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当兵去!
“小心开水!让一让!小心开水!让一让!”
站在绿皮火车厢的门边,穿着没佩戴肩章的87式冬季作训服,庄严将背包高高举过头顶,嘴里怪里怪气地大声嚷嚷着。www.uu234.cc
挤在门口的新兵们顿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分开了一条道。
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庄严得意地越过所有人,麻利地跳下了火车。
后面的新兵很快发现了自己上当,骂声接连传来。
“丢你老母啊!吓死人啊?!”
“庄严你个王八蛋!”
庄严回过头,朝那些挤在门口的老乡做了个鬼脸,很不要脸地做了个嘴型:“蠢!”
他的得瑟自然又招来了一群人的咒骂。
庄严的心情很好。
刚才在火车上,他和几老乡打牌,眼看最后一把臭牌要输掉身上仅剩的一包红塔山,正急得上火的时候,火车居然到站了!
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心花怒放的庄严咧嘴一笑,把牌朝桌上一扔,嚷嚷着尿急然后脚底抹油溜下了车。
车站里,一阵寒风吹来,他缩了缩脖子,跺了跺脚。
已是十二月初,几天前一股强烈冷空气南下,气温降到4度,对于南方人来说,算是一年中的严寒季节。
“真特么冻死人!”
这个偏远的小站此时挤进了好几百号新兵,各地的新兵都在这里集中下车,到处都是乌央乌央涌动的人头,到处是接兵干部的吆喝声和新兵蛋子们的呱噪声。
刚下车,庄严就有种跳进蛤蟆坑的感觉。
在他来到之前,早有其他省份的几批新兵已经到达小站。
在八个小时之前,庄严被父亲押着送到了武装部,换上了这套肥大得有些不合身的冬季作训服,然后押解犯人一样送到了火车站。
当兵?
从前庄严想都没想过。
在整个高中时代,他混得如鱼得水,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儿。
虽然高考分数不咋地,不过好歹过了自费线。
他本以为可以混进大学,体验一把花前月下拉着学姐学妹们的手卿卿我我的浪漫校园生活。
没想到当过兵的父亲庄振国居然偷偷为自己报了名去应征,最后居然还真的就征上了。
刚开始,庄严也想过耍赖不去,甚至一度拒绝体检。
知子莫若父。庄振国对付儿子很有一套,直接冷着脸不咸不淡说了句:“逃避兵役是要坐牢的,你想去坐牢我可不拦着你。”
虽然对不当兵是否要坐牢心存疑惑,但庄严还是不敢以身试法。
就算不能去大学里花前月下了,也总不能去监狱里跟那些犯罪分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庄严被庄振国整得彻底没了脾气,从了。
闹到最后,两父子相互妥协各退一步庄严老老实实去当兵,庄振国去找部队里的老战友,给他弄到军区后勤部门去。
狗日的!
都说无冤不成父子。
庄严觉得父亲庄振国上辈子一定欠了自己不少钱,还是欠钱不还那种,以至于这辈子自己还要和他纠缠不清。
“集合了!集合了!”
负责接庄严这批兵的五连副指导员钟山站在列车前,冲着刚下车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新兵们举起了右手。
“按照在武装部排好的顺序,成两列横队,向我靠拢!”
已经没人记得在武装部里的排队顺序,也没人按照钟山的要求列队。
所有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乱转。
钟山有些气急败坏,他不得不亲自上前扯住一个高个子,然后又再扯住另外一个,指着这俩个新兵喊道:“都按照顺序由右至左排在他们俩后面,对齐!”
折腾了好一阵,像蚯蚓一样歪歪扭扭的队伍总算排好了。
“现在是晚上11点20分。”钟山看了看表,扯着嗓子大声:“我们要在这里待一个小时,大家先去上个洗手间,然后回到这里自由活动,记住,不要乱跑!解散!”
坐了八个多小时绿皮车的新兵们高兴地“嗷”了一声,瞬间散开,纷纷找厕所去了。
庄严被自己的老乡何欢从背后一把拉住。
“庄严,你小子可真不够意思!刚才那把牌你本来要输了,还欠我一包红塔山呢!”
庄严回过头看着何欢,然后一脸嫌弃道:“啧啧啧,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呢!刚才最后一把还没打完就到站了,怎么能算!”
“什么不算!”何欢急了,“你小子逃得比猴还快,我翻了翻你扔在桌上牌,就是一副烂牌,输定了!”
“你说输了就输了啊?”庄严白眼一翻,颇为无赖道:“不到最后就不算输,规矩懂吗你?”
“你小子不该姓庄,改姓赖好了!”面对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庄严,何欢实在没辙,只能忿忿不平地奚落几句过过嘴瘾拉倒。
“少废话了,赶紧上厕所去,我可真的憋慌了。”庄严不再搭理何欢,转身甩开步子就走,头也没回。
找到了车站的厕所,俩人顿时傻了眼。
唯一的厕所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每条队伍至少上百号人在等。
“我艹!”庄严吓了一跳,“排到膀胱破裂都排不上呢!”
说着,庄严贼头贼脑地朝旁边女厕所门口瞟了一眼。
女厕所门前情况截然不同,只有零零单单小猫三两只,和他们一样,女兵也穿着绿色的冬季作训服。
就在这一瞬间,庄严很快有了一个新奇的发现同样是87式冬季作训服,穿在那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身上,就要比穿着军官服的接兵干部钟山都要好看多了。
“嘿嘿,你小子看什么呢?”旁边的何欢笑得意味深长。
庄严吧唧下嘴道:“何欢,咱们这批兵好像没见有女兵啊?”
何欢说:“也许是其他省的女兵,我听人说,女兵很稀少,都是去军区里服役比较多。”
庄严心里暗自得意,自己不就是去军区后勤部门的吗?
也好,至少这三年兵不会太闷,没了校园里的花前月下,好歹也有莺飞燕舞的绿色年华不是?
队伍缓慢地朝前挪动。
庄严憋不住了,扯了扯何欢,“走了,走了!不等了。”
何欢满脸疑惑道:“你不上厕所了?听说待会儿还要坐很长一段路的汽车呢。”
“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庄严指指月台前面的黑暗处,“去那里。”
何欢顿时面露难色道:“不好吧……咱们好歹是军人了……”
“胆小鬼!当了兵,难道还不准撒尿了?”庄严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离开队列,撇下何欢,独自沿着月台前面黑暗处走去。
走出百多米,远远地已经看不清车站里的人群了,何欢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麻利地跳下月台消失在黑暗里。
距离月台大约二十多米有个白色的建筑物。
庄严哈着白气一路小跑,很快到了建筑物旁。
这是火车站的一间老仓库,砖木结构,人字顶,老旧得有些破落,地面一片黑乎乎,踩上去像是煤粉。
转到仓库后面的阴暗角落,他闻到了一股儿尿骚味,不由皱了皱眉头。
看来自己不是第一个憋不住来这里解决问题的兵。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觉悟也没啥问题。
站在墙根旁,庄严刚拉开裤裆……
突然,仓库另一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庄严吃了一惊,尿撒在了裤子上也顾不得了,赶紧拉起裤链,慌乱中,鸟毛都扯下几根,差点疼得叫出声来。
虽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但被人逮到当众随地放水,脸子上怎么都挂不住。
一条黑影出现在仓库的另一头,在拐角处警觉地停住了脚步。
躲在墙角的庄严心里一沉,暗道,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第2章 你胡闹!
黑影观察了周围一圈,确定没人,这才低头走到一堵小矮墙边。www.uu234.cc
微弱的光亮下,庄严看见这个黑影和他一样,都是刚入伍的新兵,身上同样穿着熟悉的冬季作训服,背着用军被绑成的背包,腰里挎着一个军用挎包,挎带右侧还绑着武装部统一配发的白毛巾。
黑影低头在那里找了一下,从地上捡起其中几块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最后拿起其中一块轻轻一敲。
砖头应声而断。
黑影微微点了点头,面露喜色,自言自语道:“这个就对了。”
之后把两块砖头拎在手里,喜滋滋地走了。
等人走了,庄严从拐角处出来,满腹狐疑地走到矮墙边。
地上是一堆乱糟糟的砖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庄严拿起一块砖头,学着黑影的样子在矮墙上敲了一下。
手感潮湿的砖没费什么劲就断成了两截。
“什么破砖!”
庄严搞不懂黑影为什么来这里拿砖头,既然想不通,就不再想,回到仓库墙根下继续放水,搞定后回到月台边上点了根烟,抽完了这才晃悠悠地朝小站中央走去。
到了集合点,远远看见那里聚满了数不清的人,至少两百号新兵蛋围在一起,就像赶集的大妈围住了促销摊位一样热闹。
外面挤不进去的新兵有的踮着脚,有的跑着跳着,有些拼命往里挤,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都有。
“何欢,在看啥?”庄严在人群里发现了何欢,扯住对方问道。
何欢伸着脖子踮着脚朝人群中央看,嘴里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到。”
庄严兴趣顿时上来了,他最喜欢热闹了。
“走,进去看看!”
说罢,再次故技重施,嘴里高声喊着:“小心开水啊,小心开水!让开点,让开点!”
然后趁那些被惊到的新兵还没回过神来,泥鳅一样挤了进去。
俩人得意地钻进了圈子的最前面,也不管后面有人在骂娘,就当没听见。
人潮围起的圈子中央已经空出一块大约三十平米的空地,几个接兵干部绞着手,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
中央的空地上,一个新兵在打拳。
这位新兵身材健壮,动作矫健灵活,拳法虎虎生风,看样子是练过的。
当看清打拳这新兵的脸,庄严大感意外。
“这不是刚才捡砖头那家伙吗?”
再看看地上,果不其然,不远处就放了两块红砖。
“这家伙……哼!”
庄严的脑子不蠢,一看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不由暗自冷笑起来。
一套拳法打完,满头大汗的新兵收拳,一个挂着上尉的带兵干部带头鼓起掌来。
周围的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场中央的那名新兵摘下作训帽,抹了一把发际边的汗水,一张脸红通通的,颇有些得意地朝着周围的人群拱手,做了个很江湖气的手势。
“不错不错!有点儿样子,是块当兵的好料!”
他手一挥,大声道:“大家还想不想看?!”
“想看!”
“想看!”
“再来一个!”
庄严注意到,叫得最欢的就数刚才在厕所门口看见的那几个女兵。
上尉对那名打拳的新兵道:“徐兴国,再来一个!给所有的新同志都看看你的本事!”
上尉显然对这个叫做徐兴国新兵十分熟悉,庄严觉得这应该是负责带那批新兵的接兵干部。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首长!”
徐兴国有些得意,一高兴,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啧啧啧!”庄严忍不住鄙夷地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特么不是作弊吗……”
他忽然明白了徐兴国为什么要去仓库那边转悠,为什么又拿走两块发霉的砖头。
看样子,接下来的好戏要登场了。
徐兴国从地上拿起那两块砖头,从表面上看,这已经清理干净的砖和普通的火砖没啥区别,在场的人里只有庄严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果然,场中的徐兴国把作训帽往后一转,将帽檐反转,然后拿起地上的砖头,煞有介事地扎了个马步,大喝一声,一手持砖,一手握拳,做了几个运功的工作,然后猛地一拳挥出。
随着一声闷响,砖头应声而断。
没等新兵们欢呼,徐兴国又拿起地上的砖头,按在地上断掉的半截砖头上,手一劈。
砖头又断作两截。
周围的新兵们打鸡血一样拍起手掌,欢呼雷动。
庄严这边的接兵干部钟山羡慕地看了一眼上尉说道:“不错啊,老李你这次接了个好兵啊,这个兵,可以去侦察连嘛!”
“肥水不流外人田。”上尉笑了:“我早跟咱们营长说了,要去就去我们的八连。”
上尉叫李定,是三营八连的老资格副连长,参加过两山轮战,算是个实打实的英雄老兵。
而三营八连是英雄连,曾被总部授予过“铁八连”的称号,是团里响当当的尖子连队。
李定又问钟山:“这次听说你去沿海发达城市接兵,比我去山旮旯里接兵要强多了吧?”
“咳”提到这次接兵,想起这次自己接的这批城市兵,钟山的脸绿了。
钟山是农家子弟,在潜意识里他就对城市兵有些偏见。
在他看来,城市兵都不过是来部队里镀镀金,因为政策问题,他们回去是有工作安置的,那可是铁饭碗,所以没人愿意在部队里吃太多苦,而且一个个到了兵役期满,溜得比兔子还快,没人想留在部队里干。
可是农村来的兵就不一样,部队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他们大多数愿意在部队里干一辈子,所以在训练上自然要比城市兵吃苦耐劳多了。
看到钟山的脸比灶底的灰还黑,李定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原因,他伸出手,得意地拍拍钟山的肩膀:“没事,也许是有金子你还没发现。”
“得了吧,有块铁就算不错了!”钟山的脸更黑了。
李定愈发得意,回头对着钟山接的那批兵喊了一声:“我们南粤省的新同志们,有谁出来露俩手看看!”
庄严这批全是沿海城市兵,说白了,没一个能打的,更别说用拳头开砖了,就刚才徐兴国打的那一套长拳就没一个会。
钟山这边的队伍里顿时鸦雀无声。
赣西省的新兵脸上浮上得意的表情,喜滋滋看着对面的新兵。
南粤兵们一个个低下头,心里窝囊得要命,都是十**岁的少年儿郎,血不比开水凉多少,可是偏偏技不如人。打拳吧,糊弄一下还行,开砖那可是硬功夫,不是说靠勇气就能解决问题的。
“江湖卖艺的把戏有人信,这年头,真是骗子多,傻子都不够用……”庄严躲在队伍里,忍不住嗤之以鼻。
他的声音不大,却随着寒风吹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负责接兵的几个军官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谁?!”李定的脸虎了起来,“刚才是谁在说话?有本事欢迎出来表演一下!”
庄严低声在何欢耳边叨叨了几句,然后撇了撇嘴,朝前走了一步,一副吊儿郎当的口气道:“报告首长,我不是阴阳怪气,我也可以开砖。”
待钟山看清走出来的人是庄严之后,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呵斥道:“庄严,你胡闹!”
第3章 “硬功”
之所以呵斥庄严,钟山有着足够充分的理由。www.uu234.cc
他清楚自己手头上每一个新兵的大致情况。
庄严是干部家庭子弟,哥哥又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建材商人,家境优渥,这种人不可能去练什么鬼硬功,更没听过他懂武术。
钟山去过家访,知道庄严这人其实当兵的动机并不单纯。
他后来才明白,庄严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高中时代,除了犯法之外的所有破事,他一件都没拉下。
之所以应征入伍,是当过兵的父亲庄振国担心这个野马一样难驯的儿子再这么胡闹下去会走上歪门邪道,情急之下才想起了部队。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城市少爷兵。
庄严会硬功?!
钟山宁可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也不会信这见了鬼的事。
按照他对庄严性格的分析,这小子如果真有这般能耐,早就迫不及待要在自己面前显摆了,绝对不会憋到现在。
庄严用十二分认真的口气说道:“我没有胡闹,首长!”
钟山喝道:“你就是胡闹!一边去!”
“得得得!”李定骨子里是个老兵油子,属于那种上过战场见过生死,不服就干的脾气,更是爱看热闹的主儿,现在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上来就扯住了钟山。
他当然不肯就这么让庄严回去。
一半原因是基于面子,而另一半原因,他确实对庄严感到好奇。
如果真是好兵,自己怎么都得想办法弄到手。
“新兵同志有本事,那就让人家露一手嘛!你这么藏着掖着,是不是想给你们五连私藏个好苗子?”
李定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今年的新兵一共有三个营,分别设在团里的一二三营。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都是一个团的兄弟部队,可是谁不想将好兵苗子往自己连队的碗里搂?
假若庄严真的有本事,那么作为资格比钟山老的军官,李定有能力将人要回三营。
这个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老李,你可别信这小子,他根本啥球都不懂!”钟山急了,庄严能不能徒手开砖还两说,这新兵不懂事,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故,自己可是要担责的。
李定这种战场老兵可不管这套,不以为然道:“钟副指,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转头对所有的新兵大声道:“大家是不是都想看看庄严同志露一手!?”
“想!”
“来一个!”
“有本事就上来露一手!别怂!”
“就是,是个带把的爷们就别光说不练!”
围作一圈的几百号新兵顿时炸锅了。
无论是赣西兵还是南粤兵,此刻都盼着庄严出场。
赣西兵觉得庄严是吹牛,想看他出丑;而南粤兵则是刚才丢了面子,好不容易自己这边有人敢出来踢场子,大家都乐见其成,都想庄严为自己这头争口气。
“你看你看?!咱们革命同志之间讲究什么?要官兵一致,少数服从多数!”李定笑嘻嘻地一把将庄严拉到场中央。
钟山毕竟是个刚从军校本科毕业出来刚刚一年多的副指导员,跟李定这种在基层打滚了十多年,靠打仗立功直接提干的老兵油子比还是嫩了。
“庄严同志,你打算表演什么?”李定一双眼睛落在庄严身上,上下打量。
细皮嫩肉,还有点儿胖,确实不像是练家子。
跟徐兴国比,那气势差远了。
和钟山那种略带着点斯文气息不同,上尉李定上过南疆战场,人身材不高,又黑又瘦,但是身上自带着一股儿杀气,庄严觉得他的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刀子,忍不住得慌。
但现在也不是退缩的时候,什么都没面子重要!
“就硬功吧!”庄严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稳住了心神,咬牙道:“我别的不懂,就懂这个!”
“好!在咱们师里,硬功练得最好的就是侦察连,不过你们不是去师部,是来我们团,别担心,咱们团里还有特务连!你如果行,我亲自给你推荐去特务连!”
“团?你们团?”闻言,庄严顿时有些失神。
“什么你们团你们团,从今往后,就是我们团,懂吗?我们团!咱们就是一个团里的革命战友!一个锅里勺饭吃的兄弟!”李定以为庄严吓傻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咦,你的砖头呢?!”
“砖头来啦!”何欢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三块砖头往地上一放,“在这!”
李定大手一挥道:“好!下面我们就有请庄严同志表演一下硬气功!大家鼓掌!”
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再次响了起来。
庄严的脸色很不好看,比白纸还白,僵在原地。
“你怎么了!?”李定察觉不妥,诧异道:“你小子该不是吹牛吧?如果真不行,就回队伍里去,都是战友,没人会笑你。”
庄严这才从飘忽的思绪中惊醒。
他定了定心神,挺了挺胸道:“没事,我行!”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到了庄严身上,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屏住呼吸就等他出手。
拿起地上的砖头,庄严忍不住又偷偷拿眼去瞧站在一边的何欢。
何欢挤眉弄眼,示意他放心。
掂了一下。
入手有点儿潮湿感。
没错!这是发霉生过苔藓的砖。
这种砖从外观上看起来没任何问题,只是颜色稍暗,但很容易折断。
现在是晚上,小站的灯光又不亮堂,周围的人根本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难怪徐兴国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浑水摸鱼。
庄严拿着砖,开始依样画葫芦,刚才徐兴国怎么来,他就怎么来,就跟电视剧里天桥底下的杂耍江湖人差不多摆个架势,做个略显浮夸运功的模样。
反正是怎么玄乎怎么来!
时间过去了几秒,有人已经忍不住了。
“你行不行啊!?不行别装!”
“别装模作样,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别跳大神了,赶紧动手啊!”
南粤兵这边一致性很高。
“庄严,加油”
“庄严,加油”
在所有人的催促中,庄严一咬牙,骨子里天生的那股儿倔强劲头泉水一样涌了上来。
“嘿!”
他大吼一声,右手闪电般挥出……
第4章 冤家路窄
庄严手里的砖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断成两截!
“哇!”
“厉害!”
“牛逼啊!”
钟山身后的新兵堆里首先炸开了。www.uu234.cc
刚才憋了一肚子王八之气的南粤兵们总算扬眉吐气,几乎用最大的分贝来宣泄自己的情绪,现场顿时一片喧哗。
赣西的新兵们个个目瞪口呆,没人能想到庄严这种看起来细皮嫩肉而且身材略胖的货色居然还能单手开砖!
周围的叫好声和鼓掌声就像高度白酒一样,庄严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尤其是刚才那几个女兵,现在也憋着一张张红通通的脸蛋,扬起手脆生生地大喊:“庄严!真棒!”
听到“真棒”这俩个字,庄严彻底醉了,感觉一股子热血猛冲上头。
他得意地开始吹牛逼:“这算啥!别说一块,两块我都能劈!”
说完,拿起另外两块完好无损的砖,架在两块碎砖头上,咬牙抬手一劈!
两块砖头再次应声而断。
“噗”
本来已经拿着军用水壶喝水压惊的副指导员钟山这次再也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太特么邪性了!
看不出这个庄严还真是高人不露相,自己难道真看走眼了?
反倒是李定此时却满腹狐疑,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突然,他径直上前捡起地上的砖头,在手里抛了一下,然后忽然俩手用力一掰。
半截碎砖砖头毫无意外断开。
李定猛地回头盯着庄严:“这个砖是废的,有问题!”
周围的掌声潮水般褪去,现场顿时全静了下来。
数百道目光再次齐刷刷回到庄严身上。
庄严现在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自己马上钻进去,他看了看周围所有人,然后死撑着装糊涂道:“是吗?砖有问题吗?我可不知道……”
话没说完,迎上了李定刀一样锋利的目光,剩下的半截话生生咽回肚子里。
“嘘”
周围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嘘声。
“搞了半天,原来是作弊的!”
“就是就是,草包就是草包,还充什么英雄!”
……
声音全都是来自于赣西那边的队伍。
难听的话钻进耳朵里,庄严顿时倔劲又上头了,扬起脑袋一脸不服道:“还来劲了是吧?!就我作弊啊?你也不看看你们老乡用的砖头?他用的啥砖头,我就用的啥砖头,凭啥就许你们州官放火,不需我百姓点灯!?”
李定转身,发现已经找不到徐兴国了。
他走过去捡起徐兴国落在原地的砖头,用手一掰。
果然轻松掰成两截。
这下子,李定也不淡定了,脸上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两下,目光里立即充满了杀气。
现场的平衡再次回到了纠缠不清的状态,南粤的兵也开始起哄,朝着赣西的兵发出巨大的嘘声。
现场一片混乱。
“都给我住嘴!”
李定突然怒吼一声,洪亮而有爆发力的声音将嘈杂声盖过,所有新兵吓了一跳,立即安静下来。
“都给我回去排好队,等着上车!”
其他接兵干部纷纷将自己的兵带走,李定走的时候,路过庄严身边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停了一下脚步,双眼扫过庄严,仿佛狠狠瞪了一眼。
庄严吓得大气都没敢透一口,心想自己幸好不是这个长得跟黑炭一样的小个子军官接的兵,不然落他手里肯定没好日子过。
新兵们在车站冰凉的水泥地上待了没多久,团里的车队就过来了。
一个挂着中校军衔,身材高大的军官走了过来。
李定等几个接兵干部都围了上去,几个人低声似乎在商量什么事。
过程中,庄严隐约看到李定似乎朝自己的方向指了一指头。
这一戳,让庄严顿时心惊肉跳。
很快,接兵干部就回到自己的位置,集合起所有的新兵。
钟山道:“大家准备下,拿好自己的东西,马上我们就要登车,去团里面。”
团里面?
庄严再次想起那个严重的问题,于是赶紧问道:“首长,什么团里面?是军区后勤部队吗?”
“什么军区后勤?”钟山不耐烦地看着庄严,在他的眼中,这小子就是一根搅屎棍,不过他知道自己很快要摆脱这根搅屎棍了,“庄严,我们是去3团。”
“3团?”庄严顿时晴天霹雳,“这是什么团?我不去!我要去后勤部队!”
“你胡闹!”钟山顿时怒火冲天:“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当兵不是你想去哪就去哪?你当部队是你们家开的?!”
庄严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庄振国啊庄振国!
你连儿子你都坑啊!?
他欲哭无泪,事情就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父亲骗自己说是去什么鬼军区后勤部队,现在却要将自己扔到什么劳什子3团去……
不过正如钟山说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自己也知道个好歹,这里不是闹腾的地方,等去到部队了,得找机会写信或者打电话给家里,给妈妈,现在这种情况,也许只有母上大人才能搭救自己了。
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庄严的倒霉事儿还没完……
临上车,钟山一把拉住庄严,指指旁边的一辆挂着“戌乙-53203”的卡车道:“你去那辆车。”
庄严狐疑地按照钟山的吩咐,登上了另一辆车。
刚坐下,就发现事情大大的不妙看看自己的对面,坐着的竟然是黑炭头上尉李定!
最要命的是当他朝右看的时候竟然发现,挨着自己右侧的新兵居然就是刚才被自己无意中揭穿了西洋镜的徐兴国!
不是冤家不聚头!
庄严顿时有一种想逃命的冲动。
刚才李定和几个军官商量事情的时候为什么会朝自己这边戳一下,答案如同退潮后露出水面的礁石一样明显。
报复啊!
自己刚才当着众人的面败了他的兴头,落了他的面子,这个军官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了,换自己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何况,还有一个徐兴国在边上!
真是草了十八代祖宗的蛋!
这狗日的估计现在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吧?
要动起手来,庄严觉得自己肯定更不是练家子徐兴国的对手。
“我说……”他艰难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故作镇定地问对面的李定:“首长,我是不是上错车了?”
李定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你没上错车,是我跟副团长说,把你要到我们三营新兵连的。”
“咕嘟……”
庄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屋漏偏遭连夜雨。
庄严觉得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虽然庄严是个怕吃苦的人,不过他的特点是脸皮厚。
既然事实摆在眼前,自己被父亲庄振国给坑了,那么也只好接受现实,总不能现在就跳车逃跑,别说跳车会摔死,就算没死,凭自己的能耐也绝对逃不脱对面那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小个子军官的魔爪。
明摆着前面是条死胡同,也就犯不着硬要横冲直撞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庄严觉得自己可没那么傻逼。
“首长,我能问你件事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庄严从兜里掏出红塔山,恭敬地递了一根给李定。
后者摇摇头,眉头一皱,脸色又黑下来:“在车上抽什么烟?收好!”
“哼!”
旁边的徐兴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用嘲讽的口吻哼了个鼻音,以表鄙视和不屑。
庄严白了一眼徐兴国,尴尬地将红塔山放回兜里,心想这小个子军官真的是油盐不进。
“不过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李定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庄严赶紧打听:“咱们这个部队,是什么部队啊?”
他还是不死心,虽然不是军区的后勤部队,但也许是下面部队的后勤部队也说不定。
李定的回答很快彻底破灭了庄严最后一丝希望。
“我们是野战部队,对了,咱们八连还是英雄连队,在抗美援朝中被授予‘铁八连’的称号,在g军区里,咱们就是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满脸自豪。
那边厢,庄严的表情比苦瓜还要苦。
野战军、英雄连……
完了……
完了……
这回是真跳火坑了。
第5章 饿狼式分兵
凌晨三点,军用卡车晃晃荡荡开进了一处山脚下的营区。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别的新兵都睡着了,唯独庄严连眼皮子都没合一下。
短暂而急促的刹车声过后,东风军卡的后挡板“咣当”一声打开。
一束刺眼的手电光兜头兜脑照在庄严的脸上,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尹显聪、陈清明、牛大力,你们快过来!分兵了!”
大冷天里,一个穿着印有“桂林陆军学院”黄字红底背心的小个子在车下扭头朝着自己身后直嚷嚷。
刚跳下车,稀里糊涂的庄严看到黑暗中哗一下围上一群人,吓得赶紧退后两步。
这些人清一色的部队板寸,有的披着军服,有的穿着秋装内衣,有的甚至就只穿一条背心,看不出职务高低。
还有一个统一的特征,每个人的手里都拎着一根大号手电,眼睛眨都不眨盯着车上鱼贯而下的新兵,就像非洲大草原上饿了一个礼拜没吃饱过的鬣狗看到了一群羚羊。
“这一批是哪的兵?”
“南粤和赣西的……”
“不会吧,南粤那边不都是矬子吗?个头有这么高?”
这些家伙围着新兵们评头品足。
穿桂林陆院红背心、比李定还要矮的小个子听到最后一句话显然很不高兴,用力地干咳了两声,其他人顿时噤声。
李定对一个穿着军装、右臂戴着红袖章、肩膀上挂着一个红牌牌的人说:“三排长,新兵就交给你们了,你点一下,一共二十四个人。”
然后走到红背心的身边,低头说了几句话,目光有意无意朝庄严这头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本来稍微平静的庄严又开始心惊肉跳。
靠!
该不是要搞打击报复吧?
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红牌军官走到新兵们的面前,手里的大号电筒就像指挥棒一样在新兵们跟前晃着:“都站好,都站好了。”
然后开始数人头,1,2,3,4……
一阵寒风刮来,边上的红背心小个子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冲红袖章叫道:“这鬼天气!我说三排长,赶紧点分兵哦!”
点完人数,红牌军官大声问道:“八连和九连的班长都到齐了吧?”
早有人不耐烦应道:“齐了,齐了!分人吧!”
“分人!每排三个,你们自己挑!”红袖章一扬手,往旁边一站。
拿手电的人恶狼似的呼啦一下全扑了上来。
“这个壮实,我要了!”
“嗳嗳嗳,这个我先要的,九班长你别跟我抢啊!”
“狗日的,明明我先拉住的!”
“别抢别抢,特么的都是战友不是!?还分什么你我!”
……
二十四个新兵就像0元购物摊上的商品遇到了赶集大妈,在短短的几秒内被来自各方向的大手拽了过去,所有人还在懵懂不清的状态下,分兵就已经完成了。
庄严糊里糊涂被一名班长扯住,红背心小个子忽然走过来,对着拉住他的那名班长道:“八班长,这人是副连长要求放在我们二排的,你让给我。”
说罢,随便从旁边拉过一个新兵推到八班长面前,另一只手将庄严扯了过来。
现在的庄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周围都特么是一群狼,压根儿没照顾自己的感受。
红背心打量了一下庄严,用一种评价牲口的语调说:“胖是胖了点,不过练练还行。”
回头对一个披着军服的老兵说:“尹显聪,你们四五六班,每人一个,这个就给你们班。”
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庄严。
尹显聪很不情愿地指着身边的徐兴国道:“排长,我要这个。”
庄严这才注意到,原来尹显聪抢到的兵居然是徐兴国。
真是见鬼了!
去哪都能和这个冤家碰面,还分到了一个排里……
边上的五班长牛大力倒是很高兴,笑嘻嘻道:“我绝对服从排长的安排!”
其实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三个兵里头,基础素质最好就是徐兴国。
都是带兵的,谁也不比谁傻多少,就像专业养殖户一样,瞅一眼自己的猪圈就知道那头猪是能出肉的好货。
尹显聪不满道:“狗日的牛大力,上回你丫先挑,这回怎么都轮到我了!”
长得跟牛一样壮的五班长牛大力用一种农民式的狡黠笑道:“四班长,我这不是服从排长的命令吗?”
庄严看着几人毫不顾忌自己感受仿佛在分猪肉一样挑肥拣瘦,对自己评头品足,却完全没搭理自己,心里的邪火冒了上来。
被人这般嫌弃,他这辈子倒是头一遭了。
“你们都嫌弃我,要不,把我退了吧……”
这话出口,庄严倒是有些后悔。
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得罪眼前这几个排长班长。
所有人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没见过新兵这么有性格的,居然第一天刚到营区下车就嚷着让人将自己退回去。
愣了一下,红背心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都一样,不要争,先回去吧!”
说完缩着脖子穿着那件红背心扭头就往排房走。
牛大力得意洋洋地抢过徐兴国手里的行李袋,说:“跟我走!以后我就是你的班长了。”
六班长陈清明也领走自己的兵,最后,操场上只剩下庄严和尹显聪。
庄严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位四班长是个瘦高个,五官显得有些精致,没红背心小个子那种杀气,转念也想也好,倒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兴许更好相处。
跟着尹显聪进了排房,眼前黑乎乎一片,没有灯光。而且排房里的床位还没睡满,很多还是空着的,几顶白兮兮的蚊帐在
尹显聪打着手电,将庄严领到一个下铺,指着空荡荡的床板道:“你以后就睡这里吧。”
说完,取过庄严的背包,麻利地打开,变魔术一样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将蚊帐和床铺整理好。
“睡觉,明天睡到自然醒,我会叫你吃午饭,行李我帮你放好。”尹显聪说罢,提着庄严那个硕大的旅行箱消失在排房的尽头。
第6章 辗转难眠
躺床上,庄严翻烙饼一样怎么都睡不着。www.uu234.cc
庄振国啊庄振国,你可真的把你儿子我害惨了。
庄严现在觉得真的是暗无天日了,一个会武功的徐兴国就已经不好对付,再加上一个自己得罪透了的副连长李定。
接下来的军营生活……
庄严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开始胡思乱想,想着徐兴国会怎么报复自己,李定会怎么狂虐自己。
逃?
他的脑海里跳出一个字。
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自己。
毕竟当逃兵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除非迫不得已,庄严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干。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母亲王晓兰的身上,虽然当爹的庄振国很坑,可是王晓兰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也许,求求老妈看看能不能帮忙调个部队之类,兴许还是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庄严又翻了个身。
虽然坐了十小时的火车,又在汽车里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然而睡意却像掉进了大海里的沙子,怎么都找不回来。
突然,他听见周围的黑暗传来了床架摇动的声音有人在起床。
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这让庄严的神经再一次绷紧。
报应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来之前,庄严是向周围能打听的人都打听了部队里的一切那些没有当过兵却仿佛队部队真实生活知道得似是而非的人都告诉他一个原则千万不要得罪老兵,更不要得罪领导,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甚至有某个猪朋狗友还一本正经告诉庄严,那些老兵如果对某个新兵有意见,会在晚上趁睡觉的时候悄悄摸到床边,用被子蒙住那个可怜的新兵蛋的脑袋,然后一顿暴揍。
庄严警觉地弓起了身子,虽然他知道如果真的老兵要揍自己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跟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比起来,自己弱鸡得就像一个婴儿。
所幸的是,脚步声朝着门口去了,很快排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庄严在黑暗中重重松了口气。
“新来的?”
庄严对面的一顶蚊帐忽然动了一下,裂开一道口子。
黑暗中,一个椭圆脸模糊地出现在视线里。
“嗨,跟你说话呢。”
对方看到庄严没动静,又锲而不舍追问:“我知道你没睡。”
庄严这回不能装死了,对面是谁他根本不知道,不过还是要面对,不然显得没礼貌。
“嗯,我是新来的。”
“我叫严肃,也是新兵,比你们早来两天。”隔着过道,对面伸过来一根胳膊。
庄严掀开蚊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周围。
他不知道现在排房里到底还有谁,万一被老兵逮到私下说话,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对于部队生活,他还在惶惶不安的惊惧当中。
“没事,老兵和排长都出去接兵了,这两天都这样,陆陆续续有新兵过来。”
庄严这才将心重新塞回肚子里,也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握。
“庄严。”
“你哪的?”
“南粤。”
“噢,我四川的。”
俩人摇了摇手,终于松开。
庄严问:“严肃,这边的训练……辛苦吗?”
显然对面床的严肃没料到庄严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想了想道:“辛苦,现在咱们来的是1师,以前这个师是迎外部队,不过刚刚被确定为快反师的预选对象之一,所以训练很辛苦。”
庄严感觉喉咙里泛起一股儿苦味,仿佛嚼烂了一颗黄连子,问道“什么迎外部队?什么快速反应师?”
严肃道:“迎外部队就是专门给外国武官和军事观察团过来参观的部队,一向要求比较严格,快反师又叫做快速反应部队,也叫做应急机动作战部队,每个军区有一个,担负着值班任务,不过现在咱们1师只是作为选拔对象之一,还有一个是军区的3师,一年后总部会派人过来考核,看看两个部队哪个底子好,谁行谁上。”
听着严肃如数家珍,庄严的头皮开始逐渐麻烦。
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看来应验了。
李定那个黑炭头看来没有吹牛逼。
他咽了口唾沫,又问道:“这么说,这里真的不是什么后勤部队了?”
“当然不是!”严肃十分肯定道:“这可是一线的野战部队。”
忽然有觉得奇怪,于是问:“你问这个干吗?来的时候不知道吗?”
“不知道……”庄严哭丧着脸道:“我被自己爹坑了,他说是来军区后勤,去看仓库,守三年就可以回家……”
“噗嗤”
没等庄严说完,严肃忍不住就笑了。
周围的床铺上隐约也传来了其他新兵的强忍着没爆发出来的笑声。
要说当兵还不知道自己去什么部队,这件事说起来还真算是个新鲜事。
不过偏偏庄严就是。
“别笑行不行,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当时我只看到征兵表示上写着陆军,后勤不也是陆军嘛……”
庄严的话,终于让许多睡不着的新兵笑出声来。
“你也够糊涂的了。”严肃忍住笑,安慰道:“不过也没事,当兵这事,一开始是难受,慢慢习惯就好。”
庄严不依不饶地问:“有没有机会能调走?”
严肃说:“你的意思是去后勤?”
庄严点头道:“对,调去后勤。”
严肃说:“倒也不是不可能,我们1师也有后勤部门,相对会轻松点,也有看守仓库的,不过无论怎么说,那也是新兵下连队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先熬过新兵期再说。”
“新兵期多久?”
“三个月。”
“三个月……”庄严觉得时间还是有点儿长,对他来说,最好一个礼拜,想了想又问道:“严肃,问你个事,我们能给家里打电话吗?”
严肃道:“可以,很快春节了,节前排里肯定统一组织大家去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平时还能写信呢不是?”
听说能打电话和写信,庄严总算稍稍平静了点。
至少还有机会不是?
“当兵怕吃苦,来当个什么狗屁兵?”黑暗中,从庄严前面的床铺传来了徐兴国的鄙夷至极的声音。
“我艹,这不是在车站作弊开砖那位兄弟吗?”庄严立马来了精神,他不想树敌,于是讨好道:“兄弟,我刚才也不是故意让你难堪,不过就是也想威风一把,没想到……”
“哼!”徐兴国重重了哼了下鼻子,没再吭声。
听口气,庄严知道俩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回过头,他又问严肃:“对了,你怎么那么清楚部队的事情?”
严肃打了个哈哈,接着哈欠连天道:“家里有人当过兵,所以知道一些,不说了,明天我还要起床训练呢,你们来晚的可以睡到中午,我六点就要起床了……”
说完,掖好蚊帐,不再说话。
周围,再一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中。
第7章 第一天
在黑暗里翻来转去,转来翻去,一直磨蹭东方发白才睡去,迷迷糊糊过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洪亮的口令声吵醒。UU小说
庄严猛地从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军用蚊帐顶。
坐起来环视周围,这时候他才看清了这个能容纳几十人的大排房。
其实这就是一间长方形的大排房,房间里每六张双人床靠在一起为一组,房间里一共有六组床铺,整整齐齐排列在排房南面,北面则是一溜老式绿色的木头柜子,柜子上整齐摆放着部队专用的绿色口缸和牙膏牙刷,毛巾则整整齐齐吊在床头一侧的一根铁丝上。
地面是水泥的,扫得一尘不染,砖墙上抹了一层白色的双飞粉,表面看起来很新,实际却十分简陋。
映入眼帘的,除了床单和毛巾的白,就是绿床架绿色,柜子绿色,衣服绿色,杯子绿色……就连刷牙的口缸也是绿色。
庄严坐起来,摸着崭新的军被,人有点发懵。
才过去了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人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环境的快速转变让他的思维有种衔接不上的感觉这回……自己真的当兵了?
想到要在部队一呆三年,一股隐约的后悔迅速滋长了起来。
如果当初不相信父亲庄振国的鬼话,兴许就不会被坑到这个什么快速反应部队里来。
什么鬼快速反应部队,这破房子……这破床……
排房外似乎有些热闹,庄严爬起床,套上冬季作训服,趿拉着解放鞋揉着双眼朝门口走去。
出了门,寒风灌进衣领,庄严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这是一座傍山而建的军营,布置过于简陋,营房的式样和结构完全是六十年代的风格。
马路和营区只相隔一排稀稀拉拉的九里香,偶尔可以看到一辆辆汽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
一座座平房式的排房错落在山下,除了两个还算凑合的篮球场,其余全是泥地。自己所在的营房位于篮球场边上,正对着马路,偶尔看到有车呼啸而过。
比庄严先到的的新兵正在进行一些基本的军姿训练,一个肩膀上挂着一粗一细两条黄杠杠的五班长牛大力正在讲解一些基本的要领:“挺胸,收腹,两肩稍微后张,两腿夹紧,手指要并拢,中指对准裤缝线,头要正颈要直……”
那个名字叫严肃的新兵似乎也在其中,看到庄严,站在队列里的严肃朝自己这边丢了个眼神,挤了挤眼。
庄严注意到一个挂着红牌军衔的小个子,依稀就是昨夜的红背心,他在球场边摆了个小板凳,也不坐,在那里背着手踱来踱去,时而用三节头教官皮鞋去踢地上的小石子。
小个子也看到了庄严,朝他招招手,刮得不大干净的胡子茬下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过来!”
小个子军官朝他招了招手。
庄严赶紧小跑过去。
第一次和小个子打照面,庄严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站在小个子的面前,他尽可能做出恭谨顺从的模样。
小个子似乎根本没在意这些,从衣兜里摸出一份名册,问道:“庄严?南粤滨海市的?”
庄严点点头,算是回答。
小个子收起名册道:“严格意义上讲,你已经是半个军人了,按咱们部队的规定下级回答上级的问题,要说报告,懂吗?”
庄严道:“报告……”
小个子说:“我是排长,叫戴德汉,是你所在的新兵二排的排长,从今往后你就叫我排长吧。”
庄严说:“报告排长,我懂了!”
“把鞋给我穿好!稀里马大哈的,像什么样子!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模样!”戴德汉一边训斥,一边把目光投向了庄严的鞋子。
庄严赶紧穿好鞋子。
戴德汉说:“我先给你简单说一下我们部队的历史,你要记住我们部队是一支怎样的英雄部队……”
庄严想起了李定昨晚在卡车上已经提及不下十几次的部队光荣史,什么g军区陆军唯一快反部队,什么抗美援朝中让美军闻风丧胆的英雄部队,中央军委现在的某某首长曾经在哪个连队当过兵等等……
他不想再听一次这种唐僧念经一样的罗哩罗嗦,直接打断戴德汉:“排长,我知道我们部队是什么部队。”
戴德汉兴许是第一次看到有新兵会是这种反应。
之前来的新兵,每一个都老老实实听自己重述光荣史,然后一个个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表现出无比的崇拜。
这个兵,有点儿意思!
难怪李副连长亲自指定要将他放在自己的排里。
戴德汉是八连最傲气的一个排长,当然,在牛逼的部队里傲气,也要有牛逼的资本。
戴德汉有这个资本。
“你说说看。”
他笑吟吟地看着庄严,仰了仰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庄严把从李定那里听来的各种1师光荣史只字不漏的重复了一次。
戴德汉越听越满意,他喜欢这种有点儿傲气的兵,至少这一点,对自己的胃口。
“不错,不错,你小子哪听来的?”
庄严答道:“昨晚在车上,听接兵的首长说的。”
戴德汉说:“记性很好嘛,昨晚送你来的是李副连长,他指定要将你放到我们二排,我本来还不大愿意,不过现在看来,他倒是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兵苗子。”
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脚步道:“既然来当兵了,就好好当,不要胡思乱想,我也是南粤人,你将来好好干,也可以想我一样考军校当个干部什么的。”
庄严心里暗自嘀咕,鬼才愿意当什么军官,老子只是来混三年的……
不过听说戴德汉也是南粤人,倒让他十分惊喜,忽然明白了昨晚为什么那些班长在议论“南粤人不都是矬子”的时候,戴德汉的脸色会变得那么难看。
“排长老乡。”他伸手从兜里摸出那包红塔山,熟练地抽出一根双手递了过去,“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戴德汉一愣,转头看到庄严那张笑得跟菊花似的脸。
第8章 马屁拍在驴身上(感谢盟主庄不平打赏!)
“你这是干什么!?”
戴德汉温和的笑容如同扔进了冰天雪地,瞬间僵住了。
他的反应让庄严始料不及。
在庄严的世界观里,这年头,伸手都不打笑脸人,在地方上,哪个不喜欢别人见面就上烟套近乎的?
庄严的高中年代并不是完全在校园里渡过,九十年代初中期,整个南粤的沿海都沉浸在一片繁荣之中,各种金钱至上的“脑体倒挂”观念甚嚣尘上。
例如什么“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什么“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还有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之类……
正如庄严的哥哥庄不平,本来只是一个乡镇企业局的干部,在那个年代里毅然辞职下海当了个体户,很快就搭上了改革开放的便车,两三年间就发得不清不楚,身价早就过来百万。
在这种狂热的经济浪潮中,庄严身处其中难以独善其身,高三整一年里,这厮去学校上课的时间不到一半,另一半都以病假的形式请假,实则跑到庄不平的公司里帮忙做生意。
九十年代初中期的生意场颇有些江湖气匪气,做生意的老板很多大字不识几个,眼里没有法律只有钱,动不动就挥舞着两三万一个的水壶大哥大叫嚣要砸爆谁谁谁的脑袋。
在这种氛围里,庄严虽说不是五毒俱全,至少也一身臭毛病,抽烟喝酒什么都会,最厉害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过,这一万事万灵的招数,在戴德汉这里似乎一点都不好用。
“我这不是……排长,咱们老乡嘛,您以后多关照……”
庄严话音未落,就被戴德汉冷冷的声音打断。
“我说难怪李副连长将你交给我的时候说过,你这小子一肚子的坏水,让我好好调教你,看来他这话是说对了。”
说罢,朝庄严手里的烟看了一眼道:“把烟收起来!”
口气严厉,不大声却很摄人。
庄严吓得手一抖,赶紧把烟收好。
戴德汉伸脚在庄严弯曲的膝盖上轻轻踢了一下。
“给我站好!吊儿郎当的像个什么样子!”
庄严大气都没敢透一口,心里暗暗叫苦,自己这个马屁可算是拍在一头犟驴身上了。
这明明是戴德汉先告诉自己,俩人也算同一个省的老乡,却等自己示好的时候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看起来,这怎么都像一场阴谋。
戴德汉又开始踱起他的方步,绕着庄严转了一圈,就像牲口市场上的人看一头牛羊似的。
“记住,在部队讲的是五湖四海,没什么老乡老乡的,部队最忌讳就是搞小团体,这会害死你!我是你排长,不是你什么几把毛老乡,记住没有!”
“记住了!”庄严只能装作心悦诚服地回答,这个小个子自己算是摸透了,不好对付。
用时下时髦的话,叫有病!
正常人不跟病人计较,哼!
“至于烟嘛……”戴德汉拖长了调子,“部队没有规定不能抽烟,所以我不会没收你的烟,但是我告诉你,最好戒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看着戴德汉眼中狡黠的目光,庄严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埋什么药。
后悔?
他当然不会信。
“我尽量……”
戴德汉一眼就看透了庄严那点小心思,转身朝着操场招了招手。
“尹显聪过来。”
昨晚那个挺嫌弃庄严的四班长很快小跑到了面前。
“把他带进去,教教他整理内务那些基本的东西,还有按规定把他的行李规整一下。”
尹显聪看了一眼有些惶惶不安的庄严道:“走吧,回排房,我教你基本的内务整理。”
这是庄严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内务整理”。
内务整理的第一项就是叠被子。
老兵们的床头的被子永远方方正正有菱有角,彷佛刀子切过,尺子量过一样,就跟切出来的豆腐没俩样。
蹲在庄严的床前,尹显聪三下五除二,给庄严把被子叠成跟老兵差不多的模样。
趁着尹显聪给自己做内务示范的时候,庄严仔细打量了自己的班长。
尹显聪看起来没有李定的那种杀气,没有戴德汉的严厉,甚至看起来不如五班长牛大力那样浑身肌肉牛一般强壮。
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清秀。
虽然这个词形容男人显得有些怪,尤其用在军人身上,可是这就是庄严对尹显聪的第一感觉。
尹显聪的五官都颇有些女性化,尤其是那双眼睛,颇有些女人丹凤眼的意思。
但庄严觉得这是好事,至少没那么凶悍的班长自己也不会吃太多苦。
当然,这只是庄严的错觉,很快他就知道尹显聪内敛的外貌下隐藏的厉害。
被子很快叠好了,在尹显聪的手里,庄严狗窝一样的被子变了个样,就连白床单也被抹得平平整整,看不到一丝皱纹。
“我去!牛逼啊!”
好奇的庄严惊呼着,伸手在被子上东捏一下西摸一下。
里面没有任何的支撑物,不过是一床棉花而已,可它如今真的就像豆腐块一样整齐。
“你试试。”尹显聪说。
轮到庄严自己叠的时候,头就大了两圈,被子在自己手里怎么都不妥帖,东歪西斜跟一团没揉好的面似的。
尹显聪教了几次,看看时间不早了便道:“时间有限,就这样吧,你的被子是新的,还不算好叠,只要多练练,以后就能叠好。放心,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练。”
转身又将庄严的行李箱拉过来,指着说道:“打开。”
庄严只能老老实实将行李箱打开。
尹显聪一边翻,一边笑了起来。
“那么多便服……还有运动鞋……皮带……你觉得你以后这三年还有机会穿吗?留下一套便装,其余全部寄回去!”
忽然,翻到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的,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什么?”
庄严笑嘻嘻道:“烟。”
尹显聪面无表情道:“打开。”
庄严说:“班长,不用了吧……”
“打开!”尹显聪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庄严的额头上渗出了汗,心里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早知道要检查得这么仔细,自己就该将这玩意拿走……
现在好了,完了。
是祸躲不过。
庄严只能磨磨蹭蹭蹲在地上,拿着那个黑色的塑料包,就像手里拿着一颗滚烫的山芋。
“要不要我亲自帮你打开?”
尹显聪那双略带女性味道的双眼中射出了寒光,庄严的双眼一碰,心脏噔噔猛跳几下。
第9章 不省心的新兵蛋
尹显聪脚步匆匆,走到了操场边,站在了戴德汉的身旁。UU小说
“排长。”
“有事?”
戴德汉目光还停留在操场上那些新兵身上,对于一个排长来说,新兵的基本素质从这一点一滴的队列动作中就能看出来,一个简单的齐步走,就能看出身体协调性。
“那个新兵,庄严。”
听到尹显聪提及庄严,戴德汉立即来兴趣了。
他很清楚,那个兵绝对不是省油灯,是个不省心的主儿。
“他怎么了?”
尹显聪苦笑了一下道:“这小子带了五千块现金。”
“什么!?”戴德汉吓了一跳。
要知道,他的工资也就五百多而已。
那是他足足十个月的工资。
戴德汉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让他留下一千,其余寄回去!”
“他还带了个存折……”
“存折?”
“里面我看了余额,有一万块。”
“什么!?”
戴德汉差点从小板凳上蹦起来。
“一万!?”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秒钟后,他命令尹显聪:“让他马上给家里人寄回去,挂号信寄去,瞎胡闹!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度假村!?还是游乐园?带那么多钱过来想做什么?”
等尹显聪走了,李定却来了。
“阿戴!”
他远远地叫着。
看到李定,戴德汉忍不住苦笑起来:“我的副连长大人,你可真的对我好关照,把这么个兵弄到我的排里。”
李定一愣,问道:“什么兵?”
“就那个叫庄严的。”戴德汉笑着指指排房:“这小子可真不是省油灯啊,第一天过来,就打算和我套老乡交情。”
李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他啊?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又滑又赖,你知道昨晚我为什么把他放在你的排里吗?他本来是钟山接的兵,我要过来的。”
戴德汉说:“副连长,这可就是你不对了,人家都是将好兵往自己的连队抢,你倒好,抢个少爷兵回来。”
李定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把他要过来不是没原因的,你想听听我的理由吗?”
“那我可得好好听听。”戴德汉道。
李定说:“这小子的确一身臭毛病,昨晚在火车站还差点把我弄得下不了台……”
他将昨晚庄严在火车站里作弊表演硬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的确是个兵,不过我就喜欢这种兵,没错,这种兵是最难训的,但是一旦训好了,那就比别的兵更厉害。我说阿戴,这是块好料子,玉不琢不成器,你是咱们连最有水平的排长,这一点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他放在你的排里。”
听到李定夸奖自己,戴德汉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那是,这种兵,你放哪都不行,放我这里倒还是有点儿希望的……”
“少特么给我见点光就灿烂。我可告诉你,今年的训练任务很重,他们这批新兵是历年来占比率最大的一批新兵,由于前几年裁军的影响,今年咱们师老兵退伍达到了整个部队的75%,几乎抽空了我们部队的骨干力量。”
“现如今改革开放了,到处都是花花世界,这些兵也没几个像咱们当年那样肯留在部队里踏实干的了,庄严这批新兵数量是历年来最大的一批,偏偏我们和3师又被选定为两支预选快速反应师的单位,只有一年的时间就要接受总部的考核了,那天团里的动员大会我去了,团长敲桌子了,说师长在团级干部会议上表态了,一定要在总部考核上胜出,抢到快速反应部队的名头,否则就让团长他们卷铺盖准备转业去。”
戴德汉笑了:“我们的白面书生师长,还看不出真有这种魄力啊。”
李定说:“王师长还好说,蔡副师长更坚决,他说了,要亲自组一个训练督导小组,随时随地不提前通知,直接就下到连队抽查训练情况,你也知道,老蔡是打过仗从死人堆里出来的,又是训练尖子出身,他可不好糊弄……”
听到蔡副师长的名字,戴德汉点头道:“没错啊,当年黑老蔡还是集团军里当作训处长的时候,我到军里参加尖子集训就是他负责带队的,结果老子一个月练烂了九双解放鞋,津贴费都不够买鞋子用的……如果是他亲自抓,恐怕下面团里都得鸡飞狗跳了。”
聊到这里,俩人忽然冷场,陷入了沉思。
许久,戴德汉问:“副连长,你知道庄严这小子带了多少钱来当兵吗?”
“多少钱?”
“连带存折和现今,一共一万五。”
“一万五!?”李定也吓了一跳。
作为老资格的上尉副连长,他的工资还不到一千。
戴德汉说:“我在想,前两年大裁军的时候,我听说你已经够条件走的,为什么不走?现在很多干部都想着早点转业,回地方捞钱去,你老婆孩子都在老家等你呢……”
李定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白沙,点了根,喷了口烟。
“是啊,我本来可以走的,为这事,你嫂子还埋怨过我。”李定一年吸着白沙烟,一边道:“我也知道回地方能找个不错的单位,我老家也是沿海,再不济下海自己搞点生意什么的,像我们这种生死都见过的,蹲过猫耳洞喝过泥浆水的,总不至于混得比别人差……”
停了一下又道:“92年边防部队的兵裁撤过来我们连的时候,我是唯一从边防部队跟过来的干部,当时部队的意思是总得有个老部队的军官跟着兵走,否则谁镇得住那些妖里妖气的老兵?上级让我留,我就留了……”
戴德汉说:“现在,后悔了吗?”
李定笑了:“后悔个屁!阿戴啊,我李定没那么高尚,不过我那么多战友死在南疆战场上,埋在了麻栗坡的陵园里,相比他们,我算是走运的。”
他环视周围,看着那些新兵在老兵的指导下训练队列,忽然感慨道:“我对部队还是有感情的,这个世界,有人做聪明人,也总得有我们这帮傻子对吧?大家都去捞钱了,谁来保家卫国?没人当兵了,这个国家怎么办?没有了国家,你以为还能发家致富?反正部队要我留一天,我就干足365天,等哪天部队说,李定啊,你可以退役了,那么我没二话,打起我的背包就走……我走……”
戴德汉转头看着李定,这位副连长身上有三处伤疤,那是战争留给他的勋章,他是靠军功提干的,而此刻,这个铁打一样的汉子眼角竟然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着亮光。
第10章 挑衅牛大力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陆续续有新兵抵达新兵营。www.uu234.cc
由于新兵没到齐,所以训练暂时还没有展开。新兵蛋们每天除了跟着自己的班长学学怎么叠被子之外,就是被带到排房旁的操场上学习最基本的军人队列姿势。
这种低强度的训练时光让庄严一度兴奋不已,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原来所谓的什么鬼快速反应部队也不过如此嘛!
当然,庄严那点小心思还是没有放弃,他给家里寄出了第一封信。
在信中,庄严将新兵营描述成地狱一般可怕,极尽诉苦之能事,添油加醋地描绘自己班长和排长的严厉,在信件的末端还不忘小小威胁了一下庄振国,声称再不来搭救自己送去后勤部队,那么他们可能要面临着有一个逃兵儿子的事实。
即便在这种低强度的训练时光里,庄严那种无赖的性子还是让他又一次得罪了人。
这一次,得罪的是五班长牛大力。
牛大力,人如其名。
庄严觉得这家伙的爹妈简直就是为自己的儿子起了一个恰如其分到极致的名字。
牛大力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孔武有力,虽然个头不算特别高大,可是一身暴突的腱子肉,往那里一站,总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量感。
庄严最反感就是牛大力在寒冬腊月里还经常在排房中穿着那件印有“1师教导大队”字样的蓝背心,手里拿着一个体育用品店里买来的十公斤杠铃做单手弯举。
每次做完,必定要伸出前臂,然后弯曲,让小山包一样骇人的二头肌完全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到临了,环视所有新兵,用一种带着轻蔑和挑衅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
“你们看看!见过那么大的二头肌吗!?”
之后就在一片新兵违心的赞叹和奉承声中陶醉自得。
每当这时候,一向自诩靠脑子吃饭的庄严就在心里嗤之以鼻。
这有啥了不起?
牛是力气大,可是牛却耕田!
这都什么年代了?这是靠脑袋吃饭的年代!还比力气?还不如比脑子好不好使!
当然了,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意淫一下,表面根本不敢透露半句,牛大力一看就是肌肉比脑髓发达许多的人,何况又是别班的班长,犯不着跟他过不去。
不过进入军营的第三天,庄严还是招惹上这位一根筋的主儿。
起因是内务训练。
这种机械重复而且枯燥无味的训练几乎每次都持续好几个小时。
往往是班长示范,然后新兵依样画葫芦去做,班长在一旁讲解技巧。
看起来叠个被子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要达到老兵的要求。
被子叠出来不光是要呈豆腐块形状,而且不能有一丝的弧度,完全要平直,如刀削一样四四方方。
“你看看你们!叠个被子都叠不好!还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军人!?就你们这副尿性,别说是当兵了,就算是当民兵都不够格!”
这天是牛大力负责内务训练,他手里拿着一根武装带,在床架前的过道上来回走动,就像监狱管教在巡视他手下的犯人。
“你看看你叠的是什么玩意?这是内务吗?这是屎!一坨屎!知道屎是什么样的吗!?”
“看看你叠的什么玩意?你什么毕业!?啊?高中?高中生就这点水平?连我初中生都不如!”
牛大力是从闽南农村入伍的,文化水平实际上不高,不过人倒是肯吃苦,所以当上了班长。
但是他对比自己学历高的人有着天生的愤懑,一旦逮到机会就会拿新兵的学历作为讥讽的对象。
庄严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就问牛大力:“报告班长!”
“说!”牛大力扬了扬武装带,一脸意犹未尽地说道:“庄严,你是不是也连被子都叠不好?看看你这种少爷兵,在家连家务活都没干过是吧?”
庄严笑嘻嘻道:“是是是,班长说得对,我在家里还真的没做过家务,不过我就有个问题。”
牛大力道:“说,什么问题?”
庄严眼珠子一转道:“这部队是用来干嘛的?”
牛大力想都不想说道:“当然是保家卫国啦!”
庄严又问:“叠被子跟保家卫国有什么关系吗?”
牛大力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其实庄严知道这问题实在是强词夺理,不过他就知道牛大力嘴拙,比力气自己是比不过牛大力,可是说到耍嘴皮子,他庄严甩牛大力十条街。
牛大力挠头想了好一阵,的确没想出叠被子和保家卫国之间有什么固然的联系。
所有的新兵都悄悄捂着嘴,想笑不敢笑。
牛大力的脸皮一点点变紫,最后恶狠狠地白了庄严一眼,过来狠狠把他的被子抖开冲着他吼道:“他娘的新兵蛋子怎么那么多问题,让你叠你就叠,少给我耍嘴皮子!再罗嗦我让你到操场上跑十个圈!”
庄严大声应道:“班长,我这是在向您请教问题!我是新兵,请求班长解释一下叠被子和保家卫国之间的联系!”
然后得意洋洋地站在原地,挑衅一般盯着牛大力。
牛大力脸上一阵紫一阵青,表情变幻不定。
最后,他并没有回答庄严的问题,而是一步步朝庄严走来。
庄严忽然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
这可是班长,自己图一时的痛快,竟然当众损他的面子,他怎么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额头上冷汗就沁了出来。
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第11章 一切从头学起
第一次和牛大力的冲突结果是,庄严背着自己的背包在大操场上跑了十圈,直到尹显聪过来叫他吃午饭的时候还有四圈没完成。
庄严已经很久没有跑过这么长的路程了。
大操场绕一圈四百米,十圈其实就是四公里,庄严跑得有种要断气的感觉。
这让庄严怀念起初中年代。
那时候的庄严酷爱足球,几乎每天晚上都去踢球。后来还去少年宫参加了一个私人承办的足球俱乐部的少年队,下午第三节课经常旷课参加少年足球队的训练。
踢球的后果是每天晚上写作业都昏昏欲睡,成绩一落千丈。
作为父亲的庄振国暴跳如雷,出于一个老侦察兵的特有思维,他按兵不动,偷偷跟踪之下发现了庄严的小秘密,在某天带着几个警察冲进了足球队的训练场,当着所有队员的面将庄严的球鞋扔进了旁边的湖里,然后警告教练如果继续允许庄严过来踢球就会以拐带人口的罪名告上派出所。
那天是庄家两父子关系的转折点。
欲哭无泪的庄严眼睁睁看着父亲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将训练搅黄,然后扔掉了自己的球鞋和足球。
从那天起,无论庄振国要求什么,庄严都会采取一切办法对抗。
高中的三年,庄严不再踢球,抽烟喝酒样样学全了,把庄振国气得七窍生烟。
如果是初中的体质,跑这四公里还真不在话下。
进入军营,庄严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适应这种生活。
部队不是家里,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见了有军衔的人就要立即起立站好挺胸抬头叫“xx好”,这个xx实际上是职务,只可惜庄严压根儿分不清什么军衔什么职务。
不光是庄严,所有新兵都一样,全排能分清军衔的只有那个第一晚就和庄严交上朋友的严肃。
所有的新兵最后都用“首长”俩字来代替“xx”,反正管他是兵是官,叫“首长”总不会错。
最让庄严头疼的还不是内务和严格的军衔制度和规矩,还有就是洗澡。
没错,是洗澡!
当第三天晚上,牛大力带着整个排的新兵一起出去洗澡的时候,庄严这才见识了什么是部队式的“洗澡”。
当一个排的新兵穿过马路,去到营区对面小树林里的洗澡地点时,庄严惊呆了!
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班长!就在这里洗澡!?”
他首先尖叫了起来。
这里没有灯,没有墙,更没有房间,甚至连个简单的围栏都没有。
天就是房顶,地就是地板。
只有横在所有人面前一口直径十米的井这就是洗澡用的水!
庄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牛大力。
后者却毫无羞涩,当众哧溜哧溜将自己身上的军装扒了个精光,只留下一条绿色的军用大裤衩,麻溜地将衣服挂在旁边的小树桠上,拿起黄色的军用水桶,在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
“怎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没见过部队的洗澡间啊?!”
“我……”庄严差点要骂粗口。
在家里,这种12月中旬的寒冷天气里早已经开热水器了。
在零上6度的寒风中,庄严差点没破口大骂。
“来来来!在我们部队啊,洗澡也是有技巧的!”牛大力丝毫不在乎庄严的感受,在他看来,少爷兵就是少爷兵,他也乐于看到庄严出洋相。
他拿起一只桶,用小背包带绑住水桶耳朵,然后一手攥住一头将水桶扔进井里。
在庄严惊愕的目光中,黄色的军用水桶晃晃悠悠落下,足足落了五米左右才啪一声摔在水面上。
牛大力熟练地将桶先往左一带,然后猛地从相反方向一扯!
水桶稳稳当当翻了个身,口朝下扣进水里。
牛大力三下五除二毫不费劲将一桶水麻利地提上井沿,然后高高举起往脑袋上兜头一淋!
“爽啊!!”
他爆喝一声,仿佛吃了兴奋剂,另一只手抓起旁边肥皂盒里的肥皂在身上猛涂。
“记住了,动作一定要快!尽量两桶水搞定自己!第一桶淋湿身子,最快的速度刷好肥皂,然后另一桶水洗干净泡沫……”
话语间,牛大力已经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雪白的泡沫中,就像个雪人。
在脑袋上狠狠抓了几把,又伸手进大裤衩里抓了几把,他再次甩出水桶,瞬间又拉上来满满的一桶水。
第二桶水从头淋到脚,酣畅淋漓一气呵成。
“搞定!”
淋掉泡沫的牛大力开始飞快地用毛巾擦干身子,跑到小树脱掉大裤衩露出古铜色的屁股,很快换上干净衣服。
“都看清楚我的示范没有!?就按我说的做,洗澡要快!要狠!不要迟疑!脱衣服的时候有点儿冷,但是水淋下去你就不冷了,井水冬天是暖的!”
“我信你个鬼!”庄严张大嘴巴看着嗨翻天的牛大力,心里暗自嘀咕。
看到周围的新兵们没有一个敢脱衣服,牛大力不悦道:“都扭扭捏捏干嘛,都是大老爷们,身上有的谁都有!别以为就特娘的你才有把儿!”
还是没人敢动。
虽说南国的冬天没有北方的冰天雪地,可这寒风穿透力极强的,属于魔法攻击!
“都给我听口令了!”牛大力虎下了脸。
他知道自己必须用强,下死命令才行。
“二排的兵都听好了!脱衣服!这是命令!”
所有人听到命令,下意识开始脱衣服。
“死就死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庄严也不愿意丢脸,一咬牙,脱掉了冬季作训服,又脱掉了里头的秋衣……
寒风刮过。
庄严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发出格格的响声。他抖抖索索地将小背包带绑在了桶耳上,然后学着牛大力的样子一抛,然后一拽!
水桶仿佛故意和庄严作对,像条死蛇一样横在水面,压根儿捞不到多少水。
“我……艹……”
一股儿清水鼻涕从庄严的鼻孔里耷拉出来。
“见鬼了……”
一想到未来几年都要在这种环境下度过,他立即有了要投井的冲动……
第12章 开训日
在洗澡这件事上,庄严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www.uu234.cc
耍嘴皮子来得容易,可是有些东西却是实打实要干出来的。
例如打水洗澡就是。
不会就是不会,不懂就是不懂,不是靠动动嘴皮就能让桶跳进井里装满水上来。
徐兴国在一旁看着庄严那副要死不活的窘态,故意站在他的身边甩桶。
也不知道怎么地,徐兴国用起水桶来得心应手,熟练程度一点不亚于五班长牛大力。
淋水的时候,还故意溅了庄严一身。
大冬天里,光身子穿着个裤衩也就算了,被水一淋,庄严觉得自己浑身都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我……我艹……我说你个徐兴国能不能看着点倒水……”
徐兴国光着身子擦肥皂,一头泡泡遮住了视线,于是抹了把脸道:“嘿!你连砖都能开,就这一桶水能难倒你?”
庄严知道徐兴国这是故意奚落自己。
火车站里结下的梁子,这家伙还没忘呢!
徐兴国冲干净了身上的泡泡,抹干净身上的水珠,看着每次小半桶水往上扯的庄严,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问道:“我说同志哥要不要我帮你打点水?”
庄严脸皮子抹不下去,求谁也不能求徐兴国不是?
“一边去,老子就喜欢慢慢洗,哪像你们洗澡,水过鸭背……”
话音未落,他再次凄厉地尖叫起来。
“啊”
一桶满满的井水从身后兜头淋下,将庄严浇了个透。
牛大力拿着水桶在身后,不耐烦地催促:“庄严你给我快点,就你那姐手姐脚的熊样,人没洗干净就感冒了!”
虽然被淋了个透,但庄严却感觉比刚才好受许多。
五班长牛大力说得没错,这种环境下洗澡必须讲究个快字,而且,他终于体会到一个常识冬天的井水,真的是暖的。
回到排房,这天晚上来了最后一批新兵。
在军营里待了三天,兵员总算到齐了。
翌日一早,团里来了几辆卡车,把新兵们拉到位于某镇的团部参加新兵开训动员。
团部距离新兵三营有二十多公里距离,驻扎了团机关和两个步兵营,还有一个炮营。
和新兵三营最大的区别在于房屋和训练场,团部里全都是整齐划一的漂亮三层水泥营房,有着规范的训练场地,整一个团驻地大得没边没际,光是一个大操场就足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
庄严忍不住低声嘟哝:“怎么咱们营跟后娘养的一样,别人住新房子,咱们新兵营都是东倒西歪房,风大点都能吹倒……”
这话很不幸让带队的李定听见了,结果又赏了他一双白眼。
按照引导人员的指示,庄严跟在队伍后面进了大操场。
这个椭圆形的大操场实际是个阅兵场,其中一面是阅兵台,两侧都是一道道的阶梯式水泥座位,另一面就是一座山坡,是个天然的靶场。
全团的新老兵都到齐了,黑压压一片涌动的人头看起来如同蚂蚁似的密集。
庄严坐在水泥台上,远远看到主席台上悬挂着一幅横额步兵1师312团某某年开训动员大会。
开训动员大会?
庄严忍不住转身问边上的严肃:“我说,什么叫开训动员大会?”
严肃说:“每年老兵退伍至新兵到齐之前,部队是半训时期,等所有新兵到了,就一定会开动员大会,意味着从今天开始,部队进入全训状态。”
“全训状态?”庄严还是没听明白。
对于他来说,这些军用术语都很陌生。
严肃意味深长地笑着道:“那就是说,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正儿八经接受属于新兵的训练,算是正式进入新兵期了。”
庄严顿时感觉头顶一片乌云飘过,不祥的预感潮水一样漫上心头。
一番沉闷的团领导动员讲话过后,新兵最喜欢的军事表演终于登场。
“下面进行的是实弹射击表演……”
一个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值班军官站在新兵们面前,用一个扩音器介绍道:“今天担负射击表演任务的是二营四连的老兵们,抗美援朝作战中,二营四连是第一个突破三八线的连队,被我军委授予‘三八线尖刀英雄连’称号……”
新兵们按捺不住好奇,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
约二百多米开外,竖着八个胸环靶,四个老兵全副武装在哨声的命令下如猛虎下山,从训练场边上的壕沟处跃起,扑出二十多米后快速卧倒在地,人还没停稳当,手里的81式自动步枪“啪啪啪”响了起来。
远处的铁制半身靶一个个落地,每个靶子后面掉出一幅红色大字,八个靶子组成了一句话:首战用我,敢打必胜!
看台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新兵们憋红了脸蛋,好多人忍不住大叫“好!”
最后出场的是特务连的老兵,先表演了空手对白刃、捕俘杀敌等动作,然后老兵们扔出几个发烟罐,白蒙蒙的烟雾顿时笼罩了训练场中央。
新兵们正纳闷,忽见一辆东风大卡车在烟雾中冲将出来,两辆侦察三轮摩托紧随其后,很快追上卡车。
车斗里的侦察兵一个个鱼跃,迅速攀上卡车,和车厢里的人搏斗起来,将车厢里的“敌人”一个个制服后抛进摩托斗里……
正当新兵们看得目瞪口呆之际,一列五辆侦察摩托从训练场边冲进,车还没停稳当,车斗里的武装侦察兵已经一个鹞子翻身,滚在地上,以跪姿对150米外的一串气球进行射击。
一阵急促的枪声过后,那些红色的气球全成了碎片……
之后又是硬功表演,开砖、开啤酒瓶、断棍……
……
徐兴国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居然不计前嫌,边拍手掌边用手肘撞着庄严,大声道:“你看你看,真带劲!”
看着他兴奋的模样,庄严心里惴惴不安地琢磨起来。
带劲?
恐怕训练强度更带劲!
想到这里,再想到刚才严肃的一番话,庄严的脸唰地白了。
大操场上,枪炮声隆隆,庄严却像个丢了魂的鱼儿,内心一片空白。
这回,是真的完犊子了。
第13章 这才是新兵期!
回到三营,戴德汉集合了所有新兵,在队列前面一边说一边把拳头攥得嘎吱响。
“刚才的表演大家都看到没有!?如果你们肯不怕苦不怕累跟着我练,我保准你们也能成为像老兵那样牛逼!从今天开始,你们正式进入新兵集训阶段!欢迎你们加入到g军区陆军快速反应部队,这里是新兵八连二排。我叫戴德汉,你们也可以叫我排长,也可以叫我戴排长,但不能叫我戴德汉!”
老戴的话里充满了力量,一种很能鼓动人的魔力。
“每年的新兵训练期结束的时候都会有一次统一考核,全团的三个新兵营一共八个连队会评出一个优秀新兵连,而每个营还会评选出一个优秀新兵排,你们想不想拿到优秀新兵排的锦旗!?”
看到没人回答,戴德汉又问:“想不想?!”
“想……”
终于陆陆续续有新兵做了回应。
“妈了个巴子的!声音像女人一样!再问你们一次,想不想?!”
“想!”
“想不想?!”
“想!!”
声音越来越大,庄严觉得屋顶似乎都要被掀掉。
那年那月那日那一刻,挂着红牌军衔的排长戴德汉站在一群新兵面前激情洋溢地发表着属于他的演说。
队列中,所有新兵都沉醉在一种奇妙的感觉里既期待,又害怕;既热血沸腾,又惴惴不安。
庄严悄悄侧了侧头,看到尹显聪肩膀上三条大小不一的黄杠杠在墨绿色的肩章底色下显得分外夺目,有一种莫名的神圣感。
草场外的公路有汽车驶过,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阵“唔唔”的响声。
对于庄严来说,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时代开始了。
在没了枪林弹雨的和平年代,在很多人的眼中,军人已经失去体现价值的舞台。
像庄严这种城市里的小青年,戎边卫国只是个光辉而遥远的理想,嘴上说说还可以,如果真要像那些动员大会上表演的老兵一样玩命地干,却每月只拿几十块的津贴,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宗不能容忍的赔本买卖。
戴德汉的动员讲话完结后,庄严坐在自己的床铺前的小板凳上,忍不住唉声叹气。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铺的徐兴国。
在团里的开训动员结束回来后,徐兴国就踌躇满志坐在床前边的板凳上,一遍接一遍卷自己的背包带。
卷好了,又拆开,拆开来,又卷。
他一刻不愿停手,兴奋得像一个犯了多动症的孩子。
看着徐兴国的亢奋样,庄严烦躁地说:“我说徐兴国你折腾什么呀,精力过剩?”
徐兴国侧头看了一眼庄严,忽然道:“我看到你刚才在叹气,你叹什么?”
庄严说:“你先告诉我,你那么兴奋为什么?”
徐兴国说:“我们部队是陆军的精锐部队咧!多牛啊!你看那些老兵,多牛啊!我将来也要像他们那样,我还要考军校。嘿!当军官!想想都牛!”
说完扬起脑袋,陶醉地微合着双眼,彷佛看到那很笔挺的军官服已经套在身上。
庄严不以为然嗤了一下鼻子说:“牛?是啊,很牛,现在太平盛世,没仗打,这么牛给谁看?当军官?你看那些军官工资多少?还没我在家吃一顿饭的钱多。”
这回轮到徐兴国嗤鼻子了:“切!谁像你这种城市兵,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我当兵之前就想得很清楚了,当兵不怕苦,怕苦不当兵,既然来了,就算是刀山火海都要趟一把,我才不做胆小鬼!”
几天下来的了解,庄严其实对徐兴国还是有一定的认识。
这家伙是个体校生,大学没考上公费线,自费对于徐家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徐兴国选择了从军。
从这一点上,徐兴国是有足够资本鄙视庄严这种少爷兵的。
不过在庄严看来,徐兴国就是个傻子。
出生在南粤沿海城市的庄严过早地接触了生意场,见多了腰缠万贯的老板们,他的思维观念完全是商业化的。
做生意讲究的是效益。
新兵一个月30元的津贴费,还不够买几包红塔山的,要为了这30元拼命,有病?!
这天晚上,庄严又失眠了,直到夜里12点才混混睡去。
没想到刚刚进入梦乡,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响彻了整个排房。
“紧急集合!”
黑暗中,尹显聪的声音在排房里响起。
接着……
接着整个排房就炸窝了。
紧急集合这个科目是新兵必训科目。
这两天,每一名新兵都会接受紧急集合训练。
紧急集合训练说简单也很简单,说不简单也不很不简单。
紧急集合训练是规定士兵在三分钟以内完成所有装具的携带在身上到指定地点集合,这其中包括打背包、背上枪支、防毒面具、水壶、手榴弹和挎包……
最要命的是所有一系列的动作要在无光的条件下进行,全靠手感和熟练程度。
其实相对于老兵的紧急集合,这已经轻松了许多,因为新兵还没有发放枪支和武器。
庄严像只受惊的兔子,慌里慌张地从床铺上弹了起来。
整个排房都陷入了一片咣当作响的嘈杂声中,铁制的双层床铺都在摇晃,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摸索着捆背包。
庄严好不容易在床头摸到了小背包带,嘴里不断念叨着捆绑背包的要领。
“三横压两竖……三横压两竖……”
捆到一半,庄严发现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自己忘了到底横捆了几次……
只要捆绑不标准,出去肯定要挨训。
手忙脚乱的当然不止庄严一个。
黑暗中,除了水壶碰撞在床架上发出的响声,还有背包带在被子上穿来插去的声音,穿衣服的悉嗦声,全都夹杂在一起。
忙中出错的新兵们开始发出令人捧腹的惊叫。
“操!郭向阳,那是我的背包带!”
“我的鞋子,我的鞋子!谁拿了我的鞋子!”
“徐兴国,小心你的水壶啊,砸到我了!”
“谁的臭袜子落到我的头上了?!谁!?”
第14章 让人绝望的紧急集合
人生的第一次总是错漏百出的。www.uu234.cc
二排的第一次紧急集合从效果上绝对算是惨不忍睹。
当最后一名来自山东的新兵郭向阳背着一身响叮当松垮垮的装备跑出排房门口,站在队列前喊“报告”的时候,排长戴德汉黑着脸看了看手表。
“我说阿戴!”
操场的另一边传来了一排长的喊声。
众人一看,是一排长站在不远处。
一排也在组织紧急集合。
和二排不同的是,一排似乎早已经集合完毕。
一排长手里拿着大檐帽,扎着武装带,一手叉着腰肌得意道:“我这边最慢的一个用时六分钟,我看你那边都超过十分钟了,不行啊!得好好练了!”
“少特么跟我得瑟,老吴,你滚一边去!”戴德汉气势上一点没输,“这不就是第一次组织吗?咱们好戏在后头!”
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身体却很诚实。
在队伍面前,戴德汉又开始跺起自己的小方步。
“十分二十三秒……十分二十三秒……”
不断重复了几次这句话之后,他停住了脚步,头一转,看着自己手下的新兵,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狼,顿时暴走起来。
“就算我在排房里放的是一只乌龟!十分钟它也爬到我这里了!”
说完,走到队列里,从每一个新兵身边路过,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每一个人身上的背包。
“你的鞋子呢!?”
“报告排长……不知道……”
“挎包里的口缸呢?!”
“报告排长……忘了……”
将所有人的背包都扫了一次,戴德汉回到队列面前,对尹显聪一摆手。
“跑几圈。”
尹显聪立即举起手:“都有了,向右转!绕着操场给我跑!我喊停再停!”
二排的新兵开始在大操场上绕圈子。
没跑出多远,队伍里传来了各种叮当声。
各种没有绑紧的装备开始从新兵们的身上坠落……
“报告班长!我的背包散了……”
“后面的,别踩,别踩,我的被子……”
“谁的口缸掉了?谁的?”
庄严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他的背包问题极大。
按照捆绑背包的技巧和要求,小背包带是要缠绕至少三道横,两个竖,用部队的术语叫做“三横压两竖”,不过庄严跑出排房到了操场才发现自己的背包只是一个“井”字捆绑,根本没有绑紧。
随着奔跑的速度加快,庄严感觉到背包要散架了。
首先脱落的是绑在背包最上方的雨衣……
“报告班长……”
“跑!”没等他打完报告,伴跑的尹显聪一个严厉的呵斥让他将剩下的半截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接着是鞋子脱落……
最后背包终于哗一下全散了……
“报告班长……”
“抱着跑!”
他的报告再一次被打断。
整个队伍里,已经不止庄严一人在抱着散作一团的背包跑步。
几乎有一大半都是这样。
“停!”
跑了两圈,队伍终于被停下。
戴德汉重新回到队伍前面,看着这一群气喘吁吁的新兵,一边摇头一边道:“你看看你们!你们现在像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吗?不!解放军士兵是不会像你们这样的,你们现在就像一群打败仗的逃兵!所以,别以为你们穿上这身军装就以为自己已经人五人六是一个兵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差远了!”
他顿了顿话头,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
“我这么说你们,是不是心里不服?”
没人敢回答。
“那么,我现在给你们定一个标准,就按照这个标准练,别说我小看了你们,下连队之前,你们能达到这个水平,我保证不会再搞紧急集合来折磨你们!”
回头对尹显聪等六名正副班长道:“你们进去,示范一次。”
等所有班长都回到排房,熄灯。
“嘟嘟嘟”
戴德汉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声。
排房里传来响动,所有新兵的目光都落在门口。
一分二十秒后,尹显聪第一个出来……
接着在两分钟内,所有的正副班长陆陆续续全部集合完毕。
“你们几个班长,也跑两圈,免得这些新兵蛋子觉得咱们不公平!”
等班长们绕着操场开始跑步,戴德汉又开始在众人面前踱起了方步。
“我不需要你们第一年兵就做到和四班长一样快,但是至少要在三分钟内,这就是我的标准,没有达到这个标准,那么拜托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多长个心眼,紧急集合不定时会来一动!”
戴德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这一点很快庄严就有了深刻的体会。
因为正如戴德汉说的,新兵一天达不到三分钟内完成紧急集合的流程标准,那么会不定时搞一动。
就在开训动员会过后的那个晚上,二排一共进行了三次紧急集合。
一次在12点,一次是3点,还有一次是临起床的五点五十分,直接用紧急集合代替了起床号。
自从动员大会之后,新兵营的空气不知不觉变得紧张起来。
随着训练的正规化,逐渐加码的训练强度让人缓不过劲来。
每一个晚上,庄严即便是睡觉,可神经还是绷得紧紧的,随时得防着班长吹紧急集合哨。
除了最基本的队列训练,体能训练也开始拉开了帷幕。
虽然这些体能训练并不严苛,如果用老兵的标准来看,每天跑个三五公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但对于庄严来说,这真算是遭了老罪了。
他终于明白戴德汉为什么在第一天自己上烟的时候劝自己最好把烟给戒了。
因为第一次跑三公里,庄严就觉得自己简直要断气了。
肺部完全就像一只敞开的风箱,冬天的寒风直灌进去,几乎可以感到肺泡和肺叶上那种冰凉。
当完成第一次三公里后,庄严跑到了路边的土沟旁,弯着腰像只吃错药的狗一样哇哇吐了半天的黄胆水。
唯一令庄严还稍稍欣慰的是自己也不算整个排里最差的,毕竟初中年代是足球队的,瘦死骆驼比马大,在整个排里,庄严不是第一名,也不算最后一名,总算能夹在中间混日子。
倒不是庄严能吃苦,而是按照规矩,倒数十名的新兵要加一次四百米冲刺,美其名曰加强腿部肌肉锻炼。
第15章 极致到变态
大清早,庄严蹲在排房后面的水沟旁。www.uu234.cc
这是第十一天。
进入新兵营的第十一天。
他的冬季作训服有种冰凉的感觉,那是因为早上起来跑了一趟三公里,然后集体到大操场集合,站了40分钟军姿,衣服已经湿透了。
站军姿看起来简单,正如第一次训练站军姿,班长在示范的时候,正站在队列里的庄严就悄悄对旁边的严肃说,不就是像根木头一样朝那儿一杵么?这都需要训练?
严肃当时略微吃了一惊,然后没说话,只是朝庄严笑了笑。
庄严本以为严肃对自己那一笑是赞同自己的说法,现在他才知道,严肃是觉得自己迟早都会被打脸。
何止是打脸。
现在庄严觉得自己的脸比猪头还肿。
这种“往那里一杵”的训练在庄严看来简直太不人道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是折磨人。
庄严越来越觉得,军队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叠被子、走三大步伐、站军姿,这些在平常老百姓生活里最常见最简单的行走坐立在部队里完全被严格的条令条例规范起来。
被子非要叠成豆腐块,有一点儿皱纹和弯度都不行;一个齐步走,每步75cm,班长就拿着一根木尺子跟着你量,多几厘米都给你抽一尺子。
还有就是这个站军姿了。
庄严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站立的姿势能让人浑身冒汗还能防寒的。
军姿实际上属于一种调动全身肌肉的站立姿势,例如你的臀部肌肉,按照要求就必须夹紧。
第一次训练的时候,庄严听完尹显聪讲解要领后就暗自偷乐。
这屁股上的俩块肉,夹紧不夹紧你班长大人还能知道?难不成一个个新兵脱裤子检查?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班长们似乎有透视眼一样,走到你的身边,扫一眼你的站姿,就知道你每一个小细节上的疏漏,甚至知道你屁股上的两块肌肉有没有用力夹紧。
军姿训练越来越苛刻,后来甚至到了有些变态的地步。
例如要求“颈要正”,一个小小的要领居然有几种变态的纠正方法,其中包括了衣领上别针、插t型尺,又或者最简单的办法将大盖帽翻转,轻轻放在头顶。
这种也不知道从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土方法特别有效,大盖帽顶上十分平整,这就意味着脑袋必须和地面成水平垂直,只要稍稍偏一丁点,帽子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地面坠落。
一旦坠落,最直接的后果是加时五分钟。
还有就是手,站军姿要求双手贴紧裤缝线,贴着十来分钟倒无所谓,可是贴上半小时一小时,人就变得极其难受。
人天生就有惰性。
新兵们往往会在每一个小地方偷懒。
不过老兵们早已经积累了一套几十年的部队经验摸索出来的训练经验。
手偷偷放松就以为老兵不知道?
oh!no!
才不会!
每次训练,班长们都会人手一副扑克,然后每只手上塞进一张扑克,这样的好处是只要新兵一旦放松,扑克就落地。
还有就是嘴,要求“口要闭”,好吧,那么嘴巴上也少不了一张扑克……
最令庄严松一口气的是,他还不是罗圈腿。
就拿紧急集合最慢的山东老郭来说,这厮就是个罗圈腿。
别以为天生的缺陷不能纠正,部队就是一所免费的罗圈腿治疗机构。
办法很简单,不是有武装带吗?
用武装带缩短到最短的状态,然后在两条腿上合拢,扣紧。
一个土制的物理纠正器就这么完成了。
庄严现在才觉得,其实人的潜力是非常巨大的。
正如那些从小练杂技压腿轻松一字马的杂技演员一样,这特么的罗圈腿还真的可以用这玩意纠正。
神了!
“一帮变态!”
庄严呼出一口白乎乎的水汽,将手轻轻伸进桶里。
冰冷刺骨的冷水一下子令早上已经被训得有些晕呼呼的庄严瞬间清醒起来。
“噢!这真的太爽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侍应,庄严发现洗冷水澡和使用冷水的好处。
这玩意真的能提神,尤其是越冷的天气里,效果越好!
洗了洗手,又泼湿了脸。庄严拿起果酸洗面奶,挤出一点在脸上猛地涂了几下,然后白毛巾捧了一捧水,狠狠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个来回,然后脱掉小帽,把脑袋也刷了一次。
炽热的体温将冷水蒸发,庄严的脑袋和脖子上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一旁的郭向阳好奇地问道:“庄严,你洗脸的那是啥玩意?”
庄严大方地将洗面奶递过去:“果酸洗面奶,洗脸用的,你试试?”
郭向阳憨厚地摇摇头。
庄严挺喜欢郭向阳的,和所有的齐鲁汉子一样,他有着那种朴实得如同山石一样的憨厚。
至少对于在生意场打过滚的庄严来说,郭向阳这种人已经是稀有动物了。
郭向阳摇摇头,咧嘴笑了:“不要,在俺们那儿,只有娘们才用这玩意。”
同在水沟边洗脸的徐兴国道:“你们没看人家庄严本来就细皮嫩肉啊?用时髦的话怎么讲?那叫保养!”
在一旁洗脸的不少新兵哄笑起来。
庄严不阴不阳道:“哟!我们的徐典型同志果然就是不同凡响……”
由于徐兴国的训练水准一直比排里甚至连里的绝大部分新兵都要出色,所以被当做新兵排的典型,好几次班务会和排务会上都受到了表扬。
庄严于是给徐兴国起了个外号,叫“徐典型”。
“山里的野猪皮厚才不需要保养,这人嘛……”
庄严左右环顾,似笑非笑地反唇相讥:“人皮还是需要保养滴!”
又有不少新兵哄笑起来。
徐兴国的老家在山里,庄严这么说,实际上是有所指。
“哼!”徐兴国脸一沉,冷冷哼了一声。
庄严看到徐兴国没有继续接茬,也就不再乘胜追击,于是没话找话问旁边的郭向阳:“老郭,我看你牛高马大,可是每次紧急集合为啥都那么慢?”
郭向阳脸一红,憨憨地笑了笑:“俺手笨,一紧张就哆嗦。”
庄严忽然好奇道:“老郭,我想问你个事儿,你为啥来当兵?”
郭向阳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