袖给放了出来。花盈袖以自身修为为引，发动蓬莱禁制，引得海底动荡，火山频发，海中生灵死伤无数。但最为严重的结果，是博山三岛与海底的连接被毁，正以肉眼不可查的速度，朝着东南沿海移动过来。最多十天半个月，就会撞到瀛州和祖州的海岸上。
这也解释了雪千影一直以来的怀疑，冷月寒谋局，必然留足后手。而她死前神秘暧昧的微笑，终于也有了解释。
书信被传看了一圈，谁都没有说话。容璇玑更是直接拿出金钱和鲲骨盅，当着众人的面摇了一卦，看了一眼，不等解读，直接伸手搅乱，而后又摇了一卦。
然后又摇了一卦。
不用她说什么，大家都猜到这卦象必然是大凶。
“一场浩劫，在所难免。”容璇玑沉着声音说道，“只不过，卦象之中仍有一丝变数。”
“变数是什么？”莫雪歌问道。
容璇玑却摇了摇头：“看不真切。”她只知道这一场劫难存在一个微小的生机，但生机在哪里，是什么，她试过两次，却找不到答案。
“昨日我已经拜托无虚前辈去博山查看了，博山三岛究竟有没有异动，每日移动多少距离，相信今日傍晚就会有一个确切的结果。”雪千影道。
“问题是，如果是真的，要怎么才能阻止？”修齐少有的主动问计旁人。风不止的话，天然就有几分说服力。除了雪千影，所有人都跳过了怀疑消息真伪，直接开始想办法应对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危机。但修齐的脑子转了好半天，也没想到能有什么办法，阻止博山三岛撞向海岸。
修正摇头，莫雪歌也摇头，莲芙亦然。三人将目光，投向了除了修齐之外，在场仅剩的一个聪明人容璇玑的身上。
容璇玑却是苦笑着也摇了摇头：“好办法我是想不到，馊主意倒是有一个。不知你们要不要听？”见修齐几人拼命地点头，容璇玑笑得比哭还难看：“趁着博山三岛距离海岸还远的时候，把三座岛炸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无计
这属实是个馊主意。但无计可施之下，听闻此话的众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纷纷认真思索这个馊主意的可行性来。
容璇玑见此，颇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能继续完善自己的想法：“炸岛有两种方式相对可行，一是找仙修自爆灵海。二是火雷开山雷之类的火药。”
莲芙道：“每个仙修自爆灵海之时，能够毁去的面积和空间很是有限。最理想的方案，乃是把握时机，尽可能同时自爆，威力还可以叠加。只是，你们有谁计算过博山三岛究竟多大面积？”
容璇玑叫莲芙拿来笔墨，亲自勾勒出博山三岛的形状：“谁还能比我更熟悉舆图呢？之前茕茕被困博山的时候，我就已经详细的查看过了——距离内陆最近的是碣石，但面积最小，若是以悟道境仙修自爆灵海的威力来论，约么十四五个就够了。博山岛距离内陆最远，面积约么是碣石的四五倍，这样算来最保守的情况也需要七十余个悟道境。距离适中但面积最大的是横岛，横岛越有六七个博山岛那么大，推算下来要将近五百个悟道境一齐自爆灵海才能……”
容璇玑话没说完。但众人已经明白，想要以仙修自爆灵海毁掉博山三岛，大概需要六百名悟道境以上修为的仙修同时牺牲自己的性命——这跟痴人说梦又有什么两样？
虽说与尸人的大战刚刚接近尾声，各地皆是损失惨重，世家疲敝，但放眼整个天下，凑齐千八百个悟道境仙修，也不算天大的难题。苍生劫难，大义当前，也总有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愿意舍生取义。可问题是，舍生就能真的取义吗？
容璇玑算得是面积，三岛在海面以下还有多大体量，谁知道？若博山三岛没有被炸毁或者没有被炸干净怎么办？那这么庞大的牺牲，岂不成了一场儿戏？
这样的一场豪赌，没人敢下注。
“若是火雷，或者先佟氏的开山雷呢？”莫雪歌从容璇玑手里接过笔，却半天没能落下。
莫氏也开矿，但大多是修齐经手，莫雪歌只是偶尔过问营收，并不管理细节。一颗火雷或是开山雷能炸毁多大面积，她心里并没有个确数。
“火雷不行。威力不够。”夜小婉道了声失礼，从莫雪歌手中抽走了笔，铺开新的纸张，一边演算一边说道：“如果是佟氏的开山雷，若是埋得精准，一颗就能将三尺见方的岩石炸成齑粉。按照这个数字计算，碣石需要一千颗左右，博山岛需要五千左右，而横岛则需要三万到四万颗。”
夜小婉经手过不少夜氏的矿产，多这里面的事情很是了解。说出来的数目也颇有说服力。但她计算的，也是面积，并不包括海面以下的部分。只是这个数量，已经足够众人咋舌了。
“加在一起四五万颗……佟氏立家十几代，一共也没造出这么多开山雷吧！”修齐叹了口气。
修正也道：“要不咱们还是研究仙修自爆灵海这条路吧。我第一个报名。好歹我现在也是个悟道境了，聊胜于无？”
宋云殊看了看修正认真的神色，又看了看沮丧的修齐和无语的容璇玑，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雪千影：“无常元君，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雪千影摇了摇头。方才容璇玑和夜小婉计算的时候，她就已经觉着不靠谱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细听。这种事情如果靠这种方式就能解决，那风不止根本不需要来找自己，他老人家一个人怎么也能抵得过几百悟道境的仙修了，一个人跑去自爆灵海，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还用得着给自己留书？他老人家虽然傲娇，可并不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人啊！
莫雪歌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我去看看吧，若是阵法可行……”
修齐却抬眼看着自家家主，面露迟疑却没有开口。
“修大公子想说什么？”雪千影却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主动问道。
修齐挪开眼神不看莫雪歌给他递过来的眼色，照实说道，先前莫雪歌在瀛州为了坑杀尸人，发动了屠魔阵，消耗了许多灵力，加上之前受的伤，还有莫雪蝶去世对她造成的打击演化的内伤，莫雪歌现在不过是外强中干，看起来没事，实则……别说是博山三岛上布置阵法，连此番御剑赶来都有些勉强了。
雪千影听了一愣，看向莫雪歌，莫雪歌心虚的不敢看她，还替自己开解，说自己只是消耗过度，并非受伤，修养一阵也就没事了：“再说，也不是所有阵法都要消耗自身灵力的。我只说去看看，没说当下就要如何。你们现在就拦我，是不是着急了些？”
修齐耸了耸肩，修正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莫雪歌脉门，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不用他开口，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的默契，雪千影只要看一眼他的脸色，就知道莫雪歌的情况，肯定比她自己说得要严重许多。
“这不是没别的办法嘛。”莫雪歌抽回手，还用袖子遮掩了几下，又道：“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随我一同去。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诶呀，我又不是茕茕，保证不会冲动乱来的！”
这话搁在平时，雪千影就算不闹她，至少也要丢过去一记白眼的。可现在，她却是轻轻抓过莫雪歌的手，什么都做，也什么都没说。
因为这事儿实在商量不出结果来，修齐和容璇玑两人便果决的叫停了商议，一切等无虚探查回来再说。雪千影说自己累了，要回房休息。夜小婉自告奋勇，说是最近忙碌奔波，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要亲自去张罗一桌子好饭菜招待大家。修正竟然主动提出要去帮忙，惹得众人一通白眼。修齐更是揶揄自家弟弟：“千百别糟蹋了十六娘一番心血，把菜色全都做成药膳。”
容璇玑主动提出，莲氏这边有些事要与莲芙商议，两人单独去了莲芙的房间。宋云殊本来也有些事情要找莲芙的，可又不想搅了容璇玑和莲芙的相聚，便将话咽了下去，想等吃完饭再提。也推说自己一路疲惫，要去休息。结果还没等前脚迈出房间，就被夜小楼抓了下棋。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无话
“有修大公子和莫家主两位都是个中高手，你找我下棋做什么？”宋云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坐到了夜小楼的对面，看着他摆开棋桌，又找出了棋子。
“啧啧，无常元君平日里都不下棋的么？这篓子上面全是灰。”宋云殊用手掸了掸，没敢吹,
怕迷了夜小楼的眼睛。
“宋大哥，夜胜寒心里有事，我们开解不了，自然得您来收拾。”莫雪歌半是客气，半是玩笑，起身抻了个懒腰，“我还是去给婉婉帮忙吧,
别真叫正哥哥把好端端的晚膳做成药膳。”
修齐也识趣的起身,
没说自己要去哪做什么,
只是卷了之前容璇玑和夜小婉勾画演算的草稿，独自溜了。
宋云殊与夜小楼摆开阵势，各自落了十几子，宋云殊方才开口：“你刚才一直没说话，再想什么？”
夜小楼却面沉如水，摇了摇头，没说话，似乎全神贯注在棋局之上。
于是宋云殊也沉下心思，陪他安安稳稳地下完这一局。直至收官，宋云殊将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才抬头看着夜小楼：“你的棋力，何至于输得这样惨烈？还说心里没事？”
“我可从没说自己没心事。”夜小楼丝毫不以为耻，伸手一颗一颗的捡着棋子。
两人又下了两局，皆以夜小楼败北告终。宋云殊终于耐不住性子，丢开棋子，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夜小楼却以叹息作答：“我猜想茕茕心里怕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没人给她铺台阶，眼下还不好直说。”
一想到这场危机有了化解的可能,
宋云殊不禁抚掌：“那岂不是大好事？”
“对于解决博山三岛的危机，自然是好事。”夜小楼抬起眸子，看着宋云殊：“可她自己呢，怕是又要出生入死了。而我却未必能帮她。”
宋云殊怔了一怔，笑着摇摇头：“你怎知道，她不好开口，不是在顾忌你的感受？”
“若真是顾忌我，反而让我更难受。宋大哥，我虽然没有那个福气与她自小相识，但这些年也算是风浪里并肩过来的，她若是顾忌我，岂不是我拖了她的后腿吗！”
宋云殊被噎住了，好半天才偏过头去咳了一声：“你们俩真是……这话你说与我听又有什么用，去告诉她呀！”话刚出口，宋云殊又立刻改口：“你们之间的情谊，你该信她不会这般想你才是。”
“若真是这样那我可要乐了。”夜小楼将捡起来的棋子丢进棋篓，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对于她，我向来是患得患失顾影自怜的。”
“啧啧。”宋云殊笑着摇摇头,
“感情我是被你抓来眼热的？”说着，宋家主站起身来，理了理袍子，“我都几日没好好睡觉，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去，不在这耽搁你。”又俯下身，揉了揉夜小楼的肩膀，“你嫂嫂有句话说得妙极了：患得患失，顾影自怜，皆是衷肠。既是衷肠，须得表给她听，才不叫辜负！”
宋云殊扔下这话，洒脱地走了。
夜小楼失了会儿神，终究还是把宋云殊的话听了进去，一颗一颗地捡完棋子，去找雪千影。刚一出门，正撞见无虚回来。
“前辈，如何？”夜小楼紧张地抓住无虚的袖子。无虚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情形不太好。”无虚道，“我窝在云层里盯了一天一夜，三岛确实以不算慢的速度撞向岸边。而且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据我估算，最多不超五日。”
夜小楼轻轻拍了拍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抬头正要说什么，却见无虚的目光，正朝他身后看去，心中不免一个激灵，一回头，果然雪千影就在身后。
雪千影说是回房休息，实则根本没有回去，而是一个人在小荷别苑四处乱转。她去看了后院师娘修的温泉。春日里在玉露霜和夜小婉的帮忙之下，好不容易清洗干净。只享受了一次，就被莫夫人死而复生的消息，惊得离散各处。眼看又是冬去春来，众人才再度回来相聚，却已经是人事皆非，世事茫茫。
临走的时候，雪千影不曾嘱咐看顾这里，仆役们也没有上心。好端端的温泉池又积攒了将近一年的树叶和灰尘，若不仔细打扫一番是享用不成了。
雪千影于是离了温泉，又去别处转。师弟师妹们驻留这里时用来晨练的空地，专门用来举办宴饮的庭院，师父师娘偶尔前来小住的院落，莲英留宿此地的独院，这些自他们过世她就再也没有涉足的地方，雪千影统统走了一遍。
小荷别苑共有十九个院落，不算库房门房，屋舍总共八百多间，最外一层还是三层的阁楼建筑。雪千影亲自走遍了每一间屋子，有人居住的，就站在门口看一看，无人的就进去转一圈。等到八百多间屋子几乎全都走了一遍，雪千影终于有些饿了。便决定去厨房找夜小婉，找点吃食垫一垫——正巧就撞上了无虚和夜小楼。
三人都没有说话。雪千影眼中倒映着天边的红霞，晚风在三人之间穿梭而过，留下一串叹息。
夜小婉在修正和莫雪歌的帮忙之下，张罗了好大一桌菜色。但众人都没什么胃口。修正难得主动张罗要喝酒，还破例允许伤势还未恢复的夜小楼和雪千影、莫雪歌饮酒。于是莲芙献宝似的，特意挖出了雪千影埋在师父师娘院子里花架下的藏酒，被揶揄是借花献佛也不以为意。还亲手为大家斟酒。
大家端着酒杯，等着谁能主动开口说点什么。但作为主人的雪千影不开口，半个主人莲芙也不好开口，无虚根本没有做长辈的觉悟也推脱着不肯开口。莫雪歌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说辞。
莲芙在桌子下面碰了碰容璇玑的手，无奈之下容璇玑只能开了个头，说是今年新年大家都奔波各地打仗，没能好好庆祝，此番就算是补上了，可一想起死在战事之中的知交故旧，这番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到最后，这一场难得的相聚宴饮，第一杯酒，以雪千影端着酒盏跟每个人都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作为开场。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宿醉
所有人都没有胃口。杯酒之后，满桌美味不过被浅尝辄止。
雪千影第一个放下了筷子，之后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
夜小婉精心张罗的一桌好菜，终究还是辜负了。
雪千影放了筷子，却没有放下酒盏。无常元君白玉无瑕的手，把玩着酒盏，扫了一圈酒桌上的人，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手上。
莫雪歌、夜小楼还有莲芙三个酒量都好，可惜身上都有伤未愈。宋云殊和容璇玑酒量也不差，但连日奔波操劳，不宜多饮。无虚滴酒不沾，修正平日里也很少饮酒，夜小婉的酒量基本是聊胜于无，修齐虽然酒不离手但只为活血驱寒之用，平日里反而节制。
这样一来，能陪雪千影喝酒的，可能只有外间单独摆了一桌的尹默尹横等几个师弟师妹了。但雪千影往外间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自己现下这个状态，怕是他们也不敢陪自己喝。
寻不到酒友的无常元君，泠泠一叹，伸手去够酒坛，却见夜小楼已经抢先一步，帮她斟满了酒。
雪千影舔了舔嘴唇，一饮而尽，又将酒盏递了过去，夜小楼又给她添了一杯。
接连几杯酒下肚，雪千影斜倚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又推着酒盏，递到了夜小楼面前。而夜小楼手中的酒坛，已经空了。
没人说话。除了雪千影也没人饮酒。但也没人离席。所有人围坐在一起，看着雪千影一人独饮。一盏接一盏，一坛接一坛。
这一场说不上是冷清还是热闹的“宴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尹默进来点灯，尹横又进来更换灯烛剪灯芯。直到接近亥时，雪千影突然晃晃悠悠地起身，脚下绊到椅子上，莫雪歌伸手将人扶住，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声：“别喝了。”
雪千影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扑到莫雪歌怀里，醉死过去。
莫雪歌夹着雪千影，招呼夜小楼来帮手。夜小楼试了一下，自己半边身子使不上力气，根本抱不起来以及烂醉的雪千影。最后还是劳烦修正，将人送回房间安顿。莲芙亲自投了手巾，帮师姐擦脸擦手，又更换了寝衣。看着师姐并不安生的睡颜，莲芙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不得已，容璇玑钻了进来，将人拉走了。
“你怎的也不劝她。”莫雪歌靠在廊下，看着容璇玑和莲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回头抱怨夜小楼。
夜小楼却摇了摇头：“她想什么，做什么，几时有人能劝得住？事已至此，若能陪她尽欢须臾，也算是为数不多我能为她做的事儿了。”
莫雪歌瘪了瘪嘴，叹了口气，转身问修正拿了还灵丹，御剑走了。
“她去哪？”夜小楼看向修齐。修齐摇了摇头，猛然间一个激灵，纵身追了上去。
不出几人所料，莫雪歌去了博山。她想尝试将阵法布置在岛上，看看能否阻止这场浩劫。可惜三岛虽近，但并非一体，以莫雪歌在阵法上的造诣，需要布阵三次，才可能将三岛毁去。
但是，这个方案并不可行。莫雪歌并没有那么多灵力支撑三次阵法的施展。这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毁掉一个岛的时候，必然会对另外两个岛有影响，据莫雪歌估算，极有可能反而会促使另外两岛加速撞向海岸。而以莫雪歌布阵的速度，最多只能再毁掉一个岛。剩下的那个，不论莫雪歌怎么规划和布置，都难逃撞向海岸的结局。
修齐帮着莫雪歌忙了一整夜，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失望之下，莫雪歌蹲在海边嚎啕大哭，而修齐积攒在心里的痛苦也终于被触动，也陪着莫雪歌哭了一场。
第二天早膳之后，莫雪歌和修齐返回了小荷别苑。莫雪歌一进门就晕倒在地，发起了高烧。修正和杨文赶来诊看，得出急火攻心的结论。莲芙帮忙把人安置在客房里，交给杨文的女弟子帮忙照看。
“无常元君可起了？”修齐离了莫雪歌房间，问莲芙和容璇玑。两人齐齐摇了摇头。
“师姐宿醉还没醒。我本想把人弄醒，给她灌点醒酒汤。可阿正和夜九哥把我拦下了。”莲芙说起这事儿，多少有些委屈。宿醉伤身，早些转醒活动一下吃些热乎餐食，还能好得快些。修正和夜小楼不知怎么想的，偏偏不让。
“让她睡吧。”出乎莲芙所料，修齐竟然也赞同夜小楼和修正，还劝莲芙，雪千影现在多养精神也是好的。
莲芙憋着嘴，还要争辩什么，却被赶来的容璇玑拉走了。
雪千影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境不断。她梦到了自己曾经梦到过的所谓的九个能够开示未来的梦境，梦到了曾经的过往，梦到了许多自己害怕发生的事情，也梦到了雪蕊姬和莲威金悯夫妇。
甚至梦到了雪靥，梦到了冷月寒，梦到了仙尊。
还梦到了夜小楼。
梦到夜小楼的时候，雪千影一度以为自己醒了。可当她挣扎着起身，周遭的环境却从自己的卧房变成了夜云台。夜小楼毫不留情的一招破魔式挥来，雪千影躲闪不及，重伤倒地。拄着剑起身的时候，周围又变成了成婚的新房。满眼望去一片绯红。雪千影隔着珠帘，看见夜小楼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红色锦袍，端着合卺酒走过来。她刚要开口，却看见夜小楼变成了仙尊的模样。
又梦见自己沉入北海，遇见了庞大的鲲群和硕大的巨鲲骨架，风不止赶来救她，却在眼前被鲲群撕咬成碎片。又梦见师父师娘来接应她，拼死将她带出了鲲群，带离了北海，带着她回到了长大的东湖。金悯指着湖心岛上新建成的小荷别苑，对她说，雪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可是，”雪千影茫然回头，却发现莲威和金悯不见了。东湖的水渐渐浑浊、殷红，变成了一片血海，无数浮尸出现在水面之上。雪千影惶恐地上前几步，就看见满身血污的莲英和莲芙站在一只小艇上，对着她挥手道别，大声喊着师姐保重。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办法
“英儿，芙妹！”雪千影叫了一声，追了过去，脚刚踏进湖中，就被瞬间涨起的湖水没过头顶。雪千影努力上浮，呛了一口水，却没有感到难受。四周的水汽渐渐散去，周遭变得空旷起来。脚下也踩到了实地。
雪千影揉了揉眼睛，她回到了昆仑。
昆仑药圃。
雪千影正发愣的功夫，回廊尽头的门，吱呀一声开启，雪蕊姬从里面走出来，笑着对她招了招手。却在她兴奋地扑过去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转过身去，陈飒正望向她。身边还站着形容已经枯槁的陈怜……
如是，雪千影流连梦境，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夜小楼用过午膳，担心她又不忍心吵醒，便守在床边苦候。雪千影睁开眼睛，看着一脸担忧的夜小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用力地合上眼睛，好半天再睁开，见夜小楼还在，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
夜小楼握着她的手，问她渴不渴，饿不饿。雪千影点了点头，没说话。夜小楼起身要去张罗吃食给她，却被雪千影反手抓住了手，但半天没有说话。
“你这是怎么了？”夜小楼笑得豁然，心里却纠结极了，强忍着做出平日惯常的笑容，对她道：“你是最爽快最利落最决断的人，怎的还跟自己缠磨起来？”
雪千影摇了摇头。微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吹动窗棂上挂着的金牌风铃，一阵叮铃和声响传来。
看了风铃一眼，雪千影又将目光挪回到夜小楼身上，借着夜小楼的力气，坐起身来，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耳鬓厮磨。夜小楼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摸了摸她脊背，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抱着好半天。雪千影的肚子叫了起来。夜小楼失笑，起身要去厨房给她拿吃的：“婉妹煮了粥，火上热着呢，就备着你什么时候醒过来能吃一口暖暖肠胃……”
“夜小楼，我可能，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了。”
雪千影终于舍得把这话说出来。声音嘶哑，带着丝丝血腥气，还带着隔夜的酒气。
夜小楼身形顿了顿，终于还是回过身，再度把人揽入怀中：“我知道。我等你回来。”
即便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一趟，怕是真的要生离死别了。但夜小楼还是希望，他这样说，能让雪千影心中有所挂碍。
有所挂碍，就能时时顾及自己的性命。不论天下如何，苍生如何，夜小楼都希望雪千影可以活着。
夜小楼故作玩笑状：“我就猜到，你肯定已经有了办法。只是藏着不说。”说着，夜小楼松开怀抱，伸手刮了刮雪千影的鼻子——雪千影的鼻子挺直陡峭，他一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有捞到机会：“究竟是什么好办法，快说说看。阿齐一早就说，论智计，我家无常元君向来不输给他们几个，这次定要让他和璇玑心服口服才是。”
雪千影勉强自己勾出一抹笑容。她哪里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用性命去换。偏偏这话，不能告诉夜小楼。
没等雪千影想清楚要如何开口，修齐从外面狂奔进来：“我想到办法了！”
惹得沉浸在浓情蜜意之中的雪千影和夜小楼都是一怔。
简单梳洗之后，雪千影将众人全都召集到自己书房里。莫雪歌醒来不久，被夜小婉搀扶着。雪千影见她脸色不好看，心中也猜到几分，但并没有开口问什么。只是一边吃着粥，一边让修齐说他的办法。
修齐的办法再简单不过，就是趁着岛还没撞过来，将可能被波及到的百姓全都撤走。
“就这？”容璇玑眨了眨眼睛，实在不忍心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打击他——却又不吐不快。
“你们昨天算的，我又细细看了一遍。无论是四五万颗开山雷，还是千八百个悟道境的仙修，你们想要炸掉三岛，无非是害怕三岛撞在内陆上所引发的地震、海啸等等，所带来的强烈灾害和巨大死伤，对吧？”
这是一句废话。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地撇起了嘴。
而雪千影盯着勺子里的粥，蹙了蹙眉，没有说话。她已经猜到修齐的办法是什么了。
“所以，只需要估算出可能受到波及的区域范围，然后将里面的仙修百姓全都撤走，不就行了？”修齐兴奋地继续说道：“我拿了容大娘子绘制的舆图，简单勾画了一下。”
说着，修齐铺开了草纸，上面用朱笔，以博山三岛岸线的形状，在海岸上勾画了三四道。
修齐指着他所勾画的曲线：“撞击的破坏力，从岸边往内陆方向依次递减。我是按照五倍悟道境自爆灵海的威力来计算的。这里，乃至这里，以南的土地上，绝不可能有人生还。再往北，这一块儿，会遭受重灾。再往北，应该就和普通的地震差不多，年久失修的房屋少不得要倒塌许多，但只要防范得当，想要做到避免严重的伤亡，还是有可能的。”
容璇玑道：“道理是这样没错，只是若你对撞击的破坏力估算有误，那这几条线就不做准了。五倍威力，我看未必抵得过三岛撞向海岸造成的破坏——无虚前辈不是说，三岛还在加速么？”
修齐说着，指着最内陆的一条红线，几乎是已经圈进去大半个玄州和鳞州、圈进去整个祖州和瀛州：“这条线是我按照十倍计算的。如果想要谨慎一些，就以这条线为分隔。你们看呢？”
莫雪歌道，她曾翻阅史书，这片天下有历史记载的、最强烈的地震，局部计算，也不够悟道境仙修自爆所造成伤害的两倍。而海啸的影响范围仅局限在海岸线一代，平均算下来，伤害还要更弱些。
容璇玑看了看，又按照莫雪歌所说的，在心中默默计算一番，最终还是不敢轻易决断，提起朱笔，将东至玄州和炎州的中轴线、北至荒原、西至琅环山洞庭一线，这么大一片全都圈了起来：“若是稳妥起见，得让这些地方的人全都搬空，才能高枕无忧。”
“好。”修齐抚掌，指着圈里的地方：“我们把这些人全都迁走。等灾后视情形再决定是否要迁回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轻飘
修齐的办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索。就连无虚都眯起眼睛，仔细盯着舆图，看了好半天。又抬眸看了看修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们是不是觉得面积太大涉及的人太多？”修齐打量着众人的神情，自信地笑着摇摇头：“其实不然。瀛州和生州，十之七八都变成了尸人。夜氏清理瀛州之后，剩下的百姓，连一座咸阳城都填不满。而生州幸存的百姓，已经全都迁去了元州安顿。祖州原本五十二城、一百三十余村镇，炎州四十三城、一百余村镇，尚保存完好的，将将只有一半。鳞州此番损失也十分惨重，据青氏估算，百姓约剩六成，且基本集中在中轴几座城池之中，村镇十有九空。而玄州的损失，”修齐看向夜小婉。
夜小婉指了指玄州和瀛州的边界：“这一线无论城池还是村镇，基本都空了。现下夜云台和几处大城都在重建，村镇里的壮劳力全都集中在东北一线的城池之中，除了预留春耕的人手，修大公子所画的圈内的人口，约么只有之前的三成不到。”
“你们看，我们只需在四天的时间内，迁移之前整个祖州的人数就够了。而且这个迁移不是递进似的，而是各处一齐动起来。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往内陆逃，往东西两侧逃。就算有些来不及，损失也远比现在小上许多。”
“可哪里能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人？再说，万一当中有不法之人趁机作乱，要怎么办？”宋云殊思量半晌，主动开口问道。
“东侧有炎州和玄州。”修齐却早已经想好了答案，“此两地经历尸人和战火波及，人口锐减。西侧可以前往宁州和聚州，便是祖州瀛州等地尽数变成泽国，这些人不再迁回，此四州的土地，也足够这些人生存下来了。”
宋云殊点了点头，但眉头仍旧没有打开。
“至于宋家主说的有人趁机作乱，我想怕是在所难免。泽德广泽世光父子，野心昭昭，给天下做了个非常不好的范例。虽然最终我们联手挫败了泽氏的阴谋，但难保不齐此时此刻，我们聚在这里商议天下存亡，就有人蠢蠢思动，正准备着图谋不轨呢。”
“所以，你是想借机清理掉这些野心之辈？”容璇玑挑了挑眉毛，一眼就洞穿了修齐的盘算。
修齐丝毫不做掩饰地点了点头：“这些人空有野心，或许凭借一腔热血还真能占上些地方，只可惜没有治理的本事。荒废了好山好水不说，没准还要弄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只是他们藏匿于世家之中，隐身于市井之中，想要一一捉出来，足以让咱们三家头疼不已。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像雨前池塘里的鱼一样，主动跳出来生事。正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容璇玑思索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见她赞同，修齐对自己的谋划更加有信心，看向莫雪歌，看向夜小楼，最终看向雪千影——说是莫氏、夜氏、莲氏三分天下，但这件事情上，还得雪千影最终点头才行。
雪千影正好喝完了粥，放下勺子，拿帕子擦了擦嘴。从容璇玑手里拿过朱笔，直接将长州和炎州、玄州剩下的一半勾了几笔。
“茕茕？”容璇玑一愣，抬头看着雪千影，万分不解。
雪千影又将博山三岛撞向内陆的路径，一直延长到荒原，然后以此为对称轴，按照东边的面积，在西侧勾勒出同样大小的一片区域，其中包括整个洞庭湖，大半个康州，甚至一部分天台山和小半个晋州的面积。
而后才开口：“你只考虑了撞击，并没有考虑撞击之后会引发的海啸。南海东海相连，水域想通。南海出现这么大的震动，东海必然不会平静。而东海海底火山极多，本就爆发频繁……这些因素全都考虑到的话，如果要迁移人口，须得清空这么大的区域，才能勉强说是稳妥。”
修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所有人除了无虚都是目瞪口呆。容璇玑看着舆图，上面被雪千影圈起来的，是已经超出整个天下三分之二的区域。如果这场劫难真能波及这么大的空间，与雪靥和冷月寒所谋划的灭世，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这样的话，西边还有撤离的余地，东边就只能撤往辽东了？”修齐揉了揉太阳穴，伸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两口，缓了缓精神，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是需要撤出这么大的面积，那这个方案基本就不用考虑了。根本不可行。”
刚刚还从满希望的众人，此刻又恢复到了昨日容璇玑和夜小婉算完账时候的沮丧神情。
“我倒是有个办法。”雪千影语气轻飘，轻到有人重重喘口气，就能吹散了。
“代价呢？”莫雪歌抢先问道，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她似乎已经猜到，雪千影所谓的办法，十有八九，就是要牺牲她自己。这样的办法，哪怕真的可以拯救天下挽救苍生，她也不是很想听。
和她想法一样的，还有莲芙，还有修正，还有夜小婉。甚至容璇玑、宋云殊和修齐三个平日里最是自诩冷静理智的人，也都在想自己此时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好阻止她去冒险。
而无动于衷的，只有不具有人族情感的无虚，和面无表情的夜小楼。
瞥了夜小楼一眼，莫雪歌突然就火冒三丈，整个人跳起来指着夜小楼：“你快说点什么啊！我们拦不住她，难道你还拦不住吗？”
“我拦不住。”夜小楼开口，就把莫雪歌幻想中的退路全给堵死了。
“你这人！”莫雪歌气得跺脚。就连夜小婉也不解地扯了扯夜小楼的袖子，叫了一声九哥。
“你们先听茕茕把话说完。”夜小楼无奈地拍了拍堂妹，又拽了拽莫雪歌的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莫雪歌咬牙切齿，撇过脸根本不理他。反而挽住雪千影的胳膊：“你先别说，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还会有办法的。是吧，齐哥哥？”
修齐避开了莫雪歌目光。说实话，他倒是很想听一听雪千影的办法。而且他是发自心底的不愿相信，自己和容璇玑两个人都解不开的难题，雪千影就真的有办法吗？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仓促
见修齐不接茬，莫雪歌又看向容璇玑。容璇玑皱着眉头，迎着莫雪歌和莲芙期盼的目光，喉咙动了动，出口却是与夜小楼一样的话：“要不，你们先听茕茕把话说完？”
感觉到莫雪歌和莲芙的不满，容璇玑又不得不拿内心真实的想法作为解释：“就算她能想出办法，也有可行不可行一说。你们这就否定，是不是都太着急了？”虽然她隐隐预感，雪千影的办法，没准还真可行。
莫雪歌无语，莲芙无奈，两个人都气鼓鼓的，谁也不说话。
“无常元君，那请你说说？”宋云殊开口，算是打了个圆场。
“此前我与仙尊学了个本事，可以将灵力抽成极细却极韧的丝。灵力丝可以结网。若是能够计算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发力点，我可以灵力网将三岛拖住，拖延它们撞向内陆的时间。”雪千影道。
“这倒是个办法……”容璇玑和修齐异口同声地说道，又同时感受到莫雪歌等人杀人的目光，又几乎同时改口：“可它治标不治本啊！”
雪千影轻轻一笑：“你们大概是忘了我还有飒月剑和不见万物。上面有娘亲和仙尊留下的灵力，供我调用。只要我能拖住三岛，之后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和距离，用两把剑上他们留下的灵力将三岛炸毁。这样一来，问题不就解决了？”
“可是，”莲芙嘴快：“不见万物上的灵力，不是都在与冷月寒一战之中，被她消耗干净了吗？”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仙尊的修为高不见顶，留下的灵力能与四海比肩。冷月寒竟然有办法逼着雪千影将其消耗殆尽？这得是怎样的心机手腕？雪千影的身体，又会被伤成什么样子？
雪千影被师妹戳破，也不见慌乱，语气依旧泰然：“当时的确是消耗干净了，可这几日又都恢复了。”说着，雪千影凭空拔出不见万物，剑身流光溢彩，光华夺目，便是多次见过它的夜小楼和修正，也没发现与从前有任何不同。
莲芙长出了一口气，总觉得师姐拔剑的举动多少有些刻意了，心里不踏实。但眼见为实，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怪自己多心。
“既然办法已经有了，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去解决掉得好。”无虚在人群之外，抱着胳膊说道，“前几天你还给我的龙鳞，只让我观察估算三岛的漂移速度，实在太便宜我了。我再帮你个忙。你随便说，别太复杂就行。不然我就是想帮你，脑子也不够用。”
“不急。”雪千影垂下双眸，“去博山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办。不过还是要请前辈准备一下，咱们后天一早出发。”
“什么事？”无虚不解地问，所有人也都不解地看向雪千影。后天距离无虚估计的三岛撞向岸边的时间，可就只剩下两天了。还来得及吗？
但雪千影没有说话。只是借口要准备，自顾自走了。
傍晚，夜小楼来找雪千影去用晚膳。一进门就被满眼的大红色吓了一跳。雪千影不知从哪搬过来好多桌案和箱笼，有些开着，有些阖着。上面铺满了大红的衣裙，有些上面还配着全套的金银首饰。
“你这是干什么？这都是，”夜小楼摸了摸近处桌案上的一条裙子，瞥了一眼绣工：“这是婉妹的手艺吧？”
夜小婉没少给他做衣裳，一眼能看出绣工，不奇怪。换了旁人他可就认不出来了。
雪千影听见声音，回过身看着夜小楼，绕过箱笼和桌案，走到夜小楼身边，指了指他方才摸过的裙子：“这是之前我们议婚的时候，婉婉给我们准备的。”
“我们？”夜小楼听了一怔，果然看见，裙子边上还摆着整套的男式吉服，连里衣都有，顿时恍然大悟。
“那些是我师娘一早就给我准备的。”雪千影指了指床榻上铺的衣裙，“配了全套的首饰。还有被褥幔帐这些。不过有些样式已经过时了，但材质和工艺都是全长州最好的——还有那几只箱奁，是师娘一早就折腾到小荷别苑里来，说是留给我的嫁妆。我简单翻看了一下，都是些金银玉器，还有成套的瓷器等等，总之都是好东西。剩下是我娘亲的遗物了，我挑了一些花样还算喜庆的金银器出来，应该也用得上。”
“茕茕，你这是要做什么？”夜小楼心里钻出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明知不可能，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
雪千影将头抵在夜小楼胸口——怕碰疼他伤口，没敢用力，就轻轻的抵着：“夜小楼，我们成婚吧。”
“你是说，”夜小楼反而有些错愕，“等你回来之后吗？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这个——我不是不愿意，你若愿意与我成婚，我倒是求之不得。”
“我说是现在。就明天。”雪千影说得坚定，却不敢看抬头夜小楼，双眸倒映着他腰间挂着的金镶长生贝，眼尾泛红：“我已经着人问过了，我家太叔祖在炎州坐镇，卫尘天士在瀛州，傲云天士和姑母在夜云台，一日之内都能赶到。阿横他们也都在。今天张罗起来，明日便能行礼。只要请璇玑帮忙算个吉时就好。”
“这般仓促？”夜小楼站起身来，低头看着雪千影，有点不摸不着头脑。
“嗯，明日行了礼，后日一早我便与无虚前辈启程赶去博山。你，说好了会等我回来，是吧。”
“原来如此。”夜小楼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此行艰险，你是害怕自己回不来，所以想要成全我这点念想？茕茕，你不必如此。你若能平安归来，咱们自然是皆大欢喜，婚姻大事，须得从长计议，不能马虎草率，阿芙也一定希望你能风光大嫁，总之两家有商有量才是。这样仓促成婚，万一，”夜小楼狠了狠心，“万一将来你后悔了，我可哄不好你。”
“我是想成全自己。”雪千影叹了口气，“夜小楼，此行危险，不用我多说。万一我回不来了，也算不负你我相识一场。就算将来后悔，自然也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下的欢愉，先偷到手再说。”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后手
一个偷字，彻底击碎了夜小楼本就不算坚定的坚持。他看着满屋子的金红，终究还是同意了。
于是雪千影去找莲芙，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莲芙竟然也答应了。而这场仓促的婚事也就这样开始张罗起来。整个小荷别苑里的人，都开始忙碌。等到晚膳时分，披红挂彩，还真糊弄出来几分喜庆的模样。
喜帖是雪千影亲手写的。要请的人本就不多，莲氏已经没什么长辈在了，恩氏亦然。更何况雪千影本就不欲铺张，于是只给莲康写了帖子。夜氏那边，夜沉沉、夜一平、夜一宁三张喜帖也很快就写好了。剩下的人，雪千影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不要惊动了。
派人将四张喜帖送出去，雪千影又亲手写了她和夜小楼的合婚庚帖。大红的颜色，配上金漆，确实能够给人带来几分喜悦。雪千影放在唇边轻轻吹干，这时莫雪歌钻了进来。
“婚房那边，璇玑和婉婉两个人有商有量地正在布置，差遣我来问你，你们长州有没有长辈铺床的习俗？若是有，她们就把床铺洒扫一番空出来等人来铺。”
雪千影苦笑着点点头：“有倒是有，可我没有长辈了啊。”
这话说着轻飘，听着心酸。莫雪歌没忍住，红了眼眶。
“要不你去问问夜小楼，要不要劳动一平姑母？我隐约记得有些地方的风俗是男方长辈铺床的，就是不知道玄州是不是。”雪千影说着，递了自己的帕子给莫雪歌。
“那我待会儿去问问他。”莫雪歌沾了沾眼泪，看向雪千影的眼神终究免不了哀怨，忍不住念叨她：“做什么这样着急呢？总归是大事。”
雪千影放下合婚庚帖，伸手抓住莫雪歌的手：“阿横，若是我这趟回不来，夜小楼我是不担心的，养好了伤，他就该回夜氏继任家主去了——以后，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多让着芙妹些，可好？”
莫雪歌抱住雪千影，抱得死死的：“明天是你大喜，我本不想哀哀戚戚，可你自己听听你说这话……罢了罢了，反正我念叨你也没用。雪千影你听着，你最好还是活着回来。将来我与阿芙之间，若是要争，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天下之争。可不是我一个人口头说让就能让的。你若不在，没人拦得住我们，便是璇玑和齐哥哥也不行！”
雪千影勉强笑了笑：“你们若是真为天下而争，我夹在中间也拦不住，你这是故意难为我了。”
“就是要难为你。”莫雪歌稍稍松开手，看着雪千影：“茕茕，说实话，我并不信你白日里在众人面前说得那些话。你一定是隐瞒了什么是不是？不然以我对你的了解，断然不会这般着急你和夜胜寒的婚事。你给我交个实底，你到底要怎样做？如果你的方案不可行呢，没有效果呢？你还有没有后手？”
雪千影捏了捏莫雪歌的肩膀：“我做事怎么会没有后手？你就安心的等我回来吧。”
“那你后手是什么？能不能先告诉我？就算我不能帮你完善计划，想些有用的主意，你也该与璇玑和齐哥哥商议一下，万一他们有更好的办法呢？”
雪千影摇了摇头，这办法若是说出来，莫雪歌能立时敲晕了她关起来，就算整个天下都被博山三岛毁去，也绝不肯让她踏出小荷别苑半步。
她们之间的情谊，更狠的事情，雪千影也相信莫雪歌做得出。
于是她只能一叹，继续欺骗莫雪歌：“这法子确实很危险，说出来你们必然要拦我。不过你放心，我敢这么计划，必然是有几分把握的，并不是全然拿命去赌。”
“那你这么急着办婚事……”可莫雪歌太过了解雪千影，心思又缜密，最擅察言观色。而且两人的修为相差不大，更容易拆穿雪千影的一些谎话。所以反而不像容璇玑修齐他们这些理智的人那么好骗。更不像夜小楼和莲芙他们惑于情感，甘心被骗。
“我这么做——你帮我保密，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夜小楼。”眼见谎撒得越来越大，雪千影没有办法，只能继续胡诌：“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安夜小楼的心，免得他成天胡思乱想，不好好养伤。”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顾及他？”莫雪歌依旧将信将疑，挽着雪千影的手，还想继续逼问。
雪千影急中生智，道：“你忘了，我还有浮光槎呢。我答应你，若是见情形不好，我就躲进浮光槎里去。保证会没事。”
莫雪歌终于被说服了，松了一口气，还不忘点着雪千影的额头：“你自己说的，可万万要记住呀！”
送走莫雪歌，雪千影稍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又过了一关。
临近子时，莲康赶到，直接拉着雪千影关门密谈了半个时辰。面对自家太叔祖，雪千影终究是不敢托大，只字不敢隐瞒，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莲康听了，好半天没有说话，可怜老人家一把年纪，又要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与哀伤。
“太叔祖放心，只要时机把握得当，我就能钻进浮光槎。不论是何等威力的爆炸，哪怕当年仙尊羽化，东海动荡，也没能奈何浮光槎。定然是安全的。”
莲康背过脸去，擦了擦眼泪，依旧没有说话。雪千影的话，并没有安慰到他。所谓时机，稍纵即逝，而雪千影更是极有可能为了能够完全毁掉博山三岛而放弃那一线生机。
雪千影拿着帕子，钻到莲康身边，轻轻帮他将眼泪擦去：“太叔祖，明日是雪儿大婚的日子，您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嘛，应该高兴才是啊！”
莲康终于绷不住，将雪千影揽在自己膝头，老泪纵横，号啕痛哭：“若是阿康和阿悯还在，若是你娘亲还在，若是英儿还在，哪怕仙尊还在，必然都要跑来拦着你的呀！他们若是知道，你此行几乎是十死无生之局，该有多难过多痛心啊！”
“若是仙尊还在，这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去冒险？”雪千影的眼泪也淌了下来，抱着莲康的膝盖，故作顽劣地说道：“太叔祖，你这么说，我都要害怕他们今天夜里托梦骂我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谎言
莲康心绪不稳，雪千影将他安顿在了莲清隔壁，还特意叮嘱莲清，夜里一定要警醒着些：“若是察觉你玄叔祖哪里不对劲，不用回禀任何人，马上去请正叔叔和杨先生，记住了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拍了拍胸口，道了一声大姑姑放心。
离开莲康这里，已经过了子时。将满未满的月亮，洒下大片的清辉，衬得满天星斗暗淡无光。突然，一道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很快又隐匿在群星之中。
“还好璇玑忙着帮我张罗婚事，不然看见星象怕是要念叨几句不祥之兆了。”雪千影看着星空，喃喃自语，一低头，就看见回廊旁角门处，站着的人影。
红衣白发，金制项圈，饶是子夜，也实在太好认了。
雪千影心中叹息，这也是一道难关。
但还是主动走了过去：“阿正，这么晚还不休息？”
“在等你。”修正的语气听起来很冷淡，却掩盖不住关切。
“天还冷着呢。”雪千影伸手摸了摸修正的手，果然冰凉，于是埋怨他，半夜出门也不记得披一件氅衣：“若是冻着了，耽搁明日观礼，看你后悔不后悔。”
“平日里都是十六娘帮我张罗这些。现在她一心忙着你的事情，我自己哪里想得起来这种细节？”修正叹了口气，任凭雪千影拉着他进了花厅。
雪千影看了看花厅的炭火还算好，装了手炉，给他暖着，又用提壶烧了热水：“我不会烹茶，夜里喝茶也怕你少眠——本就睡不着不是——所以就只有清水啦，你将就些。”
雪千影顾左右而言他，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修正一直没搭腔，说到最后，雪千影也说不下去了，悻悻住了口。
于是两人就沉默着干坐着，直到提壶的哨音响起。水开了。
雪千影给修正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来找我，不是因为深夜口渴吧？”
修正叹了口气：“我想说什么，你该知道。”
雪千影点了点头。
“你就笃定我拦不住你，是吧。”这话搁在往常，必然要配合修正张牙舞爪的神情和寸步不让的气势。可今日听起来，却只有无力的感觉。
雪千影垂下头，看着茶杯里不断冒出来的氤氲水汽，抿着嘴不说话。
“若是小事，怕是我早就把你扎瘫了关起来。可偏偏这件事我没有立场拦你。”修正也低下头，双手握在茶杯上，“既然拦不住，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若是搁在平时，雪千影一定少不得反唇相讥，但今日这气氛，这话题，让她实在不忍心。
“这样吧，”修正抬起头，“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帮你瞒着夜胜寒。”
“我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他？”雪千影心虚地回嘴。
修正看不见她眼神和表情，但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怯意，不禁露出哀其不争的神情：“你的身体状况，旁人不知道，我还能看不出来？”
雪千影一愣。初回小荷别苑的时候，修正确实把过脉也问过她伤势，之后心思就全在夜小楼身上，并没有继续看顾她。况且这次她伤得并不算重，她自己也就忽略了这个细节。
修正继续道：“昆仑的时候你用过飒月剑的灵力，之前追杀绾宜的时候，还有琵琶岭泽德广对你发难的时候，你都用到了不见万物。灵力过体，你身上都留下过相应的伤势。几次三番对比下来，我不难通过伤势估算，你究竟用过多少灵力。而且还能判断出，你的伤势究竟是飒月造成的，还是不见万物造成的。毕竟飒月的灵力温和，而不见万物就霸道很多。”
雪千影听了点了点头，修正醉心医道，但本来也十分聪慧，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难，甚至是易如反掌。
“所以，之前在耀罗山的时候，夜胜寒接应你从山间逃出，大家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耳朵上，却没人发现你还受了内伤。”修正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而那次的伤势，据我估算，你应该是消耗掉了飒月剑上全部的灵力，对吗？”
雪千影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也实在没法辩解。
“而且你此番从博山归来，我看过你的内伤，除了打斗造成的，剩下都是不见万物的灵力造成的。丝毫没有动用飒月剑上的灵力，也证实了我的判断，飒月剑上的灵力，一早就被你耗空了，对吗？”
雪千影只能点头承认。
“既然少了飒月的灵力，那你炸岛的构想，还能实现吗？”修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等着雪千影作答。
说谎这种事儿，只要开头，就没有回头路。掩盖一个谎言的办法，就是制造更多的谎言。
“不见万物的灵力已经足够。之所以提到飒月，只是为了说服你们，让你们更加有信心，不会拦阻我。”雪千影一边说着，心里一边自嘲，心说自己编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修正叹了口气，似乎是真的信了，又像是不忍拆穿她，总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反问她的伤是怎么回事：“阿芙说，冷月寒消耗掉了不见万物上几乎全部的灵力，可你的伤势并没有那么重。这是怎么回事？”
“冷月寒临死前，用她剩余的全部灵力，把我的伤势治好了。”雪千影真假参半地说道。冷月寒当时帮她恢复的，只是胸口那一道剑伤。至于为什么此番明明耗空了不见万物的灵力，她却没有以往伤得那么重，她自己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算她还有良心。”修正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故意骗过阿芙呢。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雪千影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又骗过去一个。
“此去博山，我不能与你同行，但会留在岸边接应。”修正又道，见雪千影想要说什么，连忙摆了摆手打断她，“有仙尊保你性命，又有浮光槎可以供你暂时栖身，都能保你一时无虞。只要你不是一下死过去，哪怕伤得再重，我也有信心能把你救活。”
雪千影默了半晌：“阿正，谢谢你。”
修正叹息声如同从旷古飘来：“沈馥不在，我痛不欲生，我不想夜胜寒与我一样的下场……自然我自己没办法承受……”
雪千影听了一怔，抬头时，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方才最后那句话，仿佛只是她的臆想。
雪千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迎客
元月十六，也就是第二天一早，夜沉沉和夜一平夜一宁姐弟，也赶到了小荷别苑。令人意外的是，莲康竟然主动出面，以长辈的身份，帮雪千影迎客。
夜沉沉连忙上前与莲康见礼。礼毕之后，两厢都有些唏嘘。
雪千影与夜小楼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后来两家终于达成共识，莲威和金悯还亲上夜云台与夜一行议婚。没成想，泽氏竟然在这个时候对莲威下手。莲家主夜云台遇刺，雪千影亲至扶棺并接回金悯。婚事没有议成不说，两家还差点结仇。就连雪千影和夜小楼也一度反目。
“叔祖，行礼定在几时？好歹我也是帮忙料理过小辈婚事的，要不要我去帮帮忙？”夜一平开口，打破了尴尬。
“晨起璇玑卜了一卦，说今日吉时在酉时。雪儿便定了酉正行礼。”莲康答道，又请他们进门。
“酉正，那是傍晚了。”夜沉沉抬头看了看日头，现在不过巳初，便又笑道：“如此，要向莲氏讨两顿席吃了。”
莲康也笑了：“辛苦的都是你家小婉。她正在厨房张罗呢。”说着又问夜一平，要不要去见夜小婉。
“我还是先去看看茕茕吧。”夜一平没好意思直说，莲氏没有长辈能够帮雪千影操持婚事，以前还有恩夫人夏妍可以帮忙，现在人也没了。夜一平很是担心雪千影会触景伤情。她与莲威金悯相交甚笃，雪千影平日里也叫她一声姑母。这个时候出面也算是名正言顺。
但莲康却拒绝了，说是不合长州的风俗：“你们都是小楼的长辈，是男方的亲眷，这个时候过去见新娘子不合适。不过你们若是要见小楼的话，我带你们过去。现在他应该在新房那边。”
夜一平见莲康坚持，只能作罢，玩笑她看着侄儿从小到大，不差多看这一眼。
莲康便引他们去待客的花厅，又问：“家里如何？”将近半个月过去，莲康心里估么着，怎么着夜云台的复建也该接近尾声了吧。
谁知夜沉沉却叹了口气：“一行在的时候，虽然族人对他专断多有不满，但总归凡事都有人操持。哪像现在，事事纷乱如麻，尤其是夜云台重建，琐碎极多。饶是我们三个合力，还有其他族人帮忙，也还是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夜一宁也跟着抱怨：“我以前竟不知道，夜云台上几千口人，吃得竟然不是一样的米，喝得也不是一样的茶。还有复建的事情，不同的木料，不同的灰，都用在什么不同的地方，单是分辨这些细节，就够我头疼好些天了。更遑论别的。眼见冬去春来，子弟又要换装——真不知往年兄长是怎么理清这些事情的。”
莲康稍稍蹙眉。当初莲氏骤然失去了莲威和金悯夫妇，他们那一辈的族老和族人几乎尽数死难。但莲氏也仅仅混乱了几日。在莲芙替代莲英继任家主之后，很快就理顺了。他一直听闻夜氏与莲氏不同，许多事情都是家主一人独断。可没想到如今已经快半个月过去了，夜云台上竟然还乱着？
而且，老人家很是不解，为啥连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都要经过家主？夜一行没被族人累死，也算是心智坚韧了。
“前辈有所不知，夜云台与你们家舒风院不同。”夜沉沉叹了口气，将之前几桩有名的贪墨大案说与莲康听。
莲康听了频频蹙眉，从前总听莲威感慨夜氏门风不复从前，长久下去必有灾殃，心里还默默埋怨莲威是杞人忧天。现在看来，很多事情算是一早就埋下了伏笔。这样混乱的家族，能被人安插大把眼线和死士，做出刺杀别家家主的事情，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总归是别人家的事情，莲康便是心中有所触动，也只能将来找机会与莲芙说。便带开话题，问夜一宁和夜一平的伤势如何了：“杨先生他们如今都在小荷别苑。待会儿请他们过来给你们看看，也好让小楼心安。”
夜沉沉代两人答应了。夜一宁却玩笑说，哪有婚前请大夫看诊的，前辈就不怕给婚事添忌讳？
莲康也笑了：“小楼的半边膀子还吊着呢，我家雪儿都不忌讳，还顾得上旁人？”
午膳夜小婉没有亲自下厨，掌勺的师傅是莲芙特意派人从千灯城里最著名的几家酒楼里重金请来的。来了之后他们才知道，竟然是雪千影的婚宴，不禁都雀跃起来，拟了十几张菜单，非让夜小婉拿去给雪千影亲自挑选。又纷纷亮出自己的拿手绝活，一共五桌席面，每桌十六个菜，道道精致，色香味俱全。就连冷盘和看盘上也下足了功夫。直到负责布菜的仆役们直呼摆不下了，这才纷纷表示遗憾并住了手。
午膳雪千影和夜小楼都没有露面。莲康作为大长辈，又是雪千影的娘家人，与夜沉沉、夜一行和夜一宁单独坐了一桌，就算是会亲家了。莲芙则代师姐招待平辈的朋友们。无虚虽然也该算是长辈，但并不想在莲康夜沉沉等人面前表露身份，便凑在宋云殊身边，敬酒时都以为他是雪千影和夜小楼在流州结识的散修，算是糊弄过去了。
这一餐按照长州风俗是没有酒水的。若是寻常婚宴，尝过菜色之后，大家一般都要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等吃好了就各自去张罗礼仪上的事情。偏偏今日之后，雪千影要去处置博山的事情，危险万分。席间难免气氛沉重。就连养气功夫最是到家的莲康，也将忧虑挂在脸上。
夜沉沉三人并不知内情，只当是莲康舍不得徒孙。而且他人是为还未平复的战事而焦虑。
午后，新房已经布置妥当。莲芙、莫雪歌和容璇玑、夜小婉几人，全都陪着雪千影在厢房更衣梳妆。而修齐、修正和宋云殊，则陪在夜小楼的身边。
“你们长州可有哭嫁一说？”容璇玑拿着开脸的细丝，“就是新娘子在出门之前，要哭上一哭，以示对娘家的留恋和对双亲的感恩。若是有，你赶紧趁着没上妆哭几声。不然妆花了还要补……”
容璇玑话没说完，就被莫雪歌和莲芙各拍了一巴掌，手里的梳子差点掉到地上：“你们怎么还帮倒忙……”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挽发
容璇玑愣神的功夫，被夜小婉拉了出去：“你怎好在这时候招惹她？她今儿晨起就不痛快，还独自去莲家主和金夫人旧时住过的院子里待了好半天。阿芙怕她思念医仙，连东湖上那些向来与她交好的船老大们都没敢请过来——你要是真把她惹哭了，咱们几个加在一块儿也哄不好呀！”
容璇玑这才反应过来，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们倒是不必如此。”雪千影探过身子招呼她们回去，更说自己没事，“该记挂的，该悼念的，我自己心里一直记着。倒也犯不上非得这个时候哭。你们动作快些。等梳好了头发上好了妆，我还想吃点东西呢。”
妆容衣着上的事情，夜小婉最是行家，莫雪歌几人自然也乐意全都教给她来弄。等到妆容都快画好了，头发却还是散着的。
莲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直说自己误事。不论长州还是玄州，抑或康州，新娘子挽发，都是交给长辈来做，最好是选四角齐全的全命妇人。若是家中亲眷没有，从外面重金请一个也是常有的事情。莫雪蝶大婚的时候，就是这么办的。
可雪千影的婚事仓促，众人忙着布置新房和庭院都让莲芙几乎忙了一整宿，哪里还能记得这种细节？况且现在能够得上是雪千影长辈的，怕是只能在金氏中挑选，就算是想起来也不及赶来。
从外面请倒是容易。东湖人口近万户，找一个四角齐全又愿意给雪千影添福的妇人一点都不难。可雪千影并不想张扬婚事，不然现在出门去喊一嗓子，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有人主动上门。
“要不，阿横你为难一下，帮帮忙？”雪千影倒是豁达，并不计较这些。
莫雪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等等。”
雪千影几人都狐疑地看着她。还没等询问，就见莲清推开房门，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衣女子。
“乐上？！你怎么来了！”雪千影站起身来，径直迎了上去。
“得了莫家主的消息，特意赶过来的，幸好来得及。”乐上笑了笑，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路御剑狂奔的风尘气息。又说流雨也来了，不便进闺房，去了夜小楼那边，行礼的时候就见着了：“怎么说他也算是夜公子的弟子，师父成婚，总该有个牵马坠蹬的人，他正合适。”
雪千影回头去看莫雪歌。莫雪歌上前两步挽住她的手：“我本想请佟岚过来，但她是别家长辈，与我们也没有那么厚的交情，总归不太合适。药谷那边我问过杨先生也没有适龄的人选。最后还是想到了乐上。正好她和流雨在帮着复建药谷的事情。乐上与你虽然是平辈论交，可论年纪与金夫人同龄，充作长辈也不勉强。而且她与世家也没有关系。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双亲不在了。倒是有个挂名的师父如今生死未卜，为了元君大婚圆满，姑且算他活着吧。”乐上笑得豁达又自然，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且，好歹我也算是有后。希望你和夜公子能多沾沾我的喜气。”
雪千影低头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又看她眉眼变得现纤长妩媚，总算是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莫雪歌也道，怎的不早说。若是她早知道乐上有孕在身，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这样奔波才是。
“快四个月了。”乐上笑道，“你们放心，我出门之前看过大夫，胎像稳固得很。流雨还说要让这孩子认无常元君做干妈呢。”
“认认认。”雪千影转身去自己妆奁里翻了翻，找出一只金镶玉的镯子来，塞给乐上：“这是我的见面礼，收了你就不能反悔了！”又道，这镯子是雪蕊姬留下的，本是一对儿，一只先前给了莫雪蝶的女儿，这一只送给乐上的孩子，也很合适。
“那我就收下了。若是个女孩，将来还能去跟二小姐的千金做个伴儿。若是个儿子，这镯子就留着娶媳妇。”
“你想得倒是长远。”莫雪歌嗔怪一声，却总觉得乐上的话有些不太对劲，似乎隐隐带着些托付的意味。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暗暗记下，以后再说。
乐上手上很麻利，很快就把雪千影头发梳顺，绾成发髻，簪上发钗步摇。镜子里的人看山去终于有了几分新嫁娘的模样。
“十六娘，你再给元君涂些胭脂。这里，还有这里。”乐上指着雪千影的脸，“元君这几日睡得不好吧，脸色很差，眼底都见了青。十六娘，你再匀些水粉，帮元君遮一遮眼下……”
申时末，雪千影终于梳妆完毕，吃了小半碗夜小婉特意给她煮的糖水，就开始更衣。雪千影最终选的是夜小婉亲手做的嫁衣，里里外外好多层，层层都带有大片的绣工，也不知道夜小婉哪来的心思做得这样仔细。
最外层是一件红色带云肩的纱制氅衣，雪千影试着抬了抬胳膊，还算活动得开。夜小婉比量了几下，却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早知道我昨天应该帮你再改几针的。”
雪千影推说这样才好，太瘦了自己就动不得了。
夜小婉嗔道：“你是新婚大喜，洞房花烛，又不是上阵比武打架，动什么动！”
凤冠是金悯之前准备的一顶，据说是她与莲威成婚时所用。莲芙本来劝雪千影换一顶，但雪千影却说，师父师娘相濡以沫数十载，又是同生共死的情分，这顶凤冠才是寓意最好最吉利的。莲芙自然说不过她，也只能同意了。
戴好凤冠，撂下遮面的珠帘。外面传来莲清的声音：“吉时快到了！姑父那边已经准备出门了！”
莲芙莫雪歌几人听了，推着雪千影坐好，又连忙收拾了梳妆台，各自理了理衣裙。惹得雪千影直抱怨：“不是说酉正是吉时？这不才酉初吗？”
“我的无常元君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乐上帮她正好凤冠，笑着打趣，“吉时是行礼的时间，从你这里走到前厅，不需要时间，难道飞过去不成？”
雪千影更加无语，小荷别苑是她的地方，从她现在所在的院子到行礼的前厅，不过三四十米的距离，要走上半个时辰，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些？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迎亲
顾不得无常元君的抱怨和腹诽，莲芙几人已经分好了工。乐上和莲清一个长辈一个小辈，负责陪雪千影出门，算是娘家送嫁。莲芙莫雪歌四人，则齐齐要去堵门。莲芙更是夸下海口，说什么也不能让夜九哥轻易就把她师姐接走。
莲清凑到雪千影身边，甜甜地笑着：“大姑姑今天真好看。”
小姑娘今日换了一身莲氏雪青色的礼服，头戴金凤衔珠的发冠，腰间扎着大红的腰带，眉间用金粉画了花钿，看起来格外喜庆。
可莲芙冷眼看去，觉得莲清颇有几分像小时候的雪千影。那衣裙，那首饰，活脱脱就是小时候族中姑姑出嫁时雪千影的装扮。莲芙喉咙一痛，心上仿佛被人攥了一把似的，扶着门框，好半天才把眼泪憋回去。
没有鼓乐，没有吹打，只有低微的喧哗声。夜小楼身边跟着流雨，身后还有宋云殊和修齐修正兄弟，被莲氏子弟和小荷别苑的仆役们簇拥着，来到了雪千影暂做闺房的小院门口。
不知是临时找人代笔捉刀，还是夜小楼盼这一天盼的太久、心里早就准备好了。刚到门口的新郎官，没等流雨叩响门板，就挥笔写了六首催妆诗。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门板后负责守门的莲芙等人见了，不禁挠头。她们自小也见识过许多婚事，新郎官自然都是着急的，可急成夜小楼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容璇玑正要回头问雪千影怎么办，只见雪千影一只手掀开遮面的珠帘，另一只手扶着廊柱，正朝着她这边张望，还不住口地问身边的乐上：“他们怎么还不进来？”
容璇玑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对莲芙道：“你看他们两个急的，咱们还堵门做什么？平白无故惹人嫌，早些放他们去拜堂不好么？”
莲芙拍了拍容璇玑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自然是为了要喜钱啊！”
果然，催妆诗是催不开院门的。修齐和修正得了宋云殊的眼色，直接抓起大把的铜钱，朝着院内扔了进去。他们三个都没想到莲芙几人会亲自来守门，以为自己要对付的是小荷别苑的仆妇们。大家喜气洋洋地弯腰捡钱，这院门院墙自然就无人守卫了。
只可惜，这算盘终究是打错了。守门的莲芙和容璇玑，还有莫雪歌和夜小楼的亲堂妹，可不是这点小钱就能打发的。撒完了铜钱之后，修齐和修正志得意满地伸手去推门，却没推开。
换了流雨亲自上前，也没推开，又用力拍了拍，毫无反应，回头看着夜小楼：“师父，要不咱们翻墙吧！”
“哪有大婚翻墙的？”宋云殊一把将流雨抓回来。他经验最丰富，已经猜到了里面定然是莲芙几人“作祟”。于是大声喊出藏稚元君的名讳，让莲芙她们主动提条件。
“九哥长这么大，我都没听他唱过曲儿呢。”竟然是夜小婉第一个“发难”，大声对着墙外叫道：“九哥，你给大家唱个曲儿如何？”
“十六娘，你就不怕你九哥进去了打断你的腿！”修正将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叫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今天可没工夫消遣我！”夜小婉有恃无恐，惹得墙内一阵大笑。
夜小楼被闹得脸红，搜肠刮肚，最后终于哼了两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才算过关。
莲芙叫道：“夜九哥，想娶我家师姐，这倒是不难，可你总得亮出些本事。修为上的事儿咱们不说，琴棋书画你选上一样过关就行！”
夜小楼选了琴。他随身带的琴自然是极品，可他好久没碰，琴弦都松得弹不成调。
磕磕绊绊的一曲《凤求凰》，惹得墙内众女直摇头。夜小婉更是不解：“我九哥的琴，虽然不能与莫氏子弟相比，但放在玄州也是很好的，怎么今日就弹成了这样？不好不好，阿芙，你可不能手软，这不能放他过关。”
莲芙本就要为难夜小楼的，在琴音落下之后，再度向外喊话：“我师姐说了，夜九哥今日的琴弹得不好，错漏百出，换一个再来吧！”
夜小楼不仅苦笑摇头，这话绝不是雪千影说的。可他又不能在这时候反击，只能忍下来，又当场铺开笔墨，绘了一幅雪千影的肖像。递了进去。
莲芙这下终于是没话说了，只能宣布夜小楼从她这里过关了。
剩下容璇玑和莫雪歌都不算难为他。容璇玑出的题是一盘残局。黑白局势倒还简单，夜小楼只稍加思索便解开了棋局。最妙的是，棋局解开之后，夜小楼所执黑子，在棋盘上摆成了双喜的图案，算是合了大婚的氛围，给夜小楼和雪千影添了几分喜气。
而莫雪歌只要求夜小楼留下随身一样物件，不能是兵器，不能是饰品，也不能是衣服。夜小楼略一思索，最终拔了两根头发，也算是过关了。
院门洞开，众人簇拥着夜小楼进了院子。却见房门还是关着的。乐上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守在门口，看见夜小楼便笑了。
看着乐上诡异的神情，夜小楼不免紧张。
“长州风俗。娶了人家的女儿，自然要受长辈的教训。你放心，我拜托家主叮嘱过乐上，不会使劲，只是做个样子，图个喜庆，也就是了。”修齐在夜小楼耳边说道。
夜小楼刚松了一口气。修正就在一旁奸诈地笑道：“你就偷着乐吧。当年莲家主迎娶金夫人的时候，守房门的一共十八人。金夫人的几个亲姨母，全都上阵。听说，洞房时莲家主脱了喜服，背上全是鲜红鲜红的血凛子！”
夜小楼倒吸一口凉气，长州的女儿，果然金贵。
“你别逞强，”修齐瞪了弟弟一眼，继续叮嘱夜小楼，“你就冲过去，抱头鼠窜，大家看了热闹，图个乐呵，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便是将来提起，莲氏的长辈们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夜小楼从善如流，抱着脑袋就冲了过去。乐上一愣，在众人的笑声之中，象征性地打了几下，便作罢了。
“真是奸诈！”莲芙躲在廊下，看得咬牙切齿。
夜小婉也点头应和：“我也觉得，我九哥这个婚事，实在是有些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