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惊险一幕
庄严站在临时营区门口。
他刚刚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从ga县回到s市。
营区里空无一人,不过在大队部的帐篷外,竖着一块醒目的黑板,黑板上用画墙报的那种水彩笔涂了几个鲜红的大字严防死守,人在堤在!
下面,是一行小一些的字距离第四次洪峰通过s市还有28小时……
虽然牌子上方简单地用木板搭了个小雨棚,不过雨水还是将字体冲刷地有些模糊,勉强能看清。
“嗳,你们是三中队的吗?”大队部文书穿着雨衣,手里拿着一盒水彩笔走了过来。
“是,我们是三中队的兵。”庄严回答。
文书走到黑板前,用水彩笔重新描了一下那几个字,然后将“28”这个数字擦掉,写上新的“27”。
直起腰,文书叹气道:“唉,一小时就要换一次,等到了24小时,我也要上了,就没人更新咯!”
庄严问:“其他人都在大堤上了?”
“对。”文书说:“都在大堤上了,昨天下午出去的,现在都没回来,饭都是送到大堤上的。”
正说着,三中队长周湖平从大队部里走出来,身边是教导员汪成林。
“集合!”周湖平边走边喊。
队伍很快排好了队,汪成林走到队伍前面,扫了一遍自己的部队,说:“我们这支军队,是人民的军队,这一点无可争议。也就是说,对于我们这支军队来说,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党和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了。第四次洪峰还有24小时就要经过s市,沿岸的水文点都录得了自1954年以来的历史最高水位,我想你们这些去过分洪区的人都知道,当水位到达一定位置的时候,下游的ga县会实施分洪,我个人不愿意看到分洪,可是我说了不算,但是我们可以用行动来告诉党中央,告诉防总,让他们放心,让他们除了分洪之外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目光再次扫过所有人。
“能不能做到,能不能战胜洪魔,一方面取决于我们有没有必胜的信心和勇气,另一方面取决于我们有没有和大堤共存亡的魄力和勇气!中国人民解放军从建立起这支部队的那一天起,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证明从来都是不怕死的!我想问问,站在我面前的这些最优秀的预提班长们,誓死保卫大堤,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每个人的声音几乎都是由胸腔里迸发出来的。
经过了过去一昼夜的撤离工作,目睹了分洪区里的悲壮情形,每一个士兵的心中此刻只有俩个字死守!
“我再问一次,有没有信心!?”
“有!”
“有!”
“有!”
三中队一百多号官兵,共同喊出了一个声音。
声震九霄,有若雷霆怒吼!
“我知道你们已经一个昼夜没合眼了,可是,留在这里的抢险的同志比你们更辛苦,情况紧急,灾情就是命令,我们不休息了,马上出发!”
他一挥手,自己率先跳上了头车的驾驶室。
所有人开始排队登车,前往教导大队负责的大堤。
军用卡车开除驻扎地,沿着林边的泥泞土路摇摇晃晃朝江边开去。
临时营区距离大堤只有不到三公里,汽车还没开到大堤,远远就听见洪水的咆哮声。
由于这里的河道存在弯曲,从上游冲下的江水疯狂地撞在大堤上,如同一头想挣脱缰绳的猛兽。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惊叫声。
汪成林在副驾驶上站起来,把半个身体伸出车窗外。
远处,1师负责的江段大堤上,本来在搬运砂石袋的人群开始来回奔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每一个人都显得惊恐万状,犹如战争年代的兵荒马乱。
“停车!停车!”
汪成林示意司机停下。
他跳下车,扯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男人。
“老乡,怎么回事?”
“前面!闸口处的大堤决口了!”
汪成林的脑袋瓜嗡一下炸了。
决口!
居然让自己刚好赶上了!
多年来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作为军官的镇定,很快,汪成林冷静下来,回头对已经跑过来的周湖平说:“周湖平,你马上给我把三中队的兵全压上去,我立即通知师部!”
周湖平举起手,在空中一挥,如同战场上的指挥官:“三中队的兄弟们都有了,跟我上!”
一个命令,队伍全部动了起来。
庄严抓着自己的铁锹,跟着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大堤跑去。
到处都是年轻人的嘶喊声。
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惊叫声。
到处都是老年人们的哀叹和恸哭声。
附近的村民全部赶了过来,他们也听到了大堤决口的消息。
洪水一旦冲破江堤,那么就是一条无法驯服的恶龙,为了家园,他们竟然全都朝最危险的大堤方向跑,而不是慌张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命。
“解放军来了!”
有人发现了庄严这支队伍,开始高声叫喊起来。
那些慌乱的人群中,不少人仿佛看到了救星,兴奋地叫了起来。
庄严这几天算是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
每当灾难到来的时候,绿军装就是最受欢迎的身影,只要有军队出现的地方,老百姓就会觉得安全。
因为他们很清楚,那些穿着不同颜色迷彩服的士兵和军官都是最值得依靠的人。
“这回有救了!”有人说。
“这位……解放军同志……”一个看起来像个干部模样的人,卷着裤腿,一身泥巴跑到周湖平面前:“我是……”
“取土点在哪?”周湖平已经没时间也没兴趣直到对方的身份了。
决口。
那么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它控制住,填回去,否则汹涌的江水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决口撕开、扩大。
如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变成大面积的崩堤。
牌洲的400名抢险部队就是像抢在决口没有彻底造成崩堤事故之前赶到大堤控制水情,接过他们失败了……
没等他们赶到,决口处的洪水竟然将大堤生生撕开了,造成了近千米的大堤崩溃,蜂拥而入的洪水造成了整个牌洲被淹没。
如今这里的情况极其相似。
一旦大面积崩堤,这里方圆上百平方公里会变成和牌洲一样,成为洪水的天下。
“取土点在那边!”那名地方干部手指向大堤内约三百多米处。
江堤每隔大约一公里救有个取土点,有些是直接挖开山坡土包取土,而有些地方需要石头,部队的车就会从远一些的地方将石块运过来,卸载江堤附近。
“一区队取土,二三区队负责运沙袋,到决口处填埋!”周湖平话音刚落,教导员汪成林赶到了。
“我已经通知了师部,他们很组织人员立即赶到这里,我们在这里必须顶住,等到救援力量的到来!”
“明白了,教导员!”
周湖平说罢,跟着自己的兵,一起跑向取土点。
庄严拽起一袋装满了泥土的编织袋,把它扛在肩上。
这袋土看起来不大,可是绝对有一百多斤。
泥土混杂了水,重量成倍地增长。
对于受过严格训练的预提班长来说,扛一百多斤奔跑也没什么大问题。
三中队很快展开,地方的老百姓也开始帮忙运土挖土运沙袋。
等庄严冲上大堤,眼前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
这是庄严第一次直面大洪水。
决口处,早已经盈满了的江水就如同失去了束缚的野兽般,疯狂地喷涌而出。
只能用喷涌来形容。
这里的江面呈七十多度的弯曲,上游的江水几乎是直接“撞”在这一段大堤上,加上这里已经出现决口,水势更猛。
“扔!”站在决口处的老七朝着庄严吼了一嗓子。
庄严将一百多斤的沙袋扔进决口。
可是……
那就像投进瀑布里的一根鹅毛。
刚投进去,沙袋就被卷走,响都不响一下……
“麻痹!”老七开始骂娘了,他转身朝所有人大喊:“不要装一百斤的沙袋了,全给我装两百斤以上的,一个人扛不动就两个扛!小沙袋没屁用!”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立即换了沙袋。
水,冲出了大堤,进入了身后的平地。
所幸的是,这里大堤之外,之前已经有部队在几十米开完筑起了一道高达四米的子堤。
冲出大堤的洪水,被子堤暂时挡住。
不过,水位正在一点点攀升。
一旦超过四米,子堤也会失去作用,到时候,附近方圆百里恐怕都要失守!
虽然每一个人都有心杀贼,可抗洪却从来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庄严觉得现在自己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他正处于一种高度绷紧的状态。
洪水!
这就是洪水!
这里的水势,让从小生长在海边的庄严想起了台风期间冲击岸堤的海水,汹涌澎湃,威力惊人!
两百斤多斤的沙袋一个个被运上了大堤,一个个投了进去,一个个消失在水中。
沙袋被力量强大的洪水直接从决口处卷出冲到了大堤后面几十米外!
“把沙袋运上来,先不要投,集中一起然后集体抛投,一次多投十个八个的!”周湖平看到这种情形,立即调整了方法。
沙袋在决口旁堆放起来,垒成了小山。
“投!”
随着周湖平一声令下,包括庄严在内的三区队几个兵一起发力,猛地将一个个沙袋推到决口里去。
很快,所有人再次被惊呆了。
落入决口中的十几个沙袋,居然再次被冲出。
在巨大的水流面前,两百多斤的沙袋简直不值一提。
“没用!没用的!”那个和周湖平曾经有过交谈的地方干部跑上了大堤,冲着周湖平大声说道:“解放军同志,我是县水利局的,这里的水位落差有6米,加上这里的河道弯曲很厉害,几乎形成直角,上游水几乎是直接冲击这段堤坝的,所以我估计,这里水流形成的推力足足有1000吨以上,沙袋是没用的!”
“没用!?没用也得用!难道看着它崩堤!?”周湖平立即红眼了:“你让开!怕死就让我们来!”
“你……”水利局的干部被周湖平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他一跺脚,“不能蛮来……”
正在争执的时候,站在决口旁的庄严忽然觉得脚下一空。
决口一侧有一米多的泥土经不住水流的冲刷,一下子崩塌下去。
庄严和几个兵连人带土,掉进了水里!
“庄严!”罗小明惊叫起来。
第226章 你小子命真硬!
庄严眼前一黑,感觉有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撞中了自己。
身体好像羽毛一样瞬间被冲出很远很远。
惊慌中,他喝了几口水。
落水了!
他划动着手脚,挣扎着浮出水面。
可是,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头顶落下,将他摁入水中……
自己要死了?
漆黑一片中,这个念头在瞬间再一次划过庄严的脑海。
不过,也是庄严命不该绝。
水流将他直接从决口处冲到了大堤后面,很快,穿在身上的救生衣起了作用。
他迷迷瞪瞪地浮出了水面。
很快,一直大手从旁边将他的胳膊一把揪住,连拖带拽把他拖到了子堤边上。
“呕”
庄严坐在地上,整个人还处于一种迷糊状态。
喝下的几口水,将他的鼻腔和胸腔呛得十分难受,他开始呕吐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
老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会吐就死不了!”
老七罗小明一边说,一边用力捶着庄严的背。
庄严吐完了,整个人舒服了不少,抬头看到罗小明,笑了笑说了句:“班长……”
话音未落,又哇一口吐了出来。
“我没事了……”庄严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
罗小明说:“你真的没事?”
他一边说,一边捏了捏庄严的手脚。
水流巨大的冲力如果击中人体,如果水中有重物或者地上有石头,庄严要害部位只要撞到就会立即内伤出血。
不过,庄严自己觉得身上似乎没啥地方疼。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发现只是膝盖位置破了点皮。
“没事,班长,我真的没事……”他说。
罗小明总算放下心来。
他也看出了,庄严没事。
“你小子,真的命大!”
忽然脸一拉,说:“没事了马上去搬运沙袋!别在这里磨蹭!”
庄严赶紧跑向取土点,和另外一个战友俩人合作扛起一袋土,再次冲上了大堤。
水流依旧没有止住,江堤如同被刺破的血管一样,呼呼往外喷血。
沙袋一个接一个投进去。
决口却一点点放大。
突然,远处传来了叫声。
“援兵到了!”教导员汪成林喜上眉梢。
周围的群众开始欢呼。
“又有解放军来啦!”
“好多解放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庄严提起头,之间远处数面红旗在飘扬,红旗之下,数以千计和自己一样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朝着这边潮水一样涌来。
那一面面红旗上,都是各个连队或者营、团单位的荣誉象征。
蟠龙山英雄连!
三八线见到英雄连!
铁八连!
塔山英雄团!
穿插英雄营!
就连庄严的老连队,273团的铁八连,也到场了!
庄严心底涌起莫名的激动!
“连长!”庄严从人群里找到了张建兴,上去敬了个礼。
张建兴回了礼,笑道:“不错,你小子几个月没见,身上有兵味了!”
说完,也不跟庄严嗦,跟着273团的黄团长朝前走去。
整个大堤外,运送沙土袋的速度呈几何级地增长。
足足有一千五百多人赶到这里支援。
宽十多米的决口周围,全围满了绿军装!
所有的士兵和当地老百姓疯狂地向决口处运送沙袋。
一个个两百斤的沙袋雨点一样落进决口。
不过,水势似乎还是没有止住。
但是,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投入到决口处的沙袋,仅仅在投料点堆积不足半分钟,立即又被冲开。
“敢死队的!”穿插英雄营的营长将帽子一脱,朝身后的士兵一挥手,“上背包带!拉人墙!”
“胡闹!”黄团长一把拉住了那位已经红了眼要拼命的营长,“这么大的水,人下去是送死!必须等水势弱一些才能拉人墙!”
拉人墙。
这是最无奈的做法。
具体操作是用背包带将人一个个连起来,然后跳入水中,用身体去将水流速度降低,然后开始投放沙袋,堵住决口。
这种方式,在之前的一个月前三次洪峰到来之时已经有不少部队这么干。
一般各个部队都组织了自己敢死队,都是党员优先,老兵优先,干部优先,水性好的优先。
可是,对付以下小的渗漏效果还行,这么大的决口事件,没人尝试过这么做。
“团长!再不拼一下,来不及了!”穿插英雄营的营长看到决口逐渐在扩大,急了。
“抗洪不是要用人命去填!要科学抗洪!”黄团长吼道:“告诉你,你敢下,我就处分你!撤你的职!”
“解放军同志,我能说几句吗?”水利局那名干部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有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黄团长急忙问道。
“这么大的决口,不能只靠填沙袋,沙袋扔下去就是白瞎!要对付这种决口,只有用我说的方法外围派人不断加高子堤,然后用卡车往决口里填,再不行,就用驳船直接炸沉在决口处,再填装沙袋!”
黄团长和周围几个营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三中队乘坐的那三辆东风牌军用卡车上。
“温大队长!”黄团长问温志兴:“你们的车……”
“填!”温志兴眼皮都没眨一下,“按理说要这车是师后勤的,不过我现在拿主意,填!”
黄团长眼睛一亮,大声道:“好!”
回头对自己的一个营长说,“你马上联系我们团的汽车连,让他马上把十辆卡车开到这里来!要快!”
“是!”那名营长回答后,立即走到一旁拿出手机,开始联络汽车连。
“这车,怎么上大堤?”黄团长问那名水利局的干部。
水利局干部说:“前面有一段是水泥加固的堤坝,车可以开上去,然后顺着大堤走,到决口处就开下去,不过……”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说!有什么话快说!现在没空打哑谜!”黄团长军人的脾气立马上来了,见不得人磨磨蹭蹭。
水利局干部说:“就是对驾驶技术要求很高,人到了大堤决口前速度要保持好,然后挂空档跳车……这可是很危险的操作。”
“咳!我以为什么难题呢!”黄团长说:“老兄,你怕是没见过我们部队的司机开车吧!”
几辆东风军卡已经缓缓开上了大堤。
所有人的心都悬上了嗓子眼。
老百姓们都知道,也看出来了,这车,是要开到决口里去。
可是大家自问都没那种技术和胆量。
只要操作稍有不慎,那可是连人带车都会坠入江中,十死无生的事。
三辆军卡在决口前一百米处停下。
头车那名上士司机推开车门,从驾驶室里站了出来,朝身后两台车挥手。
“待会儿我的车冲进决口,后面的马上跟上,一台接一台,尽量叠在一起,挡住更多的水!”
“行!我们知道了!开干吧!”后面的司机竖起手掌,做了个ok的手势。
大堤上的人已经全部撤下来,将通道让给汽车。
庄严站在大堤下,紧张地看着三台军用卡车。
成败在此一举。
第一辆车猛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轰鸣起来。
司机挂挡,松离合。
车子猛地往前蹿了出去。
大堤下的群众一阵惊呼。
由于地面湿滑,而且多日浸泡的堤面软绵绵的,车子如果不加大油门,速度根本上不去。
驾驶头车的上士深知这一点,更知道,他必须成功。
如果自己失败,不但对后两台车造成心理压力,而且还会白白损失一台汽车。
车子的速度开始加快,泥浆再车轮后面飞溅起来。
随着车子越来越靠近决口,庄严的神经绷得越来越近
“跳……跳……”
他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
二十米……
十五米……
车子里,居然还没有人跳出来。
“跳啊!”就连黄团长也忍不住了,朝着堤上大喊起来。
十米……
以军用卡车的速度,不需要一秒钟就可以冲进决口。
这已经是临界点了……
“跳!”
几乎所有人,同时吼了起来。
第227章 玩命的汽车兵
距离决口大约五米的地方,虚掩的车门终于被推开,开车的上士猛地朝车外一蹿,人从堤坝上滚了下来。
早就围在堤坝上的几个士兵冲上去,将上士抱住,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辆东风牌军卡怒吼着,冲出了大堤的决口……
车子一头栽进滚滚的洪水中。
众人的目光全盯在决口处。
第二辆卡车已经开始发起了自杀式冲锋。
司机同样在最后的十米处弃车,跳出驾驶室。
第二辆车栽进水中。
第三辆车接着跟上……
很快,三辆数吨重的军卡全部冲下了决口。
所有人背上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在玩命!
“水势小了!有用!”大堤上,有人开始大喊起来。
“赶快抓紧时间投沙袋!”现场指挥官黄副团长真臂高呼,整个大堤下的军民全部开始动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回过头看着那个水利局干部,说:“回头我要给你们县里汇报这里的情况,给你请功。”
“我叫顾辉。”水利局干部说:“请功就不敢了,现在卡车下去了,不过这个决口我看不是几辆车能封住的,我担心……”
“担心什么?”黄副团长问。
顾辉说:“恐怕几辆汽车很难解决问题……我建议,立即派人开始加高子堤,以防……”
“你是说,我们封不住这个决口?”黄副团长问。
顾辉说:“决口现在已经扩张到了20米,团长,几辆车,真的镇不住……”
话音未落,堤上的人又是一阵惊呼。
“危险!后撤!”
最靠近决口处的三中队长周湖平朝着所有人拼命挥手,将要上前投掷沙袋的兵全部拦了回去。
决口的水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响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纷纷后退。
决口下方的水势突然增大,水流再次喷涌而出!
巨大的冲力将水花溅起足足七八米高,隐约可以看到几辆卡车的残骸再决口出被洪水“喷”了出来!
“廖营长!”
“到!”
“你马上通知我们的汽车连,给我开十台卡车过来!要快!”
“是!”
等廖营长离开后,黄副团长摘下自己的迷彩帽,用力地捋了一遍自己的板寸头。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很快,十辆卡车从远处飞快驶来。
“给我把车的篷布卸了!然后装满沙袋,再开下去,这次我就不信镇不住这条水龙!”黄副团长一脸杀气,彻底发了狠。
现在,大堤之外的滔滔洪魔已经不是洪水那么简单了,那是敌人!
黄副团长仿佛再次回到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南疆战场,血仍未冷的他再次斗志昂扬起来。
当年他只是一个班长,现在,他已经是一团之长。
麾下这千名士兵,就是自己无往不利的武器。
庄严和战友们疯狂地往东风军卡的车厢上装载沙袋,每一个沙袋两百斤,一辆车很快就被塞满,接着又是下一辆……
等十台车装满,庄严感觉自己的手都再抖。
刚才用力过猛,而且持续时间太长,已经达到了人体的极限。
“大嘴,累不累。”
庄严侧头看了一样自己身旁的王大通。
王大通咧嘴露出招牌式的笑,说:“累不怕,就怕堵不上这个口,堵不上,这周围几十公里都得完蛋!”
“管他个娘!干就是了!咱们这里四百多人,加上272团和塔山团,至少两千多人在这里,就是用人填,也可以填掉这个决口!”徐兴国此刻一副随时拼命的模样。
“对,干他娘的洪水!”
另外几个士兵附和着。
卡车又开始排着队,慢慢从远处爬上了大堤。
又一次玩命的自杀式行动开始了。
数千双眼睛全部落在那支车队上。
车轮每前进一圈,都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老百姓悄悄地指指点点,都在议论这些兵。
他们平常很少接触军人。
偶尔见到一两个,也只是匆匆过客。
而这一次,是他们首次如此近的距离和部队的官兵面对面。
那天,在大堤周围,过来抢险的两千余名官兵给这附近所有村子的群众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便这场震惊中外的洪水过去后多年,回首往事,那里的老百姓仍旧会竖起大拇指,说那些当兵的是“好样的”。
第一辆装满了沙袋的卡车冲进了决口。
又是一个满身泥浆的司机滚落在大堤上。
十几吨的重量砸进水里,溅起一根水柱。
很快,又是一辆卡车上来,冲下去。
一辆接着一辆。
所有人都看呆了。
水,似乎慢慢减弱了自己的狰狞。
“三中队的党员,都过来我这里集合!”周湖平大声嚷嚷着,手在空中不断挥舞,仿佛摇着一杆旗帜。
教导大队中队里的学员顶多是第二年兵,党员的数量非常少。
但是,班长和区队长清一水都是党员。
周湖平面前,很快集合了38个人。
其中除了少数几个第二年并兵的学员之外,其他都是军官和班长。
“待会儿汽车全部下去之后,轮到我们上,咱们大队的党员组成突击队,负责将送到大堤上的沙袋扔进决口里!”
周湖平面不改色,好像在布置一项很普通的训练任务。
可是,只要不蠢,都直到所谓的突击队是个什么东西。
距离决口越近,越危险。
就像刚才庄严一样,没人直到决口的那块地方倒地会不会突然坍塌。
一旦崩塌,人就会落水。
落水救意味着有可能没命!
这不是突击队,这是名副其实的敢死队!
“队长,我能不能也参加?”庄严突然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向周湖平举起了自己的手。
周湖平回头看到是庄严,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讶,然后笑了:“你个兵,你是党员吗?”
“我是团员。”庄严说:“高中的时候入的团。”
“还真看不出来啊,你是个团员。”周湖平依旧笑着,说:“行了,我是找党员,不是找团员,你一边运沙袋去,这里没你的事。”
庄严顿时很不服气。
其实倒不是周湖平说自己不是党员有什么伤自尊的,而是他觉得凭啥?
庄严就属于哪种犟牛脾气,你说不让他干啥,说他不行,他偏要干,偏要行那种。
他说:“队长,为什么一定要党员?党员多长两只手还是两只脚?”
周湖平又是一愣,继而不耐烦道:“妈的,别在这给我瞎搅合,你想上,行啊!等党员都完蛋了,或者全部累趴了,那时候我保证让你们团员上!”
“队长……”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给我滚蛋!”周湖平二话不说,打断庄严的申辩,带着人上了堤。
十辆卡车填进了决口。
决口处的水流流速瞬间慢了不少。
“开始填沙袋!”
随着黄副团长一声令下,数千人再次疯狂地动了起来。
四个小时之后,天色黑了下来。
水流开始减弱。
庄严已经不知道自己抬了多少个沙袋,现在他浑身上下都是泥浆,脸上头上全是。
决口处,水中渐渐可以看到露出的沙袋。
这就意味着,只要继续填下去,决口很快可以合拢。
“同志们!加油干啊!决口很快合拢了!”黄副团长这个中校也亲自下场,全身像个泥猴一样站在大堤边给所有经过的士兵鼓劲!
“你看看对面塔山团的,咱们不能输给兄弟部队!”
他将这里变成了练兵场,变成了和兄弟部队的竞赛场。
273团和塔山团分别在决口的两侧,谁那边垒砌的沙袋更多,谁就更牛气一些。
在这里,早已经没什么军官士兵之分,都是抗洪抢险的一份子。
天黑下来。
大堤下,后面赶来支援的汽车和地方的货车全部不熄火,将大灯打开,把大堤上照得通亮。
现在,连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因为新堵上的缺口根本不牢固,虽然看到沙袋逐渐垒砌起来,可是中途居然又崩坍了一次,决口现在已经扩大到了30米宽。
又是一番拼命的抢修,好不容易控制住水情。
一抬头,月亮上了天,如今已经是凌晨的四点……
从昨天下午来到大堤堵决口至今,过去了足足十几个小时。
所有人连水都没时间喝。
喝水怎么解决?
由炊事班的人将矿泉水抬到大堤边上,拧开盖子,从上到下排好队。
每一名经过的士兵只要停下,炊事班的人就拿着瓶子往他嘴里灌水。
这简直就是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蚁!
这是人类最强的韧劲和战斗力的体现。
足足十几小时,除了喝水,什么都没吃过。
周围的村庄老百姓一条村一条村地换人,已经换了七八条村,即便是平时在农田里忙活惯了的青壮村民,也早已经累趴一大群。
看着那两千名不要命的兵,疯了一样朝大堤上运沙袋,那些老百姓完全惊呆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老大爷,手里挂着一蓝子一篮子的鸡蛋,颤颤悠悠上了大堤,看着那些年龄和自己孙子差不多的士兵,一个个都累得眼眶通红,满身泥污,迷彩服的肩膀上早已经磨破,顿时就泣不成声。
“小伙子……吃点鸡蛋……”
“解放军同志……这里有鸡蛋……”
“你们吃点吧,这都多久没吃东西了……”
无论她们怎么央求,却没有人停下脚步,有些人默默抗着沙袋往前冲,有些兵只是面前露出一丝礼貌性的微笑,然后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解放军同志!”
庄严被一个老大娘一把扯住。
还没开口,嘴边就顶上了一个鸡蛋。
庄严只好一口咬在嘴里,默默地向哪个满脸皱纹的老大娘点点头,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冲锋。
他含着泪咽下了这颗已经剥好皮的鸡蛋。
她知道这颗鸡蛋中的分量。
这是灾区。
灾区里,什么最珍贵?
食物!
这里的物价正在飞涨。
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平时可能自己都舍不得吃鸡蛋,拿到镇上去卖了换钱。
现在,那一篮子一篮子堆得如同小山状的鸡蛋却毫不吝啬地塞到子弟兵的嘴里。
庄严是含着泪将这颗鸡蛋咬碎,咽进自己的肚子里。
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颗鸡蛋。
也是他吃过最令人感动的鸡蛋。
在从前的庄严眼中,这种军爱民,民拥军的情形只能够在革命老片中看到。
小时候,庄严还挺喜欢看这种片子。
上了初中,上了高中,他却再也没看过这种片。
他觉得这种情形一定是艺术创造而已,真实世界里是不存在的。
到了青春期的庄严,更喜欢看的是好莱坞大片,喜欢看港台片,什么革命片什么军事片,再也没看过。
可是,这时候自己曾经怀疑的一切却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这,怎能不让他流泪?
奔赴抗洪前线以来,庄严已经不止一次感动落泪。
一向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个铁血军人的庄严,在一件件不起眼却直击心灵的小事中感动的稀里哗啦。
过往自己认为很时髦的那种价值观完全撞得粉碎,他看到了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还有另外一面。
真真实实,却令人感动的另一面。
第228章 将军的敬礼
天,很快亮了。
决口处的水,似乎终于堵上了!
“教导大队的听着,留下值班人员,一二三中队休息半个小时,吃早饭!”
温志兴手里拿着电喇叭,站在大堤下喊着。
炊事班又蹬着三轮车,将稀饭和包子送到了大堤下。
终于可以吃东西,休息以下了。
十几小时,庄严没吃过一口热乎的,觉得整个人从身体内开始发冷,手脚都有些发麻。
几分钟后,坐在大堤不远处的草地上,庄严捧着一盆稀饭,上面放着三个硕大的瘦肉韭菜包子。
可他的手在抖,怎么都抓不住筷子。
类似于之前在教导队参加投弹突击队每天扔一千颗手榴弹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足足十三个小时。
中途庄严喝了不知道多少口别人喂的水,不过只吃了一颗鸡蛋。
“我艹!”
旁边的王大通突然骂娘了。
“我拿不动筷子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庄严,嘎嘎地笑了。
“你也是……”
庄严只好苦笑一下,将饭盆放在膝盖上,然后用筷子将一个包子戳起来,两只手巍巍颤颤地把包子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还行,手没废。”他说。
王大通左右看看,几乎所有人都在学庄严的模样吃东西。
坐在草地边长长的队列里,竟然没有一名士兵能将手里的筷子用麻利。
王大通忽然不笑了。
他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一向最爱笑的王大嘴,有了种心酸但又自豪的感觉。
“能和你们一起当兵,真好!”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庄严闻言一愣,旋即点点头道:“大嘴,我也是,能和你一起当兵,我觉得很自豪。”
“兄弟们!快点吃!吃完了,咱们继续干他娘的洪水!”王大嘴生生地嚎了一嗓子。
大家伙都笑了。
“对!快点吃!干他娘的洪水!”
“有我们在,大堤就一定在!”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
突然,远处的泥浆路上,驶来了十几辆各式各样的车子组成的车队。
其中一辆,是墨绿色的切诺基吉普车。
庄严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起立!”
现场最高军衔的黄副团长拿着电喇叭,下达了命令。
所有兵懵懵懂懂地端着将自己的饭盆放下,站了起来。
庄严忽然脑海里灵光闪过。
对了!
那辆切诺基,不就是蔡副师长的专车吗!?
庄严化了灰都能认出!
之前自己打柴,散在教导队外面的水泥路上,就是这辆切诺基,还有那个可恶的志愿兵司机,将自己毫不留情地奚落了一番,让自己哇哇地痛哭了一场。
最后要不是老七过来帮忙,兴许自己都要崩溃了。
从其中一辆吉普车里下来一个穿着迷彩服、身材高大的军人。
王大通在旁边嘶地吸了口凉气,低声道:“乖乖,是个少将,军长来了!”
“不光是军长,咱们师王师长和蔡副师长都到了……”
“妈哟,他们来干嘛?”
“老蔡头可不好惹……有干部要倒霉呢!”
蔡副师长,绰号黑老蔡,皮肤是师级干部离最黑的一个,就像从火塘里扒出的一颗炭,因此而得名。
他是全师出了名的黑脸。
在1师里,大多数的高级军官都上过战场,所以大多数都有着哪种凌厉的作风。
不过,庄严听老兵说过,黑老蔡这人挺有特色,他从不训兵,只训军官。曾经,黑老蔡在全师营以上军官大会上将一个团的副团长训得直掉泪,呜呜地哭得像个孩子。
所以,全师军官都怵黑老蔡,但兵不怕他。
“你就是这里的临时指挥员黄少涛?”叶军长问。
黄副团长赶紧立正:“是!273团副团长黄少涛向军长报到,请指示。”
“不要搞这一套!”叶军长脸色一沉,指着黄副团长说:“现在是抗洪抢险,不是休息时间,按照条例规定,不需要停下向我敬礼!”
黄副团长被批得老脸一红。
叶军长转身朝着周围的官兵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坐下,微笑地说道:“大家伙都坐下,该干嘛干嘛,在大堤上的兵给我盯着点,没必要盯着我看,也没必要站得笔直的,也就是个挂了个高级点军衔的老兵而已,没什么好看的。何况这里是抗洪抢险的现场,不是在你们师的大操场上,没必要那么拘束。”
黄副团长赶紧下达命令:“坐下。”
所有的官兵本来就很累,听说能坐,也不客气了,立即坐下。
“军长,怎么来之前不提早通知?”黄副团长问。
叶军长说:“提早通知什么?等你铺红地毯?还是组织欢迎仪式?我说黄少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搞表面功夫那套了?”
“我这不是……”黄少涛刚想申辩,忽然碰到叶军长身后蔡副师长犀利的目光,赶紧认错:“是,是我的错……”
从车队后面的几辆卡车里,陆陆续续有地方干部将一个个大铝桶搬下车。
叶军长说:“地方政府知道昨晚你们在这里鏖战了一整夜,他们将电话打到了龚副司令员那里,说是要慰问一下这里的抗洪部队。副司令员让我带带队……”
说罢,目光一转,回到了黄少涛身上。
“昨晚你干的不错,是值得表扬的,不过不能掉以轻心,这里位置险要,还有几个小时,第四次洪峰就要通过这里,务必严防死守!守好了,我亲自为你请功;守不住,你这个副团长别干了,年底卷铺盖转业!”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黄少涛挺起胸膛,立正说道。
“好,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记住,两小时汇报一次水情,今晚要寸步不离大堤!”
“是!军长!”
“好吧,说完正事,说说慰问的事。”叶军长转过身,指着身后一个中年人说:“这位就是地方政府的邓书记,他给咱们抗洪官兵送来了姜炖猪脚,又驱寒,又能补补筋骨。”
邓桂海上来和黄少涛握了握手,连声道:“辛苦你们了!解放军同志!”
没等黄少涛回答,邓桂海对自己带来的慰问队大声喊道:“给解放军同志分猪蹄子!”
三十多个地方干部每俩人抬着一桶满满的猪脚,开始一个个给那些坐在地上如同泥猴子一样的兵和军官……
反正也分不出兵还是官了,都是浑身泥浆,只有两只眼眶还算干净些。
每人两只猪脚和一碗姜汤。
庄严问道猪脚的香味,馋得差点流出了口水。
不过,怎么吃这俩猪脚,实在又为难自己了。
筷子夹不住,用手去拿,也拿不稳……
不光是他,旁边的人也是。
到最后,大家干脆喝汤吃粥,也不急着去吃猪蹄子。
很快,站在不远处的叶军长似乎看出了问题。
他朝着三中队走了过去。
王大嘴用胳膊肘碰了碰庄严,说:“喂喂!庄严,我看到军长过来了。”
三中队的兵,都立马紧张起来。
中队长周湖平也不知所措,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立……都起来……”
他低声提醒旁边的人。
然后一个传一个,很快,整个三中队都站了起来。
“你们坐下!坐下!”叶军长见此情形,赶紧示意大家坐下:“我说了,我就是个挂了一副高级军衔的老兵,跟你们没啥不同,我也当过兵,也是从战士做到现在的军长位置,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兵都笑了。
叶军长走到庄严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下。
庄严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停滞,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在加快。
他很想从地上站起来,可是偏偏刚才军长说不需要起来。
叶军长忽然蹲了下去。
庄严吓了一跳。
叶军长伸手轻轻捏住庄严迷彩服的肩膀位置。
列兵军衔的黄条已经彻底磨断,墨绿色的绒毛被蹭了个七零八落,还有一片破了。
掀开来,里面的皮肤蹭掉了一大块。
军长的目光凝重起来。
他忽然抓住庄严的一只手,将它拉到自己的面前,翻过来。
庄严的右手上,全是小伤口,都是被装沙袋的石块划伤的。
“为什么不吃猪蹄?不饿吗?”军长问。
庄严紧张地看了一眼军长身后的温大队长,还有自己的中队长周湖平。
“你不要看他们,是什么说什么。”军长吩咐。
庄严舔了舔嘴唇,说:“其实是因为手太累了,拿不起筷子……”
叶军长没说话,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大通面前。
又和刚才一样,检查了王大通的手和肩膀。
一个个走过去。
军长不断蹲下,又不断起身。
一连检查了十几个兵。
叶军长调头回到大堤高处,伸出手,从黄少涛手里拿过电喇叭。
“同志们……”
他语气深沉地开了个头。
大堤周围,全部人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军长说话。
可是叶军长的目光,从这一头扫到那一头,连续扫了几个来回,几乎从面前所有部队官兵的身上扫过。
终于,他接着说了下去:“很好……”
他第二次开口,仅仅说了两个字。
接着又道:“我是一个老兵,上过战场,之前我总有一种偏见,在改革开放之后,兵越来越不好带,也越来越不如从前,我固执地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了我们那一辈吃苦耐劳和艰苦奋斗、顽强作战的意志力了。”
“但是!今天你们给我上了一课!我很欣慰,我手下的这支部队”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你们一点不比当年的我们差!在你们的身上,我又看到了属于我们这支军队最最珍贵的品质和传统,能攻善战,吃苦耐劳,勇往直前,不怕牺牲!你们昨晚至今的表现绝对配得上一枚军功章!但是,我不能为你们每一个人都请功,这就是现实……”
“不过,我请求你们,在这里收下一个将军的敬礼,一名南疆老兵的敬意!”
说罢,将军违反了条令规定,主动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堤下,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两千多名官兵齐刷刷回礼。
黄少涛向前一步,高喊道:“请集团军首长放心!”
全体官兵:“请集团军首长放心!”
“请军区首长放心!”
全体官兵:“请军区首长放心!”
“请军委首长放心!”
全体官兵:“请军委首长放心!”
“请中央领导放心!”
全体官兵:“请中央领导放心!”
“请全国人民放心!”
全体官兵:“请全国人民放心!”
“严防死守,誓保大堤!人在堤在,堤亡人亡!”
全体官兵:“严防死守,绝不后退!人在堤在,堤亡人亡!”
声音响彻云霄,如雷霆震动。
庄严那一刻的血,是滚烫的。
第22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庄严是被蚊子叮醒的。
从湿漉漉的地方爬起来,他伸手再脖子上扇了一巴掌。
微弱的灯光下,手掌心里的泥巴上沾了好几只被拍扁的蚊子,蚊子周围是一圈的血。
第四次洪峰在下午刚刚通过,所幸决口早上已经被封堵,大堤和子堤也进行了加固。
当洪峰过去,所有参战部队接到命令,全部原地休息,不能返回营地。
因为事故往往就出在以为最安全的时候,洪峰虽然过去,但是水流依旧很急,上游依然再连续降雨,没人直到下次洪峰何时形成。
一旦发生事故,至少两千多名官兵在这里守着,能够随时压到一线抢险。
庄严撑起身子,身下的雨布滑溜溜的,湿漉漉的,感觉十分怪异。
放眼周围,在子堤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甚至在那些已经装好袋子备用的沙袋堆上,到处都睡着自己的战友。
庄严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到处都是烂泥浆,蚊虫飞舞,几乎所有兵都穿着救生衣和衣而眠。
换衣服没有任何的意义,也许下一刻又要开始疯狂加固堤坝,也许下一刻又会又管涌,也许下一步会发现某个堤段在渗水需要抢修,也许下一刻,某个不堪重负的大堤会忽然崩塌决口。
庄严现在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战场。
这里没有枪林弹雨,但是这里就是战场。
大堤上依旧灯火通明,树林四周的部队发电车已经赶到,每隔几十米就竖起一盏大功率的灯,朝着大堤。
军民联合组成了巡查队,在这一带的大堤上来回巡逻,一旦发现任何险情,立即会用最快的速度发出警报。
现在很安静,只能听到蚊子嗡嗡嗡的叫声。
庄严不胜其烦,对付这些小蚊虫,即便是受过再严格训练的士兵也无可奈何。
他从自己的迷彩服下兜离取出香烟和火机。
为了放水,庄严在香烟外裹了一层塑料袋。
可惜,袋子破了。
水将香烟泡的稀巴烂。
“见鬼!”
最需要香烟驱蚊提神的时候,偏偏没了。
庄严长叹一口气。
“庄严。”
身旁,传来了一声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分贝的声音。
庄严侧身一瞧,居然是老迷糊。
老迷糊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裹了几层塑料袋的东西递给庄严。
庄严接过来揭开塑料纸,里面竟然躺着一包香烟。
“你怎么有烟?”庄严十分惊讶。
老迷糊是不抽烟的。
老迷糊低声道:“我买的。”
“你不抽烟你买烟干嘛?”庄严问。
老迷糊说:“熏蚊子啊,当蚊香使,我总不能揣一兜蚊香在衣服里吧?反正点着了,到处喷喷,蚊子就不敢靠近了。”
庄严忍不住捂嘴笑了,竖起大拇指说:“人才!”
他抽出一根,点了,将剩下的还给老迷糊。
俩人点了烟,在树林里眺望着不远处的大堤。
“庄严,你说咱们这次抗洪,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不知道,这得问那些防汛专家。”庄严说:“不过,ga县那边,塔山部队的工兵连已经埋了20吨炸药,随时准备分洪,据说沙市水位如果超过45米,立即炸堤分洪,否则扛不住……”
“昨天第四次洪峰,不也扛过去了吗?”老迷糊说,“我听说,就这长江沿岸,咱们全军调动了九个师的兵力进驻,加上地方武警和省军区,还有民间组织的抗洪队伍,估计二十多万人都有了吧?能顶住的。”
“希望这样吧,前两天撤离分洪区群众,你不也去了吗?那天我们这组碰到个地方老百姓,把家里人送到县城,自己悄悄又回去了,说是鱼塘贷了款,养了鱼,就算人逃了,这鱼也没了,他宁可跟自己的鱼死在一起……”
老迷糊沉默下去,抽着烟,不说话。
“嗳,你们都醒了啊?”王大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抽烟也不喊上我,还革命战友呢,不够意思!”
老迷糊把烟递给王大嘴,大嘴点了烟,喷了个烟圈,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昨晚吃饭那会儿,大队长跟黄副团长还有塔山团的副团长再那里聊天,我经过的时候偷听了一下,据说中央二号首长亲自来到荆州防总了,要求汛情一小时一报,估计就是衡量着到底分不分洪,这事,没个准呢!”
突然,几人身边传来几声迷迷糊糊的惊叫,隐约听到有人再喊:“决口了……快……快……上啊!”
本来救神经过敏的几人顿时下了一大跳。
“我艹!哪决口了!?”庄严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
“没事没事!”王大嘴朝庄严摆手示意他坐下,“骂得,是刘瑞勇这家伙,在说梦话呢!”
说完,挪了挪位置,推了一把刘瑞勇。
“喂!别做梦了!你小子这么胡乱叫嚷,待会儿说你谎报军情了。”
刘瑞勇被王大嘴推醒,睁开眼看了看天空,似乎魂儿还没回到身体里。
好一阵,人才坐起来,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
“做噩梦了吧?”庄严问。
刘瑞勇看了看其余几人,说:“是,我做梦了,梦到……”
“梦到大堤决口了是吧?”王大嘴指指大堤的方向:“没事,大堤好着呢。”
刘瑞勇松了口气,摇头道:“不睡了,吓出一身冷汗。”
“你们几个是不是不想睡了?不想睡一边去,别朝着其他人。”老七忽然从人群离坐起半个身子,看着自己手下几个兵,瞪着一双眼睛警告道:“让你们睡,你们不睡,白天也许还要抢险,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睡不着了,班长。”庄严如实说道:“这里有点凉。”
罗小明口气缓了一些,说:“真谁不着,就边上去,其他人还得睡。”
几人赶紧站起来,想走出小树林到外头活动下手脚。
刚走出树林,空气中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哨子声。
接着,电喇叭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教导大队的紧急集合!马上到临时指挥部前的空地上集合!”
哨声惊醒了地上的所有官兵。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所有人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听清了集合点位置后马上拿起自己的铁锹朝着临时指挥部冲去。
临时指挥部是昨天架设的,一个小帐篷,里面放着联络的对讲机和电台之类的通讯设备。
现在通讯保障已经跟上来了,沿线抗洪部队已经配发手机、对讲机、电台,不少临时指挥所里还架设了军用电话,方便联络。
大队长温志兴顶着一双兔子眼从临时帐篷里跑出来,和其他兵一样,昨晚他也在这里熬了一夜。
站在队列里,庄严和其他人有些糊涂。
自己面前的大堤好好的,可怎么突然紧急集合了?
“下游的民乐大堤段有险情,是首长命令我们马上赶去那边支援!”
匆匆忙忙说了一句,大队长手一挥。
“登车!”
昨天填掉了十多辆卡车,今天汽车营的人又换上了新的卡车。
这次抗洪,部队老底都全拿出来了,车都不当是车,能堵住水,什么都舍得往里填。
大家排着队,一个个爬上卡车。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还没出发的时候,炊事班朝每一辆卡车的车厢上扔进了几箱方便面,还有矿泉水。
这就是早餐。
但总比没有好。
大家用的都是老七的那套用调味包撒在面饼上,干啃。
车子一路开,官兵们一路啃。
突然,车子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到了?”庄严一愣。
车厢尾部的兵掀开篷布,顿时叫了一声:“我艹!”
庄严赶紧伸头朝外看,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
车轮下,滚滚的水流开始蔓延而过,已经到了车轴的位置。
“不能再开了,下车!”司机在驾驶室里大喊。
很快,地上传来了周湖平的声音:“三中队下车!马上!”
大家推开后挡板,一个个往下跳。
下了车,庄严这才看到周围的全景。
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230章 没土了!
这里是一段大堤,可是不远处有个巨大的决口,正在哗哗地朝堤内灌水。
而距离大堤百米之外,是一条子堤,可是水已经漫到了子堤最上方,越过了防御,流进了平地。
“教导大队的,跟我来!”温志兴跑在最前面,带着自己四百多好兵很快跑到了子堤旁。
“老赵!你们搞什么啊!居然没守住?!”
温志兴看到迎面小跑过来的通讯营长赵一峰,忍不住开始埋怨:“还弄了那么大一口子!?”
赵一峰本来就一肚子气,看到温志兴这么埋汰自己,立即嚷嚷起来:“这两天我们通讯营已经筑起了四米高的子堤,还加固了大堤,加高了两米,加厚了两米,没想到今天早上巡逻队发现七处渗漏,没一会儿就发生了管涌,我的人上去没多久,堤就决口了!这破堤,里面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温志兴一摆手道:“我派两个中队帮你加高子堤,一个中队上去决口处填沙袋,不过你那个决口估计有二十多米,填沙袋是不行的了,你们有没有大铁笼?”
“什么大铁笼?”
“是防总几个专家给出的方案,用大铁笼子,里面装满石头和沙袋,一个有五吨重,这样扔下去才有效!”
赵一峰摇头道:“没有!我们这里没这玩意。”
温志兴回头对周湖平道:“周湖平,你带让一二中队去加高子堤,然后让司机把车全部开到装填点上,让三中队堆满沙袋,老办法,用车填。”
又回头对赵一峰说:“你赶紧联络师部,让他们增派273团过来,这里就算我们教导大队加上你们通讯营也搞不定!”
赵一峰说:“侦察连也朝这边赶来,不够吗?”
“够个屁!”温志兴一点没给赵一峰面子,“昨天光是我们那边一个二十米的决口就用上了两千多人,填了大半天,扔了十几台车进去,你这里我看比昨天那边还要严重!快!再不快,决口会继续增大!到时候你们就提着脑袋去见师长了!”
“好!我马上去办!”
“老赵等等!”
赵一峰刚想走,又被温志兴叫住。
“你跟273团的人说,让他们多带点铁笼子过来,这边需要那玩意。”
所有部队很快展开。
开车的上士司机听完温志兴的命令,跳上自己的新车,摸着方向盘,叹了几口气。
这车,是刚调来的给他的,还没捂热,这就又要沉了。
咬咬牙,他挂挡,踩油门,把车开到取土点。
取土点本来是个距离子堤两百多米外的小山包,也是这一段唯一的小山包,可是两天下来,这个高二十多米土坡居然被削平了!
现在,民乐段的大堤用土全靠地方或者部队的车从十几公里之外装来,卸在这里。
一辆车,装满。
两辆车,装满。
三辆车,装满。
到了第四辆车。
没土了……
“大队长!没土了!”周湖平不得不向温志兴报告最新的问题。
“什么?没土了?”温志兴的头皮麻了。
没土,就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决口了可以用车填,可以用石头填,不行还可以打桩,可以组织敢死队上人墙去挡!
可是没土没石头,这决口怎么填!?
“这附近的村子呢!?什么田埂什么公路,只要是地球,他娘的还能没土!?”
周湖平说:“周围方圆十多公里都是良田鱼塘之类,早就被水泡了一米多深,那些田里的泥又不能用,而且也不好挖……”
温志兴转过身问赵一峰:“负责你们这里运土的车呢?”
“昨晚这里扛过了第四次洪峰,所以暂时不需要用土,留了几车在这里备用,可没想到……”赵一峰额头上都是冷汗,说:“我已经打电话让运输队朝这里运土了,很快到……”
“来不及了。”温志兴看了看子堤方向,那里已经接近停工。
“就算现在运输队把土运过来,也不够用了,子堤要加高,需要土,我们带来的这些车,也要填满土和石头,冲下决口才起作用……”
“这可怎么办?”赵一峰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每个单位的主官可都是立过军令状的,如果这里保不住……
赵一峰无法想象。
被是首长处理也就算了,可一旦洪水无法控制,将会淹没周围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百姓家园。
这个罪,是天大的。
“情况怎样了?”
几个人正愁得想投江自尽的时候,侦察连长张志远出现了。
“情况不妙。”温志兴把最严重的问题没土,告诉了张大炮。
张大炮一听,也是傻眼了。
“没土怎么办!?”他脾气本来就大大咧咧,这会儿直接也不管军衔高低了,骂道:“老赵,你这个营长是干什么吃的!土你都没准备好!?”
赵一峰心情早就烦乱不堪,被张大炮数落,立马发飙了。
“我他娘的也不像这样!谁知道……”
“解放军同志,你们不要吵。”旁边一个地方干部忽然插嘴,打断了几个人的话头。
“我想还是有办法的。”
温志兴看着赵一峰,问:“这位是谁?”
“这是民乐镇的镇长沈俊云同志。”赵一峰说。
温志兴问:“沈镇长,我想问问,你说有办法,什么办法?”
沈俊云欲言又止,眉头紧皱,脸色犹豫。
“都什么时候了,有办法你还不说?”温志兴的军人脾气上来了,管他什么镇长不镇长,怒道:“如果耽误了抢险的时间,沈镇长,你要对这方圆几百里地的百姓负责!你负责得起吗?”
“好吧……”沈俊云的眉毛尖猛跳几下,咬牙道:“你们派车,跟着我来。”
“派多少辆?”
“能装东西的,都派吧……”
十几秒后,周湖平跑到子堤旁,大喊道:“三中队的马上跟我走!”
庄严扔下一袋土,跟着自己的战友追着周湖平的身后跑。
到了车边,全部上了车。
庄严这才问:“这是去哪?”
“挖土。”老七说:“你没看到?取土点没土了。”
车子晃晃荡荡在土路上用最快的速度飞驰,庄严和三中队的兵们差点黄胆水都被颠了出来。
过了不到十五分钟,车子驶入了一处小镇。
镇上空空荡荡,没有看到行人。
很快,车队开始上坡,之后在一处仓库门前停下。
沈镇长跳下车,走到门口举起手咣咣咣猛地开始砸门。
庄严跟着队伍下了车,注意到了蓝色油漆的大铁门上写着“粮仓重地”和“严禁烟火”的字样。
“粮仓?”他顿时有些发懵。
这不是去取土吗?
怎么来了粮仓?
大门很快开了,里面是一个年轻人。
沈镇长和年轻人交谈了几句,后者很快把大门拉开。
沈俊云转身对温志兴说:“这是我们镇的粮仓,平时交公粮都在这里,所以有些粮食,而且这次洪水说要来,这里的地势高,大家伙救把家里的粮食都堆在这里……”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道:“现在既然急用,那就用这里的粮食吧……”
温志兴怔住了。
他这才明白沈俊云为什么会犹豫。
粮仓里的粮食,是整个镇下面乡村的农民的存粮。
现在,沈俊云算是征用了。
可是,这位镇长的心里又愧对那些把粮食存在这里的农民。
“沈镇长,你放心,事后我会为你写一份证明材料递交到你们上级,说明这次是因为紧急情况征用粮仓存粮,你不会有事。”
沈俊云苦笑道:“都这时候了,我还在乎这些吗?你们拿吧,能拿多少拿多少,里面的粮食都是一袋袋的,好装……”
说罢,人走到一旁,悄悄抹泪。
温志兴的心头酸酸的,可他是军人,这时候更加犹豫不得。
前面正在拼命,而且没土了,运输队朝这边运的土塞牙缝都不够。
也只能这样了。
“装车!全部装满,然后人给我扒在车顶回去!”
教导大队一共十辆军卡,其中三辆在河边装了土,现在还有七辆。
一个个粮仓的门被打开,一辆辆卡车倒车回去……
士兵们也顾不得那么多,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朝车上装粮食。
有五十斤,有一百斤也有两百斤一袋的……
这些粮食,每一袋扛在肩膀上都是那么的沉重,比土还要重,比石头还要人……
那都是附近村民血一年汗一年,一粒粒从地里收获回来的糊口的粮食,都是冲击的粮食,是维生的粮食啊!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而这些粮食将会全部填进洪水中,喂入决口处……
怎能不让人心酸?
这些天,庄严心灵上受到的冲击简直比之前活了十八年要多了去了。
突然,门口一阵吵闹。
温志兴回头一看,是几个村民,手里拿着扁担,有的拿着锄头,冲进了粮仓重地。
“谁敢动我们的粮食!我就跟他拼命!”
“就是!这可是我们下半年的口粮啊!”
“谁都不能动!”
一个妇女冲到军车的轮子下,往那里一躺,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温志兴上前劝,说大堤要垮了,说前面情况紧急,要这些粮食救命。
可是,没人听。
有人跪下来了,扯住温志兴的裤子,嗷嗷地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们不反对你们解放军,你们是好人,可是你们拿我们的粮食,就是在要我们的命啊……”
温志兴身为一个少校军官,面对这些哭天抢地的老百姓也手忙脚乱。
军人不怕敌人,不怕打仗,不怕危险,可是当面对弱势的老百姓时,却毫无办法。
“你们吵什么!哭什么!”
一直沉默的镇长沈俊云爆发了。
“拿这些粮食是去堵大堤!你们难道不知道前面决口了吗!?再不堵上,这里全都要被淹没,到时候还有什么粮食可以剩下!?你们说吧,是想保粮食,还是保命!是命要紧,还是这些粮食要紧!你们觉得这点点粮食要紧,那好,我这个当镇长的陪你们一起死在这里!反正大堤决口了,淹了,我也不活了!”
说完,这个镇长像个村民一样,一屁股坐在那个躺在车轮的父女旁。
“我陪着你们一起死!”
他是彻底怒了,也崩溃了。
他甚至没办法,也没时间去给村民们讲大条道理。
他也知道这些粮食是村民的,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可是,一切都没时间了。
大堤那边再分秒必争,这里后院起火。
这个镇长,不当了!
死了算逑!
第231章 绝不后退!
看到自己的镇长也躺在了地上,那名嚎哭的中年妇女呆住了。
良久,其中一个男人上前,将地上的女人拉起来。
“让他们搬吧……”
女人说:“咱们家的口粮都在里头了……”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命当然比粮食重要了!”男人说。
女人依旧抹着泪,心疼那些粮食,呜咽道:“这大水来了,田也淹了,咱们家这下半年就指着这点粮食了……”
男人倒是豪气,一跺脚说:“只有人还在,有双手有双脚,还怕会被饿死!?起来!让开!咱们不能因为自己那点事,耽误了大堤上的大事,要真是淹了这十里八乡,从今往后咱们也没脸在这里住了……”
其他几个跟着男人来的亲戚,见此情形,纷纷低下头去。
温志兴上前拉起地上的沈镇长,又安慰男人和女人说:“老乡,你放心,这里的情况国家不会不管的,大水退了,肯定会有奔头的!”
男人不说话,拉着哭哭啼啼的女人离开。
庄严站在车上,远远看着这俩夫妻的身影,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用什么来形容这两夫妻呢?
他们如同这片土地上,这片千百年来遭受了无数次洪灾的土地,无论大水怎么肆虐疯狂,只要洪灾退去,不久这里又将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就是中国式的农民。
无比的坚韧,百折不挠,吃得了天大的苦,也能抗住山一样沉重的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勤劳耕作。
还有什么更值得为他们拼命的呢?
没有!
装着满满一车厢粮食的七辆卡车开出了镇路口,庄严坐在装满粮食的卡车顶上,看到那对夫妻就站在路边。
俩人双目含泪,也不说什么,眼睁睁救这么看着庄严他们离开。
大堤上,洪水依旧在横冲直撞。
侦察连和二三中队顶了上去。
子堤在不断地加高,和洪水抢时间。
不过,再巨大的流量面前,人的速度终究还是比不上大自然的速度。
无论官兵们怎么拼命,子堤依旧不能完全挡住疯涨的洪水。
侦察连长张大炮热锅的蚂蚁一样在大堤上指挥,喉咙都嘶哑了。
这几天,张大炮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作为1师的拳头单位,也是哪里紧急哪里上,在s市长长的江堤上奔波拼命。
“卡车回来了!”赵一峰首先看到远方泥路行缓缓驶来的卡车,他高兴地冲到路边,朝着头车的温志兴拼命挥手,“老温,这边!这边这可以开上大堤。”
大堤上,之前已经装好土的三辆卡车在已经严阵以待,只等着一声令下。
加上七辆满载着一袋袋粮食的卡车,十台军卡整齐排列在大堤上。
“你们哪弄的土?!真够快的!”赵一峰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的汗,看着温志兴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天降的救兵。
温志兴的心情确实无比的沉重。
这七卡车整整几十吨的粮食,那都是老百姓的口粮,可不是什么沙子泥土。
“那是粮食……”
温志兴没再说话,朝着大堤下方走去。
“这……”赵一峰愣了,他不明白温志兴嘴里说的“粮食”是什么意思。
看到跟在温志兴身后的沈俊云。
他赶紧拉住沈俊云。
“沈镇长,老温说什么粮食?”
沈俊云的双眼红红的,勾着脑袋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表情,低声道:“就是粮食。”
说完,也走了。
赵一峰站在原地,挠着自己的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开始!”
温志兴朝第一辆卡车发出了命令。
还是那名上士司机打头阵。
在这些司机里,他的资格最老,兵龄最长,很多人都是他再司训队带出来的徒弟。
把车门轻轻打开,然后挂好档位,和之前一样,他踩住离合,从驾驶室离伸出半个身子,冲着身后的卡车喊:“待会儿我的车下去,你们马上跟上,不要停!”
“没问题,老班长!”后面的司机回应。
上士坐回座位上,深呼吸一次,然后松开离合,踩油门。
车子怒吼着,猛地蹿出去。
在大堤下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车队开始了自杀式冲锋。
一辆!
两辆!
三辆!
四辆!
一辆辆车冲进了决口,落进了水里。
周围的老百姓看着都觉得肉痛,那些都是崭新的军卡,就这样往水里填,好像不要钱似的。
可是,无论损失多少金钱,也总比淹死人要值得。
人命无价!
军队的职责其中一条最重要的就是保卫人民的生命安全。
跳车的司机都滚得浑身泥巴,爬起来还没站稳就立即将头转向决口方向。
他们都希望自己这种自杀式的堆填能够起到作用,他们不希望自己的拼命和自己的心爱的车白白浪费。
十辆车很快落进了水里。
决口的水似乎小了一点点,可是依旧汹涌。
温志兴的脸色黑了下去。
这里的情况要比昨天自己抢救的大堤糟糕数倍。
273团运来了十几个大笼子,又到粮仓去,将一袋袋粮食装进大铁笼里,在决口处推了下去。
水,依旧没止住。
黄副团长的心哇凉哇凉的。
这些大铁笼是防总专家提出的一种新式堆填材料,是荆州那边的商户连夜赶制出来的,用来装填石料和沙袋,推进决口处是最理想的堵塞方法。
现在连这些大铁笼子都不灵光,那么,这里的问题要严峻多了。
突然,大堤上传来惊呼。
决口处,水流又卷走了一截大堤……
“糟了……”黄副团长觉得自己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如果按照这种状况继续下去,很快整个大堤会产生连锁性崩塌,到那时候,别说是这两千多人了,一个师顶上去都是死。
“小何!”
他叫来了通讯员。
“给我马上向师部发出紧急求援,民乐大堤段出现巨大险情,决口达30米,事态难以控制,要求攻城部队增援!要快!”
他双目赤红。
这种紧急状况,由不得他不急。
纵然是个团级高级军官,此刻的黄少涛也无法冷静下来。
大堤一旦垮塌,自己就是千古罪人!
忽然,他转身跑到取土点。
这里有运输队的车辆已经在不断卸土。
“不要卸土了!直接开上大堤,填到决口里去!”
作为现场军衔最高,职务最高的黄少涛,他发布的命令就是军令。
军令如山倒。
解放军的车,一辆辆开上了大堤。
只要有一辆,就上一辆。
堵住大堤决口,是当务之急,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大堤控制不住,在场的人,全是死路一条!
“老百姓的救援队先撤出!”他又下达了第二条命令。
考虑到大堤可能随时大范围崩塌,黄少涛不得不做好退路。
可是当他转过身,却发现,地方政府和老百姓组织的救灾队伍根本没有人离场。
“沈镇长,我说得还不明白吗?”他愤怒了,吼道:“我叫你们走!这里是我们军人的事,你们先走!”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沈俊云站在原地,良久后才忽然摇了摇头。
“团长,我们不走。这里是我们的家……我知道解放军是在为我们拼命,我们也不是孬种,不能自己的家让部队去拼,自己跑得远远的……”
说完,抬起头,看着黄少涛。
黄少涛被眼前这个镇长惊呆了,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法改变的坚持。
“好吧……”黄少涛选择了退让,“但是答应我,如果真的发生崩堤,在还来得及之前,让村民们先撤,当然,如果你是**员,要坚持留下,我不反对……”
这是黄少涛唯一能做的。
他明白,事到如今,再大堤上硬气的不光是部队,不光是自己这种穿着军装的军人,那些守卫家乡的老百姓,同样选择了拼命。
一辆辆的卡车装满了沙土冲向决口。
这就像一首悲壮的交响乐般,目睹这一场景的所有人,心底中都有一种背水而壮烈感。
每一个人,连一步都没有后退。
既然战,那就往死里战!
来吧!该死的洪水!
每个人都在心底里发出了最大分贝的怒吼!
第232章 你就是要飞机大炮我也给你弄来!
民乐大堤上的决口,已经完全震惊了整个荆州防总。
附近的部队源源不断朝着这个江段赶来。
运输车队得到了极大的补充,沙土、石料源源不断运到。
到处都是扛沙袋、抬石料的官兵。
到处都是疲于奔跑的身影。
从这天
各部队的汽车全部用来作为填埋的工具,装满了沙土和石头朝决口处冲去。
在短短的48小时内,几千名官兵和数千群众组成的抗洪队伍不断和洪魔争夺大堤的控制权。
十数次堵上,又十数次的被冲开。
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地方群众拼了命和长江抗争。
不能输!
输了,身后就是方圆数百公里的良田。
是数十万人民的家园。
是数以十亿计算的财产!
一旦失败,那就是完败!
拼了!
这两个字,在那两天里,从每一个参与抢险的士兵、军官和群众心中吼叫着。
足足105台军用、民用汽车全部填入了决口。
100余吨的粮食消耗殆尽。
子堤被疯狂加高至八米!
决口涌入的洪水来势汹汹,子堤发生内塌。上百名敢死队员用背包带连在一起,纷纷跳入子堤下方的水中。
浊浪滔天,浪花凶猛,跳进水中的敢死队员们被强大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
入水打铁桩,那是以命相搏。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水流吸走,卷入深水区……
在场的当地市委市政府那些算是见过场面的常委们看着这群不要命的军人,内心的震撼比他们纵横多年官场加起来都要多。
“扔沙袋!”老七刚下水,就被冲得差点栽进水里,他扯住背包带,浮出水面,朝着子堤上的庄严大喊:“朝我的脚边扔沙袋!”
庄严将一袋沙土扔到老七的脚下。
老七用脚再水底将沙袋踩住,然后又喊道:“再扔!”
庄严又扔了一袋。
“再扔!”
又是一袋。
这一次,老七终于再水里将沙袋都踩住,将其中一袋沙子夹在自己的两腿之间,稳住了身形。
“用脚夹住沙袋,可以稳住!”他大喊。
其他敢死队员纷纷相仿。
很快,敢死队的队形总算稳住。
水中的打夯号子开始雄壮地吼了起来。
“一二!”
“嘭!”
“一二!”
“嘭!”
一根根铁桩打进了水中,挡住了子堤的沙袋,总算止住了内塌。
老七抖抖索索地被人从水里拖上来。
刚上岸,人就摇摇晃晃倒在了路边。
“卫生员!”庄严扑过去,大声叫喊着。
老七脸色苍白,躺在地上摇头,“没卵事,乱喊个毛啊!”
庄严目光顺着老七的迷彩服往下看,裤子双腿间的部位已经磨烂,里面的皮一片一片地被蹭掉……
“班长……疼吗?”庄严真的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他真的不想哭。
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好歹也是个穿军装的铁血军人。
哪能轻易掉泪?
可是,真的忍不住啊……
不光因为老七是自己的班长,而是老七这种拼命三郎的精神头,真特么让人感动啊!
子堤的危险解决掉,大堤的危险仍旧在持续。
侦察连、教导队全上了。
没用……
1师汽车营的汽车损失将近过半。
没用。
蔡副师长亲自坐镇,急得就差没把工兵营舟桥连那两台宝贝挖掘机都开到决口里去。
还是没用……
一个被征用了汽车的二十来岁地方小伙,眼睁睁看着自己那辆崭新的卡车沉到了水里去,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就哭。
能不哭吗?
那台大货车才买了一个月,打算用来跑运输赚钱的,一些手续都还没办全,就被噗通地开进了水里,溅了一个浪花,然后啥都没了……
都没了……
48小时。
足足两天。
堵了崩,崩了继续堵。
抢险部队增至三千六百人!
人倦马乏。
通讯营足足晕倒了三十多个兵。
侦察连累趴了八人。
273团的穿插英雄营晕倒了二十多个……
教导队稍好点,一共六个晕倒在大堤上。
这都是拼了。
庄严现在觉得自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这比在教导队第一个月的地狱式集训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完全就是个机械人。
到取土点装沙袋,然后将沙袋运到大堤上……
来来往往,重复着枯燥而乏味的路线。
48小时,他只轮换着睡了不到七个小时。
这是在挑战人体极限。
黑老蔡站在临时指挥所的前面,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
“不行!这样搞,累死我的兵也堵不上!”
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靠车堵靠不住,车体太短,被水冲一下就会散开,浪费汽车!”
旁边的黄少涛问:“蔡副师长,那咱们怎么办!?”
黑老蔡说:“我觉得……”
话音未落,在一阵滴滴声中,一辆吉普车驶到了指挥所前。
车是军车,后门打开处,一个穿着工程服的五十多岁男人手里拿着设备箱,下了车。
“蔡副师长!”一名司令部的干事上来敬礼,然后道:“防总得知这里的情况,特地派了这这位三峡的专家李文同志过来给我们把把脉。”
黑老蔡双眼一亮,迎上去抓住李文的手:“李专家,你来了我救放心了。”
李文也不客气,说:“蔡副师长,我没时间闲聊,我马上要上大堤看看。”
“行!”黑老蔡一挺胸,“我给你开路!走!”
两人再几个军官的陪同下,沿着大堤的一侧慢慢爬了上去。
到了大堤上,李文打开了设备箱,将一套连着探头的测量工具抛进水中。
过了几分钟,拉上来看了看数值。
然后问黑老蔡:“蔡副师长,你们之前怎么封堵决口的?”
“我们光是汽车就开进去了100辆!”黑老蔡心疼的眉毛直跳,“你说,这决口就那么大的地方,这么多装满沙土的卡车,就是填也将它填满了,就是不知道为啥堵不上!”
“没用的。”李文摇头叹气道:“前天第四次洪峰刚过去,流速是63200立方米/秒,这里现在的水位是44.2米,你可以想象,你的车就算装满了沙土,下去也就顶多是个十吨。十吨的车,在江水里就像火柴盒一样轻飘飘的,下去就被卷走。”
“那怎么办?”
李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视周围一圈。
“目前的情况,只有一条路可走!”
黑老蔡干脆利落地说道:“李专家,你说,只要你说出来,就是要飞机大炮,我都给你弄来!”
第233章 炸船
“倒是没有要用到飞机大炮那么严重,我只需要两艘船。”李文说。
“船?”蔡副师长皱了皱眉头。
李文说:“没错,我要两艘船。”
“要多大的船?”
“三十米以上就可以。”
现场的地方政府领导当场拍板,调船!
两艘地方驳船很快找到,属于两兄弟所有。
两位船老大听说是要用自己的船去堵决口,竟然没有人提出异议。
对于常年在长江上走水路混饭吃的两位船老大,船就是谋生的工具,就是自己的半条命。
俩人仅仅是犹豫了片刻,对视一眼后。
当大哥的一拳重重砸在仪表台上。
“没问题!”
就三个字。
干脆利落,颇有些气吞山河的架势。
两艘驳船很快驶到了决口附近的江面上。
如此重大的决口险情,在场的人谁都没经历过。
到底这两艘大驳船能不能扼住洪魔的咽喉,在场的人中,也许只有水利专家李文心里有自己的一番计算,而其他人却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个决口的封堵难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
将近八千人在这里奋战了足足两天,居然没有堵住。
消耗了百吨粮食和上百辆汽车,也没有堵住。
1师战斗力最强的两个单位拼了老命,也没有堵住。
仅仅两艘船,能成?
不光是是在场的老百姓怀疑,就连庄严都觉得怀疑。
船来了,沉不沉,就得蔡副师长一锤定音。
李文说:“蔡副师长,你看……”
蔡副师长眼皮都不眨一下,打过仗的军人哪有什么罗里吧嗦的磨蹭,直接一挥手:“李专家,该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你要怎么干,我们部队配合你怎么干!成了,我给你请功;败了,责任归我!”
知识分子出身的李文双眼一亮。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这会儿,眼前这个军人却并没有对自己作任何限制,反倒是先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李文说:“好,我要亲自上船指挥。”
蔡副师长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
“我要上船亲自指挥。”
“不行!”蔡副师长这次没有同意,“决口处的水流很大,甚至又不少的漩涡,你去了,万一被连人带船卷进水里,我负责不起!”
李文笑了。
他直到这个副师长并非负责不起。
刚才连这里决口的责任都敢承担,何况就是死个人?
“蔡副师长,不是我要逞英雄,正因为决口处的水流急,暗流多,而且漩涡多,更需要我亲自去指挥。否则船到了决口处,角度如果不对,那么就会无法卡住决口,起不到最大的作用。”
蔡副师长依旧摇头:“不行,你是三峡的专家,是水利部的人才,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要上,我们这里有的是军人可以代替。”
李文苦笑道:“蔡副师长,我不是军人,我没你们那么英雄气概,如果可以不上,我不会强求,但是事关重大,成败得失在此一举,一艘船可不是那么容易找来的,这不是汽车,你们有的是汽车,可是这里的驳船一时之间你很难再找到其他的替代,我们失误不起啊!”
蔡文明沉默了。
李文说的是实情。
作为一个高级军官,当然不会连真假话都听不出。
船只有两艘,能不能堵住,全看它们。
一旦失误,短时间不可能再找到船。
谁也不敢担保大堤下一刻会不会立即大面积溃堤。
“行!但是你答应我,我要派一个班保护你,你不能拒绝。”蔡文明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一点了。
“警卫连的,给我挑一个精通水性的班过来!”
很快,一个个高大英俊的警卫连战士穿着救生衣列队站在俩人面前。
“蔡副师长……”李文不想让这么多人保护自己,作为知识分子那种低调内向令他无所适从。
“怎么堵缺口,我听你的,你说要上船,我也听你的,可是,派人不派人,你得听我的!”蔡文明说完,转向一旁的地方领导:“大家同意不同意?”
“当然同意!必须派人保护专家!”
“好!就这么定了!”蔡文明大手一挥,李文无可奈何地被一个班的警卫战士簇拥着向驳船走去。
驳船停靠在上游岸边,短短的40分钟,已经被部队官兵用沙袋和挖掘机填得满满的。
驳船上,船老大手心里全是汗。
和平日里在江面上行船不同,这一次是朝着一个巨大的堤坝决口开去。
当数以亿万立方的水从那里喷涌而出的时候,水流会形成极大的吸力,周围会产生无数暗涌和漩涡。
即便装满了沙土的驳船重达百吨,在强大的水流面前仍旧是一篇枯叶。
靠近决口,船开始失控。
船老大死死抓住方向盘,加大油门和水流抗争,红黑的脸上憋出了一头的汗。
“小心了!”他大吼着,将船在水面上横过来。
李文走到船边,低头看着江面的水流,指挥着船只摆位。
“向右”
“靠作点”
“好!就这样保持着,让水流带我们过去!”
一个浪头扑上船,将李文直接推倒在甲板上。
警卫连的兵扑过去,死死抱住李文,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危险!回驾驶舱去!”
“不!我要在这里,位置很重要,不然这艘船就白瞎了!”
知识分子李文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此刻,他比起那些军人毫不逊色。
驳船越来越靠近决口。
“撤!”船老大大喊:“你们先离开!”
李文摇头:“还差一点点……”
船老大喊道:“不用了,我可以控制!”
警卫战士不由分说,架起李文就跑,到了船位,将他扔上了冲锋舟,然后操舟离开。
几个负责凿沉驳船的战士和船老大一起,将舱底凿穿,然后撤退到另一艘冲锋舟上。
蔡文明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发干。
站在大堤上,他的目光寸步不离两艘用钢丝索连在一起的驳船。
等看到所有的战士和船老大乘着冲锋舟撤离,他才重重舒了口气。
两艘民用驳船很快被决口处的漩涡吸住,慢慢朝着决口处推去。
很快,装满沙土的百吨驳船慢慢沉下,被吸进了决口。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大家都在等着最后的效果出现。
“挡住了!”
站在决口一侧的周湖平高声叫了起来。
蔡文明吐出一口别在胸膛中很久的淤气,浑身变得无比轻松。
“下笼子!填驻决口!”
工兵营的挖掘机怒吼着,喷出黑烟。
一个个重达十吨、装满了石料和沙袋的大铁笼被推进水中。
所有的抢险队员又动了起来,疯狂奔跑着,朝决口处扔沙袋。
受到驳船的阻挡,决口的水流瞬间降低下来。
很快,新的大堤又从水中露了出来。
大堤上,欢呼雷动。
整个决口抢险行动足足持续了80个小时才算结束。
在这80个小时里,每一秒钟都有令人感动的落泪的事情在发生着。
大堤下的抢险队里,无论是地方的老百姓还是像庄严一样的士兵,没有一个人不在拼命。
附近村子自发组织来参加抢险队的二十多个妇女,铁锹不够就用手挖,用手装沙袋,手磨破了,指甲磨掉了,石子、沙子磨破了手掌上的皮肤,沾满了鲜血。
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儿子在外打工,自己带着三个儿媳五个孙子参加抢险战斗,别人看他岁数太大,怕他有危险,他却说我这条老命早就在战场上死过几回了,我不怕!
还有个穿插英雄营的战士,一个人扛了两个沙袋,接过在泥泞的大堤上摔倒,满头满脸都是泥浆,没等人扶,自己马上爬了起来,将沙袋往肩膀上一,嘴里吼着:“冲啊!”人又开始朝着大堤方向冲锋……
侦察连长张大炮,别看平日里牛逼哄哄的嘴炮满天飞,关键时刻绑个背包带第一个跳进水里找合适的打桩点。突然一个浪头卷来,张大炮没见浮出水面。
侦察连的兵慌了。班长李二虎带人进拽着背包带将张大炮从水里拉上来。
张大炮躺在大堤上,脸色苍白不见喘气,把整个侦察连的兵吓得够呛,一个个冲上去抱着自己的连长一顿猛摇。
“连长你可不能死啊!你上有老母,又尚未娶妻,大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就这么死了多不值啊!”
张大炮忽然活了过来,吐了几口江水,一骨碌爬起来,冲着一帮悲戚戚的小兵吼道:“他娘的,你们像什么侦察兵!怕什么!?刚才我见了阎王爷,他说他的本子上还没我的名字,让我滚回来抗洪呢!”
教导大队的敢死队,全是教练班长和区队长,还有就是第二年的精英老兵。几十人,几十把锤子,哪里塌陷就拴着背包带跳下水打铁桩子。
就连那些医护人员,也几夜没合眼。80小时里有一半时间骄阳似火,为了给战士增加体内的盐分,她们将矿泉水里下了盐,拿着矿泉水满大堤追着那些士兵们跑,见一个就扯住一个,往嘴里喂几口水……
教导员老汪,是整个大队里体能最差的一个。抗着一面红旗在水里站在战士的身边鼓劲,从夜里一直站到天亮,接过眼前一黑,人栽进水里,拖上来的时候身子都僵了,好一会才抢救过来……
蔡副师长站在临时指挥所外,看着这一切,感慨地说:“咱们的军队后继有人了!后继有人了!”
这个参过战的老兵,说完这番话,别过脸去,手在眼角上刷了几个来回都没敢回过头来让人看到自己的脸。
如果你是一个旁观者,当你站在98抢险的大堤上,你的心灵会被彻底洗礼一次。
当你从大堤上下来,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太多珍贵的东西值得去保护,值得去宣扬,值得一辈子守护。
第234章 小镇上的怪现象
那是庄严生命中最难忘的80个小时。
这八十个小时里,1师的抢险部队轮换了两批。
在这八十个小时里,事后有报告总结,从大堤到取土点一共326米,平均每一个参加抢险的官兵奔跑了三百多趟,等于在泥泞地里负重跑了九十多公里。
在这八十个小时里,每个军人扛堆填料13000多公斤。
在这之后,1师继续驻守s市防洪段,先后迎战4次洪峰,平均每天派出10多处大小险情。
最长一次连续作战5昼夜,官兵一次作业不停歇时间为32小时。在这5昼夜里,强运砂石1300吨,搬运土石45300立方米,围堰8500米。
一次施工单兵扛沙袋最高纪录是900多袋,重越36吨!
师医院卫生队统计,由于连日奔跑、抢险,加之日晒雨淋,百分之六十的官兵烂裆,不少人被卫生队强制后送休息,醒来后再次归队继续参加抗洪。
这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这就是新时代的中**人。
也许,站在98年抗洪大堤上,你才会明白当年为什么穿着单棉衣,吃着炒面加雪的中**人能将强大自己数十倍的现代化美军赶回三八线一侧。
这种精神,不当一回兵,只靠文学作品和影视剧,是无法明白的。
有记者在大堤上捡到一封用圆珠笔写在方便面塑料袋上,没有写完的遗书。
那封遗书的字迹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地方不清晰,仔细分辨之后,看出来是这么写的。
二爹、妈、爷爷、奶奶、哥哥、弟弟:
全家好!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儿已在抗洪抢险中壮烈牺牲。请你们不要伤心、难过。
二爹,我直到以前我让你操了不少心,,我不太听话,没少让您生气,因为您一直希望儿能做一个有出息的人,而我一次又一次地任性,走了一个又一个弯路,上学、修车,都是半途而废,而我却不肯认错。
你们将儿养育成人是多么不容易,儿还没有进一点孝心就永远离开你们了。儿舍不得走,多想再和你们,我们全家相聚一次。但它只能是无法实现的梦想。
在洪水面前,儿不愿意做懦夫,儿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儿不愿给你们丢脸,虽然儿只走过了短暂的二十个春秋,没有实现二爹您对我说过的话,但我无怨无悔。
多想吃口奶奶您做的米酒,从小打到大您……
这封没有写完的遗书,是庄严抗洪之后某天从部队的阅读室书架里的一本书上看到的,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抗洪实录。
这些篇纪实文学的记者是个部队记者,根据他的描述,小战士写到最后没写完就遇到了险情,他的部队出发抢险,之后再没回来……
记者说,那封遗书是真实的,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写不出来这种情感的遗书,并且,遗书最后的那个省略号,是他自己加上去的,所以特地加了标注。
那时候,98抗洪过去了两年,已经是2000年。
不过,那天的庄严还是没能忍住,自己找了角落坐下,任由男儿泪顺着脸颊恣意地流淌,为那些牺牲的战友。
这次长江洪水一共形成八次洪峰,从最早的7月2日第一次洪峰开始,直至8月31日第八次洪峰结束。
庄严跟随着部队在大堤上也守了足足一个月多。
到了八月三十一日,第八次洪峰顺利通过后,整个长江沿线的抗洪军民都松了口气。
部队除了日常派出官兵和地方巡防队一起查看大堤之外,其余时间,大部分官兵都在驻地里休息。
第八次洪峰过去的当天晚上,庄严换了一身全新的迷彩服。
这是教导队多发的其中一套,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洗澡的时候,浑身都疼。
烂裆、烂肩、背部脱皮,还有烂脚……
每天都要去医疗队领药水,战友们你帮我擦擦,我帮你擦擦,虽然疼,可是相比起抗洪的胜利,每一个人都满心欢喜。
虽然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撤回部队,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个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
这天早上,老七过来点了庄严和王大通、徐兴国的名,说是让三人去帮厨,顺道陪着上司到镇上买菜。
三人了呵呵地上了卡车,上司没多久也上了车。
“咦?上司,你怎么穿便服?你违反规定啊!”庄严看到上司穿了一身的运动服,脚上套着一双回力鞋,于是打趣道:“你该不是在这里认识了姑娘吧?小心被处理噢!”
不光是上司,另一个炊事班的兵也穿着运动服,而且看这些运动服,都是新的。
上司呸了庄严一口,说:“你以为我想穿便服啊?扯淡!我跟你们说,待会儿到了镇上,车会停在菜市场附近,我和小陈两个穿便服的先下车,你们在车上待着,等我付了钱,把菜挪到菜市场门口,你们再过来搬上车。”
王大通奇道:“买个菜又不是买航天飞机,你们炊事班怎么跟敌后特工似的?”
上司说:“哼!我如果不穿便服,我的菜都买不成。”
“啊?”庄严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知道个屁!天天在大堤上抢险,都不知道人世间发生了什么事吧?”上司说。
庄严忍不住了,说:“上司,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咱们可是在前线拼命,你负责后勤,比我们舒服吧?就别瑟了,有啥事,快说。”
王大通那颗八卦之心早已经蠢蠢欲动,附和道:“对对对,快说,快说。”
上司一屁股坐在车厢里,拿出一盒烟,分给几人,然后点了火,抽了口烟道:“这周围啊,别说这个镇,就算你去荆州市或者s市,如果你穿着军装,你就买不成菜。”
“为啥?”庄严的眼睛圆了,“老百姓应该很欢迎我们才对啊。”
上司白眼一翻,说:“我说了老百姓不欢迎我们吗?没有吧?就是太欢迎了你懂不懂。自从我们来这里抢险后,我们去买菜,人家看到你穿着个军装,死活都不肯要你的钱!”
“啊?”众人都愣了。
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这我可没开玩笑。”上司一本正经道:“不光不收钱,还给你塞着个塞那个,什么鸡蛋水果矿泉水……我滴娘,第一次遇到那个场面,真把老子吓坏了,就差没落荒而逃了。”
说到这里,他叼着烟,忽然噗嗤一笑,神色里略带着自豪。
“说起来啊,我是第一次感受到老百姓的这种热情,这人呐,你为我,我为你,你爱护我,我爱护你。你说当兵以前吧,我也没觉得穿个军装怎么滴,有其是兵当油了之后,更是没啥稀罕。可这回,说实话的……”
说到这,上司伸手指了指庄严等几人。
“我还真的觉得穿上这身军装,还真特么有点儿神圣感和使命感了。”
庄严等几人愣了一阵,哄然大笑,说:“上司,你就是个炊事班的嘛!整天围着灶台转,别把自己吹上天了!”
上司又是白眼一翻:“说啥呢!?没我们炊事班的,你们饿着肚子能抗洪抢险?没半天你们就得趴下!你也不想想,这些天,我们除了保障正餐,还得保障你们绿豆汤,你们连夜抗洪,我们就连夜煮面条煮宵夜,没我们,你们啥都干不成!”
“是是是!”庄严连忙道歉:“上司,咱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不是?你可别生气,待会儿我还指着你给我多分几块肉呢。”
上司咧嘴笑了笑,叹了口气说:“唉,咱们师长下令啦,所有炊事班不准穿军装出去买菜,一定要穿便服,等会儿我把钱付好了,菜挪出市场门口,老百姓估计也就没辙了。”
“你买了那么多天,人家还不认得你啊?”王大嘴说。
上司说:“我每天都去不同的镇上买,车又停得远远的,他们不会发现。”
几人一路胡吹海侃,很快到了镇上。
上司和炊事兵下去买菜,三人在车里闷得慌,于是下车透透气。
站在车边,过了一阵,王大通说:“庄严,你有没有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庄严看看周围,确实发现路过的人都在朝自己这三人看,看还不算完,当庄严的目光和他们碰上的时候,对方一定是停下脚步,朝他们微笑。
这样一来,庄严不得不回一个微笑。
很快,路过的学生看到他们,也开始向他们敬少先队礼。
庄严几个不得不正儿八经还了个军礼。
从没想过会有这种待遇的庄严觉得浑身不自在。
抗洪抢险虽然累,虽然辛苦,虽然危险,开始他也没想过要老百姓对自己这么热情。
“咱们还是回车上去算了。”
三人只好爬上车,藏在车厢里,跟做贼一样。
三个兵像傻逼一样坐在车厢最里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了半天。
一向金句频出王大通忽然笑了,说:“庄严、徐兴国,我想,这段经历我可以向别人吹嘘一辈子!”
“吹嘘一辈子?”徐兴国说:“你就会吹。”
王大通说:“我为啥不能吹?从今往后,我退伍回家,就算比我有钱的,我都敢跟他说,你有钱算个屁,你这辈子,有没有为别人品过命?可是我有!我为别人拼过命,我就是比你!”
庄严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起来。
对啊,一辈子你有几次机会可以为陌生人拼命?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为别人拼命?
嗯,这个牛皮,的确可以吹一辈子了。
第235章 永远的9月6日
九月初开始,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因为天气逐渐转好,最近几天水位一直在缓慢下降,流量也降低了不少。
各种慰问队伍开始穿梭在军营里,除了每天派出固定的人员和地方组织巡防之外,其余的士兵都待在帐篷里休息。
大队天天加菜,伙食好的没话说,王大嘴天天吃得满嘴流油,庄严笑他说就像饿死鬼投胎。
这是一段惬意的时光。
电视里每天都在播放着抗洪主题的新闻和晚会,到处都是各种领导慰问,还有各界踊跃参加赈灾捐款的报道。
这一切,对于身在其中的庄严和战友们来说反倒有种遥远的感觉。
其实作为抗洪一线的士兵,过去的一个月都在异常紧张的气氛中渡过,每天都会被忽然响起的紧急集合哨声惊得从床铺上跳起来,至于什么赈灾演出和什么捐款来说,根本没时间去留意。
倒是期间来了总部文工团,在江边给战士们唱了几首歌鼓舞士气。
好几个都是大咖,经常能在央视的节目或者晚会里见到,而且歌唱技艺绝对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不用麦克风,清唱都能让在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
尘埃落定,庄严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这次抗洪,部队可以说是不辱使命,长江沿线没有因为这次百年不遇的洪灾受到巨大的伤害,就连埋在ga县大堤上的那20吨炸药最后也没有炸响,地方政府正在酝酿着计划,准备让灾区民众重返家园。
剩下的,就是沿岸的大堤修复工作,那是交给地方政府去做的事情。
陆陆续续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9月2日,长江鄂州至小池复航。
9月2日,中国建设银行行长到鄂北省研究灾后恢复、重建等问题,并代表总行承诺:对建行湖北省分行增加贷款30亿元。
9月3日,松滋至石首和三峡坝区复航。复航。
当天晚上,由楚天广播电台发起和组织的“98鄂北抗洪前线部队十万将士千米长卷签名”活动,有10万将士、60位将军在长卷上签名。
那几天,庄严脱掉的一层皮长出了新的皮肤,痒痒的,红红的,泡烂的脚和裆部也开始慢慢愈合。
这感觉,比过年还要美。
到了9月5日,风云突变。
那天晚上七点多,放晴多日的天空忽然开始下起了暴雨。
王大嘴站在帐篷边,抽着烟看着天,摇头晃脑说道:“夜观天象,不妙……不妙……”
庄严差点没一巴掌将这厮拍死在地上,现如今,他最怕的就是王大通这种乌鸦嘴。
“大嘴,你能说句人话吗?”
庄严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营区里响起了哨声。
果然是1师头号乌鸦嘴……
这时候响起哨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很快,老七过来告诉所有人,只是集合而已,不是出抢险任务,所以不用带铁锹,穿雨衣出去集合就可以。
这个通知,总算让庄严稍稍放下心来。
大队集合完毕,温志兴简短地讲了一番话。
主要的内容是提醒所有人不要掉以轻心,并且宣读了防总转给部队的一份通知。
通知说,连日来,长江堤防新的险情仍有发生,6日洪湖市江堤脚连出3处管涌险情,赤壁大堤老堵口已整老险又出现新变化。通知还要求各地以此为鉴,警惕退水倒堤,落实查险整险的新措施。
宣读完上级的通知,温志兴要求各中队加强所在大堤段的巡逻,只要一天没接到撤离命令,一天都不能放松警惕。
退水倒堤?
对于庄严来说,这倒是个新词儿。
水退了,还会倒堤?
解散后,庄严问老七,什么叫做退水倒堤?
老七干脆给整个三区队详细解释了一次这个名词。
听住在江边有经验的老人讲,“堤倒退水时”,“涨水不倒退水倒、下雨不倒天晴倒”,都是在说,越是接近安全的时候,潜在的危险越大!“堤倒退水时”是有一定的科学依据的。
所谓的的退水倒堤是指涨水的时候,堤身逐渐接受水高产生的压力,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相持平衡的情况下,堤身反而是安全的;相反,一旦雨停骤晴,水位渐落,堤身就像失去“撑篙”一样。
由于长江沿线的大堤多日经历洪水浸泡,堤身有所松软,加上太阳暴晒,堤身在温热膨胀中更是容易脱落下滑,产生溃口倒堤。
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天晴水退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滋生麻痹大意思想的时候。
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胜利永远属于最后的坚持者”。麻痹大意始终是取得胜利的天敌,不管是在屏息凝神的初期,还是即将胜利的末期,只要有了轻视麻痹的心理,就会被可能迎来的胜利冲昏头脑,就会松松弦、歇歇脚,就会被潜在的危险乘虚而入,最终就会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从第八次洪峰过去之后,天气连晴了好几天,堤内的水慢慢地消退,水位在逐渐下降,防汛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令人想不到的是,一些地方却出现了溃口倒堤,有的地方由于缺少预案,弄得措手不及,造成群众生命威胁和财产损失。
所以防总才会下发这个通知,提醒沿岸救灾抢险部队注意大堤的情况。
好的不灵,丑的灵。
事情王大通的乌鸦嘴再一次不幸言中了。
6日一大早,庄严被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吵醒。
“周家铺大堤出现溃口和滑坡,情况紧急,马上出动!”温志兴披着雨衣,站在临时营区的中央,朝着跑出帐篷的士兵们猛挥手道:“登车!登车!不要集合了!”
庄严脚步没停地冲上了军卡车厢,天空乌云压顶,黑蒙蒙一片,坐在车厢里,气氛异样紧张。
所有人都不说话,在黑暗中看着彼此。
坐在庄严对面的是老迷糊,这家伙朝着庄严挤眉弄眼,低声笑问:“你脸色不好。咋了?”
庄严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能是因为王大通的心理暗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说:“没事,不就是个溃口嘛。”
老迷糊朝车后望去,喃喃道:“对啊,不就是个溃口嘛……”
车队用了半个小时赶到了现场。
下了车,已经有其他部队和地方抢险队在抢修了,负责该段的部队指挥是个团长,上来就对温志兴道:“你们哪个单位的?”
“1师教导队!”
“带了多少人?”
“三个中队。”
“行,分两个中队去溃口处,还有一个中队跟着我们的车去附近的石场,这里的溃口很严重,要扔铁笼,需要石料!”
大铁笼是最好的填溃口的材料,比用满载的汽车填效果还要好。
“没问题!”温志兴转头对周湖平说:“你带三中队去石场,一二中队留在这里抢险!”
“是!”周湖平转头对自己的兵高喊:“三中队的,跟我来!”
庄严再一次等上车,这一次,是其他部队的运输车队,足足三十多辆,专门用来装石料的。
石场并不远,从大堤处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
原先这里是个私人石场,不过现在因为抗洪需要,石料全部被包下了。
石场就建在一座山边,私人老板已经炸开了山的一角,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料。
小石料用来装铁笼不合适,至少都要几十斤一块才可以派上用场。
铁锹也就用不上了,大家干脆用手抱,再大一些就用锤子和铁钎凿开几块,再搬到车上。
雨水砸在雨衣上,噼里啪啦地响。
很快,平地上的石料差不多清空了。
有人开始走到炸开的石壁下搬石头,那里的峭壁足足十几米高,直愣愣的,都是炸药炸出来的。
庄严不知道搬了多少石头,三区队负责的那辆车就要装满了。
每个区队负责三辆车的装载量,这倒也不是什么大工程。
也许,干完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集合了吧?
庄严这么想着,手里多加了几分劲,将一块几十斤的石头搬上了车,重重一扔。
轰!
石头落地的一刹那,庄严忽然感觉地动山摇。
巨大的响声将庄严自己吓了一跳。
这当然不会是自己扔下的那块石头发出的,巨响是从身后传来的。
猛地转头,看到不少人朝着峭壁边上冲过去。
老七则一边冲一边喝止其他人。
“别跟上来,这里危险!”
出事了!
庄严的视线黑了一下,脑袋里嗡地炸开了。
他跳下车,也不管老七的警告,朝出事的地方跑过去。
距离出事的地点还有几米,老七和其他几个班长围成一圈,中间一块巨大的石头,几乎有一两顿重。
“来几个人,帮忙啊!”八班长钱忠军的声音在颤抖,“快!那几根铁钎过来!”
庄严赶紧转头就跑,找到一根铁钎,又跑回去。
八班长钱忠军一把抢过庄严的铁钎,将他朝后一推:“人够了,你走开!这里危险!”
庄严下意识地服从命令,退后几米。
忽然,他看到了自己脚下的雨水。
雨水怎么是红色的?
蜿蜿蜒蜒,如同小溪一样从解放鞋边流过……
“一二三!”
“一二三!”
八班的全体士兵和几个班长全都将铁钎顶在地上,用肩膀顶起,打算撬开那块石头。
大家都疯了一样,红了眼。
庄严从人缝中看到老迷糊那张脸……
他的眼睛睁开着,仿佛看着远处,可瞳孔里却早已经失去了神采……
雨,越下越大了……
空气,越来越冰冷……
庄严觉得有一双大手突然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也停止了。
第236章 平凡与辉煌同在
傍晚,教导大队临时营地。
庄严走进帐篷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但是没人说话。
帐篷里静的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在自己的床铺上坐下,庄严双手捂着脸,久久地沉默。
即便已经洗了手,但他好像仍旧能闻到自己指间的血腥味。
那是老迷糊的血……
将老迷糊送上卡车的时候,庄严上去搭了把手。
老迷糊的血,流了到处都是,和雨水混在一起,染红了车厢板。
许久后,庄严从枕头下摸出一包烟,拿出火机。
打了好几次,火机都没打着。
最后终于点着了,一共点了三根。
走到老迷糊的床铺前,上面叠着豆腐块一样的被子。
庄严轻轻地将那三根烟轻轻插在老迷糊床铺前的地上,然后回到自己的铺位,眼眶红了。
良久,严肃在黑暗中说了一句:“不该是他啊……”
对。
真的不该是老迷糊。
他的脚本来就有伤,当时让他留守来着,接过是他自己偷偷摸摸地上了车。
泡了一个月的水,老迷糊的脚有些肿,本来应该休息的,今天早上他还是上了车。
一个多月了。
在这里拼命。
老迷糊是敢死队员之一。
扛沙袋没把他累死。
跳下水里打桩没被水卷走。
有一回,浪头把他连同其他七名敢死队员一起卷进了江里,附近恰好有舟桥连的冲锋舟在待命,把他们七个捞了起来。
大难不死。
挺过了八次洪峰,到处都在复航了,偏偏就这最后的几天,牺牲了。
庄严越想越难过。
他想起了老迷糊住院的那段时间,自己给他送饭,和他聊天,听他讲自己的故事,讲他对那个迷彩服手臂小口袋上有个“特”字的部队的那种期待。
说起自己对杨梅那种朦胧的情愫。说将来当军官了,一定向杨梅表白……
不过,一切都晚了。
这次抗洪,庄严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牺牲,他看到过在牌洲洪区岸边痛哭失声的那位黄连长,还有那个跪在指导员尸体旁哭得一塌糊涂的列兵。
经过那次,庄严没再掉过泪。
不过到临了,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边,那种无尽的悲痛如同巨浪一样席卷而来,将他狠狠地摁在水底,令人窒息。
老迷糊,不会再回来了……
几天之后的9月10日,经军委和防总批准,参加鄂北、湘南两省抗洪抢险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海、陆、空和武警部队官兵开始撤离抗洪一线,返回驻地营区。
撤离s市的那天,要经过的街道和马路上到处彩旗飘飘,道路两旁一片红色的海洋,临时搭建的凯旋门上写着
“英雄功绩人民永记在心!”
到处都是彩旗和各种各样的自制牌和标语……
“送亲人解放军!”
“解放军我爱你!”
“今天送别子弟兵,长大我就要当兵!”
锣鼓喧天,彩旗飞舞。
哭声、欢呼声混成一片人声的海洋。
无数的糖果、水果、饮料、鲜花下雨一样飞进了军车的后车厢里,落在士兵和军官们的身上。
士兵们捡起那些食物,又把身子伸出车外,将它们扔回给百姓。
路过荆州,马路上早已经被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二十分钟的路程,车队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都开不出去。
此刻,其实无需多言。
无论是军或者民,彼此心中都有了血脉一样的联系。
后来听说,那天荆州600万群众、3000民警几乎全上了街头,昼夜相送,一刻不停,直至所有部队离开为止。
在长长的军车队列中,有一辆卡车放下了篷布,不知道的人以为里面没人,也许只是装载着设备。
那辆车里,坐着三中队三区队的三十多个兵,人愿意出去接受英雄般的欢送,也没人想去接受群众赠与的鲜花和食物。
大家整整齐齐地坐着,一路默默无语,中间有个位置空着,上面放着一个91式迷彩背囊。
那里,是老迷糊的位置。
回到1师驻地的那天,车队全部再师部大操场上集中下车,然后各自列队带回自己的营区。
教导队距离师部一公里多,队伍沿着1师营区的柏油路朝前走着。
周围到处都是从抗洪前线回来的直属队部队官兵。
侦察连、通讯营、工兵营、警卫连等等……
留守人员都拿着锣鼓和小红旗,站在路边挥动着,欢迎勇士们凯旋归来。
“八一军旗高高飘扬,预备起!”
值班中队长起了个头,队伍开始踏着步子的节奏唱着歌。
歌声嘹亮,仿佛连远处的飞云山都能撼动。
我们有钢铁的纪律,
我们有崇高的理想,
我们有党的正确领导,
我们是不可战胜的力量。
听吧,胜利凯歌四面回响,
看吧,一代新人茁壮成长。
前进!中国人民解放军,
八一军旗高高飘扬……
……
女兵杨梅拿着小红旗,站在师部大操场边上。
她看到了教导大队的队旗,于是踮起了脚尖,想从人群里寻找她的老同学。
不过,那一张张黝黑脱皮的脸都大同小异,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
她眼前一亮,一把将走在队伍外面的庄严扯了过来。
“庄严,张建呢!?怎么没看到他?”杨梅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
张建,这是老迷糊的名字。
自己给老迷糊送饭的那段时间,和杨梅也算混了个熟脸。
在杨梅的凝视下,庄严的脸色唰一下白了。
接着,三区队集体停住了脚步。
杨梅抬眼望去,扫过三区队每一个兵。
队伍里,没有张建。
她眼里忽然多了一层雾气,只好望向军衔最高的老七。
“班长,张建呢……”
她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难以听清。
一种没由来的害怕从心底涌了上来。
老七低下头,红了眼。
三区队三十多个兵,都低头或者将目光投向远处。
接着,三中队的队伍在不远处也停了下来。
都在朝这边看。
“罗……”
值班区队长正想问问三区队的代理区队长罗小明,为什么停下来。
周湖平却看出了端倪,一把扯住区队长,示意他不要吭声。
“庄严,张建呢?”
杨梅鼓起勇气,又再问了一句。
老迷糊的身影在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的闪过……
这次,庄严终于没忍住。
“都怪他自己!”庄严憋在心里几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咆哮着,仿佛要将一切的情绪都浇灌在这番话里。
“让他留守他不干,自己悄悄溜上了车去抗洪;留他休息他不听,偏偏爬上了运石头的卡车。结果搬着搬着就塌了方,轰地将他埋了。”
说完,庄严别过脸去,捂着被泪水浸红的双眼,久久地沉默。
回来后第二天,庄严被叫到了中队小会议室。
“坐。”周湖平朝面前的椅子伸了伸下巴,示意庄严坐下。
“队长,找我有事?”
“嗯。”周湖平拉开抽屉,抽出一份表格,递到庄严的面前,“回去马上把这份东西填了,然后交到文书那里去。”
庄严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发现只是一张纸,上面写着“个人记功登记(报告)表”。
立功?!
他惊愕地看着周湖平。
“怎么?不想要?”周湖平说:“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这次抗洪,一个区队只有一个指标。你在牌洲的表现很好,舟桥连那边反应过来了,可以树树典型。”
“一个?”庄严怔住了,急忙问:“那我班长呢?”
“罗小明?”周湖平沉吟片刻道:“他是代理区队长,区队里有人牺牲,他有责任,立不了功。”
说完,又补充道:“我也不行。”
“那我不能要……”庄严将表推了回去。
周湖平没想到庄严竟然会拒绝拿三等功,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你傻啊?三等功不要?你知道和平年代,要立功多难吗?”
庄严还是摇头:“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周湖平说。
这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队长,我不能要,我班长是敢死队员,他都没拿……我不够资格。”庄严说:“还有老迷糊……不,张建……”
“张建的事情,我们另有安排,这是你的三等功,跟别人没关系!”
“我不要……”
“这里不是菜市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周湖平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眼前这个兵居然这么犟!
“你是一个兵!必须服从命令!”
庄严的胸口起伏不定,很多话他想说,可是从没见过周湖平发那么大的火,他又不敢说。
“庄严,这是队里研究决定的,三等功不是什么商品,可以随随便便赠予!既然决定报你,你就必须服从!”
周湖平说完,将表格推到庄严面前。
庄严从椅子里站起来,拿过表格,敬了个礼,转身默默走开了。
指导员王增明从里间走出来,看着庄严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问周湖平说:“这小子不愿意拿三等功?”
周湖平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说:“嗯,臭脾气!”
王增明道:“在中队会议上你提出报他,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不过我支持你。”
周湖平说:“罗小明那边,政治部不批,我有什么办法?张建的死,影响还是很大的……何况……”
王增明笑了笑:“何况庄严你是要留在教导队当教练班长的,是吗?”
周湖平没说话,默默抽烟,目光投向了窗外。
九月,夏末将至。
营房后面的那几棵桂花树开了,到处一片沁人心脾的清香。
张建的追悼会,三天后在师大礼堂召开。
杨梅坐在凳子上,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心往上涌,望着教导队那一片黑压压的平头,她知道不会再有张建的身影。
一个多月不见,那张活鲜的面孔便冷冰冰地镶嵌在镜框中被放在了白色的纸花和挽联中,陌生而遥远。
杨梅并没哭,那枚军功章就挂在张建的遗像的中央。
他一直都想要个军功章,现在终于圆了自己的梦,她想。
从知道张建牺牲的那天起,杨梅一直没哭。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追悼会结束,军区文工团过来师里进行慰问演出。
那天晚上最后一个节目是话剧,题材是南疆战场。
一个在战场上奄奄一息的战士对前来救护的女卫生员说:“能吻我一次吗?我还没吻过女孩。”
当那扎着条短辫子的卫生员轻轻地将自己的初吻印在小战士的嘴唇上、战士含笑地闭上了眼睛的时候,帷幕徐徐降下,周围响起了如潮水般的掌声。
在追悼会上没流一滴泪的杨梅突然失声痛哭,盈了几天的泪都成了溃堤的洪水,以至于周遭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位哭得惊心动魄的女兵,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悲恸。
那年的九月,发生的事情很多。
除了文工团的慰问演出,师里还组织了一次小型的阅兵,因为八一的时候没有举办,加上这次百年一遇的抗洪抢险,所以检阅一下部队也算是庆祝胜利的一种方式。
阅兵的标兵任务由教导队担任,一共四个标兵,庄严是其中一个。
阅兵那天,站在分列式阅兵道旁的庄严,凝望着阅兵场上的受阅队伍,如蜿蜒雄伟的长城。
长城下,一个士兵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20岁。
望着军旗下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庄严发现此刻辉煌与平凡同在。
因为生,也因为死。
第237章 迟来的军校录取通知
师里开表彰大会的那天,庄严失踪了。
点名的时候还在,可是到了师部大礼堂,周湖平发现庄严失踪了。
“搞什么鬼名堂!”
授奖仪式还有半小时要开始了,如果人找不回来,让人带领救太难看了。
中队长周湖平勃然大怒。
“罗小明你马上给我把人找回来!”
罗小明在大礼堂右侧的一片长满了松柏的山坡上找到了庄严,后者坐在水泥台阶上,默默地在抽烟。
“庄严!”罗小明上去揪住庄严的烟,把它抢过来,仍的远远的,“回去!你待会儿要上台领取功章,政治部主任亲自给你们颁奖,难道忘了吗?!”
庄严低着头,说:“班长,我不想回去。”
罗小明怔了怔,他明白庄严那点儿小心思,缓了缓口气说:“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三等功,可是部队是部队,命令是命令,你不能不服从,我也不想跟你说什么大道理,回去吧,中队长现在火大着呢。”
庄严抬起头,说:“班长,我庄严不是那种觉悟多高的人,有立功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但是那必须是我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而不是……”
罗小明说:“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什么叫不是你的能力得到的?以你在牌洲的表现,难道不是你应得的?”
庄严说:“论表现,你更应该得到那枚军功章。”
罗小明猛地一甩手,说:“我的事不用你去抱不平,也不需要你去掺和!你是你,我是我!你立功,跟我不立功之间没有关系!”
庄严梗着脖子,继续道:“不行,我受不了,我没瞎,我自己表现怎样我很清楚,和你们比起来,和张建……”
提到张建,庄严的眼角湿润了。
“我爸也上过战场,我知道他有很多军功章,可是他总是藏着,放在衣柜的抽屉里锁起来,我小时候很不理解,我觉得那些军功章就应该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到,我问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当时他说,比起那些牺牲在南疆的战友,他没资格去这么炫耀……”
“以前我不懂,我总觉得我爸是个傻子,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庄严悲凉地笑了笑,眼泪落了下来。
“我没办法去佩戴那枚军功章,不是因为谦虚,我庄严从来就不是那种谦虚的人。我只是没法子面对死去的张建,也没脸面对你,如果我接受了这枚军功章,把它戴在胸前那不是一个士兵的荣耀,那是一种耻辱!只要看到那枚军功章,我就会想起他,觉得自己的脸上辣辣地疼……我有什么资格……我有什么资格啊……”
看着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声抽泣的庄严,罗小明抬起头,仰天长叹。
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庄严。
摊上谁,都不会好受。
老迷糊和庄严的关系很好,海训的时候,水性好的老迷糊是庄严的配对伙伴。
现在老迷糊没了,让庄严上台领功,毕竟人心肉长,也难怪他在情感上接受不了。
“庄严,部队是讲服从的地方。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可以不要这个三等功,不过,只有一个理由你就必须服从,因为这是命令。”罗小明说:“而你,是一个兵,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庄严最终还是回到了大礼堂。
正如罗小明说的,那是命令。
是命令就得服从。
这年的九月,有很多悲伤的故事,但是也有令人喜悦和兴奋的好事。
最令三区队所有兵在失去战友的低迷士气中抽出身来的,是一个来自师部的通知。
那天,罗小明正带着兵在训练场上瞄枪,大队部的通讯员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通知老七说是让他立即去一趟师部。
罗小明把队伍交给了八班长,自己换上常服,离开了教导大队。
到了司令部,去了军训科,敲开了门。
“报告!”
“进来。”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干事,问了罗小明的名字和单位,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张纸,递给他。
罗小明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去。
“这是真的?!”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着。
拿个干事拿出个登记本,推到罗小明面前:“是真的,来,坐一下领取登记。”
……
十分钟后,三区队所有的兵看到老七风一样从教导大队的门口冲进来,朝着三区队所在的训练场跑来。
一边跑,老七一边用兴奋得变了形的声音扯着嗓子高喊着同一句话
“我考上军校了!我要去上学了!”
“我考上军校了!我要去上学了!”
包括庄严这种新兵蛋在内的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不由得有些担心。
军校录取早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敲定了,录取通知书也早就送到了每一个被录取的士兵手里。
何况,那些兵八月底已经去了各地军校报到,现在是九月下旬,人家都在陆院里开学一个月了。
“我艹!”王大嘴说:“咱们七班长是不是……”
他将目光从远处的老七身上移开,看了看周围的战友,这才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疯了……”
庄严想起老七当时在老油的小店外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想起老七心里的那种苦,他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都说压力大会导致人疯掉。
老七一分之差没考上军校,抗洪抢险他是敢死队员,拼过命,本来是可以立功的,却因为张建的死被拿掉了立功的资格。
庄严担心老七是心理上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老七终于乐颠颠地跑到了三区队所有人面前,看着一群傻愣愣盯着自己的兵,顿时有些意外。
“我考上军校了,你们不替我高兴高兴!?”
八班长钱忠军第一个走上前去,拍了拍老七的肩膀,安慰道:“七班长,那个……军校的事……你要看开点……”
九班长裴全也上去劝道:“对对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年不行明年上。”
老七看看钱忠军,又看看裴全,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兵,说:“你们都以为我疯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个……
九月底上军校?
反正在场的人谁都没听说过这种操作。
老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钱忠军:“老钱!你看看!”
钱忠军满脸疑惑接过那张纸,在阳光下展开。
目光在上面连续扫了几个来回,揉了一次眼睛,突然间,八班长钱忠军惊叫起来:“我艹!真的是陆院的录取通知书!”
三区队所有兵都惊呆了。
大家纷纷围了上去,要拿那份录取通知书看看。
“嗳嗳嗳,都给我小心点,别撕烂了!”老七赶紧从钱忠军手里抢回通知书,将它高举过头顶,给在场的每一个兵都展示了一遍。
那的确是一份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上面还盖着桂林陆院的大红印章。
如假包换了!
“班长!这是怎么回事?”庄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七居然在开学之后一个月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是不是上次你考上了,录取通知书给你送丢了?”
“不是!”老七得意洋洋道:“我这是运气!”
“说说是咋回事!?”
“班长,说说看!”
大家都高兴地不得了。
在三区队,不,应该说在整个教导大队,只要认识罗小明的都觉得这人就应该上军校。
训练好,威望高,组织能力强,绝对是个当军官的好苗子。
老七让所有人坐下,然后慢慢给大家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军校已经开学,这是事实。
陆院每年开学后都会对考进来的各部队士兵进行军事和文化课摸底,也就是复考。
据说因为去年院校普遍发现考进来的士兵的文化课上普遍存在不符合录取条件的现象,文化课水平一塌糊涂。
因此,陆院怀疑是各部队在监考的时候存在把关不严的问题。所以,今年的考取军校的士兵到了陆院之后,他们进行了一次严格的摸底考核。
接过不及格的人全部被筛选出来,取消入学资格,然后退回原部队。
但是每年招生的名额需要那么多,因此必须进行补充。
怎么补?
当然就是从当初落选的考生里择优录取。
老七当时以一分之差名落孙山,所以这个候补的名额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老七之所以高兴得像个疯子似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完老七的解释,庄严简直像自己考上了军校那么开心。
但同时他也感到一丝失落。
老七考上军校了,意味着老七要离开。
从情感上,庄严舍不得自己这个班长。
别看老七平素里凶巴巴的,对兵,那是用了真心来对待的。
“班长,你啥时候走?”庄严问。
老七脸上的笑容迅速落幕,他忍不住环视周围。
这熟悉的训练场,这熟悉的靶场,熟悉的小河,远处熟悉的飞云山……
还有面前这些兵。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值得留恋。
虽然自己曾经想上军校想得发狂了,可真要走,一股儿不舍的味道却涌上了心头。
“三天内。”老七说,“三天内就要到陆院报到,所以我明天就要走了……”
“这么快……”庄严说:“你走了,谁带我们?”
老七道:“军校毕业生这两天就要来我们部队报到了,我之前也就是个代理的,说实话,考上军校也好,至少到时候也免得尴尬。新来的军官会担任区队长,他会带你们训练的,放心……要不然,你们还可以让八班长和九班长教教,没问题的。”
说完,老七站起来说:“我要去收拾下东西,你们好好训练,这事中队长也知道了,他说今晚全中队加菜,算是给我践行,今晚上,大家伙要跟我好好喝一杯!”
ps:这件事是真实的。老七后来军校毕业后回了原部队,多年后在副营置位置上转业回了老家。最神奇的巧合是,当年老七补送去陆院,而陆院淘汰的那些本来已经考入陆院上学的士兵里就包括了我新兵连时期的二排四班长,他去到陆院后参加的摸底考试,结果考失手了。
被人从陆院淘汰回来,你要明白打击会有多么大,最后四班长也只能以士兵身份退伍,退伍后去了深圳在街道办里做合同工。
其实说老七倒霉,不如说我那位四班长更倒霉。命运狠狠耍了他一次,把军官梦放在他手里一个月,又开玩笑一样收了回去。
有着军人坚韧意志的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一边工作一边读书,最后抓住了一次机会,考上了公务员,现在已经是个小领导了。
写这本书的时候,四班长专门开车来到我的城市,和我、徐兴国、刘瑞勇几个好好坐下来吃了顿饭,他叮嘱我一定要将他的经历写上去,告诉每一个看过这本书的人,人生也许会给你迎头痛击,如果你退却,你放弃,是永远不会赢的,可是如果你不服输,卯着劲跟命运死磕,终有一天,命运也会向你低头。
这就是我讲述这些故事的原因。
第238章 离别
那天晚上是老七部队离服役几年中最开心的一个夜晚。
大块的肉,大口的酒。
一直永远差一点点的老七,这次总算是天可见怜,幸运之神总算对他垂青了一次。
这个失而复得的上学资格算是对这次拿不到三等功的一个弥补。
就连中队长周湖平也亲自到七班的桌上敬了酒,和老七一连干了三大碗。
“小明啊,去到陆院,记住不要丢我们教导大队的脸!等你毕业了,再回我们教导大队,我让你就当这个三区队长!”
“队长请放心!咱们大队出去的,到哪都是响当当嗷嗷叫的排头兵!”
喝得醉眼蒙的老七,一把勾住了庄严的脖子。
“庄严,你小子不错,第一年兵就拿了个三等功,你要记住,不要骄傲!这不是说你比其他战友优秀,你只是比他们运气好一些而已!还有,好好干,你这个兵我觉得很不错,将来肯定会比我干得还要好!”
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瞄了一眼周湖平。
“我明白,班长。”庄严点头说道。
其实,庄严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这个三等功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如果说老七和其他班长因为张建的牺牲导致连带责任无法立功,那么至少王大通这个第二年兵当时和自己一起在牌洲执行任务,标下你一点不比自己差。
但他为什么没拿到三等功?
有些事情,倒是当班长的老七心里亮堂得很。
他直到周湖平很欣赏庄严这个兵,也打算将他留队担任教练班长。
当王大通和庄严俩人的名字送到了周湖平的案头上,当两个兵的表现都不分伯仲的情况下,情感的天平当然也会向庄严倾斜。
肥水不流外人田。
作为中队长的周湖平,在这件事上当然也有一丁点属于自己的私心。
所以,王大通直得了个直属队嘉奖,而庄严则报送了三等功。
这些事,庄严和王大通当然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师里来了一辆军用卡车,在三中队营房前的柏油路上停下,按了两声喇叭。
排房里,老七站在三区队的门口,静静地看着里头熟悉的一切。
学员们都出操去了,床铺上的蚊帐都卸了一头,内务还没整理,储物柜上的牙膏牙刷和口缸整整齐齐摆放在靠窗的位置,墙上的电子钟,时针秒针轻手轻脚地移动着。
老七背着自己的背包,提着装满了军装的前运袋,慢慢走出排房。
在门口的草坪上,一个帮厨的学员从炊事班方向跑下来,看到罗小明后立正叫了声“班长好”。
老七向他点点头,笑了笑。
等那个学员离开,老七站在草坪上,回头看着三中队的营房,子比酸酸的,眼角热热的。
汽车喇叭声又响了两下。
老七猛地转神,提着行李,大踏步穿过草坪和篮球场,在雾气朦胧中跳上了卡车车厢。
车厢里还有另外两个班长,是市直属队其他单位的兵,都是补送的幸运儿。
几人都是老兵,相互都认识,于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车子离开教导队,沿着水泥路朝着师大门的方向慢慢行驶着,出了大门就是一条上坡路,旁边是山坡,那里是投弹突击队的训练场……
过了这个坡,再开就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足足有八百米长,这里是各班夜晚体能训练最青睐的折返跑和蛙跳场地……
老七的视线模糊了,仿佛看到了当年还是学员的自己,在这条路上挥汗如雨地奔跑着……
耳边,仿佛响起了当年自己班长的吼声……
“罗小明,你跑得跟乌龟一样慢!给我抖起精神,咬紧牙关!这点点苦你都吃不了,你当个屁班长!”
他用手搓了搓眼角。
“老罗,你是在哭吗?”车厢里,另一个工兵营的班长问。
“狗屁!我会哭?我罗小明啥时候哭过了?我艹!你过来帮我吹吹,麻痹今天这风沙真大……”
车子开到了这条直路的尽头,那里是个三岔路口,路口中央树立着一尊巨大的铜像,是一个战士的雕塑。
三条路,一条通往教导队,一条通往司令部,另一条通往师大门口。
突然,从铜像旁闪出几十个兵。
那都是三区队的兵。
他们穿着迷彩服,还背着枪和91式战术背心。
其中几个人忽然双手高举,每人手上是一块四方形的纸板,上面用红色的水彩笔涂着几个大字班长一路顺风!
“老罗,那几个兵是你们教导大队的吧?”车里的另一个班长发现了,指着车外叫了起来。
罗小明猛地扑到了车厢后挡板上,车外的凉风刮得脖子凉飕飕的,他的手死死抠住了旁边的铁管,几乎要将它捏扁。
离开了……
等自己三年后毕业回来,铜像旁这三十多个熟悉的面孔,还有几个会留在这支部队里?
离开了……
那就是再也很难见到,从此五湖四海,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同吃一锅饭,同睡一个房,同吹牛同训练的机会了……
车外,歌声忽然响了起来。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
这亲切的称呼这崇高的友谊,
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钢铁集体!
老七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包围住了。
“值了……值了……值了啊……”
他喃喃地叨念着,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举起右手,他向车外的三区队士兵们敬了个庄重的军礼。
车轮飞快地旋转着,碾过了落在地上的树叶,碾过了路上的沙粒,碾过了黑色的柏油……
熟悉一切正在远去,营房、树木、操场、哨兵……
还有教导大队三中队三区队那支三十多人的小型欢送队伍。
车子经过了大门岗,哨兵敬礼,出门右拐,沿着国道一路朝着西面去了……
朝阳终于从东面冉冉升起,金黄的光线将车厢里照得亮堂堂的,1师的营区已经看不清了,可在老七的心中,那首《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却依旧不停地回荡,让血液滚滚地燃烧起来……
第239章 新官报到
老七走后,庄严的心里空落落的,总像少了点什么,心中有股儿说不出的气,就像一只被打气筒泵涨了的气球。
每天气鼓鼓地这样,又气鼓鼓的那样。
不过,庄严倒是有个很不错的发泄途径。
每天早早就起来,去炊事班后面的山脚处,穿过那片茅草,来到他和杨松林俩人的小天地,对着那个挂在歪脖子松树上的打沙袋嘭嘭地猛打一通,直至将自己的手打肿才罢休。
庄严在杨松林的指导下,虽然不说懂那套什么鬼采天地之灵气的运气功法,可是拳头倒是真硬了不少。
在这种消了肿,肿了再消,一次次重复的过程中,庄严对拳头渐渐地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居然真的能将一块质量上乘的火砖一拳打断……
杨松林每天也陪着庄严,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庄严心里有事,他也清楚。
所以只是默默陪他练功,默默地煮着那种不能内服的药汤给庄严泡手消肿。
老七刚走的那几天,七班的学员们都有些发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虽说专业训练上有八班长钱忠军负责指导,可老七在的时候那种精神头却似乎找不回来了。
三中队长周湖平一连几天站在训练场边,注视着三区队的训练情况。
到临了,他对指导员王增明说:“罗小明走了之后,这三区队就没了主心骨啊……”
“是不是可以考虑和作训科说一下,让他们从下面团里抽调一个班长来顶替一下罗小明?”王增明问。
周湖平叹着气,摇头道:“抽调不了了,现在都九月底了,大家都在准备十月底的集团军比武,还有就是年底的总部验收考核,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让连队抽人,没谁愿意将自己的骨干白送来这里给咱们教导队白干几个月,何况就算是师里出面把命令强压下去,恐怕送上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班长,那样我不如不要……”
王增明想了想,说:“今年分配的军校生,是不是该到了?”
周湖平说:“嗯,是该到了。听说就这两天的事,希望能分给我们一个好点的区队长。”
每年的九月,是军校生到1师报到的时间。
野战部队里的兵,都喜欢把那些刚毕业的军校生叫做“红牌”,因为从军校毕业之后分配到连队里还需要实习一年之后才能换上正儿八经的尉官军衔。
对于一个军校生来说,这一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
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即便在军校里读的是本科,这一年里你没能把自己的排带得嗷嗷叫,那么在连队主官的面前你还是个渣渣。
每个部队都有自己的小传统,1师也不例外。
1师的传统就是摸底考核。
军校生一般都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熬出来的精英军人。
就像老七那种人,熬到第三年才有资格考军校,而且还必须是连队的骨干,至少是个班长之类的士官。否则一个连队百多号人,每年救那么几个可怜的指标参加考试,还未必能考上,不是骨干不是党员不是士官不是优秀士兵凭什么让你考?
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军校生都是佼佼者。
直属队的摸底考核每年都是在教导大队的训练场上举行,所有分配到1师教导大队的军校毕业生在那一天都要在训练场上集中进行一次军事科目的考核。
那天教导队是放假的,士兵们不再训练,而是跑到训练场边,坐在观礼台上或者站在训练场边,观看那些将会成为自己排长的军校生们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一展身手。
在那些将会成为自己手下的兵面前考核,对于每一名军校生来说都必须拿出压箱底的真本事。
连自己的兵都比不上,你将来怎么带兵?
所以,每年军校新生分配下连的摸底考核,就是士兵的节日,是军校生的噩梦。
尤其是在教导大队这种全师精英集中的地方接受考核,只要考核成绩稍稍逊色一丢丢,立马会被周围的那些个每个礼拜接受六天半地狱式训练的预提班长们起哄。
庄严第一次接触这种摸底考核的时候有了一个结论,其实这种考核不是不可以搞,而是没必要这么高调搞,之所以高调,就是因为1师本身就是一个作战部队,这种传统就是在给这些未来的基层军官们一个下马威别以为你读完军校就算完事了,别以为你拿到了军官证就牛逼了,没点儿尿水,在1师里你连个屁都不是!
两天后,新丁果然到了。
那天,教导大队里开进来一辆军用卡车,在大队部门口停下,从车厢里陆陆续续跳下八个佩戴红牌、背着背包提着黄桶的军校生。
在短暂的集合之后,大队长温志兴和几个中队长拿着花名册,在一旁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就像庄严当兵刚到部队的时候一样,中队长们没人领着自己中队的“红牌”回了连队。
兵们嘻嘻哈哈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对那些个新来的红牌军官们评头品足。
“喂喂喂,那个看起来好像精神点。”
“毛蛋!个头那么矮,一看就没点儿气势……”
“一中队长也很矮好吧!你们谁的军事有他牛逼的?出来走两步看看?”
……
在士兵们戏谑的目光中,红牌军官们老实得像个新兵蛋一样,规规矩矩列着队,跟在中队长身后回到了连队。
然后就是集合,全中队集合。
“……咱们中队今天多了三名区队长,我代表中队,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周湖平客套又简短介绍了一下新来的三个红牌。
红牌们也一个个站出来,做了自我介绍。
等解散的时候,其中一个叫张和平的红牌,提着行李走进了三区队的排房,住进了那间从前属于代理区队长老七专用的小包房里。
过了一会儿,又看到张和平从小包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住的东西出了排房,匆匆上了楼,朝中队长周湖平的办公室去了。
“不行……不行……”张和平刚走,王大嘴救绞着手,摸着下巴从自己的床铺位置闪出来。
庄严问:“大嘴,你啥不行不行的?你不行?”
“当然不是我。”王大通撇撇嘴,指了指张和平离开的方向,“你不觉得,咱们的新区队长……有点那个吗?”
徐兴国说:“什么那个?大嘴你说话能不能别说一截藏一截。”
王大通挠了几下头皮,似乎搜肠刮肚找合适的词去表述自己的看法,想了半天,才道:“一句话,这家伙没杀气!”
“杀气?”
“对,你像老七那种吧,眼睛一瞪,你心底就发虚。”王大嘴说:“那就叫杀气了,对吧?可咱们这位新区队长,好像没这种气概。”
严肃笑道:“我看新区队长挺和气的,又斯文,应该好相处。”
王大嘴一拍大腿:“对啦!问题就出在这里。咱们是什么部队?咱们是拳头部队,教导队是啥地方?都是训练班长的地方,在训练场上没几分尿水的你还不敢说自己是教导队的。斯文?咱们要的偏偏救不是斯文,斯文是那些有头粉脸的小白脸的专用词儿,我们这里?要的不是这些!”
王大嘴这么一说,大家都没再吭声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庄严也觉得王大嘴说得挺有道理。
张和平皮肤白净,瘦瘦高高,看不出有多少肌肉,走起路来身姿又不够挺拔,颇有点儿暮气沉沉的感觉。
一般军人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极少像张和平这种,还有就是张和平的皮肤实在太白,而且太细腻了,就像女孩子的皮肤似的。
在部队这种男性为主的世界里,审美观和地方有很大的差别。
你长得白反倒不受欢迎,长得白反倒会被人认为是机关兵,或者是什么后勤兵之类,战斗连队的还真不拿正眼瞅你。
因为人家训练单位一个个黑得跟炭似的,皮被晒掉一层又一层,你一细皮嫩肉的人扔在一堆黑乎乎的汉子中间,当然就被当成异类了。
战斗部队崇尚的就是力量和军事,就像教导大队的一中队长刘建伟,个头矮得跟武大郎似的,可人家手榴弹一甩就过七十米,八练习不带保护绳呼呼地转得跟玩似的,拿起枪,单发、点射、连发,子弹就跟张眼睛似的全打在靶心上,跑个五公里扛三支枪照样跑在前面。
这就叫凭实力牛逼。
大家伙正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听见二楼小会议室里传来中队长的一声怒吼。
“滚!”
三区队在一楼,中队长的办公室和小会议室刚好就在二楼,因此大家听得清清楚楚的。
兵们好奇地跑出排房,伸头朝二楼偷看。
能让周湖平这种扑克脸动这么大火气的人,还真不多见啊。
很快,众人看到张和平满脸通红,狼狈地从二楼匆匆跑下,溜进了自己的小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