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托付
“我这个年纪,见过昆仑医仙的风姿,不是很正常么?”容太初毫不惧怕眼前这位小朋友的威胁,依旧淡淡的笑着,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撩袍坐定,没有继续碰茶具,而是拿出一封信,放在了雪千影的面前。
可是雪千影与母亲长得一点都不像,容太初凭什么判定母女二人的关系?雪千影死死的盯着容太初,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而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主行灭口之事,雪千影自问做不出。
“陈氏偷袭昆仑之前,令堂曾修书给我,让我帮忙寻找一味灵药。”容太初缓缓开口,面露悔色,“彼时我已经知道陈氏的计划,却碍于家族,没能及时告知令堂。此乃我人生第一憾事。”
容太初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雪千影:“后来你母亲带着你四处漂泊,不得已寄身花船,日子过得凄苦,无奈之下,托人给我送信。不巧我正在闭关,等我看到信去寻她的时候,她又消失了踪迹。直到她过身之后,你师父整理她的遗物之时,发现了我们曾经通信,借商贸之名特意来告诉我,我才知道你们那些年在东湖的种种。”容太初低下头,眼圈通红,
雪千影拿起信,瞄了一眼,认出这的确是母亲的笔迹。这个“初”字,是娘亲父亲的名讳,娘亲每每抄录曲谱遇见这个字都会刻意的减去两笔。
雪千影收了弩箭,拿起书信,轻轻的打开。书信的笔迹和遣词造句都是她所熟悉的。当年,雪蕊姬为了躲避追杀,改用左手写字,除非是对故人,否则她不可能沿用从前的笔迹。
“老人家是如何结识我娘亲的?她从未对我提过。”雪千影叹了口气,将书信放在桌子上,坐在了容太初的对面。
容太初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雪千影面前:“我有一好友,当年为了救护一整个村子的性命,不惜自断经脉,自废修为,几近丧命。为了救治老友,我不顾世家与仙门之间的约定,带着他闯到了云中城。好在当时的昆仑仙主心善,没有把我们赶出去,还派人寻回了云游在外的医仙为他医治。虽然断掉的经脉无法接续,废掉的修为也不能恢复,但性命总归是保住了。后来我的这位好友,与心爱之人一起隐居在那个村子里,还活过了天命之年。”
“老家主这位故人可是姓李?”
容太初点点头。
“这位李前辈的事迹,娘亲倒是提起过。”
容太初笑容苦涩,“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医仙救过少说也有千八百,若不是事后我每年都往昆仑送不少年礼,怕是她也不会记得我。”容太初说着,拿出帕子,轻轻抹去眼泪,真情实感,不似做伪。
雪千影的手搭在母亲的信上,轻轻的敲着。
“只可惜,老朽隐瞒不报,又阴差阳错,至今想来,唉。”
雪千影沉默片刻,“老人家,娘亲已逝,想来她在天有灵,是不会责怪你的。不过,”雪千影顿了顿,“时隔多年,老人家拿出这封信,应当不只是找我来叙旧这么简单。”
“这便是我平生第二憾事。”容太初看着雪千影,笑容中带着许多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老人家请说。”
“我想用小友身世秘密作为筹码,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雪千影皱眉,这老爷子还真是,翻脸无情。
“我若不应,老家主要如何?”雪千影冷眼看着容太初,心说大不了就动手。
容太初的脸上没有半点惊讶,也不失望,反而是笑着说:“不应就不应。老朽又不敢把你怎么样。”
雪千影皱眉看着容太初,实在搞不清楚这位年长自己一百多岁的老人家到底在想什么。
“小友不如先听我把话说完可好?小友可知,容氏是怎样的家族?”容太初缓缓开口。
问题雪千影是听懂了,却不明白容太初问的是什么。
如果指得是容氏的历史,雪千影倒是知道一些。一千多年以前,仙尊降世,鸿蒙初开,仙尊以剑划天下,分三山四海十六州府,又收弟子一十六人,与鲛人风氏、精魅花氏、翼族雪氏和血族月氏,合称为二十姓。千年时光,沧海桑田,四大仙门相继陨落,当初的二十姓,更是大多消隐不见。
而聚州容氏、康州莫氏与长州莲氏,先祖都曾追随受教于仙尊,是世间仅存的千年世家。
“传闻之中,仙尊曾传给弟子每人一件绝世罕见的至宝。”没等雪千影想出答案,容太初又道,“据说,每一件至宝都有大神通。”
“野史罢了,”雪千影笑着摇摇头,“我莲氏并没有什么传奇至宝。”
“野史并非空穴来风。你莲氏所得,并不是一件至宝,而是一门术法。”容太初看着雪千影,“溯回术。”
雪千影眯着眼睛,看着容太初。
“是你师父告诉我的。大概是你十岁左右的时候,他突然给我传信,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他说,仙尊传下的秘术,千年来束之高阁无人练成的溯回术,你竟然大成。”
雪千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以对。
如果容太初只是想让自己动用溯回术帮助容氏,那么自己可以答应。灵力消耗再多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只要不牵扯莲氏,娘亲故人求上门了,她大可以帮这个忙。
“至于其他姓氏,随着家族覆灭,宝物或是术法尽数遗失不见。曾经有过有心人,想要刻意收集,但也都毫无所获。”
“老家主所求,与容氏这件宝物有关?”
容太初捻髯微笑:“小友冰雪聪明。不错,正是与我容氏传承千年的至宝有关。”
容太初手腕一翻,拿出一截不足两寸长的翠绿色小竹筒,上面用金粉描着一对大雁。
“莫氏的那件东西,你应当见过了。就是戴在莫雪歌手上的,莫氏家主信物,凤羽,能够记载最真实的天下历史。而我容氏,就是此物——雁图匣。”
容太初将竹筒放在茶案上,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大雁,突然叹了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容氏千年传家,成也此物,败,怕是也要败于此物。”
雁图匣,是流动的天下舆图,山川河流,矿藏植被,人口多寡,尽显其上。
“老家主的意思,”雪千影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在云雾之中,“是有人想要夺取这雁图匣?”
“无常小友,老朽这把年纪了,也犯不上跟你猜谜。不错,正是有人觊觎这雁图匣。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临了,不希望眼见容氏覆灭。故而,以往事相要,舔颜相求,还望你能看在令堂与我也算是旧识的面子上,帮这个忙。”
“老家主是想让我看管雁图匣?”雪千影猜测。
容太初却摇摇头:“离了容氏血脉,雁图匣就是个普通物件。所以,我是想请小友帮我照看孙女。”
“璇玑?”雪千影疑惑不解,“璇玑与我同在悟道境,修为高深,震绝西南,又精通占卜之术,老人家为何拜托我来看顾?”
听到占卜二字,容太初不免摇头苦笑:“老朽时常疑惑,是人知去路但无力挽回难过些,还是毫不知情事到临头更难过些。”
原来,年初的时候,容氏照例行占卜之术,开示新年。容璇玑亲自摇卦,却不想自己一直使用的龟壳卦盅应声而碎,占卜的结果更是大凶。容璇玑将自己关在房间两天两夜,这才解出卦文,却没敢声张,只告诉了容太初。
“世家齐聚,容氏升天。璇玑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老朽差点直接升天。”容太初竟然还开了个玩笑,但神情依旧严肃,“即便这些年来世家之间征伐不断,但想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灭我容氏不容易。但若有心人徐徐图之,削弱瓦解,倒是不难。我与璇玑猜测,这世家齐聚四个字,指的是时间。而容氏升天四个字,或许不是想要灭我全族老少,而是想要我容氏的传家至宝——雁图匣。”
雪千影低头盯着桌子上的翠竹筒。
“而事实上,璇玑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应验。半年里,我容氏遇袭四次,皆是冲着雁图匣——璇玑再一次抵御之中,还受了些伤,至今仍不能全力对敌。”
雪千影摇摇头。果然是怀璧其罪。
“小友,这雁图匣关系的不止是我一族的生死存亡。此图若落入奸人之手,这三山四海十六州,予取予求,小到矿藏物产,取之不尽的财富,大到杀伐征战,攻城略地。可以说,手握雁图匣,就是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所以,老人家是想引蛇出洞?”
容太初捻着胡子,微微一笑:“不错,小友聪慧,一点就透。”
“老人家就如此信我?”雪千影也笑了,她看着容太初。
“信。若是你都不可信,莲氏的人都不能信,那这世上,就没人可信了。”
雪千影伸出两根手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老家主后续计划如何,不要告诉我。第二,这件事无论是否能够善终,都必然波及莲氏,所以,请老家主修书一封给我师父,此事必须知会他。”
容太初都答应下来。
雪千影突然又伸出一根手指:“那我再提一个。”说完突然歪着脑袋看着容太初。
容太初一愣,完全没有预料到雪千影还会出尔反尔。
“第三,我想请璇玑帮我卜一卦。”
容太初一愣,但到底是人老成精,捻着胡子突然笑了:“这个条件,还请小友和璇玑自己商量去。”
第十六章 美人
容太初自己也没想到,雪千影竟然答应下来。还主动提出,此番昆仑试炼,就叫容璇玑跟着自己,以防不测。
心愿达成的容太初微笑送客,雪千影掀开帐帘钻出来,看着昆仑上空大大的日头,竟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快意。
容太初紧随其后,看着雪千影一脸的感慨,笑道:“小友可是害怕了?”
雪千影轻轻的哼了一声:“我只活了二十来年,还不知道害怕两个字要怎么写。只是,”雪千影顿了顿,还是低声说道,“我可以保护璇玑,那小公子这边……”
容太初捻髯笑道:“一明一暗,亦真亦假。小友放心,他们已经做好了必要时替对方牺牲的准备。”
雪千影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不好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不成功,便成仁。”
“这是你们容氏的家训?”
“慎始,善终。这才是容氏家训。”没等容太初说话,一边的容璇玑笑着答道。
雪千影看着这一家老小,眼神像是在看疯子。她摆摆手,示意容璇玑跟祖父和弟弟道别,自己则让到了营门外等候。
远远的看着容璇玑正在对容太初行礼,彷佛隐约还能看见她弟弟含着泪光,雪千影连忙把头又转了回来,看向远方。
这时候,容氏门口路过了几名仙修,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看见了雪千影,却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一溜小跑,甚至都忘了行礼。
雪千影微微蹙眉,心说现下各大小世家对于子弟的教养都已经粗糙到这种地步了么?不是说非要过来给自己行礼才算好的,就算不行礼,大大方方的走过去不行么,非得抱头鼠窜,丢尽了自家的脸面。
等了越么半炷香的时间,容璇玑这才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的样子。
“元君久等了。我们走吧。”
“只是暂别而已,试炼结束,你随时可以回聚州。”
容璇玑却笑容惨然,容太初告诉她,雪千影并不知道完整的计划,也不想知道。那么就无法理解爷爷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决心。
雪千影不知道计划细节,但隐约能猜到惨烈的程度。眼下也只能安慰容璇玑:“你放心,别的我做不到。不过我既然答应了老家主,那么容少主的安全,是不需要担心的。”
“那璇玑就将己身托付给元君了!”容璇玑收敛情绪,笑着对雪千影躬身一礼。
雪千影还礼,见容璇玑终于有了笑容,自己也放了心。
又遇见一些世家子弟,与早上出门的时候完全不同。他们不仅不问候两位元君,还偷笑着指指点点。等两人看过去,又灰溜溜的跑走。如是几次,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了。
更何况,这两位的脾气本身就不太好。
“看来元君昨日那记耳光抽得还不够响。”容璇玑盯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迟州世家的子弟,跃跃欲试。
那边吓得连忙遁走,就差御剑了。
见雪千影脸色不怎么好,容璇玑背着手,笑容之中充满了傲气:“看来元君是遇见麻烦事儿了?我修为虽然比不过你,但也一向自负才不输莲英,智不逊绾宁,谋不亚修齐,反正这段时间里我也要仰仗你庇佑,元君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这个旁观者能帮你参详一二呢?”
一席话说得雪千影朗声大笑:“这话说的,还真是谦逊。谁人不知这天上的智多星被贬谪下凡落在西南?不过,昨日相识,我家英儿对修大公子很是欣赏,若在你这里听到他竟然能与之齐名,怕是要乐得多吃两碗饭了。”
容璇玑也笑了,方才的离愁别绪终于被一扫而空。
“旁人对我是否敬重,我本就不在意。大家都是平辈。”雪千影的目光扫向四周,那些对她侧目的世家子弟,修为普遍不高,自己若是放出灵力威压,怕是明日大多都要因伤进不了昆仑了。
“你不在意是你大度,但他们这般无礼,折损得是自家颜面。”容璇玑冷笑一声。
雪千影却笑着摇摇头:“随他们去,正事要紧。今日我要帮婉婉给新刀开刃。不二元君和夜九会一道来,我还请了潇氏兄妹。莫氏人少,她们姐妹闷在家里肯定无趣,现在我们一起过去,请他们一起来热闹热闹。”
“无常元君为了给好友撑场面,也算是豁出这张脸了。”容璇玑揶揄一句。
“看破不说破。”雪千影看似嗔怪,其实一点也没生气。自顾自掰着手指:“再加上你,算是能凑齐五六个大世家,又有他们自家长辈和少家主在,倒也不算减薄。”
“你呀,不为自己算计,却这般替好友着想。不过,夜十六与你交好,她那些兄弟嫉妒得跟乌鸡眼似的,如今一点小事,你都处心积虑的帮她张罗,再不让那些人说几句难听的话,怕是要憋死了。你就当行善积德,救人一命,好不好呀?”
“唉,竟不知容大小姐这张嘴,也如此狠毒。”
“彼此彼此。”
“行吧,那我就发发慈悲,让他们说个够。”雪千影确实想过,今日之后,夜氏中若有人借此事为难夜小婉,她就借夜一平和夜小楼的手去整饬他们。但容璇玑的一番话,打消了她的念头。
容璇玑的意思很明显,闲言碎语能否伤害到夜小婉,要看夜小婉自己是否会往心里去,如果她不能强大起来,那么再多的保护和庇佑,也毫无用处。
两人一路走到莫氏营地,通传之后,莫雪蝶亲自出来迎接她们。
“我自认容貌姣好,也见过不少美貌女子,无常元君更是倾城之姿。可今日才知,只有如二小姐这般,才当得起美人二字。”
“燃犀元君这话小蝶可不敢当。纵观这三山四海十六州,谁家又没藏着几个美人呢?”莫雪蝶微微脸红,对着容璇玑盈盈一礼,既娇憨可爱又温婉得体,一句话哄得大家都开心,着实是一种本事。
莫雪蝶看了看容璇玑,对雪千影道,“两位是来串门的?长姐和阿齐在说事情,我带你们进去。”
雪千影边走边把来意说了,莫雪蝶倒是愿意过去凑热闹,只是有些事情,她再次看向容璇玑,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对雪千影讲。
“璇玑不是外人,但说无妨。”雪千影察觉出她的犹豫,便主动发问。
莫雪蝶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两人:“昨日夜里莫氏进了刺客。”
“刺客?”雪千影和容璇玑都是一惊。
“刺客与长姐交了手,”莫雪蝶叹了口气,“阿齐说两人打了个平手,最终让那人给跑了。”
“能和纵横元君打平手的刺客,这得是什么修为?”
雪千影忽然想到了什么,咬唇一笑。
“阿齐将整个莫氏的防卫都重新部署了一番,一直闹到快天亮了才消停。结果今天早上,不知哪里刮来的歪风,今天一早,到处都在说雪姐姐你的是非。大抵就是昨日里陈彩说的那番话,更难听更过分。”
雪千影和容璇玑对视一眼,都恍然大悟,估计路上遇见的那些世家子弟,背地里说的也是这些事。
莫雪蝶见两人神情不佳,一向娇柔和善的人,脸上竟然带着怒意,“方才,我莫氏有子弟在嚼舌头的时候被长姐逮个正着,长姐发了很大的火儿,还传了板子,长姐问过了,说是从外面听来的,现下她正在跟阿齐合计,看看能不能帮你想个主意,怎么把这件事处理了。”
就算雪千影不来,过一会儿莫雪歌也会主动带着妹妹过去,借着串门的名义把这件事告诉她。昨日修齐提醒雪千影要小心背后之人,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后手这么快就来了。
雪千影不怒反笑:“无非几句闲言碎语,我什么难听的没听过,倒也不必挂在心上。”
“可是,”容璇玑却道,“昨日里,你们家少主那句‘辱我莲氏者打死不论’已经传遍了整个昆仑,各大世家都听得真切。这件事,你若追究,是你小气。可若不追究,你们家少主就成了笑柄。”
“这个陈彩,着实可恶!”莫雪蝶听懂了这里面的文章,恨恨地咬着嘴唇。
“未必是陈彩。”雪千影和容璇玑对视一眼,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他昨天挨了一个耳光,应当受了教训,而且昨天他刚挨打,今天就闹出这种事,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他。”
“不错,就算陈彩没有这般心机城府,陈家主也不会纵容儿子犯蠢。这件事,怕是与陈氏没有关联。”容璇玑歪着头,手里把玩着几枚金钱,想了想,突然笑了,“不过你说得对,这事儿,确实没必要放在心上。”
莫雪蝶疑惑不解,雪千影猜到了她的想法,但也没开口,反而等着她亲自解释。
“你莲氏在北境多年的作为,你无常元君成名立身多年,几大世家都知道你们不好招惹,躲还来不及,不会上赶着找你们的晦气——就算要找,也不会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烂招,所以,这件事背后的作俑者,应该是个不入流的小世家。既然不入流,那又何必挂在心上呢?”
“可你方才也说,这件事如果置之不理,会折损莲少主的面子?”莫雪蝶还是不解。
雪千影却乐了:“璇玑的意思是,这件事,我这个当事人不要出面,让英儿出面去解决?谁驳了他的面子,他就去打掉谁的牙,嗯,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莲少主素有才名,怕是也抹不开这个面子。你家大小姐呢?藏稚元君来做这件事,最妥当。”
“乱拳打死老师傅。”雪千影少有的笑得奸诈。
容璇玑也笑容诡谲。
等到进了帐子,莫雪蝶把这主意跟莫雪歌和修齐一说,两人也十分赞同容璇玑的提议。
第十七章 闲话
莫雪歌去换了身衣服,莫雪蝶亲自将正在补觉的修正给叫起来,四人也没带随从,交代好自家人守好营地,就跟着雪千影和容璇玑去往莲氏。
路上又遇到不少各家子弟,胆子大的,待他们走过去,对着雪千影的背影指指点点,胆子小的,看见无常元君、纵横元君和燃犀元君三人并肩,跑还来不及,哪里敢来触霉头呢。
走了没多远,突然有人闯到雪千影的面前,深施一礼。
没等他开口,容璇玑却已经看出了此人的来历,头不戴金玉,身不着锦缎,是以清苦修行立家的怀州欧阳氏。
被点名身份的少年郎举止很大方,自称欧阳路,是怀州欧阳氏家主一脉的公子。又与几人一一见礼,但说起话来有些气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到处在找无常元君,总算被我寻到了。”欧阳路喘了口气,便将今天一大早开始,到处都在传无常元君闲话的事情说了,他害怕无常元君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气不过与什么人起了冲突,又怕她全然不知背后被人编排,落人笑柄。左右为难之下,最终还是决定跑来告诉雪千影一声。
临了,欧阳路还愤愤地说到:“传闲话的人也太过分了,陈彩昨日挨打,看来他们完全没有受到教训。”
“巴掌没有打在自己的脸上,自然不知道疼。”容璇玑冷笑一声。
“你就是怀州欧阳路?”雪千影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衣少年,“我记得你,蓝炙县与恶虎苦战两天两夜、最终为民除害的,就是你,对不对?”
“元君竟然真的记得我!”欧阳路很是兴奋,对着雪千影又是一礼,“昨日里他们说起,我还以为是逗我玩的,原来元君真的记得。”
雪千影点点头:“我路过蓝炙,村民们都在赞扬你的事迹,还为你立碑留名。”又转身对容璇玑和莫雪歌说道,“彼时他只有入门境,就敢跟吃人的恶虎一斗,当真是欧阳氏的好风骨。而且,他在与恶虎周旋的过程中,还突破了境界,也是一段天赐机缘。”又继续夸奖欧阳路,“你们欧阳氏的家教确实值得称颂,子弟性情坚韧,有勇有谋。”
欧阳路被夸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搜肠刮肚想说几句谦虚的话,可平日里读过的书竟好似都飞走了,一句像样的也想不起来了。
“今天的事,谢谢你。”雪千影脸上带笑,向欧阳路道谢,看起来完全不生气,“那些话我听得多了,更难听的也听过,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特意跑来告诉我。”
欧阳路憨憨的笑着:“也是想找个机会,能跟元君搭两句话。”
莫雪蝶没忍住,用团扇遮着嘴,笑出声来。她这一笑,欧阳路更加觉得不好意思,脸憋得通红,张了半天的嘴,也没再说出什么来,最后索性对着雪千影行了礼,转身就跑了。
修正揉着太阳穴,笑着打趣:“小蝶,你把人吓跑了!”
大家听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欧阳路跑开不久又跑了回来,双手捧着一个荷包,送给雪千影。
“这是用花蜜和新茶调和而成的冷香,送给元君。”磕磕绊绊说完一句话,欧阳路都没等雪千影反应过来,把荷包塞进她手里,就又跑了。
这回是真的跑了。
雪千影拿着手里的荷包,闻了闻,味道确实极好。她看着荷包,又看了看其他人:“这个,应该要回礼吧?”
几人见状都笑了。回礼这么伤脑筋的事情,还是留给无常元君自己忧虑吧。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继续朝莲氏走。走着走着莫雪歌和雪千影就落在了最后面。
“昨天莫氏进了刺客?”雪千影笑着问。
“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昨天我送婉婉回去,也跟他交了手。”
“果然如此。”莫雪歌笑着摇摇头,“他拿了根树枝,哪里像个刺客?交上手我就怀疑是他趁天黑摸过来找我切磋的。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位云齐天士爱面子,还是说他太过小心怕给咱们添麻烦。”
雪千影也笑着摇摇头,她还以为昨天他送自己返回莲氏之后就该回去了,没想到竟然还去找了莫雪歌。
看莫雪歌全须全尾的样子,两人出手都很克制,雪千影略微安心。
两人说说笑笑,跟着大家一起回到了莲氏。远远就看见莲英和辛如尘正站在门口说话,看起来像是在迎客。
“今日无常元君做东,莲氏少主亲自迎客,想不到我莫雪歌在长州,也有几分薄面。”
容璇玑却起哄似的:“哪里是咱们的面子?今天是借了婉婉的光——对了,你们可曾为她准备谢礼呀!”
雪千影笑看她们玩闹取笑,倒也不恼,只是替夜小婉求情:“你们啊,打趣我也就算了,婉婉脸皮薄,嘴又笨,听不得你们这样的玩笑。”
“能跟你无常元君做朋友,脸皮薄我还信,嘴笨?”修正呵呵笑了几声,“但得学了你三分去,就能横行天下了。”
几个人轮番挤兑雪千影,开着玩笑逗乐子,一边辛如尘却亲自端来温茶和帕子,给师姐润喉擦手。
“看看,看看,你们看看,我这个少家主平日里也没有这么众星捧月,纵横元君你呢,在家可有这么多人心疼你?”容璇玑摆出一脸的嫉妒,自己说嘴还不算,忙着把莫雪歌也拉下水。
莫雪歌笑着搂过自家妹妹,反过来打趣容璇玑:“怪只怪,你只有个双生的弟弟,却没有知冷知热的好妹妹。我们莫氏别人不说,小蝶可是把我捧在心窝里疼的。”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容璇玑气得掐着腰,指着莫雪歌:“说好的纵横元君稳重大方颇有莫氏先祖之风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就是个呈口舌的小丫头片子!”
“咱俩一年生的,我是小丫头片子,你也跑不了!哪有骂人把自己也骂进去的?”莫雪歌敲了敲脑袋,“智多星贬谪下凡落西南?我看是脑袋先着了地吧?”
容璇玑作势去掐莫雪歌,莫雪蝶自然要护着姐姐,修氏兄弟连忙躲得远远的,就看着三个女孩子闹成了一团,也不劝也不拉。说到底,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家主少家主,也不过就是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而已,能这样胡闹玩耍片刻,也是难得。
雪千影明白这是容璇玑和莫雪歌的心意。莲氏营地门外,各家的探子,特意跑来看热闹的世家子弟,为数不少,都巴巴地观望着莲氏的动静。现下莲氏敞开大门,大大方方的玩闹给他们看,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几句闲言碎语,伤不了莲氏的颜面,而无常元君更不会为了几个跳梁小丑伤脑筋。
她们几个闹着,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莲英凑到自家师姐身边,低声道:“事情师姐已经知道了?芙妹出去教训那些编排是非的小人们了,我和无忌没拦住,正发愁怎么去寻她,大师姐就回来了。”
雪千影扭头看着莲英,少年郎的脸上并没有局促,反而大大方方的带着笑意和狡黠,又与她不谋而合。
“芙妹自己去的?万一伤着了怎么好?”
“带了十来个人,都是通脉境以上的师兄师姐,不会让芙妹吃亏的。”
“误伤了别人也不好。”
“早上无忌过来,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个名单,七八个作俑者,都有人证,不会冤枉了谁,自然也不会放过谁。”
雪千影满意地点点头:“出门之前师父也交代过,此次试炼,太叔祖只负责救援,莲氏的事情,还是咱们姐弟商量着办。这样的小事,若是没有传进他老人家的耳朵里,就不要让太叔祖分心分神了。”
“我也是这样的想的。”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笑容之中尽是默契。
辛如尘已经安排好了宴客的帐子,等容璇玑和莫氏姐妹闹够了,把大家都请了进去,又吩咐了茶点,忙里忙外忙了半天,这才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你这个师弟真是能干,比我家弟弟强得多。”容璇玑不无羡慕,“璿玑虽然只比我小半个时辰,可心性总像是个小孩子。”
“璇玑?”
容璇玑的话把几个人都给说蒙了。容璇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们姐弟的名字听起来是一样的,但字不一样。我们这一辈的祧字从玉,我是王字边加旋转的旋,他是王字边加睿智的睿。”
“老家主起的?”
容璇玑点点头:“爷爷占卜得出的名字。家中平日里管我叫少家主,跟我弟弟叫小公子,所以也不会弄混。”
“老家主还真是起名鬼才。”雪千影话一出口又连忙捂住嘴,“失礼失礼,怎么能背后编排他老人家呢。”
容璇玑倒是呵呵一笑:“爷爷听了怕是还要当你是在夸他。”
没坐多久,潇清欢带着两个妹妹,还有自幼与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义弟岑枫一起过来,还没进帐子就听见他哈哈大笑。
“芙妹真是难得摆出她大小姐的威风,让你们莲氏好几个师兄弟,按住两个芮氏的混小子,好一通拳打脚踢,旁人来劝,芙妹还说‘你们放开了打,打死了算我的!’哈哈,真是过瘾极了!”
潇含欢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因为跟雪千影等人也算是熟悉了,故而开起玩笑也不拘谨:“长兄方才还说,这种多嘴多舌的人,就应该拔了舌头去喂狗!”
“不许说粗话。”潇清欢瞪了妹妹一眼。
一旁的潇亦欢更是帮着亲姐姐:“明明是长兄你自己说的。”
众人都放声大笑起来。雪千影给潇氏兄妹引荐容璇玑,潇清欢对容璇玑把玩在手里的金钱很感兴趣,盯着看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么小的东西要如何当做兵器使用。但毕竟今天是来观礼的,又有雪千影压着,只能忍住好奇,跟修氏兄弟和莲英恩无忌一起,聊着各地风物趣闻。潇含欢潇亦欢两个小姑娘与容大小姐很对脾气,再加上莫氏姐妹一起,几个女孩子家研究衣服首饰刺绣纹样,玩得很是开心。
第十八章 开刃
没多久,莲氏子弟进来通传,说是不二元君、云齐天士和十六小姐来了。众人连忙起身一起出去迎。夜一平看见这阵仗也是一惊,心说自家侄女这开刃礼未免太张扬了些。但脸上还端着长辈的尊重,与各家小辈一一见礼。
“我与茕茕平辈论交,你们也不要太过拘束了。咱们今天都是客人。”夜一平笑着对一众小辈说道,回身想将夜小婉正式介绍给大家,结果自家侄女已经被昨日就已经熟悉起来的莫氏姐妹拉走了。
夜一平摇摇头,转过头来去看雪千影,雪千影只是笑了笑:“元君都说不要拘束了,就让她们自己玩吧,时间还早得很。我家芙妹出去了,还没回来。”
夜一平听到芙妹两个字,也跟着笑了:“昨日你打了陈彩一个耳光,今日你家大小姐就打上门去拆别家的帐子,让你师父知道了,定要怪你跋扈的。”
“我跋扈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再说,师父就算怪罪,还有我师娘给我撑腰呢——我师娘可是最听不得旁人轻辱莲氏的。”
“阿悯最疼的难道不是你?”夜一平无奈的摇摇头,突然想起身后的侄子,连忙转身对夜小楼道:“你也别在这戳着了,莲氏少主、恩氏的无忌公子还有潇氏大公子都是很好相与的青年才俊,修氏两位公子虽然修为不高,但一个足智多谋,一个见多识广,与他们多交流,对你也有进益。”
“是,姑母。那我去了。”夜小楼与传闻中的自傲自大很是不同,礼仪周正,对自家姑母很是尊重。抬头与雪千影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便去找莲英他们说话去了。
“这孩子,昨日给你添麻烦了吧?”
雪千影笑着摇摇头:“我本来也想与云齐天士切磋一二。”
“小楼虽然骄傲些,但其实性情是有些腼腆的,旁人不来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会太主动去找人说话。在家就是这样,出来还是这样,我和兄长也很是发愁。你们能有话说,最好不过了。”
雪千影不禁莞尔,心说原来云齐天士孤傲冷冽是因为害羞?这要是传扬出去,他的脸可往哪搁?
不过,她隐约记得听夜小婉提起过,夜小楼平日里确实不爱说话,却是因为无人可以说话。身为夜氏少主,自小就不跟兄弟姐妹们长在一处,平日里接触的大多也都是长辈。即便在外走动,也大多端着夜氏少家主的架子。说到底,堂堂云齐天士,竟然没个能说话的朋友。这般想来,倒也唏嘘。
“诶?你们看,茕茕和夜胜寒的簪子是不是一样的?”莫雪歌瞟了一眼夜小楼,突然说道。
胜寒是夜小楼的字,莫雪歌这样称呼,既不失礼,也算表示亲近。
几个女孩子朝着雪千影的方向看了看,又齐刷刷的看向了夜小楼,发现他们的发簪确实十分相似,只是纹饰上有些许不同。
“九哥的发簪,是前两年他生辰,我亲手做了送给他的。”夜小婉忙着解释,突然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诶呀,我就说嘛,当时画图样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一时没有在意。原来是在茕茕那里见过。”
“难怪,那么繁复的千叶长生纹,除了你们夜氏中人,外人哪能画得这么好?两支发簪虽然都是荷苞头,但雪姐姐的那一支,仿佛是千羽纹的。”莫雪蝶是衣饰打扮的行家,看了一眼,就看出了两支发簪之间细小的差别来。只是心里暗暗觉得奇怪,千羽纹是昆仑翼族惯用的纹饰,自昆仑覆灭之后已经很少见到了,更不会有什么人拿这种纹饰来制衣服和首饰,她之前也只是在几本古籍里面见过,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几个女孩子的话,被夜小楼莲英几人听了个正着。夜小楼拔下自己的发簪,看了看,又看向雪千影的方向,心说这下可尴尬了:昨天刚被人家骂过浪荡子,今日就戴了相似的发簪,这要是在他们玄州,姑娘家叫上兄弟们暴揍自己一顿,自己都没有还手的道理。
莲英却怕他尴尬,笑着解释:“师姐那支发簪,是她娘亲的遗物,她时常戴着,莲氏中人都认得,十六娘也应该是见过许多次,所以有了印象,故而不自觉地仿制出来。”
“云齐天士有所不知,在长州,荷苞头的发簪几乎每个小姐都有,你看,那位正在跟盲医说话的——平日里我们都称萱师妹——头上那支发簪跟你手里的是不是也很相像?”恩无忌也笑着帮腔。
“别说他们长州,我妹妹也都有类似的簪子,还是我特意借了亲手仿制的呢。”
听了他们的话,夜小楼长出了一口气,抬手将发簪又插回到自己的发髻上,装腔作势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我真怕你们冲上来揍我一顿呢!”
一种少年郎哄堂大笑,笑着笑着就更显得亲近了。
“就是真想揍你,也要掂量掂量是不是打得过啊!”潇清欢吐了吐舌头,“我倒是真想找你切磋呢,又怕输了丢人!”
“输是一定会输,你是怕输得太丢人回头还要被大师姐责罚吧?”恩无忌推了潇清欢一把。
潇清欢撇了撇嘴:“她以为人人都像她那么厉害啊。算了算了,我还是老实点,免得她真的来消遣我,昆仑这么多人呢。”
“放心吧,师姐向来有分寸,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你难堪的。最多,”莲英一贯稳重的神情之中突然闪过一丝狡猾,“最多拆了你在莲氏的卧房,然后撵你去校场露宿打地铺!”
少年郎们笑得恣意,女孩子那边也早已经揭过发簪的事情不提。莫雪歌博闻强识,容璇玑也见多识广,本就是谈天说地的焦点。最让人惊喜的是夜小婉,她随夜一平外出行走,去过很多地方,性子虽然柔顺,但腹中谈资颇丰。几个女孩子聊着聊着,渐渐以这三人为主,潇氏姐妹和莫雪蝶安静的听着,心里都很羡慕姐姐们的阅历,盼着将来有一天,也能如她们一般行走四方。
见夜小楼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看向自家师兄弟,莲英笑着开口:“夜九哥,你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夜小楼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你看你莲氏子弟,不论男女,都戴着手镯。恩少主和潇大公子也有,就很好奇是怎么回事——是你们长州的风俗还是……”
“原来如此。”莲英笑着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晶莹剔透的手镯,上面圆雕着荷花荷叶,“我莲氏与你们中原世家不同,先祖乃是猎户,故而后辈皆以弓弩入道。又因弓弩携带不便,放在乾坤袋里取出费时容易贻误战机,故而我莲氏第九代先祖消耗毕生精力,将弓弩改成了手镯样式。这也是我莲氏子弟成年的标志。”
“原来如此。恩少主受教于清泉天士门下,潇大公子也是在莲氏长大,所以他们也都是以弓弩入道了?”
“正是。”莲英笑道,“每个人的习惯不同,故而有的手镯是手弩,直接可以凝结灵力为箭矢射出。而有的则需要化成弓的形状再用。而且我们每个人的弓弩材质特性各不相同。我这一只,用得是退火九十九次的琉璃精雕而成。芙妹的那只是外方内圆,用陨铁混合金银錾刻成型的。清欢那只是纯金的,无忌用的是狼骨的,萱师妹的那只是蜂毒藤编织的。师姐那只最特别,是用十几种金属混合熔炼铸成翅膀相叠形状的手环,再将各色宝石雕琢成羽片的形状镶嵌上去。上面的宝石都是父亲亲自从各处搜罗来的——你不要以为那些宝石小就不值钱,其中一颗正圆雪青色的湖珠,我们莲氏多年积累也只有那么一颗,极为难得。整只手镯的价值,要赶上千灯半年税赋了。”
”夜小楼挠挠头,“若是哪个抢了无常元君,岂不是好大一笔横财?”
一众少年郎哄堂大笑:“那也要打得过才行啊!”
雪千影依旧陪着夜一平,两人相识多年,又有段日子没见了,倒也有很多话说。这时候,辛如尘走了过来,先是对夜一平行礼问候,后才对自家师姐说道:“东西都已备好,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请大家进去了。”
莲氏子弟跑来禀报,说泽氏小公子泽世先不请自来。雪千影夜一平对视一眼,莲英没等师姐开口就亲自出去迎接,泽世先为夜小婉和莲氏分别带了很是厚的礼物,还特意为肃风天士莲康单独备了一份见面礼,而且很聪明地没有提泽氏,只说是他自己的心意。伸手不打笑脸人,莲英便顺水推舟邀请他留下观礼。
雪千影请夜一平先行,又叫辛如尘派人去将莲芙寻回来,众人刚进了辛如尘准备好的帐子,莲芙就带人回来了。
“你这大小姐的威风,可还抖得过瘾?”潇清欢低声打趣她,又指了指她黏在额头上的发丝。
莲芙瞪了他一眼,拢好头发,转身先向夜一平行礼问候,之后又告罪离开去更换了衣服,收拾清爽,这才又回来,与莫氏姐妹和修齐修正打过招呼,又经师姐引荐与容璇玑、夜小楼和泽世先见礼,这才坐回到自家兄长的身边。
“十六娘的开刃礼要紧,咱们一会儿再说闲话。”莲英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妹妹,莲芙听了连忙正襟危坐,潇清欢和恩无忌也收起了好奇心,坐正观礼。
开刃礼对于仙修来说十分重要,各个世家自然也都十分重视,流程形式各不相同,隆重程度也全看仙器的主人在家中是何种地位。
此番夜小婉的开刃礼完全是莲氏准备的,辛如尘看在师姐的面子上,事必躬亲,整个礼仪几乎是按照莲氏嫡系子弟的规格来操办,郑重非常,一应礼节一丝不苟。让坐在上首的夜一平,很是感慨。
若是在夜氏,夜小婉的开刃礼定是会按照普通子弟的规格,夜一行作为家主和大伯父肯定会送些礼物,但未必会露面。夜一平一向疼爱侄女,若是人在家中倒是一定会来。再请一两位有身份的长辈,就算是很隆重了。甚至她生身父母都未必会出席。更不会请宾客来观礼。
至于夜小楼,哪怕是作为少家主,也只能以兄长的身份多送些礼物尽一尽心意,算不得有身份的见证。
在夜一平印象里,自己见识过最盛大的开刃礼,是五年之前,莲氏少主莲英和大小姐莲芙的。彼时莲英莲芙尚不足二八之龄,兄妹二人一起得天道开示,悟道称仙,天赐莲英琉璃火,赐莲芙无根水,水火交融,九日不绝。待悟道已成,特意从外面赶回来为师弟师妹守护的雪千影,为两人各自送上一柄亲手打磨的鲲骨匕首——彼岸和赤子——作为贺礼。
为了这两把匕首,莲威和金悯夫妇为双生子操办了盛大的开刃礼,邀请宾客数百作为见证,长州白鹤城里,莲氏摆下流水宴席,无论仙修还是凡人,皆可入席,美酒佳肴,数日不绝。
雪千影还为师弟师妹特意安排东湖所有的船只,一连放了九日的焰火。那连绵不绝的轰隆声,甚至传到了玄州,夜一平至今想起来都觉得震耳朵。
恍神之间,夜小婉的开刃礼已经到了她这个长辈需要出面的环节。夜一平收敛了心神,起身离座,净手之后,双手托起鲲骨刀,为侄女送上祝词,同时用划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涂在刀刃上。
第二个是夜小楼,第三个是雪千影。长辈,亲朋,上宾,一般的开刃礼,这三种身份各一位,也就足够了,但莫雪歌和容璇玑也都要凑热闹,莲英和修正也被两人拉来凑数,算是凑足了五位上宾。
最后是夜小婉将自己的血涂在刀刃上,而后为骨刀命名,就算是礼成了。
“诶呀,忘了问,”辛如尘低低的叫了一声,对自家大师姐道,“忘了问十六小姐,要给这把刀起什么名字,按照咱们莲氏的礼数,应该请在场身份最贵重的宾客帮她把名字刻在刀身上的。”
“我夜氏一般是自行书刻。”坐在雪千影下首的夜小楼连忙解释。
辛如尘这才放心,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就听着营帐正中的夜小婉,双手托起骨刀,声音舒朗,语意坚韧:“天道为证,此刀,便以小婉的字号为名:含柔!”
第十九章 简薄
如果雪千影事先知情,一定会阻拦夜小婉以自己的名字为仙器命名。倒也说不上忌讳,但物件终归是物件,伤了断了都有可能,非常不吉利。当年雪千影以自己的仙号无常为手弩命名,莲威金悯夫妇便很是反对,至今提起,仍未适意。
话已出口,天道见证,改是改不了了。莫雪歌看向夜一平,又看了看夜小楼,此二人脸上的神情很奇怪,仿佛都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意。但当下不便询问,雪千影只能先按下心思,找机会再向夜一平请教。
夜小婉亲自将“含柔”二字刻在了刀柄上,至此便算是礼成,众人共同起身,簇拥到夜小婉身边,纷纷说了些祝福和鼓励的话,又各自送上礼物。
热闹了一番之后,夜一平表示自己先行离开,好放这帮小辈们尽情玩乐。但还是嘱咐夜小楼等人,莫要太过放纵,误了明日昆仑试炼的要紧事。
雪千影作为主人家亲自相送,两人并肩走了一段,直到已经出了莲氏营地,身边也没有旁人,夜一平突然开口。
“茕茕,你是否觉得,今日小婉的开刃礼,太过张扬了?”
雪千影一愣:“张扬吗?确实流程上复杂了些,但这是我师弟的心意。再说,仙器开刃本就是大礼,如此草率操办,我还怕婉婉觉得简薄委屈了呢。”
夜一平苦笑摇摇头:“减薄委屈?便是世家少主的开刃礼,也难得有八位元君六位天士在场观礼,更别说其中还有一位家主四位少家主。这样的减薄委屈,倒是显得别家的开刃礼太过委屈了。”
雪千影淡淡一笑:“我们都是平辈,算不得数。”她突然想起方才夜一平和夜小楼脸上难掩的怒意,趁着眼下没有旁人,便开口询问。
夜一平叹了口气,脸上的愤怒不再掩饰,对着雪千影缓缓道来。原来,夜氏每一代都有一些不嫁不娶的子弟,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夜氏。年轻时为夜氏在外奔走,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活,有了年纪就会安排去看守祠堂或者矿场,谋一碗饭吃。
“这些子弟大多修为平平,不受家族重视,但却可以自身换取不少的钱财给父母,算是报答养育之恩。待到死去,这些人大多进不了祠堂,甚至连一块牌位都不会有,他们的名字仅存在于夜氏的族谱之中,上无父母,下无子嗣,连过继都不允许。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仙器以自身名字命名。这多少也算是我夜氏的一桩隐秘,外人不得而知。”夜一平说到最后,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背在身后。
“所以,元君的意思是……”雪千影明白过来,夜小婉这么做,是为了抗婚。她为了不让伯父姑母和兄长难做,选择了一条最不会给人添麻烦,但也最凄苦决绝的路。
“小楼昨日跟我说,小婉的父母在为她筹划婚事的事情他告诉你了。希望你能帮忙想想办法。没想到,小婉这孩子没跟任何人商量,我想她是不想给我和小楼添麻烦,也是对亲爹妈寒了心。”
夜一平除了愤怒还有难过。重男轻女的父母她见得多了,但她们大多离了父母还有亲手足可以仰仗。而对于夜小婉来说,一生之中最大的恶意,全都来自父母和兄弟,除了没法子太亲近的伯父和姑母,还有那个忙碌的堂兄之外,竟然只有雪千影这一个朋友可以安放她受伤的心。
看着雪千影身上蒸腾的火气,夜一平很愧疚:“让你看笑话了。”
“笑不笑话再说,”雪千影摇了摇头,“我只是替婉婉不值。”
“此事只有我和小楼知道,小楼是知道轻重的人,又疼妹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还能瞒一阵子。”
“能瞒住又如何?瞒着这件事,逼婉婉去嫁人?”雪千影冷笑了几声,转身走了。
夜一平看着雪千影的背影。两人相识许久,虽说自己非要跟人家平辈论交,但雪千影待自己一贯是执晚辈礼数,不声不响的就把自己撂下,还是第一次。
可见,这位脾气本就不怎好的无常元君,已经愤怒到不顾礼节了。
但夜一平又有什么办法呢?眼下还是要以昆仑试炼为重,她只能先压下不提,等之后再说。
但愿冲动的夜小楼,不要闹出什么事才好。
雪千影和夜一行一走,莲芙趁着夜小婉被众星拱月的时候,悄悄的拉着自家兄长和恩无忌出了帐子,潇清欢也跟了出来。
“你们是没看见那几个酒囊饭袋,”莲芙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对身边的潇清欢和恩无忌说道,“看见我带人过去,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我还以为有胆说师姐是非的人,怎么也该有几分不畏强的勇气,没想到,竟是一群怂货。”
“问清楚了吗?”莲英并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妹妹平安回来,身上也没有任何不妥,想来并没有受欺负,那几句话说得傲气凛然,也必然没有受气,那么他更关心的,自然是何人在背后挑唆了。
“问出来了,”莲芙从怀里拿出了几张信笺,“他们都说是收到了书信,里面夹带了不少钱财,信中还承诺了不少好处,教唆指使他们跟大师姐过不去。信里还说,大师姐再发火,也不会在昆仑把他们怎么样,最多就是像陈彩那样挨一耳光。”
莲英接过书信,略略扫了一眼,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昆仑现在少说有几百个世家上千口人,想要对照笔迹绝不可能。这个主使应该就是算准了这一点,知道我们找不到他,才这般肆无忌惮。”
“师姐走过的地方很多,这纸张交给她看一看,或许能发现些线索?”恩无忌想了想开口说道。
莲英却摇了摇头:“就算找到了纸张的来源又如何?纸张再贵也有价,谁人都能买上几刀,当不得真凭实据。”
“难道就放纵背后之人如此兴风作浪?”温润如恩无忌也觉得很不痛快。
“芙妹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一时半会不会再起波澜——你这满脸的不高兴快收起来,师姐见了又要担心。”
恩无忌连忙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表情放松了很多。
潇清欢听了莲氏兄妹和恩无忌的话,却一言不发。这是莲氏的家事,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但将来若是找到了幕后黑手,叫他去做打手,潇大公子倒是十分乐意。
“那现在怎么办?”莲芙也有些不甘心。
“今天的事情传扬出去,想要与莲氏作对,就要做好挨揍的准备——左右明日就进昆仑了。我现在只是害怕,昆仑里本就凶险,万一这些人里,有几个死于非命的,嫁祸在我们莲氏头上,就不好办了。”
“他们敢……”莲芙听了兄长的话,气得跳脚,恨不得跑出去再把那些人打一顿,“方才就应该下手再狠点,让那些人断胳膊断腿,进不了昆仑就好了!”
“想要嫁祸,总有办法。毕竟那时候他们到底说过什么,就成了死无对证。”莲英的心沉了沉,搂着妹妹,“放心吧,你哥哥我可是很厉害的,一定有办法解决他们。”
莲芙明白兄长的无可奈何,可还是气得跺了跺脚。今天逞大小姐威风攒下的那点快意转瞬间消失无踪。
雪千影回到莲氏,之间莲英莲芙恩无忌和潇清欢几人站在帐子外面,正说着什么,她走过去,脸上掩饰住方才的不悦,笑着开口:“你们几个怎么好把客人都撂下,自己跑出来说话?”
几个人见大师姐回来了,连忙跑过来,除了潇清欢没有开口,另外几个你一言我一语,把方才莲芙出去打了一圈的事情交代清楚,莲英还拿出书信,交给雪千影——虽然他方才劝说恩无忌和莲芙说得好听,可自己也不甘心这事儿就这么过去。
雪千影看了看这些纸张,笑了笑:“这是宁州特产的竹枝萱草,是用经年的竹子打浆,揉进萱草的浆液,制成宣纸,是西南一带非常常见的书写用纸。”
“果然是那个陈彩!”莲芙沉不住气,好像马上就要跑去再打陈彩一个耳光似的。
雪千影却摇了摇头:“陈氏的产业不多,并不做造纸的营生。更何况这竹枝萱草产量很大,不止宁州,周边各地都有售卖。”
“那也与陈彩脱不开干系。不然凭什么背后之人散播的就是昨日里他说过的话?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就算他不是主谋,也一定是知情人。”莲芙气得跳脚。
“咱们这趟出门,是来干什么来了?”雪千影笑着问莲芙。
“昆仑试炼……”
雪千影拍了拍师妹的脑袋:“你还记得正事呀?”
莲芙这才收敛了情绪。看着一旁偷笑的恩无忌和潇清欢,又凶了起来:“你们不要看我的笑话!方才说要去揍人,你们也都有份!”
“师姐,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莲英皱着眉,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无妨,大不了我动用溯回术。”雪千影笑道,更伸手揉了揉莲英的脸,“别板着了,笑一笑。”
“虽然芙妹出手,教训了一些人,但我莲氏也总该有个态度才好。”莲英任凭师姐揉搓,口齿不清的说道。
“你想怎么做?”
“我想叫人,把这些送去给陈家主。”莲英指着雪千影手里的那些书信,“如果真与陈氏有关,见了这些书信,必然会收敛;如果无关,陈家主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为了自证清白,总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
雪千影把手里的书信塞给莲英,转身进了帐子,一边走还一边说:“让萱师妹去吧,她口齿伶俐,脾气也好。悟道境的修为,就算陈氏无礼,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看着师姐离去的背影,恩无忌怯怯的问莲英:“你说,师姐是不是早就想好对策了?”
莲英摇摇头:“我哪知道?”说着转身去找莲萱了。
潇清欢觉得雪千影半年不见,越发深不可测,自知这辈子是没机会与她争个高低了,摇头晃脑撇着嘴,钻进了帐子。
“芙妹你猜,潇大脑袋是不是又受打击了?”恩无忌看着潇清欢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莲芙也笑了起来:“谁知道呢,反正他在师姐这受挫也不是十次八次了。”
第二十章 真穷
雪千影进了帐子,见一群人正围着夜小婉拆看贺礼。雪千影笑着走过去,正要开口,却看见了夜小婉手里正捧着东西,微微有些讶异:“这是谁送的?”
“是阿正。”夜小婉和其他人可能是都不认得这东西,所以只当是一块名贵的宝石,在这一堆华丽的礼物之中,甚至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这彩玉有什么说法么?”修正听出雪千影的言外之意,主动开口问道,“这是别人送给我的诊金,我捂了好些年,一直也没什么用处,家主和小蝶也不缺珠宝。今日出来的匆忙,便顺手拿了这个,想着用来镶嵌在仙器或是首饰上都很好。”
“诊金送凤凰胆,你是活死人了还是肉白骨了?”雪千影苦笑。
“你说,这是凤凰胆?”莫雪歌听了,十分惊讶,从夜小婉的手里接过彩玉,打量了一番,又交给夜小楼。
“仿佛看不出有什么稀罕?”夜小楼皱了皱眉,传给了泽世先。
“确实如古籍记载,通体光润,内涵异色,但这种彩玉我也见过不少,无常元君就这么确定这是凤凰胆?”
凤凰胆是极为罕见的宝石,传说是上古时期未经孵化的凤凰卵,吸收天地精华,历经岁月打磨,最终化为内涵巨大灵力的宝石。
而修正送给夜小婉的这一颗,雪千影自认没有看错,因为她娘亲雪蕊姬的遗物里,也有这么一颗。
“递我一块帕子。”雪千影说道,莫雪蝶连忙把手里的帕子塞给她,雪千影用帕子包住宝石,轻轻的放在水盆里。众人围了上来,个个瞪大了眼睛,等看清了宝石的变化,都忍不住发出“哇”的一声惊叫。
被帕子包裹住的宝石,光华透出帕子,溢了出来,如火焰般的光芒流转,隐约呈现出一只凤凰,投射在水面上。那凤凰仿佛是活物一般,在水盆里翩然起舞,不多时,整个帐子都被这水盆里的光华照得通亮。
“原来世上真有凤凰胆!”泽世先拍手称奇,看了看夜小婉,又看向修正,“修神医,你这份礼物也太贵重了!”
夜小楼在一旁不可置信的挠挠头,他刚刚夸下海口,说此番夜小婉的回礼,他这个做哥哥的包圆了,可方才泽世先送的一份传承自仙尊的琴谱就已经够让他清空荷包,这块凤凰胆,简直就是无价之宝,这礼要怎么回?
难道要他逞少家主的威风,觍颜回夜氏的藏宝阁里搜刮一番?
“原来这么贵重,是我不识货了。”修正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初邺州一个世家的前辈,突然患了异食之症,餐餐必食生铁。我刚好游历到那里,便为前辈医治。待他好转之后,便将此物赠与我做诊金。说是这块彩玉冬暖夏凉,让我带在身边,外出行走之时多少舒坦一些。可能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这东西竟然就是传说之中的凤凰胆吧。”
“很多小世家虽然人丁不旺,但也是传承许久的,有这么几样奇珍异宝,也不奇怪。”莫雪歌笑着开口,“我莫氏的藏宝阁平日里很少有人涉足,这次回去,我可要好好进去扫一扫,没准也能找到些宝贝呢。”
夜小婉看着水盆里的美玉,又看了看修正:“要不,阿正你换个别的?这礼物太过贵重了……”无功不受禄,不管修正是真心与她结交还是想要借机讨好夜小楼或者雪千影,夜小婉都无法承受这么贵重的馈赠。
修正明白夜小婉的为难,但这送出的礼物总不能听说价值昂贵就再收回去,况且他也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于是就主动开口讨要回礼:“罢了罢了,我若说请你不要在意,怕是你心里也不会痛快。听闻十六小姐擅黼黻文绣,不如亲自帮我绣一条缎带如何?”修正指着自己眼睛上蒙着的缎带,“这一条是从我兄长那里抢来的发带,如今已经旧了。”
“这个不难,待我好好研究一下纹样。”夜小婉勉强开怀。
“那就辛苦十六小姐了。”说着,修正对夜小婉行礼致谢,夜小婉连忙还礼。
“那个,”夜小楼凑到雪千影身边,看着水盆里的凤凰胆,低声问道,“此番出门,你有没有带什么奇珍异宝在身上?”
雪千影转过头,斜眼看着夜小楼,等听他解释清楚,说是要给堂妹凑回礼的时候,雪千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婉婉的开刃礼本来就是我张罗的,我帮她筹备回礼也是应当。这样吧,你看你能凑几样就凑几样,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呵呵,你想好了?你知道他们都送的什么?”夜小楼冷笑了两声,指着桌子上摆满的各色礼物,“潇清欢送了满满一乾坤袋的陨铁,两个小姑娘送了丽金的首饰,岑枫送了一对整块金子雕成的四季花卉镇纸——这些还算是靠谱的礼物。泽世先送了一本传承自仙尊的琴谱,据说是他母亲的陪嫁。莫雪歌送了一张亲手斫的七弦琴,莫雪蝶送了一对满绣的桌屏,修齐送了一坛传闻之中的百年陈酿“今生叹”,这修正又送了凤凰胆……你们家人送的还没拆呢。”
雪千影也越听越皱眉,她看着夜小楼,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听夜小楼继续感慨:“现在的世家子弟,都这么有钱?比较下来,我们夜氏真穷——至少年轻一辈的零花钱,是真的太少了。”
“行吧,还能退回去吗?”雪千影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跟夜小楼说话,而是叫夜小婉将凤凰胆妥善的收好,准备继续拆下一样礼物。
“这是我送的。”容璇玑站了出来,脸上带着戏谑,“虽然也是古籍善本,但跟泽小公子的琴谱比不了,与凤凰胆更是天上地下。”
夜小婉口中说着礼物是心意,与价值无关,顺手把容璇玑的贺礼拿起来一看,眼睛顿时放光:“这是传闻当中乐善元君的食谱笔记!”
容璇玑点点头:“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她并不善烹调,我也没那个天赋,听闻你好此道,正好送给你,将来有机会,也可以尝尝婉婉的手艺,总比埋没了要好。”
“小婉谢过容大小姐!”夜小婉喜欢极了,差点对着容璇玑行大礼——这可是人家娘亲的遗物啊。
“你们看,送礼还是要投其所好。”容璇玑装腔作势的回礼,而后一脸的显摆。
“都很好,小婉都很喜欢。”夜小婉捧着食谱,低着头,眼圈渐渐红了。
容璇玑连忙过来哄她:“送你礼物是想你高兴,可不是招惹你眼泪的。快收了,别叫人以为我们欺负你呢。”
夜小婉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就是,就是高兴的。”
夜小婉在夜氏,从小到大都没收过这么多礼物,眼泪里有感动,有感慨,也有委屈。
“小婉怕是被你们吓坏了,这么多礼物,回礼怕是要倾家荡产了。”莫雪歌也搂着夜小婉,开着玩笑化解小姑娘的悲伤。
夜小婉听了,总算是破涕为笑:“对对对,也是吓的。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就是把我九哥卖了,也还不起啊。”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夜小楼,夜小楼假装不在意,仰着头:“看我做什么,真想把我卖了?你们买得起吗?”惹得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有凤凰胆珠玉在前,其他人的礼物再奢华名贵也不足以引人惊讶了。
“这避水珠乃是千年的莲子化玉,又集合了天地灵性,这才成形。这避水珠可有妙用,用它来避水行走,不需要动用任何灵力,也不需修习任何法术。当初师姐就是带着这种避水珠去往北海猎鲲的。”莲英将手中的小小锦盒递给夜小婉。
“这是东湖产的湖珠。”莲芙拿出满满一锦盒的珍珠,“这种成色的珍珠,每年产量很少,都是留给娘亲的,她偶尔会拿出一些分给我和师姐,我攒了好些年才攒了这些,一直也不知道用来做点什么,就送给你吧。”
“这是用冰原狼骨制成的筷子,能够辟毒,十六娘精于料理烹饪,一定用得上。”恩无忌也送出了自己的贺礼。
“这是萱师妹亲手编织的蜂毒藤护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是苹师兄送的,千年蚌壳雕琢的砚台,通体白润,质地瓷密,用多久墨汁都不会沁进去,清水一冲,还是白白净净的,特别适合随身携带。”辛如尘拿出很多莲氏子弟送给夜小婉的礼物,一一介绍着,又指着一个单独的盒子,“这是太叔祖亲手制的笔,用的是冰原狼的尾毛,很耐用。明日就入昆仑了,太叔祖在养精蓄锐,也怕过来之后我们拘谨放不开,托我把礼物带过来。”
“我实在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十六小姐,年初的时候,师娘给我的银骨纱还有两匹没裁,就送给你做贺礼吧。”辛如尘又拿出自己的礼物,放在夜小婉的面前。
“谢谢,谢谢你们。”感激的话说了太多,夜小婉已经词穷,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辛如尘体贴的给她解围:“酒菜都准备好了,诸位贵客看完了贺礼,就请随我移步吧。”
潇清欢凑过来,一把搂住辛如尘的肩膀:“辛师弟,你看你在莲氏,这般操劳,要不跟我去炎州,保管好吃好喝,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挖墙脚挖到我家来了,你就不怕大师姐揍你?”莲芙张牙舞爪的扑过去推开他。
众人有说有笑,随辛如尘离开了营帐。
昆仑白天气候尚可,辛如尘就命人将餐桌摆在了外面,中间起了篝火烤肉,上首自然是雪千影,她左边是莲师兄妹和恩无忌,莲师兄妹下首是潇氏四人,右边是夜小楼和夜小婉,再往后是莫氏四人,其他人依次向下排,正好排成了一圈。宾客围坐,各自用小桌,看着热闹,但又尊重了各自的身份,思虑十分周全。
第二十一章 结伴
“辛师兄这是做给外面那些人看的?”莲芙知道今日莲氏热闹,外面窥探的各家子数不胜数,又见辛如尘一改平日里的低调沉稳,将一个平辈之间的宴饮故意弄得如此张扬,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萱师妹刚才回来,说陈飒收下了那些书信,什么都没说,就好言好语的送客了。”莲英冷笑着,对陈飒的称呼也变了,语气里带着三分不屑,“看来咱们还真高估了这位。”
“哼。”莲芙轻哼了一声,语气冰冷狠辣,“明日进了昆仑,陈彩要是再敢口无遮拦,撞到我手里,本元君一定不客气!”
莲英看了一眼妹妹,端起酒盏:“更难听的咱们也听过了。怎么起了杀心?难道就因为是陈家?”
莲芙咬牙切齿:“对,旁人也就算了,陈氏?师姐出身孤苦,究竟是拜谁所赐?这个仇,可没这么容易就算了。”
莲英伸出手,拍了拍妹妹紧握的拳头:“多行不义必自毙,有跟他们算总账的一天。”
“但愿这一天别来得太晚。”莲芙也喝下了杯中的酒,却被呛得直咳嗽。
“这是我从炎州带来的酒,够烈吧?”一旁潇清欢笑嘻嘻的看着已经咳红了眼圈的莲芙。
“潇大脑袋你……你还笑我,咳咳咳……”莲芙背过身去又是一阵咳嗽。
辛如尘见了,连忙过来,问清楚缘由,帮莲芙换了酒。
“你最会折腾人。”潇清欢抓住一切机会与莲芙斗嘴,“如尘,你快搬来炎州吧,不然早晚被你们家小师妹给折腾死!”
“辛师兄才不会跟你走,”莲芙红着眼圈哑着嗓子还击,“你们炎州那么多矿,单是算账这一桩,都能把人的头发算白了。辛师兄为了满头青丝考虑,还是留在我们长州的好。”
岑枫手里正端着酒盏,跟旁边的泽世先说话,听莲芙这么说,转过脸憨憨的笑了起来:“我是少白头,出生就这样,可不是数金子累的。”
修正看不见,但突然听到岑枫是少白头,连忙起身跑过去,掏出两张方子塞给他:“这两张是我根据民间的偏方,调整修改了许久,做出的两个补血乌发的方子,这张内服,这张外用,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病患,要不岑公子辛苦些,帮我试试药效?”
莫雪歌扭过头不看他,捂着脸对潇清欢道:“哪有到处送人药方的?那个,潇大公子,他虽是我义兄,但算是药王谷的人,你要是想揍他,看在安谷主的面子下手轻一些就好,我可以当没看见。”
结果,潇清欢比岑枫对修正的方子更感兴趣:“真的管用吗?阿枫阿枫你试试,万一好用,小爷就开一间成药铺,专门卖这种药,向来这天下为白发困扰之人应有不少,这门生意有得做!”
这回轮到岑枫捂着脸。旁边潇亦欢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我家长兄自幼除了修习,只对钱财感兴趣,见笑,见笑了!”
潇亦欢十四五岁,正是娇俏可爱的年纪,一番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泽世先也凑到了潇清欢身边,抬着闪亮的眸子问修正:“这方子真能乌发?若是管用,潇大公子快些制出成药来,我第一个买。”
“你这一头青丝,又是刚刚双十的年华,买这东西做什么?”莫雪蝶不解。
“家父有了年纪,头上的白发愈发多了,前些年还染一染,这些年生怕别人说他为老不尊,便放着不管了,眼见白发越来越多,若是盲医的方子真的有效,我买些回去给他,也算是尽孝道。”
“行。”岑枫收下两张方子,“我回去试试,若是管用,就送些成药给小公子。”
“一言为定!”泽世先伸出手掌,与岑枫击掌为诺。修正又问了岑枫许多问题,掏出笔墨,在方子上改了几味药材,还嘱咐了他一些细节。行医用药的法门,潇清欢不感兴趣,但泽世先却听得两眼放光,还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修正也乐于教他,加上岑枫这个“病患”,三个人聊得其乐融融。
“唉,我家阿正啊,眼里心里,就只有病人。”莫雪歌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才叫悬壶济世嘛。”雪千影端起酒杯向她致意,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雪千影放下酒盏,朝着小蝶的方向给莫雪歌使眼色,莫雪歌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你没问她?”雪千影用唇语问莫雪歌。
莫雪歌摇摇头,也用唇语回她:“问过了,不同意。”
昨天夜里,雪千影也跟夜小楼提过夜小婉的心思。夜小楼倒是很乐意带着妹妹一道走。但又怕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自怨自艾。兄妹俩竟然也没能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雪千影叹了口气,突然很是刻意的大声说道:“明日清晨就要进入昆仑遗墟正式开始试炼了。你们各家都是怎么个安排?”
“我自然是带着妹妹们还有岑枫一起了。”潇清欢抢着说。其实他心里明白,若是跟着莲氏的师兄弟们一起,一定更有意思。可两个妹妹需要照顾,她身为少家主,不能把什么事情都丢给岑枫。只能寄希望于妹妹们早日长成,那时候再来昆仑,自己或许可以肆意独行,与小三圣一争短长。
听潇清欢这么说,潇亦欢伸手扥了扥哥哥的衣角,不等她开口,潇清欢就摆出了兄长的架势:“难得带你们出门长长见识,不要推三阻四的。这件事我已经禀明父亲了,你们放心的跟着我就是。”
能跟着哥哥走一遭,潇亦欢和潇含欢自然是高兴的。
莲芙见他这样,笑着对自家兄长耳语:“潇大脑袋如今,也会当哥哥了。”
莲英也是偷笑,又问妹妹要不要单独行动。莲芙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我还是跟着哥哥吧。”
莲英想了想,师姐肯定是要自己一路的,他和莲芙带一些人走,辛如尘恩无忌两人加起来可以再带一路,大师兄莲苹曾经来过两次了,也可以独当一面,这样算来,莲氏分兵五路,也很妥当。
“父亲和兄长允许我单独行动,”一旁泽世先爽朗的声音打断了莲英的思绪,“所以,你们有谁不嫌麻烦的,愿意带着我这个拖油瓶的?”
“现在悟道境都自称是拖油瓶了,那我们这些通脉境的,还要不要进去了?”修齐说着看向修正,修正也跟着撇嘴点头。
莫雪蝶道:“你们在昆仑遗墟,千万多加小心,有什么好玩的见闻,可要记牢了回来讲给我听!”
“怎么,二小姐是不进去的?”泽世先毫无城府,直接问了出来。
“小蝶修为低微,若是跟着去了,难免长姐分心保护我,所以还是不去了。”
“我也……”夜小婉刚要开口说自己也不想进去,就被夜小楼打断了。
“我带婉妹独行,应该尚有余力,莫家主若是愿意,不如我们一路走,怎么说咱们两个加在一起,必能保护二小姐周全。”
“这……”泽世先讶异地看着夜小楼,“胜寒兄是要与纵横元君结盟吗?那无常元君这边算不算吃亏……”说着,他瞟向莲英莲芙二人,“你们兄妹跟无常元君一起吗?这样的话,倒也算均衡。”
“我们两个自己走。师姐有容大小姐做帮手,究竟是谁吃亏,还不好说。”莲英笑着,将容璇玑的事情公开出来。借着今天到场这些人的嘴,将这件事传播开去,敲山震虎。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聪明的更不会多想。
“那阿齐和阿正也跟你们一道走吗?”雪千影问莫雪歌。
不等莫雪歌开口,修齐抢先说道:“既然家主要照看小蝶,那么我们兄弟单独行动就好。不然家主这边太过吃力了。”
莫雪歌皱了皱眉,修齐并没有事先与她商议,但在外人面前,确实也不方便与他争辩,只能先按下不提。
“那我跟你们一起!”泽世先站起来跳到修正的身边,“好不好?正好你再给我讲讲刚才那个方子……”
修正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修齐和莫雪歌对视一眼,也答应了。
“我们这边四个人,你那边只有你和容大小姐两个,确实不太公平。”夜小楼的手指轻轻敲着几案,与莫雪歌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雪千影。
雪千影会意:“那公平起见,不如我和容大小姐也随你们一起,咱们这么多人,互相照应,稳妥得很。”
“茕茕这个提议甚好,那些等着看咱们三个斗成乌鸡眼的,若是知道咱们三个结盟了,不知道会不会哭出声来。”莫雪歌拍手应下。
“那就让他们哭好了。反正咱们也听不见。”论心狠,可能在场中人没人比得过雪千影了。
“我家萱师妹一向仰慕你们药王谷的风采,更仰慕你这位盲医的声名,修神医若是不嫌弃,能不能带我家师妹走一遭?萱师妹修为已在悟道境,若是告诉她此行是要她护卫你周全的,她必然雀跃欢欣。”
修正愣了愣,他对那个特意跑来跟自己说话的莲氏女医师颇有些印象,见莲英几乎是好声好气的在央求自己,连忙应下,更照顾女儿家的颜面:“可以可以,你家萱师妹天分卓卓,我也很是欣赏,再说,我双目不能视,也的确需要人来保护照顾。”
“那就这么说定了。”莲英很是高兴,转头看向莲芙,还没开口,莲芙已经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蹦蹦跳跳的离席,亲自去找莲萱说这件事。
“你们两个自己走,那无忌是跟如尘一起?”雪千影突然问道。
莲英将自己的安排低声说,雪千影也觉得稳妥,点头答应,但还是提醒道,“记得跟太叔祖禀报一声。”
“师姐放心。”莲英笑着应承。
“那无忌和如尘就辛苦些。”雪千影笑看两个师弟。两人也都高兴地答应会照顾好师兄弟的。
恩无忌和辛如尘两人同年,如今都是二十六岁,但一个是恩氏的少主,已经能够独自带人值防北境,另一个能将莲氏庶务料理得滴水不漏,雪千影对这两个师弟是十分放心的。
这时一名莲氏的仆役跑了进来,在辛如尘耳边说了些什么,辛如尘听了,想了想,又凑到雪千影和莲英身边。
“大师姐,少家主,陈氏派了一位门客过来,说是为十六娘的开刃礼备了些礼物,点名要面见大师姐。”
第二十二章 门客
“陈氏?只是一个门客?还要见师姐?”莲英微微蹙眉,看向雪千影,“幸好芙妹不在,不然怕是要气得将人打出去了——师姐大可不必理会,若是害怕失礼,我去看看就好。”
“英儿你招待客人,我去看看。”雪千影略一思索,还是决定亲自去。
“师姐……小心。”莲英欲言又止。
雪千影拍了拍师弟:“放心吧,难不成还有人敢在莲氏大门口围杀我?就算要对我下手,也会忍到明天进了昆仑之后。”
莲英很勉强的笑了笑。
“如尘师弟也不要去了,安生地喝酒吃肉。一个陈氏的门客,犯不上咱们这么多人挂心。”雪千影按下想要与自己同去的辛如尘,独自起身理了理衣裙,随着仆役来到了莲氏营地的大门前。
“见过无常元君。”来人见雪千影出来,远远的深施一礼,一躬到底。
“先生客气了。”雪千影颔首还礼。
来人起身,雪千影微微一怔。这人看起来不到四十,身量颀长瘦弱,柳肩细腰,虽然穿了好几层衣服,但并没有刻意用术法隐藏容貌,还能看出是女扮男装。
“先生怎么称呼?”雪千影没有点破,只是笑着寒暄。
“在下姓冷,贱名月寒。”来人笑容和煦,看似毫无城府。但声若寒泉,砸在雪千影的心上,令人心头一凛。
雪千影仔细打量来人,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扎着黑色的锦带,没有配饰,头上戴着一枚素净的玉簪,脚下是一双黑色锦缎短靴,整个人干净利落,神采翩然。就是不像是陈氏中人。
一般来说,各大世家不论客卿、谋士还是门客、仆役,不论本姓还是外姓,外出时都会身着家族服色。比如这位先生身后的陈氏仆役们,虽然都是布衣,但也是一水儿的青白色,头上也都是带有陈氏徽记的竹叶发簪。
“原来是冷先生。”雪千影压下心中的好奇,再次颔首致意,“不知冷先生来我莲氏,有何要事?”
“不敢当元君称一声先生。今日是夜氏小婉小姐的开刃礼,家主特意备了些薄利,命在下送来。”冷月寒语气谦卑,说着就让身后的仆役们,把礼物呈上。
雪千影敷衍着道谢,心说礼物这种东西,不要白不要,难道陈飒还能在礼物上下毒不成?那他可就一下子得罪莲氏和夜氏两大世家了,但得不是个傻子,就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于是命身后的莲氏仆役接过,再次向冷月寒致谢。
“这是家主的心意,元君的谢意在下一定带到。”冷月寒再次躬身,眼神却有意无意的划过雪千影身后众人。
“冷先生还有话说?”雪千影挥手让身后的仆役先回去,更向前走了两步,凑近了冷月寒。
“今晨的事情,确实不是我家家主主使,但也不算与他无关。”冷月寒依旧笑着,可雪千影却觉得,她的笑容变了,不再谦卑,不再恭谨,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自得。
此人倒是不能小觑。陈氏一个门客就能有如此气度,雪千影心里越发不阴沉。
“哦?先生可否说得细一些?”雪千影只有语气还淡定自若。
“在下只能言尽于此。”冷月寒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毕竟还要留着脑袋在陈氏吃饭呢。”
“所以,方才那句话,不是陈飒的意思,而是先生自作主张了?”雪千影挑眉看着冷月寒。
冷月寒淡淡一笑,谦卑依旧,仿佛方才的自得只是雪千影的幻觉:“家主只是命我给元君一个交代,但如何交代,他没有说。”
“先生还真是高深莫测。”
“不过是替人跑腿,混口饭吃。明日试炼,在下也会入昆仑一观,若是有缘,还能再见元君风采。告辞了。”说完话,冷月寒又是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雪千影看着冷月寒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人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修为也让人看不透。考虑到有些秘术是可以隐藏真正修为的,雪千影判断,此人的修为当在通脉之上,是否能够到悟道境,雪千影不敢下定论。
一个陈飒就够让她头疼的了,如今又加了个捉摸不定的冷月寒,雪千影轻轻的叹了口气,摇摇头,但愿一切都是自己的心魔作祟。
“无常元君?”
雪千影正要返回宴饮,却被一个声音叫住。雪千影回头一看,这人他倒是认识,正是第一大世家泽氏的少主,泽世先的长兄,仙号六合天士的泽世光。
“泽少主。”雪千影连忙端正身形,行礼问候。“泽少主屈尊降贵,可是不放心弟弟,来寻小公子?”
泽世光摇了摇头,笑着说:“若论这天下之大,他去哪里最安心,排名第一的一定是你们莲氏的地盘了。”
雪千影陪着笑了笑。
泽世光又笑着解释,自己是代表父亲出门拜见各家长辈的,这是刚刚从绾氏出来,正准备去夜氏拜访不二元君夜一平。更向雪千影解释,自己已经在青氏拜见过莲康了,刚好莲氏又在宴客,自己便不再前往莲氏,望无常元君不要介意。
“泽少主说哪里话,”雪千影保持着微笑,“泽氏作为第一大世家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我们莲氏也没有那么不懂事。”
“若世人都像元君这么讲道理就好了。”泽世光微微感慨,更笑着凑近两步,低声说,“诸葛氏因为巡夜子弟吵闹与陆氏起了争执,此番家父教我到各家拜访长辈,也是为了暗里调停此事。”
“原来如此。”雪千影听出了泽世光的言外之意,连忙颔首为礼,“请泽少主转呈泽家主,我莲氏一定会约束好子弟,不给大家添麻烦。”
“昨夜听闻莫氏进了刺客,修为还不低。这昆仑试炼还未开始……元君多多小心。”泽世光又好心提醒着。
“承蒙泽家主和少主挂念。”
“元君客气了。我也只是顺路凑巧跟元君八卦几句。”泽世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副当真只是偶然撞见说两句闲话的样子。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泽世光请雪千影先行。雪千影也不愿再跟他客气,便行礼告辞,转身返回了莲氏营地。
眼看着雪千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泽世光转身来到一棵大树后,冷月寒正在等候。
“少主。”
泽世光摆摆手让冷月寒起身,直接问道:“陈飒那边怎么样?”
冷月寒摇了摇头。
“怎么?到现在还不能确定?”泽世光有些恼火。
“他仔细打量过,也仔细问过陈彩,但还是没有把握。”
“废物!是不是自己的种都看不出来,这种废物,留他何用?”
“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泽世光看着冷月寒,示意她说下去。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泽世光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陈飒是个墙头草,就算是你的建言,也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万一将来事情办不成,再牵连你。”
冷月寒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彻骨的寒意,“陈彩得罪了莲氏,就算那位不计较,保不齐哪个师弟师妹看不过,背地里动些手脚——毕竟昆仑遗墟异常凶险,生死祸福只在旦夕之间……”
泽世光看着冷月寒,片刻之后,终于点头:“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什么把柄。万一不成,先生也要全身而退才好。”
“是,月寒领命。”
“这是一些灵药,”泽世光拿出两个荷包,“还有一些金子。你现在孤身在外,有备无患。”
“谢少主体恤。”冷月寒接过收起,脸上的笑意真诚和善。
“万事小心。陈飒看似懦弱无能,不过是在韬光养晦,骨子里心狠手辣得很。若是失手没了退路,你就马上来找我,我定能护你周全。”
“是。”冷月寒点了点头。
泽世光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最终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冷月寒的肩膀。目光环视,四顾无人,转身大步离开了。
独自被留下的冷月寒,用手轻轻的掸了掸肩膀,看向泽世光离去的方向,抬眸冷笑。
雪千影返回自家营地,就见自家芙妹和泽世先两人脱离了宴饮,一边走着还一边说笑。
“你们这是……”雪千影还以为泽世先要提前离席回去了,正想着要不要告诉他泽世光来过的事情。
“太叔祖回来了,听闻小公子在此,特意派人来请。”
雪千影点点头,嘱咐莲芙照顾好客人,目送他们离去,心里却暗自感慨,泽世光与泽世先虽为同父兄弟,但气质全然不同。泽世先给人的感觉如六月朝阳,温暖明媚,天真可爱,可那位泽氏少主,哪怕他笑意温和,却总让人觉得阴诡难测。
“……咱们脚下这块,本来也是一座城池,叫做繁花城,很多散修和仰慕昆仑的凡人聚居在此,翼族也乐于庇护他们。后来昆仑遭遇天谴,被夷为废墟,繁花城也跟着受了牵连,山崩地裂,房屋倒塌,死伤无数。繁花凋零,成了今日这般荒土模样。”
“雪姐姐,你回来了,我们正听容姐姐给我们说昆仑往事呢。”远远的看见雪千影回来,莫雪蝶连忙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趁人不注意,却悄悄的在她耳边道,“方才夜九哥与阿先口角了几句,正巧肃风天士派人来请,阿芙就把阿先拉走了,夜九哥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第二十三章 所赠
夜小楼和泽世先起了争执?雪千影闻言微微蹙眉:“为了什么事?”
莫雪蝶将声音压得更低:“大抵就是泽氏四处收服中小世家,又借着他们的名头疯狂攫取矿产的事情。阿先站在自家立场,为他父兄辩驳了几句,夜九哥就不高兴了,言语间极尽嘲讽,让阿先很下不来台。”
雪千影叹了口气,与莫雪蝶对视一眼,“放着好好的酒肉不吃,好好地八卦不说,怎么说起了这个?”
莫雪蝶一耸肩,语气之中全是无奈:“潇大脑袋,哦不,潇大哥,说到炎州矿产丰富,更拿一种说是大家肯定没见过的矿石出来显摆,偏偏阿先见过,三言两语,就说到这上面了——雪姐姐,你不要怪潇大哥,这件事原本也是赖我,是我先没了分寸,在一众哥哥姐姐面前显摆我康州的草药……”
看着低下脑袋情绪失落的莫雪蝶,雪千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膊:“不关你的事。清欢这人,向来好胜,再说了,他们吵他们的,不要放在心上。就算是自家亲兄弟,也会时常起些争执不是吗?”
莫雪蝶甜甜一笑:“确是如此。雪姐姐,我听你的,不再想这件事了。”
回到席间落座,雪千影见其他人仿佛都没有受到争执的影响,虽然夜小楼依旧不太说话,但也跟夜小婉一起,坐在容璇玑身边,听着她说着昆仑轶事,心下觉得莫雪蝶实在太过小心了。她自顾自的喝了两口酒,自家师弟悄悄地凑了过来,把刚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莲英心思细腻,察言观色的本事比莫雪蝶还要强些,故而方才的情形描述得也更为详尽。雪千影听了,皱了皱眉,远远的看了夜小楼几眼,倒也没见他有什么不妥。
“方才夜九哥说话虽不客气,但也是说出了大多数人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如今这天下,又有几个世家不清楚泽氏的野心呢?只是辛苦泽小公子,人家上赶着跟咱们结交,还要被孤立。”
莲英对夜小楼和泽世先不同的称呼,已经表明了立场。雪千影又朝着夜小楼的方向看了几眼,嘱咐莲英,以他不胜酒力为由,早些散了,大家也确实应该各自回去早些休息,为明天的试炼做准备。
莲英点点头,起身的时候故意打翻了酒盏,又提起灵力,憋得满脸通红,仿佛真的喝醉了一般。莫雪歌容璇玑几人见了,连忙过来问候一番,又说了会话,就散了。
因为都喝了不少的酒,辛如尘安排师弟们送大家各自回去。雪千影提出要亲自送夜小楼和夜小婉回夜氏。夜小楼猜到她可能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也装着不胜酒力的样子,让自家堂妹搀扶着自己,一路朝着夜氏营地走去。
可一路上,雪千影都没开口,仿佛真的只是送他们回去一般。
一直到夜氏大门口,夜小楼沉不住气正要开口,雪千影却要夜小婉先回去,说她有话要跟夜小楼说。
“你们之间,有什么话说?”夜小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不已。但一个是亲密的好友,一个是信任的堂兄,她还是乖乖的离开了。
“找我有事?”夜小楼看着眼前的姑娘,挠了挠头,“为了刚才我和泽世先争执的事情?我不是有意……”
“我是要问你婉婉给骨刀命名的事情,不二元君与我说了你们家的规矩。我想问问,这事你要怎么办?”
“果然是这件事。”夜小楼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轻轻的压着太阳穴,“我本来想等回来之后跟姑母商量一下再去找你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按理说我应该拜托你想办法保密的,可今天婉妹开刃礼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实在没信心一一去堵他们的嘴。一旦传入夜氏中人知晓,便是木已成舟,除非我拜请伯父将她逐出家族——可一个家族弃子,又是个女孩子,就算有你庇护,有我暗中照顾,可后半生也必然过的孤苦,实在是下下策。”
逐出家族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就算是雪千影能把夜小婉接去莲氏,就算雪千影能堵住她的耳朵听不到外人的议论,她自己的心结也很难打开。
“你夜氏立家几百年,这事就没有例外?”
“除非婉妹能够突破悟道境,或者继任家主。”说着,夜小楼自己都苦笑起来,“我还不如不说吧。”
继任家主是不可能了,但突破悟道境,雪千影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是……风险太大了,而且夜小婉自己也未必愿意。
“如果,我是说如果,此番入昆仑试炼,婉婉能为家族寻得至宝,或者立下大功呢?”
“可以一试。”夜小楼挑了挑眉毛。
可雪千影自己先否定了自己:“合你我之力为她造一桩功劳,这简单,可你有把握说服她接受吗?婉婉虽然看似柔顺,可骨子里总归是你们夜氏的风骨,刚直倔强,有所为有所不为。”
听雪千影这么一说,夜小楼也冷了下来。确实,但得夜小婉是真的温婉似水,也不会一声不吭不与任何人商量,就拿自己的字号为仙器命名。
这事,成了个死结。
“先不想了,还没入昆仑,一切都是未知。没准婉婉真有什么奇遇,一下子突破境界也说不定呢?”雪千影露出笑容,更嘱咐夜小楼要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一同出发。
“是啊,昆仑试炼是要紧事。你放心吧,我会去嘱咐婉妹,不叫她自己把这件事说出去。还有,那把刀我让她收在乾坤袋里了,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你别多想。”
雪千影告辞离去,走出几步又回来,转身的时候发现夜小楼正看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又连忙挪开目光。
“差点忘了,这个赔给你。”雪千影没有注意夜小楼的目光,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包裹,递给夜小楼。
夜小楼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支筚篥!
“鲲骨?给我的?”筚篥入手寒凉润泽,莹白生光,两头包着丽金抱箍,哨片也是用鲲骨精细雕琢而成的。当真是这世间极好的东西。
更让夜小楼爱不释手的是,筚篥杆子上错入一条纤细的陨铁,陨铁表面打磨成树枝纹理,陨铁上嵌着薄如蝉翼的丽金箔雕成的银杏叶——这些叶片甚至会随着夜小楼的动作甚至是微风轻轻抖动——如果说以鲲骨相赠是雪千影大方,那么这些精巧的设心思,就是雪千影的心意了。
“我连夜做的。手头没有合适长度的鲲骨,做不成笛子,只能做这个送给你。我不通音律,所以你自己凿音孔吧。”说着,雪千影递给夜小楼一只百炼精钢做的小铲子,“用这个。”
“……”夜小楼的心里很是疑惑,无常元君的生母不是东湖花船上的乐师么?花蕊娘子当年谱的曲子,至今都在东湖上流传,就连他们夜氏也有不少子弟收藏了抄本。耳濡目染,言传身教,无常元君怎么可能不通音律?便只当做是雪千影的玩笑话,笑着将手里的筚篥转了个圈,对雪千影行礼,“多谢无常元君厚赐。”
“都说了是赔给你的。虽然不如金无天士亲手所制那般珍贵,但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若是没有趁手的笛子,就将就用吧。”
“趁手趁手,这么珍贵的鲲骨筚篥,怎么会不称手?”夜小楼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用表情解释了什么叫做爱不释手,轻轻的抚摸着筚篥,夜小楼突然抬头看向雪千影,似笑非笑,“所以,茕茕要不要也为我办一场开刃礼?”
雪千影的笑容瞬间散去,更微微一蹙眉:女儿家的小字,岂是非亲非故随便叫得?
“哼,浪荡子。”雪千影假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喂,这光秃秃的,你也不给我编个穗子!”夜小楼挥着筚篥喊道。
“问婉婉去讨,她手艺比我好。”雪千影挥了挥手,走了。
夜小楼目送雪千影离去,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筚篥,嘴角不经意的勾了起来。
“这应该要回礼吧——怎么又要回礼啊……”一想到今天堂妹收下的那一大堆礼物,夜小楼突然对回礼这件事无比头痛。
第二十四章 不容
夜小楼返回夜氏之前不久,泽世光刚刚离开。他又拜访了几位世家前辈,这才回到泽氏。
“听说莲氏那边已经散了,小公子回来了吗?”泽世光问一名负责巡视防卫的泽氏弟子。
“还没有,听说是去拜见肃风天士,要晚些才回来。”弟子恭恭敬敬的回禀。
泽世光看看天色,午时刚过,阳光炽热,便吩咐弟子,若是到了申时小公子还没回来,就派人去接。
又巡查了营地的防卫,泽世光这才来到父亲的营帐。
“走这么一大圈,辛苦了。”泽德广对长子最为看重,年幼时管教极为严格,多少伤了父子和气。待到年长之后,想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对于父亲的疏离和客气,泽世光反而很受用。
“父亲哪里话,应该的。”泽世光亲手为父亲泡了新茶,又整理了书案。
“去见过月寒了?”
泽世光点点头,并将自己与冷月寒之间的对话,几乎一字不漏的对父亲复述了一遍。
“月寒这主意不错。成大事,心必须要狠,该舍弃的就舍弃。不过一个陈飒而已,以我泽氏今日之强大,还愁没有鹰犬爪牙么?”
“父亲教训得是,是儿子妇人之仁了。”泽世光低头受教。
泽德广示意长子坐下,将手里的茶盏推给他,又问了关于泽世先今日跑去莲氏玩了大半天的事情,语气之中,略带了一些不满。
泽世光的回答倒是滴水不漏:“阿先年纪小,不谙世事,心思单纯,很多事情儿子不让他沾手,也是想保护他这一份难得的心性,父亲若要责备,都是我这个做长兄的没有约束好兄弟,还请父亲不要苛责阿先。”
“我责备你做什么——你这样心软,将来怎么……罢了罢了,你们兄弟和睦是好事。”
泽德广难得的叹了口气,长子前些年成婚了,但还没有子嗣。却从小就把幼子捧在手里。就连乔露都曾对他感慨,说阿先这孩子有福气,有“两个爹爹”心疼。
但每每想起乔露说这话的神情,明显是替自己心疼长子。
见父亲难得将思绪露在脸上,泽世先展露出和煦的笑容:“父亲,我觉得阿先有些朋友也是好事。”
“那也要看是些什么朋友。”泽德广伸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语重心长,“虽说不到万不得已,莲氏不能动,但你也要明白,来日泽氏之劲敌,非莲氏莫属。你今日放任他与莲氏结交,又对他一向骄纵,来日动手之时,万一他……”
“这话父亲说过多次了,儿子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呢。”泽世光笑着,“阿先是懂事的孩子,最懂大局为重,不会与我痴缠。”
泽德广看似嗔怪,但对泽世光的态度很满意。
长子不像儿子又有什么要紧?毕竟将来泽氏的家主,也不需要孝敬谁。
“父亲,有件事,儿子看得不太明白。”泽世光斟酌二三,迟疑着开口,见父亲鼓励自己说下去,便定了定心神,“若是无常元君的身世被揭开,那咱们就必须要舍弃陈氏了。父亲早已经看透这一步,为何还要这么做?”
泽德广却摇摇头,笑着看着自己的长子:“陈飒一旦确定了雪千影的身份,你猜是会跑来告诉咱们,还是想方设法,斩草除根?”
“父亲是想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莲威对这个徒弟的爱重,天下谁人不知。若是陈飒真的伤了雪千影,你猜莲威会不会倾长州之力,跟陈飒拼命?”
泽世光微微想了想,点了点头:“这里面不止有清泉天士和金夫人对弟子的疼爱,还有整个莲氏甚至长州百姓对无常元君的敬重——一人一剑逼兽人族后退百里的威名,足以让整个北境对她感恩戴德一辈子了。”
“听闻枫桥城里,家家户户都有无常元君的长生牌位呢。”泽德广淡淡一笑。
“可若是雪千影杀了陈飒报仇呢?”
泽德广冷笑一声:“陈飒那人,死有余辜。若她真下得去手,咱们不仅要站在无常元君这一边,必要的时候还要添把柴。”
“父亲的意思是……”泽世光恍然大悟。
“你熟读史书。当年安下士为族人复仇,屠尽药王谷群狼,世人敬佩赞叹,但放眼世家,更多的却是忌惮。不然又怎么会逼得他空有一身医术,却隐世谷中数百年寸步不出?”泽德广的脸上带着冷笑,言语之间仿佛已经看尽了世态炎凉,“不过是杀了几只恶狼,世家尚且如此,若无常元君一怒,杀得宁州血流成河,到时候……”
“到时候别说她曾在北境退敌百里,就算是她灭了整个兽人族,这天下也容不得她了。”
泽德广满意地笑道:“来日方长,有些事慢慢筹谋,不要着急。回去休息吧,明日入昆仑是大事,就算咱们有陈飒亲手绘制的地图,也仍旧不能掉以轻心。”
泽世光拜别了父亲,回到自己的营帐当中。将方才父子间的对话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无常元君的风采他确实仰慕,甚至不惜扯谎绕远,只为跑去与她说两句闲话。可与泽氏的千秋大业比起来,儿女情长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他内心期许,最好雪千影能够杀了陈飒,哪怕屠尽宁州陈氏也无所谓。将来或许,不,是一定,莲氏一定会被连根拔起,但他可以去求父亲,金屋藏娇,也不是没有可能。
被人肖想的无常元君,此刻正坐在太叔祖莲康的查案前,看着老人家亲手烹制她从容太初那里带回来的茶。
“容太初那个老东西,难为你了?”莲康看着心爱的徒孙,语气淡淡,但中气十足。
“老人家找我喝茶叙旧,怎么就难为了。”
“哼,那是一只老狐狸。”莲康扬起下巴,撅起的胡子跟着嘴唇的开阖抖了抖,“你不要着了他的道。”
雪千影撇了撇嘴,换了一副撒娇的嘴脸:“他就是搬出了跟我娘亲的交情,套套近乎,除了让我帮他照看璇玑,倒也没说别的事情。”
“哼。”莲康冷哼一声,“没有最好。”
“太叔祖,有件事……”雪千影欲擒故纵,却被老人家识破了。
“赶紧说,别吞吞吐吐的,跟我耍什么心眼——好好的孩子,都被那帮人给教坏了。”
雪千影吐了吐舌头:“我想问关于雁图匣和凤羽的事情。”
莲康没有马上回答,甚至没有看她,而是慢悠悠的把茶烹好,自己尝了一口,撅着胡子摇了摇头:“聚州的茶,确实不错。可若是他能不来烦你,我宁可一辈子不喝茶。”
“太叔祖……”
“你踏踏实实的去昆仑遗墟找你想要的东西。至于你问的这件事,等你出来,回长州,我慢慢说给你。”
“看来事情很复杂。”
莲康却摇头否认:“不复杂。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怕误导了你,需要回去开启禁书库,查证一番,再讲给你听。”
“那太叔祖好好休息。此番年轻子弟的安危,还要拜托太叔祖多多费心。”
“你放心,老朽这把骨头摆在那里,没人敢怠慢我们莲氏。而且今次用作信号的烟花是统一的制式,就是怕各大世家不肯尽力援助。”
“泽氏虽然野心勃勃,但这端水的功夫倒是不赖。”
“可不,就这小小的一枚烟花,收服了多少小世家的心呐。”莲康捻髯一笑。
雪千影告辞要走,又被莲康叫住。
“听说你送了根笛子给夜氏那小子?”
“是筚篥——谁舌头这么长,都八卦到太叔祖这里来了?”雪千影一脸无奈,咬着嘴唇,“看来得教如尘师弟好好整饬一下。”
“你别扯开话题,”莲康太了解这小丫头了,笑呵呵的气她,“往常你送东西给什么人,不这么紧张的……”
“太叔祖,您要真是有精神没处使了,我找英儿来陪您下棋好不好?”
“哟呵,还恼了。”
莲康越是笑,雪千影越是生气,老爷子为老不尊起来,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行啦行啦,不气你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这事很多人看在眼里,保不齐说些个什么有的没的。那小子我远远看过一眼,倒也不像是心术不正的孩子,约么也不会利用你给夜氏造势。不过人心隔肚皮,你还是小心点,他们夜氏的家教门风,可不比从前了。”
“是,孙儿记下了。”雪千影这才正经了神情,把明日要与莫雪歌和夜小楼一起入昆仑的事情告诉了莲康。
“芙儿告诉我了。这是好事,你们三个联手,就不会有人在中间挑唆。只是,你这一趟要办的事情……你信得过他们?”
“我不愿把人往坏处想。信得过信不过,要事到临头才知道。不过我预感这件事瞒不了太久了。陈飒已经对我起疑,前前后后的试探,想必入了昆仑之后,陈彩也不会少了对我的纠缠。既然要利用阿横和夜九来帮我挡去一些麻烦,不如大大方方开诚布公,若是我们之间的情谊能够长久,将来也让师父师娘和家里松口气。”
莲康揉了揉眉心,“你看人眼睛毒,我不操这份心了。”说着对着雪千影挥挥手,示意她走。
雪千影出了帐子,手搭凉棚,看着昆仑的骄阳。莲康不表态,就代表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仍有顾虑。老人家的性子,向来是支持小辈自己去撞一撞的,只是这次自己面对的南墙,不是一般的硬啊。
第二十五章 试炼
“听说了嘛?无常元君有意与咱们少主交好,方才还送了亲手制的笛子呢。”
师兄弟们说闲话的声音从帐子外面传进夜小楼的耳朵里,手执画笔的夜九公子轻轻的咳了两声,帐子外面瞬间安静下来,不久就听得一阵脚步声。
夜小楼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今天跟雪千影说话没有刻意避开任何人,两人言笑大方,倒也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只是无常元君极少外赠的鲲骨,被很多人看在眼里,难免浮想联翩。
这不,没等着外人说出有的没的,自家人已经传开了。
“不就是一支筚篥么,他们要是看见婉妹收的那些礼物,估计要背吓昏过去了。”夜小楼喃喃自语,好不容易构思出落笔,又被外面的说话声打断,舔满了墨汁的画笔,只能犹豫着停在空中。
“九哥!”欢脱的小姑娘钻了进来,“诶?九哥在写信,是给大伯父吗?”
夜小楼点点头。自从出门以来,他会把每天发生的事情传信给大伯父。
“我也要写!”夜小姽夺过毛笔,笑嘻嘻的说道,“我要告诉大伯父,无常元君送了九哥一支鲲骨笛!”
“夜小姽!你敢胡闹,我就派人把你送回夜阳!”夜小楼抬头看着年芳十二的小堂妹,半是恼怒,半是逗哄。
“九哥不要吼我,我保证乖乖的,明日也跟在姑母身边,不给你们添麻烦!”夜小姽梳着两个团髻,扎着鲜红的头绳,后脑插着两支精致的发梳,说起话来发梳上的流苏跟着摇晃,娇俏可爱。
“九哥,赏我支新画笔呗,你之前给我那支都秃了。”夜小姽扯着夜小楼的袖子撒娇。
夜小楼轻轻的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你十六姐从肃风天士那里得了几支他老人家亲手制的好笔,冰原狼的尾毛,你去问她讨,她肯定给你。”
“那是十六姐开刃礼长辈所赐,我怎么好去讨要?”夜小姽笑容依旧,说这话就凑到了夜小楼耳边,“九哥,那几个坏东西,商量着夜里去烧十六姐的帐子呢。”
先前夜小姽说话的声音很大,仿佛就是为了掩盖这一句悄悄话。
夜小楼听到之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却被夜小姽扯着袖子:“你别动怒,我就是路过,听了那么一两句,万一是我听错了呢?”
万一夜小姽没听错呢?夜小楼越想越气。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要去烧亲姐妹的帐子?
“你帮我办件事。”夜小楼看着小妹妹。
“我明白了。”夜小姽细细地将夜小楼的话记了下来,准备去找夜一平。
“不要声张,悄悄的去。”
“放心吧,九哥,反正我这些日子到处乱窜,他们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提防。”夜小姽拍了拍胸脯。
“回头我去问你十六姐帮你要两支好笔来。你之前一直惦记的怀州白墨,也给你。”
“九哥最好了。”夜小姽搂着夜小楼的胳膊晃了晃,又装腔作势的大声说了几句话,离开了夜小楼的营帐。
昆仑的夜寒冷而静谧。除去后半夜夜氏营地突然响起了一阵铜锣声,但没多久又平息下来。一向警醒的夜小楼对自家的热闹却是充耳不闻,甚至第二天一早起来都没有过问。
九月十五,日属大吉。卯正时分,趁着日头还不算毒辣,各世家准备进入昆仑遗墟的年轻子弟们,集合在陈氏事先已经整理出来的一大片空场上。泽德广站出来,代表各个世家长辈,象征性的说了些勉励关怀的话,就请陈飒开启了昆仑外的禁制,无数条通往昆仑遗墟的小路,展现在各世家子弟们的面前。
自然不能蜂拥而入,各世家的长辈们已经提前抽了签,按照顺序,大多是自家子弟三五结伴,依次进入昆仑遗墟。自然各家长辈们还要再叮嘱一番。
“不二元君,听说昨夜夜氏营地走水了?”泽德广此时却带着几个弟子,钻到了夜氏这边。
“让泽家主费心了。”夜一平笑着客套,“孩子们贪玩,夜里的炭火星子蹦到了帐子上。还好是没人住的,有惊无险。”
“如此便好。”说着,泽德广又拿出长辈的态度,对夜小楼等一众夜氏子弟嘱咐道,“昆仑夜里寒凉,你们在遗墟之内也少不得要生火取暖,千万要小心。”
“是,多谢泽世伯叮嘱。”夜小楼代一众兄弟姐妹们谢过泽德广,一声世伯更拉近了大家的关系,一派其乐融融的表面文章。
“夜胜寒,该咱们出发了!”不远处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众人齐刷刷的看过去,只见莫雪歌、莫雪蝶姐妹,身边雪千影和容璇玑,四人站在一起,招呼着夜小楼。整个广场顿时如同扬汤止沸,喧嚷热闹的昆仑外,突然安静下来。
“你们这是……”一众长辈,就算是泽德广也愣住了。
“小三圣结盟了!?”各世家子弟此时都已经被惊掉了下巴。
“加上燃犀元君容璇玑,这一路有四个悟道境?!”
“我的天……”
“咱们还进去吗?”
仿佛烧红的火炭被丢进了冰水,看见这一幕的世家子弟们,哗然不止。
“咳咳。”泽德广轻轻的咳了几声,可沸议并没有停歇下来,反而愈演愈烈。泽德广不得已释放出灵力威压一众小辈,更看向雪千影,心说你们几个还真会惹麻烦。
雪千影却没有理他,反而与莫雪歌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她们本就是来闹事的,就是要让那些管不好自己舌头的人知道,此番试炼,小三圣结盟,若是哪个揣了搬弄是非的心思,趁早收起来。
夜小楼与夜一平话别,又与泽德广行礼告辞,之后便带着夜小婉,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来到雪千影和莫雪歌四人的身边。
不论修为地位,单论容貌打扮,这六人就十分惹眼:莫雪歌、雪千影和夜小楼,一个大红劲装腰间佩剑,一个雪白长裙撑着红罗伞,一个黑色锦袍,手里转着莹润的鲲骨筚篥,三色相撞,好一幅锦绣图卷。
“无常元君,纵横元君,咱们走吧。”夜小楼淡淡一笑,对两人行礼问候,又回头看向昆仑外等待的各世家子弟,目光冰冷,不怒自威,令一干人等脊背发凉,心里忍不住的打着寒颤。
小三圣身后,莫雪蝶一身劲装,腰间佩着蛊惑,手里拿着一把长柄团扇,紧跟长姐;夜小婉一身男装,窄领剑袖,红黑相称,背后背着双刀,跟着兄长。走在最后的是红色短袄藏蓝襦裙的容璇玑,手里把玩着几枚金钱,身后背着卷中剑怀璧,神色淡然,脸上带笑,施施然穿过人群。
六人在一众世家子弟的目送之中,缓步走到界碑前,界碑后,是巨大的关隘遗迹。那关隘上应该高悬的描金石匾,如今已经埋没在荒草之中,天门关三个大字,也只有半个天字还隐约可见,而金粉早已没了踪迹,只有斑斑青苔,应和着边上的杂草和碎石,诉说着昆仑当年的巍峨胜景。
容璇玑与雪千影对视了一眼,看似无心的随手指了一条小路,雪千影点了点头,率先进入了昆仑遗墟。留下身后一片鼎沸。
“父亲……”泽世光来到泽德广身后,低声道,“打听过了,是他们昨日在莲氏就约定好了的。阿先也知道,大概是没当成要紧事,没有对咱们说。阿先也与修氏兄弟约好了要一路走。”
泽德广却早已从惊愕之中缓过神来,笑着安慰长子:“无妨。本来想在昆仑内有所行动的,也不是咱们泽氏。你且放心去。阿先那边足以自保,你也不必挂心。”
“是,那儿子去了。”泽世光拜别父亲,带着几泽氏子弟,进入了昆仑。另一边,泽世先汇合了修氏兄弟,再加上莲氏的医师莲萱,也进入了昆仑之中。四人没走多远,就碰到了莲师兄妹。
“你们不是一早就进来了?怎么脚程这么慢?”泽世先凑到莲英和莲芙身边,他很喜欢莲氏这对双生子。
“那边刚刚升起了信号烟花。”莲英指着不远处说道。
“刚进来就遇险了?”泽世先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没准是谁家子弟误用了信号。或者大惊小怪也说不定——这种事每年都有。”修齐笑着安慰几个小朋友,“既然碰见了,我们一起走一会儿吧,到了前面有岔路了,再分开。”
修正自然同意兄长的意见,莲氏兄妹对视一眼,也答应了。六个人一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接连不断的看见不同方位的信号升空,不时有传送法阵的灵光冲天而起。
“看来咱们还挺走运的。走了这么远,也没遇见什么事儿。”泽世先对于自己选的路很是自得,笑着说道。
“你们都不觉得吗?”修正虽然被缎带遮着眼睛,但还是环顾四周。
“觉得什么?”泽世先愣了愣,看了看莲英,莲英摇了摇头,又看下自家妹妹,莲芙也是一头雾水。
修正叹了口气:“差点忘了,你们修为都比我高出不少——这昆仑遗墟内的灵力结成团雾到处乱窜,威压甚重,你们几个修为高,自然不会觉得不适,可我若不是在进来之前服下大把灵药,怕是现在也扛不住,主动退出了。”修正阖上手中的折扇——那是他父母留下的遗物,玳瑁制成的金漆折扇,也是修正傍身多年的仙器——轻轻的拍了拍修齐,“兄长,你可有不适?”
修齐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看起来还算自在:“我也服了药,现下还好。”他指了指远处连绵峘艮的山脉,面露忧色,“只是不知道还能走多久。”
第二十六章 前路
众人都只当修齐担心自己的修为不够支撑到昆仑深处,正要出言安慰,修正却开口问他:“兄长是担心小蝶?”
被弟弟拆穿心事的修齐点了点头:“你我都在通脉境,尚且如此,小蝶的修为……我着实担心。”
“放心吧,有师姐他们在呢。”莲英笑着安慰他,“你们不知道,师姐有很多奇珍异宝,保不齐拿出哪一样来,就能抵挡这昆仑的灵力威压呢。”
“如此当然好。”修齐勉强笑了笑,也不愿因为自己的担忧扫了大家的兴致,“咱们继续走吧,这条路看起来一直也没有岔路,咱们趁着天还凉爽快些赶路,等到午时,寻一个阴凉处再休息。”
见他神情稍解,大家也都放下心来,莲英和泽世先开道,莲芙与修齐谈天说地,莲萱和修正一路讨论着药草和医理,不多时又走出好远,路上还遇到了几伙别家的子弟,大家都没有太过客套,互相打个招呼,就继续各自赶路。
“这条路是去往云中城最快的路线,就是凶险一些。”容璇玑辨别了方位,指着前方说道,“不过,若是你们几个合力都走不得这条路,那么恐怕也就没有人能够到达云中城了。”
“原来容大娘子是认路的?”夜小楼蹙眉看着容璇玑,“可是看容大娘子的年纪,应该也是第一次进入昆仑才对。”
容璇玑淡淡一笑,看了看雪千影,便毫无顾忌的将雁图匣的事情解释给几人听。
原来容氏开启过雁图匣?莫雪歌有些好奇,但又不好发问,看着手上的凤羽,有些走神。
“小蝶,你哪里不舒服吗?”夜小婉一直挽着小蝶,突然发觉她手冰凉,还全是汗,不由得很是担心。
“方才被灵力团撞了一下,有些难受。”莫雪蝶说话都有些气喘了。“果然还是有些勉强,要不,长姐,你随雪姐姐他们继续走,我不行了。”莫雪蝶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本来修为低微就支撑不住,如今又失了意志,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
莫雪蝶突然觉得轻快了一些,就见雪千影用罗伞遮在了自己的头顶,将自己纳入了她的灵力气场之内,整个人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进来之前有没有服药?”雪千影揽着莫雪蝶的肩膀,支撑她不至于摔倒。
莫雪蝶点了点头,修正给了她不少药,她都吃了,但还是扛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莫雪蝶看着妹妹很是心疼,她很感激雪千影保护妹妹,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越往里面走,灵力威压越强,昆仑之内不能御剑,消耗的灵力恢复极慢,就连绝品的灵药,作用也会减半,若是意外受伤,几乎全凭肌理康复,金石医药只能杯水车薪。这也是每次昆仑试炼各世家都要折损不少人手的原因。
“你这样子,又能护她多久,真当自己的灵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莫雪歌看着雪千影,又拉着妹妹的手,“是姐姐不好,你若是难受,姐姐陪你出去如何?”
莫雪蝶连忙摇头:“我放出信号,就可以经由传送法阵出去,家中的长辈们会照顾我的,姐姐不要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莫雪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知道此番机会难得,不止是能与雪千影夜小楼两个修为强悍的盟友同行,更因为容璇玑那里可遇不可求的详细地图。如果姐姐因为自己便放弃了如此良机,她心里就更难过了。
“撑多久算多久。”雪千影却没把莫雪歌的话当回事,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处残垣,“咱们先到那里去,想想办法。”
雪千影撑伞,带着莫雪蝶往前走,莫雪歌在另一边搀扶着妹妹,心里纠结矛盾。
夜小楼则看了看夜小婉:“你如何?”
“还好,虽不像小蝶那么辛苦,但也不确定能撑多久。”夜小婉微微一笑,“九哥,你放心,走不动了我不会逞强,一定会告诉你的。”
夜小楼放心地拍了拍妹妹,示意她跟上雪千影几人的步伐,自己则缓了几步,留在最后押尾。
“还是得想个法子才行,这样就算能走下去,也挨不到云中城。”容璇玑环顾四周,好像再寻找什么,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就算昆仑遗墟是座宝库,也不可能随手就能抓到解决问题的宝贝。
几人走了约么一刻钟左右,终于走到了雪千影所指的那处废墟。这里看起来倒还不错,房屋虽然大多坍塌,但有几面围墙还算完好,可做遮蔽。庭院里的荒草有半人高,容璇玑拔出佩剑,跟夜小婉两人一起,很快割出了一片空地,供大家休息。
“阿横,你懂不懂能够暂时遮蔽灵力的阵法?”雪千影扶着莫雪蝶坐下,收了伞,打量一下四周,确认了安全,这才开口问莫雪歌。
“倒是有几个,我说给你听。”莫雪歌说了三四个可用的阵法,雪千影略一思索,选定了一个。莫雪歌祭出棋盘山海,黑白棋子星罗棋布,不多时布阵完成。
阵法成型的瞬间,不要说莫雪蝶和夜小婉,就连容璇玑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若是能带着这阵法一路前行,就好了。”容璇玑拍了拍手,虽然知道不切实际,但还是开了个玩笑。
“就算阵法能够随咱们移动,我也没有那么多灵力支撑呀。”莫雪歌用随身带的清水浸了帕子,递给莫雪蝶。
“眼下要如何?你且说,我来做。”夜小楼走到雪千影身边。这一路雪千影为莫雪蝶撑伞护佑,莫雪歌又刚刚布置了法阵,只有他除了赶路什么都没做,灵力保持得最好。
“阿横和璇玑照顾小蝶和婉婉,你就先负责警戒吧。至于如何赶路,让我想想。”雪千影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掏出一大堆的乾坤袋,挨个翻找。
夜小楼站在庭院当中,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看着远远近近不断升空的信号,“今年这信号烟花换了统一的制式,虽说是能让各世家长辈在救援时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可也难看出各家的成绩和损失了。”莫雪歌与夜小楼并肩,轻声说道。
“总归是利大于弊,损失可以出去之后再算,可若救援不及甚至有意拖延……虽说各家长辈皆是德高望重不至于此,但此举也算是避嫌。只是,”夜小楼顿了顿,手里的筚篥下意识转了个圈,“只是这样一来,像泽氏、青氏这些出人出力更多的世家,日子久了难免内心不平。”
“平与不平,也要五年之后再说了。”莫雪歌淡淡一笑,用下巴指了指雪千影的方向,“你猜她能想出办法吗?”
夜小楼笑着摇摇头:“我信她有办法,但却不想她有办法。”
莫雪歌挑了挑眉,突然笑出声来:“你还真是直率,小蝶是我妹妹,你就不怕我听了生气。”
“婉妹也是我妹妹呀。”夜小楼叹了口气,看向莫雪歌,“若是只有你我,即便是你我有办法能够拉着她们走这一遭,我也会劝你放弃。”
莫雪歌皱眉,夜小楼的意思她很明白:“你我与茕茕不同。她就是空手而归,也没人敢说半句闲话。”可他们背负着家族,注定不能轻松。
“是啊。”夜小楼苦笑一声,神情之中带着几分羡慕。
“你们两个有在这感春悲秋的功夫,不如一起去帮茕茕想想主意。”容璇玑站在他们身后,抱着胳膊撇着嘴。
夜小楼回头:“容大娘子号称谪仙,此时可有法子?”
容璇玑翻了个白眼,瞪着夜小楼:“讨嫌!”
“找到了。”雪千影拿着一只乾坤袋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三个:“在说什么?”
“在开盘口下赌注,赌你到底能不能想出办法来。”容璇玑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夜小楼和莫雪歌听了,都不自觉地揉了揉脸,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严肃紧绷。
“翻了我娘亲留下的记忆,找到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雪千影手里托着的,竟是一块凤凰胆。
“凤凰胆?”莫雪歌和容璇玑对这东西可是记忆深刻。
“令堂?”夜小楼却抓住了雪千影话里的线索,“怎么,令堂曾经到过昆仑吗?”
第二十七章 退出
“是啊,我娘亲是昆仑翼族。”雪千影勾唇轻笑,“昆仑医仙雪蕊姬的名字,你们该听说过?”
除了已经知晓雪千影身世的容璇玑,其他人仿佛被定身了一般,个个瞠目结舌看着雪千影。
“所以,你对昆仑应该很熟悉?”夜小楼算是先缓过神来。
雪千影摇了摇头,“我出生的时候,昆仑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在昆仑生活过。”雪千影语气平淡,没有一丝的悲伤。
“那……”夜小楼心里有很多话要问,可眼下也不是能问出口的时机。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把昆仑医仙和东湖花船上的乐师联系在一起。
“先说解决问题的法子。”雪千影对夜小楼笑了笑,“咱们有两块凤凰胆,婉婉那里那一块,是昨日阿正所赠,我这一块,是娘亲留下的遗物。凤凰胆内含强大的灵力,稍加引导,便可形成结界,保护她们不受这灵力气场的威压。而制成结界的法门,也十分简单,不需要消耗太多灵力便可成功。”
说着,雪千影为手中的凤凰胆注入了灵力,本就华光异彩的宝石,瞬间绽放出惊人的光芒,雪千影将宝石塞进莫雪蝶的手中,光芒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不多时灵力散去,但莫雪蝶整个人看起来,舒畅了许多。
雪千影又如法炮制,将夜小婉的凤凰胆也制成结界,之后又叫莫雪歌撤去法阵,让两个姑娘自由活动了一会儿,果然不再受乱窜的灵力干扰,十分自在。
“等出去之后,要好好谢谢阿正才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夜小婉看着手里的凤凰胆,既高兴,又感恩。
“这东西就这么捧着?”如此宝贝的东西,又是雪姐姐母亲留下的,莫雪蝶捧着凤凰胆的手,几乎不敢动,生怕摔了碰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
莫雪歌找出一个纱制的荷包递给妹妹。莫雪蝶受到启发,思索了片刻,掏出随身带的丝线,手指飞舞,不多时就编织出一个小小的网兜,凤凰胆放进去正合适。
莫雪蝶又编了长长的线绳缝在网兜上,而后将凤凰胆挂在自己脖子上,塞进了衣服里面。而后,又给夜小婉如法炮制做了一套。两个姑娘紧张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
六人休息了一会儿,决定继续赶路。莫雪歌和雪千影开道,莫雪蝶和容璇玑一起走在中间,夜小楼和夜小婉押尾。
“所以,陈飒是你父亲?”莫雪歌突然问道。
雪千影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但没有说话。
“我不是有意冒犯让你难堪,就是好奇。”莫雪歌转动着手上的凤羽,“虽然凤羽之中的历史记载不能检索,但作为莫氏族人却可以随机看到一些记载。我刚巧看过昆仑覆灭始末,对陈飒所为,哼,印象深刻。”
“阿横,我不是有意隐瞒你和夜九,但也确实有利用你们帮我抵挡陈家的意思。”
“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了你们呢?”莫雪歌淡然一笑,“不然此时小蝶就只能在昆仑外等着我出去。”
雪千影摇摇头,这不是一个意思。
“不提陈飒,咱们说点别吧。你就不好奇,我娘亲的事儿?”雪千影岔开了话题。
“好奇也要你肯说才行。不过当初既然医仙逃离昆仑的时候已经有孕,又辗转从昆仑逃到东湖,一路上必然受了很多苦。后来又遭遇了那样的事情。我很难想象,那年你只有七岁,就敢当街杀人,还杀了不止一个人。”
“若非是师父亲自去了,怕是我早就被处死了,又怎么会有今日?”提及往事,雪千影倒是有些感慨。
“茕茕的事,你知道?”夜小楼看着最前面两个女孩子亲密无间的聊天,突然转头问夜小婉。
“知道一些。虽然她没说过要保密,但事关她的身世,说出来总归是不好。”夜小婉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突然又抬头:“九哥,你这样一口一个茕茕的叫着,是不是不太好?”
夜小楼挠挠头,他们是平辈的朋友,互相称呼字号,有什么不好?她们不也是叫自己夜九或是夜胜寒么?
“不说是对的。她这样的身世身份,一旦被世人所知,怕是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祸事。”夜小楼岔开话题。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夜小婉看穿了兄长的心思,笑着点点头。
“原来她是医仙的女儿,怪不得有如此天资。”夜小楼有些释然,这样的同辈,比不过倒也不丢人。
“不过啊,茕茕她既不通医理药理,也不善音律,也是有趣。”
“许是因为陈飒的缘故……”这句话夜小楼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说出来,他怕雪千影听见尴尬。
“她不认陈飒的,所以没关系。”夜小婉却看出了兄长的心思,低声替好友解释,“她说陈飒不是她父亲,不必顾忌也不必顾虑。”
“傻子。”
夜小婉看着兄长,她不太明白这句“傻子”说得是自己还是雪千影,但见兄长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自己也就按下心思,不再说话。
几个人一路不紧不慢,沿着容璇玑选定的路线一路赶赴云中城,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约么快到午时,几人合计要停下来修整一下,容璇玑指了指不远处一片阴凉,大家都觉得很好,就走了过去,结果没到近前,就看见那边围了不少人。
“那边,是你们莲氏的人吧?”容璇玑皱了皱眉。
雪千影的神色也不再轻松,与几人快步过去,却见不止是莲苹这一队,修氏兄弟、莲氏兄妹、泽世先以及恩无忌辛如尘所率人手也都在。修正更是和莲萱一起,正在为一位受伤的莲氏子弟医治。
“发生了什么事?”雪千影拨开人群问道。
见是自家大师姐来了,一众莲氏子弟仿佛看见了救星,神情瞬间舒展开来,整齐地对雪千影行礼。
“大师姐。”莲苹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雪千影按下。
“有什么话你坐着说就好。”
“我们遇到了袭击,”莲苹的脸上有懊恼有疑惑,还有愤怒,“那人的身手打扮都看不出来路,一击之后,毫不恋战,快速遁走。”莲苹指着修正正在施救的两名莲氏子弟,一个看起来还算清醒,只是浑身都是血,伤得不轻,另一个已经昏厥过去,穴位上插着修正的金针,看起来伤势十分严重。
“苹师兄伤势如何?”雪千影又问。
莲苹别过脸没有说话,倒是莲萱迟疑了片刻,斟酌着开口:“苹师兄的脚踝被一剑贯穿,还好没有伤到要紧的筋脉。但如果治疗恢复不够仔细,怕是会留下残疾。”
莲苹今年三十有九,是莲氏第十七代子弟之中年纪最长、也是最先悟道成仙的子弟。莲苹受教于莲康,平日里温厚和善,对师弟师妹们是真心疼爱。此番受伤也是为了保护同门,便是听到莲萱说,他可能落下残疾,也不如看着师弟们重伤自己却无力保护,来得心痛。
雪千影皱了皱眉,蹲在莲苹身边:“师兄,虽说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来昆仑了。但身体要紧。”
莲苹叹了口气:“我听大师姐的。”
事不宜迟,雪千影命师弟放出信号。
“大师姐,少主,”莲萱却开口,“我与苹师兄他们一道出去。”
莲苹急忙阻拦:“外面也有医师,师妹你……”
“此番咱们莲氏带来的医师不多,若是将师兄们托付给外人,我不放心。”莲萱很是坚持,“这昆仑遗墟,五年之后我还有机会,若是几位师兄因此耽误了治疗,我心里这个坎儿,一辈子就过不去了。”
雪千影与莲英对视一眼,莲英轻轻的摇了摇头,师姐来之前,莲萱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和莲芙都劝过,但莲萱不为所动。
“机会难得,总不能耽误了师妹……”
莲苹还要说什么,却被莲萱打断:“师兄不能只想着我们,也要想想嫂夫人和侄儿。”
信号升空,不多时,传送阵开启,莲萱与莲苹,以及另外两位受伤的莲氏子弟,一起进入了传法阵。
目送他们离开,莲氏子弟的士气有些低迷,莲英犹豫了片刻,正要着手安排接下来的事情,辛如尘却率先开口:“大师姐,少主,我带他们这一队吧。”
本来按照计划,他和恩无忌、莲英和莲芙分别各带一队,这是最为稳妥的方式。辛如尘主动提出与恩无忌分开,为的就是让莲英和莲芙能够走得更远。
“有如尘在我自然是放心,只是……”雪千影看着辛如尘,辛如尘微微一笑,想要解释的话,全都在这个笑容之中了。
“好吧,这一队就交给如尘师弟了。茹师姐,”雪千影拉过一位莲氏年长女弟子的手,“茹师姐此前来过昆仑,很有经验,就辛苦你给如尘师弟打打下手,遇事你们多商量。”
年长的莲茹点头称是。
雪千影又对辛如尘嘱咐了一番,教他遇事一定要多听莲茹的意见和建议,之后便目送师兄弟们上路。
恩无忌带着另一队人也重新出发了。
“师姐,这次的袭击……”莲英轻声道,“到底是针对我们莲氏,还是说,只想搅浑水?”
雪千影勾唇轻笑:“英儿考虑问题越来越老道了。”
莲英莞尔,却又摇头:“正是因为看不透,所以更要思虑周全。袭击莲氏弟子有什么好处?袭击普通的世家子弟又有什么好处?如果目标是莲氏,那么接下来我和师姐都要加倍小心,如果不是莲氏,那么……”
“那么咱们就更要多加小心。看不清的目的,才最危险。”雪千影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转过身就听莫雪歌道:“本来你家萱师妹是要保护阿齐阿正的,现在他们这一路缺了人手,不如叫他们和莲少主并做一路吧,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又笑着说,“看来出了昆仑我要备份厚礼,感谢莲氏照顾我莫氏中人的恩情。”
如此便算是说定了,几个人一起修整了一会儿,莲英莲芙,修齐修正,泽世先,五人先行离开,继续朝着他们选定的方向前行。
“谢谢你。”看着他们远去,雪千影对莫雪歌轻声道谢。
“与其担心,不如防患于未然。”莫雪歌会心一笑。
第二十八章 试试
就算有人想要兴风作浪,也不会不敢对泽世先动手,莫雪歌这么做,无异于送了莲师兄妹一张护身符。
“可是,他们的目标若是莲少主,就不该袭击莲氏子弟,这不是打草惊蛇么?若是针对茕茕……”容璇玑在一旁皱着眉头分析道,“那么这个举动更加毫无意义,难道只是为了挑衅?我更倾向于是有人想要把水搅浑。我猜应该也有别家的子弟遇袭了。”
莫雪歌点点头:“我亦如此猜想。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能够确保莲少主他们平安,茕茕这边也能放开手脚了。”
“若是冲着莲氏,那这种手段也太想不开。若是冲着茕茕,”容璇玑看向雪千影,“陈氏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倒也不像是陈飒的行事风格。”
“或许,他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茕茕坑在昆仑里面呢?毕竟在这里发生些意外,太容易了。”夜小楼突然插嘴。
“云齐天士一口一个‘茕茕’的叫着,好亲热的样子。”容璇玑白了他一眼,示意夜小楼这么称呼很是失礼。
不等夜小楼分辨,雪千影冷笑开口,“这趟试炼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管他们是挑衅还是什么,咱们走咱们的路。我不会主动出手,但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我下手,”雪千影环顾四周,手腕一抖,将风月伞撑开,遮住了头顶正午的骄阳,“那就来试试吧。”说着,率先继续赶路。
“都说云齐天士心比天高,你看无常元君这气势,倒也不遑多让。”容璇玑靠在莫雪歌身边,撇着嘴,似赞叹,似感慨。
“她这股子张狂劲儿也不是现在才有的。咱们啊,学不来。”莫雪歌笑了笑,拉着容璇玑跟上了雪千影的脚步。
“若论张狂,还是我九哥更胜一筹。”夜小婉拉着莫雪蝶,跟着容璇玑和莫雪歌,边走边闲聊。
“四岁入门,十一岁便达到了通脉境,同年悟道称仙,以一人之力,平定邵氏长达数十年的内乱,云齐天士当年的风光可谓是无人能望其项背。”容璇玑摆着手指头算着几人的年纪。
“直到无常元君横空出世,”夜小婉笑着说,“八岁入门、九岁通脉、十岁悟道称仙、十一岁一人一剑逼退兽人族百里、十二岁独自北海猎鲲的莲氏首徒,如此不世出的奇才,就连我家大伯父也十分羡慕呢。”
“没等世人反应过来,将两人比肩,我家长姐就继任了家主。年芳十四的少年家主,纵观这天下千年,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莫雪蝶此刻不再受昆仑灵力威压的困扰,整个人精神了许多,骄傲的炫耀着自家长姐的威风。
“自此,就有了小三圣的名头——不过青出于蓝胜于蓝,当年三圣声名初显,可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容璇玑笑着接过莫雪蝶的话锋,“那一年我刚刚稳固在通脉境,惹得我爷爷长吁短叹,说是我容氏好不容易出了几个资质不错的,还是被你们给比下去了。”
“说到底,小三圣的名头,不过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交过手。若是经历了名仙擂,我们之间排出个一二三来,到时候这天下又是另一番气象了。”
莫雪歌的话,惹得容璇玑有些懊恼:“对啊对啊,昆仑外筹备这几日,世家子弟们在一起多有切磋,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让你们三个交交手,分出个长短来!”
“我们交手?怎么交?拿出真实修为?怕是陈氏辛苦整理出来的营地,就要被毁个七七八八,若是只比招式,又有哪个比得过游历天下的无常元君呢?”莫雪歌笑着摇摇头。
“那倒也是。”容璇玑赞同莫雪歌的话,但还是兴致十足,“等咱们到了云中城,若是时间富裕,你们切磋一番如何?我们三个发誓保密,绝不把结果说出去!”
莫雪蝶和夜小婉跟着连连点头。
“那也要等先到了云中再说。”莫雪歌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容璇玑颇感无奈。
四个女孩子欢声笑语,走在最前面的雪千影听了,只是摇摇头笑了笑,继续赶路。而走在最后的夜小楼,虽然被叽叽喳喳吵得头痛,但还是竖着耳朵,听得很是认真。
如果能认真的打上一场,哪怕还是输呢,也足以让夜小楼跃跃欲试。甚至不是雪千影和莫雪歌,容璇玑的伸手也让他很感兴趣。出来走动,果然比困在家里打理俗事要有趣得多。
走到一处岔路,雪千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容璇玑。容璇玑将手中的金钱抛出卜卦,皱起了眉头。
“按舆图所指应该是往右边走,可卜卦的结果,却有血光。”
“那走左边呢?”夜小楼问道。
“左边是去六元城的路,六元边上是密瘴林和弱水,没有去往云中的路。”容璇玑摇了摇头。
“既然无路可选,那就走吧。”莫雪歌倒是十分坚定,将长剑从腰间取下,攥在手里,“不管是人是鬼,咱们去碰他一碰。”
“好!”夜小楼第一个答应。很少见莫雪歌如此舒朗豪气,夜小楼有些意外。
六人变换了队形,夜小楼和雪千影开路,夜小婉和容璇玑一左一右,将莫雪蝶护在中间,莫雪歌殿后。几人超前走了一段,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而再往前几步,视线被雾气遮蔽,前路消失不见。
“这雾气有古怪。”夜小楼一只手手遮住口鼻,更示意雪千影几人也如此。另一只手轻轻拔出了佩剑。
夜小楼的佩剑破立,是夜氏家传的,剑柄占整个剑身长度的三分之二,使用难度大。为了这把剑,彼年只有八岁的夜小楼,连败百十位同门,更珍之重之,日日保养,轻易不会拿出来使用——自然是能够让云齐天士拔剑的机会也不多。
破立的剑锋划过虚空,竟连雾气也避其锋芒,短暂的让出窄窄的一条通路。但当破立被收回到主人的身边,雾气再次弥漫,遮蔽住了前路。
但雾气短暂的开阖,足以给几人争取到探路的时间。夜小楼收剑入鞘,皱起了眉头。
“那些骨头,应该是人骨。”莫雪歌脸色有些阴沉,上前一步遮住夜小婉和莫雪蝶的视线,“从颜色看来,有些年头了,应该是此前到昆仑试炼的各世家子弟。”
“那些破碎的布帛,已经看不出颜色,无法判断是哪一家,但连放信号都没放就全军覆没,看来这雾气,或者这雾气背后的东西,不容小觑。”容璇玑分析道,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来也不能完全迷信舆图。”
夜小楼用剑鞘挑起路边一根还算新鲜的树枝,丢进雾气之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树枝没有落地,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掺杂了一些青翠树汁的味道。
“吃了?!”夜小楼有些骇然,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莫雪歌又丢了两块石头进去。同样的声音传来,略有不同的是,伴随着沙土的味道,有些许细沙,从雾气之中落到了地上。
“这……”莫雪歌的脸色有些苍白,护着莫雪蝶和夜小婉接连后退。
“你们退后。”雪千影皱着眉,示意几人向后退,一连退了十多步,这才转身面对雾气,手中风月伞轻轻一划,整个人凌空而起,留下圆润的弧线,罗伞上的红色纱幔和珍珠垂帘跟着雪千影的身影快速的晃动着,光芒闪过,愣是将雾气切割成几份。
雪千影人还在空中,双手离开了风月伞,张开左手虎口,凝灵力为弦,快速射出数支灵力弩箭,弩箭碰触到雾气,便如同张开的丝网,将雾气包裹起来。
“快走。”雪千影接伞落地,招呼几人快速跟上,莫雪歌护着莫雪蝶和夜小婉,容璇玑和夜小楼殿后,快速的通过了雾气。
本以为能够遮蔽道路的雾气会是很厚重的一大团,没想到只有薄薄的一片。穿过了雾气,前路虽然不能说豁然开朗,但血腥气已经少了许多。
“那团雾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夜小楼回头看着渐渐重新聚集的雾气,有些摸不到头脑。
“那不是雾气,而是一种虫子,因为太小太多,所以看起来像是雾。”虽然顺利通过,但雪千影看起来心有余悸,“要是咱们动作慢些,被那些虫子围住,只需要一两个呼吸,就会被啃得只剩骨头——那些折在这里的世家子弟,大概就是如此丧命的。”
莫雪蝶和夜小婉听了,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便是如容璇玑这般胆大,也拍了拍胸口,庆幸劫后余生。
“再往前走,这种东西恐怕多得是。”雪千影不无担心的看向前方,心里纠结拉着夜小楼和莫雪歌走这一趟,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既然此地危险,咱们不宜久留,继续走吧。”莫雪歌拍了拍雪千影,主动开路。
夜小楼和雪千影走在最后。进入昆仑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有并肩说话的机会。
“心绪不宁?”夜小楼盯着雪千影看了半天,直到把雪千影盯得不自在了,才开口。
雪千影点点头,将此前对莫雪歌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利用了你们,我很抱歉,本以为凭我们三个,不管是什么样的危险都能毫发无伤,可是……”
“未知的东西才会让人感到恐惧。”夜小楼语气如初见时那般张狂,“现在知道了不过是几只虫子而已,方才见你出手,我也有了对付他们的思路,想来莫家主亦如是。”夜小楼自信地笑着。
“可前路不止有虫子……”雪千影看着夜小楼的气势,摇了摇头,笑道,“不过,云齐天士的意思,我明白。”
“我就说嘛,无常元君怎么会是胆小之辈?”夜小楼活动手腕,剑花之中绽放出破立金色的锋芒,映衬出少年郎脸上不可一世的笑意,“至于我,巴不得麻烦再多些。”
第二十九章 立威
刚刚结束了一场恶仗的莲英轻轻抹掉溅在脸上的血迹,又拿出帕子递给妹妹,示意她擦擦脸。
修正亲手为泽世先包扎伤口,修齐则小心戒备,谨慎的看着周围。
“看来我选的这条路真是不好。”泽世先疼得龇牙咧嘴,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的左肩被野狼狠狠的咬了一口,伤口深可见骨。幸好他修为够高,修正随身携带的伤药也足够好,不然换做旁人,就要扔出信号退出试炼了。
“从未听说昆仑里面还有狼。”莲芙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这狼也太凶了,比北境的冰原狼还要凶残。”莲芙喘匀了气,拿出帕子擦干净脸,对方才一战仍心怀余悸。
一匹独狼,虽说是措手不及,但他们六个的实力,被打成这样,着实有些狼狈。
“凶名在外的昆仑试炼,总算是领教了。”泽世先一脸愤愤。
修齐皱着眉头,打量四周:“这才刚刚开始——往次昆仑试炼,也是这般凶险,我虽在外围接应,但也听说过许多。不止有狼,还有很多别的猛兽,都很难对付——咱们快些离开此地,狼都是成群出没的。”
泽世先一听这话,赶紧站了起来,顾不上疲累和伤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修正收拾了东西,与兄长一起赶紧跟上,莲英主动殿后。莲芙与他并肩。
“不知师姐那边如何了?”莲芙隐隐有些担心。
“总归会比咱们好些——不过现下咱们有了戒备,再窜出来一头狼,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呸呸呸!”莲芙朝着兄长接连呸了几声,“兄长你不要乌鸦嘴!我还祈祷前路平顺无惊无险呢!”
“无惊无险是不可能了,”修齐笑道,“有惊无险就很好。”
修正低头想了半天:“还好狼涎无毒,不然小公子就危险了。”
泽世先听这话一个激灵,咧着嘴,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另一边,潇清欢所率领的潇氏子弟也遇到了危险。他们经过一片沙地,突然有人陷进了沙坑,众人手忙脚乱将他从沙坑里拖出来,却是浑身是血,失去了意识。
“少主,已经没气了。”一名年轻的潇氏医师仔细查看之后,对潇清欢俯首禀报。
“这片沙坑有古怪,不能停留,快速通过!”潇清欢毫不迟疑下了命令。
潇氏子弟不得不丢下同门的尸首,跟着潇清欢快速向前跑去。
一阵狂风吹来,黄沙漫天。潇清欢用胳膊遮着口鼻,站在一旁,看着同门一个一个从自己身旁快速通过。而他则留下殿后。
走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走出了沙地。潇清欢清点了人数,又少了四个。最让人恐惧的是,这四个人折在了哪里,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他全然没有发觉。
“少主,前面有一片废墟,还有口井,查验过了,里面的水无毒,可以饮用。”
“好,去那边修整!走!”
潇清欢带着门人来到废墟里,一众少年十分疲累,但还是自动分成两组,一组仔细戒备,另一组将废弃的庭院打扫干净,这才围坐休息。
潇清欢看了看四周,确认安全,刚刚坐在两个妹妹的身边,突然闻到一股香气。
“不好,遮住口鼻!”潇清欢下意识觉得危险,连忙招呼师兄弟们,可已经来不及了。
七八个潇氏子弟,遮蔽不及,各个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清欢,带着妹妹们快走!”岑枫拉起潇含欢潇亦欢,又推了一把潇清欢,紧接着就去拉潇氏其他人,大约拉了四五个,只有两人还有意识,其他还能行动的已经主动起身跟着往外跑,站不起来的接连呕血,岑枫也顾不上他们,跟着往外跑,跑了大约两百尺,香气散了,众人这才放下胳膊。岑枫喘着粗气清点人数,又折损了一半。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潇清欢咬牙切齿,若是没有妹妹和师弟们牵绊,怕是要冲回去找那不知名的东西拼命了。
“古籍有载,昆仑有一种植物,叫做花杀,这种植物体型巨大,藏身于地下,花开时有异香。花杀食人,但不食翼族,所以昆仑人用它们来守卫门户。咱们遇上的,八成就是这种东西了。”潇含欢回忆读过的书籍,缓缓说道。
“往年也有子弟遇见花杀的记载。”一名年长一些、曾经到过昆仑的潇氏子弟说道,“只是约么走了四五天,靠里的位置了,咱们才走了半天,就遇到,着实是运气不够好。”
潇清欢摇摇头,如果都推给运气,那么大家现在打道回府算了,何必还要继续向前呢。
岑枫见他有些低落,拍了拍潇清欢的肩膀:“昆仑试炼十分凶险,大家来之前心里已有准备,不过是遇到一点麻烦,你就挂在脸上放在心里,让他们如何信赖你倚重你?为今之计,继续走下去才是正理。”
潇清欢听了,神色一震,对着师兄弟们说了些鼓励的话,又重新辨别了方位,继续开拔。
泽世光一行,手握陈飒送来的地图,躲开了几处大的危险,算是几路人马中行进较快的了。
“少主,前面有处山坡,咱们歇一歇吧。”有泽氏门人建议道。
泽世光看了看地图,确认此地没有危险,便点头答应下来。
“那边高耸入云的,就是倚天峰吧?”泽世光指着远处。
一名曾经到过昆仑的泽氏子弟看了看,点了点头:“不错,倚天峰下,就是云中城,也是昆仑最核心的位置了。”
“传闻昆仑神殿,连铺地的砖石都是丽金铸就的,真想去看一看。”一名年纪较轻的泽氏子弟笑道。
“就算不是金子的,也肯定十分名贵。传说中的昆仑,可比仙境,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是宝贝。咱们若是能抵达云中城,便是此行不虚了。”另一名泽氏弟子也笑着憧憬。
“有陈氏的地图在手,抵达云中不在话下。”泽世光也很有信心,却忘了哪怕是陈氏中人,也从未曾在试炼之中到达过云中城。
“咱们辛苦些,趁着体力好士气高,尽快赶路,为在云中城里多做停留争取时间!”
“是!”众弟子领命称是,各自整理行装,继续上路了。
辛如尘所带这一路,按照莲氏前人留下的记号,一路走得很顺,几乎避开了初入昆仑的种种危险。再与雪千影连英等人分开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座庄子的废墟里面休息。
“再往前就没有记号了。”莲茹说道,“我们前几次都是大队走到这里,之后各自散开,因为不能保证是否能够活着回来,所以大师兄要我们不要留标记。”
辛如尘点了点头。不断派人去探路没什么意义,能够将安全的通路延长,这才是这一队人手该干的事情。
“上次师姐和大师兄走得是哪边?”辛如尘问道。
“我向西北,大师兄向正西。我往前走了两天左右,遇到了流沙,只能原路返回。大师兄走了四五天,据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说是怕来不及与我们汇合,就退回来了。”
“好,那我们就往正西。如果确认安全,回程时留下标记。”
陈彩带着陈氏门人,还跟着几个门客——其中也包括冷月寒——一路抄近路,已经赶在了雪千影等人的前面。
“确认他们走的就是这条路?”陈彩问一名同门。
“是的,容氏少主选的路。我们抄了近路,大概领先他们不到十里的距离。”负责领路的陈氏弟子达到。
“好,十里,按照他们的脚程,最晚傍晚也该到了。就在这里设伏。”陈彩一声令下,一众陈氏子弟散开去。
“公子,真的要伏杀无常元君吗?”冷月寒看似谏言,实则为怂恿,“若一击不成,他们几个的实力,怕是公子就要危险了。”
“左右已经结下了梁子,就算我肯放过她,她会放过我吗?一旦在昆仑内相遇,以雪千影睚眦必报的心性,必然会对我下死手。再则,”陈彩看看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对冷月寒道,“是你亲耳听到,这个雪千影,很可能是父亲流落在外的女儿。修为强悍,声名彰彰,若是父亲认了她,陈氏将来,还能有我一碗饭吃吗!”
“……既然公子坚持,那么月寒拼了性命,也要祝你达成心愿,早日登上少主之位!”
“幸好有你帮我!”陈彩对冷月寒很是感激,握了握她的手,“此次设伏,就拜托你了!”
冷月寒又说了一些表忠心的话,开始指挥陈氏门人设伏,又在地上布置了阵法,只待雪千影几人撞进来。
而雪千影六人,变换了两次队形之后,又在一个岔路口,遇见了夜氏的人。
“那个就是婉婉的胞弟,叫……夜小轩?”打头开路的雪千影,远远的指着一名夜氏子弟,问身边的夜小楼。
“就是他……你要为婉婉出气,也不急在这一时。若是我不在,你把他打死打伤都无所谓,可你当着我的面……就不太好。”夜小楼话说到一半,见雪千影瞪他,连忙换了口气。
“就是认认脸。真想杀他,在不在昆仑,你都拦不住我。”雪千影冷笑一声,“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难堪,更不会让婉婉难做。”
“我怎么就拦不住你了……你还真是善良,特别会替别人着想。”夜小楼小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