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特殊的敬礼!
闷罐车的时速并不快,庄严觉得这玩意也许只有几十公里的时速。
虽然条件并不舒适,但也不难受。
毕竟是受过严酷训练的士兵,在闷罐车里待着比住在野外的临时帐篷里要舒服多了。
倒是尿尿成了个大问题。
在上车之前,大队领导已经明确交代过,由于任务十万火急,因此一路上不会做任何停靠,一直开到终点为止。
路途长远,估计要将近二十个小时,尿在车厢里显然不行,像这种闷罐车,撒尿能熏死一车的人。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很快,士兵们就发明了一个另类的解决办法谁要尿尿,就让一个战友在背后拽住自己的武装带,然后拉开裤链,掏出男人的武器朝外一阵。
他并不知道具体的目的地,也不需要知道具体的目的地。
因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知道。
即便这列火车是开往战场,也不会有人后退。
当然,所有人大致都直到自己要去鄂北省,要去参加一次抗洪抢险。
每个人的心里此时或多或少有些小激动,没人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二十个小时,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
很快,进入鄂北省后,天空的乌云比之前在海训场看到的还要厚,几乎没有一片地方是干燥的,火车经过的地方都在下雨,好几次经过涵洞之前都看到有工程人员在忙碌,似乎在加固斜坡以防塌方。
空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紧张起来。
凌晨4点,在一个不知名的火车站里,火车终于停下。
横在闷罐车门口的铁链被取下,中队长周湖平拿着电喇叭在下面大喊:“下车!下车!”
大家背起背囊,穿上救生衣,拿起铁锹,纷纷跳下车。
整个火车站放眼望去,全是穿着救生衣的士兵。
“不要在这里停留,带出站外!带出站外集合到指定地点集合!”
显然,火车站的广播室都已经被部队征用了,广播里传来了一声声指示。
庄严迅速跟着自己的战友,集合了又往车站外跑。
到了车站外,在一片水淋淋的空地上站了大约三十分钟,雨中驶来了一辆辆车,其中领头车的车牌旁边挂着白色红字的牌子抗洪抢险。
接到登车命令,庄严爬上了一辆解放牌军车,在黑暗中驶向了国道,再一次朝着不知名的地点进发。
路上十分泥泞,车队前方有交警的警车闪着红蓝警灯在车队前方开道。
离开车站不久,路上便出现了积水,车轮碾开水,发出哗哗的声音。
庄严掀开篷布,向外伸出脑袋。
黑暗的视线中,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公路上车灯明亮,到处都是军用车队,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部队被送到这里。
只是偶尔会看到一些地方车辆,不过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去,消失在路的远方。
在车里摇摇晃晃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车队的速度很慢,偶尔还有点儿堵塞,因为前方的路被水冲塌了,临时搭建的露面必须小心翼翼才能通过。
做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加上之前海训的疲惫,很多人已经靠在自己的背包上睡着了,黑暗里,传来阵阵鼾声。
说不清为什么,庄严却怎么都睡不着。
睡意就像调皮不肯回家的小孩,怎么都哄不回来,闭着眼睛眯了一阵,睁开眼还是精神奕奕。
终于熬到了清晨,天蒙蒙亮了起来。
庄严掀开车尾后面的篷布,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当车外的景象映入庄严的视线中,把他吓了一大跳。
“我的老天!”
他忍不住惊叫起来,叫声惊醒了不少人。
“怎么了?”
“你们快看!”
大家纷纷挤到车厢后部,探头张望。
每一个士兵,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此庄严这才知道,这次的抗洪抢险和之前自己在铁八连当新兵时候帮n镇修水库通路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和这里的情形相比,n镇水库的那通路的情况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这是他见过最令人揪心的场面。
车外的平原之上,到处都是一片片黄泥水,淹没了农田和庄稼,整个地区仿佛都浸泡在水中一样。
到处都是浑身泥污的群众,三三两两,有的用自行车驮着脏兮兮的家具和杂物,低着头,失神的眼中流露出无奈和悲戚。
远方似乎还有不少人,在路边不断堆叠沙袋,里面除了和自己一样穿着军装的军人,还有一些是老百姓。
暴雨如鞭,稻田被淹,房屋倒塌,路桥冲毁,混沌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些露出水面的房顶、树梢还有孤独的歪斜的电线杆……
满目苍夷的景象令人的情绪都变得和天气一样,渐渐阴郁下去。
雨还在疯狂地下着,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庄严的心悬了起来,雨水在这种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会带来更多的水。
之前每天在中队的新闻里已经看到了一些镜头,从六月份开始,长江两岸的防洪防汛工作就没有停止过。
可是,真的当自己亲临其境,庄严这才发现自己简直无法用语言去描述这种惨状。
突然,有几个站在路边的小孩,看样子是学生模样,不过并没有背着书包。
这种时候,学校早就停课了……
“看!又有解放军叔叔来帮我们了!”
其中一个小姑娘指着庄严他们的军车,朝自己的伙伴脆生生地大喊:“好多解放军叔叔!”
然后,及格小伙伴竟然站在路边,向军车队伍行了个少先队礼。
车上的所有士兵,呼吸一下子变得浓重起来。
忽然,老七罗小明站在车边,默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行了个军礼。
紧接着,包括庄严在内的所有士兵,都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敬礼!
这不是任何一个条令里所规定的敬礼情形,甚至,它不符合条令。
庄严不知道老七为什么要敬礼,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敬礼。
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小伙伴,也许不是第一次看到解放军。
她们敬礼,代表着一种信任。
“解放军叔叔来了……”
这句如此简单的话,却让一整车号称铁血男儿的军人心里酸得里还,一种被人信任,被人托付的感觉从心底如同泉水般涌起。
车队继续往前开,后面的车挡住了视线,庄严很快看不到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小伙伴。
重新坐回车里,之前在火车上那种轻松的气氛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息,车外,那种万里泽国的景象依旧如同电影幻灯片一样在车外闪过。
许久,老七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低低地,而又无比坚决地说了一句:“兄弟们!这是我们拼命的时候了!”
第211章 决口了
傍晚,h镇外,直属队临时集结地。
从火车站下来之后,车队中途停了三次,最后又调转车头开了三次。
一直折腾到黄昏才最后到达这个h镇。
部队里有传言,说上级将1师调动三次是因为要将1师部署在最艰险的地方。
庄严和自己的战友在临时驻扎点刚刚放下背包,连踹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立即被带到镇外的一片空地上待命。
今天本来是八一建军节,按照部队往年的传统,八一比年还大,晚上肯定要加菜要喝啤酒的。
不过今年似乎不可能再过一个正常的八一建军节了。
八一节,正好赶上部署到抗洪前线,庄严觉得冥冥中似乎有种微妙的巧合。
现在,整个师正在陆陆续续进入这片指定的地区,据说张师长和政委带着师部的一些首长前去一线大堤和当地领导见面,商量怎么部署兵力的问题。
所有人的心此刻都悬在了空中。
昏暗中,一队队士兵和地方群众组成的队伍从身边擦肩而过,庄严还看到不少的群众扛着自己电视机,有些居然还赶着几头猪,朝着和大地相反的方向赶路。
一个浑身泥浆裹身的军人在庄严的跟前停下。
“兄弟,哪个部队的?”他问。
庄严打量了对方几秒钟时间,这才看出这是个武警部队的军官,肩膀上还有个少尉军衔。
但是,他身上的迷彩服已经完全被黄澄澄的泥浆包裹,不仔细看迷彩服上的领章和军衔,还真的看不出是哪个兵种。
“我们是陆军1师的,教导大队。”
“啊,是陆军的兄弟。”武警少尉问:“你们刚来?”
“对,刚到。”庄严说。
少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有没有烟,给我一根……”
说罢,又解释道:“我的烟,全让水打湿了……”
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已经稀烂的香烟,捏了一下,扔在地上。
庄严赶紧说:“有!”
拿出烟,给少尉。
少点咬在嘴唇上,伸出一双同样是脏兮兮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兄弟,麻烦你给我点个火。”
庄严看到武警少尉的手上到处都是小伤口,伤口上的皮肤都被泡成了惨白色,其中一个指头还缠着纱布。
“好……好……”他赶紧掏出火机,给少尉点上。
少尉满足地吸了两口烟,自嘲道:“我真是够笨了,早知道就用塑料包包好,没想到上来之后好几天都回不去,烟都没时间买了……”
庄严问:“你们哪个部队的?来多久了?”
少尉猛抽着烟,一根烟没几下就已经燃烧过半。
他说:“我们是鄂北武警总队的,7月3号已经到这里了。”
7月3日?
这已经二十多天了。
他再次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武警军官。
瘦!
第一个印象就是瘦。
脸颊早已经凹陷下去,下巴上全是稀稀落落的胡子,双眼中充满了疲惫,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浆,被雨水一淋,顺着脸颊往脖子里蹿。
庄严的心中一阵莫名地感动,眼角有些发热。
“少尉,我的烟都给你,你拿着。”他回头大声问:“谁带了塑料袋!?”
“我有!”王大嘴第一个上前,递上了一个塑料袋。
这是上火车前,部队给每个士兵发面包充饥,都用塑料袋装着。
庄严接过塑料袋,麻利地将烟和火机包在里头,递给少尉。
“拿着!”
“谢谢!”少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这里的情况很严峻,咱们武警和地方军区,还有民兵、地方政府工作人员全上了。目前全部荆江段的所有大堤都超过了历史警戒水位,而且第四次洪峰要来了,上面不远就是个分洪区,如果沙市水位超过45米,估计就要分洪了……一旦分洪……那里就全完了,分洪区里有三十多万人……”
他将烟揣进迷彩服的兜里,拍了拍庄严的胳膊。
“兄弟,我们一起加油!顶住洪峰!干他娘的!”
庄严用力地点了点头。
少尉说:“我要走了,耽误太久了,前面还在拼命呢!”
说完,转身去追自己的部队。
庄严看着少尉消失在小路远处的身影,心里异常地沉重。
一种巨大的责任如同大山似的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从前,庄严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兵。
小兵有小兵的活法,和平年代,又没仗打,就是训训练,比比武,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可做,更没那么大的能量。
可是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如果像那位武警少尉说的,这个分洪区里一共有三十多万群众。
三十多万……
那是多少个家庭?
还有这些家庭背后的财产,他们的田,他们的房子,他们养的鸡鸭猪牛……
那是他们的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一旦洪水突破堤坝,一旦发生决口,滔天的洪水将会席卷一切,将这些百姓多年来积攒的一点点家当全部付诸东流。
而这些人,是自己的同胞,是百姓,自己是当兵吃皇粮的,保护百姓是天职,义不容辞!
他忽然想起之前老七在车上说的那句“兄弟们,是我们拼命的时候了”,其中的含义,也许就在这里。
什么叫保家卫国?
现在这就叫保家卫国!
什么叫军人的价值?
这里就可以体现军人的价值!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这就是军人存在的意义!
什么叫子弟兵?
从人民群众中来,又回到人民群众中去,穿上军装扛起枪,就是一个军人,脱下军装投入社会,就是老百姓,这就是子弟兵!
没有了要保护的百姓,军人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如果你连为了百姓拼命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那么你就脱下这身军装,因为你不配!
不配!
……
师长张永军站在大堤上,脚下的泥土如同棉花一样柔软,迷彩鞋踩下去,混杂着腐烂的枯草的黄泥巴呼呼往外冒水。
他抬眼朝江面上望去,湍急的河水猛兽一样疯狂朝下游冲去,江面上,偶尔飘过动物和牲畜的尸体,甚至还能看到一些飘浮的家具……
最令张永军吃惊的是江面的高度,水位竟然比大堤后面的土地高度还要高出十多米,全靠脚下软绵绵的大堤顶着,随时都有可能会决堤!
这,简直就是地上悬空河!
大自然的威力,令这个大校军官站在其面前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要这条大堤出现一处决口,数以亿立方的江水会撕开每一寸江堤防线,然后如同一头疯狂的怪物一样席卷大堤后的所有农田庄稼和房屋,一切的一切都将淹没在滔滔洪水之中!
此时,在长长的大堤一侧,堆满了数不清的沙袋。
数不清的人,有军人,有民兵,还有地方政府工作人员都在拼命朝大堤上垒沙袋。
长江,此时已经是一条发怒的巨龙,人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时间在争分夺秒,还有两天,第四次洪峰就要从这里经过。
人在水上走,船在屋上行,万里长江,险在荆州。
目前自己脚踩的这条大堤,则是整个荆江段最险要的位置!
就在几天前,上游岷江、沱江、嘉陵江、乌江流域出现了暴雨洪水,形成了今年长江流域的第三次洪峰,与乌江洪峰汇合之后在宜昌以51700立方米每秒的流量止泻而下!
下游的沙市、石首、监利、城陵矶、螺山、洪湖等六个水文点形成历史最高水位!
张永军在赶来的途中直接向集团军首长多次主动请缨,要求将自己的部队部署到最险要的位置上去。
这次,他带来了自己麾下数千精兵强将,他对自己的部队有信心,这些小伙子们接受的是最严格最艰苦的训练,是最好的钢,必须用在刀刃之上!
“张师长!”
正当张永军看着江面出神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招呼。
转过身,张永军看到几个浑身浑身泥泞的地方干部一脚深一脚浅朝这边走来。
“是邓书记?”张永军等的就是他,俩人约好在这里见面。
“真不好意思,要你到大堤上见面。”邓桂海书记一边抱歉一边解释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自己的办公室了,这大半个月都在这里泡着,连瞌睡都不敢。”
俩人握了手。
张永军问:“现在情况如何?”
“情况不妙,地方民兵、群众,还有省军区、省武警总队、市武警支队,全都上了,监利那边,就连空降兵部队都早就赶过来了。前三次洪峰,我们算是顶过去了,但是现在第四次洪峰又说要来,据说流量比前几次洪峰还要大,现在,荆江沿线一百八十多公里的各个水文点录得的水位都超过里1954年以来的最高记录,你们再不来,我们真的就顶不住了……”
说完,眼角红了。
“你看”
他指向身后远处的一片黄汤水。
“今年是‘二度梅’的反常天气,从六月初到现在,已经下了12场暴雨,接连都没停过,光是七月中下旬降雨量就达到了三百四十七毫升,是往年同期降雨量的五倍,两万多公顷的良田啊……全淹了……”
他心痛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你放心,现在有我们在,我保证,我的部队一定能帮你们守住大堤!”张永军说:“上级让我带着部队来这里,就是看看你们这里最需要增援的地方在什么地方,我打算将我最好的部队顶上去!”
“你脚下这条大堤,这里是荆江段最险要的地方,都说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而荆江最险,则在这里。”邓书记说。
张永军说:“那好,我把我最好的部队给你放在这段大堤上!人在,堤就在!”
正说着,邓桂海身后的一名干部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起来,听了一下,然后,脸色就变了。
上前两步,他不得不打断邓桂海和张永军的谈话。
“邓书记,牌洲决口了……”
“什么!?”邓桂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第212章 紧急驰援
“三中队的!马上集合出发!其余中队由我带领,马上到大堤展开抢险!”
大队长温志兴说完,立即让值班中队长将一、二中队带走。
三中队里,立即传来各种低声议论。
“怎么把我们和一、二中队都分开了?”
“难道我们要去别的地方?”
“不知道……”
每个人的心再一次被悬在了最高点。
温志兴走到三中队长周湖平身边,低声道:“你马上登车,然后带着你的兵去师部临时驻扎点,在那里和工兵营舟桥连汇合,你们有紧急任务,马上赶去牌洲!”
周湖平听出了温志兴语气中的沉重,赶紧问:“大队长,出了什么事?”
温志兴说:“距离我们两百公里,位于下游的牌洲决口了,那里有几万名群众被困,军区龚副司令下命令了,不惜一切代价,驰援牌洲救人!舟桥连的冲锋舟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他们需要一些帮手,张师长命令我们大队派一个中队前去配合工兵营救人。”
周湖平忽然一个激灵,说:“有没有咱们部队的人?”
“有……”温志兴的脸黑了下去,口气变得更加沉重,“有很多去当地抢险的部队还没到达抢险地点,在途中就遭遇了洪水……鄂北省军区的政治部戴主任也失去了联系,包括空军部队某基地的高炮团……”
平素里最为冷静的周湖平也忍不住内心狂震了几下。
抗洪抢险最怕就是这种情况,你根本不知道前面已经决堤,正带着部队朝大堤上赶,迎头就遇上滔天洪水……
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行!我马上出发!保证完成任务!”周湖平向温志兴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记住!”温志兴喊住周湖平:“不切一切代价!救起每一个群众和战友!”
“大队长放心!我们教导大队绝对完成任务!”
几分钟后,庄严已经坐在了卡车上。
从昨天开始至今,他一直都在坐车。
作为一名士兵,他现在其实更渴望能够像那名武警少尉一样,马上冲到大堤上去参与加固和堵漏,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会儿被调往这里,一会儿被调往那里。
“班长,我们这是在干嘛?”庄严有些不乐意了,问老七:“别人都去抢险了,我们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今天坐车都坐到屁股开花了。”
老七瞪了庄严一眼:“就你庄严话多!当兵的还要问干嘛?让你去干嘛你就干嘛!现在没看到我们是去师部吗?肯定有任务。”
到了师部,大家下来集合。
庄严看到眼前已经排了长长的车队,每辆车上都架着三艘冲锋舟,工兵营的兵在跑前跑后,在车上跳上跳下,冒着大雨在固定那些冲锋舟。
“中队长!”舟桥连的连长张伟小跑过来,和周湖平相互敬了礼,“半个小时之后我们马上出发,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
周湖平道:“全都在这里了,一百二十三人。”
张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道:“行!够了!待会儿我们去到牌洲,你们派八十个人登船,每艘冲锋舟放两个兵,我们的兵负责驾驶,你们的负责救人,剩下的兵在岸上担任后勤保障队,人回来马上负责帮忙抬到附近的临时安置点,或者转交给医护队。”
周湖平点头说:“行,现在我们中队听你的指挥,这是你们的老本行,我们只是配合!”
由于海训,舟桥连携带的冲锋舟比较多,这次抗洪算是彻底派上了用场。
一个小时后,车队开始出发。
庄严再一次坐在黑乎乎的车厢里。
自己的车上除了战友,还多了几个舟桥连的工兵。
大家一路都在议论着去哪,去干什么。
救人?
当得知了任务的性质,庄严的血再次热了起来。
可是当得知牌洲那边的情况之后,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么多的部队官兵和地方老百姓被冲水冲走,而且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灾区。
这里面的危险性就不用多说,是个人都能想象到。
车队的速度已经尽量加快。
但是由于连日暴雨,一些国道甚至被水淹没,在车厢里摇晃了足足三个多小时,工兵营和教导大队的救援队伍才赶到了牌洲。
车队在一个江渡码头边停了下来。
所有的车灯都被打开,工兵营的吊机开始把一辆辆冲锋装吊下,慢慢放进水里。
码头上,到处都是人。
已经有别的部队比庄严等人早到,甚至有些冲锋舟陆陆续续在着边靠岸。
每条冲锋舟上都挤满了人,达到了载员的极限。
部队的冲锋舟一般只能坐12个人,可是有些从决口区回来的冲锋舟上居然挤了十五六个人。
水位线几乎没到了冲锋的船舷最上方,令庄严倒吸一口冷气。
但是,他从其他部队的士兵身上却看不到恐惧。
也许,所有人都已经忘了恐惧。
每过一分钟,整个决口区就会有更多人失去生的机会,这是在和时间赛跑,和死神比赛!
“庄严、王大通!”周湖平点了俩人的名字。
“到!”
“你们俩记住,要听从工兵的指挥,你们只是配合他们,要服从命令!”
“是!”
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没有任何时间交代细节,时间就是生命。
俩人立即跳上船。
工兵营的操舟手立即拧动手柄,马达轰鸣声中,冲锋舟的船头轻轻昂起,朝着黑暗深处开去。
船上一共有五人,两个工兵营的兵,一个地方女干部。
五人在船上很快相互作了自我介绍。
负责操舟的兵是个上等兵,叫覃彦铭;而另外一个上士班长叫黄寒瑞,而那个地方干部是牌洲本地的,叫姜文英,是个女干部,是本地某村的妇女主任。
“黄班长,姜主任,你们在看什么!?”
“这一带的地图。”黄寒瑞指着地图说:“姜主任说,这一带,刚才其他部队的冲锋舟已经往那边去搜索了,根据我们负责的范围,位置在这里”
他将军事地图转到庄严的面前。
庄严学过军事地形学,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各种标记,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按照地图上的标定,这里原来是都是农田和房屋,可是此时,哪里还有农田的影子?在水面上还能看到的,就是一些屋顶和树冠,这种水深,至少达到了三四米……
而且,水流十分湍急,长江高于地面的水位正在不断通过决口往外涌。
覃彦铭必须控制好冲锋舟,不能快,也不能太慢。
快了,很容易撞到水下的障碍物,造成船毁人亡;慢了,会被水流推着往后走,根本无法前进。
“这真的是……造了什么孽啊……”
看着眼前一片汪洋大海般的洪区,姜文英终于忍不住,一把捂住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213章 大营救
“大姐,你怎么了?”
庄严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痛哭失声的女人。
姜文英继续掩面痛哭:“我大爷二爷还有三爷他们及家人都还在里面,都没跑出来……”
庄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安慰道:“大姐,你们家老爷子吉人天相,肯定没事……你看,咱们现在这么多部队都在这里搜救,很快能够把他们找到……”
姜文英说:“决堤前我就劝过他们,让他们先去县城亲戚家避一避,他们就是不听……就前几天,这边的大堤还发生过管涌,后来解放军过来堵住了,等解放军一走,我们都很害怕,害怕还会有管涌,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庄严问:“你们这边没人负责巡查吗?”
姜文英说:“有,可是不管用,交界的地方是两个村中间,可是组织的地方抢险队人数根本不够,有事再通知解放军,没赶来大堤就已经决口了……”
庄严忽然抽了口冷气,问:“大姐,你知道今天有多少解放军进去了吗?”
姜文英抹干了泪,想了想,忽然又哭了,说:“我问了这边逃出来的人,他们说决堤之前有两支解放军队伍进去了,大概有几百人,估计还没到达大堤就决口了……”
船上的几个兵的心顿时凉了起来。
这种大范围决口之下,人在洪水面前兼职连蝼蚁都不如,汽车都能给你淹没,更别说是人了。
决堤的洪水流速很快,几乎就是巨浪一样卷来,这……
想到这里,庄严赶紧掐住自己的念头。
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愿意往下想。
黑灯瞎火的夜间,面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洪水,那几百个战友,他们生还的机会有多少呢?
现在,不光是庄严所在的部队,周围的部队,只要有冲锋舟的,都往这里赶来。
但是从八点二十分决口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
他们能坚持五个多小时吗?
……
和庄严他们一起星夜驰远的还有不同军种的各个部队。
不同的车队从四面八方开始给赶往嘉鱼县。
洪区的周围,所有的救援力量被动员起来。
午夜零时,武警鄂北省消防总队七十名官兵带着6艘冲锋舟赶到……
3点30分,g军区舟桥旅某部带着68艘最新型的野战冲锋舟赶到,并且迅速展开救援。
4时,地方政府直接调动了十几艘驳船,将它们开到洪区中不同的位置,用来接送获救人员……
陆军航空兵某部当夜起飞直升机3批次9架次,抵达牌洲上空,向水中紧急投放了3万件救生衣。
只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98抗洪中最为悲壮的一夜。
这一夜,部队投入的救援兵力总共达到3000余人。
每一个参与救援的士兵或者地方干部、群众,心里都在默默祈祷。
为了节省冲锋舟上的位置,多能够尽快多救几个群众或者战友,负责救援前线指挥的黑脸副旅长马德忠对着已经聚集在大堤上的百余名记者,来不及解释任何理由,红着眼睛大吼道:“记者不能都上船!不听话的都给我捆起来!”
这些拿着摄像机、相机器材的无冕之王们,在这个黑大个中校面前顿时全部安静下去,只派出了几个代表,其余全部留在岸上等候消息。
在救援部队还没有赶到之前,在洪水滔天的洪区里,早已经上演着一幕幕生死瞬间。
当夜19时,接到地方防总的紧急求援,g军区舟桥旅某营199名士兵和空军某高炮团某营176名士兵3分钟内完成了登车出发。
15台车浩浩荡荡出发,路面渐渐已经出现了积水,不断有老百姓从路两边淌水朝相反的方向跑。
“决堤了!快跑啊!”
有人在黑暗中慌张地喊道。
但是,车队并没有调头,而是沿着既定路线朝大地方向赶去。
8点25分,车队在牌洲某高地附近和55岁的省军区政治部主任戴应忠少将的车队汇合。
戴将军看了看周围,他知道,此时的牌洲大堤已经处于极其危险的管涌状态。
但是,军人不就是应该在灾难来临之际处于最危险的地方吗?
何况,防总那边已经下达了命令。
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
他咬牙下令:“跟着舟桥旅赶紧上。路两侧有路标,沿着路标可以到达大堤,堵管涌!”
车队再一次沿着已经浸水的土路朝着大堤方向前进。
开进!
继续开进!
车上所有的士兵都握紧了自己的工具,屏住了呼吸,严阵以待!
只要到达大堤,马上展开抢险!
自己是舟桥兵,干的就是架桥修路的活儿,堵大堤,这是自己擅长的老本行。
晚上的8点30分,正当车队已经靠近大堤,相距不到两百米的时候,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险堤在管涌不断抽走泥沙之后终于轰然塌陷!
大堤!垮了!
溃口处,足足十米的水位落差产生了巨大的动能,如同泄洪的闸门被打开,江水就像一匹挣脱了锁链的野兽般咆哮着冲出了原本的河道,朝着面前的万顷良田疯狂扑来!
车队中,十几吨重的红岩牌重型牵引车像火柴盒一样被洪水掀起,连翻了几个身。
几个小时之后,长江江水在这里变得像一排排海浪,把溃口撕开足足有一千米!
狂泄而下的洪水直接淹没了整个牌洲大垸,卷走了全部赶来这里抢险的解放军官兵。
在洪水刚刚扑来之际,车上的指挥员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脱掉迷彩服,弃车下水!”
“把腰带斜挎在身上,这样便于捞救!”
“大家结成对子,游泳好的人配对游泳差的,相互帮忙!”
“同志们,一定要保持好体力,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
一道道临危不乱的指令被发出。
士兵们把5个爬到车上的群众编入了战士互救组,司机将驾驶室里唯一能作为救生用途的汽车海绵垫全部给了一对母女。
生死之际,军人从骨子里培养出来的那种保护老百姓的舍生忘死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事后,这5名群众和那对母女最终安然获救。
那一夜,在洪水扑来之际,当15辆军车沉入水中,没人喊出什么豪言壮语,但是,做人的道理、军人的责任、人民的利益,这些理念却在一瞬之间在每一个军官和士兵的心中迸发出来。
战士朱海平下水前,和官兵们一同被困的一名母亲将自己3岁的女儿托付给他。
朱海平想都不想,将自己身上的救生衣脱下要给女孩穿上,但是发现在大水中根本无法做到的时候,他干脆将救生衣做成小船,把小女孩放在救生衣上,一路托举着游向路边一棵大树……
你会说什么呢?
一件救生衣而已吗?
在滔天的洪水已经扑到面前的时候,一件救生衣就是一条命!就是获救的希望!
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把面对死亡的艰难留给自己。
这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士!
事后有人采访从牌洲决口洪水中获救的士兵,说既然知情的群众和村民都纷纷往大垸外跑的时候,你们解放军怎么还要往大堤上冲?
回答很简单,但也很深刻。
战士说:“不总是说‘险情就是命令’吗?我们去大堤,只是想把大堤的溃口堵上啊!”
这就是解放军!
这就是子弟兵!
这就是最美的逆行者!
第214章 军史上最长的点名
夜已经深了。
滔天的洪水漫过了牌洲大垸大片的农田、房屋之后,似乎也终于累了,总算安静了下来。
整个牌洲大垸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湖泊,只有那些长得还算高的白杨树们顽强地在水中矗立着,露出半截树身。
这些白杨树,就是那400名逆行的勇士唯一的救命稻草。
只要没被洪水冲走,士兵们都会死死抓住树干,保持着固定的姿势等待着救援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水位一点点上涨。
最可怕的是在黑暗中经常会传来“咔擦”的声音,那就代表着树枝已经承受不住挂在上面的战士的体重,生生折断。
这就意味着,有人也许会落水,也是会失去生命……
冰冷的江水令人的体温开始逐渐下降,有些年龄小的士兵已经开始坚持不住了。
于是,有人开始不断朝周围叫喊,他们开始相互了解,周围树上还有谁在。
“兄弟,你们那棵树上的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空军高炮团的……”
“我们是舟桥旅的……”
为了防止打瞌睡,干部们开始和战士们拉起了家常。身上还有手电的干部,干脆打开电筒灯光,不断照射周围每棵树干上的人,开始一个个点验。
有人爬到了树顶高处,观察四周围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救援人员的到来。
有的战士开始在树干上划下记号,给不断上涨的水位做标记。
舟桥营的教导员周光明,和其中四十多名空军士兵被困在了一片距离自己部队有几百米外的杨树林里。
他水性比较好,抱住第一棵树的时候,头上有一名空运战士,他觉得这树小了,经不住两个人挂,于是不往上爬,歇了一下,游到旁边另一棵树上去。
这棵树比较安全,位置又顺水,比较舒服,可是不一会儿,他又把这个好位置让给了另外一名战士,自己又换了棵树抱着。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就会松手再换棵树。
这一夜,他接连换了好几棵树。
游到哪,他就会鼓励那棵树上的战士:“我是舟桥营的教导员,我们旅就在附近,有很多冲锋舟,他们很快回来救我们,大家一定要坚持住!”
就这样,不同军种、不同建制、不同职务的官兵开始在白杨树林中相互鼓励,而周光明,也正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依旧做着他的老本行政治思想工作。
洪水的激流中,经常会飘过许多东西,家具、家畜,甚至老鼠和蛇,还有人……
黑暗中,一个叫葛保国的战士发现自己挂着的树边飘过一个“物体”,他仔细一看,好像是个人。
于是他赶紧一手抓树,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了飘浮在水里的人。
拉过来一看,居然是一个老人家。
老人家也不知道在水里漂了多久,不过人还活着,有气息,不过太虚弱,人已经爬不动树。
“小伙子……我不行了,你要活着……扔下我吧……”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葛保国为自己冒险,奄奄一息地说道。
“不!”葛保国只回答了一个字。
“扔了我……不然……”
“不!”
还是一个字。
葛保国将老人抱在自己的身旁,一手抓住树干,就这样在水里足足坚持了九个小时,熬了足足一夜。
直至获救的时候,勾住树干的手臂和挨着树干的胸膛早已经血肉模糊,右手僵硬成了钩型。
还有另一名战士苟峰。
他被洪水一下子冲出很远很远,糊里糊涂中,他居然抓住了一棵树,还爬上了上去。
稍微清醒之后,苟峰浑身都在疼,到处都是划伤的伤口,肚皮和腿的内侧都被划烂了,冰冷的江水一冲,疼得呲牙咧嘴。
他的周围没有任何树,只有他这一棵,到处空空荡荡,只有浑浊的江水。
他朝着周围大喊,没人回应他,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水开始慢慢地一寸寸上涨,他开始一寸寸往上挪。
突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飘过来。
“是树干?”
他顿时惊喜万分。
要知道,能找到一个漂浮物,至少自己会多一份安全感。
等漂浮物飘到自己的身边,他猛地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抓向了这个漂浮物。
很顺利!
他抓中了!
可是定睛一看,差点将他吓得从树干上滑下去。
这个漂浮物有头发!
是一具尸体!
周围黑灯瞎火,又毫无人烟。
苟峰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可是马上又用力一抓。
尸体,也不能放弃。
他将尸体拖过来,发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橘色救生衣……
苟峰的眼睛一下子热了,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是战友!
仔细检查了一番,那个士兵已经没气了,牺牲了。
他说不出的难过和伤心,虽然认不出是哪个部队的战友,可是,和自己一样,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
“绝不能让战友的尸体漂走!”他咬着牙,向自己发了个誓,除非自己死了,否则绝对要保住战友的尸体!
恐惧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紧紧抱住了自己战友的尸体,默默等待着救援的到来。
正当苟峰还抱着战友尸体在水中孤独难捱的时候,在杨树林中,一名新兵憋不住想撒尿了,可是此刻他的这棵树下方是自己的连长和营长。
“营长,我想撒尿,我下去。”
营长说:“别动,这时候还动?在上面待着!要撒尿就撒吧!就在上面撒!”
新兵犹豫了一下,说:“营长,这样会淋到你的头上……”
营长说:“让你撒你就撒,那么多废话干嘛?”
新兵最后真的憋不住了,尿水从裤裆里滴落,垂直而下,全淋在了营长的头上……
“营长,对不起……”
营长说:“现在都啥时候了,还对不起个球啊!保住你自己的命最要紧!”
过了一会儿,新兵忽然又说:“营长,如果我们能回家,回家了我给你洗个头……”
营长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省点儿气力抓住树,你要是抓不住,给老子洗一百次头我都不饶你!”
爬在顶上的新兵,眼圈一下子全红了。
“要不,我们点名吧?”刚刚把周围的树挨个游了个遍,数清了人数的连长黄顺华忽然提议
营长想了想,点点头说:“行,还可以组织以下唱歌,让大家伙都别睡着了。”
在冷冷的夜风中,连长黄华顺开始吹响了救生衣上哨子。
“滴点名了!”
“滴全连集合!”
“滴全连点名!”
“林庆忠!”
“到!”
“xxx!”
“到!”
“xxx!”
“到!”
……
点完名,黄连张和营长商量后决定,每隔十分钟点名一次,然后再过十分钟就组织唱一支歌。
从《团结就是力量》唱到《咱当兵的人》,从《咱当兵的人》又唱到《说句心里话》,再从《说句心里话》唱到《小白杨》……
咱当兵的人
有啥不一样
只因为我们都穿着
朴实的军装
咱当兵的人
就是不一样
为了国家的安宁
我们紧握手中枪
说不一样
其实也一样
都在渴望辉煌
都在赢得荣光
说不一样
其实也一样
一样的风采在
共和国的旗帜上飞扬
熟悉的军歌一次有一次回荡在牌洲洪区上空,一次又一次……
10分钟一次的点名,点了一次又一次……
这次点名,足足点了9个小时!
有人说,这是解放军军史上历史最长的一次点名,也是最为悲壮的一次。
第215章 救援!救援!
庄严觉得这天晚上遇到了这辈子最多的各种昆虫和动物,密集度之大,令他想起都有些头皮发麻。
相比起在野外搞生存训练遇到的蛇虫鼠蚁,牌洲决口洪区里的各种生物此时似乎完全被洪水从地底下和草丛里逼迫出来。
好几次,庄严居然看到有蛇游到了冲锋舟边,挣扎着往船上爬!
那些蚊虫还有不知名的各种昆虫,失去了植物的庇护,全部飞到空中疯狂乱窜,庄严和王大通等几人根本不干张嘴说话,说话之前都要用手捂着嘴再说。
因为只要嘴一张,估计就会飞进至少好几只蚊虫。
庄严等人只能靠大号的手电筒照射周围寻找被困人员,其实手电筒照射的范围十分有限,所以船只能慢慢开,一来安全,二来也不容易错过被洪水围困的群众。
可是手电片片又特别招惹虫子,蚊虫全都往有光的地方飞来。
整艘冲锋舟上的人,luo露在外的脖子和手背上很快被叮得到处都是包,奇痒难耐。
“看!那里有火光!”
王大通一手挡住嘴巴,一手着右前方大喊起来。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顺着王大通指向的位置望去。
是火光!
隐约中,距离冲锋舟右前方大约一百多米之外,一簇橘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着。
有火,那就一定有人!
一定是被困的人点起了火,释放求救信号!
“开过去!”
上士黄寒瑞命令操舟的上等兵覃彦铭,“前方五十米处有几棵树,从中间慢慢穿过去,不要急!”
冲锋舟的马达慢慢降低转速,在覃彦铭的操作下穿过几个树木中间的空隙。
“蛇!有蛇!”
坐在右侧船舷边的姜文英忽然尖叫起来,人下意识地朝左侧靠了过去。
姜文英突如其来的更换位置,导致船稍稍晃动了两下。
“不要慌!”黄寒瑞大声喝道,“如果待会儿人多,一定交代大家不能突然起身移动,不然人多的时候船会翻的!”
看到黄寒瑞紧张的表情,庄严赶紧抄起放在冲锋舟里的一柄单兵工兵锹,和姜文英换了个位置。
果然,他靠近右侧船舷才发现,旁边的树上爬了好几条蛇。
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是,树干上还趴着几只蛤蟆和四脚蛇之类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在手电光中令人头皮发麻。
“老乡!我们是解放军!有人的就应一声!”
船还没到达火光处,王大嘴首先忍不住,朝着火光的方向高喊起来。
“有人!我们在这里!有十几个人!”
“是解放军来了!”
“我们有救了!”
黑暗中,各种喜悦的声音夹杂在流水的响声中传来。
不仅是被困的人高兴,就连船上的几个兵都喜出望外!
有人,而且还是十几个!这就意味着能够就起不少人,这些,都是人命!
“不要慌!你们不要慌!”
冲锋舟靠近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山坡,火光周围似乎有人影在晃动,而且人影还不少。
看到有解放军士兵驾着冲锋舟过来,山坡上的人急不可待要冲到水边。
天还在下着雨,地面湿滑,现在黄寒瑞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不慎滑进水里。
水里太急,周围太黑,而且状况复杂,一旦滑进水中,没人的担保还能不能在黑夜中把人找回来。
“你们别急!”庄严也忍不住跟着高喊道:“我们会救你们出去!”
“啊”
快要冲到随便的一个妇女忽然尖叫着又调头跑上山坡。
“好多蛇!”她大喊着。
庄严赶紧走到船头,用手电朝水边周围一照,顿时吓了一大跳。
虽然自己好歹是经过野外训练的预提班长,可是眼前的情形庄严一辈子都忘不掉。
好多的蛇!
密密麻麻的蛇!
花花绿绿,各种品种,就连庄严也分不清到底有毒没毒。
他将手电朝周围的地面上照了一番,视线中看到的情形让他更是吃惊不已。
不光有蛇。
有蛤蟆,有老鼠,甚至连鸡鸭都有!
这些动物显然比人还要惊恐,蛇除了多一些,似乎也没有什么攻击性,旁边的青蛙和蛤蟆它也不去咬……
那些鸡鸭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居然躲在这个随便的草丛里避难。
看来万物皆有灵性,求生**也不光是人才有。
冲锋舟的船头轻轻撞上了山坡,庄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迷彩服的裤子扎紧,跳了下船,拉住缆绳将它钉入泥土中。
“打横!把船打横!”黄寒瑞指挥着操舟手将船横过来,这样可以方便山坡上的人登船。
庄严用工兵锹将挡在前面的蛇虫鼠蚁全部挑得远远的,径直朝山坡上跑去。
山坡顶上,将近二十个男女老幼或蹲或站,在一个一米高砖垒起来的破墙旁围作一圈,火是点在这个类似猪牛棚之类的建筑的中间。
也幸亏是这话总地方,否则火在雨里根本烧不起来。
看来,这把火是让他们少吃不少苦头。
没有火,兴许庄严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发现这些被困的老百姓。
“老乡,你们一共多少人?”
“连带孩子在内,一共十五个。”一个中年人显然是这些人中的头,看了一眼冲锋舟说:“快带我们离开吧,这里的水还在涨……”
黄寒瑞面有难色道:“老乡,我们的船只能坐12个人,连带我们几个,只能坐下七个……要不,我们先让老人孩子上船,然后回头接你们?”
中年人闻言,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你们把我们都带走吧,求求你们了。”
听到黄寒瑞让其中一些人留下,中年人和他身边的人都急了。
“这里的水还在涨,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淹死……”
“刚才我们是拼了命才游过来的,好多人被冲走了,求求你们了,解放军同志,把我们带走吧。”
“这里太可怕了,我不留在这里……”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嚷嚷,场面顿时有些混乱,有人已经忍不住,跑向那艘冲锋舟,要爬上船……
几个被老人搂着的孩子开始哇哇大哭,场面一片混乱。
其实,小山包上的这些人早就吓破胆了。
决口之后的洪水如同猛兽一般席卷了整个牌洲,这些逃出来的人都是九死一生,不少人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朋友或者亲人被冲走。
他们好不容易游到这里,靠着这个废弃的鸡舍避雨,烧掉了包袱里还算干爽的衣物,为的引起救援人员的注意,为的就是活下去。
求生,只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冲锋舟旁很快就挤了一大队人,都想急着上船。
核定转载12人的冲锋舟很快左摇右晃,急得船上的操舟手覃彦铭大声警告:“不要挤上来!船要翻的!”
庄严忽然暴喝一声:“都给我停手!”
他二话不说,上前将那个带头的中年人车下船。
中年人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庄严指着坡上几个老人和小孩说,怒道:“你懂不懂什么叫男人!丢脸!”
中年人被庄严怒喝,先是一愣,接着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家没了……我的田地也没了……我的老婆孩子都被水冲走了不知死活……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庄严看着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是啊……
男儿泪,不到伤心时,谁会流?
第216章 遇险落水
“大叔……”
庄严缓了缓口气,上前扶起中年人。
“这样你看行不行,我们和另一个战友留下,尽量挪出位置来,这里的乡亲里年轻力壮的让让小孩老人还有女人先上船,我在这里陪着你们剩下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几个本来因为心急想挤上船的壮年男人都低下了头。
“这位姜大姐要带路,另外两个是我们舟桥部队的战友,他们要开船,我们俩留下!”
他指了指王大通。
王大通点点头,也跟着说道:“对对对,我们俩留下,你们放心,部队一定回来,相信我们。”
其余几个年轻人和中年人也跟着点头,大家慢慢让开了路。
庄严和王大通赶紧将山坡上的老人和孩子,还有几个女人送上船。
船上挤上了九个大人和三个孩子,岸上还有三个稍微年轻力壮些的男人。
黄寒瑞坐在冲锋舟边,冲着庄严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庄严,你放心!我很快会回来!”
说罢,马达轰鸣,冲锋舟慢慢调转穿透,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等冲锋舟走了,王大通看看周围已经没人,悄声问庄严:“你有把握船一定能找到我们?”
刚才庄严其实根本没想过这些。
之前虽然拿着地图,也有姜文英引路,可是黑灯瞎火的,洪水几乎淹没了一切的地标,根本没办法按照原来的计划搜索固定区域。
之前也是胡乱开,无意中看到这里的火光而已。
“没。”庄严低声道:“你这个大嘴巴别嚷嚷。”
王大通撇撇嘴,也没再说啥,跟着庄严上了小山包。
几个人坐在火堆旁,默默地等着。
没人说话。
周围除了水流的哗哗声,还有偶尔从远处传来不知什么东西撞击发出的闷响之外,静的可怕。
庄严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安慰这些老百姓。
他们没了土地没了庄家没了房屋,甚至有些人的亲人生死未卜,庄严感到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去让他们安心。
对于庄严来说,这一夜是漫长的。
水还在涨,这个本来就不高的小山包很快只剩下了不到十平米的地方可以坐人。
留在这里的人显然已经开始愈发焦急。
船走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回来……
“他们……”之前那个嚎哭了一回的中年人忽然问:“还会不会回来……不会找不到我们吧?”
“不会!”庄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他不能露怯,否则场面就会乱。
“我们当兵的从不放弃战友,更不会放弃你们老百姓,他们一定会回来!”
“可是这水……”中年人看了看身后,洪水已经漫道了不足两米之外。
庄严想了想,脱下身上的救生衣,将他递给中年人。
“拿着!”
“你……”中年人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个士兵居然会将身上唯一的救生衣递给自己。
救生衣。
在大洪水中,这就是唯一可以活命的希望了。
“我们练过游泳,不会有事!”
回头看了看王大通,说:“是不是?”
王大通也脱下救生衣,递给另一个老百姓。
“拿着。”他说。
只有三个老百姓,现在两人身上有救生衣。
对面的中年人的手有些抖,良久,他的眼泪忽然淌了下来,说:“解放军……解放军是最伟大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飞快流逝。
船,还是没有出现在视线里。
水,开始完全淹没了不到五米高度的小山包,庄严等人的脚踝以下全浸泡在水里。
“站在鸡舍上面,还可以顶一阵!”王大通说。
几人赶紧爬上鸡舍,粘在不到一米高的破烂砖墙上。
“完了完了……这下子……都完了……”中年人有些不知所措,嘴里叨念着:“我不甘心,我老婆孩子如果没死……她们也许被人救了,在岸上等我……”
庄严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事到如今,真的面对危险,他忽然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给父母写一封信。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太多的话要和父亲说了。
这么多年,和父亲针锋相对,可是,他想告诉父亲,自己不是震得恨他……
虽然一个多礼拜之前庄严学会了游泳,但毕竟只是初哥,面对流速极快的洪水,他心里根本没底。
水,已经漫到了鸡舍上,庄严的双脚已经完全浸在了水中。
那些失去了土地庇护的小动物再一次朝鸡舍旁靠拢过来。
蛇、老鼠、还有青蛙和蛤蟆……
已经没有人去计较这些了,能活着离开已经很不错了。
黄寒瑞他们的船,为什么还没到?
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难道他们迷路了?
现在火堆已经熄灭了,没有明显的指示标记,周围黑得可怕,哪怕有船经过,如果太远也看不到自己。
“待会儿如果听见有马达声,记住吹哨子!”庄严对中年人说,指了指他救生衣上绑着的哨子,“那样他们会过来就我们。”
还没等中年人回答。
突然,脚下的土墙终于承受不住洪水的冲击,哗啦一下全倒了,五个人全部噗通地跌进了水中。
“待会儿如果我们被冲走,记住,朝那边游!”王大通冲着众人大喊,手指着身后不远处的几棵露出水面的杨树,“只要抓住树,就有救!”
庄严四处寻找能够当做漂浮物的东西,哪怕是一根木头也好。
可惜,还偏偏什么都没有……
水,已经没到了腹部。
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庄严和王大通,还有几个老百姓直接被大水冲出几米之外……
“庄严!顺着水朝下游!”王大通第一个钻出水面,他到处在寻找庄严。
轮水性,他比庄严好。
可是,周围看不到庄严,只看到两个穿着救生衣的老百姓在旁边一浮一沉朝远处漂去。
“划水!抓住树!不然就没命!”
王大通一边说,一边拼命朝着原先已经确定好的那几棵树游去。
庄严昏头昏脑地被卷进了水中,猝不及防灌了两口浑浊的的江水,终于浮出了水面。
在半个月前,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绝对死定了。
现在,他忽然庆幸当初自己被老七绑着背包带揣进海里。
他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军队里的班长和军官们虽然看起来很粗暴,但是实际上是在救自己。
他们用着各种强迫手段逼迫自己学会各种技能,其实就是要在某些关键时刻让自己不至于白白丧命。
“回去一定要请老七去小店里好好吃一顿鲮鱼煮面条才行!”
所幸的是,决堤已经有六个多小时了,水流早已经没有刚刚决口时那么急,相对变得平缓了一些。
庄严虽然武装泅渡算不上优秀,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自保。
可体力是有限的,自己必须抓住树,没有树,迟早还是要被淹死在洪区里。
远远地,他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王大通,在自己前方大约三十多米的地方,正朝着约定好的树的位置游去。
“大通!”
庄严一边划水,尽量让自己漂流的路线对准几棵白杨树。
“跟着我游!”王大通听到庄严的声音在身后,他也不敢停下或者转头,生怕错过几棵树的位置。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不知道会漂流多久才能找到别的树。
万一找不到……
等待自己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庄严将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他觉得现在自己比泅渡的时候更加有力气,游得更好。
死亡仿佛是隐藏在身后黑暗中的一头猛兽,只要自己稍有放松和不慎,就会从黑暗中扑出来,将自己一口吞掉……
王大通第一个抓住了白杨树。
其他几个老百姓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被他捞住了,一人一棵树安排得妥妥的。
老兵就是老兵,在心理素质上,王大通比庄严还要淡定。
这得益于他早已经参加过海训,并且有着不错的游泳技术。
所幸老天保佑。
庄严并没有错过几棵白杨树,他抓住了其中的一棵,死死抱住。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胸膛之上有什么在动。
低头一看,头皮一阵发麻。
是几只蛤蟆和一条蛇。
他也顾不得害怕,赶紧用手将这些东西拨开,然后爬到了树上,找了个树桠勉强踩住。
“都没事吧?”
“没事!”
“我……我还在……”
三个老百姓早已经吓得话都哆嗦了。
“现在,我们只能等了……”王大通看看周围,无奈地苦笑起来。
庄严想起了哨子,对穿着救生衣的中年人说:“记住,听见马达声,就吹哨子。”
还没等他话音落地,那个中年人忽然开始吹起了哨子。
滴滴滴
清脆而尖锐的哨声回荡在黑漆漆的水面之上。
“你干嘛!?”庄严问。
中年人说:“我听到马达声了!”
“真的!?”庄严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果然,真的有马达声传进耳朵里。
可是,那不像是冲锋舟的马达声。
“是直升机!”王大通指着天上,大声地叫了起来。
一个闪着几盏小灯的黑影出现在夜幕中。
“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我们!”中年人第一时间朝着天空挥手。
庄严苦笑道:“没用的,他们听不见的……”
上次在山区里救援一中队一班,庄严就近距离见过直升机。
直升机附近气流声和螺旋桨的声音能够遮盖掉一切,何况还是在百米的高空之声。
直升机机腹下的探照灯如同一道雪亮的光柱,在水面上扫来扫去。
中年人不甘心,拿起哨子一顿猛吹。
庄严现在只能祈祷,直升机上的驾驶员或者机务员之类能够看到水面上的自己和其他几个人。
又或者,会有奇迹出现,他们真的听见了下面的哨声?
不过,几分钟后,现实残酷地打了庄严的脸。
奇迹没有出现,直升机在附近盘旋了一阵,调头飞往别的地方去了。
周围再次陷入了安静和黑暗。
所有人的心,比周围的江水还要凉。
第217章 救兵
“大嘴,你说……”抱着白杨树,庄严忍不住问王大通:“我们会不会光荣掉?”
“别特么瞎扯淡了!”王大通说:“庄严我跟你说个事,他们会回来的。”
庄严苦笑道:“就算舟桥连的人待会儿回来,我们也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怕是难找到。”
“没事。”王大通大声说:“我保证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算命先生说我的命最硬,有我在这里陪你,一准没事。”
庄严想起了王大通的那张著名的乌鸦嘴,忍不住调侃道:“好了,你老人家就别吹了,要说倒霉事,你的预测一个比一个准,要说好事,你丫从没说中一次。”
王大通忽然问:“庄严,你怕死吗?”
庄严摇头道:“不知道,刚才被水一下冲走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死定了……”
“那现在呢?”
“现在好多了。”庄严说:“回去我得请老七喝酒,如果不是他把我扔到海里,如果不是刚刚参加了海训学了游泳,今晚我估计得当烈士。”
王大通说:“行了,你当不了烈士的,决堤了好几个小时,现在的水流没那么急了,只要咱们吊在这树上,就死不了,现在是晚上,直升机和冲锋舟很难看到我们,可是一旦天亮,事情就好办了。”
边说着,王大通边看看天。
“我估计还有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咱们地撑下去。”
“好!”庄严现在觉得有王大通在自己身边倒也不错,这是个乐观的老兵,至少和他在一起面对危险,心境也会轻松许多。
“老乡!”庄严忽然想起了那几个老百姓,于是大喊:“你们都还在吗?”
“还在!”
“在这里呢!”
“我在这棵树上。”
传回的声音让庄严放下心来。
三个老百姓都没事,至少这一趟不会有什么遗憾。
只是,白白挂在这里听浪费时间。
据说有四百个和自己一样的士兵还有军官被困在这片洪区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自己那么好运气。
果然情况和王大通估计的一模一样。
天太黑了,黄寒瑞等几人的冲锋舟一直没有回来。
直升机倒是经过几次,可是都没发现下面的几棵树上有人。
每次直升机飞过来,庄严等几人都要大喊大叫,又吹响哨子,可是没用。
没人发现这几棵树上有人。
“大通!水里有东西!”庄严忽然看到远处的水面上有十几个东西漂过来。
王大通看了一眼,紧张地说:“我艹,该不是尸体吧?”
庄严的心也悬了起来。
他最不愿意看到这些。
可是他明白自己一定会看到。
大堤决口,整个牌洲没来得及逃走的老百姓数以万计,还有那思白明和自己一样的官兵……
“是救生衣!”在最前面的树上,一个老百姓叫了起来。
“能捡就捡一件!”王大通顿时来了精神,一只手吊在树上,身子朝外伸出。
很快,他从水里捞起了一件救生衣。
庄严身上的救生衣已经给了另外一名老百姓,这些忽然出现在水面上的救生衣简直如同雪中送炭。
好在救生衣足够多,庄严很轻松也捞了一件。
他赶紧将救生衣套在身上。
那名没有救生衣的老百姓也捞到了一件。
现在,五个人都有了救生衣,心里变得踏实了许多。
至少落到水里,如果水流不算太湍急,救生衣是可以让人活命的。
“怎么会有那么多救生衣?”庄严检查了一番身上的救生衣,他判断这是新的,没人用过。
“大通,救生衣是新的!”
“我知道!”王大通朝天上张望,“肯定是那些直升机抛投的,估计是投放的时候有一部分落在了水里。”
现在,这片决口区里到处都有灾民,一下子将人都就出去显然不现实,直升机能做的就是大量在空中向有人的点抛投救生衣,只要拿到一件,获救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王大通的猜测没错。
当晚,陆航部队的直升机在整个牌洲决口区里一共投掷了上万件救生衣。
而庄严和王大通他们只是运气好捡到了其中的几件。
这种抛投犹如大海捞针,效率本身就有些低。
可是又不得不这么做。只要看到有人被困的地方,直升机上就悬停在100米左右的高空上投放救生衣。
陆航部队的军人根本不敢将飞机降得太低。
这些米-171直升机的螺旋桨会将本来就脆弱的树吹断,甚至将在房屋上躲洪水的群众都吹到水里。
穿好了救生衣,周围再一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庄严抱着白杨树,好几次差点瞌睡。
毕竟坐了快二十小时的车,下车后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又被拉到这里参加救缘行动。
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了。
好在求生**和强壮的身体让他坚持了下来,他不停地和王大嘴还有周围的几个老百姓聊天,几个人相互打气。
终于,过了大约两个小时。
天色开始蒙蒙亮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哨声穿进了耳朵。
“大通!”庄严猛地一个激灵,人顿时精神起来,“有人!”
救援来了!
还有马达声!
没错!
是冲锋舟的马达发出的哪种蜂鸣声!
救星到了!
庄严觉得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是自己听过最动人的声音了!
他赶紧从救生衣的左上方取出挂着绳子的哨子,含在嘴里开始猛吹
滴
长长的尾音,撕破了红区的宁静。
当庄严的哨子声停止,很快听到远处传来回应的哨子声。
“他们发现我们了!他们听到了!”王大通也变得激动起来。
当然激动了。
能不激动吗?
性命攸关呢!
几个老百姓甚至忘了吹哨子,开始扯起本来已经有些嘶哑的嗓子大喊:“我们在这里!快来人啊!救命啊!”
“我们被困在树上了!”
“救命啊!”
冲锋舟上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叫声。
“不要害怕!我们马上到!”
远远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黄班长!”庄严认出了声音。
“哈哈哈哈!”王大通抱着树,嘎嘎笑了起来:“我都说了嘛!打小我们村头的神婆给我算命就说我命最硬,说我活个八十岁没啥问题!”
“庄严!”黄寒瑞站在船头,要不是到处都是水,他恨不得扑过来了。
“把手给我!”
回头又对覃彦铭说:“小心点靠过去!”
“好的!”覃彦铭小心翼翼降低速度,将冲锋舟轻轻顶在树干上。
庄严把手递给黄寒瑞,顺势落在了船里。
结果,他居然没有站稳,而是直接摔进船舱里。
两只脚已经麻木了,酸酸麻麻,有种针刺的感觉。
冲锋舟慢慢靠拢其他人,一个个将人救起。
刚上传,中年人就嚎啕大哭。
庄严和其他人都没阻止中年人。
这种时候,哭出来,也许会更好受一些。
黄寒瑞一把搂住庄严,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又转过去同样抱了抱王大通,也拍了拍他的背。
“我们找了你们俩个小时了!视线太差,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们原来躲水的高地,没想到那里也被淹没了……”
黄寒瑞说着说着,眼角有些湿润。
“如果你们没了,我一辈子都会不得安心!”
庄严咧嘴笑了笑,安慰黄寒瑞:“班长,没事,我们命硬得很。”
黄寒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劲说:“好,好,好……”
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我现在认得路了!”姜文英忽然惊呼起来,指着前方一处电线杆和几棵树道:“那里,是进村的路口!里面肯定有人!”
天色渐渐亮了,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救人的最好时机了。
黄寒瑞文:“大姐,你确定!?”
姜文英激动地说道:“确定!我们家三个爷爷就住在这个村里,我经常去走亲戚,认得路!”
“好!我们还有位置,可以进去看看,救几个人!”黄寒瑞看了看冲锋舟,现在只坐了八个人,还有四个位置。
调转船头,冲锋舟朝着村子里冲去。
第218章 什么样的人生最有意义?
洪水淹没了大部分的房屋,村子里除了一些比较高的小楼房和瓦屋之外,都被演在水中。
这对冲锋舟驾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你不能快,否则一旦撞到水底下的建筑物或者电线杆,甚至是什么杂物,都会造成船毁人亡。
好在姜文英熟悉这一带,指点着冲锋舟沿着原本村里的路,一直慢慢开进了村里。
突然,庄严看到远处的天空上悬停着一架米-171直升机,隐约看到从机舱里落下一件件叠着在一起的橘红色救生衣。
“看那里!”庄严手一指,大声道:“有直升机悬停的地方肯定是发现了有人被困!”
“没错!”
看到直升机,大家伙都开始兴奋起来。
黄寒瑞赶紧命令覃彦铭驾舟朝着直升机的位置开去。
远远地,姜文英就开始大叫起来:“那是我几位爷爷的家!那是他们的房子!”
众人愕然,没想到,这居然是姜文英昨晚在船上唠叨的她几个爷爷的住地。
直升机看到冲锋舟,知道这里的被困人员很快会获救,于是轻点机头朝另外的方向飞离。
它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开始对整个牌洲洪区进行搜索,标定出有人员被困的坐标,将消息传回地面的搜救部队。
视线中渐渐出现了一个砖瓦二层小楼,楼顶似乎有几个人影。
“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
姜文英激动地在冲锋舟里站了起来,朝着屋顶招手。
屋顶上的人看到姜文英,也开始叫喊起来。
“是英子吗?!”
“真的是她!”
“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我们!”
屋顶看样子有五六个人。
姜文英激动地对庄严说说:“这就是我的几个爷爷,姜聚德、姜聚财和姜聚宝。”
这三个名字,一听就是三兄弟。
船靠了过去,黄寒瑞将船上的尼龙绳扔过去,让屋顶的人拉住。
“一个个来,不急!你们这里有多少人!?”
“六个!”有人回答。
“不!”其中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手一伸,等了那人一眼,“谁说只有六个?是七个!”
“二伯!”被瞪了一眼的人看起来也有五十来岁,苦着脸说:“那不是人,是猪。”
“是猪没错!可是这是我的命根子,我都养了两年了!”老头犟的很,“这猪,必须带走,不带走,我也不走,我陪着它!”
姜文英站在船边,一拍大腿道:“哎哟喂!我说二爷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你那头猪啊!?人能救出来就不错了!赶紧上船了,好不好,就当我求求你,别犟了!”
老头姜聚财不依不饶道:“别的可以不要,猪一定要带走!”
黄寒瑞看了看自己的冲锋舟,心想那条大肥猪至少也两百多斤,这顶了俩人的重量。
本来船的载重就不够,只能上五个人,如果冒点儿险,挤一挤,趁现在水流也不算急的时候多上一个,兴许还能行。
可再带上一头两百多斤的大肥猪……
这船,要翻。
屋顶上的姜家人和船上的姜文英磨了好一番嘴皮子,可是还是说不服姜聚财。
在这么磨蹭下去,时间要被耽误。
庄严觉得靠劝恐怕是不行了。
老人家就跟小孩子一样,有些不可理喻的。
他心里有了个念头,想和王大通商量一下,回头发现王大通也在朝着自己看来。
俩人的目光一对上,早已经是心有灵犀,相互点了点头。
庄严对姜文英说:“大姐,咱们时间上耗不起,你二爷爷恐怕是说不服了。”
姜文英脸一红,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的二爷爷居然闹着一出,实在是丢脸。
于是赶紧道歉:“大兄弟,实在对不住了。”
回头对其中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道:“两位叔,你们把二爷架到船上,现在还很多人被困等着船救命,咱不能这么闹腾!”
俩个叔叔赶紧一左一右,伸手就去架姜聚财。
姜聚财往地上一坐,开始大喊大叫,死活不肯上船。
黄寒瑞看到这种情形,赶紧警告:“小心点,别掉进水里了!”
“都别拉了!”庄严高喊一声,将众人镇住,他看了看所有人,说:“我和我战友上屋顶,三位爷爷先上船,我们和另外两位叔在这里等着,你们送完人,回来再捎上我们!”
“可是……”姜文英想起庄严和王大通在水里泡了两个小时,刚刚才脱险,因为自己的爷爷,居然……
“不用可是了。”庄严走到船边,爬上屋顶,王大通随后也上了去。
俩人帮着姜文英两个叔叔将三个老人送上船,然后又合力将那头两百多斤的大肥猪推进冲锋舟里。
“好了,我们在这里等着。”
冲锋舟开始慢慢调头。
姜文英站在船边,看着浑身湿透,手上到处伤痕的两个兵,忽然用手捂住了嘴。
她怕自己忍不住当场就哭出声来。
二爷爷姜聚财抚摸着自己的那头大肥猪,抬起头笑眯眯朝着庄严和王大通挥手。
“谢谢你们啊!谢谢!”
庄严和王大通又对视一眼,只能苦笑。
王大通说:“你说……全世界的抢险部队,我们算不是第一支连家畜也要救的?”
庄严忍不住笑了,说:“我也不知道。”
这一次再度将船位让给别人,庄严和王大通并没有像之前那次遇到凶险。
洪水经过一夜的肆虐,已经渐渐安静下来。
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下来。
晨光照亮了整个牌洲,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泽国。
农田没了……
房屋没了……
庄稼没有了……
水面上漂着家畜的尸体……
其中,也有人的……
自1954年至今,这是洲湾近几十年历史上最高的一次水位。
牌洲弯一弯,武汉水降三尺三。
这是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流传在当地的一句民谚。
据说牌洲决口的当夜,汉口水位急速下降,负责监控的防汛人员大惊失色,因为是汉口决堤了。
1996年,这里就曾经有过一次严重的汛情,当时牌洲的老百姓都组织转移了,可是那年并没有决堤。
也许是两年前的那次转移后却安然无恙导致了98年的麻痹大意,才导致了这次损失惨重。
坐在屋顶上,庄严看着四周茫茫一片汪洋似的洪区,他心中感慨万千。
半年多前,自己是绝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今天自己会坐在这里,更不会想到自己会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救人。
虽然昨天夜里,他和王大通被洪水卷走之后曾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那么一瞬间,庄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神就在自己身边游曳,随时可能伸出那把镰刀将自己勾走。
那一刻,他曾经有过一丝恐惧。
没错。
当兵的也会怕死。
可这不丢人!
因为人不是猫,没有九条命,谁都只有一个脑袋一条命。
可是,现在他却一点都没感到恐惧,反倒是有些焦急。
他想冲锋舟快点儿回来,自己可以和黄寒瑞他们再一次出发,早点去救人。
救人,这是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不过,这也是他现在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救人更有意义?
高中的时候,庄严的政治课老师曾经在课堂上和学生们讨论过,怎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那次,他提问了庄严。
当年的庄严不算是个好学生,他甚至故意和老师作对,说是赚钱最有意义,做生意做老板最有意义。
其实那么说,只是庄严故意而为之。
在课堂上的时候,被提问的庄严其实心里一点答案都没有,随口胡诌了一下应付过去而已。
他觉得现在自己终于有了答案。
“大通,我会永远记住这天的……”他自言自语。
王大通问:“你说什么?”
庄严说:“我今天才知道,人生里做什么才是最有意义的了。”
王大通皱了皱眉头,问:“什么最有意义?”
庄严说:“敢为别人拼一次命,能救别人,这就是最有意义的事。”
第219章 我的兄弟,回不来了……
这一次,黄寒瑞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他没有迟到。
用不了三十分钟,冲锋舟已经返回。
接了庄严等人,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找到几个抱着白杨树的落水群众。
天亮了,赶到牌洲的救援部队越来越多,加上地方政府的调动的驳船从江面的决口处开入了洪区内,大大地提高了救援的速度。
将获救的老百姓送到岸边,庄严和王大通等人被舟桥连张叫住了。
“你们几个兵,过来拿点水和面包,吃了赶紧继续搜索!”
“是!”
被舟桥连的连长提醒了一下,庄严这才觉得饿。
之前由于紧张,居然根本感觉不到饿和渴。
领到了一瓶矿泉水,还有两个散装的面包,庄严和王大通走到一旁坐在路边正想吃点东西,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哭。
“咦?那不是姜大姐的二大爷吗?”王大通站起来朝哭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又蹲下来低声对庄严和黄寒瑞他们说:“这二大爷哭啥呢?家里人没了?”
庄严朝那边瞄了一眼,果然是二大爷姜聚财,他两个兄弟和两个侄儿都在边上劝着,姜聚财自己蹲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比谁都伤心。
不过,庄严此时早没了心思去八卦,说:“这水一淹,别说庄稼和家里的财物了,怕是人……”
说到这,不想再说,低头默默吃东西。
王大通又站了起来,在原地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朝二大爷姜聚财那边走了过去。
“大嘴……”庄严又不敢大声喊住王大通,这家伙最喜欢就是凑热闹,都什么时候了,还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也不嫌丢脸。
没多久,王大通回来了。
“嗨,没大事!”王大通的那张大嘴立即开始滔滔不绝地八卦起来,“他们家人倒是没事,年轻的刚好出去了,剩下这几个老人家也都刚好在同一个屋子里,躲上了楼顶。”
“那他哭啥?”庄严心想,估计是财务上的损失,不过人在,比啥都强,“是不是心疼庄稼了?”
王大嘴摇头:“那倒不是,是他那头大肥猪没了。”
“啊?”庄严抬起头看着王大嘴,问:“咱们不是把猪救回来了吗?”
王大嘴说:“没有,他们开船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一对在树上躲水的母子,结果二大爷把猪推下水,让人上了船。”
“啊?”庄严怔了一下,之前他还因为二大爷姜聚财死活要让猪上船感到不可理喻,现在却又有点钦佩这个老头子。
“可他之前……”
“之前?”王大嘴愣了愣,旋即明白庄严话里的意思,说:“嗨,你是不懂了。这里的人啊,都让水给淹怕了。这一带多年来就是洪涝区,每隔一些年就被淹一次,每淹一次都损失惨重,你看二大爷那岁数,恐怕是亲历了不少次水灾了,那头猪,估计是这次家里剩下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了。”
庄严想了想,觉得王大嘴说得也有道理。
俩人吃完面包,喝了点水,又回到岸边的出发点,准备去救人。
突然,远远看到驶来几艘冲锋舟,岸边其他舟桥部队的人似乎突然骚动起来。
“回来了!”
“是连长他们!”
“走,我们去看看!”
一大群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涌向了水边,有人甚至还下了水,站在水里,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庄严看不明白这一切。
这些跑到水边的人是高炮团和舟桥旅的官兵,也就是昨晚出事的那两支部队的人。
昨晚,舟桥旅的五营派出了199名官兵,而空军高炮团那边则有176人前往牌洲大堤。
加上鄂北省军区戴将军的车队,一共将近400个军人在洪区里被洪水卷走。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庄严的头顶,他忽然想快点离开,觉得留在这里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几艘冲锋舟上,几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具穿着迷彩服的遗体下了船,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堤上。
遗体已经僵硬,保持着左手上举,右脚弯曲的姿势,似乎在举着什么东西。
庄严看见遗体的肩膀部位上挂着一副上尉军衔。
是军官!
他的心瞬间揪成一团。
连军官都牺牲了,士兵……
大堤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悲伤,沉重无比。
从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相貌还略带嫩稚气息的列兵,一下子跪在了遗体旁,双手抓住了上尉一直不曾放下的左手,人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指导员,指导员!你醒醒啊!啊”
列兵的哭声撕心裂肺,即便站在人群外围,庄严仍旧能感受到哪种肝肠寸断的悲恸。
周围本来沉默的士兵中,突然有人捂着自己的脸,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接着,形势开始不可遏止。
一个……
两个……
三个……
一群……
哭声仿佛流行性感冒一样,很快在士兵中传染开了。
“指导员,你是为了救我的啊……你让我这辈子怎么安心啊……”
列兵还在哭。
他旁边的其他兵都在哭。
另一个佩戴上尉军衔的军官仰着脸,目光呆滞地看着阴郁的天空,仿佛怕自己低下头,眼眶里早已盈满的泪水会忍不住落下。
负责指挥救援的马副旅长走到他的身边,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上尉的肩膀。
“黄连……”
他想安慰这位连长,可是却忽然发现,即便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一拍,却让那个本已经在强忍悲痛的上尉彻底崩溃。
他一把摘下帽子,堂堂一个上尉军官像个孩子一样,坐倒在地上,纵声大哭起来。
“我带去了一个连的兵……一个连的兄弟啊!现在有10个回不来了,马副旅长,如果他们的家属找到我,问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没回来,而我自己却活着回来了,你说马副旅长你说,你让我怎么回答他们?我没法子答他们啊呜呜呜”
马副旅长的眼睛也红了,深呼吸了好几次,胸膛如同海浪一样起伏了好几次才算压住了汹涌的情绪。
他蹲下来,也不说话。
什么话,都多余。
他轻轻拍着那个像个孩子一样嚎哭的连长的背,脸上每一道的皱纹里都填满了悲痛。
黄连长依旧在大声嚎哭,仿佛要把血都哭出来,才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马副旅长,我这里痛……我这里痛啊……我那十个兄弟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胸口捶得怦怦响,仿佛想用所有的力气砸在最痛的地方,想用**上的疼痛来抑制心中的痛。
是啊!
这个昨晚前去大堤抢险的连队,一百多人去,回来却没了十个……
那都是活蹦乱跳的年轻士兵。
每一个士兵身后都是一个家庭……
没人能够想象,这些家庭要如何才能面对自己儿子的牺牲……
说一些豪言壮语,例如什么死的光荣的话?
这就能抚平他们失去亲人的创伤?
不!
都不行!
庄严忽然觉得自己眼前发黑,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种巨大的创痛淬不及防地袭击了自己。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坐在草堆旁边,摘下自己的帽子,捂住自己的嘴……
无声的眼泪哗哗地流淌。
他说不出的伤心。
那牺牲的兵,还有军官,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他们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军人。
他们的年龄大的才好像才三十多,小的……
也许比自己更年轻……
可是,现在他们没了。
对,他们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再也回不来了。
疲惫、心酸、疼痛,昨晚积攒下来的一切一切现在如同决口的洪水般席卷而来,将庄严淹没。
庄严忽然变得出离地愤怒。
他想骂人。
骂天,骂地。
不是说老天有眼吗?
如果老天有眼,这些年轻的士兵,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
“庄严!”
一只熟悉的手,用力拍在庄严的肩膀上。
“你在这里哭什么哭?”
老七的声音。
罗小明在庄严身旁坐下。
庄严赶紧抹了抹眼泪,他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哭。
自己是男人了,是军人了。
军人,不是说不相信眼泪的吗?
可是,刚擦干的了眼泪,新的又从眼睛里不争气地流出来了。
“班长……”
庄严别过头去。
罗小明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哭得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就回去了,还有很多人要救。”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片洪区。
“几万群众估计有一半还在里头呢……咱们现在,没时间哭……”
庄严终于忍不住了,拿开了帽子,哭出声来。
“班长,我难受……”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罗小明抽了以下鼻子,长吸一口气,“班长知道你难受,可是难受救不了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化悲愤为力量,多救些老百姓,军人才不会白白牺牲。”
庄严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忍住了自己的哭声,可是还在不断抽泣。
“班长,值得吗?”
“值得。”罗小明想都没想,说:“你当兵时间还短,所以你还疑惑,这兵当长了啊……身上就有点儿‘傻气’了,你说值得不值得?你如果问老兵,老兵会告诉你,值得。”
他指着前面的俩人的身后,继续说道:“就这次,全国出动了多少部队?为啥出动部队?因为这长江大堤的后面,住着好几百万甚至千万的老百姓,水灾了,总得有人来抢险抗洪,咱们当兵的不来,谁来?咱们当兵的是干嘛的?保家卫国的。什么是保家卫国,就是保护咱们这土地上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反正危险的事,总得有人做,既然一定要有人做,那么就让咱们当兵的做好了。”
庄严侧过头,看着罗小明。
罗小明扫了一眼庄严,又看了看面前那一片洪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
“好了,士兵,你要哭,我让你哭够了,现在,让我们去做点儿咱们该做的事吧!我命令你,马上起来,返回你的岗位,执行你的任务救人去!”
第220章 炸堤分洪计划
作为鄂北省的人,他是直到
庄严在牌洲待了四天。
这四天里,庄严没日没夜地跟随着舟桥连的冲锋舟出动,一次又一次地救出那些被困的群众。
几天之后,水势有所缓解,集结在牌洲的各路救援部队已经足矣应付整个局面。
庄严所在的三中队和1师的舟桥连收到了来自师部的通知立即返回s市,参加抗洪抢险。
事后庄严才知道,之所以急着将舟桥连和三中队调回s市,是因为第四次洪峰已经逼近了荆州段。
离开牌洲的那天,庄严的车队路过高炮团的车队,坐在车后的庄严一眼就认出了那天在码头上痛哭失声的那位黄连长。
黄连长在自己的临时驻地旁指挥着连里的士兵正在将物资装车,准备撤离。
坐在领头车里的舟桥连长和黄连长认识,于是停下打招呼。
“黄连长,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我们去赤壁!”黄连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的一个士兵,回头对驾驶室里的舟桥连长说道。
看了看庄严这个车队,黄连长又问:“你们去哪?”
“我们回荆江段,咱们部队在那里,第四次洪峰看来快要到了。”舟桥连长说。
黄连长说:“注意安全,保重。”
舟桥连长说:“会的,你们也是!再见!”
说完,俩人相互敬了个礼。
车队继续缓缓朝前开,庄严的车经过高炮团的门口时,老七喊了声:“敬礼!”
所有人在车上立正,向站在门前的黄连长敬了个礼。
黄连长下意识地还礼。
庄严一直看着黄连长,他从这个上尉眉宇间看到了悲伤,却从眼神里又看到了坚毅。
现在,整个长江沿线各段都在水情告急。
正如老七说的,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对于军人来说,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包括庄严在内,所有的士兵都行着军礼,直至看不到黄连长和他的连队为止。
庄严不知道黄连长未来要怎么向自己连里牺牲的士兵家属交代,他不想去想象那时候的情形。
之前野外生存,一中队的刘向东牺牲,他的父母来大队时那种场景,庄严不想再看一次,甚至在脑子里想一下都不愿意。
正当庄严和他的车队往回赶的时候,在荆江段的s市,教导大队的临时驻地里,一个背着军用背囊的少校掀开了大队部的帐篷。
“哎哟!是老汪!”
副大队长张建国看清来人,顿时迎了上去。
“教导员,你不是在休假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汪成林将背囊往行军床上一放,摘下帽子,对张建国说:“这不是第四次洪峰要来吗?我在老家那里坐不住了,我是真坐不住……”
忽然又问:“老张,给口水喝行不行?”
张建国赶紧从床底拖出一箱矿泉水,拿了一瓶给汪成林。
汪成林坐在行军床上,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我坐车做到了j市,那边说来s市区路很多都被水泡了,车都停了,我只好拦了一辆往这边运东西货车,人家见我是个当兵的,也就送到了这边。结果到了附近一看,进来咱们大队这边的路货车也走不了,只好自己步行过来了,可把我累得……”
说着,看了一眼脚上那双泥呼呼的迷彩鞋。
“哈哈哈哈!”张建国忍不住笑了起来,“教导员,不是我说你,你啊,就是在机关待太久了,咱们教导队的军事干部可不会把十里八里地放在眼里,叼根烟都能跑过来。”
汪成林皱起眉头说:“我说你个老张也不用这样损我是吧?没错,我是机关兵出身,当兵在机关,当军官了还在机关,可是你也不能小看我啊,在军校里,我也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
话锋一转道:“现在咱们大队这边情况怎样了?”
“情况?”张建国还没开口回答,门口的帘子又被掀开。
“哟!是老汪啊!我刚才听通讯员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于是过来看看。”温志兴将帽子往行军床上一扔,坐在汪成林对面,点了根烟。
“老温,咱们这边负责的江段情况怎样?”汪成林又问了一次。
温志兴说:“我刚去师部开会回来,咱们这边压力大啊,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而荆江最险,又在我们这边的这段,咱们这次全师来了差不多七千人,全部在这里拉开了,据说是军区司陶司令和龚副司令亲自点的将,把我们和塔山部队派遣在这一段沿线,准备打一场硬仗。”
汪成林兴奋道:“行啊!那我是来对了!部队打硬仗,没我这个政治教导员在场,怎么激励士气?”
温志兴问:“老汪,你不是回去联系工作了吗?年底转业了,单位好坏很重要,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联系好了?”
汪成林说:“还没,本来我老婆的堂哥是当地的一个局领导,约好了过两天吃饭,昨晚看电视,说第四次洪峰比前三次大多了,荆江段十分危险,我给师部的人打听了下,说你们就在这里,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得来,不来,我怕你们干不好……”
“扯淡,没你汪屠户,咱们教导队都得吃带毛猪了?”温志兴语重心长道:“老汪,我不反对军人要奉献,可是上面都确定你转业了,也就两个月的事,你说你这个半退人员过来凑什么热闹。”
汪成林一摆手:“行了,别跟我扯淡,我来了就来了,你还能赶我走?现在编制名单上,我还是1师教导大队的政治指导员呢!你要赶我走?行,你去师长那里说去,他把我除名,我就没话说了。”
温志兴忍不住咧嘴笑了:“行了行了,没闹到那么严重的份上。我就怕嫂子有什么意见没有。”
“女人什么时候没意见的?当兵那么多年,哪年都唠叨,习惯了。”汪成林说:“就快转业了,下半辈子给她做牛做马补偿还不行?”
又说道:“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了。说说,这场抗洪的仗,你准备怎么打?”
温志兴说:“怎么打?我们没退路,这是一张只能赢不能输的硬仗!跟你说吧,明天开始,塔山团那边的工兵部队就要开始在ga县的大堤上埋设炸药了,足足二十吨……”
他竖起了两根手指。
“根据天气预报,上游的四、贵州等地还会连降大雨,上游的岷江、乌江、沱江、嘉陵江等支流会出现暴雨洪水,汇合之后明天就会经过宜昌段水文点,专家预测,会比前三次大多了,有可能突破历史水位。为了保住武汉,防总那边打算做两手准备,准备在ga县炸堤分红,这样一来,就能降低荆江到武汉一段的水位,保住武汉无恙。”
“炸堤?”汪成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剧变。
作为鄂北人,他是了解这边大致情况的。
长江一出三峡,便如一条咆哮的巨龙般飞奔直泄而下,一直到枝城才渐渐舒缓,呈现出一种“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原”的空旷意境,也是从这里开始,到y市的城陵矶,这一段337公里的江段被称之为荆江。
最为致命的是,荆江两岸地势低洼,每逢汛期,洪水都要高出两岸地面,其中北岸为甚,洪水要高处地面十几米!
所以,在这里便形成了一条“空中悬河”,而阻拦这条悬河的屏障便是长达三百多公里的荆江大堤。
故而,历史便沉淀出“万里长江,险在荆江”的说法。
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南军政委员会成立了荆江分红委员会,集中了当时的军政领导、社会贤达和水利专家,在这一带建立起一个东西平均宽13.55公里,南北长68公里,面积921.34平方公里的分洪区,有效蓄洪量可以达到54亿立方米。
从地图上看,分洪区的地形就像个葫芦。
当长江遇到特大洪灾的时候,这个葫芦便要开闸放水蓄洪,缓解长江上游巨量的洪水对荆江和洞庭湖造成的压力,确保江汉平原和武汉三镇的安全。
不过,现在几十年过去,当初被迁移的农民很多却又搬回了蓄洪区里生活。
97年,这里工农业总产值是20个亿,其中生产粮食6亿斤,皮棉36万担,光是上缴利税就达到7000万元,上缴国家粮食1.2亿斤,皮棉25万担。
而现在是八月初,中季稻刚抽穗,棉花也刚吐蕊,正是长势喜人的时候。
一旦炸堤分洪,这意味着要将ga县分洪区里13万户,将近53万人,8个镇,2各乡,4个农林渔场,212个行政村全部淹没!
这种巨大的损失,怎能不让汪成林动容。
“天啊……”
他不由得喃喃吐出了两个字。
“老温,你知道荆江分洪,意味着什么吗?”
温志兴喝着水,勾着头看着地下,说:“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傻子,也不是莽汉,我知道分洪意味着巨大的财产损失。不过,防总已经下达了转移群众的命令,我们只有不到3天时间来转移分洪区里的群众,并且还要在这段时期内加高堤坝……”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老汪,我们没有退路。如果工兵连炸堤,我们所作的一切都将是失败的,如果想让他们不炸堤,我们只有一条路,让中央放心,让防总放心,让他们觉得我们可以顶住,选择不分洪!”
第221章 太累了
三中队的兵下了车才发现,自己的宿营地已经改变了地点。
因为几天前刚才这里的时候,教导大队临时在一所中学的校园里驻扎了下来,可是等几天后,三中队返回这里,教导大队的位置被挪动了。
这一挪,挪到了距离1师负责严守的大堤附近不足五百米的一片山坡上。
卸下了行李,所有人打算去洗个澡,因为去牌洲的时候时间匆忙,也没料到会在那边待四天,因此整个中队没人带行李。
在牌洲的那四天,几乎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醒了就去搜救,回来倒头就睡,洗澡都没时间洗。
庄严觉得现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有股儿咸鱼味,闻起来那种酸爽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最难受的就数裤裆里,又痒又臭,撒泡尿拉开裤裆自己都嫌弃自己。
洗澡的地方在附近老百姓田边的一口井旁,用蓝白塑料布围起来,中间就是天然的洗澡间。
当然了,这种条件也没什么好嫌弃的,毕竟新兵的时候,在三营的新兵连那个露天洗澡场洗澡,也没比这里好上多少。
洗了澡回来,换上了干净的作训服,庄严觉得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从昨天开始,雨水似乎停了,虽然天色还是阴沉阴沉的,但总比下雨好。
大家伙坐在帐篷边的一堆乱石旁聊天,等着新的任务到来。
杨松林走到庄严身边坐下,长长的呼了口气,问:“庄严,有没有烟?”
“你这个师傅问到,我能说没有?”庄严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撕开封口,抽了一根递给杨松林,又问:“我说,你不是不抽烟吗?”
杨松林点了烟,吸了口说:“以前抽,不过后来因为练武,我父亲不让我抽,所以戒了,这都好几年了。”
说着,深吸一口,微微地咳嗽起来。
“悠着点。”庄严说:“这会儿怎么又抽起来了?”
杨松林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想抽,也许是累了。”
庄严默默地吸着烟,想起这四天来不眠不休争分夺秒的救人,整个三中队别说是兵了,就连中队干部,一个个都熬残了。
“松林,你还记得你救了多少人吗?”
杨松林摇摇头:“不记得了,谁还记得?你记得?”
庄严也摇头:“我也不记得了,哪还有时间想那么多……”
杨松林感慨道:“是啊,哪有时间去想这些,庄严,我只想着,这场该死的洪水什么时候能早点过去……”
庄严点头道:“是啊,牺牲了那么多人,淹了那么多老百姓,他娘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洪水这种破玩意!”
杨松林道:“我们练武练气的人,讲求的是功法自然,从传统武术的角度看,任何的武功都有阴也有阳,如果在练习过程中破坏平衡,那么就会走火入魔。”
庄严糊里糊涂地听了一阵,惹不住打断他说:“别扯淡,我说松林你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吗?”
杨松林说:“知道大洪水是怎么诱发的吗?”
庄严想起地理课里的知识,于是道:“自然环境的破坏,水土流失,砍伐严重……”
“没错,这就是激怒大自然的惩罚。”杨松林说:“包括围湖造田,影响蓄洪能力;侵占河道,导致流水不畅等等,现在都说要市场经济,大家伙又兴起了围湖建房,进一步加剧了湖泊面积的减少,遇到大暴雨形成洪峰,这就损失惨重了……”
庄严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杨松林这个练武之人对自然竟然也有如此见地。
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俩人正聊着,忽然看到临时营区的门口处传来口号声。
接着,就看到一、二中队的官兵列着队,喊着队列口号走了进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平素里,所有人都在一个大队里集训,彼此还混了个熟脸,可这回,庄严竟然认不出人来了。
一、二中队的兵简直就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穿着救生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迷彩服和解放鞋更是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浆,还有那张脸……
那是正常人的脸吗?
比舞台上唱丑角的大黑脸还要脏,就剩两只疲惫的眼睛露在外面……
一中队长简单地说了两具,队伍很快解散了。
“刘建利!”
庄严终于认出一个自己还算认识的人。
一中队三班的刘建利,之前他们在那次野外生存的营救行动中见过面。
“庄严……”刘建利疲惫地把铁锹一扔,也不管地上多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反正,也不会比自己的衣服更脏了。
“你们这是从大堤那边刚下来?”
“是,连续两天了。”刘建利说:“有没有水?我的水,喝光了。”
庄严赶紧将挂在身上的水壶递给刘建利。
刘建利拧开盖子,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个不停。
“悠着点,慢慢喝,可没人跟你抢呢!”庄严看到刘建利这副模样,惊讶不已。
他也能猜到抢险会很累,可没想到居然这么累。
“舒服”刘建利放下水壶,长长地打了个嗝,突然,胃里的水反呛出来,从鼻孔里喷了出去!
“咳咳咳”
他距离地咳嗽起来。
庄严赶紧上去,给他捶背。
“我艹,你是渴死鬼投胎啊!?”他忍不住问:“你们去抢险难道没水喝吗?”
刘建利停住了咳嗽,歪着头看着庄严,就像看外星人一样,说:“这几天,你们三中队算是走运了,跟着工兵营那帮家伙去搞救援,我们这边都干疯了。现在咱们师的人全部在荆江大堤上铺开了,要负责加固加高一百多公里的堤坝,一百多公里啊……军区的陶司令员都下了死命令,要死保死守,我们连续两天没合眼了,水?有啊,可是没时间去拿……”
庄严想起自己在牌洲看到的惨烈情形,神色黯然下去,说:“如果可以,我宁愿像你这样在这里干……你以为去牌洲会比在这里好受吗?”
刘建利没回答,回答庄严的居然是一阵雷鸣般的鼾声。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刘建利居然能睡着!
庄严看着靠在石堆旁的刘建利,像叫醒他,又不忍心。
这得是多累才会这样啊……
但睡在这里是绝对不行的,庄严只能推醒刘建利。
“起来了,赶紧去换身衣服,回床上睡,在这里睡会风湿的!”
刘建利猛地被推行,糊里糊涂地看看周围,魂儿似乎都出窍了还没回来。
“唔……妈的,居然睡着了……”
庄严赶紧将半截烟塞在他的嘴里,说:“咬着烟,吸几口,赶紧去洗澡睡觉去!”
等刘建利走了,庄严看看身旁的杨松林说:“看来接下来,我们有很长的一场恶战要打了。”
杨松林说:“我听有人说,要炸堤分洪了。”
“炸堤?”庄严吓了一跳,“你听谁说的?”
“到处都在议论,刚才我洗澡回来的路上,听到几个老百姓在路边哭,我留意了一下,好像说这几天要分洪,他们都不愿意走……”
“分洪?”庄严对分洪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于是问:“什么叫分洪?”
从小在湘南高官大的杨松林也是住在江边的,所以对分洪比庄严清楚许多。
“就是炸开大堤,让水流入指定的区域,把水位降下去,减轻长江两岸堤坝的压力,这样可以保住一些重要地区,避免更大的损失。分洪,那都是最后一步棋了,没到最危险的时候,谁会分洪啊……”
这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庄严第一次听到“分洪”这个词的解释。
按照杨松林的说法,那岂不是要淹没很大一片地方?
他再次想起了牌洲。
牌洲惨烈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第二次。
正在胡思乱想中,突然听到了哨子声。
“三中队的,马上集合,准备执行任务!”
第222章 32万人大转移
“三中队的!马上到我面前集合!”
视线中,顶着两个熊猫眼圈的中队长周湖平在营区中的空地上拿着哨子,大声地高喊着。
庄严的心怦怦跳了两下,血管里的血液又开始快速奔跑。
执行任务?
又要出发了!
全中队很快在空地上集合完毕。
“大家现在马上去将水壶入满水,带上你们的然后司务长会给你们分发快餐面,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在营区门口登车,要去配合地方政府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重要任务?
庄严很想问周湖平是什么任务。
他隐约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是这又是违反规定的。
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不能知道。
几乎和上次一样,庄严和三中队的战友们再一次登上了军卡,中午的午饭都来不及吃,再次在泥浆稀烂的土路上摇摇晃晃从出发。
所有人都饿了。
刚才出发之前,炊事班的司务长给每个人分发了四包快餐面,全装在了挎包里。
不过,有快餐面,却没饭盆没热水。
“班长,没热水,怎么吃快餐面啊?”刘瑞勇在车上忍不住问老七。
老七眼一瞪,说:“亏你还是个兵呢!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预提班长?往后出去别说是教导队的,别说我咱们班的,我罗小明可丢不起这人。”
训完了刘瑞勇,看了看一车厢的兵,从挎包里拿出一包方便面,说:“我给你们做个示范,怎么干吃方便面。”
拿出方便面,撕开口子,老七从里面拿出味精调料包,用牙齿咬住撕开个口子。
然后将整包味精调料撒在方便面上,之后大口大口咬着方便面,就像在咬一块面包似的。
“看到没有!?当个兵,连这点难题都解决不了,亏你们也好意思问!”
庄严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刘瑞勇,忍不住笑了笑。
老七就这鸟样,教训起人来损得要死。
他也学着老七,将用调料包撒在方面便上,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只要饿了,吃啥都香。
庄严觉得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儿干,吃了几口,就得喝点水。
“班长,为啥不给我们发点压缩饼干啊?”王大通说。
老七道:“压缩饼干?有啊,估计咱们来得及,后勤还没供应上,何况了,方便面不比压缩饼干好?你愿意吃那砖头块?方便面还可以防水,多方便!”
压缩饼干挺硬的,其实并不好吃,第一次尝鲜估计还觉得凑合,多吃几次人闻到那股儿特殊的味道都想吐。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很快到了陌生的地方停车。
下了车,兵们在路边等,周湖平前去联系对接人员。
走进县委大院,问了人,上了楼,找到了县高官的办公室。
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语调压抑而颤抖。
“邓书记,咱们县能不能不分洪?”
才三十多的县高官李维民拿着话筒,那头一片沉寂。
这个话题太沉重,即便电话那头的顶头上司,也无法马上做出回答。
作为这一级的领导,他当然知道炸堤分洪这是形势所逼,也是大势所趋,完全是考虑到整个长江抗洪的大局,是万不得已之下所做出的决定。
这个决定,肯定在防总的领导小组讨论会上经过无数次论证和激辩之后做出的无奈选择。
可是作为分洪区县委一把手,作为这片土地九百多平方公里土地上的父母官,李维民的心中却又着一万万种不愿意。
那是整个县几十年的建设成果啊!
一旦分洪,当洪水袭来,房屋将会如纸盒一样倒塌或者损坏,工矿业要停产,商业要停业,交通要中断,未完工的工程也会因此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推倒重来……
在防总没有做出决定之前,李维民和县委班子成员开过会,讨论过这种可能性。
统计局那边拿出了数字,按照粗略计算,如果按照1954年分洪蓄洪4个月时间来计算,国家、集体和个人光是在房屋建设上的损失就高达30亿,如果加上各类用地损失和工、农、商业和交通,损失会飙升至100个亿!
100个亿啊!
而这只是有形的伤害。
那些无形的伤害呢?
心灵上的创伤,精神上的恐惧,对于此地投资信心的毁灭性打击将持续多少年也没人能估算出来,这也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寂。
仿佛电话线的那边根本不存在一个活人。
年轻的李维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揪住了,一点点往自己喉咙上提……
一点点地提……
这是最令人痛苦的等待。
仿佛跪在刑场上的死囚等着脑袋上的大刀落下,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邓书记……”
李维民的声音已经开始抽泣了。
“你倒是给个话,到底能不能不分洪?”
这回,终于有了回应。
电话那头,有个沉重的声音传来,低而沉重。
“李维民,这是防总的决定,你是县党委的一把手,也是**员!你要为大局着想,分洪计划必须按时、严格、彻底地执行!”
接着,电话被挂断,传来嗤嗤的电流声。
他仰起头,长叹一声。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下。
不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当庄严还站在县委大院不远处的路边等待着消息,当周湖平站在书记办公室的门外踟蹰不前的时候,下午2时,荆州分洪前线指挥部正式下令,ga县必须在8月7日中午12时之前,做好全部的分红准备。
军令如山倒!
分洪计划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了!
下午3时,李维民面对前来开会的县政府各部门负责人还有前来配合撤离工作的部队人员通报了具体的情况。
这将是一次浩大的撤离行动。
分洪区一共有52万群众,其中安全区里有20万,那么意味着这次要转移32万人。
这也意味着,整个县的行政机关工作人员和所有的部队官兵必须面对通知传达、车船保障、通讯保障、交通秩序维护、接收安置等等方方面面的繁杂工作。
更重要的并不是这些,最重要的是中国农民对故土的依恋是那么的根深蒂固,即便知道洪区不安全,李维民仍旧相信会有人不愿意离开,甚至有些人表面答应离开,一转身又会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死守。
可是,一旦有一个人没转移,分洪后出现伤亡,那么自己将要引咎辞职,甚至要向上级主动申请处罚。
距离县委大院不远处的马路边,庄严忽然听见了路边所有的公共广播全部被打开,发出“呜呜”的调试音……
不多久后,喇叭里传来了播音员机械般的朗读声。
“为了确保武汉安全,为了确保江汉平原的安全,确保京广铁路安全,确保长江大堤的安全,省防汛指挥部命令,我县迅速做好荆江分洪准备!希望分洪区广大干部群众以大局为重,舍小家保大家,立即行动,马上撤离!”
庄严的心被震得噗通一跳!
舍小家,保大家!
要分洪了!
他这才明白,自己和中队的战友被调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十万人的撤离,那将是一次悲壮得如同史诗般的壮举!
第223章 皇天后土
庄严这一辈子第一次看到这种万民撤退时的情形。
如果没有亲临其境,你根本无法用任何笔墨来形容那种悲壮。
分洪的消息迅速从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县,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
县城里,成千上万的居民拎着菜篮子、米袋子和油壶,冲进了他们能够见到的每一间商店,每一个市场,每一条商业街,将能够买下的食物席卷一空。
庄严他们乘坐的军用卡车,废了好大的劲才从拥挤不堪的马路开到了他们负责配合疏散的乡村。
军车驶离县城,朝着周围乡镇进发,在车上,庄严就被车外的情形震撼到了。
此时每一条进村的路上挤满了村民,他们赶着自己的牛,推着车,或者用三轮车自行车,又或者向亲戚朋友借来的机动车,装着每一户家中认为能够带走又值点钱的东西。
一切能够用上的交通工具都用上了。
这种情形,庄严从前只能在电视剧里播放的建国前农民逃难逃荒的画面中才能看到。
到处都是人,数以万计的人……
村里已经十室九空。
人们拼命把能带走的一切财产都运进了县城里去。
整个县城的物价一路飙涨。
原来卖几毛钱一斤的空心菜、小白菜之类涨到了2元钱一斤,和菜类形成鲜明对比的居然是猪肉。
没错。
猪价在暴跌!
一条300斤的生猪,只需要300元就能买走。
可是,背后的原因却是那么的令人心酸。
猪便宜,是因为农民已经根本没有时间去宰猪了。
生命和其他财产的安全此刻比那几条猪更占上风。
一条种猪50斤买来,吃了两三百斤粮食,养三个多月才能长成一条两百斤左右的生猪,卖掉的价格才两百多块。
除去成本,还要往里头倒贴。
可是,真的不重要了……
相比起命,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
这种场面,对庄严完全可以称之为一种洗礼。
作为一个沿海城市长大的青年,他对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的了解,对这些内陆长江边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庄严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里那些百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一片临江的土地上,这条江,既哺育了他们,但也为他们带来了灾难。
可是,他们却在这一次次的灾难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打水过后,他们又会回到这里,用自己勤劳的双手重建家园。
中华民族坚韧的秉性早已经深入骨髓,融入了血液之中,灾难可以摧毁他们的家园,却无法打倒他们的意志。
皇天后土,天佑中华!
进出县城的农民川流不息,浩浩荡荡的人群把县城最大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人流、车流在入口处僵持着,司机不断地摁喇叭,小孩子哭闹着,大人们叫喊着……
尽管已经安排了十多个干警在这里维持秩序,尽管交警队出动了几乎三分一的力量在这里拼命疏导,可是只要稍稍松动,人潮立即又堵了上来。
仅仅是三支渠链接东大路的一条长2.5公里,宽5米的路上就挤了2000人……
从黄岭到裕公路段6公里的干线上容纳了9000多人……
最拥挤要数埠河到县城的这条主干线。它的东西两端链接着埠河与县城这两个最大的安全区,通过这条干线转移的群众足足超过了十万人!
而且,这条干线也是从荆州通过轮渡向分洪区腹地进发的必经之路,从下午开始,由于防总下达的死守命令,每小时约有近百辆的运送物资和抢险部队的车辆从这里经过。
庄严乘坐的车辆,正是在这种弥漫着悲怆气氛的人流中慢慢挪动着。
这是一支支太密集太庞杂的队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大的背着小的,小的哇哇大哭。
各种车……
大货车、小四轮、三轮车、摩托车、板车、自行车,但凡能够驮运财务的交通工具全部派上了用场,每一辆车都负载到了承重的极限。
粮食、家具、衣物、电器……
每一辆车看上去都有一种极限的臃肿,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感觉随时都可能散落一地。
牲口们也令人头疼。
鸡鸭猪羊也好说,不少人还赶着自家的耕牛。
牛,从来都是农家的命根。
鸡可以卖,鸭可以卖,羊可以卖,猪也可以买,唯独牛不可以卖!
每一条转移到安全区的路上情形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公路上,人流车流挪动的速度每小时估计不超过1公里,因为每公里按照当时的估计达到了1000人、100辆车、200头猪……
然而,这还只是粗略的估算。
和所有人朝着县城方向撤退不同,在几十万的撤退人潮中,几支穿着迷彩服的队伍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乘坐着卡车,坚定不移地朝着朝着大堤和分红区腹地进发。
按照命令,在晚上7点钟,负责指挥协调民众转移的1900名干部和2000多名解放军必须在分红区内全面开展拉网式清查,确保不漏一人!
g军区驻桂某部星夜开进ga县段的大堤,沿着江边一线展开,和1师肩并肩作战,不断加高、加固堤坝,准备和第四次洪峰作殊死的搏斗。
周湖平在头车的副驾驶上看了看那只平时用来训练的表,时间已经到了6点20分。
距离到达指定区域的时间还有40分钟不到。
“你们车继续慢慢朝指定的地方开,我们等不及了!”
他推开车门跳下车,朝着后面的车队走去,每经过一辆就用拳头砸车厢板。
“三中队的全都下车!”
庄严跟着自己的战友跳下车,站在了卡车边。
在拥挤的公路上,撤离分洪区的群众所有目光都投在了这群解放军身上。
周湖平也没法子集队,只能挥着手朝所有人喊:“跟着我跑,时间不够了,跑过去!”
一百多名三中队的官兵,就在公路上开始一个跟着一个跑,默默无声地跑着。
看着这群装着军装的人,拥挤的人流自觉地分开了一条通路。
他们都知道,现在还朝着分洪区前进,那是在向着死亡逆行。
第224章 村民李强的命
“有人吗!?”
庄严和徐兴国、王大通、严肃、刘瑞勇等几个人跟着几个地方干部,打着手电在分洪区里的某条村庄中排查。
推开院子老旧的破木门,这是一户典型的农家小院,门口不远处有几片鱼塘。
“有人吗?”
地方干部又喊了一声。
手电光照在一层的瓦房上,几只鸡在鸡栏里咯咯地叫着,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所有人。
今天没有下雨,不过十分闷热,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这预兆着明天也许有一场可怕的大雨。
两个地方干部走进瓦屋,检查了一下又走了出来。
“没人。”其中一个说。
另一名地方干部的对讲机里沙沙几声,然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走到一旁,按下通话键,对着对讲机用地方话说着什么。
语速很快,像一把突突冒火的机枪,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焦虑。
这是今天所有分洪区里的每一个人不知不觉中产生的一种情绪,话语之间不经意救流露出来。
“庄严,你还有水吗?”徐兴国走到庄严身边,低声问道,“我的水,刚才喝光了。”
庄严将水壶解下,递给徐兴国。
徐兴国喝了两口水,把水壶还给庄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声骂道:“这鬼天气!”
同样的,徐兴国的语调里满是烦躁。
突然,瓦房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嗯?”严肃侧头朝瓦房方向看了看,问其他人,“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庄严也听见了,说:“也许是老鼠而已,老鼠也要逃命。”
“不像啊……”严肃皱起眉头,侧耳倾听。
刘瑞勇将手电对准瓦房的门,照进去……
沉闷而细微的声音再次响起。
庄严这次也听清了。
这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发出的响声。
“不在瓦房里,像是在……”
他举起手,朝这瓦房后方指去。
“好像在房子的后面?”
几个兵也来不及跟地方干部打招呼,打着手电,绕过瓦房,慢慢朝后面走去。
绕过了房子,后面又是个小院,其中院子的东北角处有个破破烂烂的棚子,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电筒光照上去,似乎是一些饲料之类的东西。
“出来!”庄严大喝一声。
如果这时候有人,兴许是乘乱偷东西的小偷也说不定。
世上总有坏人,趁火打劫的也肯定有。
“我看到你了!”庄严往前走几步,轻轻地抄起一根倚在院子中一棵树旁的木棍。
棚子里的杂物忽然蠕动起来,簌簌的响声过后,一个粗声粗气的嘶哑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们是解放军吗?”
“我们是解放军!”庄严回答。
看到原来棚子里真的躲着有人,大家立即警惕起来,纷纷散开,成半圆形将棚子围住,不知不觉种站好了战斗队形。
无论棚子是谁,现在都逃不掉了。
“你是谁!?出来!”庄严大声喝道。
躲在棚子里的人用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说道:“我不是坏人,我是这家的主人……”
话音未落,几个本来在前院地方干部已经到场了。
其中一人盯着从棚子里走出来的那个中年汉子看了一会儿,说:“李强!你不是走了吗?”
那个叫做李强的中年庄稼汉,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用手挡了挡手电的强光。
“你是胡支书?”
“嗨!真是你个李强!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啊!?不知道要分洪了!?”胡支书拿着手电,回头对庄严等人道:“咱们村的,叫李强,这是他家。”
听说是这里房子的主人,庄严略微尴尬地将棍子扔在一旁。
几个兵退到了一边。
这种事,还是留给当地的干部自己解决。
留在分洪区是绝无可能的,李强必须走。
如果不走,庄严和徐兴国几个架着都要将他架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丢什么都好,总比没了命强。
胡支书上前,手指差点都戳在了李强的鼻梁上了,一顿训。
“你李强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就这么糊涂?留在这里,你以为你是神仙?能避水?你死了,你爹妈咋办?婆娘咋办?崽咋办?!”
胡支书年龄比李强大,训斥起来简直就跟长辈骂儿孙一样。
李强勾着头,看着地面,也不言语,也不吱声,随胡支书骂。
到临了,胡支书也骂累了,叉着腰再原地喘了几口气,指着远处说:“走!马上走!离开这里,去县城,你不是又亲戚在县里吗?去避一避,几十天之后,水退了再回来!”
一直没吭声的李强听到这句话,突然情绪就暴发了,双手捂头,揪住自己的头发,人一蹲,哇哇地大哭起来。
“胡支书!你倒是说得轻巧!走?怎么走?!我走了人,我走得了庙吗!?”
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一边哭,一边说。
“我姐在县城里,没错!我早就听说要分洪了,没错!下午四点多我就收拾好东西,和家里人装了一车粮食和点行李往城里赶,光在县城门口就堵了我两小时啊,到我姐家卸了粮食,我是饭都没顾着吃救往回赶了……”
“可我赶回家里一看,我就知道不成了……我走不了了……我怎么走?胡支书,我怎么走?”
李强手一抬,指向前院。
“屋里的那个衣柜是去年做的,是我托人找了好木头,又请了人家县城里的木匠给我定制的,花了我不少钱不说,还是我自己用三轮从县城里自个蹬了几十里地运回来的……”
“还有,门口那10多亩鱼塘,上半年投入了好几千,光是银行贷款就有3000块,鱼塘边建了猪舍,猪也有七头,上半年我摸黑早起,没日没夜地干,鱼喂得好,塘离的草鱼三斤多的都有上千条了,鲢鱼也可以上桌了,猪也两百多斤一头,寻思着八月十五之前给卖了,把银行的钱换了,一家人过个美滋滋的八月十五……”
“可要是分洪,一分洪还有什么?我的鱼,我的猪……还有我的鸡鸭……没了,没了,全没了……胡支书,你倒是说,让我怎么过?我是明白了,我的命就在这里,要死,我就跟我这些鱼,这些猪,死在一块!”
说罢,捂着脸继续呜呜哭。
庄严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李强的方言,可是大约也能从他和胡支书的对话里听出点什么。
一开始,刚进后院子找到李强的时候,庄严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这人怎么还不走?难道为这点点财物,连命都不要了?
值得?
蠢!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财物,对于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庄严忽然如同悟道一般明白了,当兵到底是为了什么?所谓的保家卫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白了,就是要为了这片广袤土地上每一个想吃口饱饭的百姓去保一方安宁。
只有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当兵的才能拍着自己的胸膛,毫无愧色地说,我是个军人!我为这个国家奉献过!我问心无愧!
李强最后还是在胡支书的劝说下离开了。
庄严用他家唯一的那辆三轮车,给他尽量装上他能装的财物。
李强舍不得那个大衣柜,庄严几个帮着抬上了车。
众人一直将李强送到村口,送上通往县城的路,这才重新回到村子里去。
看着李强那个落寞悲伤的背影,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下独自前行,庄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窝囊。
回村的路上,他对走在自己身边的徐兴国说:“我想回大堤上去了,别人都再抗洪,我们都在干什么狗屁活儿!”
徐兴国和严肃还有刘瑞勇几个人愣了一下,头也低了下去。
众人一路无语。
夜,根深了。
天空忽然开始飘落雨点,由小变大。
整个荆州,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