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台
雪千影在人群之中一眼看见了师父,两人对视一眼,双方都轻轻点了点头。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莲威虽然温润但总比弟子老成,知道眼下雪千影要面临怎样艰难的处境甚至是危机。
泽德广想要先开口,面对雪千影却有些尴尬,若是叫一声仙尊夫人,未免太不甘心,但若是只称一句无常元君,谁知道这小丫头会不会借题发挥呢。几个月前在昆仑,无常元君掌掴陈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
“泽家主,”雪千影先行施礼,身后莫雪歌和夜小楼几人,也都执晚辈礼,对泽德广一抱拳。
“泽家主不要介意,我与仙尊尚未过六礼,更遑论婚事,此番以未亡人身份出面,也只是想求一个风光体面名正言顺罢了。”雪千影声音低婉,满身的悲伤无需作伪,饶是泽德广,见了也不由得要道一声节哀。
见礼客套之后,泽德广想起正事:“仙尊羽化之时元君可在场,仙尊可有遗言嘱咐我等?”
雪千影点了点头,眼泪流了下来,搞得泽德广措手不及。就连人群里的莲威也十分惊讶,毕竟他这位徒儿算是“铁石心肠”,落泪可太少见了。
“他说他不能活着继续护着我,死了也会保佑我的。”雪千影抹了一把眼泪。
嚯。泽德广的鼻子差点气歪了。
雪千影把这种私密话摆到大众面前,一副因为悲伤俨然已经不顾体面的样子。偏偏泽德广还不能与她为难,心里又急又气,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没憋死。
泽德广如此,身后一众世家家主也大多如此。只是就算要被气得吐血,脸上还只能陪着雪千影哀伤悲痛,仙尊刚死,雪千影眼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万一当场指责某个家主对仙尊不敬,旁人必然不敢回护。到时候不用十大世家如何,不用泽氏如何,便是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憔悴小女子,其修为其战力,也足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她身后还站着一直没说话的莫雪歌和夜小楼呢。
“我此来是要为仙尊立衣冠冢。”雪千影偷瞄了几眼各位世家家主的表情,心下很是满意,她总要疯一点才真实。
雪千影说着,瞬间收了眼泪,正色对泽德广等人深施一礼,“请各位远道而来,也只是想做个见证,毕竟仙尊总该有仙尊的体面。”
听雪千影这么说,一众家主连连称是。这个细说仙尊的功绩,那个夸耀仙尊的伟业,更有人提出是否要效法先贤,为仙尊上谥号。这一点雪千影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拒绝的理由都十分敷衍:仙尊本人没有提过。
总之,现在她这个活人站在这里,一举一动都是代表了一个死人的意志。偏偏还没人敢质疑她。雪千影借此观察着众世家的反应,看着他们已经快要溢出眼底的野心和欲望,心中冷笑连连。
大丧仪式需要准备许多东西,香烛纸钱,三牲六谷,在雪千影露面之前,泽德广已经率领众世家的家主和族老们亲力亲为,准备得很充分了。
雪千影不稀罕这番心意,但还是假惺惺的谢过泽德广等世家家主,口口声声代亡者领情,然而话锋一转,又提出丧仪从简,心意到了就好。甚至又絮絮叨叨提出一堆虽然不算无礼但却十分麻烦的请求。泽德广只能看在仙尊的面子上一一照办。而雪千影除了收获无数白眼之外,倒也没什么损失。
入夜,雪千影检查了第二天所有需要用到的大小事物之后,又与泽德广确认了安葬的流程,回到了浮光槎上,只见夜小楼和莫雪歌正陪着莲威喝茶。
“师父来了。”雪千影上前两步,喉咙一阵发紧却说不出旁的话来。她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师父怀里。若是师娘来,她满腹的委屈还能找人撒娇,可面对师父,就只能噘着嘴,行礼之后,坐在一旁不说话。
莫雪歌找了个借口,拉着夜小楼走了,留师徒两人独自说话。莲威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头,没说话。雪千影的信写得潦草而简略,莲威收到信之后担心得睡不着吃不下,他相信在信里面讲述的那些事背后,徒弟一定还以怕他们担心的名义,藏了很多未曾言说的委屈。
雪千影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倒是莲威豁达又体贴:“见你没事,我回去也能跟你师娘交代了。”
雪千影低头一笑,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莲威没有劝,也没有安慰,只是陪她静静的哭了一阵。
雪千影终于收起了悲伤和眼泪,问师父家中如何。
“我还好。你师娘急坏了,一个劲儿的叫我千万要把你带回去,生怕再遇见什么人非你不娶。”
莲威开着玩笑,换来雪千影一笑:“师父回去教师娘放心,她家雪儿也不是什么人都敢肖想惦记的。”
“我也这么跟你师娘说——这世间广阔,虽然我们总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但强悍如仙尊千百年来也只有这么一个。”莲威淡淡一笑,接着话锋一转,“仙尊这事儿,过去了便罢,将来若是再遇见这样的事情,雪儿你一定要告诉师父师娘。别说是仙尊,就是九霄云外的神仙,想娶我雪儿,只要你不愿意,师父就算拼了命去抢,也会把你抢回来。”
雪千影抿嘴一笑,眼圈一红,眼泪差点又淌了下来。
她的信写得很简略,但师父和师娘还是从中读懂了那些她未曾言说的苦衷和不甘。
“英儿也有信给我,让我传口信给你,让你好好修养,北境有他和无忌你不用挂心。”
“我英儿真的长成啦。”提起师弟,雪千影收敛了悲伤,露出真实的笑容。
“芙儿也有信,是给你师娘的,我没看。”莲威又道,“不过听你师娘的意思,她为自己将来担忧更多些——你们在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雪千影蹙眉,想了想:“这件事,还是得芙妹自己跟你们说才好。”
莲威何等聪慧,瞬间明白过来,自家小女儿应该是喜欢什么人了。
莲氏择亲,不看家世门楣,不看出身地位,不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看是否两情相悦。所以,莲威也没向弟子打听细节,只等着小女儿归家之时主动坦白。
“师父,还有一件事,恐怕要你和师娘费心了。”雪千影想了想,还是替师妹周全,“芙妹钟情之人,不是无忌。”
莲威淡淡一笑:“我猜到了。”
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莲芙何必扭捏,雪千影也不会这么纠结,必然是莲芙喜欢了外面的人,甚至可能还是个有些身份的人,姐妹俩才至于此。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丧仪
“师父真是聪慧。”雪千影不自然的拍着师父的马屁。
莲威哈哈一笑,不再提这件事,而是问雪千影,明日丧仪准备如何。
雪千影拿出庚帖给师父看:“虽然后来仙尊说嫁娶之事不作数,但此前也是做了准备的。”雪千影隐瞒掉一些细节,只说是仙尊真的动过娶她的念头。“我以未亡人的身份露面,也算名正言顺,主要是为了行事方便。不然这个丧仪全都交给世家来做,我不放心。不论如何,我不希望他身后被人看轻。”
莲威明白弟子的意思,点了点头。
“明天的仪程,我已经跟泽家主对过了,除了必须之外,其他一律从简。”雪千影又道,“最主要的就是三件事,碑刻,起冢,祭拜,其他的都不重要——说白了,这一番折腾是做给活人看的,礼数尽到就够了。”
“祭拜的时候你在哪?”莲威问道。这事关日后雪千影的身份,哪怕是仙尊呢,莲威也不乐意弟子年轻守寡。
“我先以未亡人的身份单独祭拜,而后与阿横和夜小楼一起执弟子礼——仙尊指点过我们修习,倒也不算牵强。再后我们随各世家一同祭拜。至此便算是礼成。”雪千影看着莲威,“师父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点声名去搭上自己一辈子。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莲威点了点头,心里闪过不祥的预感。仙尊之死,一定没有那么简单,雪千影与仙尊的关系,也一定还有其他的说法。
但莲威也没有发问,徒弟长大了,他得学会放手。
“还有一件事,”雪千影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开口,“我想等下次名仙擂之后,离开莲氏,单独立家。”
第二日清晨,在泽德广算定的吉时,哀乐奏响。雪千影亲手捧着血龙木匣,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下浮光槎,走下天梯,身后跟着莫雪歌和夜小楼。
昨日相见,几人服色如常,众人也没有多想。可眼下雪千影出来,俨然一身嫁衣——这是夜小婉熬了两天两夜赶制出来的——除了头上本该有的盖头换了珠帘遮面,头上的凤冠,身上的霞帔,脚下的绣鞋,齐整完备,大红的颜色,与这哀婉肃穆的场合十分不称。
雪千影自称未亡人,嫁衣送葬,虽然意外,倒也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是私下几声窃窃,合起来倒也算是一阵不小的喧哗吵闹。
泽德广轻咳了两声,压制住这一番议论,可他自己的白眼也已经飞到天上去了。
还好莫雪歌和夜小楼没有跟着她“胡闹”,各自一身素服孝衣,简洁干净,这才是认真送葬的样子。
天台山上石柱林立,上面刻满了各种碑文。有修为强悍或是德行昭昭的仙修死无所归在此立碑,有家族兴衰在此镌刻铭记,有不为人知的真相秘辛在此昭告,还有天下动荡的大事记在此留存。雪千影择选其中最高的一根石柱,作为仙尊留名的碑刻,倒也无人敢生异议。
雪千影亲手刻下仙尊的名姓、生卒和生平作为碑文。并以自己的名字作为落款。而后弃泽德广事先准备的工具不顾,以手做铲,在石柱下徒手挖出坑穴,将血龙木匣葬在石柱之下。
而后正如雪千影向莲威透漏的那样,一礼雪千影单独行礼,以未亡人的身份。二礼小三圣一齐行礼,以弟子的身份。三礼众世家共同行礼,以天下世家的身份。
行礼的时候,除了事先知情的泽德广外,就连头一天见过夜小楼的夜一行夜一平兄妹,以及见过莫雪歌的修齐,都十分意外。要说雪千影先以未亡人的身份行礼,还在意料之中,小三圣一齐执弟子礼,足以让人惊掉下巴。
“所以仙尊是求娶不成,改收徒了?顺便还收了莫家主和夜少家主?”几个站位靠后的世家家主议论道,“另拜师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莲家主得同意啊?难道莲氏早就知道仙尊归来的事情?”
“小三圣自昆仑同行结下的情谊,如今看来更是共同进退。你们说,这仙尊死了,六律是不是也可以适当的放松些?这小三圣关系这么好,将来三家会不会结盟甚至联姻啊?”
“莫氏可有漂亮的二小姐呢,莲氏的小师妹也是美人。”
“你们别忘了,这莲氏的大师姐,可不姓莲呢。”
“这么说,岂不是便宜了夜少主?嘻嘻……”
“别笑了,你们不要命了!是小三圣冲冠一怒你们扛得住,还是泽家主的威压你们受得起?赶紧闭嘴!”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入莲威的耳朵里,莲威冷笑一声,又收了表情。难怪昨天弟子提出要单独立家,原来是害怕给莲氏找麻烦。这群蝇营狗苟,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
三礼之后,丧仪礼成。雪千影夜小楼和莫雪歌三人,亲手培土,将血龙木匣掩埋,而后又在上面加了封。
泽德广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只见雪千影双手鲜血淋漓又沾满泥土,吓了一跳,连忙就要喊人过来给雪千影包扎止血。却见雪千影就着满手的血,将石柱上刚刚亲手刻下的字迹,一笔一划仔仔细细的涂抹了一遍。泽德广看着她虔诚的眼神,脊背寒凉,想说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虽然这位是他的绊脚石,早晚要除去。但一个有理智的雪千影总要比一个疯了的无常元君好对付吧。
尤其还是一个有着仙尊未亡人和弟子名头的疯子。
雪千影终于一笔一划的描完数百字的碑文,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莫雪歌递来的帕子,将手擦干净,而后用灵力为自己止了血,退后几步。
想做的都做完了,雪千影对泽德广行礼表示感谢。
泽德广假模假样地客气了一番,许多世家家主凑过来攀谈,雪千影恹恹地与众人周旋一阵,大家见她实在是憔悴,便散去了。
当天午后,很多世家家主族老连夜离去。毕竟仙尊丧仪事情再大,也已经结束,自家繁冗的俗务不能无人过问。况且天台山所见所闻,还要回去跟家里人好好商量一番才是。
于是等到了傍晚,静谧的天台山上,就只剩下了浮光槎。剩下三五家还没有离开的,也都是住在山下。
“师父,我还要去一趟北海,”雪千影亮出手腕处封印的虺毒给莲威看,“这个毒还没有解,而且我在东海也受了些伤,需要找一些灵药,解毒之后我会尽快赶回家中的。”
莲威点点头:“你忙你的,有空记得给你师娘写信就好,有些事我去说你师娘肯定不信,还得你自己跟她说才行。”
雪千影暖暖一笑,点头说好。
恩氏家主恩如山此番也跟着莲威前来,他看着师侄长成,一边感慨后生可畏,一边感慨时光如水。之前没能跟雪千影好好说话,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竟然比莲威还要唠叨,衣食住行大大小小的事情嘱咐个遍。
“如山,雪儿不是小孩子了。”就连莲威都听不下去了。
“我替你多嘱咐些,免得回去之后嫂夫人问起来怪你不上心。”恩如山对师兄毫不客气。
雪千影面对长辈的关怀很有耐心,一字一句的听着,不停地说着知道了,好不容易才把莲威和恩如山送走了。
一转身,雪千影就看见了陈飒。似乎是等她很久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疑
陈飒此番是一个人跟着泽德广来的天台山,没有带陈氏的人,此刻身边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雪千影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颔首为礼,转身就要走,却被陈飒抬手拦下。
“怎么,陈家主找我有事?”难不成上次在浮光槎上没能跟自己动手,现在仙尊不在了又要发难?可眼下就只有陈飒一个人,显然不是自己的对手。想到仙尊,雪千影没来由地一笑,抬手把陈飒的禁言术给解了。
“事已至此,你的身份也明朗了,这禁言术解与不解又有什么关系呢?”陈飒苦笑一声,双目死死盯着雪千影。旁人可不知道,他因为这个禁言术,想说不能说,想写不能写,在泽德广那里吃了多少排头。结果等到雪千影以仙尊未亡人的身份出现,泽德广又反过来责怪陈飒知情不举——但眼下已经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那陈家主来找我,所为何事?”雪千影负手而立,看向陈飒。
“有件事,我想来问问元君。”陈飒气定神闲,倒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足以让人震惊:“你与昆仑医仙雪蕊姬,究竟是什么关系?”
面对陈飒直截了当当面质问,雪千影的神情毫无变化,眸子一动未动,憔悴的双眼,无悲无喜:“陈家主何出此言?”
陈飒看着雪千影毫无破绽的表现,心里叹了口气,难道自己真的是疑心病,雪千影与雪蕊姬,真的没有关系吗?
昆仑试炼之前,陈飒得到消息说当年名动东湖的花蕊娘子就是昆仑漏网的雪蕊姬。陈飒当然不信那个女人为了躲避自己,会寄身花船那种污糟地方。但他还是特意派心腹去往东湖,找了不同的人来描述画像,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
他正要告罪离开,却听雪千影突然冷笑着开口:“陈家主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雪千影意有所指的笑着,“不过若事情真像陈家主猜测的那样,现在该认真怀疑的,不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陈飒心头一紧,看向雪千影的表情越发不善,而雪千影还是一如古井无波般的看着他,说了一声告辞,转身走了。
陈飒紧握着拳头,盘算自己此时偷袭有几分胜算。而雪千影一边走一边将手指搭在不见万物上,少许灵力释出,小心谨慎地保护着自己,盘算着若是陈飒偷袭,自己能不能一击杀之以绝后患。
两人就这么暗暗对峙,直到雪千影走出了陈飒的视线。
“陈家主这么问是不行的。”阴影之中,依旧是一身白衣,但布料显然华丽了许多的冷月寒钻了出来。
“那要怎么问?”陈飒瞪了冷月寒一眼,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冷月寒微微一笑:“陈家主不妨找一件当年医仙的东西,请无常元君施展溯回术。三言两语找不到破绽,可当她看见母亲的往事,我就不信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陈飒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冷月寒的确想了个极好的办法。只是……他转头看向冷月寒,神情之中带着一些纠结和无措:“冷先生献言献策,是对我陈氏的旧情,还是为泽氏尽力?”
若是前者,那无论结果如何,陈飒都欠下冷月寒一个人情。若是后者,大家都是依附泽氏,人情自然要记在泽德广的头上,跟自己就没关系了。
“为陈氏还是为泽氏重要么?”冷月寒展露出魅惑的笑容,“重要的是,陈家主解了心疑,而泽氏能够从中得利。”
陈飒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思索着返回陈氏,去找一件雪蕊姬留下的东西,再去试探雪千影。
而等他离开之后,冷月寒看着他的身影,抬手一枚棋子丢向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古树。一只老鸦叫声惨厉地飞走,冷月寒拍拍手,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还以为那里有人偷听。天台山上,想要悄无声息的灭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雪千影一个人胡乱走在山上。夜小婉要跟着夜一行和夜一平返回玄州,今早丧仪开始之前她们就道过别了。有些事夜小楼还是要亲自跟自家伯父姑母交代,所以也不在。而莫雪歌和修正,此刻肯定是要跟莫氏来人在一起的。
想了想,雪千影准备去找莫雪歌,顺便看看莫雪蝶。
莫氏今天参加丧仪的只有莫雪蝶和修齐两人,但莫氏来了不少人,在天台山脚下包了一间客栈落脚,连同邺州公孙氏的人一起住着。
客栈的厅堂被莫氏子弟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在场的都是莫雪歌或是修齐的心腹,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莫雪歌坐在正中,莫雪蝶和修齐左右垂手而立,下方跪着邺州公孙氏的家主公孙郁金,身后有两个公孙氏的族老,也都跪着。
“公孙家主如此,教我很是为难。”莫雪歌瞪了一眼修齐,缓缓开口。
公孙郁金却一脸的坚持:“此事修先生已经答应了。家主说过,修先生可以代表家主做决断。”
莫雪歌蹙眉。公孙郁金都直接称呼她为家主了,这般坚定,不是她三言两语能够动摇的。
“公孙家主,当下四仙门陨落,仙尊羽化,世家动荡,你公孙氏领一州之地,正是大有可为之际,为何一定要放弃家族数百年基业,非要将公孙氏并入莫氏,将邺州拱手相让呢?”
公孙郁金笑容中带着三分苦涩,三分惧怕:“正是天下大势如此,我公孙氏为求自保,才要如此。”说着,公孙郁金叹息一声,“这天下未来如何,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可家主也说我公孙氏百年基业,总不能毁在不肖儿孙手中。我可以守得住,不去趟浑水,可保不齐我死之后,公孙氏出几个野心之辈,或是想要攀附泽氏的蠢材。那时我公孙氏能不能受天下动荡的好处我不知道,但若泽氏想要动摇康州动摇莫氏,我公孙氏必然首当其冲,所以,”公孙郁金深吸一口气,“为了将来不卷入两大世家之间的争端,我请家主接受我的投诚,公孙郁金甘愿将公孙氏并入莫氏。”
莫雪歌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修齐,对公孙郁金道:“兹事体大,也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这样,公孙家主请带人回去,我与阿齐商议一番,拿出个章程来——总不能怠慢了公孙氏——而后我亲自去往桐阴,与公孙家主细谈。”
公孙郁金还要说什么,却见修齐对她连连摆手,这才点头称是,带着公孙氏的两个族老,连夜返回邺州去了。
莫雪蝶见姐姐神情不太对,便要先行退下,但莫雪歌却阻止了她,反而叫其他人手先去休息,自己和修齐莫雪蝶三人有要事商谈。
“家主……”
“跪下!”莫雪歌对修齐怒目而视,指着他的鼻子:“阿齐,我之前吩咐过什么,对于邺州对于公孙氏,我们要徐徐图之。你这样急于吞并,是要让莫氏自取灭亡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远交
莫雪歌这话说得很严重。修齐听了直直跪下,抬头看着莫雪歌,神色十分激动:“远交近攻,是此前我与家主定下的莫氏百年之计,如今也只是照计划推行而已。外有家主与莲氏修好,内有我策动邺州归附生州内乱——修齐何错之有?”
莫雪蝶要劝,却被长姐的气势给下了回去,只能对修齐道:“齐哥哥你快跟阿姐认个错吧。”
修齐跪得笔直,抬头看了一眼二小姐,摇摇头:“修齐没错,这个错修齐不能认。”
“远交近攻,是不错。”莫雪歌示意莫雪蝶不要说话,继续对修齐道,“可是眼下泽氏还没有动手,我们就先吃掉邺州……修齐,我康州究竟实力如何,你比谁都清楚。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吞并邺州的消息传扬开来,泽氏会如何?”
“可不等我们动手,泽氏已经对生州出手了,生州诸葛氏现在大肆排除异己,剿灭不肯依附泽氏的中小世家。我们再不动手,一旦泽氏借道生州直抵洞庭,与我康州为难,我莫氏要如何自保?家主不要忘了,我莫氏乃是西北甚至西部第一世家,保不齐泽德广就要拿我们开刀以震慑天下啊!”修齐仰着脖子看着莫雪歌,寸步不让。
“正因如此莫氏才更不能落人口实!阿齐,泽氏如今还是天下第一的大世家,两家的实力有很大差距不说,一旦策动周遭世家与我们为敌,甚至以征讨之名行吞并之实,到那时,你叫我康州如何自保?阿齐,你别忘了,这天下的野心之辈不止有泽氏,绾氏在元州虎视眈眈,青氏在鳞州动作频频,但凡我莫氏行差就错,这几家随便一个扑上来,都能叫我元气大伤!”
“所以我才为家主定下了远交近攻之策,有长州做声援,我康州进可取生州鳞州,有邺州做后援腹地,我莫氏退可守千年基业。这都是早就定好了的事情,难道家主出门一趟心意就变了吗?”修齐很是委屈,难为他筹谋一年之久,好不容易说服了公孙郁金拿下邺州,可转过头来莫雪歌却不肯接受,还指责自己——难不成家主出门一趟,脑子也丢在外面了吗?
“阿齐,”莫雪歌叹了口气,伸手拉修齐起来,可是修齐执拗地不肯起来。莫雪歌于是盘膝坐在他对面,“出门这一趟,我确实收获良多。九平的事情,虽说是个案,但你想过没有,我康州的世家尚且有叶氏董氏那般入不敷出的,更何况是普通百姓。民生艰难,我康州何以为战?”
修齐却摇摇头,带着几分不屑:“世家之间的征伐,州城之间的战争,几时将百姓的战力计算在内了?”
“可百姓才是基石。基石不稳,何言其他?”莫雪歌皱着眉头,将自己在北境的见闻说给修齐听,“不是不能吞并邺州,我也赞同你所说,以玄州长州为外援、以邺州为腹地的策略,可眼下康州内战十余载,不说百废待兴,也是民生凋敝,现在最需要的是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啊。阿齐,我的忧虑,你明白吗?”
修齐默然,北境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点,在昆仑时也听莲英和恩无忌说起过不少。但听说不如亲见,北境究竟如何,是否真如传说一般,说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修齐是不信的。他想了想,改跪为坐:“家主还要出门多久?我想去北境看看。”
“你若要去,我即刻回去兴亿。”
修齐摇摇头:“民生重要,家主与莲氏交好同样重要。若不是家主与他们二位结伴同游,又怎会亲眼看过北境,又怎会有仙尊这一段奇遇?”
提起仙尊,莫雪歌叹了口气:“我和夜九不过是个添头,仙尊这件事,对于茕茕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谶语的事情,莫雪歌并不打算告诉修齐。雪千影和夜小楼如实相告,这是对她的信任。而对于修齐,她不能确定知道了以后会不会拿雪千影做文章。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修齐反过来宽解莫雪歌,“不管怎样,有了这一段过往,家主与无常元君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管将来世家与她之间会如何,家主都只能站在她这一边了。”
莫雪歌笑得无奈,昆仑试炼时,她突然接近雪千影,本意是出于利用。几年前她与修齐定下的远交近攻之计,长州或是玄州,是计划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就连莫雪蝶都做好了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两家少主联姻的准备。
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莫雪歌与雪千影和夜小楼真心实意的交好,更走到了如今共同进退的地步。此番修齐没有跟她纠缠仙尊的事情,她很领情。只是她心里也明白,往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或许将来某一天,不止是世家,整个天下都会站在雪千影的对立面上。那时,她是要坚定的站在好友这一边,还是要以家族为先?
“这都腊月隆冬了,你们能不能先起来?”见两人终于不吵了,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的讲话,莫雪蝶一手一个,将两人拉起来。
“我返回兴亿,可阿正还得继续跟着茕茕他们去寻药。莫氏与他们两家不会就此断了联系,而且我与茕茕一直也有保持通信的约定。”莫雪歌又道。
修齐一笑,有修正跟着无常元君和云齐天士,倒也是很不错的安排。只可惜修正不肯听自己的话,不然若是他能娶到无常元君,那才是真正的不是联盟胜似联盟了。
只不过现在,雪千影有了仙尊这一层关系,怕是想要求娶也没那么容易了。
“此前我还邀请雪姐姐来兴亿过花朝节呢,最迟元月初五,阿姐和雪姐姐就能再见面了。”莫雪蝶掰着手指,“只是不知道夜九哥来不来,虽说他的眼睛治不好了,可身为少主,离家这么久,真的可以吗?”
“夜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偏偏平辈中人又没人争得过他,自然不需要他这个少主时时刻刻守在家中。现在又有了仙尊这一层关系,我想夜氏中人也巴不得他跟在无常元君身边吧。”修齐以己度人,如是猜测。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近攻
“至于公孙氏,”修齐继续说道,“不如这样,我们接受公孙氏的投诚和依附,但是邺州还请公孙氏继续治理。不过我们可以将大把的人手和物资以各种名义支援过去,打造稳固的大后方。”
“邺州,”莫雪歌在脑子里过了过舆图,“迟州几个世家的生意,咱们还得继续做,不但要做,而且要做大,做得稳固。”
“迟州洪氏一贯与世无争,偏安一隅,家主的意思是想要争取他们对莫氏的支持吗?”
“不需要他们支持什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我有预感,公孙氏依附莫氏的消息不会隐瞒太久,那时一旦开战,后方一定不能出现变故。”
修齐点点头。论智计莫雪歌比不过他,但身为家主,莫雪歌的格局是他十分欣赏的,这也是修齐愿意泼洒全部心血全力辅佐的原因。
“迟州不足为虑,但西南却是一锅粥。我之前预想,让聚州容氏动手,吞了晋州重创宁州,没想到容氏自己先乱了起来。”修齐又道,“容太初早已没了当年杀伐决断的手腕,偏偏又活得太久,不知容大娘子上位之后,会不会有所改变。”
“容氏先不要动。将我们的人手,除了宁州的,全数从西南撤出来。”莫雪歌皱起眉头,世家之间龃龉不断,她莫氏想要争霸西部,容氏和陈氏是绕不开的两座大山。但容璇玑总归是她朋友,她不能趁人之危,只能等容氏内乱尘埃落定之后,再做考量。
至于陈氏,莫雪歌冷冷一笑,她相信就算雪千影肯放过陈飒,陈飒也不会放过雪千影,到时候她再做计较,就来得及。
而且,她和修齐在宁州做了很多年的布置,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时机。
至于宁州的大片土地,难道莲氏还能横跨整个天下去接管吗,到时候还不是她莫氏的囊中之物嘛。
“陈氏那边,我们需不需要……”修齐建议道。
莫雪歌却摇了摇头:“若是茕茕要对陈氏动手,一定是一人一剑杀过去,根本不需要动脑子。阿齐,虽说我与茕茕相交,初心是为利用。但从今往后,我希望在你的筹谋之中,不要将她算进去。”
修齐微微一皱眉:“家主的意思是?”
“不止是对茕茕,我希望对夜九你也不要利用。”莫雪歌严肃的说道。
修齐略微沉吟:“家主与他们做了朋友,难道他们就不是莲氏首徒,不是夜氏少主了吗?”
“阿齐,你这是什么话……”莫雪歌刚想辩白,又被修齐打断。
“我可以不去利用无常元君和云齐天士,但天下大势如此,我不可能放着他们莲氏首徒和夜氏少主的身份不管不顾。我希望你能明白,你首先是康州莫氏的家主,然后才是纵横元君!”
修齐这话说得很重,偏偏莫雪歌还无从反驳。
“我永远记得那个十四岁拔剑平叛的小姑娘,双眸带着光芒,对我说,我要做这天下的主人。”修齐低头看着莫雪歌。莫雪歌阖上双眼,过了好半天,这才迎上修齐的目光。
“我也记得。”莫雪歌道,“但我刚才说的话,还是希望你要记住。对于茕茕,你最好半分都不要算到她头上。修齐,这话我只在今日说这一遍。”
莫雪歌说完大步离开客栈,她明日准备带人返回康州,现在要去找雪千影和夜小楼道别。对于修正,她也有些话想要嘱咐。至少不能让他被修齐给带偏了。
修正此时正与药王谷前来参加仙尊丧仪的师兄宝华辞别。宝华此行还带来了安下士亲笔写下的祭文,请修正代为在仙尊的衣冠冢前焚去,也算是全了安下士曾经与仙尊相交的一段情谊。修正接过,准备交给雪千影去处置,为了莫氏为了药王谷,他还是与仙尊保持距离得好,这一点也是雪千影特意叮嘱过的。
送走了师兄,修正准备去看看兄长和莫雪蝶。走出没多远,就遇见了冷月寒。
“原来冷先生也来了,今早在人群中我都没有留意到。”修正笑道。
“陪小公子来的。我们站在最后面,修先生没有留意也是正常的。倒是修先生,平日极少见你束发戴冠,今日这打扮,月寒差点没认出来。”冷月寒也笑着说道。
修正淡淡一笑,正装束发,自然是为了仙尊的丧仪自己不失礼人前,但这种心意他尽到了也就是了,不需要给旁人解释。
“这么晚了,冷先生一个人出来是……”修正看看天色,又看看四周,不像有旁人的样子,泽氏的人还没走?难道冷月寒是出来约见什么人的?
冷月寒摇摇头:“我家小公子想去见无常元君一面,可浮光槎上好像没有人,我们叩了好半天天梯也没开,便只能作罢。小公子惦念无常元君的伤势,独自出来又怕家主不放心,所以派我出来打探消息。”
这与修正猜想的差不多,只是若直接面对泽世先,倒是不妨实话实说,但对这位冷先生,修正还是决定要有所保留:“茕茕的伤势基本痊愈,只是连日悲伤恸哭,有些疲累,休息一阵也就没事了。”
“元君的毒可解了?”冷月寒凑近了低声问道。
修正摇摇头:“缺少几味关键的药材,不过倒也不妨事。”
“不妨事?”冷月寒微微一怔,那可是虺毒啊,就算有蛟血在手,也是这世上最为凶险的剧毒之一,怎么敢说不妨事?
修正也压低了声音:“仙尊以自身灵力将毒素控制住了。给我们留足了慢慢寻药的时间。”
“原来如此。仙尊对元君,还真是……”冷月寒想说伉俪情深,但两人还没成婚,若说情深义重,也觉得不妥,纠结之下,话锋就此打住,没有说下去。
反而是修正露出微妙的笑意,又连连惋惜:“若不是仙尊突然羽化,怕是这天下就要多一桩喜事了,可惜。”
冷月寒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又与修正客套了几句,言明明天小公子会再去浮光槎拜访无常元君,请修正传话,而后就转身告辞了。
修正看着冷月寒离去的背影,心里将两人方才对话翻过来调过去的琢磨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心。
“阿正,你怎么在这,我在要去找你和阿横呢。”修正转过身,另一条岔路上,雪千影缓步而来。
第二百章 嘴脸
“我刚送走药谷派来祭奠仙尊的师兄。正要去见我兄长。”修正一笑,将宝华给他的祭文交给雪千影。还把方才遇见冷月寒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么巧啊,我刚刚遇见陈飒了。”雪千影冷笑一声。
“陈飒,他还真是不死心啊。这次又是什么借口?难不成又死儿子了?”修正嘴下不饶人。
雪千影摇摇头:“他直接问我,跟雪蕊姬是什么关系。”
修正微微一愣,四下看了看,更示意雪千影小心戒备,压低了声音:“他怎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雪千影摇摇头,她自认滴水不漏,从未在陈飒面前亮出过娘亲的飒月剑。至于饰品之类,想来陈飒也不敢轻易判断。不知他因何起疑,还是说,仅仅是因为怀疑,故意跑来诈自己?
“会不会,是小公子或是冷先生说漏了嘴?”修正蹙眉道,“哪怕只是露出飒月两个字,也足以让他起疑了。”
“应该不是。你记不记得,在还没入昆仑之前,陈飒就对我百般试探,甚至不惜拿陈彩当棋子。”雪千影也是疑惑不解,她也猜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让陈飒不住地怀疑自己的身份。
“依我看,接下来他还会继续想办法试探你的。你要怎么办?”修正不无担心的说道,“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你和陈飒之间就只能是你死我活不能共存了。”
“他要是敢揭露我的身份,我就将当年陈氏如果攫取昆仑的事情昭告天下。我就不信陈飒敢跟我赌这一局。”雪千影想了想,说道,“可我还是想不通,搞清楚我的身份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与他的血脉毫无关联,就算借我指摘我娘亲与他人有染,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难不成因为我不是他的孩子,他就有理由对昆仑下手了?这逻辑完全不通啊。”
修正的脑子虽然不如修齐,但也很好使,很快就想清楚了这里面文章:“我要是陈飒,干嘛跟你作对,直接叫你认祖归宗,到时候,昆仑之于陈氏,还不是予取予求么。”
雪千影一愣,她一直忽略了,这事还能这样发展。如果陈飒真跑来认亲,她要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世么?说自己是雪蕊姬逃亡路上捡来的,恐怕没人会相信。若是说自己与陈飒不是血亲,悠悠众口,对娘亲的名声又好说不好听。
雪千影挠了挠耳朵,这事果然难办。
两人往前走了不远,迎面碰上莫雪歌。莫雪歌直截了当的说了邺州公孙氏的事情,并借此说要返回康州,与雪千影告别。
“元月初五花朝节,小蝶盼着你来呢,千万别失约。”莫雪歌拉着雪千影的手,又道,“要不你干脆现在就直接跟我回康州,过了节,修养好了,再去北海。你这样子,出门在外我也不放心。”
“有你家阿正在呢,你有什么不放心。我敢不听他的话好好将养么。”雪千影撒了个娇。
莫雪歌露出笑容,嘱咐修正一定要好生照料雪千影和夜小楼,又说莫雪蝶和修齐十分想念修正和雪千影,要他们今晚随她去客栈住一夜,明日再回浮光槎。
修正觉得莫雪歌有点反常,但当着雪千影的面也没戳破,便拉着雪千影一起去到小客栈。进了门,修正还特意指派了一名修齐的心腹,叫他去给夜小楼报信:“别回头夜九找不到我们,再以为出事了,来一出云齐天士大闹天台山,就有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雪千影和修正送走了莫氏一行人,又到仙尊衣冠冢前,焚烧了安下士亲笔祭文。两人看着纸灰被天台山上的罡风吹散,正好夜小楼送走了夜一行夜一平和夜小婉,来找他们汇合。
三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动静,泽德广带着泽世先和冷月寒前来求见。
泽世先见了雪千影,少不得要安慰几句,雪千影勉强露出笑容,示意小公子不必为自己担心,消解悲伤总归是需要时间的。
泽德广也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就亮出了世家联名贴。
“泽家主这是何意?”雪千影蹙眉接过,看了一眼,原来是众世家认为仙尊已经羽化,浮光槎交由雪千影使用不太合适,希望雪千影能够交出浮光槎,或者是承诺不再使用浮光槎。
“浮光槎毕竟是仙尊遗物,毁去或是交由某一家保管都不妥当,不如就留在天台山,与衣冠冢常伴,也算是对仙尊的一点纪念。”泽德广说得道貌岸然。
雪千影低头扫了一眼上面的联名,除了莲氏和莫氏,十大世家的另外几家都属了名,夜一行的名字赫然在列,而炎州此番潇铭圭没有亲自前来,来的是一名族老,想来是抗不过泽德广的威压,也代表家主属了名。
雪千影点点头,心说自己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哭一场指着泽德广的鼻子骂世家欺负自己?想想又作罢,毕竟示弱换不来同情,只能换来变本加厉:“确实,浮光槎除了仙尊以外的人使用,是不太合适。泽家主思量很周全。”
泽德广悻悻一笑,推说是旁人的想法和主意,自己只是觍颜前来传话。
“不过,仙尊将浮光槎留给我,若是交出去,怕是对他不够尊重。而且仙尊遗物,放在天台山风吹日晒也不合适。”雪千影迎向泽德广的目光,见泽德广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又把问题丢了回去。
“元君若是担心……不如在长州择一地,将浮光槎停靠在那里。至于浮光槎上的东西,自然是属于元君旁人无权过问。这样既全了你与仙尊的情谊,又堵住了悠悠众口,一举两得,元君你看这样可好?”
雪千影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泽德广是想借自己给长州设下陷阱?这个算计未免太不高明了。
“既然这样,我暂且将浮光槎收起来罢。来日我单独立家,再将其摆放在自家院落里,泽家主你看这样可好?”
泽德广面上含笑点头,心里却大感意外,仙尊手里的好东西真是不少,这浮光槎还能收起来?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只是想要制止雪千影使用浮光槎,这玩意在天上飘着,世人就永远记得那个开天辟地第一人。对于自己后面想要动作,总归是个掣肘。
至于想给莲氏挖坑,泽德广只是顺水推舟,成与不成反而不在意。
而冷月寒却留意到雪千影说要单独立家这一说辞,不禁微微蹙眉。
两下说定,除非事关生死,否则雪千影保证自己不再使用浮光槎。
雪千影甚至主动提出与泽德广订立契约,但泽德广却推说信得过无常元君的人品,没有答应。笑话,来日真的站到了对立面上,他巴不得雪千影出尔反尔落人口实呢。
当着泽德广的面儿,雪千影将浮光槎折叠起来,浮光槎化作一道流光,钻入雪千影手上的八角金环,化作金环上的一道图案。泽德广赔笑几声,倒也不觉得尴尬。有父亲在,泽世先与雪千影不过客套几句,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便跟着父亲告辞离开。
站在天梯上,雪千影吹着天台山上的苍风,远远看着篆刻着仙尊生平的石柱,摸着手上的不见万物。
这天下,终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百零一章 局势
雪千影再次来到刻着仙尊名姓生平的石柱前,拜了拜,算作辞别。而后与修正夜小楼商议,接下来是直接去往北海,还是先去白氏索要伏龙甲。
“北海凶险,此一行耗时无法估算。但白氏就在怀州,总不至于咱们从北海回来的时候,白氏就没了吧?”夜小楼的意思,是先去北海。
但站在修正的角度,寻药这事肯定是先易后难。先把最有把握的拿到手,才是正经。
雪千影想了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错了,不如昨日拜托阿横,顺利替我们去怀州走一趟,省得我们两头跑。”
夜小楼撺掇她给莫雪歌写信,但修正却制止了两人。
“长州和玄州都在东边,对我们西部的局势不够了解。若是家主亲自去往怀州,怕是这伏龙甲拿不到不说,没准连带你们都要跟白氏结仇了。”
“这是什么原因?”夜小楼蹙眉摇头,直呼不懂。雪千影想了想,反应过来其中的关窍。
“莫氏是西部第一大世家,其他各州城各世家对莫氏是有戒备忌惮甚至是敌意的。自阿横接任莫氏家主这些年,对内平定世家战乱,对外经营商贸,虽说始终没有扩张之意,但眼见康州渐成铁桶一般,而莫氏的实力也与日俱增。更别说她本人还有与你我齐名的战力。这样一位杀伐决断又战功赫赫的家主,突然驾临怀州,别说白氏会跳脚,周遭的几个世家,甚至容氏陈氏这些,也都会跟着心悸的。”
夜小楼啧啧两声:“阿横这个家主做得还真是不容易。”
“我西部与你们东边不同,你们那边也就玄州与长州两地,有什么事,夜氏莲氏两大世家坐下来谈就是了,况且两地一直以来也都交好。我西部大大小小七八个州,数百个世家,尔虞我诈,实力又都很平均。现在我莫氏突然冒出头来,成为众矢之的,难道不是情理之中?”修正摇着扇子笑道。
“别说去往他州地界,你们忘了?当初我们到九平的时候,当地的董氏叶氏对家主突然驾临,也都十分畏惧甚至是恐惧呢——毕竟以今日莫氏之势力,想要不惜代价荡平西南,也不算是痴人说梦。”修正继续给夜小楼解释道。
“所以说,这事儿归根结底,得怪仙尊了?谁让他把西部尤其是西南的土地分割得那么碎?”雪千影挑了挑眉毛,玩笑一句。
“这就好比街坊邻居,大家每年收成差不多的时候,当然相安无事,可一旦有一家富裕了的,这没有龃龉,也成了龃龉。”修正摇了摇头。
“如此说来,怕是这天下……总之相安无事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夜小楼朝着泽德广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颇有几分感慨。
夜氏与曹氏的争端还没完,而曹氏身后是泽氏。如今仙尊不在了,泽氏吞并天下的第一步,到底是往东还是向西,谁也不是泽德广肚子里的蛔虫。若是向东,他玄州夜氏首当其冲,若是向西,与莫雪歌一战,就是泽德广避不开的战局。
“别干顾着东西,中原还是一锅乱粥呢。”修正冷然一笑,“世人都只盯着泽氏这个天下第一大世家,可你们别忘了,鳞州青氏、元州绾氏,也都是经营多年,两家家主,青元、绾筠也更是不输泽德广的野心之辈。”
“他们三家要是率先开战,咱们可就能安安生生的踏实看戏了。”夜小楼说笑一句,自己又否定了刚刚出口的话,“他们三家若是真打起来,最好的结果就是三败俱伤。若是最终有一家独大,其实力必然可以随意灭掉这天下任何一家。那时才是这天下尽燃战火的开始。”夜小楼说着,叹了口气。
仙门堕,世家战。雪靥的卦算得真准。雪千影也跟着轻轻一叹。
“这样吧,咱们还是先去北海。然后回药王谷一趟。至于白氏的伏龙甲,还是带上芙妹去索要人情。这样传扬出去,也不至于给白氏找麻烦。”雪千影无奈地笑了笑,更指了指自己,“毕竟我现在是几乎所有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跟我交好可没什么好处呢。”
夜小楼和修正听了也都无奈地跟着笑了笑。
于是三人各自御剑,准备先去往北海,寻找幻魂珠。
另一边,带着家中人手返回兴亿的莫雪歌,并没有御剑,而是乘坐车马——毕竟天台山就在洞庭边上,离康州不远。莫雪歌此举也算是巡查民生,顺便因为九平的事情,安抚一下沿途各大小世家。
而修齐则被派去邺州,善后公孙氏归附的事情。
马车摇摇晃晃,让人昏昏欲睡。不知是不是被友人接连提起的缘故,莫雪歌接二连三的打着喷嚏。
莫雪蝶将新烹的热茶推到长姐面前,笑道:“天台山风大,阿姐是不是着凉了。”
莫雪歌捧起热茶喝了一口,摇了摇头:“我刚刚在想啊,我突然离开是不是对茕茕不太好。”
莫雪蝶不解。莫雪歌道:“茕茕毕竟是女儿家,跟夜九阿正两个男人厮混在一起,就算她不在意名声,总归是好说不好听。而且啊,阿正的眼睛不方便,夜九也是,茕茕身上有伤还没好,这三个人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莫雪蝶一笑,拄着下巴:“雪姐姐要是在意这些,就没有今日的无常元君啦。至于正哥哥,他是医者,又是最怕麻烦的性子,不会有事的。”
莫雪歌一笑,她担心的倒不是修正会如何,她担心的是夜小楼。仙尊活着,或许雪千影可以不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可他死了,正如之前莫雪歌对夜小楼所说,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现在乃至以后,甚至事永远,雪千影心里都会一直有这个死人的位置。
夜小楼先在一时豁达,还能一直豁达吗?时间久了,心思起了变化,莫雪歌害怕夜小楼一时色迷心窍,走偏了路。偏偏雪千影不是个能委曲求全的人,那时若是气急发疯,会是个什么后果,谁也意料不到。
莫雪蝶安慰了长姐几句,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对长姐道:“我从阿先那里听到一个消息。”
莫雪歌微微一怔,自家小妹与泽氏小公子还有来往呢?
“什么消息?”莫雪歌也压低了声音。既然妹妹这么谨慎,就一定是大事。
“泽氏怕是相对西南动手了。阿先是听冷先生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莫雪歌微微蹙眉,西南,泽氏鞭长莫及,贸然出手就不怕自己干预?或者借陈氏的手吗——可如今陈氏的势力,放眼西南能动哪一家?动得哪一家?难道是要动晋州?佟氏探矿的家学,倒也足以令人垂涎。只是,佟氏一向与鳞州青氏交好,泽氏此举,究竟是针对她莫氏,还是针对青氏呢?
莫雪歌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透,便教莫雪蝶写了两封信,一封传给赶往邺州的修齐,请他帮忙参详局势,另一封传给雪千影——他们还要去怀州找白氏要伏龙甲,千万不要被牵扯进来才好。
第二百零二章 暴毙
莫雪歌准备给雪千影他们传信的时候,几人刚好在邺州一座不知名的小镇上落脚。三人本来已经御剑从天台山沿着碧津至丹水,一路向北。谁知走了半途,莲氏的风荷突然而至,雪千影拆开一看,竟然是莲芙的传信。
“聚州出事了。”雪千影展信扫了一眼,神色凝重,“容老家主暴毙,老家主的近侍带着信物来见璇玑,请她回去奔丧。芙妹跟着她一起去了,这边传信给我报信。”
“老家主,昆仑的时候我远远看了几眼,很是硬朗。前两日仙尊丧仪他不是也来了吗?怎么会突然暴毙?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修正蹙眉道。算算时间,容太初很有可能是刚回到家中就死了,这也太过凑巧了吧。
“你要去看看吗?”夜小楼问雪千影。
雪千影想了想,点了点头。容太初与雪蕊姬有旧,是娘亲的故人,自己前去凭吊也是应该的。再者,她也同意修正的怀疑。而且她记得容太初说过,不管聚州和容氏发生什么事,只要没有祖孙俩约定的信物,容璇玑就不可归家。莲芙的信上写明了信物的事情,这反而让雪千影觉得有问题。容太初死了,证明有人狗急跳墙,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容璇玑站得远远保护自己才是正理吗?为何要找她回去呢?
不论如何,自己既然答应了要保护容璇玑周全,那就得言而有信,走这一趟。
于是三人调转方向,赶往聚州。进入聚州境内,三人就发觉气氛有些诡异,路上行人各个神色匆匆,街边小贩极少,而且交易匆匆,买卖双方很少交谈。
“这位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修正拦住街边一个挑着担子卖白面馍馍的小贩,结果话还没说完,那小贩满脸慌乱,担子都扔下不要,一溜烟儿的跑了。
“诶!”修正气急,指着担子,又指了指跑远的小贩,最后指了指自己,少有的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来聚州是真的出事了。”夜小楼神色凝重,又问雪千影,“你在聚州有什么熟人吗?”
雪千影苦笑:“有啊,老家主,以及璇玑姐弟,我都很熟。”
夜小楼气得瘪了瘪嘴:“我是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我有没有能够打探消息的渠道。要是有我何苦呛你。”雪千影摇摇头,“既然没有熟人,那就直接点,找附近城池的仙修世家,递帖子——就凭我们三个的身份,我还就不信问不到几句真话。”
于是几人就近赶往霞丘。霞丘是山名也是城名。霞丘山是聚州和怀州的边界,而几人前往的霞丘城依霞丘山南麓而建。这里是两州贸易往来的必经之路,印象中城里很是繁华。可几人刚刚来到霞丘城边,就感受到了一些不寻常。
城门口,竟然有许多仙修和民勇把守,来往行人商贾都要一一接受盘问。
“看来聚州的事情出得不小。”修正见此情形,摇了摇头。
三人就谁主动上前亮明身份的事情抽了签。雪千影一向“运气好”,看着手中标了红的短签,无奈将挽风踏月取出来,撑开,遮在头上,又抬头看了一眼日月同辉的天色:这傍晚时分,又是大晴天,撑伞出门,旁人见了怕不是要觉得她有病。
雪千影一边腹诽,一边走近城门,果不其然,刚刚靠近就被两名仙修拦了下来:“来者何人,还请通报名姓。”
“在下长州雪千影,云游路过此地。请问二位是哪一家的仙修,如何称呼?”雪千影微微颔首,便算是尽到了礼节,又笑着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抱拳还礼:“不知是无常元君至此,唐突了元君还请见谅。”说着,往她身后望了望,看见两个男子,都遮着眼睛,两名仙修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询问这二人的身份。
“这一位是药王谷的修正修先生。”雪千影微微转身,指着一身红衣的修正说道。两人听了额角微微冒汗,连忙上前见礼,修正手中折扇一摇,笑着摆摆手,说了声客气。
“这一位是玄州夜氏的少主,云齐天士夜小楼。”雪千影又转向另一边,对二人说道。
两个仙修额头上的汗珠滚了下来,对夜小楼一揖到底:“不知云齐天士驾临,还请恕罪。”
“好说好说。”夜小楼轻轻点了点头,接过话头,“你们这是,”更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压低了声音,“霞丘城里出了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看了一眼雪千影,又看了看夜小楼,实在不好开口,只能推说自己也是奉命行事。两人分出来一个人领着雪千影几人往城里走,一边又派人去城中传话,给霞丘城中主事的世家席氏通传消息。
三人跟着这名仙修走了没多远,远处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一路狂奔,疾驰而至,扑到了三人面前。
“在下席甄,见过三位!”中年男子跑了满头是汗,本就肥胖的身躯,因为衣裳被汗水浸透而贴在身上,显得更加珠圆玉润。
“席家主客气了。”雪千影微微欠身,“咱们之前见过呢。”
“是是是,见过见过。”席甄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雪千影,脑子飞速运转,只能想到前两天仙尊的丧仪上,自己跟着容太初远远的看过这位元君几眼。可容太初都没跟这位搭上话,她是怎么记得自己的呢?
雪千影淡淡一笑:“我年幼时曾经随莲氏商队来过霞丘,那时席家主刚刚接管这里,我对于席家主治家之严明,还是很有印象的。”
席甄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难怪他没有印象,那时雪千影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姑娘,还没有成为北境兽人族的噩梦,手里也没有这把令人胆寒的血红罗伞呢。
“想不到你和席家主还有一点渊源?”夜小楼在旁问道。
席甄豁然一笑:“当时我可不知道。当时元君跟着师姐,看着我与她师姐讨价还价,一言不发但气势骇人。我后来还跟你们长州的商人打听过,他们都叫你师姐,我就以为你是莲氏主家的小姐,跟着商队出来玩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元君你。”
雪千影淡淡一笑,心说那时候自己才十岁,哪来的气势骇人,还印象深刻,这个席胖子,八成只是挑好听的话说,故意给自己找台阶下呢。
第二百零三章 无稽
然而真相如何也只有雪千影和席甄两人知道,场面话该说还是要说的:“那是我们长州的商队第一次走这么远。茹师姐亲自带队,我是来跟着凑热闹的。当时见过席家主一面,对于席家主的印象也十分深刻。”
三人跟着席甄一路往前走,雪千影笑着说道,“当时我还记得,有霞丘的商人以次充好,在赤碧里面掺了假货。我们家的人那时都没怎么见过赤碧,自然看不出来。结果席家主只瞟了一眼,便令人将次品挑出来当场砸得粉碎。更传下命令,以后整个霞丘都不许那个商人再来做生意了。”
夜小楼和修正听了,都对圆滚滚胖墩墩的席甄刮目相看。
“元君过奖了。”席甄喘了两口气,总算把气喘匀了,“我霞丘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自然要对得起老天爷赏的这碗饭。商人以次充好是大事,损德行的,发现了自然就得揪出来严惩,这叫杀一儆百。不然坏了我霞丘的名声,对不起的是那些本本分分兢兢业业的商贾和百姓。”
“我要把席家主这段话记下来,回去教训我们玄州的商贾们。”夜小楼适时开了个玩笑。
见气氛总算变得融洽了,雪千影也借势开口:“席家主,我想问一下,你们霞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雪千影看着街道两旁空空荡荡,别说小商贩,就连商铺也都关门停业,紧张气氛比城门处更甚。
席甄叹了口气:“也不好隐瞒三位。容氏老家主遇刺了。”
雪千影脚步一顿,果然不是急病而是遇刺了?
席甄继续说道:“老家主的弟弟,荣太和老前辈,亲自下了命令,全州戒严,捉拿刺客。”说着,席甄叹了口气,带着哀伤和悲痛,“老家主宽容待下,我们聚州大大小小的世家和散修,都受过他的恩惠,如今也只能严查往来人等,为他老人家的身后事尽一尽心。”
席甄说得真切,雪千影三人也都跟着频频点头。但雪千影发现,席甄说话的时候,总是似有似无的瞟向自己,似乎有什么话藏着,想说又不敢说。
雪千影还是决定直接开口:“席家主,我与修先生和夜九公子相交甚笃,是过命的交情,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妨直接开口,不用背着他们。”
席甄神色一凛,皱了皱,思来想去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元君与容氏的少主也很要好?”
“我们确实交好。”雪千影坦然承认。
席甄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叠皱皱巴巴的书画,塞给雪千影:“我是相信容少主的人品的。所以这玩意传过来之后,我也没四处张贴,甚至没有对第二个人提起。元君看看。”
雪千影接过展开,赫然是一张通缉令,上面的画像,隐约能看得出来,竟然是容璇玑!
“这是什么意思?”雪千影大感惊讶。夜小楼和修正凑过来看了一眼,也都跟着吃惊不已。
席甄似笑非笑:“这是容氏传出的消息,说刺杀老家主的,正是少家主。”
雪千影回身看了看夜小楼和修正,这脏水泼得也太过粗糙了,容璇玑一直在药王谷将养,若不是有人拿着信物请她回去奔丧,怕是连老家主的丧仪她都不会露面,说她刺杀老家主,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小公子与璇玑容貌一模一样,而且这通缉令上也没写名字,会不会是……”修正说出了一个可能,旋即就被席甄否定:“不可能,事发时小公子人在我家。”
修正微微蹙眉,他也只是说出一个猜测而已。容氏祖孙的关系,要真是容璿玑刺杀了容太初,他也是不信的。
雪千影又看了一眼通缉令,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这上面说,璇玑是在刺杀老家主时被人当场擒获?”
席甄点点头:“少家主行凶之时被老家主的近侍当场撞破并擒获,只是后来被人救走了。”
雪千影想想也是,有莲芙跟着容璇玑,两人加在一起,又是被人冤枉,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不对啊,”夜小楼抬起头,“我们收到阿芙的传信,是说老家主的近侍拿着老家主的信物来找璇玑叫她回家奔丧的。这通缉令上又说是行凶当场被人抓获——这么说,璇玑赶回聚州的时候,老家主并没有死?还是说,老家主未卜先知,事先叫人请璇玑回去?”
修正冷笑一声:“我记得老家主只有一个近侍。”
这话说得,就连席甄都反应过来:“这么说,这个近侍有问题啊。”
莲芙救走了容璇玑,肯定不会逃远,而且以容璇玑的心性,肯定是要还自己清白的,更不会远遁。雪千影猜想,两人现在一定还在太元城中,甚至就在容氏家宅之中——容璇玑毕竟是一家少主,有点旁人不知道的人手和后手,再正常不过。
来到席甄家里,席甄非常体贴的给三人单独安排了一个安静的院落休息,更亲自安排了晚膳,陪同三人用餐。
“元君要去救少主么?”席甄问道。
雪千影点点头:“老家主与我有些渊源,这件事我不能不管。身为晚辈,前去凭吊是应尽之礼,而且我还要为老家主讨一个公道——哪怕找不到真正的刺客,我动用溯回术,至少能洗清璇玑的嫌疑。”
“他们总不至于易容成璇玑的样子行凶吧?”夜小楼道,“做戏做全套,倒也不无可能。”
“易容术施术期间不能动用灵力,若是用幻形玉倒是可以动用灵力,只是这幻形玉十分难得,昆仑覆灭之后更是几乎绝迹,哪怕是十大世家,拿出来一块给刺客使用,只为嫁祸璇玑?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修正摇了摇头,否认了夜小楼的猜想。
“只要不是易容,茕茕运用溯回术就可得知真相,这样看来替璇玑洗清嫌疑倒是不难了。”夜小楼点点头。
修正皱着眉头想了想,“咱们得尽快赶去太元城,我担心迟则生变。而且茕茕此去怕是要隐藏身份,容氏的人肯定知道你与璇玑交好,没准你刚一露面,他们就朝你泼一盆脏水,说你是璇玑的帮凶,到时候你再想给璇玑翻案,就难了。”
雪千影摇摇头:“怎么去不重要,只是太元城中情形如何,席家主这边也不清楚,咱们贸贸然进去,也是无头苍蝇。”
“要是能见到小公子就好了。他肯定知道详情。”想起那个活泼灵动的小公子,夜小楼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只不过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姐弟的关系又那么好,小公子现在也一定会被严加看管吧。”
“就算他们姐弟关系不好,若是璇玑出了事,那么能继任家主的就是这位小公子了。此事背后的黑手,又怎么可能放过小公子呢?”修正端着筷子,分析起事情的样子,颇有几分他兄长修齐的神韵,让几人看了,未免一阵恍惚错觉。
第二百零四章 之谈
听到夜小楼和修正这么说,席甄无奈一笑:“我与小公子倒是交好,若是平时,一封书信就能将他叫出来。可现在就难了。他归家这两日,我传书不下十封,皆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我想,你们猜得对,小公子现在肯定也不是自由身。”
“不管怎么样,还是去了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雪千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多谢席家主的款待,我们就此别过。还请席家主替我们保密行踪,一来避免太元那边有人提前针对我们做了准备,二来万一此行不顺,也能撇开席家主的关系,免得连累席家主。”
“多谢元君周全。”席甄一笑,“我不过是招待了几个远路而来的朋友,并没有见过无常元君和云齐天士。至于城门口那几个见过几位的族人,我已经派人看管起来了,保证不会将见过你们的事情说出去。”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雪千影笑着抱了抱拳,与修正夜小楼一起离开了霞丘。刚出城没多远,就被席甄给追上了。
“席家主还有事?”雪千影不解的看着席甄。
“小公子逃到我这里了,浑身是伤。”席甄喘着粗气说道,“三位怕是要再跟我回去一趟了。”
三人听了都是一惊,跟着席甄返回席氏家宅。就是刚刚款待他们的那个小院里,雪千影三人见到了浑身是血的容璿玑。
“小公子先不要说话。”修正上前一步制止了容璿玑,接着诊了诊脉相,又拿出针袋,施针之后又喂了他几颗丹药,这才示意容璿玑可以开口了。
“雪姐姐,快去救我姐姐。”容璿玑开口说道。
“你姐姐现在在哪里。”雪千影问道。
“她现在改扮成了我的样子,被困在之前软禁我的小院里。阿芙扮做我之前的一个侍女,在她身边。”容璿玑一口气说道。
雪千影听了长出一口气。至少容璇玑和莲芙此时还是安全的,应该还能等到自己去救。
“那小公子这一身伤是……”修正不解的问道。容璿玑伤得不算重,都是些皮肉伤,再就是有些疲累。
“我自然是改扮成姐姐的样子,跑出来转移他们的视线了。”小公子憨憨地笑着,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他们那个围捕的阵势,根本困不住我。你们别看我身上受了伤,这都是从山坡上滚下来被野草石子割伤的,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也没跟什么人交过手。不会露出破绽的。他们现在一定以为,姐姐已经逃出太元了。”
房间内另外四人听了都是默然。逼得一位悟道境的世家公子从山坡上滚下来,这种围捕已经算是非常大的阵仗了。
“他们在天上布防很严密,还布置了阵法,所以你们过去的时候,若是御剑,肯定会撞上的。”容璿玑提示众人。
“老家主遇害,究竟是怎么回事?”雪千影问到了关键。
容璿玑却摇了摇头:“我赶回去的时候,爷爷已经遇害身亡了。当时二爷爷和三爷爷以及几个叔叔已经在布置缉拿刺客了。只是让我不解的是,为何爷爷的近侍琳琅姐姐,为何一口咬定是姐姐杀害了爷爷。而且她还说她抓住了姐姐,但是去报信的时候姐姐被人救走了。”
“容琳琅?这个人我有印象。”雪千影蹙眉,记得在昆仑时,老家主请她过去喝茶叙话,就是这个容琳琅亲自带着帖子来莲氏营地请她的。
“是,琳琅姐姐是爷爷的近侍,爷爷很信任她。就连,”容璿玑迟疑了片刻,看了修正夜小楼和席甄一眼,最终还是说道,“就连此前爷爷和姐姐谋划的事情,琳琅姐姐也知情,并且还是爷爷亲自嘱托的人。所以我更加想不明白,她是什么时候被人收买的?”
“会不会她原本就是那些人刻意安插在老家主身边的人呢?”雪千影猜测道。
容璿玑想也不想就摇头:“爷爷的近侍有八人,其中至少有两人是容氏主家的子女,琳琅姐姐是三年前父母意外身亡,这才到爷爷身边的。若是安插人手,怎么可能算得准爷爷一定会选中琳琅姐姐,而且还对她信任倍加呢?所以一定是被人收买了。”
可一个备受信任的人,突然被人收买,本身也很不合逻辑。
容璿玑言之凿凿,确实也很可信。雪千影想了想,又问:“太元城内形势如何?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容璿玑想了想,摇了摇头:“若说最不寻常,就是此番抓捕姐姐的布置,太有秩序了,仿佛是一早就准备好甚至演练过许多次的,按部就班,各司其职,一点儿都不显慌乱——要知道我姐姐可是一家少主啊,我容氏好歹也是十大世家呢,抓捕少主不说无人提出异议,竟然就连姐姐明着培养的那些人手,也都十分服从乖顺,听从命令布防布置,这太奇怪了。”
难不成是老家主的安排?雪千影心里说道。可老家主是遇见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非要拿自己的性命做文章呢?
按照他们祖孙的筹谋,让雁图匣和容璇玑分开两地,让幕后之人忌惮不敢妄动。可老家主死了,容璇玑就要回去继任家主,那么雁图匣就要交由她来保管,这不是反而方便了旁人下手么?
这祖孙俩的思路和疯劲,雪千影自认是一直都跟不上的。想到这里,雪千影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吧,你姐姐本来在药王谷待得好好的,是这位容琳琅,亲自带着老家主的信物赶去药谷,将你姐姐请回去奔丧的——我算了一下时间,那时候老家主还健在呢。”雪千影苦笑道。
“这么说来,就更奇怪了。”容璿玑从床上做起来,十根手指比划着,“那这个局应该是这样的。首先,有人收买了琳琅姐姐,然后请她偷出爷爷的信物,去见姐姐,把姐姐诓回太元,同时有人在家中准备对爷爷动手。之后等到姐姐回去之后,正好出现在爷爷遇害的现场,再被琳琅姐姐当场擒拿。这么严丝合缝的布局,怕是非我容氏中人做不到。”
容璿玑的话,让雪千影开始怀疑是容氏内部出了问题:“可他们这做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家主的位子吗?”
如果老家主防备的、和此番对老家主动手的,是两伙人,那么这件事就能说得通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容璇玑和莲芙隐匿于容氏家宅之内,时刻都会有性命之忧,雪千影要尽快赶去太元才行。
第二百零五章 敌友
容璿玑不顾伤势,执意要求与他们一起返回太元,雪千影问过修正他的身体状况之后,便答应了。
席甄拦住几人:“这般贸贸然前往,实在太过凶险。不说容氏的人为难你们,哪怕端出规矩,不让你们祭拜,你们总不能去闯灵棚祭堂吧?更别提见到少家主了。”
“席家主有办法?”雪千影见他这么说,就猜到他一定是有了主意。
席甄提出,让容璿玑继续假扮他姐姐,对外说是被席甄捉住,并亲自押送太元。而雪千影三人则扮做路过的散修,声称是帮助席甄抓捕容璇玑的“功臣”,一起前往太元城容氏家宅去邀功,同时吊唁老家主。
雪千影不擅心机谋略,但不否认席甄的办法更保险更妥帖,能够保护容璿玑、救出容璇玑和莲芙的几率也更大些,便点头同意了。
临行前,席甄突然拿出几把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仙剑,分给雪千影三人,防止有人认出他们的兵器。虽然夜小楼和修正都揶揄席甄此举太过小心,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昆仑试炼之时,太多人见过他们了。
一行五人连夜御剑赶往太元城。果然如容璿玑所说,整个聚州上空几乎是张开了一张天罗地网,到处都是巡视和布阵的容氏仙修。幸好雪千影三人没有大咧咧赶往太元城,否则必然撞上。
就算不会引发什么大冲突,至少会打草惊蛇。
听闻是席氏抓到了容璇玑,几个容氏的仙修非常谨慎,七八个人围过来查看,验证了被绑缚的的确是自家少主,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连忙派出两三人向太元城报信。剩下的几个仙修,名为陪同,实为监视,与席甄等人同行。
更让几人觉得庆幸的是,席甄的细腻心思果然起到了作用。他们几人在被容氏弟子“陪同”去往太元城的路上,遇见了亲自带人来交接“人犯”的容太裕。容太裕是容太初的一母同胞亲弟弟,人称容三太爷。老人家只看了容璿玑一眼,就上一眼下一眼将雪千影三人打量个通透,这才微微颔首行礼,并谢过三位的帮忙,更叫席甄将人交给他就可以回去了。
修正略微年长些,看起来也更加稳重,此时三人站位隐约以他为首,便由他来负责跟容太裕交涉。修正细数容太初多年功德,开口闭口对容太初敬仰非常,对于老家主的过世,表现出难以自己的悲伤和悲痛,并表示既然已经来到康州,一定要到老人家牌位前上一炷香,全了自己的悼怀之心才好。
容太裕说不过他,只能点头答应。
老人家又看向席甄,席甄灵机一动,抬手打了“容璇玑”一个巴掌,表示老家主于自己有恩,对于刺杀老家主之人,他席甄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方能解心头之恨。
容太裕见状,也不好当着其他容氏子弟的面太过坚持,便叮嘱他好生看管“容璇玑”,之后更亲自带路陪同,引他们几人去往太元城。
走了不到半程,突然一伙儿黑衣人围了上来。雪千影几人不自觉地将“容璇玑”围在正中,意外的是容太裕与他们的想法一致,命令席甄几人保护好“人犯”,自己亲自率人与黑衣人们厮杀。
雪千影与席甄对视一眼:这位老人家赶来的目的,怕不是交接人手这么简单。
为防止身份败露,雪千影三人都没有出手,只是护着容璿玑观战,看了一会儿之后,容璿玑轻声告诉几人,这些黑衣人应该是容氏自家人。
“有人一心保护你,有人半途想要截杀你。你们容氏可真有意思。”夜小楼冷冷一笑。
“究竟谁是来救我的谁是来杀我的还不好说——我之前滚山坡,可全是拜三爷爷所赐呢。是敌是友,现在我还看不清楚。”容璿玑压低了声音又道。
战况并不胶着,至少容太裕几乎没有出手,甚至尚有闲情回头看了看容璿玑,容璿玑生怕声音被三爷爷听出来,连忙闭了嘴,夜小楼会意,连忙学着容璿玑的声音,与修正和席甄议论战事。容太裕盯着他们几个看了一会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黑衣人身上。
容璿玑稍稍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
黑衣人的战力显然不如容太裕的手下们,不多时就被容太裕带来的人手斩杀殆尽,容太裕吩咐手下挨个辨认黑衣人的身份,其中有几个略微眼熟,但就是叫不出名姓。
“在路边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吧。”容太裕吩咐一句,转过身看向席甄等人。
锵的一声,雪千影拔剑出鞘。席甄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修正和夜小楼也都拔了剑。
“你们这是……”席甄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与黑衣人厮杀的容氏子弟,现在已经将他们几个包围了。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席甄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算镇定,用剑首指着容太裕。
“自然是送你们上路。”容太裕神色冰冷,“或者,你们将璇玑留下,自己逃命去吧。为了这么一点功劳,白白丢掉性命,可不值得。”
“怎么是一点功劳,我们抓住了刺杀老家主的刺客,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呢。”修正握紧剑柄,笑着说道。
“活着才能讨人情,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容太裕轻轻一摆手,示意手下人动手,但还没等他的人动作,只见眼前剑光一闪,方才那个自称“乐上元君”的散修、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女儿家,手起剑落,一众容氏弟子各个手腕上出现一道血痕,仙剑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哀嚎声不绝于耳。
“雪姐姐你……还没搞清是敌是友呢。”容璿玑小声抱怨道。
“所以留了他们性命,也没有重伤他们啊。”夜小楼笑着替雪千影解释道。
容璿玑瘪了瘪嘴:“以后谁在说夜九哥性情腼腆不爱说话,我非得啐他一脸不可。”
“只要不是个哑巴,跟修先生多相处几日,都会变得伶牙俐齿,口舌生风。”夜小楼耸肩一笑。
说话的功夫,容太裕已经拔出长剑,直指雪千影:“你是什么人?幽兰城的乐上元君,可没有这等本事。”
雪千影上前一步,抱剑行礼:“长州雪千影,见过容三太爷。”
第二百零六章 未明
“诶……”容璿玑面露苦色,“不是都说好的吗,雪姐姐怎么就亮了身份呢?”
席甄也跟着叹了口气,心说,他就知道,无常元君这宁折不弯的性子,肯定是藏不住的。
“原来是无常元君。”容太裕说着,不止自己把剑收了,更叫手下人收了剑,并散开戒备。
“容三太爷这是什么意思?”雪千影也还剑入鞘,但并没有放下戒备。一只手背到身后,给夜小楼打了个手势,夜小楼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一闪身不见了。
容太裕注意到对面少了个人,但他的眼力跟不上夜小楼的身法,更见“容璇玑”还在此,也就没有深究,只是叹了口气:“我以为真是你们抓了少主,要送去邀功。就赶紧赶过来,趁着还没到太元城,把你们或杀或赶走,将少主放了。”
“这么说,刚才那伙黑衣人是来截杀璇玑的?”雪千影蹙眉问道。
容太裕点点头:“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动手了。之前少主逃走的时候,一路追杀的也是他们。我当时故意跟他们纠缠,放走了璇玑,”说这,容太裕指着被席甄和修正护在身后的容璿玑,“少主啊少主,你好不容易逃出去了,还回来干什么?”
容璿玑怕败露身份,只是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璇玑不回去,冤屈就无法洗清了。容三太爷这么做,是要将璇玑刺杀老家主的凶手之名坐实吗?”雪千影冷然问道。
容太裕不屑一笑:“活着才有伸冤的机会,现在回去,命都保不住,还拿什么伸冤。”
雪千影也笑了,摊开掌心,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我这溯回术,能否帮助璇玑洗清冤屈呢?”
容太裕微微一怔,旋即眯起眼睛看着雪千影:“元君的意思是……”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乔装跟随容三太爷去太元,我找机会施展溯回术,为璇玑伸冤,为老家主讨一个公道。”
容太裕皱起眉头:“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雪千影笑道。背在身后的双手,压在绷簧上,随时准备拔剑。
“容老前辈的手下,做戏做得不够好。”夜小楼突然闪身出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黑衣人,丢在容太裕面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容太裕面露怒色。
“刚才这人,不是被老家主的人杀死了么?怎么又活了?”席甄瞟了一眼地上的人,疑惑不解。
“那是因为这些黑衣人根本就没死。或者说,这些黑衣人本来就是容老前辈的手下啊。”夜小楼抱着剑,冷笑道。
容太裕看了夜小楼一眼,也不再掩饰,露出欣赏的笑容:“此前听闻云齐天士瞎了眼睛还能一剑劈开河道,今日一见,果然依旧不同凡响。”
“前辈谬赞了,还请你先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吧。”夜小楼打手势示意席甄和修正带着容璿玑退后随时准备动手。
容太裕冷笑一声:“解释?几位到阴曹地府去听我家兄长解释吧。”说着,容太裕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大声喝道:“容氏家主令!遇容璇玑格杀勿论!动手!”
容太裕一声令下,周遭的人呼啦啦围了上来。其中有容太裕带来的人手,有此前的黑衣人,还有几个是最早碰见雪千影他们的容氏搜捕子弟——本来他们几个还很犹豫,但见到了家主令,不知是下意识还是听命行事,各个都拔出了剑。
“仙修之间拔剑,便意味着不死不休。此前是不知者不怪,我不与你们为难,现在,”雪千影将席甄给她的长剑收起,拿出了挽风踏月,环顾众人,“你们确定要与我动手么?”
淡淡的几句话,唬得一众容氏子弟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直到容太裕再次以家主令相挟,一众容氏子弟各自挥舞刀剑围了上来。
雪千影勾唇一笑,右手背在身后,伞柄一压,罗伞撑开,架在肩头,目光甚至始终没有从容太裕的身上挪开,只是几个呼吸过后,甚至就连容太裕都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招的,大把的容氏子弟倒在地上哀嚎喊痛,而为数不多还站着的,虽然各自仅仅抓握着仙兵利刃,但你推我我退你,没人再敢上前。
而雪千影的血红罗伞撑在头顶,金钗布裙之下,整个人仍然散发出难以直视的光芒。
席甄和容璿玑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难怪雪千影对于乔装潜行之计不情不愿,别说是这些拦截抓捕的人手,就是正面迎战整个容氏,无常元君也有一战之力。
容太裕缓缓拔出自己的仙剑,看了雪千影一眼,双手握剑向前两步,雪千影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罗伞上的纱幔和珠帘都只是随着子夜的风自由摆动,毫无灵力的注入。
容太裕挥剑冲过来,雪千影微微侧身,伞柄轻轻一摆,架住了容太裕的剑,另一只手抬起一掌,拍在了容太裕的后颈上,老人家身形一软,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招克敌。
雪千影收了伞,拍了拍手,回头看向席甄和容璿玑:“现在怎么办?把他们丢在这里,我们依计行事?”
席甄和容璿玑对着翻了个白眼,心说这还能依计行事吗?他们一路走来生怕打草惊蛇,你无常元君可好,直接在草里放了一把火。
“干脆也别乔装潜行了,反正前面的人也该知道璇玑要被押送到太元城了,咱们就直接上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说是来给璇玑伸冤的,哪个敢不愿意就打到他愿意为止!”夜小楼收了长剑,亮出破立。
席甄觉得有点头疼。
“我也觉得这样甚好——唉,跟你们这些粗人在一起待久了,我都不爱动脑子了。还是直来直去更爽快啊。”修正也收了剑,摇着他的玳瑁金漆折扇,笑着说道。
容璿玑无奈,抖开了绑缚他的绳子,叹了口气:“那就赶紧走吧。”说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和还站着的容氏子弟:“你们想要去报信也没人拦着。这里距离太元城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想要沿途截杀的也尽管来——只要你们不怕成为无常元君和云齐天士的剑下亡魂。”
一众容氏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退散开去。更有几个直接躺倒在地上装死。
容璿玑见了,不免轻叹一声,堪堪数年,他容氏已经如此腐朽不堪。上层为争夺家主之位勾心斗角,甚至不惜做出仙门世家最为不齿的暗杀勾当,底层子弟不思进取图强,只知道在家族的封荫下得过且过。千年容氏,果然已经展露出不可挽回的败像了。
清晨,远远的终于能够看见太元城墙。几人早早从仙剑上下来,大步来到城门前。雪千影对着一个负责盘查来往人等的容氏弟子点头一笑:“长州雪千影,玄州夜小楼,药王谷修正,受容少主之邀,前来吊唁容老家主,还请这位师兄通传。”
第二百零七章 太元
容太初的二弟容太和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雪千影一行人,见到“容璇玑”也没有感到意外,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
修正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等“礼遇”。从城门进入城内,一路走到容氏家宅,沿途道路两旁,尽是容氏仙修站立戒备,一个个形容严肃,对几人不说怒目而视,至少也是带着满满的敌意。越是接近容氏家宅越是如此,甚至在容氏大门口,修正还看见几个仙修是拔了剑守在那里的。
修正暗暗给雪千影竖了个大拇指:“无常元君出行,果然不同凡响。”
雪千影微微一笑,轻轻扬起下巴,稍稍将自己的灵力威压放开,摆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架势。
进入容氏之后,容太和亲自领着几人来到灵堂,雪千影夜小楼修正三人拈香祭拜,按照晚辈的规矩行了跪拜大礼。负责还礼的两个人,看起来是一对夫妻,雪千影没见过更不认识。容璿玑偷偷给他们指认,这两位是容太和的长子和儿媳。按照容氏传承,若是姐姐和自己出了事不能继承家主之位,那么接下来就该是这位堂叔继任家主了。
雪千影点点头。行礼过后,几人一转身,灵堂外站满了容氏子弟,各个剑拔弩张。
容太和直指着“容璇玑”说道:“元君与此逆贼一同前来,意欲何为?”
“自然是要替璇玑洗清冤屈,替容老家主讨一个公道。”雪千影微微一笑。
容太和一蹙眉,强压火气:“元君有所不知,容璇玑行刺家主,有家主近侍为人证,又有其佩剑怀璧为物证,人证物证俱全,不知元君口中所说,究竟是什么冤屈,什么公道?”
“人证可以说谎,物证可以伪造。”雪千影傲然说道。
“元君这就是血口喷人了!”容太和的长媳跳了出来,指着雪千影道,“我容氏上下都知道元君与少主哦不,璇玑,交好,可也不能在这红口白牙颠倒黑白!”
“这位娘子让我把话说完嘛。”雪千影勾唇一笑,伸出手,一团灵力聚在掌心:“容二太爷可知溯回术?”
容太和微微一愣,随即竟然点了点头:“不错,元君说得极是,这人证可以说谎,物证可以伪造,但溯回术却是真实的。”
容太和的长媳蹙眉冷笑:“以元君的修为,又承袭了仙尊的衣钵,想要构建幻境,以假乱真,怕是也不难!”
雪千影举起左手,墨玉错金的指环上有灵光闪过,宽大的衣袖落下,露出雪白的手臂,以及手腕上闪闪发光的八角金环:“我可以以仙尊的名义起誓。”
“发誓多容易的事儿,”女子不屑的笑道,“不过就是元君的几句空话罢了,仙尊已逝,还能活过来跟你计较不成?”
容太和和儿子要拦阻女子已经来不及,只见雪千影听了这话,缓缓放下手臂,看着女子,灵力威压陡然释出,在场除了容太和和几个修为较高的容氏子弟,以及夜小楼修齐几人之外,全都扛不住无常元君的威压,尽数跪倒在地。
“这位夫人是在质疑我与仙尊的情谊,还是在质疑我雪千影的德行?又或者,”雪千影冷笑一声,“在质疑我长州莲氏的家教门风?”
“元君误会了!”容太和连忙跳出来制止。
雪千影扭头看向他,威压并没有收起,只是盯着容太和:“容二太爷有什么高见?”
容太和心中一紧,额上冷汗流了下来。传说中长州莲氏是无常元君的逆鳞,说不得碰不得。你甚至可以指着无常元君的鼻子说她是花娘养的,她可能都不会跟你计较。但胆敢指摘莲氏只言片语,结果必然不得善了。
宁州陈氏的大公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哦不,他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与无常元君是否有直接关联,那根本不重要——你看这位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随便拉出来一个,还弄不死一个陈彩么?
现在,恐怕这仙尊的名号,也是逆鳞了。
“元君容秉,我这儿媳乃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见识浅薄,也没怎么读过书,元君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容太和躬身施礼说道。
这已经是降一辈的礼仪了。容璇玑与雪千影交好,容太和在她面前是长辈,甚至教她叫自己一声叔祖都不算过分,现在可好,活了一把年纪的人,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威压不说,还得执晚辈礼,泼自家儿媳脏水,传扬出去,容氏的脸面荡然无存。
可人在矮檐下,容太和又能如何呢?
雪千影哼笑一声,收了威压,反过来嘲讽道:“若是我再坚持片刻,容二太爷怕是要说自家媳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吧?”
女子趴服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怨毒地看着雪千影。雪千影瞥了她一眼,冷笑着俯下身,抬起她的下巴:“这双眼睛生得不错,黑白分明,又有几分灵动。”女子一偏头,雪千影也就势松了手,笑容中带着几分乖戾:“这位夫人,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你看看我身后那两位,可都还等着换眼复明呢。这双眼睛生得这么好,放在夫人脸上就太可惜了。”
女子一惊,面露惧色,向后退了两步,躲在自家男人身后,不敢再看雪千影。
雪千影冷哼一声,起身看向容太和:“容二太爷快起来,我是小辈,当不得您这样的大礼。”
容太和这才起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松了一口气。
“至于我刚才提出的溯回术之事,容二太爷意下如何?”雪千影负手而立。
灵堂里一干人等刚刚领教了无常元君的威风,哪个还敢说半个不字,但又不想这么快就承认容氏式微他们无能,于是一个个支支吾吾,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答应。就连容太和也打起了太极,推说家中人不全,要等外出的容太裕等人回来再做决断。惹得修正和夜小楼都笑出了声。
容璿玑叹了口气,他姐姐也算是人中龙凤,与这几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和谐。可除了姐姐之外,容氏这些人,老的小的,有一个算一个,竟然没有一个能与无常元君比肩——别说比肩,就连不卑不亢、不倨不恭好好说上几句话都做不到。
他容氏未来,可见堪忧。
第二百零八章 灵前
见容氏中人互相推脱,雪千影也没有继续逼迫,提出既然真相未明,那么“容璇玑”暂时由几人来看管保护,也算是周全公道。
容太和支吾几句,眼见雪千影不肯松口,只能答应下来。
雪千影又提出要见容琳琅,容太和面露难色,犹豫许久,终于在无常元君的逼迫下,说道:“琳琅孙儿因为照顾家主不周,家主遇刺一事,她更是责任难以推脱,所以,族人决定,她,她,她为家主殉葬了。”
容璿玑微微一怔,他离家一天,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雪千影也蹙起双眉,这是杀人灭口?也太心急了些。
修正上前一步,提出要为容琳琅验尸,容太和面露难色,修正仗着雪千影和夜小楼撑腰,说话也毫不客气,怒道:“难不成人刚死你们就给埋了?”
“没埋,但,”容太和一咬牙,索性说了实话,“琳琅孙儿是自焚而死。”
“嘶。”修正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向雪千影和夜小楼。
雪千影气得直乐:“好一个容氏。真是做得出啊!想当初泽氏老家主暴毙亡故,都没叫活人殉葬,你们倒好……容老家主泉下有知,良心何安?”
泽德广名声不好,但他父亲泽氏老家主,可是三山四海十六州有口皆碑的老好人。调停世家争端,赈济穷苦百姓,不然又怎么能奠定祖州大好基业,让泽德广有了作为的野心?
“无常元君未免管得太宽了,少家主的事情要管,家主近侍的事情也要管,难不成无常元君今日开始改姓容了?”一个容氏的族老跳出来,指着雪千影说道。
雪千影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见状竟然缩着脖子,矮着身子,躲进了人群之中。方才那副直言不讳的嘴脸荡然无存,反而像个老鼠似的,巴不得找个洞逃走呢。
就连修正都冷笑一声:“无常元君,瞧你给人家吓的。”
雪千影不动声色,夜小楼则冷哼一声,那人虽然躲进了人群里,却也还是扛不住云齐天士的刻意针对,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不省人事,被人抬了出去。
雪千影挠挠耳朵,回头看向容太和:“这也是容二太爷的意思?”
容太和连忙摆手否认:“修先生想要验尸也可以,我派人带你们去。”
修正摆摆手,说了声不必,又低声对雪千影道:“焚毁的尸身想来也验不出什么了,还得指望你的溯回术。”
雪千影点点头,又问容太和索要容琳琅的随身之物,这次容太和没有再推脱,连忙命人去取。
“不必送到灵堂里了。我还想见见小公子。劳烦容二太爷送到他的院子里吧。”雪千影说着,带人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众人,“给你们半天时间召集族人,今日午时,我要在容老家主的灵堂里施展溯回术,还容少主清白之身。”说着又冷冷一笑,“时间留给你们了,若是有什么不想教我查出来的事情,赶紧想办法藏好了尾巴——不过,隐藏罪证之前也请诸位掂量掂量,与我修为之间的差距,看看能不能瞒得过!”
说着,雪千影几人簇拥着“容璇玑”离开了灵堂,去往容璿玑本来居住的小院。
“雪姐姐,你方才是气坏了吧?”容璿玑轻轻一叹,“我也是,可惜不能亮明身份,不然非得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人。”
“你们容氏……”雪千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不好指摘别家事务,可你们家的人,确实也太……”
“若是我和姐姐都不在了,叔父就可以继承家主之位,婶婶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家主夫人,可以说,受益最多的就是二爷爷这一房了。所以,也不怪他们钻营。”容璿玑苦笑道。
“照你这么说,是怀疑你爷爷的事情,跟他们没关系?”修正听出他话中机锋,连忙问道。
容璿玑点点头:“其实爷爷暗藏了不少人手,姐姐被指为凶手之后,不方便调配,这些人暂时交给了我。我派他们调查了一下各房中人与外人的来往,发现二房是最干净的。无论是人情还是利益。我这个婶婶的性子你们也看见了,小门小户的女儿,并没有什么心机城府,家里除了她之外,也都是凡人,靠小本生意过活,最近也没有什么大笔的进账,生活也没有明显的变化。若是他们动手,必然没这么沉得住气。”
“那你三爷爷呢?”修正又问道。
容璿玑笑着摇摇头:“三爷爷是个愣头青,自己的几个子女都不太成器,还不如我这个叔叔呢。爷爷死后,他曾经跟二爷爷密谈过,我想他出手杀我是假,驱逐才是真的,为的就是帮二房谋取家主之位,然后从二爷爷那里拿到他承诺的利益。”
“你们家还真是……”夜小楼颇感无语。
容璿玑自己也是苦笑:“有子孙如此,想我容氏的千年基业,怕是已经到头了——前面就是我的院子了。”
小院不算大,但看起来很雅致。门口守了不少人,见有人过来,都如临大敌。一个从灵堂一路跟来的容氏年轻子弟,连忙上前跟守门的几个人耳语几句,那些人看了看雪千影这边,一个个都像是躲瘟神似的,哄然散去了。
容璿玑一摊手:“你们看看,年轻子弟这副德行,哪怕上前行个礼问候一声再走呢?”
雪千影几人也是摇了摇头。席甄心中更是一叹,容氏位列十大世家,是他们这些小世家心中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而他一路走来,亲眼所见,容氏族老不像族老,弟子不像弟子,为人处世甚至不如他小小的席氏——若是席氏家中举丧,有如无常元君这般打上门指指点点的,不管修为天差地别,不管身份判若云泥,至少要拔剑相抗,方不堕世家声名。
进入小院之中,一个侍从都没有。几人看向容璿玑,小公子解释说本来他院子里除了几个贴身的侍从之外,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的。而那几个侍从,现在都被他派出去做事了。
容璿玑的脚刚刚踏入正厅,剑光一闪,直奔要害。雪千影手疾眼快,将人拉了回来。又认出那是莲芙的佩剑无垢,低喝一声:“芙妹,是我们!”
做侍从打扮的小姑娘现出身形,见果然是师姐来了,这才收了剑,一头扑到师姐怀中:“师姐你可算来了!”
雪千影搂着委屈的小师妹,低声安抚了几句,这才说道:“快带我们去见璇玑。我有好多话要问她呢。”
第二百零九章 内忧
穿过正厅,进到后院,莲芙推开一间屋子请大家进去。一进门,修正就制止大家不要继续向前,自己则问莲芙:“璇玑怎么了?”
莲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到这没多久她突然开始昏睡。按照小公子嘱咐的,我也不敢喊人,只能盼着小公子早日回来。”
修正示意众人不要上前,独自绕过花门,来到容璇玑的床榻前,伸手摸了摸容璇玑的脉门,皱起了眉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莲芙关切地问道。
“是中了蛊,应该是下在你们饭菜里的,阿芙,你这两日的饮食都用过吗?”
莲芙摇摇头:“我过来之后就一直是辟谷的,璇玑也是。怎么会中蛊呢?”
“那就应该是之前的饮食有问题。看来自从你们回到容氏之后就被人算计了。”
修正翻过容璇玑的手腕,拿出针袋,挑了几枚金针,刺入容璇玑的手腕,之间脉门中仿佛有什么活物被固定住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么低劣的东西,真是愧对祖师爷。”修正不屑地笑了笑。
“茕茕,借你灵力一用。”修正唤来雪千影,简单嘱咐了几句,雪千影会意,指尖凝聚灵力,又将灵力抽成细丝,穿过了修正指定的一根绣花细针。
修正将细针刺入那活物的所在,活物挣扎越发激烈,容璇玑虽然昏睡不醒,但额头也见了汗。
灵力细丝随着绣花针穿入容璇玑的皮下,修正收了绣花针,对雪千影点了点头。雪千影以这一点点灵力为祭,引燃业火,容璇玑突然一声惨叫,醒了过来。接着一股黑血顺着修正之前刺下的金针,喷溅出来。
直到黑血变成了鲜红的血,修正才拔了金针。
“是你们!”容璇玑得见好友们,心中巨石陡然卸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揉了揉生疼的手腕,对修正道谢。
“谢就不必了——不过看样子,你应该是知道自己中蛊了?”修正收了针袋。
容璇玑点点头:“那天琳琅引我进到爷爷的小客厅,给我端了茶,说是去请爷爷出来,我喝了一口茶,便觉得不对劲。紧接着就听见爷爷卧房里传来一声尖叫,我过去查看,刚一进门就被琳琅打晕了。醒来之后,琳琅指证我为杀害爷爷的凶手,二爷爷和三爷爷他们合议一番,将我看押起来等候发落,直到阿芙将我救了出来。”
容璇玑说着,叹了口气:“我叫阿芙带我来找璿玑,我们对调了身份,阿芙扮做侍从,我们两个暂且躲在这里,而璿玑决定假扮成我跑出去吸引注意,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生机。看来我们运气不错,璿玑碰到了你们。”
“我本来是想去找席甄帮忙的,正好雪姐姐他们都在霞丘。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去向谁求助。”容璿玑感慨道,而后将方才灵堂上发生的事情讲给姐姐听。
容璇玑没来得及像弟弟那般感慨容氏的家教门风,只是给雪千影几人解释道:“容氏御家之道类似典籍之中记载的分封制。成年的族人都能从族中获得一门差事或是一项营生,死后由族中收回再行分配。而他们中绝大多数并不需要付出劳作,就能坐等分钱。开始容氏人口不多,而聚州土地广袤,物产丰富,倒也能维系。可如今容氏已经传承百年,人口越来越多,小小的聚州,已经不堪容氏族人的吸血了。”
容璇玑直接用了吸血二字,足够形象,也足以证明她对这种制度的痛恨。
“分封制将聚州甚至容氏搞得四分五裂,慢慢的,家族没有凝聚力,个人只顾眼前利益。年轻一辈也不思进取,反正赖家族封荫,总能活下去,而且还能活得不错。最要紧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到手的利益和权力,死后其家人往往想要继承而不是交回。所以才有当年聚州内乱,说白了,就是族产与私产之战。”
聚州内乱延续了数十年,容璇玑姐弟的父母和两个亲叔叔,都是死在这场战乱之中的。
此一战之后,容太初以铁腕整饬容氏内务,将族产和私产分开,族产用以家族发展,私产用于个人开销,同时每个成年子弟,可以从族产中得到一份银钱,作为安家费用。
容太初还把聚州内几项大营生,比如茶、竹、纸张等项的经营收入纳为族产,族人经营这些营生也要交税,在容氏所属的商号、工号内做工,可以领一份酬劳。而经营其他行当,容氏族人仍然享有免税的资格。
从长远来看,容太初此举为容氏剔除多年积弊,攒下中兴的家底。但短时间内,却看似损害了很多容氏族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不思进取只想背靠容氏慵懒过活的子弟。慢慢的,这些人聚集在容太和容太裕身边,想要借两人之手,左右容太初决断,甚至不算怂恿二人取而代之。
“所以,在昆仑时,爷爷对你只说了容氏的外患,其实内忧才是真正打倒容氏甚至毁掉容氏的致命一击。”容璇玑说完,叹了口气。
“所以,此番对老家主动手的,可能不是图谋雁图匣的那些人,而是你们容氏内部?”雪千影微微唏嘘。
容璇玑点点头:“至少我是这么怀疑的——是不是很可笑?这世间竟然有人可以为了几个银钱杀人,杀得还是一家家主。”
“老家主已经很温和了。”夜小楼抱着胳膊冷笑道,“至少还给做工的族人酬劳,还给容氏子弟免税。若是当初老家主心再狠一点,一刀切,完全不给他们留这个口子,逼迫他们自强,或许反而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
席甄也赞同夜小楼的观点:“老家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辈应该引以为戒。”
雪千影默然。容太和容太裕等,或许根本不知道容氏面临的外患,只因为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就设计、至少是参与谋杀亲兄长和侄孙的阴谋。这样的人,即便坐上家主之位,也只会加速容氏的灭亡。
更别说他们短暂的享受过权柄带来的欢愉之后,会变本加厉盘剥底层族人,只为自己敛财了。这样的故事,雪千影在仙尊的书中读到过不少,人性使然。
“我还有另一个猜测。”容璇玑又道,“我怀疑,这件事背后,有那些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