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驱逐
夜小楼脚程很快,带着雪千影和夜小婉回来,两人听说是修正找她们回去,神情都很凝重。
“你们别绷着脸,没有你们想象的这么严重。”修正先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先说。”雪千影显然更懂修正的套路,示意他不要废话。
修正冷哼一声:“仙尊体内确实没有毒素残留,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但是呢?”雪千影瞪了他一眼,但是修正也看不见。
“但是,仙尊确实曾经多次中过魅生的毒。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十一年前。”修正一边说,一边收拾他的针袋,“依照我的计算,是在海市上遇见花仙主之前。”
仙尊微微蹙眉,抓着袍袖的手,稍稍紧了些。
“但那次中毒量非常低,仙尊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出来。仙尊修为高绝,灵海广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自觉地就解掉了。”修正将针袋收起,抄着手站在一旁。
“同年仙尊又中过一次魅生,这次计量非常之大,我修为太低,不知道这等计量对于仙尊来说会影响到什么样的程度,但若是换做我,基本就是药石无用,必然丧命。”
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雪千影紧张地看着仙尊。
“你放心,我没事。”仙尊抬头看了看雪千影,好声安慰着。
雪千影摇摇头,示意修正继续说。
“接下来的两次中毒,时间非常接近,而且是最近的事儿了。一次是半个多月之前,一次是几天前。前一次计量也不小,常人足够昏迷。后一次,”修正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将他人中的毒过到了自己的身上。”
雪千影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仙尊。仙尊摇摇头:“那是你来之前,是沐恩打扫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雪千影略略放心,但又怕仙尊是在骗她。
“不信你去问沐恩。”仙尊知道她不肯信,便笑着说要将沐恩唤来。
“我信我信。”雪千影连忙阻止。那日她中毒之后,仙尊曾经动用大量灵力帮她梳理经脉,她记得这件事。如果是将毒过到他的身上再行处理,显然不需要这么做。
仙尊微笑着点点头,又去问修正:“所以呢,你们想要知道这些,是要做什么?”
莫雪歌说道:“茕茕的溯回术,仙尊见识过,如果这幅画没有毒,或者此毒可解,可能我们现在已经动手了。”
仙尊侧头看着莫雪歌,欲言又止。
莫雪歌又道:“或者,仙尊还有其他当年花仙主的旧物搜藏在浮光槎上吗?”
仙尊苦笑:“你们对于当年事,比我还要执著。”
“我们也不是为了你。”夜小楼突然插嘴,“我们是为了茕茕。她无缘无故被你抓来这里,算是遭了池鱼之殃。如果事情能弄清楚,解了你的心结,或许你会主动放她离开也说不定。”
雪千影以为仙尊还会像以前一样斩钉截铁的说不会,但此刻他却垂下双眸,让人看不见他眼中的晦暗和纠结。
许久,仙尊终于开口:“这浮光槎上有没有她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毕竟都已经忘了,实在记不得哪些曾经是为她所有。总不能让小姑娘耗费灵力,对每件东西都施术吧。”
“或者,我们可以去一次蓬莱?”雪千影想了想,“去海底,找到蓬莱遗迹,寻一件花仙主曾经的物件,或许不难。”
仙尊一笑,抬头看着她:“你这么执着?你们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莫雪歌看看雪千影,欲言又止。而雪千影也没有说话。
“既然这样,好吧。既然你真的不愿意,我现在放你走就是了,犯不上为了这些无不足道的小事涉险。”
所有人都愣住了。莫雪歌更是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仙尊又看了看雪千影。
雪千影也十分意外,之前一直不肯松口的仙尊,怎么就突然愿意放自己走了?
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与想象中的花盈袖不同,还是说他发现自己找错人了——果然是在找人么?
千万条线索在脑海中飞速的组合又散开,电光火石之间雪千影想出了许多种可能,但却没有一种能够说服自己相信。
“你真的愿意放茕茕走?”夜小楼难以置信,这老男人,一清早的时候不还跟自己争风吃醋来着吗?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果然仙尊很任性啊。
“你走吧。”仙尊站起身来,俯视着雪千影的脸,“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了。正好你的朋友们来了,我也不必费心送你。我去叫沐恩打开天梯,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说着,仙尊竟然拂袖而去。
剩下几个小孩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充满了狐疑。
雪千影双手交叠在身前,刚刚才戴在手上的八角金环此刻格外硌得慌。
总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重获自由时的喜悦。
“我们,这就走吗?”夜小婉怯声问道。
“既然仙尊下了逐客令,我们就先离开。”雪千影皱着眉,声音沉沉的,“回客栈想办法。”
几人回到客栈,流雨正在此等候。见几人终于过来,无常元君也平安归来,少年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你们一去就是一天一夜,可算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我得赶快去给乐上和胡杰报个信。他们今天都来问好几次了。”少年假做成熟,抱着胳膊摇头晃脑的走了。
“店家,”雪千影大咧咧地坐下,叫来掌柜,“麻烦给我们准备一些酒。”
掌柜识趣地驱散了伙计们,自己抱着几坛酒,摆在几人面前的桌子上,之后告了个罪,自己也离开了厅堂。
雪千影看了莫雪歌一眼,莫雪歌会意,释放出灵力威压,将整个客栈纳入自己的监视之中。
“你又要喝酒……”修正嗔怪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夜小楼直接捂住了嘴。
“你让她喝点吧。茕茕这几天担惊受怕,也憋坏了。”夜小婉也帮雪千影说话。
修正摇摇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赌气似的坐下,却没再管雪千影。
“他为什么要突然把我撵走呢?”雪千影一口气灌下半坛酒,抹了把嘴,皱着眉说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斗智
莫雪歌看着痛饮的雪千影,觉得她从仙尊下了逐客令开始,情绪气势都很不对劲。她回头去看夜小婉,夜小婉也有同样的感受。
“让你喝酒不是让你这种喝法,”夜小婉去夺雪千影手中的酒,却连边都没沾到,雪千影只是手臂轻轻一动,就躲开了。
反而是修正默默拿出一只小小的玉瓶,摆在桌上:“我这有最好的解酒药,你喝吧,喝不死我就救得活你。”
“阿正。”夜小婉不满的嗔怪一句,却发现修正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她读不懂修正当下的情绪,只能偷偷靠近莫雪歌,让她去看。莫雪歌看了一眼,默默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示意夜小婉不要管。
夜小婉不放心,转头去向堂兄求助,却见堂兄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抱着胳膊,看着雪千影,表情也十分复杂。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夜小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没办法,只能怪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可这满屋子的聪明人,不是也没想出个章程么?
“仙尊会不会是听到了我们之前的猜测?”莫雪歌坐到雪千影对面,问她要酒,雪千影直接推过来一坛。莫雪歌一边开着泥封一边说道,“难道是我们猜对了什么?”
“所以,仙尊是明白自己遭了算计,这才放走茕茕的?”修正一蹙眉,倒是说得通,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觉得是我和阿正猜对了。”夜小楼道,“仙尊知道的信息比咱们多,咱们只是猜测,没准仙尊已经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茕茕与花盈袖并无关联,那么索性放手,还能博个好名声。”
“仙尊需要好名声吗?”花盈袖翻了个白眼。
“无论如何,他肯放了茕茕,总归是好事吧。”修正勉强地挤出笑容,却发现没人捧他的场。
眼见雪千影已经灌下了两坛酒,夜小楼突然开口:“你还是想把事情搞清楚?”
雪千影抱着酒坛点了点头:“一直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有什么意思?”
“可除了仙尊,也没人知道你跟花盈袖长得像不是吗?”莫雪歌劝道。
雪千影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莫雪歌明白过来,雪千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
“天地生我,娘亲养我,师父师娘教导我,我只能独一无二。”雪千影又灌了一口酒,目光不知瞟向何方,“我连我娘亲都不像,凭什么要像别个女子。”
如果一直都没有被人说破倒也罢了,可她被仙尊遇见,还平白无辜当了几日替身,一想到这里,雪千影就很生气。
更可气的是,当自己戳破了原主的阴谋算计,仙尊竟然迁怒自己,把自己给赶走了!难道自己除了这张脸,在仙尊眼里就一无长处?
难道如果不是长得像花盈袖,她就一点不可爱、一点不值得被爱吗!
哪怕她一直很清醒,从未对仙尊动情,但仙尊的态度之于她,是一种折辱。无常元君向来自视甚高,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莫雪歌也不再说话。客栈里静如九幽,只有两个女儿家对坐饮酒的声音。另一边,夜小婉不明所以自顾自纳罕。修正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夜小楼也沉默着,但也不是全无动作,他慢慢的替代了莫雪歌,释放出自己的灵力,保护着众人。
乐上跟着流雨赶来的时候,正遇见这幅画面。
“好冲的酒气。”乐上以手掩住口鼻,“你们喝了多少?”
修正招呼他们俩过去,将事情简单交代,就说是一位隐士高人邀请雪千影前去做客,却忘了告知旁人,现在事情说开了,人自然也就接回来了。
这种糊弄人的话,乐上和流雨全都不信。但眼见几人全身而退,都没有受伤,想来也不是什么凶险之事,便也不再过问。乐上见雪千影这个当事人只顾着喝酒不理人,其他人的情绪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便以要通知周遭的仙修不用继续帮忙寻人为由,起身告辞。
流雨本想留下找夜小楼玩,却见夜小婉连连给他使眼色。少年郎鲁莽冲动,但不是傻子,知道他们几个肯定是有什么事,便也含糊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也转头走了。
两人一走,雪千影丢开手中的酒坛,摇摇晃晃站起身,抓起修正的解酒药,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夜小婉一把扶住差点摔在台阶上的雪千影,“你醉成这样,就算是要出去,也要吃颗醒酒药再去。”
雪千影笑着摆摆手,转过身对莫雪歌和夜小楼说道:“我有办法了。”
两人一愣,莫雪歌更是直接起身,以灵力驱散了酒气,张口问道:“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雪千影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动,只有夜小婉跟自己去就行了。
“她到底要做什么?”莫雪歌回头问夜小楼和修正。
“估计是,色诱吧。”夜小楼竟然笑出声来,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莫雪歌一惊:“那你还不拦着?”
修正也道:“你就不怕她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我要给你告状,你说茕茕是包子。”夜小楼还在玩笑。
反而修正更加着急:“汪汪,汪汪汪!我是小狗行了吧!你倒是接着说呀。”
夜小楼按住要去追雪千影的莫雪歌和修正,自己捡起雪千影剩下的半坛残酒,豪饮几口:“你们放心吧。她就是出口气。若是能说动仙尊去蓬莱当然更好,如果说不动,那咱们就只能做好陪着无常元君走一遭东海的准备了。”
“仙尊都放她走了,还去东海干什么?”修正不解。
莫雪歌反应过来:“不是为了仙尊,而是为了她自己。现在这已经不是花盈袖和仙尊之间如何的问题了。这是茕茕和雪靥之间的问题。雪靥这人,能够卜得自己死后二十年的事情,甚至还能做下布局,心机是何等缜密何等可怖。茕茕若是不能搞清楚雪靥的所图,万一将来步步都在他的算计谋划之下——你别忘了,茕茕的身世。”
修正听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另一边夜小楼喝光半坛残酒,将空坛子扔到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响。空坛子转了几圈,最终在桌子正中不动。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斗勇
雪千影受雪蕊姬的影响,不爱动脑子。
花船上跟着雪蕊姬什么都不用想,活着就行。等到了莲氏,备受师父师娘师兄弟们宠溺,有莲英这个智囊,也用不着她动脑子。
眼下,雪千影踉踉跄跄的,被夜小婉搀扶着,心里谋算着待会儿要说的话,这好像还是她平生第一次,主动用心计。
两人御剑到了荒原,浮光槎还在,雪千影大力叩开天梯。跑来应门的沐恩见了她就是一愣。
“夫、夫人!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沐恩惊叫一声,便看向有几分熟悉的夜小婉。
夜小婉摇摇头:“几大坛酒灌下去,问什么都不肯说。喝多了就说要回来找仙尊,谁又能拦得住她。”
“我去请仙尊下来。”沐恩转身就跑。回到浮光槎上,沐恩刚刚进门就看见仙尊迎面过来,沐恩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酒坛,心里轻轻一叹。
“是什么人?怎么不请上来?”仙尊双眼迷离,脸上带着酡红,嘴角还带着一贯的笑意。
“是夫人。”沐恩垂眸,如实作答。
“她来干什么,落东西了?”仙尊手一挥,袖子一甩,“你去找来,还给她就是。”
“不是落东西了。是,夫人说,”沐恩一咬牙一狠心,“夫人喝多了,说是要见你。”
仙尊一愣,丢开酒坛,走下了天梯。
男人一身的酒气,双眼带着猩红,少有的狼狈相。
夜小婉和雪千影见了他这副模样,都愣了愣。
但雪千影也没心软,按照路上想好的,冲上去,就给了仙尊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声响清脆,在茫茫荒原里,竟然隐约还能听见回音!
夜小婉被吓傻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雪千影还会不会继续打?如果继续打她是不是应该拦一下?但这一巴掌已经打出去了,仙尊会不会迁怒她没有阻拦的罪过?自己要不要学莫雪歌那样,跪下给雪千影求情?
仙尊也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小姑娘一点灵力都没用,倒是不疼——可堂堂仙尊被打脸,他要是不追究,是不是有点太纵容了。可若是追究,堂堂仙尊连一个耳光都没躲开,传出去是不是更丢人?
而且,明明自己也没喝多少酒啊,怎么就没躲开呢?还是自己从没防备过小姑娘,疏忽大意了?
仙尊蹙眉,一脸尴尬。突然看向了夜小婉。
夜小婉心里一凉,连忙上前拉住雪千影,拉着她退后两步,对仙尊连声致歉:“那个,茕茕喝多了,仙尊……不跟她计较行不行?”
仙尊捂着脸,揉了揉,看着雪千影:“你来干嘛?”
“打你啊。”雪千影带着酒气,含混的说道。
“还有呢?”仙尊咬着牙。
“没了。”小姑娘扬起下巴,一脸的挑衅。“打完了,我心里痛快了。婉婉,我们走。”说着,雪千影拉着夜小婉转身就走,结果一步都没迈出去,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仙尊一把把人捞到身边,居高临下的瞪着她:“你跑过来,就为了打我一个耳光出气?”
小姑娘点了点头,睫毛上还挂着霜气的眼睛,好像说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你凭什么打我?”这话一出口,仙尊自己差点先笑了出来,这小姑娘胡搅蛮缠借酒撒泼,自己竟然还在跟她理论?看来自己多年禁酒,酒量是真的不行了,才几坛酒下肚,脑子就不清楚了。
“凭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凭什么?”雪千影挣了一下仙尊攥着她胳膊的手,但是没挣开,索性不挣扎,另一只手指着仙尊破口大骂,“第一,你拿我当人替身,该不该打?第二,你竟然无缘无故撵我走,该不该打?”
仙尊扶额,这算是什么理由?
“第三,”小姑娘将胡搅蛮缠进行到底,“我这么好,你竟然不喜欢我?你说你该不该打?”
“……”仙尊轻轻松开了雪千影的胳膊,彻底无语了。
“……”另一边的夜小婉,也轻轻松开了雪千影的袖子,心里在想,早知道应该叫修正陪她来,万一仙尊气急败坏对她动了手,修正没准还能保住她的命。
“第四!”没了搀扶支撑的雪千影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仙尊,“身为仙尊,胆小畏战,你说你该不该打。”
“我怎么就胆小畏战了?”仙尊被她气笑了,蹲下身来,与雪千影平视。
“那你为什么不敢去蓬莱?”雪千影凑近了仙尊的脸,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仙尊的脸上,湿润中带着馥郁的酒香。
“你就是害怕,害怕当年花盈袖是骗你的。害怕除了花盈袖之外,你的旧友雪靥也参与了这桩阴谋。你甚至害怕,堂堂仙尊,低声下气,掏心掏肺,竟然换不来一点真心,令天下人笑掉大牙。所以你宁可逃避,也不敢去面对真相,我说对了吗?”雪千影一扬下巴,脸上接着醉意,挂满了讥讽。
“这跟你没关系。”仙尊眸色一暗。
“没关系?”雪千影嘻嘻笑着,“难道仙尊就不曾怀疑过,我是你那老友雪靥,故意送到你身边的吗?难道仙尊就不曾怀疑过,我此前种种,都是欲擒故纵,等你主动上钩?”
仙尊的脸色陡然一变,突然伸手掐住了雪千影的脖子,雪千影没有挣扎,更抬手示意已经不知今夕何夕的夜小婉不要妄动。
“仙尊这是恼羞成怒了?”雪千影轻飘飘的说着,感觉脖子上的手在一点一点的收紧用力,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但荒原上寒风呼啸,本就呼吸困难。雪千影的脑子突然开了小差:自己虽然喝了酒,但穿着单衣。这么僵持下去,是仙尊先扭断自己的脖子,还是自己先被冻死?
“就算你杀我灭口又能如何?”雪千影不顾夜小婉在一旁担心得直给她使眼色,继续与仙尊四目相对,毫不畏惧,“你是仙尊,是这片天地的开创者,以剑为尺,丈量天下,是何等的高高在上,却连一个女人的真心都得不到。”
“被旧友出卖的感觉如何啊?”被掐得想咳又咳不出,雪千影的脸色已经被憋得通红,可她还是继续说道:“我是仙尊从不放在眼里的蝼蚁。可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有疼爱我的长辈,也有能够互相扶持的好友,也有能够相伴一生的爱人,仙尊呢,你有什么?”
“可悲啊!”雪千影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我真可怜你。”
仙尊松开了手,雪千影趴在地上咳了半天,这才喘匀了气。
“你到底想怎样?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仙尊一贯的笑容不再,温和不再,开口便是冷冰冰的威胁。
雪千影缓过来,抬头看着仙尊,双眸清明,带着桀骜不驯,带着不可一世,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仙尊。
仙尊挪开目光,不再与她对视。他从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这才是小姑娘的常态,他是见过她在陈氏中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的。而他从一开始就忽略了,自己的一厢情愿的保护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要。
“你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去蓬莱这么简单?”仙尊的语气软和下来。一边夜小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在这冰雪绽放寒风呼啸的荒原上。
“我只想听仙尊说实话。”
仙尊揉揉眉心,这小姑娘,太难缠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谶语
仙尊似乎叹了口气,但看起来又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副谦谨温和的样子,嘴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站起身,又把雪千影拉起来,转头对夜小婉道:“你去将他们都叫来,不管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浮光槎的脚程总比御剑快。”
夜小婉终于敢松口气,连忙转过身来看向雪千影。见好友并没有出言反对,便对仙尊行礼,而后御剑而去。
“走吧,先跟我去浮光槎上暖一暖。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两盏热茶下肚,雪千影总算暖和过来。仙尊走到她身边,亲手摸了摸她的手心温度,又翻看了几眼,确认没有冻坏,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一招还真厉害。差点逼得我下杀手。”仙尊垂眸,不看她。气势里带着三分怒意。
雪千影似是冷笑又似得意:“仙尊应该感到荣幸,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为达目的不惜动用智计。而且仙尊也不要说得这么轻松,我是拿命在赌。”
“以后不要这样了。”仙尊摇摇头,语气冰冷而惆怅,“不值得。”
雪千影没有说话。仙尊心里也明白自己根本劝不住这小姑娘,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仙尊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雪千影,“天灵一二四九年,博山仙主月虔得了一位公主,我和雪靥同去庆贺。路上,雪靥闲来无事,卜得一卦,但卦文他却解不开。”
“解不开?”雪千影讶异。
“是。雪靥是卜卦高手,但却并不太擅长解卦。擅长解卦的是月虔。”仙尊低头看着眼前的茶盏,眸子里闪动着对往事的追思。
“当时我们都没对卦文放在心上。一直到热闹过后,雪靥才想起来,将此事说与月虔听。月虔看了一眼卦文,便说这是灭世之谶。”
“灭世之谶?”雪千影摇摇头,这情节有点熟悉,好像跟自己之前在仙尊书房里看过的某本史书还是话本的走向很雷同啊。
仙尊没有留意雪千影的表情,更听不见她腹诽:“之前我和雪靥就决定要去人间隐匿身份游历一番,听了月虔的话,雪靥更是积极,拉着我去到人间,寻找救世之法。只是没想到,”仙尊顿了顿,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我们在人世停留了一年多,未曾见过人间之美,却饱尝人性之恶。”
“……”雪千影无语。
“这些恶事,彻底改变了雪靥,他从积极救世,变成了积极灭世。他还非要拉着我一起,在他看来,这天下秩序既然是我建立起来的,就应该由我亲手终结。我和月虔都拦不住他,大吵一架还动了手。”仙尊苦笑一声。
“这是什么逻辑?这世间有善必然就有恶。见了恶人,除了就是。身为仙修,惩恶扬善不就是立身之责么?一棵菜里有虫子,把虫子踩死,最多把整棵菜扔了,也就是了。他倒好,竟然还要平了整片菜地?哪有这样的道理?”雪千影几乎跳起来,雪靥这人,怕是有病吧?
仙尊听了雪千影的比喻,忍不住微微一笑,继而又是一叹:“道理说了几箩筐,可他听不进,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况且雪靥本就是个有些偏执的人,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
“难怪他说昆仑的寿数到头了,还说万事万物皆有终极,而对于昆仑来说,二十四年前的事情,就是最好的结局。感情他巴不得将昆仑毁去呢。”雪千影皱着眉,对雪靥再无半分好感,就连赠剑托书的感激,也减弱了许多。
“雪靥本就认为,世家只顾互相倾轧,不顾百姓死活,不断谏言叫我整饬世家。我不听,他就指责我对这天下不够作为。后来游历中又发生了一些事,让他断定这片天下已经无救,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快刀乱麻,不破不立。”仙尊又叹了口气。
“后来呢?”雪千影忍不住追问。
仙尊摇摇头:“后来我们断了往来,他确实做了一些事,我和月虔也尽力阻拦,导致他行事越发诡秘谨慎,以至于究竟做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再后来就是你们口中所说,我与花盈袖的事情了。而待我醒来,四仙门已经尽数覆灭。雪靥也死了。我亲自去过昆仑,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些雪靥当年的遗留,结果我搜遍敬神殿,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原来昆仑神殿之中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是源自仙尊的?!那后来神殿毁去,也是仙尊的手笔吗?”
“凝砂成阵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术法,我也会,有空教给你——你说神殿毁了?那应该是雪靥所设禁制的一部分了。”仙尊点点头又摇摇头,“离开昆仑,我想,即便雪靥善于布局长远,但他都死了,这件事或许已结束,便没有再放在心上。直到遇见了你。”
“我?”雪千影心中一紧,气愤雪靥的所思所为,差点让她忘了这件事的重点:“所以我是与这谶语有关?”
仙尊带着赞许,点了点头。
“那谶语是什么?”
“仙门堕,世家战。四海沸,三山颤。无常出,万物去。”仙尊沉沉的说道。
“所以仙尊将我掳来,是为了困住我以解除谶语吗?”难道不是动手杀掉自己更轻松容易以绝后患吗?
仙尊摇摇头:“你理解错了。我将你找来,是不想你做雪靥灭世的帮凶甚至为此丢了性命。我想让你活下去。”
想让她与此事无关,想让她活下去,就要切断她和这世间的关联。仙尊前思后想,只能用这个办法,将她掳来,与她成婚,而后名正言顺地带她远遁海外,再也不回来。
这时天梯再次被扣响,夜小婉找来了夜小楼等人,让雪千影意外的是,乐上和流雨也跟了过来。
仙尊和雪千影对视一眼,谈话不能再继续了。
“有件事想请仙尊顺手帮个忙。”夜小楼主动开口求人,可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你说。”仙尊也不以为忤。
“这孩子,”夜小楼将流雨推到身前,简单说了他的来历。只有又道,“我本想昭告出去,收他为徒,想我夜氏如今位列十大世家第二,我又自恃修为,多少也算是庇护。”
仙尊点了点头。
“但我毕竟只是世家少主,又不能把他带在身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想请仙尊帮个忙。”
“你想怎么做?”仙尊抬眸看向夜小楼。
乐上和流雨都有些发愣。确实是两人主动要求跟随几人前来拜见仙尊的。毕竟此等开天辟地的人物难得一见。但将流雨推出来,夜小楼事先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
“我之前说要收流雨为徒,但一直没有举行仪式,所以想请仙尊做个见证。”
仙尊点点头,吩咐沐恩去准备东西。
“仙尊作为见证,自然要送点东西。再者,我想请仙尊亲自指点一下这孩子,最好是能被人认出与仙尊渊源的招式,”夜小楼道,“就算投鼠忌器,也能给他争取一些逃生的希望和时间。”
“夜九哥,我不需要。”流雨反而很倔强,“我能保护自己。真要是遇见那些非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就算亮出仙尊的东西,使出仙尊教的招式,他们也还是会让我死,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夜小楼搂着流雨,难得对人好言相劝:“你别想着是仙尊在保护你。你就想是仙尊指点过你修习,将来多一些保命的手段和本钱,好不好。”
仙尊挠了挠头,他这个教的还没答应,做徒弟的先不干了,这算什么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指点
“孩子,你过来。”仙尊招招手,将流雨叫到身边,也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夜小楼和莫雪歌,“他们两个你打得过么?”
流雨摇摇头,大大方方的承认:“没跟莫姐姐动过手。但是夜九哥我打不过。”
仙尊点点头,又指着雪千影问:“你跟她打过吗?能打多久?”
流雨一笑:“根本打不着。”
仙尊也笑了,就听流雨继续说道:“还是在雪姐姐根本没有动用灵力的情况下。”
仙尊微微愣了愣,看了看雪千影,心说小姑娘原来这么厉害。
雪千影迎上他的目光,扬起下巴骄傲地笑着。
仙尊假装没看见她那跋扈的样子,又转回来对流雨道:“这样吧,我指点你几招,再送你一样东西。”
“东西可以不要。”少年郎坚持地说道,“只要仙尊肯指点,就很看得起我了。”
仙尊微微一笑,少年的人说着老成的话,这小孩子,怕是也经历过不少磨难吧。
但世家之间的事情,以前他没管过,以后也不能管。这片天下是他所开创不假,但苍生万物,自有其运转规律,善也好,恶也罢,他都不想管,更不想天下秩序系于一人之身。
手腕一翻,一把极为华丽的长剑出现在手中。几人见了都失声尖叫:“不见万物!”
不见万物是传闻之中仙尊的佩剑。剑柄的材质没人认得,似乎是并不属于这片天下的东西,浅浅的金色之中透着血色,带着天然的流光溢彩。剑格是两条锦鲤首尾相衔,围绕着一枚血红色的宝石。剑身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剑,而像是一根弯弯曲曲的蓝白色羽毛镶嵌在剑柄上,又像是锦鲤的鱼尾长长的舒展开来。光线一照,剑身反射出如同鳞片般的光泽,更显得剑刃的曲折毛糙。
仙尊看了看手中的仙剑不见万物,对流雨道:“先教你这一招。看好了。”说着,手轻轻一松,长剑脱手,直直坠落,而仙尊的身形也跟着一矮,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了地面上,细看却是以脚踝为轴,继而反手接住长剑,向身后一刺,紧接着整个人都随着剑势倒着平飞出去,短短数尺的距离,反手剑招变换了四次,每一招都是攻击人的下盘。
仙尊身形直起,一个剑花收了剑势,看向流雨:“看清楚了吗?这一招是用在被人追击时的反杀。前后衔接的招式也非常多变,你且试试。”
流雨回想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桀骜,长剑出鞘,伴随着一声鹤鸣。仙尊见是这把剑,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也还是没说什么。
流雨按照仙尊的招式,长剑脱手,整个人躺倒,却一下子没控制好,整个人跌坐到了地上。
夜小楼几人纷纷扶额。少年郎也不气馁,执剑再试,但又一次摔在地上。
见莫雪歌几人都回过身去不看他,少年起了心劲儿,闭上眼睛将仙尊的动作仔细回想了一遍,身形再动时,速度快了很多。结果人是没有摔下去,但剑直接落在了地上,没接住。
少年郎羞得满脸通红。夜小楼走过来搂着他,安慰道:“要是仙尊的招式那么容易学,当年也就不会只收二十名弟子了。你慢慢练,有的是时间。”
少年郎红着脸,垂着头,不言语。
雪千影在一旁抱着胳膊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我躲你招式的时候,曾以膝盖为轴吗?你要不要先这么试试?脚踝为轴需要下盘极稳,并且对灵力的控制要求也很高。”
流雨红着脸点点头,又按照雪千影的说法试了一次,虽然还是有些磕磕绊绊,但好歹把这一招使完整了。
仙尊在一旁看着,讶异雪千影对于修习一途的天分,对流雨也很是满意,毕竟这一招当初他教给几个弟子的时候,也鲜少有人一天之内就练成。
仙尊兴起,又接连教了他几招,流雨在夜小楼雪千影莫雪歌几人的帮助下,学得磕磕绊绊,都不够流畅,只是勉强能够使出而已。
但少年郎已经很是感激,对仙尊行了大礼。
仙尊想了想,既然是要帮这小家伙保命逃命,除了招式,还应该传一门术法给流雨,可他搜肠刮肚,只想到了缩地成寸。但这门术法需要大量的灵力作为支撑,别说是流雨,就算是雪千影,也是学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见仙尊低头沉思,所有人也都跟着安静不说话。仙尊发现气氛凝重,淡淡一笑,有话直说,直接告诉流雨,缩地成寸这一术法,他学不会也不合适教给他。流雨倒是不以为意,能受仙尊指点招式,已经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了。
但仙尊却没有就此作罢,想了想,还是选了一门泅水的术法传给了流雨。流雨用心记了法门,可若要真的学成,就只能自己找机会实践了。
流雨再次向仙尊行礼致谢。仙尊又拿出一条剑穗送给流雨。
流雨本来还想推辞,仙尊却说这条剑穗本身与桀骜就是一起的,只是当年因为一些旧事,仙尊暂时收回保管而已。桀骜剑佚失多年,他也不曾认真找寻,所以剑和剑穗竟然就此分离多年。如今再见桀骜,自然要让他们破镜重圆了。
流雨只能接受了仙尊的好意。而后在众人的见证之下,对夜小楼行了拜师礼,敬了茶。夜小楼取出一枚盘龙吞日的玉佩,赠予流雨。如此便算是礼成。
乐上和流雨与众人辞别,修正更提醒乐上,记得叫胡杰去药王谷贩卖药材的时候一定要找他。乐上笑着答应下来。
送走了两人,浮光槎也不再停靠在荒原边缘,而是朝着东海一路飞去。
既然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雪千影心中隐隐预感,此番东海之行未必是明知之举。她提出放弃,但这次换成了仙尊坚持。
“有些事直面总比逃避要好。这是你们教给我的。”仙尊道,“而且,当年事我也有很多疑问,也希望借此行搞清楚。”
雪千影无法再劝,只能听之任之。
“浮光槎脚程极快,最晚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到东海边了。”沐恩又道,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请大家移步书房说话。
现在人多,不是说话的时候。雪千影倒也有眼色,不再纠缠。仙尊于是抓了修正陪他对弈。
而莫雪歌看着地图,突然问道:“去往东海会路过长州,茕茕你要不要回家看看?还有你,夜九,要不要回玄州?”
夜小楼摇了摇头:“我这双眼睛治疗毫无进展,现在回去,还得面对大伯父和一众家人的苦瓜脸。”想了想,又道,“不过婉婉是不是该回去准备过继的事儿了?”
夜小婉算了算日子,点了点头:“我倒是有点想家。再说过继的事儿全都推给姑母不合适,等去过东海之后,我就回家去,顺便告诉大伯父九哥你的消息,叫他不要担心。”
“我的行踪,还请你保密。”意外的,仙尊突然开口,他手里捏着棋子,微笑着看向夜小婉。
夜小婉稍稍一想,就明白是仙尊不想被人搅扰不停,便点点头:“我只对大伯父说,九哥和莫姐姐还有茕茕和阿正在外云游,至于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我保证一问三不知!”
仙尊一笑,将手中棋子落下。对面的修正噘着嘴观察了半天,投子认输了:“家主,还是你来吧。”
“阿正要回药王谷吗?”莫雪歌笑着过来,替换掉修正,将棋子一颗一颗的捡回棋篓。
修正摇摇头,用下巴指了指一边看书的雪千影,示意那边还有病人需要自己照顾呢。
第一百七十章 上路
“我是说你要不要顺便回药王谷,把蛟血炼制好,然后帮茕茕把毒解了?不然就她这个性子,保不齐在东海惹出什么乱子呢。你不让她动用灵力,到时候还得麻烦仙尊去救,让无常元君频频欠下人情,你还不如直接把她打晕了不让她去呢。”莫雪歌抿嘴一笑,请仙尊黑子先行。
仙尊也不客气,起手落子天元。而莫雪歌的棋路保守很多,一贯是喜欢从边边角角开始布局。
雪千影听了莫雪歌的话十分不满:“阿横,除了浮光槎上遇险毒发这一回,我向来都是配合治疗,很听话的。”
修正冷哼一声:“你还敢标榜自己听话?全天下的病人要都像你这么‘听话’,我医道一门怕是要绝迹了——大夫都被气死了!”
夜小楼笑出声来,放下了手中的刻刀,连忙给雪千影求情:“阿正,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直活在旁人庇护之下,天长日久,再憋出内伤,到头来不还是要辛苦你嘛。”
“你们以为我不想赶紧给她解毒了事?炼制蛟血的药材还差两味没拿到,幻魂珠和伏龙甲,北海和怀州,咱们非去不可。”修正想了想,摇摇头。
“我跟你们去东海,倒也应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而且我看过她的毒,可以暂时以灵力包裹压制。”仙尊落子说道。
“听起来好像可行——不过既然能压制,为何阿正之前没提过?”夜小楼与修正相处这些日子,总是听他捣鼓医理药理,自然也学得几分见识,听见仙尊这么说,不解地看向修正。
修正一耸肩,还没来得及开口,仙尊瞥了夜小楼一眼,冷冷地笑着:“他说了也没用。你们的修为做不到。”
夜小楼吃瘪,却也不恼,毕竟修为比不过这个人,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几人难得见夜小楼如此,都笑了起来,莫雪歌心神被扰乱,落错了子,却又不好悔棋,只能苦思如何找补。
修正自然不会放弃打趣雪千影的机会:“茕茕,你运气真好。马上就能运用灵力啦,开心不开心?”
雪千影敷衍地应道:“开心,我可开心了。你看,我就差把开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说着,雪千影将手里的书砸向修正,还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修正威胁道:“病还没好呢就开始欺负大夫了?雪千影,你最好烧高香保佑自己无灾无病,别再落我手里,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雪千影呵呵一笑:“谢也是谢仙尊出手帮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北境家家户户都有我的长生牌位呢,烧香这事要真管用,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也能活得跟仙尊一样长寿。”
修正气得冲过来要揍她,被夜小楼给拉住了。修正挣不脱,只能转过头骂夜小楼。夜小楼也不还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笑呵呵的看着他张牙舞爪。
莫雪歌抿嘴笑着,仙尊已经笑出了声。
他已经大概听了夜小楼对于雪千影身份修为的炫耀,对她的来历也知晓了几分。更知道眼前这一位刚直、执拗又别扭的小姑娘,这么多年在北境的作为,一时之间既唏嘘又感慨。
毕竟他这个仙尊都没有主动出面为北境的百姓做过什么,只是当初划分天下的时候,将兽人族赶到了辽东一隅而已。而莲氏落脚长州镇守北境,也是当年抽签的结果。不是他刻意为难,更不是刻意将功劳相送。
没有功绩便不值得被纪念。北境百姓不念他这个仙尊的好,他觉得很正常。但莲氏据守北境多年,更经营出如今民生富足繁荣的局面,十分难得。
而小姑娘一人一剑,就能威慑兽人族,更是不容易。
这盘棋最后还是莫雪歌赢了。仙尊在最后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失误,等于是将胜利拱手相让。
“好棋艺,明日再战!”仙尊心服口服,丢开棋子,自顾自去休息了。
仙尊将自己的卧房还是让给了雪千影,自己去睡客房。剩下四人,莫雪歌和夜小婉睡一间,夜小楼和修正挤一间,一夜相安无事。
浮光槎昼夜不停,飞速向前。第二天一早,沐恩来禀告,说是距离冰湖已经不远了,再往前就是长州地界了。
“这么快?茕茕,你离家几个月了,真的不回去看看么?”夜小婉给雪千影盛了一碗汤,又问道。
雪千影看了仙尊一眼,摇了摇头。回去干什么,给师父师娘添堵么?
“回去一趟也好,”仙尊笑道,“我也应该上门提亲不是么?”
雪千影丢过一记眼刀,仙尊连忙住口。莫雪歌笑道:“无常元君好大的气势,连仙尊都被你压制了。”
雪千影傲然一笑,可听见无常二字,心里想起昨日仙尊的话,又觉得不适意。莫雪歌见她神色不豫,还以为是她是因为仙尊的话而生气,连忙劝道:“仙尊不是已经说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么——不过话说回来,仙尊好像还欠我们一个交代呢。”
仙尊夹了一筷子笋丝,觉得味道甚好,便又夹了一些,放在自己的碗里,抬头迎上雪千影略带愁楚的脸,摇摇头,伸筷子敲了敲雪千影的碗:“你师父师娘没教过你,吃饭的时候要开开心心地吃,不然不易消化么?”
雪千影抬头瞪了他一眼,心说别人不知道我为何事心烦,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视线不自觉又落在仙尊的手背上,那块灼伤又消失不见了。雪千影皱着眉头,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
仙尊只当她是又在耍小孩子脾气,又转过头对莫雪歌道:“我还以为是那小子会先发问呢。结果还是你记性更好。”
莫雪歌回头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夜小楼,摇摇头:“夜九的脑子只有一根筋,仙尊既然放过了茕茕,他窃喜还来不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夜小楼不爽地抬起头:“阿横,你下次嘲笑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儿?”
仙尊失笑,这几个孩子,每天斗嘴都不嫌累,若是这么长久的相处下去,还真是不错,至少现在这浮光槎上欢声笑语一派生机,好过只有自己和沐恩两人那般清汤寡水死气沉沉。
“先向你们致歉。”仙尊端着碗,笑着说道,“我发现了红尘在她身上,却不知前因后果,还以为她与昆仑覆灭之事有关,所以才借着求娶想要查清此事。毕竟雪靥也是我好友嘛。”
雪千影斜了他一眼,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仙尊就是仙尊,撒谎都撒得脸不红心不跳——哦不对,他原本心也不跳。
似乎是听见了雪千影的腹诽,仙尊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你那哪是求娶,明明就是强娶。”夜小楼耸了耸肩,莫雪歌几人也都赞同地点点头。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仙尊身上,若是他们当中有一个留意到雪千影的神色,便可能猜到仙尊没有说实话。
早膳过后,仙尊提议道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更拔出佩剑,要跟夜小楼试招,夜小楼直接大叫,说仙尊这是挟私报复,但又不想放过这种千载良机,只能硬着头皮,抱着挨打的态度,亮出了破立。
意外的是,仙尊还真的没有特意为难夜小楼,说是试招,更多的却是喂招。两人拆了一百多招之后,夜小楼渐渐不支,于是换了莫雪歌。莫雪歌不敢大意,山海连环齐出,但在仙尊手下留情的状况之下,也只走了不到一百招,便败下阵来。
“你修为不比他差。”仙尊收了剑,“只是你出招之前太犹豫,想得太多便容易贻误战机,剑与阵法的配合又太过追求完美。你不妨试试将眼睛遮上或是将耳朵堵上,总之减少感观和判断,出招更为率性一些,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境。”
莫雪歌抱剑行礼,谢过仙尊的指点。但这番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太难,她修习二十年,习惯已经刻入骨髓,想要改堪比伤筋动骨,打断重生。这不止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经历慢慢消化适应,更需要莫大的勇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试招
修正和夜小婉的修为还不到能让仙尊指点的程度。仙尊回头看了看伏在阑干上观战的雪千影,招了招手:“小姑娘,你要不要来试试?”
雪千影心说,就知道你不能放过我。接着纵身一跃,挽风踏月出现在手中,白衣红伞,翩然落地。
“你不用红尘?”仙尊看着这把血红罗伞,略微有些吃惊。
“用不惯。”雪千影说得是实话。她虽然因为仙尊的讲述对雪靥这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但红尘是无辜的,更何况红尘本身是一把极好的剑。但相比飒月,红尘太过纤细,相比无归,红尘又太过华丽,尤其护手上的藤花和流苏,雪千影总觉得挥舞起来会让自己分神。
若是非要从三把剑里面挑选一把更趁手的,雪千影还是觉得飒月更舒服,无论重量还是宽窄,无论长度还是装饰。但她的灵力控制还不是太好,使用飒月就避免不了借用娘亲的灵力,尤其有修正在场,她也是被骂怕了。
“好。”仙尊手中的不见万物挽了个剑花,剑尖指地,剑锋划破虚空,发出飒飒声响。而雪千影右手握着伞柄,将罗伞向身后一背,伞杆贴在腰间,呈守势,左手伸出,示意仙尊出招。
自从昆仑归来之后,雪千影便从左手持伞改换成了右手持伞,本意是为了配合无常,能够做到出其不意。而且右手直接拔剑,出招也更顺畅。
夜小楼和莫雪歌都抛开杂念仔细观看这一场切磋。莫雪歌跟雪千影只切磋过剑道,而夜小楼之前与她切磋多次,也都是用剑的。在昆仑时,几人并肩而战,多见雪千影以伞御风,更像是一件圆盾或是软甲,而不是一件兵器。他们也都很期待,这把令人闻风丧胆的血红罗伞,究竟能有怎样的变化,能使出怎样的杀招。
仙尊提剑上前两步,剑势如雷霆万钧,当头压下。雪千影微微侧身,以伞面截住剑势,借伞面弧度,将剑势化解,同时身形一转,将剑滑开。
仙尊见她还是守势,提剑又是一招,剑势如流星曳地,隐隐带有风雷之声,直刺雪千影面门。雪千影手腕一转,伞已经滑到身前,以伞为盾,伞顶恰好抵住仙尊剑尖。借伞面遮挡仙尊视线的刹那,突然转动伞柄,纱幔和珠帘随之旋转,如利刃般割向仙尊面门。仙尊矮下身形,躲开纱幔,珠帘又至,只能仗剑暂退,避其锋芒。
雪千影手中罗伞竖起,搭在肩头。虽然只有两招,但她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了。仙尊抬手以剑相指,愕然发现自己的袖口被方才的纱幔割破了一个小口。而他看向雪千影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小姑娘果然很厉害。
仙尊手中长剑突然以一化十,流行逐月,青云直上,飞龙在天,长虹落日,云开雾散,风卷残云,青萍之末,蛇盘鬼附,生生不息,九九归一,一把仙剑,十个残影,十种招式,一齐扑向雪千影。
观战的莫雪歌和夜小楼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实战之中,对手这么出招,即便能够躲开,也难免受伤——这还是在双方修为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若是悬殊如仙尊和他们,几乎是九死一生。
两人紧张之余又十分期待,雪千影会如何接下这一招。
之间雪千影身形微微后撤,手中罗伞一摇,两条锦鲤自伞面脱出,各自拖着长长的尾鳍,交叠向前游动,几乎避开了所有的剑招,冲向仙尊。另一边,罗伞左突右挡,借助伞面的光滑,挡下六七招,剩下的几招,因为仙尊被锦鲤干扰,不得不撤剑抵挡,自然而然也就化解了。
但雪千影此一招并不是全身而退,进攻的两条锦鲤,其中一条的尾鳍被仙尊的剑砍断一截,伞面也被划出一个两指宽的口子,而她的裙角,也被剑气划破了一块。
相比之下,仙尊倒不显狼狈,在雪千影不曾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两条锦鲤战力有限,还没等近身,仙尊唰唰两剑便将它们击溃,化作灵光碎羽,消散不见。
但雪千影却没有停手,趁着仙尊收了剑势抵挡锦鲤的功夫,收伞为矛,突刺向前,直刺仙尊腰间。仙尊挥剑抵挡,剑身与伞顶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仙尊被这一刺击退几步,紧接着,雪千影突然将伞撑开,遮挡住仙尊的视线。仙尊本能的提剑一斩,锵的一声,剑刃恰好挡住了横扫而来的伞杆。而这边雪千影伞柄转动,珠帘纱幔齐齐飞起,仿若一只嵌满利刃的车轮,滚滚向前,扑向仙尊。
密不透风的进攻,让仙尊只能撤回剑势徐徐后撤,但眼见罗伞越转越快,仙尊只能横剑相抗,但罗伞却虚晃一下,纱幔贴着仙尊后仰的脸颊轻抚而过,雪千影抬起一脚,揣向仙尊心口。
仙尊突然松开握剑的手,双手夹住雪千影的脚踝,向上一举,而后向怀里一带。雪千影顺势向前,再次收伞为矛,横扫仙尊下盘。
仙尊就势跪倒,一手去接剑,另一只手抓住了罗伞。雪千影却抬起一脚,将不见万物踢开,身形借着仙尊抓住罗伞的力量,向前横扑,一掌直拍仙尊面门。
仙尊躺倒躲过,膝盖发力,身体向前滑去,直奔雪千影下盘,雪千影脚尖点地,趁势撑开罗伞,挣脱仙尊的手,借风力腾空而起,紧接着伞交到了右手,珠帘横着飞起,直奔仙尊脖颈……
“他们俩,这是试招还是拼命啊!”莫雪歌已经看傻了,她和夜小楼方才也算是全力以赴,但还能看出只是切磋,现在雪千影招招直奔要害,出手全是杀招,这哪里还叫切磋啊!
“仙尊尚有余力,但茕茕……这是在泄愤?”夜小楼脸上也全是惊讶,虽然之前他们在药谷也日日切磋,但雪千影出手向来极有分寸,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就连仙尊都选择暂避其锋芒,哪怕是昆仑遗墟内,对战巨树的时候,也没到这个地步。
雪千影以伞御风,腾空而起,仙尊飞身抓住不见万物,也跟着腾跃到半空之中。雪千影以伞御风时不能使用罗伞进行攻击,仙尊抓住这个机会,将剑势挥洒出幻影,一连数十招直直扑向雪千影。雪千影利用御风辗转腾挪,躲开两招,突然手中罗伞一松,人却反向高高跃起,脚尖踩在伞顶上,以脚发力,罗伞旋转,再次以纱幔和珠帘作为攻击手段,逼得仙尊不得不退。
但仙尊人退开了,剑势仍旧向前,稠密的剑影将雪千影包裹其间。往常如果遇见这种情况,雪千影是会以手弩相抗,但无常被仙尊给掰断了,八角环现在还只是饰物发挥不了功效,雪千影只能凭空收伞,以伞为剑,格挡剑招。
单论剑招雪千影自然不是仙尊的对手,眼见便落了下风。
“茕茕,拔剑!”修正突然高喊一声。
雪千影再次撑开罗伞虚晃一招,等仙尊在一次避开伞面,一剑劈向小姑娘的时候,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长剑,挡住了不见万物的去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后代
“伞中剑?”仙尊瞄了一眼伞杆下方空掉的一截,再看看雪千影手里的剑柄,明白过来。原来小姑娘的罗伞之中还藏着一把剑。
这把剑……仙尊看了一眼有些发愣,飒月?飒月怎么也会在小姑娘这里?
雪千影索性收了罗伞,以剑对剑,她当然不可能是仙尊的对手,乒乒乓乓扛过了近百招,终于落败了。
还剑入鞘,雪千影接过修正递来的帕子,又主动将手腕递给修正让他查看。修正看了看毒素的位置并没有多少移动,而且雪千影方才控制得不错,半分飒月剑的灵力都没有使用,放下心来。但还是拿了补药,给雪千影服下。
“这把剑怎么也在你手里?”仙尊收了不见万物,问道。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雪千影耸耸肩,心说该来的总是要来。
仙尊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雪千影:“那你为什么不是翼族?”
“翼族的孩子就一定要是翼族么?就不能随父亲啊。”夜小楼一边给两人送上蜜茶,一边自作聪明替雪千影解释。
谁知,仙尊的脸上有些尴尬,好半天才问道:“所以你们并不知道翼族是怎么延续后代的?”
“啊?”除了雪千影,其他几人都是一愣,一脸疑惑的看了看仙尊,又看了看雪千影。
雪千影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也看向仙尊,心说既然是你说破了那还是你来解释吧。
仙尊想了想:“若翼族之间婚配,是不能生育的。他们不论男女,到了年纪,或是找到了爱人,就在昆仑圣泉旁许愿,若是诚心能够感动上天,泉水里就会浮出一个孩子,他们就将孩子收养为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若是泉水里没有孩子浮出来,他们就会收养同族甚至人族的孩子,作为后代。”
“泉水里面长孩子……”莫雪歌的表情都快要凝固了,夜小楼夜小婉也差不多。至于修正,他是个医者,对于这等惊世骇俗的“产育之道”,都快要惊掉下巴了。
“那也就是说,昆仑里也有人族的小孩嘛。”夜小楼想当然地说道。
仙尊摇摇头:“昆仑气候奇诡,山川风物与人间不同。饮水更是差别甚大。所以,即便是人族的小孩,在昆仑生长一段时间,也会出现翼族的特征,慢慢变成翼族。”
“哦,我知道了,茕茕从来都没有在昆仑生活过,所以就不是翼族,跟我们一样嘛。”夜小楼白白说,心说,就这啊?也不叫什么秘密嘛。
“若是与人族婚配呢?”莫雪歌问道。
仙尊点点头:“若是翼族女子与人族男子婚配,倒是可能有孕。但生下的也是翼族小孩。只是大多先天不足,很难长成。”
雪千影蹙眉挠头,所以说,娘亲和陈飒的孩子即便是生下来也很难活,所以后来雪蕊姬躲在密瘴林内,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也是自然之理——那为什么雪靥会说,他为娘亲的孩子卜卦得到大凶的卦象,他是刻意这么说的?
莫雪歌看向雪千影,她发现了问题,但眼下却不太好问出口。
雪千影揉了揉眉心:“还是我来说吧。我是我娘亲逃亡路上捡的孩子。所以那时我才说,我跟陈飒毫无瓜葛。”
莫雪歌点点头,果然自己猜对了。夜小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得雪千影又好气又好笑。至于夜小婉和修正,还没从翼族不能生育、圣泉里面出小孩这等骇人听闻当中缓过神来呢。
“你跟陈飒又有什么关系?”这回轮到仙尊不解了。
雪千影无奈,简单将昆仑与陈氏的恩怨,对仙尊说了一遍。仙尊看向雪千影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那你还真隐忍,那天明明有我帮你,却都没有对那几个陈氏族人动杀心?”
“我娘中毒是因为陈飒不假,但陈飒也是被他爹给骗了。昆仑一事陈氏固然有错,但错也不在陈飒,是老家主贪得无厌,觊觎昆仑财富,才造成这个局面。虽然我不同情他,但说到底,陈飒也不过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再说,我娘的死也不是被陈飒害的。唉,这个事情,怎么说呢,娘亲若是告诉我要为她报仇,那我悟道之后,肯定一人一剑杀去宁州,杀陈氏片甲不留。可她从没说过,只教我好好活着,昆仑跟我没关系,她的过往也跟我无关。所以。”雪千影一摊手。
“我就说嘛,以你这性子,不到七岁就敢当街杀人,怎么会放任陈飒这么多年。”莫雪歌皱着眉摇摇头,“可是,他害你之心不死,你要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欺负我娘,我娘不跟他计较那我也可以不计较。但若是他再来欺负到我头上,那这新账旧账咱们就好好算一算——我现在可不是当年只有一把柴刀的小女孩了,想欺负我,没那么容易。”
“当街杀人,是怎么个故事?”仙尊突然发现,他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小姑娘啊。
雪千影再一次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小时候的光辉历史,自己来讲,未免显得太炫耀了。
“阿正,我能用一次溯回术么?”雪千影看向修正。
修正看向仙尊:“要不劳您驾,先把她毒素封了?”
仙尊伸手,示意雪千影过去。雪千影走到仙尊近前,乖乖的伸出手。仙尊将手覆在她的脉门上,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灵力强行冲入经脉,雪千影觉得有点疼,微微蹙起眉头,但她没有抽回手。雪千影还是愿意信任这个人,至少他没有见到自己就把自己杀掉以绝后患,那么现在也不会害自己。
强大的灵力在体内沿着经脉游走一周之后,集中到腕脉处,渐渐织成一张网,网眼越来越细密,最后密不透风,将毒素全都包裹其中。
仙尊松开手,示意修正可以拔出金针,修正试着将金针全部取出,为了以防万一,又埋回去两枚,雪千影低头看着手腕上一片针眼,很心疼自己。
“好了。”修正如释重负,“你试试,若有不适,赶紧告诉我。”
雪千影将灵力凝于指尖,而后抽成细丝,细丝窜到修正的嘴边,眼见就要往他嘴唇上扎。修正往左边躲,细丝就跟着往左边跑,修正往右边躲,细丝就跟着往右边跑。
“雪千影!”修正怒喝一声。
雪千影这才嘿嘿笑着,收了灵力,更笑道:“你再骂我,我就用灵力将你的嘴缝上,叫你再也骂不出来!”
修正气得冲上来要用金针戳她,被夜小楼好不容易给拦了下来,仙尊嗔怪地看了雪千影一眼:“教你术法,是教你欺负人的?”
雪千影一噘嘴:“那是你没看见,他骂我的时候有多凶!”
“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就该骂!骂死你好过你自己作死!”修正像小狗似的,扑上来要咬雪千影,雪千影身形一滑,躲到了莫雪歌身后。
“你再这么皮,我也不帮你了。”莫雪歌见修正镇不住她,只能自己也撂下狠话。
雪千影委屈地吐了吐舌头。钻出来,走到修正跟前,拽了拽他的袖子:“我跟你闹着玩的,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修正哼了一声,重重的拍了一下雪千影的头:“再不听话我就要揍你了。”
“你又打不过我。”
“我用金针戳你。”修正说着气话,但还是抓来雪千影的手腕,诊了脉,确认动用灵力也没有损伤身体,毒素也没有移动,这才放下心来。
“你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得就是你!”
雪千影不满地吐着舌头:“你也就能欺负我了。”一边取下头上的千羽纹荷苞簪,托在掌心,运起灵力,施展溯回术。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当街
年幼的雪千影拿着一把柴刀,站在街道正中,拦下了一架华丽的马车。马车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鸥游二字——这是千灯当地最大一家商行的名字。
一个穿着锦缎的年轻公子挑开车帘,看了小姑娘一眼,油滑的声音夹杂着宿醉的酒气和花娘的胭脂味:“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本少爷的车驾?”
“四月十八,是你将花蕊娘子推下水的?”小女孩脆生生的问道。
年轻公子一激灵,酒醒了大半,指着小女孩:“是……是她自己失足落水的!跟本少爷没有关系,你不要,不要血口喷人!”
小女孩冷笑一声:“花蕊娘子在东湖上做了五六年的生意,早就熟习水性,失足落水?亏你们编得出来!”
“不然呢……你,你想怎样!”小女孩气势骇人,年轻公子将身体朝着车内缩了缩,指使车夫上前应对。
他的车夫可不是个寻常人,是个仙修,通脉境的修为,对付一个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
车夫跳下车来,手里拿着一根短棒,指着小女孩:“赶紧让开!再不走我家少爷不客气了!”
小女孩微微一笑,偏着头看着车夫:“为虎作伥的坏东西,小娘我今天连你一起收拾!”说着,竟然不等车夫先发难,主动提刀冲上前去。
围观的许多人,不问青红皂白,天然偏向弱者,这个喊着姑娘小心,那个叫着孩子别冲动。还有两个壮汉见那车夫提着短棒上前迎战,连忙冲过去拦阻。
小女孩快走几步,变走为跑,迎着车夫冲了上去,却没有出刀,而是脚尖一点地,轻盈跃起,踩在了车夫的短棒上。
车夫一惊,他面对的是个凡人小女孩,不能动用灵力,更不能胡乱动用杀招,只能赶紧撤回短棒,却已经来不及,只见小女孩借力高高跃起,手中柴刀脱手,朝着车帘子正中直直刺去。
车夫见状,转身去抓柴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噗嗤一声,一滩鲜血,溅在车帘上,晕染一片猩红的血花。
围观的百姓都吓傻了,那两个跑了一半的壮汉也吓坏了。伴随着一阵“杀人啦!杀人啦!”的尖叫声,四散而去。
小女孩轻巧的落在车厢上,拔下柴刀,又有鲜血喷溅出来,小女孩往边上一躲,嫌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裙,隔着帘子问道:“将花蕊娘子浸死后抛尸东湖假称失足落水,究竟是你们几个谁的主意?”
车内的年轻公子还没死透,颤颤巍巍的声音,只说出一个康字,便咽了气。
小女孩用车帘将柴刀上的血迹擦干净,跳下车,看了车夫一眼,转身就走。
“姑娘!”那车夫却叫住了小女孩,纠结的劝道,“你快逃吧,当街行凶,不辩不赦,你被莲氏寮署逮到还能博一个公正审判,可若是被我家东主逮住,怕是会生不如死。”
小姑娘回头看了车夫一眼,冷笑道:“别替我操心了,还是先想想你自己,你家少爷死了,你要如何向东主交差吧。”
小女孩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车夫手执短棒,守着一架华丽的马车,以及车内一具已经渐渐僵硬冰冷的尸体。
这是雪千影当年为雪蕊姬报仇时杀的第一个人,也是杀得最容易的一个。
后来几个雪千影也都是一样的杀法,当街拦车,趁其不备,一刀毙命。但随着手里的人命越来越多,雪千影想要下手也越来越难。其中一个姓齐的恶少,竟然雇了十几个仙修做保镖。若不是雪千影机灵,用了一招调虎离山,怕是仇报不了,自己这条小命也要搭进去。
最难的是年轻公子口中那个姓康的。那时已经有莲氏寮署的人到处在追捕自己,年幼的雪千影借着娘亲的姐妹们庇护,东躲西藏,好几次差一点被人逮到。
姓康的本身也是个仙修,通脉境的修为不高不低,但正面相抗,雪千影显然不是对手。若是暗杀,雪千影又觉得对不起娘亲的惨死。而眼见千灯城里巡捕她的人越来越多,想要下手就越来越难。
“我有个法子,雪儿,我帮你。”本该那日去侍宴的梅影娘子来找雪千影,“我设个局,将那姓康的引到花船上来,你来把他杀了。再一把火把船烧了。你毁了我的船,自然没人会怀疑我跟你的关系。”
“不行,梅影娘,你跟我娘亲关系那么好,她是替你去侍宴,姓康的不会相信的。”年幼的雪千影拒绝了,“再说,花船上空间狭小,越是狭小的空间,对我越不利。他要是发起狠来,咱们两个都跑不掉。”
“那就把船沉了!让他跟你娘亲一样的死法,也是便宜他了!”船上的帘子一挑,鸨母周花娘钻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船老大石万同。
“不就是一条船嘛,老子有的是!”石万同拍拍胸脯,“花蕊娘子待我不错,我身上的旧伤都是她治好的,就算报答她了。”
雪千影依旧拒绝:“那日那个车夫提醒了我。当街行凶,不辩不赦,我打算弄死姓康的之后,就去莲氏寮署自首。你们好好的生意做着,就别搅合进来了。娘亲也肯定不希望你们搅合进来。”
“你要去自首!不行!”石万同第一个拦下了雪千影,“老子我船多得是,怎么也能护着你不让他们逮到你。你去自首做什么,送死吗?你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死了,逢年过节谁给她上香烧纸!”
周花娘和梅影也劝,说什么不肯让雪千影去自首。
“你们的心意我明白。”雪千影一脸坚持,“他们杀了娘亲确实该死。可我也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他们都是恶人!”梅影不赞同。
雪千影一笑:“恶人的命也是命。再说了,他们杀了我娘亲,我能找他们寻仇。我杀了他们,他们的家人也能找我寻仇,我就算躲躲藏藏,几时是个头?不如我大大方方的站出来,相信莲氏寮署能给我一个痛快,总好过最后落到他们家人手里受折磨。”
周花娘还要再劝,石万同却使了个眼色:“咱们先别说之后的事儿,你先说说,这个姓康的怎么杀?”
雪千影笑了:“你们就别管了。多给我准备点钱,等我自首被关押,你们多给我送点好吃好喝就行啦。”
说完,雪千影拿着她那把已经卷了刃的柴刀,离开了梅影的花船。
雪千影跟着姓康的跟了足足三四天,沿途各地她都看过,几乎没下手的机会,两人修为悬殊,她也不敢靠得太近。而且一旦不能一击杀之,纠缠起来对自己太过不利,想要逃走是不可能了,最好就是拼个同归于尽。
但雪千影不想同归于尽。哪怕她最终是要去自首的,但她要利利索索地给娘亲报仇,让世人看看殴杀人命的下场,让世人知道什么叫做公道。
最后,雪千影终于选好了下手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反过来,最安全的地方,人也最容易大意。
这一日清晨,雪千影披着青灰色的斗篷,趴伏在康氏商行的屋顶上,等到姓康的车架来了,雪千影撑着一把竹伞,从天而降,柴刀刺穿了车顶,刺透了康姓男子的胸膛。
而后,雪千影丢下柴刀,撑着伞,在一众护卫和商行附近的小商贩们斗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莲氏千灯寮署,自认当街诛杀七人之罪。
雪千影被关在了寮署的监狱中。周花娘和石万同几乎每日都来,千灯各大酒楼名肆的吃食,每天不重样的送。小小的雪千影在狱中被关了一个月,身量长了一大块。周花娘又扯了最好最贵的料子,给她做了几身新衣裳送到了狱中。
雪千影被判处死,当街斩杀。被推上刑场的那一刻,年幼的雪千影想得是,昨天让周花娘给她买的盐水鸭,这下吃不上了。
幸好,莲氏家主莲威亲自赶来,在屠刀下,保住了雪千影的性命。更以“辱母者杀之无罪”的律条,释放了雪千影。
雪千影带着莲威回到花船上,莲威看见小姑娘生长在如此环境之下,直接就对特意过来对他道谢的石万同和周花娘表示,花船上实在不适合雪千影的成长。
“原本我们也想过,如果能保住雪儿的命,就找个好人家送养。船上确实不合适。”石万同面对和蔼温润的莲氏家主,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他搓着手,犹豫地说道,“只是雪儿毕竟杀过人,这一般的人家不敢要,敢要的人家我们又信不过,万一那几个恶少的家人来寻仇,寻常人家也挡不住,您看这事儿……”
“你们若是信得过,就让我把人领走。”莲威几乎毫不犹豫地开口,“莲氏家大业大,总能护住一个小姑娘,况且我看这孩子资质不错,若是能修习入门,做个仙修,也算是个出身。”
石万同的眼睛都亮了,与周花娘对视一眼:“那敢情好!”他们心里想的是,有了莲氏这棵大树,看哪个不开眼的敢去找姑娘寻仇。
莲威又转向雪千影:“你愿意吗?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安慰
没了娘亲,雪千影去哪都一样,但花船上的环境熟悉,作为鸨母的周花娘待她们母女很好,梅影娘,梦桐娘,都是娘亲的好姐妹,平时也都对自己不错。若是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又像莲威所说,莲氏家大业大,自己的出身,虽然她不自卑,但又何必凑上去被人瞧不起。
莲威看出她的担忧,蹲下身,平视小女孩:“我家里有一对双生子,是龙凤胎,比你小上三四岁,我两位友人的儿子也常年寄养在我这里,比你年长些。还有几个侄子侄女,年纪都跟你差不多。你到我家,我和夫人会待你和他们一样,你也有玩伴。你识字吗?念过书吗?我教你念书好不好?”
见小姑娘还在犹豫,莲威又指着石万同等人说道:“你留在花船,不是不可以,但你想过没有,你杀的那些人也是有家人的。你若是死了他们自然不能再追究,可你还活着,他们痛失亲人之后,肯定会想要报复。我相信你可以自保,但是他们呢,被你牵累,你于心何忍?每天提心吊胆提防的日子,我想你应该也过够了,不如防患未然,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可能,你跟我走,他们若是敢对你娘亲的故人们如何,自有莲氏寮署为他们做主。”
雪千影听出这并不是威胁,而是忠告,心里慢慢产生了动摇。更何况在狱中的时候,一个可怜她对她很关照的狱婆曾经告诉过她,按照六律规定,为至亲复仇免罪,辱母者杀之无罪。当时是想告诉她或许可以免罪。但经过莲威提点,雪千影反应过来,那几个恶少的家人,若是借此来找自己复仇,也可以全身而退。
莲威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质雕成的羽毛形状的耳坠,雪千影低头一看就知道是娘亲的东西,抬头看向莲威,眼神之中瞬间充满了戒备。
莲威反而有些心疼:“我是你娘亲的朋友。她救过我妻子的性命。”他伏在小女孩耳边轻声说道:“你应该见过另一只对不对?”
雪千影点点头。另一只就在娘亲的妆奁里,她见过。瞬间也想明白了,如果这人是娘亲的仇人,犯不上先救下自己。娘亲之前是医者她知道的,听说救过很多人。曾经施恩这位莲家主的事情,娘亲倒是没有提起过,但逻辑上说得通。
“好吧,我跟你走。但是我只是跟你去看看,如果我觉得不好,还是要回来的。”小女孩伸出小手指。
莲威一愣,继而笑着勾上女孩的手指:“咱们拉钩。我答应你。你要是觉得不开心,随时可以走。”
小女孩这才露出笑容。莲威仿佛看见了雪蕊姬。娘俩眼睛尤其的像,在笑起来的时候。
就这样,雪千影跟着莲威到了莲氏,第一天就跟恩无忌成了好朋友,带着莲英莲芙两个小粉团子跟屁虫,天天欺负潇清欢。
转过年,莲威正式收雪千影为徒。年仅八岁的莲氏大师姐,开始了她作威作福骄纵跋扈的美好生活。
收了溯回术,雪千影将发簪插回到头上,低头看了一眼腕脉处的毒素,果真一点都有没有移动的迹象。
“我算是知道你这凶狠的性子是哪来的了。”仙尊感叹一句,留下一众小朋友自己玩,独自离开了。
“仙尊怎么了?”莫雪歌表示不解,雪千影的身世虽然足够震撼,当街杀人确实也很彪悍,但还不至于到吓到仙尊的程度吧?
雪千影摇摇头,带着三分感慨:“八成是觉得我可怜,又不想来可怜我吧。”
“是够可怜的。”夜小楼也凑了过来,伸手拍了拍雪千影。其实他是很想抱一抱雪千影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不好意思。更害怕雪千影会抗拒——毕竟两人说好了的,现在还只是朋友,并没有更进一步。
尤其又出了仙尊这个岔子。
若是别人,夜小楼倒也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争一争,但那是仙尊,几乎可以说是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雪千影若是动心,他也觉得很正常。
好在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并没有朝着他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多少让云齐天士紧张的内心稍稍松口气。
“是意外嘛。”雪千影想起娘亲,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娘亲是这天下最善良的人,可惜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知她死前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怨愤,有没有什么话留给自己。
其实仙尊并没有走远,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几个小孩子笨拙地安慰着同伴,心里却有些难过。雪蕊姬他记得,是极为美好的女子,善良,可爱,明媚,天真,却遭逢这样的命运。天道真的公平吗?他一手创下的这个世间,公平吗?所以,雪靥积极灭世的心态,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是吗?
而看雪千影,仙尊心里又是一叹。这么凶狠的小朋友,若是应对谶语的人,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她会怎么选呢?
仙尊所思所想,外人不得而知。而雪千影眼下,还被朋友们围着,安慰着。就连修正都过来对她说,看在她小时候这么可怜的份儿上,以后一定少骂她一些。
“你就不能不骂我?”雪千影不满。
“你就不能不找骂?”修正反问,让雪千影哑口无言。
过了午膳时分,仙尊说要在冰湖停靠一日,再继续向前。几人若是想要下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可冰湖是荒原和雪原的交界,气候冰冷,寒风凛冽,又碰不到什么人,下去也没什么可玩的。于是一行人还是窝在浮光槎上,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描绣样的描绣样,钻研厨艺的钻研厨艺。
雪千影明白,仙尊是给她留了回家的时间。从冰湖御剑,一日一夜足够往来白鹤一趟,但雪千影此时还是不想回去面见师父和师娘。
自己匆匆来去,他们一定会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万一再起了误会,起了冲突,那可就无妄之灾了。
而夜小楼比雪千影看起来更要紧张。雪千影要是不回去还好,要是决定回去,那自己要不要跟着去?见了莲威金悯夫妇,他该说什么,怎么说?
莫雪歌和仙尊都察觉到夜小楼的情绪,一边下棋一边偷笑,最后忍不住都笑出声来,一盘棋全都搅乱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间
“仙尊要不要下去逛逛?你已经很久没有逛过人间了吧?”雪千影放下笔,满意的吹干墨痕,转过头问仙尊。
仙尊正在跟莫雪歌重新布子,听见这话神色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转头看向她:“也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雪千影想了想:“我们再往前走走,去白石吧。那里气候,因为有山峦遮蔽,比北境其他地方暖和一些,也很繁华。”
“好。”仙尊点点头,回过头来看棋盘,莫雪歌落子位置刁钻,仙尊蹙起了眉头,不敢再分心了。
“白石,就是那个白石?”正跟修正说话眉飞色舞的夜小楼突然转过来问道。
雪千影点点头:“就是那个白石。”
“哪个白石?你们说话就不能说得清楚点?”修正撇着嘴。
“我曾经读到过史书上记载,原本白石山才是人族和兽人族的边界。后来人族不耐兽人族时常袭扰,莲氏先祖便派出仙修,拒敌百里。而后若干年,战线年年东移,渐渐就有了如今恩氏赖以生存的广袤土地。后来,恩氏立家,以枫桥为前线,白石城依山而建,渐渐成为北境最为繁华的城池之一,也是据守兽人族的最后防线。”
“看不出来,你读过的书还挺多。”莫雪歌笑着落子,截断了仙尊的大龙,抬头说道,“长州如今的范围,要比当初仙尊所划多出一块,多出的就是从白石到枫桥这一块——北境的历史,成体系的记载不多,我还以为只有莲氏才看得到,你玄州在东南沿海,没想到对北境的历史也这般了解。”
夜小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歹我夜氏也是十大世家第二,再说姑母每年都要亲赴北境待上一两个月,关于北境我知道多些,又有什么奇怪。”
“可惜姑母不肯带我一起去。”夜小婉端来新制好的点心,分到几个精致的碟子里,给仙尊和莫雪歌那边先上了一盘,又分了一盘给夜小楼和修正,最后才把一大盘放在雪千影面前,与她对坐分食。
“北境凶险,不二元君不肯带你去,是为你好。”雪千影劝道。
“是是是,我也知道,我这个修为,去了不能帮忙,反而是累赘。可去北境也不都是为了上阵杀敌啊,驻营里洗衣做饭,照顾伤员,我能做得也有很多呢。”
“说起洗衣做饭,”提到北境雪千影来了话兴,眼睛里放着光彩,滔滔不绝起来,“我家一个旁支的师姐,不知从哪里想到的点子,在枫桥成立了一间商行,专门给北境的仙修和客商们浆洗衣裳,雇佣了一大批枫桥的妇人来干活。”
“这也行?”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雪千影,就连仙尊也很好奇地看过来,“这么小的生意,也有人做?能赚到钱吗?”
雪千影一摆手:“洗一件衣裳一个钱,锦缎加一个钱,绢纱再加一个钱。这些钱是仙修和客商们付的价格,也是妇人们做工的酬金,商行一分不抽——我师姐说,赚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有事做,生活就有了希望。不然北境一年到头除了打仗就是打仗,来往客商做得也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意,那些老弱妇孺怎么办?总得给她们一点自力更生的门路,让她们心里有着落吧?”
“你这位师姐,真是个妙人。”难得仙尊开口夸人。
“我这位师姐可是经商奇才。枫桥城里,驻营一半以上的饮食供应,都出自她做东主的酒楼呢。”雪千影仿佛与有荣焉,得意地说道。
“此等妙人,也不知有没有机缘见一见。”莫雪歌笑道。一千个钱才值一个金。隐娘那般小小食肆,一年也有近百金的营收,可见这生意当真称得上是蝇头小利——甚至比蝇头还要小。能把这样的生意做起来,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当得起她莫雪歌一礼。
“你们见过的。昆仑时候,那位与如尘一起带了一路我家师兄弟的茹师姐,就是了。”
“哦——”众人都是恍然大悟。他们对那位脸上始终带笑,稳重到默默无闻的莲氏女弟子多少有些印象,只是那个形象跟经商奇才联系到一起,好像有点困难。
“不是说要去白石逛逛?怎么说起你家师姐了?”仙尊投子认输,带回了话题。
“说白石。白石现在不是前线,但送往枫桥的补给,白石和平沙是两条必经之路,人口一流动起来,自然就变繁华了。之前白石还有其他世家驻守,现在随着恩氏的势力越来越大,西至白石,东至前线,南至平沙,北到荒原,已经全都划归恩氏的管辖了。”
“那你下去方便吗?不会被人认出来吗?某人可是说过,北境家家户户都有某人的牌位呢!”修正阴阳怪气。
“你家长生牌位上还要刻画像吗!”雪千影看了一眼手里咬了一口的点心,想要丢过去,又舍不得,在桌子上划拉半天,最后拿了画笔丢过去。修正一晃,躲开了画笔,但没躲开墨汁,好好的红色氅衣,被墨汁甩了一身,他自己看不见,但夜小楼笑得从坐垫上滚到了一旁。就连最善良的夜小婉都笑个不停。
修正不明所以,直到夜小楼笑够了,示意他去换衣服,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就要来掐雪千影。雪千影一边笑一边躲,结果点心噎住了,憋得满脸通红,灌了一盏茶才缓过来,又轮到修正笑她笑了半天。
仙尊拄着下巴看着年轻人胡闹,突然对他心里最稳重的莫雪歌问道:“你平日,忍得了他们?”
莫雪歌含笑点点头,又略带讶异:“小孩子不都是这样么?”一想到仙尊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看向仙尊的眼神就带了些可怜的意味。
仙尊摇摇头,自己讨了个没趣。
用了午膳,白石就到了。一行人连同沐恩都换了衣裳,一起下了浮光槎。
夜小婉带着沐恩去采购生鲜果蔬,给浮光槎上的吃食做补给。而仙尊已经超过三十年没有逛过街了。他跟着雪千影和莫雪歌,一路穿行在首饰摊子和胭脂铺子之间,竟然也不觉得无趣。只是两个姑娘买东西的气势太过骇人,不多时,仙尊手里不自觉地多了七八个袋子。
最后还是夜小楼和修正看不过去,将他拉了过来,带着他去逛些别的。没走多远,仙尊手里又多了三四袋点心。三人人手一根糖葫芦,钻进了一家茶铺。
“这是今年的新茶,前辈你尝尝?”修正闻了闻,递到仙尊面前。离了浮光槎,称呼仙尊不太合适,几人便都跟他叫前辈,倒也不算失礼。
仙尊闻了闻,惊讶的问茶铺的伙计:“这茶是聚州产的,现在北境也有卖?除了这种还有别的吗?白兰香片有没有?雾雨香片呢?”
伙计笑了:“客官果然是行家。这聚州茶是今年才贩到这边的。咱这店小,只有少许不出名的散茶卖,客官要是喜欢名茶,街角右转,有聚州茶商的大商行,那的货比小店好,也更齐全。”
“你这做生意的真是奇怪。别家伙计都是自夸,巴不得客人把自家货品买光了,你倒好,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夜小楼无语。
伙计还是笑着:“咱们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再说小店做小生意,大商行做大生意,这也没什么不对。我这小店,卖些散茶,本就是给不懂茶或是寻常百姓尝尝鲜,几位既然懂行,看衣着又不是寻常人,自然不是小店招待得好的。”
仙尊听他这么说,还是买了些许的散茶,虽然品质不算上乘,但贵在价格实在,就算不用来饮用,留给沐恩做烹饪也是极好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烟火
“这糖葫芦多年没吃过,比早年间甜多了。”仙尊咽下半颗红果,感慨地说道。
“这红果不是当地的,是从炎州运过来的。炎州冬夏温度差距大,红果较别处更甜些。”修正也咬了一个,笑着为仙尊解释。
仙尊蹙眉:“小小红果,做成糖葫芦也不过一个钱一串,竟然还要跨州府运输?”仙尊摇摇头,这人间早已不是他熟悉的人间了。
夜小楼更懂这里面的门道,掰着手指给他算:“这红果种植是一道,采摘又是一道,运输又是一道,仓储又是一道,制作又是一道,最后贩卖又是一道。每一道都有人能赚到钱。虽然这一颗红果不值钱,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整个链条上的人都跟着赚到钱了呀。”
“竟然还能这么算。”仙尊好像懂了,但又不太懂。
夜小楼吃掉最后一颗红果,将竹签丢到街角,拍了拍手:“这小民百姓过日子啊,过得就是这一个半个钱。这里头的学问比世家治家复杂多了。我也是成年之后,慢慢帮我伯父姑母做事,才领悟到的。”
“而北境虽说一年有半年都在打仗,但却是天底下小民百姓日子过得最舒服的地方,不为别的,一是有莲氏恩氏这样的世家护境安民,日子太平。二是经济繁华,日子富足。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仓廪实而知礼节,所以前辈你看,这北境的百姓,是不是比别处更守礼?而且触犯律法的事儿也少些。”修正补充道。
仙尊突然苦笑着摇摇头,这般人间烟火,他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未留意。
若是当年雪靥也曾见过这些,是不是就不会生出灭世的心思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从后面追了几人几步,一把扯住修正的袖子打量半天,这才笑着松开手,连忙行礼告罪,继而笑着问候:“果然是修先生,老朽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老人家不必行此大礼,老人家是……”修正却不认识来人。
老人家直起身,笑着摆摆手:“先生不记得了,没关系。不用记得。那个……”老人家唤过小孙子,从他手里拿了好多干菜腊肉,说什么也要塞给修正。
修正挣不过,只能收着,让夜小楼帮忙提着,打着复诊的旗号给老人家把了把脉,老人上了年纪,身体倒还硬朗,又看了看他的小孙子,十六七的少年郎,身强体壮,也很健康,越发想不起这位与自己究竟有什么渊源。直愣愣地看着爷孙俩离去的背影,冥思苦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看来是你行医北境,攒下的功德。”夜小楼看了看手里的干菜和腊肉,有两种他都没吃过呢,便决定一会儿塞给婉妹,今天就吃这个。
“可我也没来过北境啊……”修正看着那肉,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这老爷子不是北境人。他是个猎户,外出打猎遇见了狼,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我恰好在山里采药,遇见了就给救了。当时他为了谢我,给了我好多熏制的鹿肉,我一闻这味道就想起来了。”
“那怎么跑来北境了?看起来像是全家搬过来的。”夜小楼见修正摇头,便笑道,“你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可不。”修正也觉得人生际遇真是奇妙,又提鼻子闻着老人送的腊肉,“这个肉,烤着吃最香,干嚼,或是配一点宁州的辣子,人间美味。”
夜小楼听了跃跃欲试,仙尊却有点嫌弃:“你们在下面烤好了再拿上去,浮光槎上烟熏火燎不像话。”
夜小楼吐了吐舌头。修正却说不用自己生火那么麻烦,干脆找个小店的厨子帮忙烤了再带回去,顺便还能尝一尝北境的烈酒。
夜小楼兴奋地搓搓手,一手拉着修正一手拉着仙尊,朝着前方不远一个挂着酒招子的小店飞奔过去。
雪千影和莫雪歌买了一大堆的胭脂和首饰,转身就去逛了绸缎庄,北境的料子普遍又厚又硬,斜风细雨根本打不透,还有内植木棉或是动物毛皮的保暖面料,都让莫雪歌看了新鲜不已。她回头看了雪千影一眼,指着一匹料子:“你怎么不穿这种,保暖又轻快,多舒服啊。”
雪千影耸耸肩:“我又不怕冷。最多加一件狼皮大氅就够了。”
莫雪歌撇了撇嘴,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店的妇人伙计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更见莫雪歌不是本地口音,热情细致地给她介绍不同料子的细微差别。
“我平时也没少乔装出来逛街,但这么耐心的店家,真是不多见。你们北境还真是好地方啊。”莫雪歌感慨一句。
“那当然,我长州我北境,有世家守土护境,有百姓安居乐业,是天下难得的乐土!”雪千影一脸炫耀。
莫雪歌哼了一声,作为朋友她当然很高兴,但作为一州之主,这种对比总让她心里有点难过,还带着点嫉妒,尤其是经历了九平那样的事情,越发让她觉得自己这个莫氏家主不太够格。
“店家,她身上那种料子,有没有?”莫雪歌指着雪千影问道。
妇人看了一眼,摇摇头:“料子图样都有差不多的,但质感肯定不如这位娘子身上穿的。这位娘子是白鹤人吧,这料子这绣工,应该是传承自金氏的,我们这小店囤不起这么好的货。娘子要是想要,不妨去城里几家莲氏的大商行逛一逛,或许订得到也说不定。”
“她也就是问问,真想要早就从我身上动手扒了。”雪千影调侃一句,莫雪歌回头瞪她,“你说话能不能斯文点?”
雪千影一笑,指着妇人身后架子上的毛皮内里的绒面锦缎:“阿横你要不要试试这种,穿在身上很舒服的。”
妇人回头看了一眼,抱了整匹布放到案上:“这种布料好是好,就是不零卖。娘子的身形,一匹能做两件短袄一条裙,若是要配成两身,还不够用,若是一件袄一条裙,剩下的也不够做衫。所以不算划算。”
“店家放心,她有的是钱,你帮她配好花样,让她多买几匹就是了。”
莫雪歌气得丢过一记眼刀,卖布的妇人也跟着笑:“这大红的颜色,若不是做嫁衣,都是用来配色裁衣,谁家娘子做这么多?”
“她就喜欢这颜色。”雪千影继续起哄,更凑过来,“你看这织工,不比你康州的锦缎差吧。”
莫雪歌翻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这是任氏绸缎庄出的料子,算是我们北境民间最好的了。”
“娘子识货。”妇人报以笑容,“我们长州,除了金氏就是任氏了。只是金氏的料子大多都供应给世家了,民间不太容易买到,所以这任氏的料子对于百姓来说,就是最好的了。”
“行行行,这种料子,来两匹,我要裁一条六幅裙。刚才那种薄的,也给我来两匹。”莫雪歌大方的掏出钱袋,准备付钱。
再问过莫雪歌需不需要裁剪需不需要找人帮忙送货之后,店家小心地将料子包好,眼见莫雪歌和雪千影瘦瘦弱弱的身量,一人抱着两匹就往外走,把妇人给惊得够呛,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位娘子,八成是仙修。
第一百七十七章 酒色
出了绸缎庄,雪千影和莫雪歌遇见了双手提满果蔬肉菜的夜小婉和沐恩。赶紧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把所有东西都收入乾坤袋,几人都松了口气,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夜九和阿正把仙尊拐哪去了?”莫雪歌四下看看,毫无头绪。
沐恩也跟着四下观望几眼,提鼻子闻了闻,指着一个方向:“应该是这边。”又见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连忙解释,“仙尊用来熏衣服的香料,世间少有,所以我闻到味道,就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沐恩好厉害啊!”雪千影和莫雪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是夜小婉替他说话,说沐恩的感观十分灵敏,尤其是嗅觉和味觉,所以在烹饪一途上极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能够超过自己。
被人夸奖的沐恩腼腆地笑着,说夜小婉把自己的饮食笔记送给了他,里面好多菜色自己都还没研究通,当不起夜小婉这样的评价。
“仙尊以后有口福了。”雪千影耸耸肩,莫雪歌也跟着点点头。
三人跟着沐恩的鼻子,一路找到了小小酒肆,进门就看见仙尊三人坐在桌旁,桌子上已经摆了几个小菜。
见雪千影几人来了,夜小楼连忙招呼店家拼张桌子,小店里本来只有三四张桌子,七个人进来几乎是将小店包圆了。
“你们可真有口福。”夜小楼说了修正被人当街赠肉的事儿,夜小婉直呼遗憾,说既然是稀罕的干菜和腊肉,怎么也应该让她见见再下锅。伙计过来,说他们带来的吃食还在后厨,干菜不泡透不能下锅,于是夜小婉奔向后厨去看稀罕的干菜,沐恩也跟着去了。
仙尊无奈地摇摇头,拿过酒坛子闻了闻,又是蹙起了眉头。
“怎么,嫌弃我北地的粗酒,喝不惯?”雪千影不管不顾的挑衅。
仙尊瞪她一眼,放下酒坛:“这酒太烈,又没滤过,你们平日爱喝这种?”
几人都摇摇头,倒是小店的伙计过来,说这种酒是白石城里的酒庄自己酿的,不是外来的,平日里北地百姓也大多就喝这种酒。若是想要好酒,店里没有,不过可以让伙计去买。雪千影瞟了仙尊一眼,仙尊听了伙计的话,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一碗烈酒下肚,仙尊被呛出了眼泪。夜小楼和莫雪歌也不遑多让,莫雪歌背过身一阵猛咳,夜小楼生生的忍下,但眼圈还是红了。
修正惯常不饮酒,但架不住这几人的反应太过惊人,借着夜小楼的碗尝了一小口,被辣得吐舌头,转过头去扇了好半天,再转过来的时候脸都红了。
雪千影放声大笑,一碗酒干下,抬手抹了抹嘴,叫了一声痛快。
“娘子是我北地之人吧,”伙计忙着给几人添酒,对雪千影最为客气,“这酒别说外来的客官,就是白鹤千灯这些地方的长州人,也未必喝得惯!”
夜小楼狂笑不止,他笑得是伙计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雪千影可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呢。甚至比千灯白鹤还要南。雪千影却摆摆手不以为意,她可不想在这儿表明身份。
雪千影端起酒碗,示意仙尊再饮,仙尊不好推辞,只能又跟她干了一碗。但这次却没有觉得酒太烈太呛,反而觉得有一股甘冽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里,而后整个人都觉得暖和了。
伙计连忙又帮两人倒上酒,莫雪歌又添了几个菜,抓了一大把钱当赏钱,伙计借口去催菜,这才退下了。
雪千影端起酒碗,却被仙尊按下,雪千影不满地瞪着他,仙尊却伸出手指:“事先说好,不能多饮。”
雪千影心中偷笑,原来仙尊是被她上次醉酒给闹怕了,继而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贪杯,仙尊这才松开了手,还陪着她喝了一大碗。
夜小楼和莫雪歌也各自喝了一碗。夜小楼端着空碗,笑道:“你们别说,这酒第一碗喝不惯,第二碗反而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莫雪歌摇摇头:“你是好酒之人,我就喝不出有什么差别,觉得跟潇大公子从炎州带来的烈酒,还有咱们在幽兰喝的酒,味道都差不多。”
“酒这东西,有人爱自然就有人不爱。阿横虽然不好酒,但酒量还是不错的。”雪千影笑道。
“比不得你们两个。”莫雪歌看了看雪千影又看了看夜小楼,“你们今天都不许多喝,尤其是你夜九。”
“夜小楼喝多过?”雪千影挠挠头,她怎么没有这个记忆。
“在幽兰到处找你找不到的时候,有一次他把自己喝得烂醉,阿正的醒酒药都没管用。”莫雪歌瞥了夜小楼一眼。
“还有这事?”雪千影抻着脖子看着夜小楼。
夜小楼撇了撇嘴,只喝酒,不说话。
雪千影笑着一耸肩,不再欺负他,转过头问仙尊:“你也好酒吗?”
仙尊一笑,似乎是在回忆很久远之前的事情,好半天才开口:“雪靥好酒,月虔也好,他们两个是酒友。雪靥经常趁夜从昆仑飞去博山,只为跟月虔喝顿酒。喝完了再赶回去。”
雪千影挠了挠耳朵,这话她插不上也接不住。
“你娘亲倒是不好酒。”仙尊突然提到了雪蕊姬,让雪千影心头一疼。
“雪靥经常因为这个事儿,说你娘亲不像他。”仙尊没有察觉雪千影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娘亲为什么要像他啊。”雪千影垂下眸子,嘴角带笑,语气却听不出半分笑意。
“女儿当然应该像父亲更多啊——你们长州不这么说?”仙尊说得像太阳东升西落那般理所当然,紧接着就迎上了雪千影惊讶的双眸。
“什么?娘亲是雪靥的女儿?”雪千影这句话说了三四遍才说利索。
仙尊茫然地点了点头:“对呀,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昆仑圣泉里面浮出的小孩——只是雪靥太忙了,没时间抚养教导,所以你娘亲小时候,我记得是寄养在昆仑一个城主家里的。”
雪千影张着嘴,半天没缓过来。如果是父女的话,那么雪靥对于娘亲的态度和对自己的态度,甚至飒月剑和红尘剑的问题,就都能说得通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财气
当仙尊听雪千影说起,当初在昆仑神殿见过雪靥残识之后,差点以为雪靥暗恋雪蕊姬的时候,不禁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又道:“你有这种误会倒也正常,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还活着的就更少了。”
那陈飒知道吗?雪千影揉了揉微微疼痛的眉心。
这个问题好像也不合适去问仙尊吧。
可她也没机会去问陈飒啊。
一旁夜小楼和莫雪歌、修正三人也十分惊讶,但毕竟这是雪千影自己的事情,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陪坐,一言不发。
这时小店外传来一阵炮竹声,总算冲淡了诡异的气氛。伙计跑出去看了一眼,又跑回来,笑呵呵的对几人解释,说是潇氏商行新开了分号,择了吉时放些炮仗讨个喜庆。
“潇氏的商行?都卖些什么?”莫雪歌有些好奇。
“这一家商行主要是金银兑换的生意。赚个火耗钱。”伙计解释了一句,听见后厨喊人传菜,便去忙了。
“这才是潇氏生意的大头。”雪千影笑道,“再就是陨铁矿产的生意,但那个是跟世家的,商行不会经手。”
“潇氏商行这两年扩张太快,我康州大小城池里都开了好几间。”莫雪歌笑中带涩,“那些主事的世家,为了借势能跟潇氏买陨铁,都不会拒绝潇氏的商行开进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也没有办法。”
“潇氏的商行,与你康州本地的生意有冲突吗?”夜小楼好奇地问。
莫雪歌点点头:“我康州矿产也很丰富。生铁,铜矿,金银,都有,只是品质不如炎州。同等重量的矿石,从炎州运过来,加上运费,都要比我康州本地的矿石炼制出同等重量的金银要便宜。”说着又苦笑了一下,“我总不能拦着那些大小世家,放着又便宜又好的不去买,非要买我本州的矿产吧。”
“那你们康州的矿业怎么办?”夜小楼蹙眉,他能够理解莫雪歌的心情,若是别地玄玉将他玄州的玉矿比下去了,他也会焦心难受的。
“现在只能往更西更北的地方***如迟州,甚至是草原,趁着炎州的矿产还没卖过去。”莫雪歌低头苦笑,“不过,以潇氏产业扩张的速度,卖过去也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我没记错的话,康州的草药生意不是很好吗?还有绸缎布匹也是重要的营生。这矿产终究有挖空的一日,为何一定要做这生意?”仙尊不解。
莫雪歌笑容中带着寒意:“前辈多年不管人间事,不知道也正常。前辈可知,矿产对于一州之地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州世家仙修,冶炼兵器不必受制于人,意味着一州农户牧户,农耕铁器不必受制于人,意味着一州之地无论仙凡,消费银钱不必受制于人。”说着更是叹了口气,“我康州能多年作为西北第一大州,我莫氏能成为西部第一世家,靠的就是不必受制于人。”
夜小楼接着说道:“我玄州虽然没有金银铁矿,但是有玄玉矿,又伴生铜矿,虽然不像炎州康州的日子那么富足,但也足够每年买粮所需,让百姓们衣食无忧。一州之地,若是什么矿产都没有,莫说世家发展受人牵制,就连百姓的日子也要跟着不好过。为何这些年许多世家不顾前辈定下的规矩,屡屡跨州跨境探矿开矿,就是这个原因。”
雪千影喝掉碗里的酒,继续说道:“我长无矿,但有水产,有农田,有毛皮,可之前北境过得是什么日子,整个长州过得是什么日子?前辈不会不知道。若非是我莲氏这些年人才辈出,仔细经营,靠着这些东西与各大世家交好交换,哪有今日北境安居乐业,哪有今日长州富足强势?”
仙尊低着头,看着酒碗,不说话。
他做了一千多年的仙尊,他开辟了这片天下,定下了诸多规矩,他一手造成了世家统御百姓的制度,可眼下他却觉得,他对民生的见识和见解,还不如几个孩子。
雪千影见仙尊有些窘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对掌柜嚷嚷:“不是说去传菜了吗?我们的菜怎么还不上?”
掌柜从柜台上抬起头,转身钻进后厨看了一眼,回来抱拳致歉:“对不住了,几位的菜还在锅里炖着,刚才叫的不是你们的菜。”
雪千影的目光扫过整个小店,这店里不是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吗?
掌柜也没解释,不多时就见方才那伙计从外面跑了进来,对掌柜道:“饭菜都送过去了,三娘家炭火快没了,炕也不热,得给找人给重新盘一下。”
掌柜的从柜台里丢出一把钱,嘱咐伙计:“你先去帮三娘家把炭火置办了,盘炕的事儿,一会儿几位客官走了,我亲自去看看。”
“好嘞。”伙计抓了钱,又跑了。
掌柜见雪千影他们都朝这边看,赔着笑脸:“周遭几户孤寡,能照应就照应一把。”
“你这小店,就这点营收,还照顾别人?赚得到钱吗?”莫雪歌表示不解。
掌柜的一缩头,憨憨地笑着:“恩家主定的规矩,照顾孤寡可以免税——但得实打实的出钱出力,不能撒谎,撒谎要罚双倍。”
莫雪歌哑然,这规矩定得妙,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玄州也有类似的说法,只是用到的不多。毕竟按照我玄州的规矩,只要在矿上做工满十年,就可以一辈子从矿上领钱,死后若是家里没有劳力,这份钱还能继续领,领到子女成年为止。”
莫雪歌揉揉眉心,与他们相比,她康州至少在民生这一块,落后太多了。难怪会有九平那样的事情发生。这些年她和修正只顾着谋划吞并整个西部,却忽视了,世家自身过得都不富足,治下百姓就更难有好日子过了,这样浅显易懂的事实。
雪千影伸手搂住好友肩膀:“阿横你别急,你们康州跟我们都不一样。夜氏在掌管一州之地之前,就是玄州有名的大世家,我莲氏更是在长州扎根千年,传承始终未断。可你莫氏不同,自十三年前莫夫人遇刺,康州四分五裂,至今太平不过三两年光景。你一直忙于征战和收拢势力,阿齐想得更多的肯定也是如何巩固你莫氏在康州的权威。民生上有所忽略,也是正常的。”
莫雪歌轻轻呼了一口气,但还是摇摇头,又笑道:“这一趟能跟你们出来走走看看真好。待我回去康州,也要放阿齐来你们长州看一看。”
“欢迎欢迎!”见好友终于展颜,雪千影也笑了,“你让他来了找无忌,让无忌带着他多走走多看看。”
莫雪歌重重的点了点头,还说玄州也要去。夜小楼也展现了自己的好客,两人说说笑笑间,总算哄得莫雪歌心情好转。
这时候,只见夜小婉和沐恩两人,一人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从后厨出来。几人闻到一阵肉香菜香,再不做他想,只顾着祭五脏庙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东海
众人饱餐一顿,老伯送给修正的干菜和腊肉,被一扫而光,小店里的菜肴虽然不算精美,但胜在真材实料,味道淳朴。就连仙尊也不顾形象打了两个饱嗝,盯着桌上剩下的一点盘底依依不舍。
几坛美酒也都见了底,要不是仙尊不让雪千影和夜小楼继续喝,怕是小小食肆里的存酒都不够他们俩豪饮。
见大家吃得过瘾,又不够尽兴,最后夜小婉提出,叫店家再做几个菜,他们带回去,明天热一热又是一顿美味。店家见他们豪爽,又送了好茶、一些干果和果干给大家解酒消食,吃饱喝足的众人回到浮光槎上,夜小楼还说返程的时候还要再来吃上一顿,就连仙尊也没有反对。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浮光槎已经接近东海边缘。从镜湖望下去,已经能够看到玄州的渔场了。
东海广袤,一望无垠,湛蓝色的海水,随风轻轻涌出细浪,拍打着沙滩和堤坝。
仙尊指了一个位置:“蓬莱岛原本应该是在那里的。”
雪千影直接抓住他的手,那块诡异的灼伤又出现了,而且面积比她前两次所见要大上许多。
仙尊轻轻推开她的手,用袖子将手臂遮住。
雪千影没有开口问,仙尊也没解释,两人沉默了片刻。直到夜小婉回头叫道:“东海到了!”
雪千影收敛心神,拿了避水珠就要下去,被仙尊拦了回来:“我可以灵力避水,浮光槎也可以下水。只是水下情况不明,怕有凶险。还是我先下去查看情况,你们留在岸上等我,确认没问题咱们在一起下去。还有,你确定要带着你的朋友们一起下去吗?”
雪千影自然是不同意仙尊独自下水探路的。至于莫雪歌夜小楼他们要不要下去,这事她不能自己决定。若以谶语来算,她和仙尊理所当然与这件事相关。但莫雪歌夜小楼等人,却不应该牵扯进来。是否下水,是否要参与这件事,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况且修正和夜小婉的修为,还有沐恩,他们下水会不会有危险,一旦遇到意外,不能完全指望仙尊保护大家,既然要下水,种种准备还是应该提前做好。
“仙尊不能独自下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夜小楼,“仙尊太容易被旧情所惑,万一遇见什么故人的残识,什么旧友遗物,一时不察发生意外,被困甚至受伤,到时候身边连个报信求救的人都没有,怎么办?”
然后是修正:“仙尊也说水下凶险,难道茕茕独自下水有危险,仙尊就一定能全身而退吗?我是医者,一定跟着下去才能放心。”
最后是莫雪歌:“仙尊一人下水的确不妥,既然浮光槎可以避水,那还是大家一起行动,彼此之间有个照应,更为稳妥。”
仙尊看了一眼雪千影:“我是让你来问问他们要不要跟你我一起下水,不是让他们来决定我要如何做!”
雪千影一耸肩,挠了挠耳朵:“我也不同意你先去探路。”
仙尊瞪了她一眼:“理由?我下去危险,难道不经探路,你们横冲直撞跟下去就不危险了?”
雪千影直看向仙尊双眼:“如果这是个陷阱呢?”
“就算是陷阱,我也有比你们更有自保的能力……”
“如果这陷阱就是针对你的呢?”
仙尊挪开眼神,不再说话。
“那个,”莫雪歌出来打圆场,伸手扯了扯雪千影的袖子,示意她语气不要这么冲。又对仙尊说道,“我们还是一起乘浮光槎下水吧,用镜湖观察下面的情况,确认没有危险人再出去,若是有危险就马上离开,借着浮光槎的保护,也更安全。”
仙尊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仙尊放心,我和十六娘就留在浮光槎上,绝不下去,不会给仙尊和大家添麻烦的。”沐恩也趁机保证,仙尊本来想把他留在岸上,但见眼下这群小朋友们都要跟着下去,岸上无人保护反而不安全,便也同意了:“海底风光与别处不同,你们留在浮光槎上看看倒也无妨。”
浮光槎下潜的速度要比在天上飞行慢得多,甚至没有雪千影独自下潜的速度快。沐恩干脆在镜湖边上布置了舒适的茶案和棋桌,又做了好吃的点心,烹了从白石买来的新茶。他和夜小婉几乎是守在镜湖边,对镜湖之中呈现的水下景象大惊小怪大呼小叫,惹得仙尊很是无奈。
雪千影几人也很好奇,但海底视线不佳,且海水阻力极大,偶尔有游鱼经过,或是路过什么礁石奇观,听见沐恩和夜小婉的惊呼,再转过头也来得及。
仙尊笑道:“你们这样抻着脖子,不累吗?”
“还要多久才能到达海底啊,都走了这么久。”沐恩掰着手指算时间。
“入夜之前,是不可能抵达海底的。”
“东海原来这么深?”几人听了都很惊讶,就连相对熟悉东海的雪千影和夜小楼也都跟着讶异。
长州和玄州都是临东海的,东海海域辽阔,物产丰富,渔获也是两州重要的营生之一,但却从没考虑过海水的深度的问题。毕竟两州百姓只是捕鱼,不会潜到水下。
“东海也产珍珠的。而且珍珠的品质远高于湖珠。上等品质的,不说一颗能抵一斛,也差不多。”仙尊翻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雪千影,雪千影翻看了几眼,又递给夜小楼。
“那为什么不见岸边的渔民采珠谋生呢?”莫雪歌问道。
仙尊微微一笑:“水下凶险,采珠不易,稍有不慎就要丢掉性命。而海珠又名贵难得,价值必然不菲。所以天下划定之初,我便严禁各世家下海采珠。久而久之,怕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海水里也会产珍珠了。”
“仙尊是怕世家借此盘剥百姓吧。”雪千影问道。
仙尊点点头:“珍珠稀罕,却是无用的东西。若是容易取得,作为装饰,也无不可。可若是为了这东西,搭上人的性命,就不值得了。”
“人性趋利,这本也没错。”莫雪歌却道,“现在无人采海珠,只是因为没见过。若是见了,肉眼可见的差别,心里自然能够衡量价值。若是一颗珠就能让一家人过上几年的好日子,那是别说是仙尊,别说是世家,就算是拿刀拦着,也拦不住人们下海寻珠。”
“可这东西就算再好,只要没人买,也就不值钱。所以源头还是在世家。只要世家不贪,就不会有这海珠之祸了。”夜小楼不赞同。
“世家不是人?仙修不是人?你不能指望人去控制自己的本性。更不能指望人人都是圣人!”莫雪歌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