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万事皆可期待
瑯口镇电影院不大,弥漫着霉菌、烟草以及厕所清洁剂混合出的独特气味,有些呛人。
放映厅已经变成仓库,座椅都被归拢到大厅前半,后半部堆摞着几百包烟叶,目测至少三万公斤。
外面走廊里贴满电影海报,大部分是影院自己画的,还没完全摆脱俄式波普风格,《大决战之辽沈战役》占了半面墙,古月主演,挥斥方遒。
值得留意的还有《大撒把》,有官方剧照,葛忧还很年轻,刚出道的许帆风华绝代,真的非常漂亮。
苏长青浏览着海报从电影院踱出来,站在台阶上茫然发了会呆,最后坐在楼梯阴凉处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这根白色的小棒棒好像是六年后才终于戒掉的,而今天的他才学会没几天。
“都说学吸烟,可吸这个和婴儿吸奶一样简单,还用学么?”
吸吮当然不用学,据说沉迷吸烟是哺乳期口唇**没得到充分满足的后遗症,烟嘴就是成年人的奶嘴。
如此说来吸烟还是有些积极意义的,起码避免了某些人可能变成幼稚型流氓。
“说到哺乳期……”
苏长青慨然望着吐出的白色烟雾,想起了三年后独立导演的科教片《科学生产与哺乳》,为了拍得专业些,他非常认真地学习了大量妇幼知识,然后在协和医院妇产科实地取材两个月,也算是吃奶方面的专家了。
后来他又拍了废除土葬的宣传片《永恒之火》,两部合一块好像也擦边探讨了生与死问题,可惜都是专供农村科教的纪录片,和哲学不沾边,没法掩饰六年导演生涯的肤浅粗鄙。
这些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早就像烟一样消散了,没有特别的触动不太可能再想起来,以至于他有些失神,半晌才摇摇头:“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导演,这段履历被我像污点一样抹掉了。”
他又用力吸了口烟:“命运总能让人措手不及,谁能料到这些陈年旧事,突然都变成了还未发生的未来?”
如果人生真有地图,似乎只有重生的人才能看清全部,点亮地图的过程通常是盲目的,何况大多数人还忘了回头认真看一眼。
苏长青现在就特别清醒通透,如同高高站在人生地图的中央,把自己的过去未来尽收眼底,因为他重生了。
二十八年后的某个午后,他只不过在办公室里打个盹,就梦到有人贴在摩天大楼窗户外反反复复吟唱:“人生不相见……人生不相见……”
声音沙哑洪亮,意境苍凉悲远,如同死神在召唤。
霎那间流火照魂,把他惊得汗流浃背,猛地就醒了过来。
然后就听到外面街上有人用小喇叭扯着破锣嗓喊:“回收旧家电……回收旧家电……”
阳光透过破旧窗帘的缝隙,如同一支箭射在墙上,真有点旧时光的感觉。
身下是硬板床,映入眼帘的蚊帐顶部印着的几个褪色红字:琅口镇人民政府招待所专用。
苏长青懵了好一会,瑯口镇招待所还有些印象,好像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外拍就住在这,据说这栋破败不堪的小楼是从民国初年传下来的。
低矮简陋的房间里有两张木板床,另一张空着。
床头有块上海牌手表,还有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面有几件换洗衣裤、一支钢笔、一本通讯录和半袋饼干。
另外还有个文件夹,是科教片《烤烟栽培与烘烤》的摄制分镜计划。
他惶然翻看,没两分钟就弄明白自己重生到了1992年7月28日,傍晚5点半。
“我是92年6月30号才到上科教制片厂报到上班的,那么今天就是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第29天?”
他清楚记得报到一周后就被派到嘉禾市瑯口镇,临时加入《烤烟栽培与烘烤》摄制组的现场拍摄,给刘炎导演当助理,当时就住在这招待所里。
“竟然真有重生这种事,梦里有人喊人生不相见,可我却相见了。”
苏长青坐在床上怅然若失,像个迫不得已复读的高三生。
心情复杂是可以理解的,重生虽然有了多活些时光的机会,但也因此失去了拥有的一切。
“打拼了二十多年,辛辛苦苦积累……这简直就是游戏没存档,好不容易打来的装备突然就一笔勾销了!”
损失的还有女人,虽然他是个不婚主义者,但不等于身边没女人。
“可恶!”
不过他没震惊惋惜多久,复读生越考越差也不是没可能,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得赶紧行动起来进入状况。
苏长青立刻起身,先在镜子里花片刻欣赏了年轻容颜,谦虚地打九分,然后出来转了一圈,越逛心情越复杂,最终坐在电影院的楼梯上。
黄昏的太阳依然炽热,树上的知了疯了般鸣叫,院里十几个晒得黢黑的烟农在整理各自的烟叶,粗分成几十堆,排队等着评级收购。
电影院已经不存在了,这栋建筑几个月前就被烟草公司租下,目前瑯口烟草站办公、收购、仓储都在这。
整个九十年代电影市场就像死了一样,一个小镇的确养不起电影院,录像厅才是主流。
对面的院墙上刷着一行大字:新飞广告做得好,不如新飞冰箱好!
这牌子的冰箱显然不够好,十几年后好像破产被收购了。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不知从哪传来李宗盛的《鬼迷心窍》,音质不太稳定,卡带的三用机听起来苟延残喘。
苏长青很喜欢这首歌,一直以为是二十一世纪后的作品,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了。
“这是黄日华《末代皇孙》里的主题曲,的确应该是九十年代初的。”
大学四年学的导演专业,苏长青曾经对影视剧市场相当了解,如果不是后来改行也不至于记错。
记忆就像一盏旧油灯,越拨越亮,甚至当年的心境都慢慢回来了,不过他还是有些迷茫,不确定下一步该做什么。
重生可以弥补遗憾,苏长青没有想追却错过的女孩,用不着凭借丰富的人生经验来一场狩猎,也没有曾经想揍而没机会下手的贱人,等着被他装逼打脸爽一把。
回首一代目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大学时代不谙世事得罪人,结果毕业被分配到科教片厂,基本失去了艺术创作机会。
这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在科教厂混了六年只拍了两部纪录片,最终死心离开了影视圈,而后尝试了许多职业,阅尽人间百态。
是沿着之前的路再走一遍,还是另辟蹊径活出另一个样子?
这基本不是个问题,与其在科教片厂浪费六年,不如尽快改弦易辙。
院子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些烟农,拉来的几车烟,卸完几乎占满了场地。
六点半灯光师傅也来了,远远就和苏长青招手:“苏助理,你来的比我还早。”
苏长青忘了他姓什么,笑着把烟头扔了,过去帮忙在院子里架灯铺设线路。
摄制组没几个人,他这个助理就是杂工,什么都得干。
别看只是拍一部关于烤烟的科教记录片,制作周期却很长,摄制组二月份漂浮育苗时就开机了。
苏长青进组较晚,烟叶的栽培、采摘阶段都拍完了,前些天昼伏夜出拍摄新型烤房烘烤烟叶的流程,今天开拍收购。
烟叶收购通常不加夜班,光线不足不利于评级,可刘炎导演说挑灯夜战容易营造热火朝天的气氛,更能凸显烟草人全心全意为烟农服务的精神。
烟草站领导当然喜欢这调调,为此还特地多集中了一些烟农过来。
当拉好线通了电,测试的摄影灯发出第一道光时,苏长青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
从小就喜欢电影,如果曾经有过梦想,那一定是当导演,戴着黑泽明款的软沿帽,穿件科波拉式的马甲,一手执着导演筒,一手扶着摄影机,雄姿英发,谈笑间便整出一部震撼人心的经典之作。
“可惜梦碎了。”
有些痛苦埋藏得太深了,自己都忘了,洒脱的背后往往是狼狈不堪。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拍的科学哺乳和时髦火葬也挺震撼的,部分镜头完全可以当艾薇片和恐怖片看。
电影学院八八级导演班中,苏长青绝对是天分最高的,但他也和许多天才型人物一样性格有缺陷,恃才傲物是硬伤,偏偏又出身平凡难以自保,这也算是成长的代价吧。
夕阳与灯光交相辉映,把一纵纵烟叶照得如同金色的波涛。
苏长青摸出一根烟却没点着,痴痴看着摄影灯半晌,最终把口袋里的半包阿诗玛掏出来扔给了附近一个穿着蓝背心的烟农:“拿去抽吧,我戒了。”
烟农惊讶地笑,带着这个时代仍残留的纯朴:“不最后来一根?”
“那就再来一根。”
苏长青和烟农对了火,朝着如血残阳悠悠喷了口烟。
“属于我的时代从来就未曾到来,前路浩浩荡荡,万事皆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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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工作室
小场景夜摄原本很简单,几个固定机位就能搞定,没想到拍过磅员特写时卡了,一直忙到半夜才结束。
真正的过磅员是个糙爷们,五官都是歪的,入镜惨不忍睹,刘炎导演早早就从镇里选了个漂亮小姑娘,然后不懈地指导她如何演好一个心怀烟农、对烟草事业充满热爱的过磅员。
小姑娘没有表演基础,“眼睛一亮欣慰一笑”拍了二十多遍也过不了,脸上肌肉都笑僵了,越演越像走夜路见了鬼。
刘炎导演很有耐心,一遍遍讲解示范,手把手脸贴脸地教,苏长青在一旁看得鼻子都酸了。
“两鬓斑白的老导演都这么玩命地搞艺术,咱年轻力壮的有什么理由放弃?”
他越看越坚定了信念:“艺术必须得继续搞,反正二代目人生是白给的,不搞白不搞,从今往后就撸起袖子瞎几把干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甭想拦着,人挡干人,佛挡干佛!”
辞职自己干,搞一个工作室。
进京搞,资源都集中在京城。
干好了此生无憾,干砸了也无所谓,一代目的道路虽然算不上成功但也能托底,大不了六年后再走老路。
六年时间,足够搞一场人生试验了。
既然下定决心就别磨蹭,第二天不到八点苏长青就起来了,先去镇里打了几个电话。
他没有首先打给父母,最重要的电话留到最后。
不管搞什么,招兵买马很重要,如果能与珠江厂的黄杨和北影厂的杜可可合作就稳了,两人都是导演班的同学,有天赋有能力,而且相对其他人也更有资源。
二十年后,也只有他们两个还在干导演。
九十年代初戏剧电影学院毕业的还是包分配有干部编制的,同届导演班除了两个出国深造的,其他同学基本都进了各大电影厂,苏长青是分配最差的一个。
不过十年以后还在电影厂工作的所剩无几,二十年后还在干导演的就只剩上面这两位了,绝大多数同学一生都没拿出作品,那两个出国的更是不知死哪去了。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波导演就是所谓第六代,正好赶上国内电影市场大滑坡,虽然也出过几个像样的人才,但总体是很悲催的一波后浪。
这时候资金还没大量进入影视圈,一年也出不了几部片子,市场撑不起来,资源都集中在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五代导演手里,想出头就得剑走偏锋,弄些概念性很强的作品让人记住名字。
这批导演的共同点就是装逼,如同不受家长待见的孩子,不时弄出点动静引人关注,可惜作品叫好不叫座,甚至连座都没有,基本套路就是糊弄冤大头花钱拍片子在国外拿奖,然后就没下文了。
等到了二十一世纪,五、六代和新锐导演们集体向钱看,开始在资本市场混战,虽然也混了不少钱,其实输得内裤都不剩。
截止到苏长青重生的那年,国内票房前三名的片子都不是专业导演拍的,第一名《战狼2》导演吴京是运动员出身,第二名《哪咤》导演饺子医学院毕业,第三名《流浪地球》导演郭帆是学法律的。
如果范围扩大到港澳台,那还可以再往后排几名。
毕业于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香港导演徐克曾经说:“我不认为大学教会了我怎么当导演。”
所以干导演这行和作曲、绘画很类似,掌握基本技巧不难,但想出类拔萃就得有天赋。
苏长青不缺天赋,缺的是人脉、资源和机会。
第一个电话打给黄杨,可惜不在办公室,他父辈是珠江厂元老,人脉雄厚,还没毕业就安排他作为导演助理加入了电视剧《情满珠江》剧组,正式报到后直接去外地采风了。
九二年联络方式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摩托罗拉中文bb机刚刚上市,不过一台要三千五百多,一年服务费也得一千多,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黄杨也买不起,暂时联系不上。
至于大哥大移动电话,还得三四年才出现,目前家庭座机也还没普及,找人最靠谱的方式就是打电话到单位。
这个在代,正经人都有单位。
《情满珠江》后来获了飞天奖、金鹰奖,男主就是年轻十几岁的岳不群巍子。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杜可可,她是导演班里唯二的女生,与苏长青关系不错,数年后专攻家长里短婆媳混战的肥皂电视剧,成绩相当骄人。
电话很快打通了,她正在办公室扫地擦桌子,一听出苏长青的声音就火了:“你个王八,还好意思给老娘打电话,有本事这辈子别再出现!”
听到声音苏长青百感交集,二十多年后的半老徐娘和现在青春正茂的杜可可始终没变的就是火爆脾气,而且几十年如一日自称老娘,奶了无数人。
因为对分配不满,毕业那天苏长青和任何人都没打招呼就直接走人了,的确伤了不少朋友的心。
这个年代离别还是件大事,不搂搂抱抱哭一场怎么能行。
经过了岁月洗礼,见识和心理素质不同往日,苏长青嬉皮笑脸地和杜可可胡扯:“老娘,别这么大火气,我这不是给您请安来了么?”
杜可可熟悉的苏长青孤傲冷峻,总是举轻若重严肃有余,对这个嘻嘻哈哈版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谁特么是你娘,今天吃什么药竟然能承认错误了,说,为什么给老娘打电话?”
苏长青直接切入正题:“我想通了,和谁呕气也别和自己呕,所以打算回京搞个工作室自己干,特地来征求一下老娘的意见。”
杜可可直接就炸了:“搞工作室?你不知道咱们这行已经死硬了?现在是搞工作室的时机吗?”
她说的没错,八十年代末以及整个九十年代,港台积累二三十年的作品大量涌入大陆,直接干死了国内从业者,大家都在看《黄飞鸿》、追捧《赌神》《赌圣》《逃学威龙》,电视剧更是夹缝中求生存,刚播完没多久的《渴望》是近年来最牛的作品。
市场是无法硬刚的,得尊重历史规律,苏长青说了他的打算:“你说的也对,所以暂时不能搞影视剧,我准备拍mtv和广告,这方面市场是空白,而未来几年会爆炸式发展,先小打小闹积累些资金,两年后再开始拍电视剧,至于电影还得再过几年。”
杜可可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有点反应不过来:“你凭什么信心满满规划得这么细,mtv是什么玩意?”
“就是mv,迈克尔杰克逊和麦当娜最新拍的那种音乐视频也叫mtv,目前国外很流行,谢老师上课提过,你没认真听?”
杜可可恍然大悟:“原来说的这个,看过一些,那玩意国内哪会有市场?”
有简单故事情节、现代意义上的mtv是迈克尔杰克逊第一个拍出来的,眼下在国内还是新鲜事物,不过卡拉ok这两年已开始进入大陆,mtv市场肯定会爆炸性增长,毕竟每年出那么多歌曲,总得配上画面才能进ktv。
至于广告,随着大陆经济起飞市场规模将扩大几百倍,目前人才极度缺乏,创意还停留在地摊式叫卖水平,真的大有可为。
苏长青知道这些在当年科班导演眼里都是不入流,根本不值一提,拍这个和摆地摊卖拖鞋没区别,甚至更丢人。
杜可可果然怼了回来:“我说苏长青,你想放弃大好前途整这些歪门邪道,是不是屎吃多了?”
苏长青没办法和她摆数据说明没几个导演有所谓大好前途,更没法说自己了解市场走向,只能讲励志故事:“你听说过张囯立吧?”
杜可可回答得很干脆:“没听说过。”
“怎么会没听说过呢,前两年《顽主》主演之一,去年在《编辑部故事》里也客串过。”
“你说的是米家山那部片子吧,这么一说有点印象了,是那个小眼睛的男演员?”
杜可可和许多导演一个毛病,聊作品侧重导演编剧,在他们眼里演员和道具差不多。
苏长青叹口气:“里面几个男演员都是小眼睛,得了,你记住张囯立这名字就行了,这个演员拍完《顽主》就基本没事干了,刚和《红楼梦》里演王熙凤的结婚没多久,目前两口子漂在北京住地下室,老婆走穴张囯立拍mtv,他是国内第一个拍mtv的……”
杜可可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说什么,拿一个小演员说事有屁意义,这能证明mtv可以搞?”
苏长青有点无可奈何:“都和你说了姓张的不是小演员……算了,你应该看过屠洪钢的mtv《霸王别姬》吧,还有那瑛的《雾里看花》,都是他这两年拍的,还拿了奖……”
“哦哦,我现在不经常听歌,谁是屠洪钢?”
“就是那个唱歌的,芳舒的丈夫。”
杜可可一听就火了:“放屁,我认识芳舒,她什么时候有个姓屠的丈夫了?”
芳舒童星出道,是《烈火中永生》中的小萝卜头,八十年代红透中国,主演过《日出》,主持过《正大综艺》和春晚,而且也是北影厂的,和杜可可一个单位,她当然认识。
苏长青意识到谈崩了,屠洪钢肯定会娶芳舒的,只是还没到时候。
这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教训,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也的确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但说出口前一定得确定好时间线,别说没把握的事,差一点也不成。
意外的是杜可可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了:“长青,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咱们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调整一段时间,最近是不是睡不着觉?”
苏长青哭笑不得:“你什么意思?”
“我特么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得,什么也没谈成,反落个精神病。
看来只能再找时间重新聊了,挂电话前杜可可突然问道:“你还记得胡笳吗?”
胡笳是同届表演系的,和徐晴一个班,虽然不认识但也知道这个人。
苏长生有些奇怪:“我当然记得,这才毕业一个多月,你真当我白痴了。”
杜可可听起来有些犹豫:“前几天捷克斯洛伐克分裂成捷克和斯洛伐克了,你知道了吧?”
这几年东欧巨变,分裂个把国家一点也不奇怪。
苏长青不明白她突然说这些什么意思:“这个真不知道,前几天都在乡下拍片,分裂肯定和我没关系。”
第三章 听起来就有前途
据杜可可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分裂,外交口打算拍部关于捷克斯洛伐克前世今生的片子,目前好几拨人马在争取,苏长青毕业作品正好这类型的,如果有兴趣可以找胡笳帮帮忙。
苏长青毕业作品拍的是一个曾经留苏并参加卫国战争的老人在前苏联解体后与俄国同学互动的故事,历史感时代感都很强,驾驭这类题材的确驾轻就熟。
“胡笳的父亲在外交口工作,如果能得到她的引荐,拿到项目的可能性会大一些,现在搞市场经济了,没谁规定科教厂不能拍其他类型的片子。”
苏长青很感动,朋友就是朋友,关键时刻还是拔刀相助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外交口的项目不太可能和个人合作,几个制片厂轮下来也轮不到科教,杜可可之所以犹豫,就是不太敢让苏长青凑上去再受打击。
“任何事别抱太大期望,咱们才走入社会,首先得学会接受生活的无情捶打。”
讲完大道理杜可可话锋一转:“你知道胡笳八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吗?”
苏长青不明白为什么聊这个:“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父亲没有再婚,一个缺母爱而又被父亲溺爱的**,大致是个什么精神状态,你揣摩得出来吗?”
杜可可这种八卦导演不拍家庭肥皂剧真白瞎了,苏长青嗨了一声:“揣摩个屁,你直接告诉我这娘们脾气大缺教养不就得了,这圈子给你兜到太平洋了。”
“现在不是求人家帮忙嘛,私下里说话也得含蓄点,小心苍天有眼……有耳。”
杜可可提醒得没错,胡笳这个人的确比较另类,听名字就大漠孤寒自带十里风雪,在校时出了名的冷傲,毕业后分到北京人艺,之后一直从事舞台表演,相当淡泊名利,和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打交道得时刻作好被打脸的准备。
苏长青对此并不在意,成功需要勇气,不敢尝试就没机会,别总担心惹人讨厌,这世界上原本就没几个人喜欢你。
他通讯录里有人艺的电话,想都没想就打了过去。
演员办公室的电话很快接通了,一个柔糯的声音问:“喂,找谁?”
这语气语调居然有点耳熟,不会是哪个德艺双馨的前辈吧,人艺可是人才济济。
苏长青很恭敬:“请问胡笳在么,我找胡笳。”
“她不在,公事我可以转告,私事一小时后再打来。”
苏长青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了,忍不住问:“你们平时几点上班?”
“我们最近排戏,大家不总在办公室。”
苏长青突然想起她是谁了:“哎呦,您是许帆许老师吧?”
差点忘了这茬,许帆也在人艺,那就和胡笳是同事了。
“我昨天还在电影院里欣赏您的海报呢,《大撒把》拍得太棒了。”
经过三十年发展回头再看九十年代初的小成本电影,能看得下去的其实没多少,《大撒把》勉强算一部。
许帆随口客气:“老师不敢当,您哪位?”
苏长青拍了个很老套也很没水平的马屁:“我是您的粉丝,看着您的电影长大的。”
许帆只比苏长青高一届,去年央戏毕业进的人艺,今年才上映了处女作电影,还远没大红大紫,这马屁拍得像调侃,不过看着她的电影步入中年倒是真的。
另外粉丝在这年代还只是粉丝,通常配着酸菜炖猪肉,没别的意思。
许帆果然误会了,立马急了:“这是工作电话,什么粉丝豆角的,甭跟我瞎逗!”
苏长青怕她摔电话,赶紧说正经的:“我叫苏长青,是科教厂的,找胡笳有事。”
“公事私事?”
苏长青犹豫了一下:“私事。”
“私事一小时后!”许帆啪的把电话挂了。
漂亮的女孩,十个有十个被惯坏了。
其实苏长青对拿这个项目没多大兴趣,这是公对公的事,他没把握说服科教厂参与进来。
可既然下决心进京创业,有机会就得先弄出点动静来,至少让大家知道有这么号人进来了,这个年代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一个皮包一盒名片,人脉就是生命,除了联络各路同学他暂时也没别的资源。
接着他又打了几个电话,和毕业作品中曾经合作过的摄影、服装、化妆、美工、灯光师都重新建立起关系,工作室日常不养人,有项目时能召集到合适的人就行。
只有摄影师李奥特别支持搞工作室:“大不了同时也接婚纱摄影、人物写真一类的活,咱们专业干这个比别人有优势,我目前就在几个影楼都挂着名呢,我说长青,咱这工作室有名字了吧?”
婚纱摄影这两年刚兴起,投入比较大,目前搞不起。
苏长青想了想:“四维工作室。”
若干年后,有个朋友一本正经地说四维是神鬼存在的空间,他喜欢这个说法。
“行,这名字听起来就有前途。”
李奥如是说。
最后苏长青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母亲在同一所中学作财务,都是平凡而和善的人。
不过对苏长青却一向严厉,退休后虽然生活在同一城市,却不肯住在一起,嫌他生活不检点,仗着有点臭钱游戏人生。
就在重生的前一天,母亲还特地打电话骂了他十几分钟,仅仅因为她一个同事的孙子今年高考,这几天出成绩填志愿,于是又怪苏长青一辈子没正经,害得苏家断子绝孙。
“你就不能干点正事,现在国家都放开二胎了!”
重生的人都急于筹钱,无论想干一番什么事业都得尽快弄点本钱,苏长青也不例外,可目前也只能找父母想办法,想不出还有哪个冤大头会把钱交给他。
母亲对他突然来电很惊讶,毕竟大学四年都没有打过电话:“发生什么事了,身体不好?缺钱?”
苏长青一点也没有二世为人的感觉,电话里的母亲分明仍是动不动骂他十几分钟的那个,而且总能一眼将他看穿。
打算辞职这种事是不能说的,也没必要说,又不是被判刑,没人会通知家里。
苏长青顺着母亲的话承认缺钱,只说同学合伙想搞个工作室,需要启动资金。
不出所料母亲完全不赞成:“我和你爸结婚二十多年就存了四千多,这是留着给你结婚的,你刚参加工作,老老实实把业务搞上去,别总想着赚钱,你不是赚钱的料,我们学校前两年有个老师辞职下海,现在可惨了,到处托人想回来继续教书。”
二十多年后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动不动就骂苏长青除了会赚点臭钱没别的本事。
苏长青试图说服母亲四千块钱找不到像样的老婆,现在这些钱拿出来还能做点事,十几二十年后贬得一塌糊涂,也就够吃顿好的了。
母亲不为所动,最后苏长青承诺接下去每个月从工资里还五十,连还二十四个月一千二,老会计这才答应借一千。
年利率不到百分之十,倒也不算高利贷。
末了母亲仍不忘训斥:“年纪轻轻应该以事业为重,别急着恋爱结婚生孩子,一旦有了孩子就啥也干不成了!”
好吧,您说的永远都对。
前后几个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用掉苏长青小半月工资,时间差不多了他又给人艺打了个电话。
第四章 不合理的预感
接电话的还是许帆:“又是你,胡笳还没来。”
苏长青有点失望:“看样子她一时半会来不了?”
“悬。”
“平时也这样?”
“你考勤来了?”
和美女聊天苏长生有点臭来劲:“还用我考,你们院这劳动纪律不太行啊。”
“省省吧你,这么说话可就更讨人厌了。”
苏长青不在乎讨人厌,大义灭完了上班摸鱼的同学,也不浪费长途电话费,趁机和许帆硬拉关系:“许老师是不是在等电话,每次接起来都是你,其实我刚才说的粉丝是英文,崇拜者的意思,我们老家的人都这么说。”
“你老家的人够贫的。”
“许老师最近没进组?”
许帆倒也不计前嫌:“没戏可拍,最近我和胡笳都在排院里的新戏《红白喜事》。”
“主演?”
“小配角。”
连许大美人都没戏,杜可可对整个行业的悲观情有可原。
“许老师,如果以后有机会合作,还请您多多关照。”
“别叫我老师,不知道和科教厂能合作什么?”
工作室八字没一撇不值一提,苏长青想了想:“比如接下去我们厂会拍火葬的宣传片,您可以作为火葬大使出镜,还能上宣传海报。”
“去去去!”
许帆的确在等电话,苏长青不好意思占着,干脆把烟草站的电话留下了,让她转告胡笳:“您就说老同学甚为挂念,盼速来电一叙。”
“听起来像地下党接头,我可不保证她会回电话。”
“不回电话是她的损失。”
原本就对外交口的项目没抱多大希望,爱回不回吧。
《烤烟》的拍摄接近尾声,白天只拍了几段烟草站日常工作,傍晚就收工了。
入夜之后无事可做,这年代没电脑没网络,苏长青只能刷电视。
他总觉得嘶啦嘶啦响的二十寸显像管彩电像个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屏幕太小了,信号差没几个频道,节目质量更是惨不忍睹,于是很后悔白天没在摊上买几本杂志。
很多年没买过书了,他都忘了最后一本纸质书刊是哪年看的。
不过只要身体好,任何年代都不愁晚上没乐趣,八点过后走廊里有动静,刘炎导演在外面喝了酒,高声谈笑着与演过磅员的小姑娘回到了隔壁房间。
得,还看个屁电视,更精彩的来了,刘炎导演今晚要上课。
在资讯不发达的年代,相当部分人认为影像拍摄制作是件很神秘很有逼格的事,一个摄制组不管拍什么都可能引来围观,于是某些业内人还真拿这个糊弄人,比如刘炎导演。
一代目苏长青在科教厂混了六年,和刘导合作不止一次,很熟悉这老家伙泡妞的套路。
他初到一地从不乱搞,兢兢业业地工作,作派很专业很有老艺术家风范,只在临走的前三五天才猛兽般突袭早就选中的目标,而且很有节奏感、仪式感。
通常第一天晚上都是和小姑娘吃饭喝酒,然后高调回房畅谈艺术人生,显得君子坦荡荡,同时也卖弄影视圈人脉钓住对方。
第二天坐而论道,是真的论道,从道家讲到佛家,一晚上天人合一、四大皆空扯下来,小姑娘基本被绕懵逼了。
第三天也不动手,再喝点小酒抒发胸臆,指点江山慷慨激昂,进一步卸掉对方戒心。
第四天或者第五天来个闪电战将小姑娘拿下,次日一早摄制组走人,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差,刘导在高谈阔论,全是影视圈小道消息,苏长青关了电视闭目养神。
快到十点时,他给当地派出所打了个电话:“有件事你们管不管,有个外地老头把咱们镇一小姑娘带回招待所房间了,都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完蛋了,要搞出事了!”
十几分钟后,警察来了,小姑娘走了。
刘导很生气,把警察训了一顿。
一直到摄制组离开,过磅小姑娘再也没来过招待所。
某种意义上说,苏长青的确是个招人讨厌的家伙,在圈内混不下去也算活该。
不过他也不总是坏人家的好事,有的女人显然不是真上当,那就让他们各取所需好了,还能听戏看戏。
苏长青欠许多同行一张票钱。
第二天苏长青向刘炎导演提了个建议:改变《烤烟》的表现形式,别像电大教学似的给人上课,不妨根据现有的素材,以某个烟农家庭为主线,配合话外音讲个烤烟栽培制作的故事,这样更有代入感。
台词他都想好了,满满的舌尖上风格。
苏长青有个长处,公事私事分得很清楚,打架骂娘也不影响业务合作,以至于在某些人眼里这兔崽子有点阴险。
刘导昨晚牛逼没吹尽兴,憋得火气挺大,直接否决了:“我们是科教片厂,不是故事片厂,年纪轻轻多学多看,别幻想那些没用的!”
一代目苏长青早就断定科教厂僵化没前途了,现在也就是再试一次,看来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他重生而改变。
一直到五天后离开瑯口镇,胡笳都没回电话,苏长青也没再打过去,一步登天的梦最好别作,眼睛总往上看容易掉沟里。
之后回上海厂里做《烤烟》的后期,过了最初两天冲动期后,苏长青对工作室的事已没那么急迫,手里的钱有限,盲目进京漂不了多久,必须谋定而后动。
何况他还得等母亲那一千元汇款到账。
一晃又是三天,杜可可来电话,闲聊了几句突然问:“你认识张囯立么?”
这个恐怕不能撒谎,苏长青老老实实说:“不认识,他是我一朋友的朋友。”
“你是怎么知道他拍屠洪钢的《霸王别姬》?”
苏长青有点心虚:“怎么了?”
“老娘昨天和芳舒偶然聊起,她说认识这个叫张囯立的,这人混得挺惨,目前基本没收入,陪老婆走穴时认识的屠洪钢,最近才开始筹拍mtv《霸王别姬》,因为要用胶片拍,还准备来我们厂租机器,不过这事刚开始谈还没成呢,你是怎么知道的,还说获了奖?”
她显然是故意去求证的,哪来的偶尔聊聊。
苏长青有些无奈:“我也是听说的。”
杜可可紧追不舍:“你听谁说的?”
“忘了,一听一过。”
杜可可顿了顿:“还是这个叫屠洪钢的,你说他是芳舒的丈夫,这也太离谱了。”
苏长青:“是我记错了。”
“恐怕不是,芳舒承认两人刚开始交往,还没人知道这事。”杜可可语气充满怀疑:“人家都说这事没人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一件屁事问起没完了,苏长青直接耍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反正我就听说了,难道是我掐指算出来的?”
“还有获奖的事,据芳舒说他们拍这个mtv就是要开国内先河,的确是冲着文化口一个奖项去的,用胶片拍就是势在必得,你连人家的心思也听说了?”
苏长青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个不合理的预感。”杜可可难得说话这么一本正经:“你搞工作室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我决定加入,有啥好事必须得带上我。”
末了她补充道:“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我们家附近曾经有个疯子,发病的时候能预测未来。”
第五章 不纯粹的北漂
长在红旗下的杜可可三观非常健康,不至于相信怪力乱神,也就是顺嘴揶揄一下老同学。
她更倾向于相信苏长青消息灵通,反而将芳舒的说法打了折扣,毕竟圈内人在个人问题上习惯于信口雌黄。
在确认苏长青下决心辞职后她有些不解:“那还磨蹭什么,不赶紧递报告走人,整个北京城寂寞空虚,就等着你来呢。”
苏长青已不像同时代人对有钱没钱强烈自尊,坦然相告:“我现在没钱,正在琢磨空手套白狼的稳妥绝招。”
杜可可嗤之以鼻:“想啥好事呢,京城汇聚了全国的人精,能着了你这乡巴佬的道?”
苏长青呵呵呵:“万事开头难,反正天下大势已尽在掌握,咱们谋定而后动,稍安勿躁。”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即便了解市场走向也未必一定能发展得好,长牛市里也有股票跌,有人赚钱必定有人掏钱,如果大家都赚,那钱是哪来的?
所以成败最终取决于眼光与能力,以为重生了就包打天下的都是傻子,这种货再生几次也不会有大作为。
杜可可性子很急:“不就搞个工作室凭手艺吃饭嘛,谋定个屁,你要是没钱老娘可以入股。”
“你有多少钱?”
“我是本地人有优势,在校期间就开始接私活,帮人策划个晚会什么的,目前能拿两万出来。”
“卧草,你这么有钱,早说啊。”
“早说干什么?”
“给有钱的漂亮女人当小白脸一直是我人生最大的梦想。”
“很抱歉,你还入不了老娘的法眼。”
“高能预警,投资需谨慎。”
“我们北京女人喜欢拿钱砸男人,别扯淡了,什么时候进京了到厂里找我详谈。”
这就是谋定而后动的结果,京城里也不都是人精。
其实苏长青不太赞成创业之初用朋友的钱,容易下不来台,可眼前的架势拒绝反而得罪朋友,那就勉为其难了。
原本还打算做完《烤烟》的后期再走,可刘导的工作效率太低了,一天也做不了多少事,现在又有了启动资金,更没耐心陪着,最终苏长青挑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递了报告。
这几年各制片厂人才流失严重,人事科办这类手续都麻木了,何况这个刚毕业的小导演还在实习期,连人才都算不上,当天就给他批了,效率惊人。
苏长青的家当就一黑色人造革拎包,拍屁股走人很简单,卧铺太奢侈,一张火车坐票就进京了。
绿皮的火车慢得充满诗意,他傍晚上海上车,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到站便直奔北影厂。
曾经在京读了四年书,也算轻车熟路。
北影厂发展得并不好,厂内摄影棚对外出租,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门卫形同虚设,苏长青直接去了办公室。
杜可可惊喜地迎出来:“动作这么快,是不是想老娘了?”
不得不说她与印象中差别挺大,在校时的马尾辫没了,变成了港式偏分大波浪,看上去成熟不少,苏长青百感交集之余也实话实说:“你这发型真特么难看。”
已经到饭点了,两人没去食堂,到厂门口的小饭店接风洗尘。
坐在脏兮兮的小店里杜可可一直在说话,将两人认识的同学去向都说了一遍。
这些很重要,接下去跑关系是苏长青的主要工作。
说着她突然问:“你知道我们北影的三朵金花吗?”
苏长青摇摇头:“你们北影剧团现在还有人物么?”
这话说得扎心,两年前刘晓庆离开北影下海后,北影厂剧团的确人才凋零,今年才分配来一个许晴。
许晴和胡笳同学,一个来了北影厂,一个去了人艺。
杜可可叹了口气:“我们北影剧团三朵金花是张金玲、李秀明、刘晓庆,张金玲就不说了,快十年没拍戏了,刘晓庆辞职下海单干了,现在大红大紫。”
她指着街对面一个铺面道:“李秀明也不干了,她和丈夫在厂门口租了那个店面,据说打算批发零食。”
苏长青淡淡苦笑,心里还是有些黯然。
刘晓庆现在的确大红大紫,谁能料到十年后她因税务问题坐牢一年多呢?
李秀明是苏长青少年时期的偶像,拍过《甜蜜的事业》、《孔雀公主》等,绝对是女神级容颜,现在也面临中年危机改行了。
但谁又能料到她之后专营薯片很成功,十年后身家过亿呢?
人生难以预料,飞得高未必是真本事,平稳落地才是能人。
两人点了三个粗犷的菜,溜肥肠、地三鲜和一个凉拌,边吃杜可可边问起之前与胡笳的联络情况,得知苏长青没搭上线有些急了:“我也知道拿到项目的可能性比较低,关键是这个资源不能丢,各部委每年都有不少活动,能拿到部分策划筹办那咱们就稳了。”
苏长青在商场跌打滚爬二十多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或许是对演艺事业还有那么点珍视,所以不太愿意打扰胡笳这样的人,忍不住辩解:“胡笳不适合掺和这类事,她太淡泊名利了,几乎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人搭上线也起不到作用。”
杜可可不以为然:“现在断言一个人太早了吧,这才哪到哪,你可不能怕碰钉子。”
“我们的事业又不寄托在她身上,咱们也别太跪舔。”
“跪舔这词太难听太下流了,你哪学来?”
“跪舔怎么下流了,你想哪去了?”苏长青和她扯不清:“好了好了,我再联系胡笳就是,大不了用美男计。”
“美男计?”杜可可眯起眼睛盯着苏长青:“你和一个多月前判若两人,自己没感觉吗?”
一个月前的苏长青冷酷帅**得很,的确不是现在这状态。
问题是让现在的他扮演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好像也非常困难。
苏长青摇摇头:“可能是被生活捶打老实了。”
“老实得有点变味了。”
饭后杜可可作了安排,鉴于经费紧张苏长青暂时住她家,直到找到便宜又合适的安身之处。
“你别有啥心理负担,我父母都很好说话,接下去你就开始跑业务,相信四维的前途是美好的。”
住在杜可可家里不太好吧?
这和苏长青的计划差距很大,他是立志作个纯粹北漂住筒子楼地下室的,寄宿当地人家里可就不纯了。
另外就是住在杜可可家里,万一她有非分之想怎么办?
第六章 铁齿铜牙
下午去定做了名片,业务内容无所不包,全印在背面,下个阶段苏长青得满世界分发。
没有联系电话不成,杜可可建议号码留她办公室的:“我会和同事们打招呼,有找你的一律我接。”
苏长青感觉不太合适:“这算公器私用吧,同事会误以为你接私活。”
杜可可眼睛一瞪:“老娘用个电话怎么了,这年头谁不接私活,我接得还少吗?再说安装一部电话得小三千,这谁扛得起?”
座机小三千消费不起,让苏长青花两千多买个傻逼数字bb机更是不可能,人穷没办法,只好揩油了。
若干年后这也是个谜团,苏长青当年到底是上科教厂的还是北影厂的?公开资料上写的短时入职科教厂,可当年明明是打电话到北影厂找这孙子的,而且还是秘书接的电话。
那年代就配秘书了,牛逼。
杜可可家住西城四合院,正房东西厢一共七间屋子,十分宽敞,绝对的大户人家。
这种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二十年后直接就成亿万富豪了,还上什么班拍什么戏。
不过苏长青记得她充满悔恨地说过,四合院九十年代末就卖了,没赶上好时候。
这特么太残酷了,必须得找时间提醒她院子千万别卖,也算报答今日知遇之恩。
或者大家也别搞什么工作室了,以后专门筹钱收购四合院?
不过这么大的院子目前也得七八十万,同样是笔巨款。
另外杜可可的父母也没她说的那么好说话,尤其是她父亲,在京剧院工作,武生退下来从事教学,警惕性很高,一根烟功夫就将苏长青盘问个底掉,就差开膛破肚看看心肝肺了。
“才毕业一个来月就敢辞职,还有什么事你不敢干?”
苏长青:“……”
看来担心杜可可趁苏公子流落京城之际占便宜完全想多了,她爸爸就能打击黑恶势力保一方平安。
大户人家有富余的自行车,第二天苏长青就骑着七成新永久牌二八大杠满城跑,开始了新长征摇滚。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是谁是不行的,到处派发名片,就是希望大家都知道他是谁。
骑车拜访的效率不高,一天也就能见四五个人,碰上饭点还得请人撮一顿,即便如此几天下来他的名片也发不出去了,熟人基本都走完了。
杜可可也没闲着,电话通知全国各地的同学朋友四维工作室在京正式成立,开业酬宾期间任何业务的回扣都加倍。
苏长青还记得答应过杜可可拜访胡笳,某天见过一个化妆师后就直奔人艺。
胡笳上班没那么准时,早了容易扑空,迟了有蹭饭嫌疑,时间得拿捏好。
人艺大门管理严格,门卫不准闲人进入,要见什么人得先打电话进去确认,这次是胡笳接的电话,同意苏长青上殿觐见。
停自行车时远远就看见濮存析和陈晓艺边走边聊,苏长青尾随了上去。
陈晓艺和许帆还有何冰是央戏同学,都是去年毕业进的人艺,刚刚播完《外来妹》一炮而红。
濮存析也是人艺的,去年才拍完《清凉寺钟声》,风头正劲。
两人应该是回办公室,苏长青跟在身后几步之遥,免了问路。
陈晓艺正在拍《海马歌舞厅》,听意思是动员濮存析去客串个角色。
说到《海马歌舞厅》就不得不提国内首家个人工作室海马工作室了,创立者是马未都。
没错,就是后来以收藏古董闻名天下那个精神老头马未都。
马未都出版社编辑出身,一手挖掘了王朔、苏雷、刘震云、莫言、海岩等作家,所以他的海马工作室一成立就囊括了这些当代文坛的重要人物,随后推出的电视剧《渴望》、《编辑部的故事》、《皇城根儿》等大受欢迎,同时也捧红了一大批演员。
之所以叫海马工作室,是因为加盟的都是男作家,据说海马也没有雌性,都是同性繁殖。
怪不得海马能壮阳。
马未都这期间还真投资开了个海马歌舞厅,赔了几十万关门大吉,不过这也触动了众人灵感,于是紧接着开拍了《海马歌舞厅》,陈晓艺主演其中的女老板。
这部戏走明星人海战术,京城大部分有点名气的演员都在其中露脸了。
不过《海马歌舞厅》播出后反响平平,算是海马工作室的失败之作,马未都倒是据此赚了些钱,增加了之后收藏古董的本。
苏长青非常景仰海马工作室,这是他的奋斗楷模,不过也明白无法复制人家的成功道路,目前电影电视资源都掌握在少数大腕手里,必须另辟蹊径。
两人聊着就到了演员办公室门口,濮存析见苏长青一路尾随,回头问:“你找谁?”
办公室很大,基本算个休息室,一眼望去群星璀璨,英达、梁冠华、杨立新、宋丹丹、冯远征、何冰等等都坐在里面,乍一看还以为进了《我爱我家》剧组,不过这部戏要明年才开拍。
许帆看见苏长青便招手:“你是胡笳的那个同学吧?坐着等会,她出去一下就回来。”
苏长青越过濮存析笑嘻嘻进了办公室,坐在许帆对面:“前些天我们通过电话,我是你粉丝。”
许帆正在玩一副扑克牌,似笑非笑道:“你就是苏长青,听胡笳说了你在校的表现,挺刚正不阿一人,怎么变这么贫了?”
苏长青在校期间当面骂过校长,训斥过系主任,闻言撇撇嘴不置可否:“你在算命?”
许帆眼都没抬:“嗯。”
“这个不准。”
“那什么准?”
苏长青急于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什么损招都上了,信口开河:“望气准,我祖上望气的,人称铁齿铜牙。”
望气很玄,给人找墓地看云水之气叫望气,看相察先天之气也可以称为望气,多数时候都是蒙人的,意会就行了。
许帆放下扑克牌:“哦?那你会么?”
“当然。”
许帆来了兴趣:“给我看看?”
成功从来不是必然的,演艺界情况特殊,很少有人不迷信,尤其是九十年代大家都有些迷惘,算命一度很盛行。
一口答应就没意思了,苏长青面有难色地拒绝了:“我看出来的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你未必喜欢听,还是算了。”
许帆哼了一声:“那你提什么。”
吊胃口聚人气的招数很快奏效,丹丹姐端着一个大茶缸子走了过来:“你真会望气?”
苏长青点点头:“轻易不看,说出来的都负责。”
丹丹很爽快:“那你给我看看吧,好的坏的都可以说,我不在意。”
苏长青笑了笑,装模作样四下里看了看,突然道:“那我就断一个吧,不准的话剖腹自尽。”
这时胡笳拎着一袋子饮料进来了,一脸疑惑:“苏同学,你找地方自杀来了?”
大家哄然而笑。
在校时苏长青和胡笳没打过交道,只能说互相知道有这个人,现在也必须装作熟悉:“老同学,好久不见。”
说实话胡笳比办公室内其他女性都漂亮,就是不够亲切,观众缘很可能差点。
胡笳的表情一言难尽:“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导演班出了算命大师。”
丹丹姐性子有点急:“人家祖传的,苏导演你赶紧说呀。”
苏长青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不过我只挑大家高兴的事说。”
顿了顿,确定大家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了,他突然指着边上的陈晓艺说得斩钉截铁:“你明年能获奖。”
陈晓艺去年《外来妹》飞天奖提名,与奖项擦肩而过,闻言哈了一声:“我?你是说《海马歌舞厅》能获奖?”
苏长青摇摇头:“这电视剧没戏,是电影的,金鸡或者百花肯定有一个。”
陈晓艺根本不信,摆了摆手:“算了吧,我没有拿得出手的电影作品,这两年参演的都是小配角,还没主演过。”
当着一众大腕坚持一个后辈必能获奖有点不明智,断定阵容无以复加的《海马歌舞厅》没戏更显得莽撞,毕竟即将开拍的《我爱我家》策划也是王朔,导演英达听了这话心里恐怕不是滋味。
凭借超强的记忆力,苏长青依然坚持:“一股紫气从你头顶冲天而起,明年等着拿奖吧,不准我来人艺剖腹。”
陈晓艺抬头想看紫气,大家也都顺着她目光往上看,场面有点像催眠。
丹丹嗨了一声:“你怎么就那么想死,我让你给我看,你说哪去了?”
“你不已经火遍全国了么。”苏长青瞟了她一眼:“不过眼前还不算顶点,明后两年才是大爆发,从此如日中天红得发紫,一时无人能及。”
丹丹姐茶缸子哗啦一声:“真的?!”
“当然真的。”
说着苏长青掏出名片给在场的每人发了一张:“欢迎大家监督,看得不准记得打电话催命。”
苏长青恐怕是史上派发小广告最拼命的。
创业难,但这种勾当换了二十多年前的他是绝对不屑于做的。
虽然招数有点哗众取宠,但他现在也可以铁齿铜牙地断定,明年他的名字将被人艺的每个人记住,到时再说什么都有人信。
这就像栽下一棵必将硕果累累的树,哪顾得底肥有点臭。
苏长青在前面发名片,胡笳懵然跟在后头派饮料,看上去好像有合伙营销的嫌疑。
。
幼苗太幼,诸位收藏之余别忘了推荐票浇灌,么么哒。
第七章 初心是什么
苏长青和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打了照面,之后和胡笳聊了会学校以及知名同学的去向,不到二十分钟就起身告辞了。
见好就收是基本原则,永远别等到场面冷下来。
胡笳送出门,出了大楼语气就没刚才当众那么客气了:“前几天你给我打过电话?”
刚才闲聊没提这个,听口气好像打电话冒犯她似的。
不过无论胡笳怎么想的,苏长青还真觉得有点冒犯。
这几天到处跑的关系都是互利合作性质的,唯独胡笳不是。
苏长青与她并不熟悉,而且和杜可可都知道她不是对赚外快感兴趣的人,找上她完全是看中背后的资源。
面对一绝色美女,对她本人不感兴趣,光想着她爸爸,这本身就挺冒犯,简直禽兽不如。
“的确打了两个电话,许帆接的,当时还在科教厂,想打听一下捷克斯洛伐克项目的事,后来辞职了,也就……”
苏长青挺有自知之明,外交口项目不可能发包给个体工作室,这方面提都不提了,干脆把打电话原因推给了科教厂。
“我猜就是为了这个,当时不少人找来,其实我也无能为力,也就没回你电话。”
胡笳突然话锋一转:“你们学导演的是不是热衷于捉弄我们演员?”
这是哪跟哪,苏长青很讶异:“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晓艺明明没参演好作品,却一口咬定获奖,这不是逗人玩么?丹丹姐那么好的人,你拿如日中天无人能及糊弄她,忍心吗?”
原来指的这个,说故意捉弄人未免太上纲上线了,谁吃饱撑的跑人艺来得罪人,苏长青正色道:“我可不是说着玩的,片子烂不等于晓艺的表演不值得肯定,这得分开评价,至于丹丹姐的成就,大家等着瞧就是。”
“你不是会算么,那就算算晓艺哪部戏获奖,凭什么获奖。”
九三年的奖项,苏长青记忆力再好也记不住细节了,信口应付:“望气只看结果,其他的管不着,你真当我是神仙。”
正好走过一个花坛,胡笳停下了脚步:“说这些占卜算命的话格调很低,跑江湖似的。”
跑江湖三个字有点扎心,苏长青倒也不以为意:“你懂望气么?”
“不懂,骗术而已。”
“我也不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
“精神分析学?和这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不懂精神分析,与人谈起时就不敢断言它是否科学,我认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最好存疑,而不是急着肯定否定。”
“你教训我?”
“我在谈心理学。”
“好吧,既然你懂望气,能洞察天机,那帮我也看看结果吧。”
看胡笳的神情就是在挑衅,一副你要是说不出点道道来,那以后就别来人艺装神弄鬼了。
小丫头片子,居然玩这个。
苏长青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说:“你说得对,咱们还是坚持科学的人生观价值观吧,又不是江湖儿女,就别跑江湖了。”
好不容易发了一圈名片,种下了一棵树,这时候最好别抬杠得罪人。
另外胡笳也说得对,以后别装神弄鬼玩弄信息不对称,玩砸了容易反噬。
胡笳哼哼冷笑:“怎么不铁齿铜牙了,是不是犯不着拍我这个名不见经传同学的马屁?”
苏长青心里明白,自己借看望同学之名在办公室瞎扯淡,让这丫头觉得丢人了,现在必须出气。
胡笳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人,刚才主动出去买饮料已经不错了,没想到回来看到那么一出,没当场给脸色已经是进步。
可以想象,她跟着发饮料时是个什么心情。
该承认错误就承认,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也没人看见,苏长青态度很诚恳:“刚才的即兴表演的确有些过火了,我也是人来疯,如果有任何冒犯我现在道歉。”
胡笳面色缓和了些许:“我们宿舍同学有时私下里议论,都说导演班出混蛋,但你是个例外,能力强还为人正直,是难得一股清流,我不希望你那样。”
苏长青真有点纳闷了,这胡笳是不是被夺舍换人了,一个专业演员说的话如此偏颇,还好意思责备别人出洋相。
女同学被导演班个别人欺负也许确实有,但绝不是普遍现象,毕竟有校规在那挡着,更重要的是学生对学生没有资源优势,行成不了潜规则,怎么就导演班出混蛋难得一股清流了?
胡笳继续道:“我也能理解你辞职创业的急迫心情,如果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但也期望你能保持一颗初心,别太急功近利。”
她说的初心是什么?
不为名利所动埋头搞艺术,像她余生那样?
妹妹,你是**,我不是。
苏长青真算服了她,怪不得平时冷冰冰的,原来这么幼稚,的确不适合多说话,不过嘴上却说:“你说得对,虽然现在市场大潮汹涌澎湃,咱们还是应该珍惜自己的艺术生命,毕竟是老同学,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记住了。”
丫头片子露出欣慰的微笑。
苏长青伸出手:“谢谢你的饮料,谢谢你的提醒,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这时不走更待何时,胡笳三斧头砍完好像也没话可说了。
她伸出一个小拳头:“加油!”
苏长青伸出一个更大的:“加油。”
胡笳给了他一个微笑,转身轻盈地走了。
苏长青站在那目送了许久,莫名地有些怅然。
取自行车出了人艺,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马路牙子上,也洒在他脸上。
胡笳的公开资料很少,二十多年舞台表演生涯成就不凡,先后获得过梅花奖、金狮奖等顶级舞台艺术奖项。
苏长青因为改行早,和当年的学院领导关系也紧张,从来没参加过学校举办的活动,毕业后再也没见过胡笳,不过却看过她一个电视访谈。
因为她言谈举止有装嫩嫌疑,当时苏长青没认真看,记不清都谈了些什么,只是感叹时光无情,当年学院面貌最出众的女孩也已渐渐老去。
现在看来她还真不是装嫩,的确比较幼稚,而且二三十年不改初心。
到底怎么活着才算好呢,这是个问题,没人说得清。
寄住在别人家里,这些天苏长青都尽量早点回去,杜爸爸喜欢喝酒,他就时不时带些酒菜回去小酌一杯,或者买点蔬菜水果,尽量不空手。
这样的日子虽然舒适一些,但也比挤地下室麻烦,没想到一过就是一个多月,连中秋节都是在人家里混的。
这一个多月什么项目也没拉到,自行车倒是骑得一个溜。
天气转凉,眼见国庆节就到了,苏长青去秀水街买了几件厚衣服,标志花里胡哨也不知是什么假名牌。
回到家还没进门,杜可可就冲了出来:“生意终于上门了,有活干了!”
第八章 八手生意
一个五万元的小活,珠影厂同学黄杨友情提供的。
杜可可兴奋地讲述了四维工作室第一单生意的曲折来历。
香港一唱片公司需要十二段泳装美女的视频,每段五分钟,模特不能重复,发包价格是五万元。
苏长青很了解这种视频,九十年代中后期的卡拉ok里汗牛充栋,品质良莠不齐,配上歌词就是最简单最喜闻乐见的mtv。
这样的价格在港岛是做不下来的,于是广州就有人接了单。
接单的人并不想花力气做这事,于是又四万五千元二包了出去,也算良心价格。
不过广州方面始终没人愿意操刀,这个单子转来转去到了黄杨手上,价格却只剩下三万了。
按照行情算下来,到四维工作室时至少转了七八手。
不就几段视频么,怎么会如此复杂,苏长青直觉不太对劲,他的热情随着故事进展逐渐降温:“所以号称五万,其实只有三万?”
杜可可耸耸肩:“其实只有两万七,黄杨的回扣不能少,他嘴上说不要,你信?”
不管信不信该给的钱必须得给,不然没下次。
转眼之间钱剩一半了,苏长青翻阅黄杨传真来的具体拍摄要求:“还是先看看能不能做吧,有肉大家分,如果是骨头咱们也啃不动。”
投资方制作要求不多却很严格,一遍扫下来什么都明白了。
回归在即,香港唱片公司需要一组大陆风情的视频,指明要求模特必须出现在北京著名场所,越能体现地域元素越好。
想要拍这些当然必须得来京,吃住行找模特都是问题,稍不留神就会亏本,怪不得广州那边层层发包却不见行动。
苏长青眉头皱了起来:“让泳装模特在故宫、白塔、天坛前面晃悠不合适吧,赤条条爬长城更是牛头不对马嘴。”
杜可可歪着头:“拍这些的确有点难度,不过起个大早也不是不可能。”
“扯淡,这不是能不能取景的问题,对方还想要广场、雕像、标语、红旗等等元素,心态显然不太健康,天知道他们后期会不会再剪辑,咱们别傻乎乎捅出篓子。”
杜可可有些迟疑:“不至于吧,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有些事咱们得自觉,不能惯着某些人的恶趣味。”
“还有这气温。”苏长青指了指两人身上的衣服:“拍泳装离不开水,对方要求全程室外,现在中秋节都过半个月了,北京还怎么拍美女戏水?”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这个不是大问题,关键还是取什么样的景合适。”
苏长青当然不想放过好不容易到来的生意,当机立断:“我连夜写个建议书吧,把细节和对方敲定一下,同时你也核算下成本,虽然少了服装费,可演员、化妆、摄像、灯光以及租赁器材场地都得花钱,尤其是合适的泳池,可能得找大酒店租用。”
杜可可叹了口气:“好事暂时还轮不到咱们,这项目也就聊胜于无,我先算算账。”
苏长青点点头:“只要不赔本就可以干,或许咱们两个不赚钱,可灯光师、化妆师、演员等一干人马不都赚了么,也算凝聚一下队伍。”
“还可以赚口碑。”
“口碑就别想了,我们不知道是几手承包了,这种作品也不署名,除非能拍得惊艳市场。”
“那就往惊艳里整,就不信两个专业导演弄不好几段mv。”
“把困难预估充分些,找十二个泳装模特也不是容易的事,不但必须身材好盘儿靓,还得落落大方能面对镜头,最好会水,旱鸭子下水傻乎乎的,拍出来很呆板。”
“咱们还是先吃晚饭吧,不管怎么着先喝两杯庆祝一下。”
饭桌上杜爸爸一听说是拍泳装,呵呵了两声拿着强调:“这算什么玩意,现在知道咱京剧是高雅艺术了吧?”
那倒是,让青衣花旦锣鼓声中三点式上场,票友还不得当场脑溢血几个。
不过……
苏长青觉得这点子倒也不错,或许借着拍泳装的机会,来一段先锋尝试?
全身披挂的刀马旦、浓妆重彩的青衣,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出来时水灵灵头妆依旧,全身却只剩三点式了……
肚兜什么的也行……
然后在水里唱念做打……
柔光、蒙太奇、意识流,能用的招全用上,香艳中透着诡异,在这个年代肯定惊世骇俗。
不过这个要真拍出来,很可能被杜爸爸打出门去,他可是武生出身。
饭后二人分别开始忙,苏长青写了份很详细的拍摄计划,连具体分镜都写了,将甲方的要求进行了移花接木。
重点突出模特之美风光之秀是没问题的,但最好通过简单剧情将具体标志景观与泳装分开来表现,避免出现在同一个镜头中。
诸如此类的建议他写得很细,显得很重视很专业,内心却也觉得可笑,他不认为港岛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会为区区几万的项目认真看几页报告,大学里接触过香港电影人,优越感强得令人错愕。
杜可可则承担起制片人职责,花几小时出预算。
夜半三更圆月当空,两人在院子里碰头。
苏长青不敢带杜可可进房间,杜爸爸会爆炸,他房间里真有一杆碧血银枪。
对拍摄计划基本不存在异议,预算非常紧,所以杜可可把摄影师删除了:“咱们干导演的谁不会摄像,这么简单的活自己干就完了,增加个摄影师就是一大笔开销。”
这倒也是,导演和摄影很容易身份互转,张艺谋、顾长卫都是摄影出身。
外景服装姑娘们自带,泳衣杜可可去买,服装道具也省了。
至于灯光,杜可可也有道理:“拍这个灯位固定采光比较简单,咱们租器材自己打光,这是体力活,到时候雇三五个小工帮着扛设备就行。”
无可替代的是化妆师,模特再漂亮也不等于上镜,尤其是入水,大秋天的出来都脸色发青,没有一个好化妆师就改拍西游记蜘蛛精戏水得了。
拍摄大致分成两阶段,第一阶段外景,得租一辆旅行车,拉设备拉人,每天至少得带三个姑娘跑三个地方,这样外拍四天就能下来。
第二阶段是拍泳池入水,现在大酒店的泳池都空着,租下来很容易,不过十二人全拍完也得两天。
苏长青听到这加了第三个阶段:“拍这类写真需要大量特写,脖子到后背、前胸到小腹、大腿、屁股缺一不可,天气这么冷,室外泳池下水之后全身鸡皮疙瘩怎么拍?”
他比划着:“所以还得室内拍一两天,简单搭个景,看着像在泳池边就行。”
杜可可想了想:“这倒也是,再漂亮的姑娘也架不住冷水泡着,哆哆嗦嗦肯定原形毕露。”
她写写画画一通后叹了口气:“后期咱们自己剪,人当骡子用,完了也剩不了多少钱,大概两三千吧,就看有没有意外开支了。”
苏长青父母一生积蓄也就四千多,第一次能赚这些好像不少,可影视投入动辄百万,属于吃饱一顿饿三年的行当,几千元又的确是毛毛雨。
“咱们现在是搬砖的,人家是地产商。”苏长青也叹了口气:“转了七八手还能赚钱说明咱们物美价廉,如果对方同意今天的方案,那就得着手找姑娘了。”
“但愿顺利。”
“你说咱们去舞蹈学院挑姑娘,”杜可可望着月亮盘算着:“会不会被轰出来?”
第九章 模特
其实苏长青这一个多月来也犹豫过,重生后可选择的道路很多,信息不对称在许多行业都有很大优势,何必这么艰苦创业?
想来想去只能说我愿意。
赚钱没什么了不起,哪天开始干都不晚,可有些事情必须趁年轻才有意思。
或者先去别的行业赚点钱再来玩影视?
那又何必,要玩就玩尽兴,这就如同玩一个游戏,谁愿意选择毫无难度遇不到怪的模式?那么一帆风顺从头走到尾有什么意思?
第二天把报告传真给了黄杨,很快就回话了:“我说兄弟,你也太较真了,这种活以你的水平随便拍就行了,保准能过。”
苏长青:“哥是正经人,能那么随便么?”
“嗨,实话告诉你,这合同转包好几次了,广州这边谁做谁亏本,只能找北京那边接手,你就放开来拍吧。”
既然如此就没啥好客气了,苏长青二话不说:“你留下三千,其余全款到账立马开机,概不赊欠垫付。”
黄杨:“行啊兄弟,两月不见精明了,钱我就不再留了,该留的已经留了。”
看来黄杨不是介绍人而是上家,三万是他的发包价,如此一来预期利润倒是多了三千。
“那好吧,时间得抓紧,要是上冻了我给你拍老太太冬泳。”
北京城再过一个月就枝叶凋零了,黄杨当然知道,第二天就把款汇了出来。
谈成了当然立马开工,租设备雇工人都简单,北影就有设备出租业务,化妆师苏长青认识一个实验话剧院的,水平很高。
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找十二个泳装模特,而且得快。
不可能随便弄些庸脂俗粉摇摇摆摆,这种事苏长青干不出来,黄杨相信他的审美才没要求看样片,不能辜负同学信任。
昨晚杜可可说去舞蹈学院招人,苏长青没同意,现在各大院校规矩很多很杂,有的连谈恋爱都还是违规,不能拿钱去考验学生,总有人经不起诱惑,不小心就坑了人家。
后来他才知道,舞蹈学院学生经常出来打工,去给唱歌的伴舞或者来段陶金范的现代舞,没想象的那么封闭。
既然有这样的情怀那就只好坑自己了,两人立即联系晚报登了个招聘启事,花了一百元钱。
条件写得很清楚:
1、品行端正,无违法犯罪记录,能够坚决服从剧组安排。
2、面貌端庄、落落大方,体型匀称,体表无疤,适合泳装出镜,有表演经验者优先。
3、不定期工作三天,报酬五百。
……
五百这个价格挺高,是普通人三个月工资,但市场行情如此,服装模特一天一百,泳装三天三百恐怕没人来,毕竟秋天下水挺遭罪。
报名电话留北影厂的,面试地址是厂内招待所203室。
这显然容易引起误会,有挂羊头卖狗肉嫌疑。
另外还要求面试时内穿泳衣,进入第二阶段面试得现场脱衣看体型,没地方换衣服。
女孩们比苏长青记忆中开放得多,启事登出后报名非常踊跃,第一天接受报名220多个,第二天又有近200报名,三天下来合计560多人。
杜可可三天都在接电话,嗓子都接哑了,信心却大增:“咱们四十挑一,超过红楼梦海选了!”
这并不奇怪,没点表演能力不敢参加电影电视剧海选,而泳装走几步却没多大技术含量。
苏长青高兴之余问杜可可:“要不要给你留个名额,招十一个就行了,我觉得你完全够资格,肥水不流外人田。”
杜可可斜眼看着他:“想死是不是,敢调侃我?”
明天开始面试,苏长青在北影厂租了台肩扛摄像机,一来记录海选场面,这些都将是四维的历史资料。
另外模特上不上像最终摄像机说了算,肉眼经验并不完全准确。
晚饭时杜爸爸得知有五百多人报名脱衣服,闷闷不乐了许久,最后把火撒在苏长青身上了:“就是你这样的人带动了歪风邪气!”
苏长青已经被他虐得二皮脸了,笑着怼了回去:“杜叔,您也太抬举我了,当我是青年精神领袖了?”
杜可可买了二十四件各式泳衣,全都拿到院子里摆了一桌子。
这些泳衣材质偏厚不如二十多年后,不过款式已经大同小异。
比基尼已经引入有年,主要出现在明星挂历上,而且覆盖面有点大,看上去像多年后的有氧运动装。
目前最流行的款是上空无吊带的,根本不适合游泳,完全就是穿着风骚好看的。
还有就是露背款,吊带在胸前打叉,看上去就像没有裙摆的晚礼服。
就审美而论当然是黑白泳衣好看些,不过为了拍摄出彩,杜可可选的都是比较艳丽的花色,没有气质的模特恐怕镇不住。
明天开始海选,两人对着泳衣商量选择标准,大致定了身高三围以及肤色胖瘦,气质方面则尽量选忧郁型,看上去就自带故事。
至于海选方式,参与的人太多没办法一个个考核,届时所有人要像学校做操似的排队,然后凭经验直接淘汰不上镜的、身高不够的、身材比例不行的,最终留几十人进入泳装细选。
苏长青想了想:“外拍服装需要自备,穿着品味不行的也淘汰了吧,免得耽误时间。”
杜可可补充道:“过于害羞紧张的也不要,耽误拍摄进度。”
杜爸爸远远坐在一边,瑟瑟秋风中硬装出乘凉的模样,这时终于忍不住插嘴了:“你们太不懂得尊重人了,有这样挑肥拣瘦的么?”
苏长青回头笑道:“这其实就是个考试,合适的留不合适的走,我和可可当年考电影学院不也经历过。”
杜爸爸怒喝一声:“胡扯,你们是为了前途被选拔,目标远大,她们不过是为五百元钱,这么**裸的不就是选谁值钱谁不值钱吗!”
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杜可可不敢和她爸顶嘴,但也将这些话当耳边风,没事一样继续搭配泳衣,分成了十二组。
第二天两人早早就到了北影厂,虽然门卫不拦人,为了避免意外苏长青还是塞了他们几包烟。
面试九点开始,八点半就有人到了,最终莺莺燕燕几百人站满了招待所前两个篮球场大的院子,闹哄哄十分热闹。
有些人还是朋友陪伴来的,于是外围还聚了不少人。
杜可可充分发挥现场调度才干,不时回答问题,同时将来的人引导排成几队。
苏长青则扛着摄像机记录下盛况。
镜头偶尔甩过,取景框内有个红风衣身影十分出众,站在陪来的人群中。
这身影有些眼熟,镜头拉近了看,好像是胡笳。
第十章 火柴划亮未来
苏长青赶紧放下机器过去打招呼,胡笳远远摆手,意思让他忙自己的,别管她。
怎么可能不搭理,苏长青穿过喧嚷的娘子军,挤到她身边:“你怎么来了,办事路过还是陪朋友?”
胡笳笑得很灿烂,看来女孩的心思都得反着判断,刚才真不过来就又得罪人了。
“我陪朋友壮胆来的,她刚从美国回来,听说北影厂招模特就想来试试,你怎么也在这?”
海归跑来应聘?
苏长青有些傻眼,她这个同学莫不是傻子,招聘启事里哪句话说是北影厂招模特了,地址在北影厂里就是北影厂招人?
北影厂招待所是对外营业的,许多外地剧组也在这招人。
不过招聘启事里有些方面语焉不详,地址留北影厂招待所的也就算了,电话留导演室的就容易误会了。
这个不好现在当众解释,苏长青只好硬起头皮模棱两可:“这项目也不能说是北影厂的,其实是个三方合作,香港一公司需要模特影像,而且指定要北京的,于是我牵线搭桥就……你朋友是哪个?”
胡笳还没说什么,边上一女的就嚷起来:“不带你们这样走后门的,既然是公开招聘就应该公平竞争,打招呼算怎么回事?!”
另一女的也来劲了:“就是,怎么一上来就想内定?”
胡笳赶紧说:“你还是别问了,大家都有意见了,我就是不想走后门才没事先打电话给北影。”
苏长青太感动了,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就是好,这要真给厂领导打电话了,杜可可非被弄去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胡笳笑看用下巴指了指杜可可:“那是你们班杜可可吧?”
苏长青也回身看:“是,她现在是北影厂导演,正好合作。”
“我们在校时也合作过,排过小品。”
这时杜可可也注意到了,向二人挥手致意,却脱不开身。
胡笳见状催促苏长青:“你赶紧去忙,别管我了。”
“那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到时候选拔也结束了,不存在徇私舞弊。”
一伙人虎视眈眈胡笳没法再客气,点点头答应了。
时间已差不多,人看上去应该来齐了,虽然报纸上都写了,但也保不齐有些人就是没看懂,苏长青站在楼梯上又重申了几点。
“大家注意了,都看过来,必须再说一遍,接下去拍泳装得下水,现在天气凉了,如果遇冷肚子疼腿抽筋的恐怕不适合,咱们别自找罪受。
另外就是身上有疤痕、胎记等等明显特征的也不合适,我不是说这不好看,但不符投资方要求。”
这么一说果然起了点波动,转眼走了二三十个。
苏长青原本还想说汗毛重的也走人,可这话不好说也不好听,还是等脱衣面试时单独劝退吧。
这么多人长时间乌央央聚集不好,招待所里有昼伏夜出的剧组,海选必须干脆快速。
苏长青拿一盒红头火柴,杜可可拿一盒绿头火柴,从两头开始分派。
这主意是杜爸爸出的:“你们两个各自选择,合适的给一根火柴,两根火柴都拿到的就是都觉得满意的。
应该选择什么人能留,而不是淘汰什么人走,形式很重要,当场那么多人得给人留面子,年轻人要心怀善意!”
京剧玩的就是极致的形式,杜爸爸深得精髓。
这方法挺老派,不管是不是掩耳盗铃,的确比指着一女孩让人家出列离开客气多了。
当时杜可可也提出异议:“万一她们互相匀两个颜色的火柴头凑一对怎么办?”
杜爸爸很有把握:“不可能,她们互相又不认识,来竞争上岗的怎么会巴望别人好。”
感情他只要求招人的与人为善,也知道人性是怎么回事。
两人发火柴动作很快,苏长青眼光毒辣,高矮胖瘦五官美丑以及肤色肤质一项也不漏过,全部一圈走完只发出去五十多根火柴。
等杜可可发完了,苏长青又登高一呼:“手上有红绿两根火柴的留下进入一下阶段面试,其他人谢谢前来应聘,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合作!”
落选的人走得比来时还快,不一会院子里就剩下四十六人。
杜可可发出去七十多根火柴,被苏长青交叉筛选掉的基本都是胸小的。
来前苏长青已经一再强调泳装挑胸,看来杜可可没有充分重视。
而苏长青被杜可可交叉选掉的几个,都是妩媚风骚肉弹型的。
毕竟年轻导演阅历有限,不了解市场需求。
胡笳淡淡笑着站在外围,看来她的朋友初选过关了。
人以群分,长相差距太大的也未必愿意总给她当绿叶。
其实从神情和目光交流苏长青已基本看出哪个是她的朋友,毕竟这时代的海归穿着气质上还是有差别的,不像多年后根本看不出来。
漂亮、挺拔、洋气、白皙,浑身充满自信,这女孩无疑是符合泳模条件的。
不过苏长青心里挺矛盾,很想把她踢出去,却又担心得罪胡笳。
女孩看上去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显然不是冲五百元来的,如果真把这当作北影厂的项目、当作踏足影视圈的阶梯,那肯定会大失所望。
北影厂剧团招人和北影厂里有人在招人,有那么难区别吗?胡笳到底有没有看过招聘启事?
再说海归现在挺吃香,干什么不好非要来这凑热闹,因为一个误解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就有点犯不上了。
杜可可开始宣布注意事项和下一步面试方法:“203是面试考场,205和207是你们的休息室,尽量在房内等候别在走廊喧哗,招待所里还有其他剧组在休息。”
苏长青准备得很充分,招待所一个房间二十元,特地弄了两个休息室,不然等会姑娘们不好脱衣服,在走廊里就太难看了。
这点关怀似乎很一般,其实当年许多剧组做不到。
“轮到的演员直接泳装进来,先作个自我介绍,爱好兴趣什么的,尽量表情丰富得体,然后在考场内走一个来回,不要求一定猫步,自然大方就行,完了签名留下联络方式,回家等候我们录取通知。”
姑娘们跟着杜可可往招待所里走,苏长青把胡笳招了过来:“别在外面等了,和我一起面试吧。”
胡笳瞪大了眼睛:“这不合适吧?”
苏长青:“你是专业演员,看看这些人是否适合拍音乐电视怎么就不合适了?”
“我带朋友来的,得回避。”
“得了吧,是港资的,不讲究这些。”
其实苏长青是担心胡笳在外面晃荡久了遇到熟人,别三言两语说出什么破绽来。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让你那朋友给你表演段猫步,不挺有意思么?”
绝大多数女孩间的友谊都挺塑料,胡笳果然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
目前在签约榜上,和白金、大神抢前三不敢想,恳请诸位帮忙点推荐票,能继续保持在前十露脸就行……(っ'-╮=
第十一章 这种生活
苏长青在203架起摄像机,打算记录下每个姑娘的表现,稍后回看进行最后的筛选。
现场的感觉和影像里会有差别,以影像为准。
胡笳坐在他身边,始终带着微笑。
接下去的面试惨不忍睹,有的姑娘一张嘴就破相,笑起来更是一言难尽,有的连两句自我介绍都说不清楚,紧张得浑身颤抖,更别说走两步了。
泳装mv不需要开口,可面对镜头得自然舒展,这个样子显然不行。
更令苏长青跌眼镜的是杜可可和胡笳的表现,两人面对袒胸露腿的女孩居然有点局促,经常目光无处安放。
苏长青不得不给她们做点心理建设:“这场面不奇怪吧,咱们在校时不也搞过形体训练,怎么都还不好意思了呢?”
杜可可说了实话:“和泳装无关,我是替她们的表现不好意思,这都……在您苏大导演面前出丑了。”
或许这就是女性的集体荣誉感吧,见不得姐妹们出这样的洋相。
随着面试进行各种问题都来了,许多女孩穿着衣服还行,泳装便原形毕露,腿不直的、屁股下垂的、胸型不正的、汗毛过多的、有赘肉的层出不穷。
怪不得选美必须泳装。
好在不需要表演,每个人说几句话走一圈速度很快,也不是那么煎熬。
苏长青有了经验,也不是每个人都录像,有的人看上去就不行,直接偷偷关机,免得看回放浪费时间。
两个多小时下来四十多人都走了一遍,有三个女孩在等待期间弃权走了,原因不明。
总体看下来,选十二人应该不难。
胡笳带来的朋友是比较出众的,大方得体,几步路走得有股骚劲,签名时苏长青留意了,叫丁嘉洛。
所有人都回去等通知,时间也过十二点了,三个同学带上丁嘉洛一起去厂门口的小店吃饭。
路上苏长青抽空提醒杜可可:“胡笳误以为这项目是你们厂的,等会说话注意点。”
杜可可根本不在乎:“以为是我们厂的怎么了?再说也没人说是我们厂的吧?这么多外地剧组在我们厂租棚子,进进出出难道都我们厂的?”
“少东拉西扯就是了,没必要引起误会。”
“有什么可误会的,我不就是北影厂的。”
算了,这年代根本没那么强的侵权意识,杜可可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爱咋咋地吧,没必要总哄着别人。
苏长青递给丁嘉洛张名片,让她重新认识下现况。
才坐下胡笳就说了一件事:“晓艺参演的《离婚》前两天送《大众电影》参加百花奖评审了,打算角逐最佳女配,没想到你说的那些话还有谱。”
苏长青对这部电影没印象,好像是老舍的民国戏,九十年代恐怕没观众。
因为还没网络,当年百花奖票选很费时,作品得早早就送审,而后在《大众电影》上推出提名作品,读者根据杂志提供的选票进行票选,并邮寄到杂志社,整个工作提前大半年就得开始。
苏长青还担心记错了,呵呵笑起来:“真的?看来跑江湖也有蒙对的时候。”
杜可可不明所以:“怎么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
胡笳把苏长青在人艺铁齿铜牙的事说了:“现在我们院都知道我有个会望气的导演同学叫苏长青,以性命担保铁口直断。”
杜可可狐疑地看着苏长青:“你怎么总是未卜先知……”
装神弄鬼的事总有点尴尬,苏长青偷偷踢了她一下,顿时没声了。
同学聚在一起很少有展望未来的,甚至不喜欢谈当下,都是回忆在校时光,聚一百次聊一百次,这次也不例外。
三人聊得高兴,丁嘉洛插不上话,苏长青作为主人照顾一下,随便问问:“你在美国干什么,读书还是定居了?”
丁嘉洛吃得最多,闻言放下筷子:“读书,毕业了,不喜欢美国,回国发展,上星期回来的。”
言简意赅,答案比问的多,看来是个聪明人。
**十年代出国热,精英层疯了一样往外走,八十年代的当红女星基本都出国了,大多真混成了鬼,十几年后好几个又跑回来演妈妈奶奶。
苏长青有些好奇:“你学什么的,怎么想着回国发展?”
“哲学。”
这个实在看不出来,苏长青只能呵呵:“美国人懂哲学么,学哲学应该去德国吧?”
丁嘉洛笑了:“我懂就行了。”
感情她是去教美国人做人的。
“怎么想着来拍写真?”
苏长青印象中学哲学的都特深沉,丁嘉洛的眼睛却很灵动:“我从小喜欢表演,我爸说肤浅,当年死活不让我艺考,非送我出去学哲学脱胎换骨,现在学完了,我回来继续肤浅。”
听这意思她与父亲杠上了,回来还是打算投身表演事业。
苏长青和杜可可面面相觑:“你这叛逆期可有点长啊。”
丁嘉洛似乎有些感慨:“没想到我运气不错,回来第二天随便翻报纸就看到了你们的启事,让胡笳陪着来又遇上同学,太幸运了!”
听这意思,她好像觉得自己找对了发展方向。
太草率了吧?
苏长青不得不泼冷水:“这只是拍泳装mv,与你期待的表演事业差距很大,既然.asxs.这么高,你完全可以选择个更好的出发点,比如找个正式的影视剧组。”
丁嘉洛摇摇头:“我今天本是来看看的,现在感觉还不错,我喜欢这种感觉。”
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感觉,在小招待所里泳装展示的感觉,还是在这脏兮兮小店里吃大肠的感觉。
胡笳在边上插嘴:“其实我不赞成她拍泳装……”
丁嘉洛拍了她一下,然后看着苏长青有些热切:“今天这么多人面试,就你们两个人组织,摄制组是不是缺人手?我来帮忙行不行?不要薪酬,就是想跟着你们体验一下这种生活。”
学哲学的人居然还这么爱作梦,看来没好好学,学费白瞎了。
还没等苏长青张嘴,杜可可已经说了:“我们这就是个草台班子,今天接了香港那边的工作有活干,做完就散了,下一个工作还不知道在哪呢,干这个不好玩,别耽误你发展自己的事业。”
苏长青也说:“是这么回事,胡笳了解目前状况。”
丁嘉洛却很坚持:“我又不影响你们工作,还能帮忙做许多事,我是游泳健将,开拍的时候肯定有人不会游泳,我可以替身。”
完了她又补充:“那五百元劳务费我也不要了,就当赞助咱工作室发展了。”
这都用上咱了,真不见外。
苏长青无言以对:“这不好吧?”
胡笳也很无奈,却仍替朋友帮腔:“如果你们缺助理,就让她帮忙吧,反正自带干粮。”
第十二章 人生不相见
苏长青和杜可可都不理解丁嘉洛的这股狂热劲,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何况胡笳也开口了。
收个助理是小事,让胡笳欠个人情是好事。
“那就留下吧,五百劳务费按劳取酬不能少你的,其他工资暂时没有,什么时候想走千万别打招呼,免得我们伤心舍不得。”
不要工资的工作干不久,甚至不能称之为工作,丁嘉洛也没道理混在一个小工作室陪着艰苦创业,这也就是刚回国闲着没事的玩票行为。
不过如此一来队伍倒是暂时壮大了,有个海归加盟也挺迎合当时社会风气,顿时有了精英荟萃萝卜开会的感觉。
既然成了自己人,丁嘉洛也不默默吃东西了,凭借哲学训练出的超强扯淡能力很快掌握了一定话语,和大家聊得不亦乐乎。
尤其是她的海外见闻,胡笳和杜可可还是有些新奇感的,苏长青却觉得土得很。
九十年代的最流行,三十年后不拿出来卖弄就算了,不然土包子都嫌土掉渣。
丁嘉洛对工作室发展也有见解:“国内市场经济才起步,消费不活跃,娱乐太单调,许多方面是空白,这也是我看到泳装拍摄眼睛一亮的原因,发展是阶段性的,我们走的虽然是发达国家的经验之路,但却是国内领先走对的。”
丁嘉洛侃侃而谈,想法与苏长青不谋而合:“刚才我看到苏导演名片上的业务范畴就更惊讶了,没想到你们将市场脉络摸得这么准,立马就认定是志同道合可以合作的伙伴。”
这话让她说的,京油卫嘴都全了,也不知是顺杆拍马屁还是真的有感而发,反正听起来挺舒服,于是大家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临走丁嘉洛一再交待有什么事就叫她,还留下个中文bb机号码。
回国后她第一时间就办了一台这玩意,连机器带一年服务费五千多,显然是个有钱又有闲的主。
杜可可感叹:“不知哪的大小姐到我们这玩票来了。”
苏长青又开始意义不明的呵呵呵:“你听说过摇滚果儿么?”
“果儿是我们老北京黑话,女孩的意思,摇滚果儿就是玩摇滚的女孩?”
““不是,摇滚果儿不是自己玩摇滚的,而是那些情迷摇滚追随乐队的女孩,不顾一切、狂热,在西方这样的女孩被叫做‘groupie’,音译过来更形象,‘骨肉皮’。”
“你懂的还真多,她要是骨肉皮,你就等着吃肉吧。”
“我是艺术家,摆脱低级趣味那种。”
看着远去的胡笳二人,杜可可又开始灵魂拷问:“你是怎么知道陈晓艺能获奖的?”
这都吃完一顿饭了,她竟然还惦记着这个,重生两个月之后,苏长青越来越不愿意触碰这类问题,有点后悔当时抖机灵:“我也就是顺嘴恭维,人艺那帮人一个个早晚都得获奖,水平摆在那。”
杜可可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今后十来天都要存放设备,招待所203没退房,暂时成了办公室。
两人回去回看了录像,很快选定十二人,毕竟条件也都摆在那。
苏长青特地交代:“你得和这些人确定一下生理期,互相配合着调整下拍摄日期,别到时候拍不了。”
杜可可看上去浑身不自在:“你一个大男人别说这个行不行,我会处理好。”
“说这怎么了,这有什么……”
“反正别张嘴什么都说,老娘听了难受!”
“我就纳闷了,这是什么好东东藏着掖着……算了。”
时代差异是无处不在的,苏长青还记得88年刚入学电影学院,教授在上面讲解什么是“性感”,他也觉得挺骚气。
下午杜可可回办公室上班,顺便通知十二人明天带外拍服装来挑选,这两天京城大风,最快也得后天开拍。
苏长青则骑上自行车开始踩点,许多工作摄影和导演得提前做,不能等人马到齐了眼巴巴看着他们选机位找感觉。
其实这时候拍外景已经显出点秋意了,到时候得注意把妆化得水嫩些,模特别被看出秋燥干巴巴。
和杜可可规划过,八个景点就能拍出十二组满足要求的,可苏长青一下午只跑了故宫北海,没力气再去第三个地点了。
算了,且行且看吧,又不是拍什么传世经典。
晚饭时杜可可说丁嘉洛有车,明天选完服装可以一起出去踩点,八达岭都可以跑一趟。
苏长青有些懊丧:“早知道中午吃饭时就该给她布置任务,我一下午都蹬断腿了,作人还是太客气了。”
杜爸爸对一个海归掺和这事非常不理解:“这不是学坏了么,出去没学到正经玩意。”
杜妈妈在文化局工作,是个很和善的人,平时话不多,瞄他一眼摇摇头:“怎么说话呢,人家要是学坏了,你姑娘就早坏透了。”
苏长青心里很清楚,传统戏剧演员看似傲气,骨子里还是有自卑感的,下九流阴影挥之不去。
外拍一套夏装就够了,没人走在公园里转身又换了套衣服,那样的mv蠢透了,杜可可和丁嘉洛着装品味都不错,虽然没有服装师,她们两个也够用,很快服装就确定了。
接下去租了机器设备和面包车,厂里有长期蹲守的小工,大多都是熟手,一天二十元,苏长青选了五个,明天开工连包十天。
这些事都忙完了,杜可可不肯老老实实蹲厂里上班,坚持跟着苏长青一起踩点。
丁嘉洛开来一辆三菱大越野,结实宽大,三人先远后近直奔八达岭。
苏长青带上了摄像机,这玩意很多年没摸了,也得练练手感。
三人都善谈,一路谈笑风生,到了八达岭很快确定了五个拍摄点以及一个备用的。
丁嘉洛很大方,薄施淡妆轻松入镜,现场走位表现相当不错。
苏长青有点后悔,早知道带上化妆师和灯具,直接把这段拍完拉倒。
回程时丁嘉洛提了个显然未经深思熟虑的建议:“我打算把这当作第一份职业认真做下去,能不能给我印名片,我可以出去跑业务,北京咱有的是熟人。”
印名片无所谓,苏长青还是提醒:“你可别明珠暗投,北京现在这类工作室一大把。”
丁嘉洛觉得奇怪:“你要是觉得我是明珠,应该努力招揽才是,换了别人指不定怎么忽悠我加盟,你怎么反而劝退,老神在在好像担心别人占你便宜似的。”
苏长青:“那就恭喜你找到了大展拳脚的平台,马上给你印名片加官进爵。”
丁嘉洛留学果然没学到好东西,当然也可能是有拍马屁基因,从来不吝溢美之词:“苏导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自信幽默举重若轻,似乎看穿了世界的真相,很像我的一个人类学教授。”
杜可可凑近苏长青耳朵气声道:“这娘们不会看上你了吧?”
“夸我就是看上我?你拍领导马屁就是看上人家了?”
杜可可的家庭观、爱情观一直很简单,而且相当自负,一辈子没怎么变过,所以才很适合拍家庭伦理剧,那些玩深沉讲大道理的导演基本昙花一现。
接着又去了圆明园、颐和园,天坛那样的单一景观没必要单独跑一趟,想想也知道怎么拍,即便如此一圈下来到家也天黑了。
苏长青和杜可可想请丁嘉洛吃饭,她说晚上有事,把两人卸胡同口就走了。
北京胡同四通八达,苏长青进出杜可可家一般都走同一条路,这个胡同口还是第一次走。
胡同很窄没有路灯,对面有人过来就得侧身,才拐了一个弯,突然从一个院子里传来低沉的吟诵:“人生不相见……人生不相见……”
声音沙哑,意境苍凉,如同死神在低唤。
霎那间流火照魂,苏长青惊得呆在当地。
第十三章 苏导的心得
“人生不相见……”
黑灯瞎火杜可可走出很远才发觉苏长青没跟上来,在前面喊:“人呢?跑哪去了?”
声音是从左侧一小院里传出来的,杜可可突然这么一嗓子,吟诵声戛然而止。
小院里没开灯,不像有人在。
“搞什么名堂,黑灯瞎火鬼念经,开个灯能破产吗?!”
苏长青两个月前重生的梦里也听到有人在窗外低吟这句话,虽然都有点瘆人,但声音好像不太一样。
因为当时正好有人在琅口招待所外吆喝回收旧家电,还以为谐音乱入梦了。
“现在又听到有人喊这个,不会意味着什么吧?”
苏长青看着黑幽幽的院门,很担心突然洞开跳出什么来,冷汗都出来了。
这时杜可可找了回来,扯了他一把:“怎么了?”
记得两个月前杜可可说家附近有个疯子,犯病的时候能预知未来,苏长青忍不住问:“谁住这个小院,你认识么?”
“你想干什么?”听得出杜可可有些莫名其妙:“这家是前段时间搬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不认识?”
“没见过。”
看来不是她说的疯子,或许那只是个玩笑,苏长青摇摇头:“走吧,刚才里面有人乱叫挺吓人。”
“我听着好像是有人在吟诗,挺正常啊。”
“吟诗为什么反反复复念一句?”
“人家愿意,管得着么?”
饭桌上苏长青还是有些心神不定,这样的巧合透着古怪,人生不相见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放在以前……应该是以后,手机上搜索一下答案就出来了,现在想弄明白点事忒费劲,不翻资料或者请教什么人基本无从入手。
他又忍不住问杜爸爸:“杜叔,您听过‘人生不相见’这句话吗?”
杜爸爸只要逮到能训斥苏长青的机会绝不放过:“咱们做艺术的得有文化底蕴,不然能出什么好作品,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是杜甫的诗,你多看点书就不会问这个了。”
原来是杜甫的诗,苏长青松了口气,看来真可能是碰巧听到有人背一首有点耳熟的诗而已。
“这句诗什么意思,参商的不太明白。”
既然问了就问明白,反正已经没文化了。
“这句诗是遗憾别离的人不能再相见,就像西方的参星和东方的商星那样此起彼落,碰不到一块,这参、商是两颗星的名字。”
杜可可咯咯笑起来:“刚才我们走过二巷7号,里面突然有人来了句人生不相见,把他吓着了。”
苏长青趁机问:“7号住什么人,刚搬来的?”
杜爸爸瞥他一眼:“你都知道刚搬来的了,还问我?”
杜妈妈在一边回答:“我们也不太知道,上下班不走那巷子,太窄了。”
街坊邻居应该互相守望,不及格。
算了,别太疑神疑鬼了,这算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
为了参与拍摄,杜可可请了病假,反正这根新油条平时考勤也一塌糊涂,不在乎这几天。
一大早丁嘉洛开车去接化妆师周阳,一个精致妩媚的中年男人,因为兰花指翘得漂亮,绰号周兰花。
周兰花化妆技术一流,有再造化生之功,能把鬼变成人,法力全开弄出来的效果爹妈都不认识。
不过费用也高。
模特、化妆师全都到厂集中,小工们将设备搬上旅行车,然后两辆车一前一后直奔北海。
北海这地方从早到晚人都多,不挑时间。
路上苏长青说了化妆要求:“咱们拍的是夏天,要让模特看上去有点湿湿的、润润的但又很干净,尽量突出眼妆,显得有心事有点颓。”
周兰花心领神会:“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这类型妆必须弄干净,不然就像刚和男人鬼混过似的。”
苏长青就喜欢这种一点就透的合作伙伴,继续道:“不但眼圈必须处理好,唇彩也得一丝不苟,打造出来的女孩看着纯洁但也得性感,而且积累了春情怨气,目前在夏日烘炉里涌动膨胀不可抑制,浑身上下内外都潮潮的渴望释放等待拯救……为之后清凉下水作铺垫。”
杜可可当然听得明白他在扯什么淡,提醒道:“别太庸俗化,咱们拍的是正经东西。”
苏长青这几天很认真地总结了之后三十年的mv发展,有了自己的心得。
稍微懂点演技的人都知道,表演中要忽视镜头存在,没有导演允许绝对不能看镜头,不能与观众形成对视,那将导致出戏清零剧情代入感。
mv也遵守了这条铁规,音乐影像虽然一代代发展,除了歌手亲自上阵偶尔看着镜头告白式献唱外,其他表演也都忽视镜头,哪怕最简单的模特走街也是沉浸在自己的环境里,画面内外是两个世界。
苏长青认为这么拍都错了。
mv不是贡献故事,而是输出情绪。
当一个寂寞的人、无聊的人、喝多了需要发泄情绪的人,看着屏幕对着话筒喊出“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时,或许会希望有人注意到他。
此时模特如果能愁怨地与他对视,朦朦胧胧放点电,应该比在花丛里找钱包似的走来走去好些。
即便是从水里钻出来,模特也该痴痴地盯着镜头,就像看着蹲在泳池边的男友。
一个漂亮女孩独自在泳池里戏水,漫无目的游来游去的设定很傻逼,和拍一只圈养的海豚没区别。
总之没有剧情又失去了交流,这样的mv不合格,只是提供了画面而已。
苏长青一直认为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十一区东瀛人,经过多年的总结和发展,他们很在意画面内外的互动交流,小姐姐们再忙都能随时关注镜头,湿漉漉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大哥哥小弟弟不要急哦,慢慢来才有意思。”
不足的是东瀛妞太喜欢媚笑,牙又不够整齐,看着有点危险……
苏长青大致和杜可可交流了一下,她茅塞顿开般消化理解,最终很支持这种交流式拍摄:“你这理念很新,我也去过几次卡拉ok,从没见过这样的,咱们这作品出来了很可能引导潮流。”
周兰花和丁嘉洛也跟着拍马屁,好像看到画面了似的。
苏长青:“ok,那就这么整。”
第十四章 小女孩的幻想
影视剧通常得提前几小时上妆,这种风光外拍则简单多了,周兰花动作很快,即便如此也得一小时,这期间正好架灯拉线挑角度,倒也不耽误时间。
一切准备就绪,周围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杜可可和丁嘉洛还得过去客客气气清空拍摄方向。
看着差不多了就得抓紧时间开拍,还有两个模特等着呢。
摄影是个体力活,这样的外拍不可能铺轨,苏长青必须扛着机器跟着、带着模特走,同时还得指导表演。
“回头,看向我身后那棵柳树,好像在等人走过来,别傻笑,谁特么让你笑了!”
模特被训得有些局促,苏长青反而夸奖:“好,这表情好,慌张中带着羞涩,看镜头!”
“你在前面边走边回头看镜头,对,就这样,现在和我并排走,好像很认真在听我说话,面无表情就行。”
“站在树荫下,背靠着树,调整角度让风吹散你的头发,对,就这样,现在整理头发接着看镜头,看久一点深情一点。”
苏长青设计了大量看镜头,感觉还不错。
“跟着我,左右看,偶尔瞥一眼镜头,别走太快。”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杜可可和丁嘉洛有点忙不过来,有的人劝了了也不离开,稍不留神就入镜。
苏长青把她们叫了过来,面授机宜如此这般,二人心领神会如法操作。
天气虽然凉爽,几个镜头下来模特已经微有汗珠,周兰花处理后继续拍摄。
“好了,我现在躺草地上,你俯身看着镜头,不行,逆光了,你们两个拿反光板的,之前不是跟过几个剧组吗,这时候不知道过来补光?!”
“哎哎,我让你俯身不是蹲下,这么大马金刀的都走光了,对,俯身看着我,深情点,就像看你男朋友。”
“导演,我没男朋友。”
“那你有什么?”
“我有条狗。”
“你特么……那你就深情地看着狗好了,对,就这样笑,继续……”
“你笑过头了,想吃人呐,行,这个克制的表情也不错。”
苏长青拍摄的同时,周兰花在为另一个模特化妆。
杜可可和丁嘉洛按照苏长青教的新方法清场:“劳驾,我们是火葬宣传片摄制组的,一人火葬全家光荣,麻烦您演一个过路群众行吗?”
围观的人轰然而散,没人敢入镜了,一个爷们扯着喉咙喊:“大家赶紧躲开,他们是给火葬场拍广告的!”
火葬场还用做广告么?那特么是垄断行业,旱涝保收。
苏长青很善于引导演员,即便是没有表演经验的,他也会制造小意外让她们自然流露出合适的表情。
“我现在需要你盯着白塔,然后回身给我一个惊讶的表情,不行,这不是惊讶是惊吓,你作不出来就算了,那就盯着塔看吧,不要眨眼,现在回答我,北海公园谁建的?”
模特回头:“啊?”
苏长青:“好了,这条惊讶不错,现在告诉你,这是劳动人民建的,呵呵,这条嗔怪的表情也挺好。”
北海选了三个背景,一个点拍完换一个,拍了两小时。
模特高度紧张,已经很累了,苏长青最终和她一起侧躺在草地上:“现在你和狗都累了躺在一起,盯着镜头就是看着它的眼睛,不要眨眼,坚持不要眨眼,能挺多久挺多久,就这么一直盯着。”
模特当然没法一直和狗对峙,很快目光就开始躲闪,然后局促、尴尬、不耐、焦虑、烦躁、最终表情失控瘫在草地上:“我不行了……”
苏长青适时关了机:“好了,今天你的活干完了。”
有了这些表情大全,后期混剪很好用。
扛着机器跌打滚爬两小时,苏长青一样很累,这也是他坚持负责摄影的原因,杜可可根本吃不消。
一天跑三个地方拍三个模特用了近九小时,有个模特领悟能力特别差,反应总是慢半拍,多拍了很长时间,苏长青差点散架了。
回程顺路先送周兰花,丁嘉洛问苏长青和杜可可要不要找地方喝点酒放松一下,两人都拒绝了。
实在是没体力,何况明天还得起大早进宫。
摄影最合适的时段是早上和傍晚,能取得丰富的光影层次,中午光线直射还不如进棚。
另外有的景点不能开车进入,器材也不准搬进去,只能以游客身份买票入内,比如故宫。
这样的情况最好起个大早,门一开就进去,不但光线好还能避开人群,在这可没法用火葬宣传片轰人。
第二天苏长青、周兰花和丁嘉洛带了两个模特进宫,一整天都在故宫里拍,这地方有的是好背景。
丁嘉洛尤其坚持在这拍她的部分,为此特地带了套旗袍。
杜可可没有跟来,她今天跑各大五星酒店,必须找到合适的泳池并谈好租赁。
旅游热的年代虽然还没到来,八点多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第一个模特等开门时就开始化妆,在金水河边已经取了不少背景,进来找个犄角旮旯拍细节就行了。
拍完第一个模特休息时,苏长青和丁嘉洛聊了几句:“为什么你非选宫里拍,老北京都不稀罕这个,另两个女孩就不太愿意,宁可拥抱大自然,是不是出去久了反而更热爱祖国文化?”
这个年代国风被抵触,文化有全面向西趋势。
丁嘉洛摇摇头:“没那么复杂,我选这里只是为了满足小女孩的幻想。”
苏长青打量着她:“你是小女孩么,哪地方小?”
丁嘉洛白他一眼:“我还是小女孩时就有个幻想,自己是从大明皇宫里出来的。”
“大明皇宫里出来的不该穿旗袍吧?”
“这没办法,总不能凤冠霞帔穿进来,没有其他合适的衣服。”
“那是你没赶上好时候,说说小时候都作什么梦了,当皇后还是公主?”
“当然是公主,皇后还得伺候男人,多累啊。”
“不一定累。”
“去,讨厌!”
“不会是崇祯皇帝的长平公主吧,她可是被砍掉了胳膊,后来成了独臂神尼,收了个徒弟叫韦小宝,目前就在这宫里御膳房当差。”
丁嘉洛开始和苏长青动手动脚,推了他一把:“瞎逗,其实一开始我幻想自己是个宫女,在宫里虚度青春充满怨恨,于是就想挖一条地道逃出去。”
“你一定挖了。”
“以我的脾气当然开挖,可在宫里挖坑谈何容易,必须得小心翼翼别弄出动静,还得处理挖出来的土,所以进度非常慢,我挖了二十多年也没挖通,有一天累死在坑道里了。”
“给自己挖坟了。”
“后来我就想,既然是幻想,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自己,干脆升格为公主好了,人要有远大理想。”
苏长青呵呵笑:“可公主也不自由,一样出不了这深宫大院,还可能被政治婚配伺候不喜欢的男人。”
“我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看来挖坑才是正经事,于是就把老宫女的尸骨处理了,接着继续往外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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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公主的救赎
苏长青有些奇怪:“你从小就幻想得这么诡异么?前后版本还能联起来,就哲学而言出现了两个自我,后一个埋葬了前一个。”
“你居然把这上升到哲学高度,我那时可不懂哲学。”
“我也就是顺嘴拍马屁,别太当真。”
“如果这么算的话可不止两个。”丁嘉洛神神秘秘往太和殿边上的巷道看了一眼,然后凑过来鬼气森森道:“当年我一再复活了许多次,每个生命都陨落在坑道里,死了就换个公主继续挖,努力了一百多年才挖通地道,现在要不要带你去看看入口?”
这一通胡说八道很出苏长青意料,明朝要真给她这么瞎整,公主恐怕都不够用了。
一阵风吹过有点冷,丁嘉洛大大的眼睛透彻发碧:“去不去?”
就像前两天傍晚,苏长青心里有鬼总以为见了鬼,冷不丁还真被她又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哼了两声:“你个学哲学的怎么也热衷于鬼话连篇。”
丁嘉洛咯咯笑个不停:“我看到你瞳孔收缩了,胆小鬼。”
“是,我还被你吓得菊花一紧。”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这个概念不错,可以试着写出来。”
不得不说**十年代小姑娘能编这么狗血的剧情不容易,再加上点你死我活的宫斗、要死要活的爱情,基本齐活。
“不过穷数世之力挖出宫这设定有硬伤,太费劲太沉重,真要挖通皇宫外的金水河还不淹死你个土拨鼠,而且故事线太长也不容易展开。”
丁嘉洛摇头摆尾像只鱼:“挖准点,正好和水面齐,然后游走了。”
“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下水道?这么大的皇宫下面肯定有下水系统,灵活利用事半功倍,另外最好别整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不容易过审。”
丁嘉洛看着苏长青:“胡笳和你说过我喜欢编剧?”
“没有,这么说你一直就喜欢写东西?”
“其实我原本就想考编剧的,表演不是我的强项。”丁嘉洛叹了口气:“那时还小,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
旭日中丁嘉洛的脸上泛着淡金黄的光,有些惆怅。
苏长青鼓励道:“你现在世界观更扎实了,想写随时可以提笔,如果真写得好,哪天咱们工作室有钱了就可以拍。”
丁嘉洛眼睛一亮:“真的?我开始为工作室写剧本?”
苏长青点点头:“试着写写看,反正开拍之前我也不给钱。”
一个影视工作室的灵魂是故事,没有故事导演拍个屁,其他人也都开不了工。
所以好的工作室都有大量剧本储备,重量级导演的拍摄计划能排到数年后。
丁嘉洛振奋起来:“那我这个剧的主题定什么,自由?”
苏长青直摇头:“古装戏引入追求自由这类概念未免太扯了,你当这是白宫大逃亡?大明朝的女人没有男人哪来的自由,主题还是爱情吧,奸情也行,公主爱上年轻才俊小白脸或者嫔妃爱上顾命大臣老情男。”
丁嘉洛频频点头:“对,然后为了爱开始挖地道。”
这娘们不挖地道活不下去了。
苏长青顺口提示:“为爱疯狂这种设定得小心,男女情爱不容易说理,处理不好就像控制不住下半身,所以这段爱情要有个能够引起共鸣的理由,不能挑战任何底线,牛郎织女本没有爱情,故事讲得好就有了,你得好好编个开头。
反派、贱人必须有,他们是合理性的源泉,不过重头戏还是得放在如何挖坑道上,要利用好原有的下水系统,调查、研判、搞到地图,一步步提升整个故事的智慧,把斗智斗勇玩溜,反正越高智商越悬疑越刺激越好。”
“结局呢?悲剧还是喜剧?”
“当然喜剧,谁愿意在这种狗血剧里受教育,非现实的剧就得轻松点,观众买票不是去看男女主最终被乱箭射死的,最后必须得逃出生天。”
“这是全剧的**。”
“没错,画面我都有了,倾盆大雨的黑夜里公主开始逃亡,她爬过自己挖的地道进入下水道,结果差点被暴涨的雨水淹死,关键时刻终于被冲入金水河,她挣扎着游上岸,跌跌撞撞逃入黑暗。
公主跑啊跑,确认安全逃离后情绪崩溃,跪在积水里面对暴雨狂风、面对闪电雷鸣展开双臂,自由……爱情……我特么来了……
大明公主的救赎。”
丁嘉洛听得两眼熠熠生辉:“这画面太震撼了,奥斯卡金像奖水准。”
“光逃走还不够爽,必须得带走宫内最珍贵的财宝,扬帆出海逍遥法外,让封建反动派望洋兴叹。”扯淡完了苏长青强调:“我是随便乱说的,情节细节你得自己掂量,反正弄一个高智商美女智勇双全叛出皇宫的故事。”
丁嘉洛和大多数刚毕业的学生一样,对人生方向的任何调整都充满期待,兴奋之余跃跃欲试:“我晚上就开始写大纲,弄好了给你看。”
“没问题。”
“有问题我随时向您请教?”
“没问题。”
“杜导家有电话么?”
“没有,干什么?”
“没电话我怎么随时请教?”
“你这随时打电话的想法很奢侈,劳动人民目前配合不了。”
丁嘉洛凑近了小心翼翼道:“或者您出面给杜导家装部电话吧,钱由我来出,算您孝敬未来岳父母的。”
这娘们和父母有仇吧,这么糟蹋家里的钱,为了打电话方便就随便给别人装电话。
苏长青哭笑不得:“谁和你说我和杜可可是一对了?”
丁嘉洛有些惊讶:“你们不都同居了,整天出双入对的。”
“我们是关系很好的同班同学,她不忍心见我住地下室才好心收留,没想到她爸爸更是和我一见如故情同手足,引为毕生仅有的知己,就差结拜兄弟了,你说我这么体面的人能泡兄弟女儿么?什么乱七八糟孝敬岳父母。”
丁嘉洛恍然大悟:“我误会了。”
“你误会个屁,如果我和杜可可真是一对,你冒名装部电话然后整天找人家未婚夫算怎么回事,一个编剧得通达人情世故,不然写出来的东西也荒唐可笑。”
苏长青有些纳闷,这丁嘉洛讨好的意思很明显,为什么?
她很热情,很喜欢往他身边凑,但看眼神显然又不太像看上他了。
不知这不差钱的大小姐在玩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