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伊伊呀呀的响起了胡琴之声,有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状甚是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那矮胖子喝道:“鬼叫一般,嘈些甚么?打断了老子的话头。”那老者立时放低了琴声,口中仍是哼着:“金沙滩……双龙会……一战败了……”
有人问道:“这位朋友,刚才你说各门各派都有贺客到来,衡山派自己却又怎样?”那矮胖子道:“刘三爷的弟子们,当然在衡山城中到处迎客招呼,但除了刘三爷的亲传弟子之外,你们在城中可遇着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没有?”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是啊,怎么一个也不见?这岂非太不给刘三爷脸面了吗?”
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绸衫的汉子笑道:“所以哪,我说你胆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门户之争,其实有甚么相干?衡山派的人压根儿不会来,又有谁听见了?”
忽然间胡琴之声渐响,调门一转,那老者唱道:“小东人,闯下了,滔天大祸……”一个年轻人喝道:“别在这里惹厌了,”拿钱去罢!”手一扬,一串铜钱飞将过去,拍的一声,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
那老者道了声谢,收起铜钱。
那矮胖子赞道:“原来老弟是暗器名家,这一手可帅得很哪!”那年轻人笑了笑,道:“不算得甚么?这位大哥,照你说来,莫大先生当然不会来了!”那矮胖子道:“他怎么会来?莫大先生和刘三爷师兄弟俩势成水火,一见面便要拔剑动手。刘三爷既然让了一步,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那卖唱老者忽然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前,侧头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道:“老头子干甚么?”那老者摇头道:“你胡说八道!”转身走开。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晃向桌上,叮叮叮的响了几下。那矮胖子大吃一惊,纵身后跃,生怕长剑刺到他身上,却见那老者缓缓将长剑从胡琴底部插入,剑身尽没。原来这柄剑藏在胡琴之中,剑刃通入胡琴的把手,从外表看来,谁也不知这把残旧的胡琴内竟会藏有兵刃。那老者又摇了摇头,说道:“你胡说八道!”缓缓走出茶馆。众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苍凉的胡琴声隐隐约约传来。
忽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瞧去,只见那矮胖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茶馆中的几十个人都围了拢来,纷纷议论。有人道:“这人是谁?剑法如此厉害?”有人道:“一剑削断七只茶杯,茶杯却一只不倒,当真神乎其技。”有人向那矮胖子道:“幸亏那位老先生剑下留情,否则老兄的头颈,也和这七只茶杯一模一样了。”又有人道:“这老先生当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跟常人一般见识?”那矮胖子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只是怔怔发呆,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对旁人的言语一句也没听进耳中。那身穿绸衫的中年人道:“是么?我早劝你少说几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眼前衡山城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听得你背后议论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训教训你了。”茶杯都能削断,刺雁又有何难?因此他要骂你胡说八道了。”
就在此时,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莫大先生,不含糊啊,这又是李陵碑,又是三娘教子,听这意思学的是余叔岩吧,别说,真有点味儿。”
听口音,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那胡琴声方才还是时断是续,可是年轻人说完这两句不知所谓的言语,那胡琴声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茶馆内众人显然是没听懂,李陵碑倒是知道,但是三娘教子是什么东西?余叔岩又是哪派高手?怎么堂堂衡山掌门莫大先生要学起他来?
正在此时,只见门帘掀动,十几个汉子走进茶馆之中。见这些汉子,头戴斗笠,身穿蓑衣,雨水顺着蓑衣流到地上。生的身形魁梧,鹰视狼顾,目光扫射之下,直让人感觉如同利刃加身,甚是难受。
茶馆之内,坐的多是江湖好手,本就是无事生非的人物,又加之在同道面前,不愿失了威风。那穿绸衫的汉子道:“几位朋友,是哪门哪派的?相逢即是有缘,还是坐下说话为好。”
那些汉子里为首一人冷笑一声,将蓑衣闪下,交给身后的人,露出了里面那一身明黄飞鱼服,接着在腰间伸手,将那腰牌举起,对那绸衫汉子道:“认字么?读来听听。”
那绸衫汉子见了这明黄飞鱼服,已是吓的汗不敢出,待等看了腰牌上的字样,“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署卫事”,已然是吓的面无人色。这面黄杨木腰牌虽无什么分量,却可令大豪倾家,名门覆灭,绝不是他这种小角色能惹的起的。
那锦衣千户只一撇嘴说了句:“滚!”
那绸衫汉子不敢多说,当下会钞离开,其他江湖豪杰,也知这锦衣卫不是好相与。尤其这衡山县本地仅有小旗所,便是衡州城也只有百户所。那千户必然是外地来的,又是一口京片子,分明是京师来的人物。莫非是刘正风牵扯到什么谋反大案之中,锦衣卫前来拿人?这种事沾上死,碰上亡,挨边一溜皮,自己可万万不能牵扯期间,便是连宴都不能赴了。因此出了茶馆,便各自回转家乡,竟是因此,错过了一场武林中的大戏。
林平之有心告状,便留下没走,那千户见这丑驼子不识趣,手按绣春刀柄,就待发作,此时却见外面又走进来一人,边走边道:“老孙,你这差使是越当越回去了。这大雨天,你让我在外头淋的跟孙子似的,你在这里头耍威风,很好玩么?”
听声音,正是方才说出余叔岩、三娘教子的那位年轻人。在他身后,又进来几条大汉,看模样也是十分剽悍。
那姓孙的千户却没了方才的威风,急忙施礼道:“国舅爷千金之体,可不能受了什么损伤,我这不是怕有匪人惊了您么?等我把这丑驼子赶走就是。”
那国舅爷脱了蓑衣、斗笠,说道:“那也不必了,左右是在这避雨,也用不着那么小心。再说那么多人,要是防不住一个驼子,还是乖乖回家种地吧。”
第一章雨夜入衡山
彼时,正是万历十六年,民间俗语中所提及的“大事问大张,小事寻小张”二位张阁,张居正、张四维均已作古,大明朝进入了太平宰相申时行的时代。
在这一年里,驽儿哈赤娶哈达部贝勒扈尔干之女哈达那拉氏阿敏格格,开始了他一统建州五部女真的步伐;日本征夷将军足利义昭出家,宣布室町幕府时代正式走向灭亡;以地球球主自居的西班牙人,正在动员他们的无敌舰队,准备对英吉利发动战争;大明朝那位坐镇蓟辽多年,打的图门汗闻风丧胆不敢进犯的戚继光戚少保终于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于贫病交加中,与世长辞。
这一年,大明朝的国库里还有存银二百万两有奇,内帑还有近千万两白银,不至于因为付不出犒赏,干出赏勤王大将纹银四十两,八千战兵每人五文钱这种事,因此江山稳固,四海升平,纵有一二跳梁小丑,也难以动摇国本。
皇宫之内,郑贵妃独得圣宠,荫及亲眷,其家族人丁单薄,彼此之间情谊极深,郑贵妃得宠后,不但自己的父亲兄弟得以一步登天,便是几个族人,也都得天子厚赏。如这位年轻公子郑国宝,本是郑承宪大哥郑承章之子,只因父亲早丧,一直随堂叔生活,打小与几个弟妹关系相处甚好,如今便靠着那堂妹的关系,封锦衣卫指挥使,治北镇抚司事。
大明朝的锦衣卫,其高大上程度自不必多说,但是这个机构十分复杂,既是个所谓的情报机关(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同时也是个养老机构。大批勋贵子弟,在锦衣卫内挂个职位,不去干活,而只拿饷,即所谓恩荫寄禄之所在。换句话说,皇帝想对谁嘉奖,怎么办?荫一子锦衣,这个不是让你儿子真去当缇骑,是让他有地方开工资,以及好定标准。想当年嘉靖爷从钟祥王府来到京师,坐了金銮殿,便将一众潜邸旧人,不问是花匠画师还是侍卫长随,都封了锦衣。概因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并无定员,大可做手脚。
至于说谁是有权的锦衣,就看是否有治某某事,或署某某事,如果没有这些后缀的,那锦衣身份就是个粮票而已,有了那几个字,便是可以左右人生死存亡的要害人物。尤其锦衣卫内指挥使固然是最高长官,可是南北镇抚司,各有一方大印,可以越过指挥使,直接对皇帝进行奏报,权柄之大不问可知。
而南北抚司里,南镇抚司属于宪兵机构,即管理锦衣卫的锦衣卫,如果有犯法的锦衣,则由南镇抚司派人捉拿,治罪。同时,南镇抚司又负责军械制造,衣甲备办,马厂,田地,训象等诸多工作;北镇抚司则负责访查奸佞,缉拿不法。
因此郑国宝年纪轻轻担此重责,难免引起百官强烈反弹。尤其是许多文臣联想起当年成化爷在位时,宠信万贵妃,就让她那废物弟弟万通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搞的乌烟瘴气。如今郑贵妃虽然不像万贵妃那么跋扈,但也相去不远,她娘家人若是也一般窃居高位,日后岂不更加难治?
因此弹劾郑国宝的奏折如雪片般传入内阁,几乎压塌了通政司的公案,万历天子朱翊钧在后公则捧腹大笑,不住夸赞怀中那位半点观音郑贵妃手段高明,这一个移花接木,就转移了朝臣视线,让他们只盯着自己的大舅子,而忽略了,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自己也总算可以清净几天,好好盘算盘算,如何废掉大儿子朱常洛,让常洵成为太子。
至于风口浪尖的当事人郑国宝,只能先行派到南京公干,避避风头,省得万一碰到一群激进的文人,被堵住揍一顿,可就大为不妙,毕竟大明朝是一个文臣比武将更热衷打群架的时代,连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都被文官打死在金殿上,北镇抚司说实话,也不太保险。
从大通桥上船南下时,郑国宝身边带着二十名精挑细选的锦衣伴当,朝着皇宫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堂妹,谢谢。”又在心里大喊了一声:“菁姐,我来找你了!”
他一路到南京后,与魏国公为首的众勋贵盘桓几日,便乘船南下,直奔衡山县城,谁想赶上了大雨,只好先到这茶馆避一避。
那林平之听说这位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俊朗公子,竟然是当朝国舅,心思暗转:我爹爹妈妈被青城恶贼擒住,凭我的武艺万难救他们脱险,更别说找青城派的恶人报仇了。既然这人是国舅,不如去求他相助,只要他肯出手,青城派再强,也绝不敢抵抗皇亲国戚。
想到此,他忽然跪倒道:“小民林平之有天大冤枉,还望国舅为我做主!”
锦衣千户孙大用一见林平之跪地高喊冤枉,只觉得脸上仿佛挨了一记耳光般火辣辣的难受。国舅爷没说错啊,我这差事真是越当越回去了。他本是世袭的锦衣,祖传几代的差事。如今能吃这碗饭的,除了功臣子弟恩荫得官外,主要有替补、佥充、投充三种方式。
替补,就是孙大用这样世袭的锦衣军户,子承父业,不过,父亲是百户,儿子世袭百户,却未必能真掌一所,往往也是有衔无权。或是高衔低配,比如挂副千户衔,实职百户。甚至父亲是百户,儿子却得从小旗、总旗干起,也不奇怪。
佥充,本指官府在民户中选择良家子进入锦衣卫。但自明世宗嘉靖以来,主要则是大臣保举有功之人。比如一场大仗打下来,官帽子不够分怎么办?干脆,您老人家去锦衣卫吧,好歹有份工资拿,比在兵部拿钱塞狗洞等实授要强。这样的情况,基本一要看荐官的面子大小,二要看被保举者本人所历的功劳多少,据此来定级别。但通常来说,这种程序授的衔,不会超过百户。
投充,则是在民间自愿成为锦衣卫的人员中选择录用,类似于后世公务员面向社会招考。投充来的,都是从基层干起,比起前两种方式的要艰苦得多,通常是从力士、军余开始混,也即是所谓的临时工。
孙大用这种祖传锦衣,与祖传老中医一样,都有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如今虽然不是缇骑四出,乱捕忠良的时代,但是锦衣卫这三个字一样可以止得小儿夜啼。一般正经人看见锦衣卫都躲着走,这怎么就出来演拦轿喊冤的了?莫非我老孙长的就那么像好人,弄的这驼背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只见孙大用手点绷簧,“仓郎”声响,雪亮的雁翎绣春刀出鞘半尺,只待国舅一声令下,就将这不知死活的驼子拿下,拉到外面剁了!
哪知郑国宝道:“算了。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就听听他说什么,全当解闷也好。”
第二章设计报冤屈
孙大用只得纳刀入鞘,对林平之断喝道:“驼子,你家祖坟冒烟,国舅爷肯听你说话,有话快说!”
林平之本来是衣食无忧的大少爷出身,没想到今日却落的被人吆来喝去的地步,自己家灭门之祸,对别人来说,难道只是一个笑话?他想到此,只觉得胸膛发闷,眼前发黑。只是多日来颠沛流离,倒是磨练了他的性格,不似以往那般不知天高地厚。
强压怒火道:“国舅容禀,小民实在是有天大的冤屈!”说着便将福威镖局灭门之祸,一一分说明白,更解下那包裹呈现上去。
他当初看他爹林震南结交官府,也明白些起码的规矩,这一包裹金银珠宝价值虽高,可比起全家性命,灭门大仇,却又算不得什么。
郑国宝对那些金银倒是不怎么在乎,等到打开那锦匣,见了那对羊脂玉马,却生了兴趣。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半天,才咋嘴道:“这东西做的不错,可惜啊,是个赝品。”
林平之武功平平,但对珍宝可不外行,那对玉马怎么看也不是假的啊。正待分辨,孙大用已道“不错,卑职看着,也像赝品,这家伙连驼子都冒充,显然不大老实,身上带假古董,也属寻常。咱还是按老规矩办吧。”
“恩,按老规矩办,赝品没收,另外罚款。”
“对,罚款!罚款!”一众锦衣一听罚款二字,个个两眼放光,便把那些金银开始分堆,郑国宝道:“我那份,给这位林少爷,算他的路费。其他的,你们分了。”
林平之见这些人瓜分财物,毫无替自己出头之意,只觉得心如死灰。暗想: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不识真假人,非但救不的父母,白白失了这许多宝物。
郑国宝看着林平之道:“林公子,你也别那么难过,你到大兴扫听扫听就知道,我郑某轻易不拿人东西,若是拿了人东西,就要有点报答。你不就是为了救你爹娘么,这事我给你想办法就是。另外我再问你,你可知你家这次为什么倒霉?”
林平之心想:那还用说?自然是我杀了余沧海的儿子,引来他的报复。
哪知郑国宝道:“你别以为是你的过错。你杀不杀余老道的儿子,你家都得完,你且想想,你前脚杀人,后脚家中就遭了报复,难不成余沧海未卜先知加上会缩地成寸?我可不知道,他几时有这些神通。他啊就是冲着你林家来的。也怪你家,本身不是什么宗族,在福州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若是像你外公王元霸那般,乃是洛阳大族,族中子弟几百,好枪棒的也有几十个,还与少林寺通字辈的和尚有往来,青城派便不敢轻易找上门去。再或者,你林家有几个在外宦游的,杀了你家,便有你的族人,穷追不舍,三日一比,五日一限,那青城派也不敢下手。单是在你家门口写上那几个字,他们也没那胆子。可你什么都没有,那还说个什么?”
这话一说,林平之犹如醍醐灌顶,是啊。自己家虽然家财雄厚,却无根基,更奇怪的是,连宗族都没有。这事自己以前没想过,现在想起来,顿觉大有古怪。也难怪地方上总找自己家帮办粮饷,据说当初月港开海时,要自己家捐一条二桅海船,打倭寇时,还要助饷,现在想来,确实也是因为一没有宗族,二没有读书人,吃了大亏。
郑国宝道:“你这模样也不错,便是参加大挑,也未必挑不中。依我说,你还是刻苦用功,去考个功名吧,等你若是中了功名,有了官身,再有一干同乡、同年、同师帮衬,便是再杀余沧海几个儿子,他也只得对你恭恭敬敬,不敢有所加害。”
林平之道:“多谢国舅指点,可是平之一心要救父母脱险,为全家报仇,还望国舅成全。只要能报了此仇,我外公定愿意拿出大笔家财,报答国舅。”
郑国宝摇头道:“那也不必了。这事么,我今天遇到你,便是缘分,也就成全了你吧。你啊走了冤枉道了。今有福州长乐幼溪公陈省,于武夷山隐居,只要到了那打听云窝居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三朝老臣,做过陕西、湖广巡抚,又曾于都察院内做过总宪,如今虽致仕,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尤其他是福州人与你是乡党。听说家乡有人敢光天化日,灭门行凶,还敢写什么出门十步者死这种混帐话,如何压的下这口气?他老人家发一句话,比你求什么高人都好用。如今四川提刑按察使邹敬山是他的好友,只要他一封八行,发到四川,青城派便得乖乖把你父母交还。至于惩办凶手,也不是什么为难事,你跑到湖广来,才是舍近求远。”
林平之闻听大喜,磕头道:“如此多谢国舅爷爷。”
“慢着!”郑国宝叫住他道:“你这样去可不成。不过若想告的成状,须得付些辛苦,你可吃的了苦?”
“只要报的了仇,便是泼出性命也都使得,还有什么苦吃不得!”
郑国宝微微点头,吩咐孙大用道:“把马鞭取来!”
孙大用取来马鞭,郑国宝一指林平之:“去,打他二十背花,给我使足力气,狠狠打!”
孙大用虽然不明原因,但是国舅吩咐,那还有什么为什么?提了鞭子过去,有两个锦衣按住林平之,孙大用举起鞭子便打,直打的林平之血肉模糊,只是他拼命咬牙不曾叫一声疼。郑国宝道:“果然有些骨气。你听我说,你若是见了陈省,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便只当你与皇亲国戚勾结,必不肯理你。因此你须得到了福建,便有钱也不花,只乞讨为生,蓬头垢面,越是凄惨越好,见了陈省,你只说府控省控,各处上告,奈何青城派使了无数银钱打点关节,又有蜀王为求长生,为青城恶贼说项。各个衙门碍着蜀王面皮皆不受理。后在衡山见过我,不想我我听了你的陈述,不但不为你出头,还打了你二十皮鞭,说是要为蜀王去一祸根。陈公为人一恨勋贵,二恨官官相护,三恨方士误国。又专爱为穷人做主,认定穷人便是好的,这一点像足了海笔架。你只要装的穷一点,这官司就先赢了三分。再听你一说,必然怒不可遏,必与青城派不能善罢甘休,你这仇就有望了。”
林平之这才知郑国宝用意,忍着伤痛又磕了个头,接过郑国宝递来的路费道:“若能救的了我爹娘,此恩德必有重报。”不顾外面的雨势,踉跄着跑出门去。
孙大用道:“国舅爷果然有手段啊,打了这孙子一顿,还让他感恩戴德。”
郑国宝道:“什么话?你家国舅爷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当初未曾发迹时,也是去摆过破靴阵,当过土刀笔,闹过衙门的,到大兴提起我净街锣郑国宝,也是个人物字号!这林平之若是走运,说不定,陈省还能关照他个前程呢。”
可他得意了没多久,脸上神色又凝重起来,便是那杭州新采的极品龙井,喝着也没味道,只是喃喃道:“这一回倒是刘三爷惹的好**烦,还不知怎么替他化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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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往事如风
其实便是如今茶馆里这些锦衣校尉也不知道,自家这位为林家出谋划策,设计报仇的郑国舅,肉身虽然是大兴县的玩命秀才,灵魂却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天朝百姓李钢。
李钢本是个普通成人高考毕业生,正在为求职四处奔波,却不料遭遇雷击,魂穿到大兴县秀才郑麒郑国宝身上,他穿越了。
作为普通市民,他不会烧玻璃,不会制造枪炮,不会编练新军,不会……。总之他不会以前看的小说那些穿越前辈们的各种技能,至于抄诗,这是明朝。除了已有的没法抄的,就是太^^^^^祖诗词那种不敢抄的,因此当才子的梦也破灭了。
所幸魂穿的对象是个秀才,要是按一般的烂俗套路,穿到个无功名无家产无靠山的三无人员身上,他早饿死了。而且郑国宝并非那天产石猴一般无亲无故的倒霉鬼,他还是有亲族的,父母虽亡,但寄居在叔父家里,倒也有人照顾。
李钢穿越前好歹是个历史爱好者,对于明朝历史有些了解,当继承了肉身的记忆后,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叔父叫郑承宪,自己所处的朝代是明朝万历年,便暗叫:这真是老天掉馅饼,上天待我何其恩厚!
郑承宪本人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的闺女,自己的堂妹,那个天天在自己屁股后面转悠的小黄毛丫头,可是将来能把大明朝闹的天翻地覆,堪比妲己、褒姒的妖孽人物,大名鼎鼎的郑娘娘!传说中万历的真爱,祸乱**的妖妇,明末三大案,哪一案能少的了她?
一来是知道这家人未来发迹;二来既继承了这肉身的身份,自然也得继承他的家族关系,因此他便主动负担起照顾这一家人生活的重担。
彼时郑家家境贫寒,日月艰难,便有婆子上门劝说,“眼看都这个家境了,一个姑娘人家,白白浪费米粮,又不能帮补家用。养在家里,全无用处。不若卖了给人做丫头,既给家里省些口粮,还能赚分月钱,将来若是抬举成了姨娘身份,那便一步登天。咱县里王大官人前年刚没了正室,这若是伺候的好,再给王家添丁,便是填房却也有份……”
郑家的若男姑娘虽然年幼,却是极有主见的,听了这话,便跳出来骂。郑国宝一旁帮腔,将这婆子赶了出去,又对着叔父道:“叔父放心,有小侄在,管叫咱家不至于挨饿!”
他既然发了狠话,便要有所行动。靠着个秀才功名,便做起土刀笔的营生。明时讼棍一词,是指一般人代理词讼,上堂先要挨一顿棍子,可是当了秀才,就不用挨打,因此这种黑律师的工作,在李钢看来简直就是为不受司法管制的秀才们量身打造啊。
至于说这营生不是正道,这也没办法,虽然继承了原本郑国宝的记忆融入生活倒无压力,可是让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去考科举,简直是找大姑娘要孩子,强人所难。所谓什么x六首这种人,说说就算了,真以为科举那么容易考?
到了后来他更是为了全家的生计去贩私盐,结果这一趟下来没赚到什么钱,反倒与衡山派刘三爷的千金,有了些瓜葛。好在历史没偏离大的轨道,自己妹子先是选了秀女,后又成了贵妃、皇贵妃,自家头水涨船高,自己在锦衣卫内任了职不说,还组织了一干人马抄拿摊位,凡是敢不交税的就拿东西。取了个“无敌大队”的名字,在京师耀武扬威,将那些大小行商赶的狼奔豕突闻风丧胆。乃至京师一府两县,提起净街锣郑国舅,全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既然发迹,便想着去了结旧日的缘分,前往衡山,去见刘小姐刘菁。正好趁着这次出京避难的机会,完了这心愿。哪知他在南京辞别勋贵,前往衡山县,可是没想到船到中途,居然遇到了江湖中颇有名气的“滑不留手”游迅。
说来这游迅武艺并不算十分了得,只是为人狡猾,在江湖上也颇有些人脉,消息灵通。只是这人手脚不大干净,爱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有一次使用假银票,结果撞到山西票号的头上。要知大明朝此时,晋商是一等一的难惹,王崇古、杨博、乃至前首辅张四维都是晋商人家,彼此之间又结姻亲,盘根错节,荣辱与共。这几位大人物,谁拔根寒毛下来,也比他游迅大腿还粗。只为这假银票的事,险些便叫他丢了性命,多亏被锦衣卫的人救下。只是这世上向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既然欠了锦衣卫的人命,人就得给锦衣当线人。
这次他也是探察到一件大消息,嵩山派预谋对刘正风刘三爷不利,急忙前来郑国宝处报信。郑国宝听了这消息,急的心如火焚,偏生离南京又远,再回去调人,肯定是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以手头人马硬闯到衡山。
衡山县,武力不强,县内衙役、弓手连同民壮,也不超过四十人,其他能依靠的便是草市、雷家埠两个巡检司。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雷家埠巡检司的巡检言登山却是指望不上,草市巡检司的弓手不过五十名,这点人加起来还是大为不足,何况具体到临阵时能用多少,又是个问题。
孙大用道:“国舅,要说这衡山县也是衡山派的基本盘,怎的被人踩上门来,却连个自卫之力都没有?”
郑国宝吐了口唾沫道:“衡山派?莫大拉胡琴行,管理门派弄银子可不成。衡山派,在他手里算是毁了。”
其实这话说的也有失公道,与其说衡山派在莫大先生手里没落,不如说莫大接过来的,本就是个烂摊子。江湖上此时讲究是有派就有田,毕竟一个门派那么多弟子门人要张嘴吃饭,钱从哪来?劫富济贫这种强盗行径,只能一时,不能一世,先不说大户家里的护院不是好惹的,有那霸道的手里还有火铳。便是这勾当干多了,官府找上门来,那也是万万抵挡不起。
因此,购置田产,收租子,便是此时江湖上白道各大门派的主要经济来源。比如少林寺为何时天下第一流大门派?七十二绝技?那玩意能顶饿么?靠的就是少林佛产遍登封,佛田十几万亩,登封县里从客栈、酒楼到肉铺赌场,都是人家的买卖,月月的租金收的无数,还有额外香油钱,自然弟子门生成千上万,号称三千僧兵,天下无敌。你要把佛田产业都去了,连五十个和尚都未必养活的起,那还叫个毛线天下第一大派?
至于说比武功,一百人顶你一个,够了不?现在闯江湖的目的是为了改善生活,不是为了玩命,想要靠刀把子吃饭的,还是趁早加入山贼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好了。
武当派与之情形类似,尤其如今万历天子比较像他爷爷,对光头不怎么热衷,倒是比较信道,因此武当派屡受封赠,门派声望日高。其他大派也是要多多购田,你养着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弟子干什么用的?不就是为了拿着刀问田产主人:“就这个价,你卖不卖?”这时候才是显示弟子门生价值的时候啊,要不收他们干什么,还得管饭。
可是衡山派的情形比较特殊,这个门派,按郑国宝看的资料就是,太文青!
第四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从衡山派创派祖师刘志谦刘大先生开始,这个门派就充满了文青特色。比如刘祖师是变戏法的,用一套抓头发,抓不着就抓眼珠,再不行就插咽喉的手法,配合古彩道具,便自称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并靠此开宗立派。这也算开了个坏头,自刘祖师以降,衡山派人才济济:有变戏法的,唱大鼓的,耍猴的、学口技的,但就是没有几个正经有经营能力的。
最早衡山派是世袭制,掌门人世袭罔替,那时候衡山派的年景还算不错。每年掌门人都从各地弄一些孤儿回衡山,用皮鞭加藤条,把孤儿们培养成演艺高手,再派出去为派里赚钱。那些孩子吃的是草,吐的是奶,演出收入,全入了衡山派的腰包。
彼时衡山事业蓬勃发展,大明朝两京十三省,各大门派,大小豪强谁家办个喜事,要是少了衡山表演团,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只是好景不长,刘家长房绝嗣,旁枝压不住场子,衡山派掌门就从世袭制,变成了推举制。结果几大长老为了当掌门拉票,就拼命封官许愿,又是改善学徒待遇,又是增加门徒福利,学习演出技巧费用,从门派公帑里出,而演出所得,却可揣入自己腰包。
随着衡山派从衡山剑派,向着衡山艺术学校高歌猛进,并实行了人性化管理,整个门派的产业,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自衡山派实行推举制近百年来,诞生了无数惊才绝艳的艺术家,为扬州瘦马、大同姑娘、杭州船娘甚至教坊名纪的培训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但衡山派自身,则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时不如一时。
刘正风本是刘家近支子弟,入门学徒,就是为了尽可能替旁支争取利益。结果刘三爷在门中,除了学会如何吹的一口好箫(注意这个箫是有孔的)外,另一大贡献,就是把衡山派仅存的二百二十亩公田,变成刘家的私田。
这一来倒算是对的起志谦公在天之灵,只是这衡山就更不容易养活人了。衡山派在衡山县内的总舵办事处都是租的,每年还得交租金若干,莫大先生要不多唱两回戏,房租就只好找三弟伸手了。而门中的好手,大多在扬州负责瘦马培训,还有几个在山西教大同姑娘呢,衡山派本地留守人员,连莫大在内,恐怕都凑不出十个能打的来,别人踩上门来,又能有什么话说。
见手下有些胆怯,郑国宝激励道:“怕个鸟,左右不是左冷禅亲自来,那十二个太保么,我看他们也未必敢跟咱动硬的。”
嵩山掌门左冷禅,走的是鸿胪寺序班邢尚智的门子,拜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张鲸做干爹,成了东厂的人马,在江湖上,很是威风。而张鲸如今却是更倾向于王皇后,于郑贵妃不大咬弦,而左冷禅这番占的是大义名分,刘正风结交魔教!若是他亲自来,郑国宝还真不大好办。所幸这种事,应该不会劳动左冷禅亲身前来,其他十二太保,郑国宝自问还能镇的住。
只是一想到左冷禅掌握的大义名分,他就有些头疼:刘三爷,你吃多了撑的,没事勾结的哪门子魔教啊!
要知当今江湖,你贩卖阿芙蓉没关系,倒腾私盐无所谓,便是走私军械也未必没有转圜处,可是魔教是万万沾不得的。
至于说魔教罪恶,江西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被魔教擒住了,活活的钉在大树之上,连三岁孩儿也是不免,于老拳师的两个儿子**了三日三夜才死;济南府龙凤刀掌门人赵登魁娶儿媳妇,宾客满堂之际,魔教中人闯将进来,将新婚夫妇的首级双双割下,放在筵前,说是贺礼;汉阳郝老英雄做七十大寿,各路好汉齐来祝寿,不料寿堂下被魔教埋了炸药,点燃药引,突然爆炸,英雄好汉炸死炸伤不计其数。以上这些,全都不叫事!
青城派屠了福威镖局几百人,不一样是武林中名门大派,各大重要集会的坐上宾,享受贵宾待遇么?魔教之所以是魔教,便是因为它打出的口号是均田免粮。号召老百姓不交租子。这等于是让朝廷没有收入,让各大派没有饭吃!因此不管是官府还是江湖,都对魔教深恶痛绝,人人喊打。刘正风牵扯上魔教,便是妥妥的路线问题!这个作风问题不是问题,生活错误不是错误,可是路线上出了问题,那便大大有问题了。
饶是郑国宝身为国戚,自家堂妹又极受宠,无奈左冷禅背后也有东厂这尊大佛,再占据讨伐魔教这个名分,要救刘正风,便要大费手脚了。只是一想到当初那份恩情,以及那位如玉佳人,郑国宝只在心中暗想:便是来的真是左冷禅,也只好跟他拼了!
所谓厂卫一体,厂自卫出。本身东厂的人员,最早都是从锦衣卫里选拔出来,然后到东厂任职,因此,所谓东厂都是太监这种说法是绝对错误的。东厂里有几个领导是太监,不能说东厂都是太监。而且太监担任提督东厂,也是惯例,而非硬性要求。比如明武宗正德的好基友江彬,就曾任过提督东厂,总不能说他也是太监吧?
按说东厂和锦衣卫这两个组织,都是天子亲军,万岁鹰犬。按照某些脑洞人士的想法,这必然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的关系。但事实上,越是这种属于一个领导,且职能异常接近的部门,彼此之间的争斗就越凶狠。自来自己人整自己人最是用心,毕竟经费就那么多,权力就那么大,不先内斗个高低出来,怎么分蛋糕啊?
锦衣卫的优势是有事可以上密折,直送君前,而不经过通政司。但是东厂由于负责人的特殊职业,可以没事就看到皇上,然后直接把问题口头汇报,比锦衣卫方便的多。而且太监比指挥使通常更得皇帝信任,因此自东厂成立以来,锦衣卫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被压制状态。
只有嘉靖爷时,出了位十三太保陆文孚,靠着和皇帝是奶兄弟,又有卫辉府冒火救驾的大功,与皇帝不分彼此,名为君臣,情同手足。有这份感情在,才算把东厂压的翻不过身来,那几年东厂的人见了锦衣的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否则被打一顿都没处申冤。
可是风水轮流转,自从陆炳、朱希孝先后亡故,刘守有上台,这锦衣卫可就不成了。刘守有为人骨头太软,扛不住事,混到见了张鲸就要磕头,给太监认了怂,从此锦衣卫挺不起腰杆来做人。如今这骆思恭骆大金吾,也是世袭出身,他祖上是嘉靖爷潜邸出来的骆安,也算根红苗正。可是骆思恭虽然不像刘守有那么腿软,但也算不上硬扎,加上没有太强的背景,因此锦衣卫对于东厂还是个能避则避的态度。
如今这锦衣卫里面不少人捧郑国舅图的也是希望再捧出一个陆炳一般的遮奢人物,重塑锦衣威风。不过在那实现之前,锦衣对东厂,在心理上还真是处于劣势。张鲸这阉货,还颇得万历生母慈圣皇太后信任,在宫里也有背景,而且屁股是坐在太子生母王恭妃那边的,与郑贵妃不算一个战壕,刘正风这事上,又有个魔教。为了这个冲突起来,郑国宝实际上不占什么便宜。唯一的希望就是来的几个嵩山太保,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拿身份一吓唬,先镇住他们,保下刘三爷,若是遇到个硬茬子,那就只好板起面孔,拿出混帐国戚的派头讲打了。
第五章县令白斯文
只是听说这次嵩山进衡山,拉来了一百多人马,便是讲打,也未必一定有便宜。要知嵩山派与少林寺同处一山,彼此怎么可能没有摩擦?光是一个产业和保护费的问题,足以令兄弟反目,手足成仇。
尤其嵩山派干的事也不作兴,比如花十几两银子从少林寺某清洁工手里,买了本大力金刚掌秘籍,然后改头换面,换个封皮,就敢自称大嵩阳神掌。结果没想到,改的时候没注意,光改了封皮,没改里面批注。结果嵩山派原创武功大嵩阳神掌秘籍里,总有“慧光”“玄慈”这种id的人加的批注,成为一时笑柄。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东厂做靠山,少林光头们早把嵩山上下打出翔来,扔到山涧下面喂狼了。
可是少林虽然不能明着火并,暗地里动动手脚也是行的,毕竟手头上千僧兵呢,抢夺田地、争收保护费什么的,还是占了上风。为此,前几年左冷禅通过关系,上下打点,朝廷下旨在开封编练一营镇嵩军。左冷禅从中上下齐手,在里面安插了不少嵩山弟子。有了军伍做靠山,这才渐渐压过了少林寺。据说这次来的百多人,便有不少是镇嵩营里的正经军伍,听说还带着军械出来的。
这天下间所谓神兵利器,首推莫过于军械。若是军械不利,则江湖铁匠打的就更没法看。嵩山派的人武功本就比郑国宝带的锦衣卫为高,若是拿了军械,甚至再有几件铁甲,那就连装备都不吃亏了,这架可怎么打?
看了看孙大用等人随身背的长包裹,那里面的物件,倒是厉害,可是也就是一轮的事,再用未必来得及。一碗茶水喝了又续,两三回过去,郑国宝也没想出太好的办法,也是他关心则乱,原本以为无非是个简单的买妾,谁想到会搞出这么大的场面。
就在此时,只听这茶馆之外,有人高声道:“下官衡山知县白斯文,求见国舅。”
郑国宝到了衡山后,确实派人前往联络衡山知县,不过一想到自己勋贵身份,又听说衡山白大令是两榜出身,未必肯给自己面子,因此未曾打他的算盘。不想这位白大令居然冒雨前来,急忙带人前去迎接。
这小小茶馆自不是国舅久居之地,二人相见之后,白县令早已备好轿子,将郑国宝抬进县衙门,直接来到后衙居所,让进客房。这位白知县不顾一身雨水径直跪倒,报出履历,一副下官见了上官的模样,并无半点文人的酸气。
郑国宝没想到能遇到白斯文这样的妙人,不鄙视自己靠裙带关系做官,心中大觉舒坦。其实也是如今大明文人的节操整体上是呈向下趋势,等再过些年,就有不少文官要向魏公公磕头,上本求给魏公公建生祠了。与魏公公相比,郑国舅好歹还是有小jj的,拜他的门路也不算丢人。
尤其白斯文这种没背景、没门路、没靠山的三无人员,若是不能及时找到条大腿抱,三年考满,不定发配到什么更落后的地区呢。他一落座就不住诉苦道:“这衡山县知县,真不是人干的差事,县里一半的田地归在刘家名下,他家也没什么举人、进士,但偏生户大人多,子弟多习武艺。粮税总是拖欠不交,下乡收税的吏员吃他们打坏了不少,我还得自己掏钱付汤药费,难啊难啊。”
郑国宝心目中的刘正风,还是想当初在救自己和叔叔一命的那位刘大侠,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强梁。又看白斯文拿出了不少本地乡绅控诉刘家的状子,多是抢水、争地时,发生械斗。刘正风刘三爷披坚执锐,更有向大年、米为义、方千驹等人甘为爪牙,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其他乡绅土豪被打的落花流水,族中子弟多有损伤,因此把状子递到了白大令这。
白斯文道:“这事难办啊。刘正风是衡山派的,他衡山同门,多与扬州瘦马有所往来,还有在教坊司厮混的。你知道哪个秦淮河上的姐儿,便是衡山高第的门生,那些姐儿们结交的不是才子就是名士,哪是我这小小知县能得罪的起的。因此便只好听之任之,只当没看见了。便是这次,刘正风聚集了几百江湖人大摆宴席,事先也只是派了个徒弟过来放了句话,却连个帖子都没下啊。眼里哪还有我这知县?若不是国舅爷您发话,我才懒得管他的闲事,活该他被土匪开了家宅!”
郑国宝知道,这帖子不帖子是小事,关键是得送礼啊。大明朝对于这种民间聚集十分忌讳,尤其前不久,蕲州梅堂叛乱被杀,其党羽如刘汝国等还流落民间未曾就擒,这种敏感时期搞集会,还不给知县封红包,确实是太不把白知县放在眼里了。
“菁姐,这都是为你啊。”郑国宝心里嘀咕一句,口中道:“这刘正风果然是个江湖粗坯,不识礼仪,将来定要重重的办他。”
白斯文见领导发话,把事件定性为不知礼仪,又说了将来重办,这等于就是说,这人郑国舅保了。当下急忙话锋一转道:“其实刘员外人也不错的,每年夏、冬两季,都肯舍些米粮,又肯周济贫苦,正所谓抓大放小,下官自不能只盯着一二错处不放。再者,匪徒敢觊觎刘家财产,袭击衡山县城,若是不能重重的惩办,朝廷颜面何存?下官晓得的晓得的。”
郑国宝道:“但不知贵县武备如何?据我所知,那伙盗贼甚是剽悍,人数又多,可是不好对付啊。”
白斯文笑道:“下官听了国舅手下传话,便已着手操办,如今已经从衡州府借来一员大将,一百儿郎听用。”
郑国宝急忙吩咐请那武将来见,白斯文出去时间不长,便领进一个一位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大汉走进房中。那汉子胸前乃是熊补,看来是个五品官员,进的房中,堆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口中道:“末将吴天德见过国舅。”
第六章登门拜访
郑国宝将吴天德双手搀起,让到一旁落坐,然后问道:“听口音,吴将军不像衡州人,您多半不是本地军卫吧。”
吴天德忙道:“国舅好耳力,末将是浙江义乌吴坎头的人,嘉靖三十七年戚少保义乌招兵,俺跟俺叔都应募当兵熬大营。嘉靖三十八年因功升百户,后以寻常劳绩,升副千户衔,现任衡州把总之职。”
郑国宝知道这是客兵,便问道:“在下听闻,浙兵中有一位吴汝诚吴将军,不知与您怎样称呼?”
吴天德道:“那正是末将的叔父。”
郑国宝闻听,起身一礼道:“原来竟是当年血战台州,大破倭寇的戚家军旧部当面,郑某有眼不识泰山,吴将军千万恕罪。”
吴天德吓的如同装了弹簧一般从椅子上跳起来,跪倒在地道:“国舅爷,您这是做甚?小的们那点微末功劳,如何有脸提出来,您施此大礼,岂不是要折杀小的?”
当年戚继光义乌招兵,大杀倭寇,打的倭寇闻名丧胆。后又转战蓟门,将图门汗打的抱鞍吐血,立下赫赫战功。于国朝而言,称的上是架海金梁般的人物,更挣下俞龙戚虎、东李西麻的好大名头。只是他运气不好,选错了靠山。
当日张居正为首辅,戚继光上本都要写顶上恩相张江陵,与张家的门子尤七、姚八称兄论弟。又送张相爷海狗肾又送千金姬,更调了两队鸟枪队保护张居正出入,在那三十二人抬的移动偏单旁边担任警卫。
投桃报李。张居正也对戚继光大力支持,练新军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各项开销有求必应,从无半点留难。与戚继光合作不好的总督、御史甚至监军太监一律撤换,到蓟镇那做官的一大准则,就是不要得罪戚少保,这也是戚继光立功的重要因素。
可是自来等到张江陵一死,新政皆废,张四维等旧党人物反攻倒算,戚继光自然也受了波及。而且他不像李成梁,没把蓟门经营成自己的基本盘,更不懂得养狼的道理,一次性就打断了蒙古人的骨头,让图门汗十几年不敢侵犯大明。而李成梁,年年打仗,年年得胜,号称军功之盛,二百年无出其右。戚继光这十几年不打,朝廷大佬们便以为蓟镇有没有戚南塘都差不多,因此便把他调任广东总兵,削他兵权。
而至于广大浙兵,更成了没娘的孩子,便连军饷伙食都不能保证。万历十年,杭州浙兵马文英、刘廷用因为巡抚吴善言无故削减军饷三分之一,而带兵哗变。结果惨遭杀害,被株连者一百余人。这事发生后,朝廷对于浙兵越发防范,把他们打散各地,使其彼此不能呼应,纵有变化,也能及时弹压。
吴天德这一路便是被打发到了衡州,名义上是驻防,实际上日子过的苦的很。军饷已经两个月未曾发放,五百儿郎军心不稳,衡州知府也看这支兵马不顺眼,几次上本,请求湖广巡抚邵陛下令解散这支浙兵。可是邵巡抚吸收杭州兵变教训,对这种请求不闻不问,军饷方面也是让衡州自行解决。
这回白斯文上书告急,不提郑国宝,只说探察消息,有大批盗贼意图洗劫本县富户刘氏。自己县小兵寡,无力抵抗,请求知府发兵助剿,衡州知府眼珠一转,便将这烫手山芋扔到了衡山县,这一百人到了衡山县,便不打算让他们走了。到时候就在衡山就食,也算是缓解衡州府的压力。
郑国宝对这支人马有极大的感情,听完吴天德叙述浙兵困苦情形,心中大为不满。道:“岂有此理?朝廷向来厚恤有功之臣,浙兵有汗马战功,理当享受朝廷恩典,哪能如此薄待?等回头我定要为你们讨一个公道!白大令,咱县里还有多少细粮?拿出来,明天给浙兵吃顿好的,好跟着我一起去拿贼。”
白斯文忙道:“我衡山县小民穷,又多豪强,府库空虚的很。便是本官,也是粗粮细粮混着吃,只是既然国舅发话,便是再难,我也要凑出一顿细粮,管浙兵儿郎一顿饱饭。”
郑国宝又拿出钱来,让锦衣卫出去买猪买狗,明日杀猪屠狗为浙兵佐餐。吴天德心情激荡,道:“国舅爷放心,小的们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军伍,任那些土匪再凶狠,也是不怕。”
郑国宝道:“吴将军,我也跟你交个底。这批强人是嵩山派的,他们身后站的是东厂和镇嵩军,你若是怕了,便说出来,我也不勉强。”
吴天德瞪了一眼白斯文,白斯文也是第一次听到真相,心中叫苦:早知道是这两尊大神打架,我肯定是不会搀和进来。
吴天德本来有心拒绝,可也知道,这是自己这支部队最后的翻身机会。若是拒绝了国舅,那么自己这支部队可能就要烂在衡州,最后因为没饷少粮而**云散,也遂了朝廷大佬的心愿。
想到此,他一咬牙道:“国舅爷爷放心,俺老吴已经混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啥可怕的?只要您一句话,要我杀谁就杀谁,要我砍谁便砍谁!我们这百十兄弟,只认得谁给我们饷,谁管我们饭,其他的也顾不得许多。”
郑国宝点头道:“那便好!你且下去吧,这差事办好了,我保你个大好前程。你们的军饷是一个月九分银子,我先给大家发四个月军饷。”
在白银和官帽的双重作用下,吴天德和他的部队,自然就投奔到郑国宝一方。东厂固然不好惹,难道国舅就好对付?再者,国舅说的明白,来的不是东厂番子,只是嵩山派而已。也就是说,不让他们去和东厂直接斗争,只是去打一群东厂的附属,到时候装个傻,只说打的江湖匪徒。有国舅撑腰,也未必会惹出大祸害。
刘正风这洗手大会搞的确实排场,便是白斯文堂堂知县,也雇不到一个合格的厨师给国舅准备席面,这还不算,连本地的小旗所的小旗及一众锦衣,都去给刘家当了迎宾之人。躺在床上,郑国宝心中盘算,刘正风显然已是本地豪强,连本地官府都惧他三分,若是准备充足的话,未必就没有和嵩山一战的能力。自己能不出手还是不出手为好,反正已经派人把信传了过去,他若是能靠自己给嵩山派教训,便用不上自己动武了。
到了次日,郑国宝安排了一番,自己换了便服,由八名锦衣护卫,前往刘家大宅。此时天已近巳时,只见刘家门外,车马盈门,三山五岳的江湖豪侠,来了居然有五、六百人。孙大用道:“这刘三爷看来交游广阔,真乃今之孟尝,有这许多人马,嵩山派左右百来人,我看也未必敢动手。”
郑国宝摇头道:“一群混吃混喝的,又有什么用?嵩山派来的,可都是能打仗的战兵,这群人指望不上。要打,还要靠刘家的佃户。”
那守门的弟子见郑国宝风度不凡,身旁长随,皆是孔武有力之人,便只当是哪家帮派的少当家。按照侠义故事,话本评话的记载,这种二代最大的爱好就是没事找事,踩人打脸。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想因为自己惹出是非,因此对这样的人格外客气,连请贴都不敢验看,便请他进去。
有刘府的弟子引着众人入席,虽然没人认识郑国宝,可是看他派头,也知必是个富贵人物,便引着向靠近首席的席面,准备与几位江湖老辈同坐。就在此时,只见刘正风穿着崭新熟罗长袍,匆匆从内堂奔出,与各位朋友拱手寒暄。忽然眼光一瞥,正见郑国宝,面色一变。只见他提起长衫,运起衡山派上乘功夫,三步并做两步走,两步当做一步行,三两步间来到郑国宝面前。不等郑国宝说话,双手已经扣住郑国宝的腕子,“贤侄,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爹一向可好?来来,咱们后堂叙话。”说着话,拉着郑国宝就走,那几名随护锦衣想要阻拦,却被郑国宝用目示意,留在原处没动。
郑国宝只觉得手上如同套了两个铁钳,身不由己,被带着穿过天井,来到后院书房之内。沿途上丫鬟仆妇见老爷那副模样,吓的急忙躲到一边,不敢多说话。等到把人拉到书房,刘正风将郑国宝朝里一扔,将房门一脚踹上,然后恶狠狠地道:“畜生!你还敢来见我,真当我不敢劈了你么?”
郑国宝这一路直如同腾云驾雾,被这一丢,摔的七荤八素,暗自佩服刘三爷宝刀未老,手上功夫确实了得。见刘三爷发怒,郑国宝却是不急不恼,先是恭敬一礼,道:“晚辈郑国宝,见过刘老爷子。前者多蒙您仗义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此番前来,便是要报恩。”
刘正风哼了一声,“少说废话。我当初就说过,我刘家的丫头,不嫁破落户,除非你中上举人,否则别想做我家姑爷。莫非你如今已经高中举人了?”
郑国宝摇头道:“不曾,不但举人,我连科举都已不能参加。”
刘正风闻听,气的用手点指道:“郑国宝!我早就看你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放着书不读,去学人贩私盐。果然,如今连秀才功名都混掉了?那你还来我家做什么?不过既然来了也好,一会我让菁儿见你一面,你要把话说清楚,断了你两的关系,让她好早点找个婆家。我看在你叔父份上,也不为难你,将来关照你个前程就是。”
郑国宝依旧恭敬道:“实不相瞒,晚辈此次前来,就是来求聘菁姐为妾。”
刘正风听到为妾二字,双目一寒,劈胸一把,抓住袄领,右掌高举:“小辈,安敢如此相欺,我劈了你!”
就在此时,只见书房门户开启,一个细腰长腿,眉目如画,年约二十上下的女子迈步走入,对刘正风先见了礼,然后道:“爹,你怎么还在这啊?外面张大人都来了,没人接待。要不让方叔接待?”
刘正风一听张大人,仿佛中了什么魔咒一样,将郑国宝一丢,道:“菁儿,你不要理这畜生!回头爹收拾他,我先去迎接张大人。”说着撩袍而出。
刘菁见爹爹出去,回手二次关上房门,幽怨的看了一眼郑国宝,“你来了,也不来找我,直接去见我爹爹,他的脾气,莫非你不清楚?”
郑国宝又见玉人,心中想起当初那旖旎往事,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跳,匆忙整理整理衣服,来到刘菁面前,深情道:“菁姐,你这几年,过的可好?”
只见刘菁一双妙目流转,饱含无限深情,轻轻抬起纤纤玉腕,搭在郑国宝肩头,轻声道:“国宝,看到你我就都好了。只是我方才在外面,没大听清楚,那个做妾是怎么回事啊?”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双臂用力,郑国宝身子前倾,刘菁趁势膝盖一抬,正撞在郑国宝的小腹之上,书房内响起一声惨叫。
第七章千金买官
“菁姐,怎么样?疼不疼?”看着那一张芙蓉粉面煞白,不住揉搓着膝盖的刘菁,郑国宝仿佛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声下气的凑过去询问。伸手道:“要不我帮你揉揉?”
结果刚说完,头上就被刘菁凿了个栗子,“你还说?你这是什么啊,怎么这么硬?”结果说完一句,发现郑国宝表情尴尬,也明白过来这话里有很大歧义,羞的双颊绯红。二人之间那一点点隔膜和不快,也随着这误会而消减大半,郑国宝扶着她坐到椅上,才道:“你也不问,上来就打,我这里面穿着铁甲呢,你能不疼么?让我看看,青了没有?”
刘菁怒道:“混帐!你把我当什么?是不是你这几年不见,总用这招去看别的女孩子的腿?”说到这,却又忍不住呜咽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这几年为你守着,有多少好人家上门求亲,我拼了命的不答应。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你倒好,居然都成了亲,让我做妾,你的良心让狗吃了!疼吧,疼死我拉倒,正好给你的正室省心了。你还穿铁甲……,铁甲?”
忽然刘菁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样,从椅子上蹿到地上,接着便又“啊”了一声,疼的差点坐在地上。还是郑国宝手脚灵便,将她一把抱在怀里,说了句:“小心。”
二人这一抱,刘菁只觉得心砰砰乱跳,身上提不起半点力气,往事一一闪现,忍不住说了句“冤家。”由着郑国宝将自己抱回椅上,也不再动手打人。
郑国宝索性就坐在她对面道:“菁姐,我知道做妾这事,是有点委屈你。可是我这也没办法啊,婚姻之事,终究是容不得我做主。便是这做妾,说实话,也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成,我妹子那关,不那么好过……,你别哭啊,我错了还不成么。”
却见刘菁此时不再发怒,只是不住的抽泣,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饶是郑国宝能说会道,此时也全无了办法,只得不住的哀告求饶。刘菁哽咽道:“我自哭我命苦,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只怪老天爷心狠毒,非让我当初遇到了你,否则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那做妾的事且不问,你这铁甲是怎么回事?你活腻了?还不赶紧把甲脱了,让官府知道,这是要杀头的。”
大明律:私藏铁甲两副斩监侯、私藏五副斩立决,藏十副就可以按谋大逆算了。辽东老奴以十三副铁甲起兵,都说是何等艰难。实际上在当时,十三副铁甲已经是一笔很了不得的财产了。他那帮穷亲戚,谁有十三副铁甲?郑国宝虽然只一副铁甲,但也能够上发配或绞刑,二人说是说,闹是闹,刘菁等了他几年,可不想一见面就看着情郎被逮进去弄死。
郑国宝见刘菁关心自己,心里受用,哈哈笑道:“菁姐,没事。我如今手里还备着好几十副铁甲,就等着看谁不顺眼,朝他家后院里一扔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话,将一面腰牌递到刘菁面前。趁着刘菁看腰牌的当儿,拿出手绢为她擦着眼泪。
刘菁接了腰牌,见上面锦衣卫指挥使字样,吓的手一抖,将腰牌扔到地上。顾不上跟郑国宝撒泼,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国宝,你疯了?怎么连这个都敢私造?这回真是要杀头的。快快收起来,咱两的事慢慢想办法。做妾我爹肯定不答应。为当初的事,他恨不得碎剐了你。实在不成,我就跟你私奔。可你也不能拿这个骗我爹啊。”
郑国宝拣起腰牌,笑道:“谁说这是假的?你们衡山就没人念邸报?再说刘叔做买卖时,就没听说,京师里新出了个郑贵妃?”
刘菁点头道:“我倒知道京师里出了个郑贵妃,听说媚术了得,引得万岁不肯早朝……”说到此,她忽然用手捂嘴道:“难道说的就是?”
郑国宝倒不在乎她嘴里说的什么媚术,反正这种话听了不下几十次了,拦也拦不住,社会舆论如此,非人力所能逆转。只是一点头道:“不错,那郑贵妃就是我妹子,我便是当朝国舅,受封锦衣卫指挥使,治北镇抚司事。”
刘菁虽然不大懂得这些朝堂上的官名,但却也知道,眼前这个冤家,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郑秀才,而成了郑国舅。当然,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冤家此来说的是买妾,而不是娶妻,因为自己已经配不上他了。
认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关,所谓我没害人。这是前朝神雕侠杨过少年中二时期的豪言壮语,刘菁好歹是衡山大豪的女儿,并非那等中二少年,自然没那种想法。婚姻,从来就不是自己的事。当初自己的爹拒绝了对方的提亲,但又肯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嫁人,实际上也是因为一来对方有中举人的可能,二来,这郑秀才下手太快,先劫了营盘,导致刘三爷想要嫁女也不容易。
可是如今既然对方成了国舅,那便一切不同了。以前是对方一个大兴破落户攀不上衡山土豪刘家,如今则是衡山小地主,攀不上堂堂皇亲。门当户对四个字,不是说说就算的,要嫁皇亲的,怎么也得是六部尚书家的小姐,或是与国同休那些勋贵家的姑娘才成,一个衡山县土豪,对不起,您还不够资格。
见刘菁神色黯淡,郑国宝有些不好意思道:“菁姐,当初的事,怪我。我这次来,就是要给你个交代。你放心,说是做妾,我家里还没正室呢,大不了,以后我不再纳妾就是。只是这正妻位分,我是真没法替你争取,谁让刘叔不是官啊。他但凡是个官,我也能争取争取,这个衡山派三当家,实在拿不上台面。”
刘菁忽然面色一喜,道:“你是说,我家如果是官了,我就能当大娘子?你不在乎我的陪嫁少,没有多少私房钱,也没什么官面上的关系,不能让你家在京师的买卖多几成收入?”
郑国宝抓着刘菁的手腕道:“你说这些,我全不在乎。当初你没嫌弃我是个包揽词讼外加贩私盐的玩命秀才,我今天就不嫌弃你。可是刘叔他当官?一百二十两买的内阁中书,那个可不能算啊。”
刘菁得意的一扬头,露出那修长如鹅的粉颈,“谁说是一百二十两一个的内阁中书了?没听我方才说了么,张大人来了?带着圣旨来的,我爹如今已经是朝廷参将,我也是参将家的小姐了。你说,这参将小姐能不能做大娘子?能不能?”说话间,手已经异常熟练的找上了郑国宝的耳朵。
“别拧别拧!”郑国宝一边躲闪一边道:“参将?什么参将?什么衔啊?”
“什么,什么衔啊?你可说好的,我爹是官,你就得娶我,不是做妾。你可不能说了不算。”刘菁如今心情大好,就连膝盖也觉得不怎么疼了。
郑国宝却道:“我的好姐姐,参将是职,不是衔。你光说参将,几品啊?你得看刘叔挂的是什么衔?若是指挥使那便是正三品,若是指挥佥事那便是正四品,若是指挥同知是从三品。再者是哪的参将,衡山县附近就两个巡检,根本不可能在这设一个参将啊。”
刘菁被这一问,有点傻眼,道:“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不管怎么样,参将就是参将,是大官,对不对?你不许说了不算。”
郑国宝脸上神色此时已经有些凝重,道“菁姐,前些时我派了人来你家送信,说嵩山派预对你家不利,让刘叔招集本族子弟,精壮佃户做好防卫,我今天看,怎么松懈的很?”
刘菁道:“原来是你派的人啊,我还说呢,怎么会有锦衣卫上来送这个消息。算你有良心,也不枉我等你这几年。你放心吧,嵩山派左掌门胆子再大,也不敢杀官造反,我爹如今是参将了,还怕他小小的嵩山派?便是镇嵩军,也不怕。张大人说了,若是嵩山派敢来,张大人就能把他们打发了。”
郑国宝问道:“这张大人是哪路神仙,这般厉害?”
“张大人啊,是我爹前两年交的朋友。听说神通广大,是了不起的老资格。和大张相公喝过茶,跟小张相公下过棋,申相爷家随便出入,一等一的大人物。我爹这个参将,便是他给运动下来的。我跟你说啊,要不是当初被你使了坏,我爹还想把我嫁到他家做媳妇呢。”
“哦?这张大人看来很是了得啊。但不知他如今做的什么官职?”
刘菁摇头道:“那便不知道了。只知道称呼他张大人,具体什么官,没问。喂,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我不是没嫁么?”
郑国宝问道:“菁姐,说实话。为了买这个官职,刘叔他到底花了多少钱?”
刘菁脸色一红,低头道:“钱花了多少不知道,反正家里为这事,前后卖了不少地。不过爹说,只要能换到个参将,这便值了。等将来当了官,花出去的钱,都能回来。你是不是嫌我爹的官小,说的话又不算了?”
郑国宝冷哼道:“好个大胆的拐子,居然骗到我岳父头上了,这回饶不了他。只是刘叔没做防范,这回的事,怕是要麻烦。”
第八章查路引
刘菁听郑国宝喊刘正风做岳父,心头一喜。又见他面色不善,说什么拐子,忙问道:“什么拐子?你可别瞎说,张大人,那是京师里的大官,与你得算什么同殿称臣吧,怎么就成了拐子?”
郑国宝摇头道:“我的好姐姐啊,问题在于,我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什么张大人。”与张居正喝茶,与张四维下棋,申时行的府邸随意出入,这本是京师里二、三流的拐子蒙骗那些外地入京跑官土鳖的习惯说辞。郑国宝想当初是大兴县有名的文混混净街锣,为了挣钱连私盐都敢贩,这种骗子怎么瞒的过他?说来刘正风也是江湖上打滚多少年的人物,没想到却中了这种拙劣的骗术。
“菁姐,你不知道,朝廷里有规矩,参将是不开捐的。”郑国宝为了省事,索性直接说了主题。参将不卖,实授参将更不卖。明朝所谓的捐官,实际就是卖头衔,这里面有很多的制度性条款,什么能卖什么不能卖,都有严格限制。比如扬州盐商富可敌国,你说若是他们把每年子息九百万,积攒个几年,买个首辅来当?没戏,那个不卖。
武将的官确实是可以捐,比如张四维的弟弟张四教,捐了个龙虎卫指挥佥事,但那是衔,不是官。换句话说,捐的是个空头身份,类似于第二次直奉大战之后的吴佩孚,出入还成大帅,身边还有情报处、秘书处等各个机关,但实际上他还算哪门子大帅?这个捐官也如是,捐来的是头衔,方便往来行商与官府打交道以及豁免赋税,但是想要靠捐官实授武职,那便是妄想。
刘正风一个没衔参将,再加上一个实授的位分,不知所谓的张大人,都足以论证,这个官是假的,这个张大人是骗子。听郑国宝一分析,刘菁也傻了眼,连忙道:“那可怎么办?我爹全指望着这参将的身份镇住嵩山派,若是这是假的,那可怎么好?”
刘家固然是衡山大户,佃户众多,可刘正风对于嵩山派尤其是镇嵩军,还是颇为忌惮。毕竟对方是正规军,自己这是群庄稼人而已,如果发生大规模械斗,即使打赢,怕也要家家戴孝,户户哭丧的局面。光抚恤金就不是个小数目,还和嵩山派彻底抓破了脸。因此得到郑国宝派人送来的密报后,他只是不惜血本抓紧运作这个参将头衔,而没做好撕杀的准备。
郑国宝道:“菁姐别怕,有我在呢。”刘菁一点头,对郑国宝道:“扶我出去,咱们先去揭穿那个拐子,让他退钱。”
方才那一膝盖用力颇重,结果被铁甲撞了这一下,刘菁现在的腿脚也不灵便,只得靠在郑国宝身上,由他搀扶着出去。从书房出来,一路向前厅走去,可没走多远,刘菁啊了一声,吓的紧紧抱住了郑国宝的身子。
郑国宝也看的清楚,原来就在眼前倒着两具死尸,看穿戴正是刘家的奴仆。
“谁?”刘菁这一声喊叫,惊动了藏身暗处之人,只见一个身穿黄衫,身材魁梧的汉子转了出来,手中提了一柄长剑,剑身上还滴答着淌血。
“原来这还有一个,却是个漏网的。”那汉子一见刘菁,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看来方才是私会情郎去了,说你们是谁?”
刘菁怒道:“你是哪来的强盗?敢到我家杀人?我爹饶不了你。”
那汉子一听,便知这多半是刘府小姐刘菁,方才搜检刘府时,确实少了这一个,只当是未在家中,原来是趁着洗手大会和情郎去幽会。心想:这刘菁总合是要死的。但她生的如此美貌,便是少室山脚下那些粉头,也都不及她。一剑杀了,岂不可惜?何不我先享受一番,再押到前面?
当即用剑指向刘菁道:“呔!你家勾结魔教的事发,灭门之祸就在眼前。我乃堂堂嵩山少侠,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你若是肯与小爷做个奴婢,将我伺候舒服了,或许还能留的一命。至于你身边那小白脸,那是个没用的货色,比小爷可差的远了。来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男人。”说话间,就要伸手来抓。
郑国宝此时却从腰里摘下一支短铳,指向那汉子道:“混帐东西!扔了宝剑,向我菁姐磕头赔罪,否则上天下地没人能救的了你啊,口桀口桀!”
那嵩山派的汉子完全没搞明白郑国宝说的什么意思,只知他不怀好意。郑国宝摘铳时那汉子已经看见,不过这人是见过火铳的,知道这东西必须点燃火绳才能发射。见这英俊公子手无火绳,那火铳就是废铁,能有什么用?想来是个纨绔公子哥,不知从哪搞来这么一支手铳却不会用,拿来充场面吓唬土鳖的,因此全没在意。
见手铳指向自己,那汉子哈哈笑道:“小子,你他娘的疯了?爷爷万大山是嵩山派的好汉,还怕你这玩意?赶紧给我拿过来,再给我磕头赔罪,否则……你怎么说的来着?上天下地,没人救的了你。”
说话间伸手就要去抢,一支手铳便是卖给镇嵩军,也能换不少钱使,尤其现在嵩山派实行银根紧缩政策,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万大山没急着出去便是来找外快的。哪知郑国宝一声冷笑:“万大山?难道你家做奶的?做什么的这回也没用了。菁姐闭眼!”
说话之间,手指抠动,“砰”的一声闷响,万大山一声惨叫,翻身倒地,气绝身亡。郑国宝踹了死尸两脚,见那人一动不动,冷笑道:“这叫转簧燧发手枪,佛郎机货,没见过吧?还当火绳手枪看,活该你倒霉。”
刘菁也第一次见这火器,心中暗自惊讶这东西的厉害。催促郑国宝道:“快去找我娘,还有我弟弟。他们是不是也……。还有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听着好象个疯子一样。”
郑国宝略一思忖,道:“没事。我看嵩山派是要抓人质,杀的都是些下人,方才对你也只是要活捉,岳母和小弟他们,我想都还没事。我方才那话,那乃是世上第一等的疯子……阿不是,是高人,才用的语言,你以后就知道了。”
二人边说边走,来到前厅,只见厅堂内,站了几十名嵩山弟子,刘门家眷尽在此间,每人身后站着一名嵩山弟子,后持匕首,抵住后心。而大厅内的人则站成两边,刘正风及十几个子弟以及部分赴宴之人站在右侧,其他人则在左侧。
而在中间,一名文官模样的人及四个随从,正在那指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见这文官头戴展脚幞头,身上却穿了件云雁补子的常服,腰里系着的却又是七品官的犀角带,这一身穿戴不伦不类,混搭一处,让郑国宝暗骂:这骗子哪来的?也忒不专业了,连累整个千门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好歹你进个培训班学习学习,破绽不要那么明显啊。
只见那文官正对着刘正风这面高声呵斥道:“本官张万年,奉旨巡按湖广,带着尚方宝剑、王命旗牌。大事上奏,小事立决。刘正风,我万没想到,你居然勾结起魔教来了?你那参将的官身革除,全家抄斩,家产充公,妻女入教坊。刘门子弟,快点站到左边来,否则也拿你们当反贼办了。你们没听到方才那一声铳响么?那是本官身边的标营,已经杀进内宅了,再不过来,前后夹攻,粉身碎骨!”
他这一通咋呼,顿时又有不少来赴宴的宾客,站到了左边。只有向大年、米维义等人仍旧紧紧站在刘正风身前。此时只见左侧一个矮胖子,将手中镶满珠宝的小旗一展,“五岳令旗在此!五岳令旗顺风飘,同心协力扫魔妖!五岳门下,见旗如见盟主,不遵盟主号令者,五岳共击之!快点过来!”
这一喊,又有几个刘门亲传弟子,看了一眼师父,还是忍不住向左侧走去。刘菁心里起急道:“这样下去,我爹那面人都走光了,国宝你快点也喊两声。”
郑国宝一笑道:“好姐姐,我若是喊一声,包准比他们这些喊的都吓人,你信不信?”
只见他运足中气大喊一声:“查路引!罚款!”
他这一带头,左右两侧都有人高喊道:“没错,查路引了!罚款罚款!没钱的一律拉到京师田庄耕田改造!”
第九章初斗嵩山派
事实证明这查路引必然比什么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或是卫道除魔等口号的杀伤力大的多,只见东海海砂帮帮主潘吼大叫一声:“小的们,盐巡来了抄家伙!”雁荡派高手何三七,则大喊了一声:“小的这个月已经交过管理费了。”同时便下意识的弯腰伸手,想要抓起云吞挑子跑路。
只是这两人刚喊完,才醒过味来,自己今天不是赴宴么?怎么查路引查到这来了。嵩山派那边,骚动也不小,有不少弟子都是庄户人家,佃客出身,有过进开封、洛阳打工经历的,一听这话,撒腿就要跑。结果被自家师叔费彬逮住打了几个耳光,才稳住身形站队。
在场的嵩山派弟子门生里,领头的是嵩山派掌门人左冷禅的二师弟托塔手丁勉,坐第三把交椅的仙鹤手陆柏以及坐第四把交椅的大嵩阳手费彬。这几年嵩山派拜了大码头做靠山,势力日强,嵩山十三太保在江湖上,各个是目高于顶的主。今天这事又是筹划良久,只求雷霆一击以奏全功。结果没想到横生枝节,出来这么个少年郎乱喊一声,就闹的自己这边阵脚大乱,面子上难免下不来。
丁勉断喝一声:“何方小辈,也敢来此搅闹,还不与我拿下了?”说话间已经用目示意,门下弟子千剑松史登达动手拿人。史登达在嵩山二代门人中,也算的上出类拔萃的角色,尤其为了这次行动,大家统一配发了新式长剑,都是从镇嵩军专用铁匠炉拿来的军品。手巧不如家生妙,好手拿了军中利器更是如虎添翼,凭添几分本事。只见他应了声“遵令。”左手掐剑决,右手持长剑,亮个仙人指路的门户,渊渟岳峙,隐然已有几分一流高手风范,朝郑国宝道:“小贼,还不束手……”
结果就擒两字没出来,那边孙大用抽出绣春刀已经兜头砍了过去,口中喝道:“你他娘的才是瞎眼的小贼!”
史登达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讲江湖规矩,自己刚拉开架子,场面话还没说完。彼此之间怎么也得交代下师承何派,有何履历,才好动手过招,哪有说打就打的?有些手忙脚乱,仓促间横剑招架,只听一声金铁交鸣,但见火花四溅,地上已然多了半截断刃。
“这?这是怎么回事?”史登达后退几步,看着手中半截断剑,顿时木立当场。这他娘的可是新剑,是军械,是上好的兵器,怎么一上来就被砍断了?即使自己原来那口“嵩山二代弟子专用剑”也没这么不济事啊。
那边费彬、丁勉同时看向陆摆,目光如刀,陆摆本来就又瘦又高,如同仙鹤成精。此时更是左右摇晃,仿佛真要振翅飞行一般,小声嘀咕道:“你们别看我,这我也不知道啊。验收的时候不这样。”心里则骂道:这也他娘的太黑了,便是给了我回扣,也不能做的这么离谱,这让我怎么交代啊?
镇嵩军成立以来,军饷来源于地方自筹,而其坐镇于开封,自然要在开封周边就食,少林寺为此大受荼毒,这个日后自有交代。左冷禅出身开封望族,家财豪富,地连阡陌,商铺无数,又想把镇嵩军掌握在自己手里,左家自然就是镇嵩军的重要饷源。
可是光出不进,左家人也不能干啊,于是便要想些办法来弥补亏空。这镇嵩军的一切军需,都采用集中采购,左家的几个店铺便是指定供应商。比如左冷禅的兄弟开着成衣铺,于是镇嵩军的军装被服,都只能从这买
再比如这军械,统一是由万胜铁匠铺制作而非军中匠户打造,万胜铁匠铺如果从资料看,乃是百年老号,质量有保证,价格公道,而且跟左家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都没有。但是如果有人仔细调查的话,会发现万胜铁匠铺名义上的老板只是个大伙计,他后面还有人,而他后面的东家,也只是个超级大伙计,以此七拐八绕,若是还没迷糊的话,就能知道,这万胜铁匠铺真正的东家,是左冷禅的公子左铤。
这次嵩山决定发动“扫风行动”,左冷禅就亲自作出指示:为了保证部队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后勤一定要搞好。军械、粮台,绝对不能出问题,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就要追究哪个环节的责任。
结果就敲定了,要为嵩山参与此次行动的弟子门人,统一更换最好的兵器,找有资质的铁匠铺接单。有左少的势力,外加一笔丰厚的回扣,自然是万胜铁匠铺中标,验收的时候,那几口样剑确实不错,物超所值,可是样品和量产的总归是有出入,结果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孙大用一刀得手,连环出刀,逼的史登达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一旁有两个相熟的师兄弟,双剑齐出,为史登达解围,哪知孙大用不闪不避,任由对方上剑直刺前胸,只听“仓郎”声响,两剑只刺透了外衣,却再也递不进去。
“铁甲!这厮鸟穿了铁甲。”那两个嵩山弟子高声喊道,心头大惊。这年头虽然大明律没多少人遵守,但是铁甲这条,江湖人可是不敢犯的,即使是潘吼这种盐枭,也不敢私存铁甲。毕竟贩私盐这种事,能靠罚款解决,存铁甲这事要是发了,就等着死吧。
嵩山派勾结镇嵩军,也无非是敢买出几十张军用强弓武装本门,震慑其他同门,但是铁甲这玩意也不敢买。眼前这汉子却敢穿铁甲,这得是多大的胆子,难道是魔教妖人?
孙大用哈哈笑道:“小子们,让你们见识见识,这叫佛郎机红夷甲,你们那破剑扎一天,也休想扎进来。”
郑国宝喝了一声:“老孙停手。”孙大用收了刀,退回郑国宝身边,只见郑国宝摇头道:“这么半天,也没把人砍死,真是不成啊。下回这剁人的事,还得让辛烈治出手。”
那叫辛烈治的,是个身材又高又胖的魁梧锦衣,在淮上盐商王家练过大力鹰爪功,刀法上则学的是倭国林崎梦想流居合拔刀术,在郑国宝随身护卫里,以他武功最高。只是他为人不爱逢迎拍马,因此不如孙大用得宠。
那位张大人刚才吓的面孔煞白,此时见架打完了,又来了胆子,站出来,对着郑国宝斥道:“哪来的贼子,如此大胆?要知大明律严禁百姓私藏铁甲,尔等干犯国法,罪无可赦,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还要拒捕么?”
郑国宝也不理他,只问刘菁道:“菁姐,就是这人骗了你家许多银子?”
刘菁眼看自己一家都落入嵩山派手中,想着若不是因为这张大人担保,自己家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如今这家伙又和嵩山派站到一起,出卖父亲,更想起他曾经想让自己给他做填房,越想越怒,道:“国宝,帮我好好教训他。”
郑国宝点头,一手扶着刘菁向那张大人走去,口中道:“听说您是湖广巡按?那正好,咱们亲近亲近。”
费彬方想亲自下场动手,可是丁勉一拽他袖子,摇头小声道:“我听方才刘菁喊他做国宝,这个不可轻举妄动,你怎知不是那个净街锣?”
此时郑国宝已经走到张大人眼前,张大人看他面色不善,后退两步道:“你……你要做甚?你可知,我可是堂堂国朝命官,湖广巡按,小事立决,大事上奏。带着尚方宝剑,王命旗牌,先斩后奏……”结果他话没说完,郑国宝已然抡起胳膊,打了这个张大人一个满脸花,刘菁将身子靠在郑国宝身上,也飞起那条没受伤的腿,正中张大人下身,踢的他一声怪叫摔倒在地。
郑国宝听那叫声,下意识的将两腿一夹,心道:菁姐当年幸亏没对我用这手。吩咐手下道:“与我打,留口活气能说话就行。”那张大人连同四个随从顿时被一众锦衣拳打脚踢,被打的鬼哭狼嚎,连喊救命。
史登达此时换了口宝剑,奔了过来道:“尔等到底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殴打朝廷命官,你们不要命了?”
郑国宝冷笑道:“朝廷命官?他也配!无非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土鳖…………刘三爷不是说您。湖广巡按是姓张,不过可不是他这德行,如今张直指还在岳州呢,否则他哪敢上此来招摇撞骗。还命官?连公服常服都分不清楚的命官?再说巡按御史位卑权重,官止七品,他这个四品补服是怎么回事?獬豸冠呢?神羊补呢?还巡按。还尚方宝剑,今岁朝廷下派的巡按,算九边在内,谁有尚方宝剑?再说刘三爷这个参将,授何衔防何地?朝廷又哪有巡按宣封官圣旨的规矩?刘三爷本事再大,也只一白丁,以白丁直接授实授参将,如此一步登天的事,我大明还没这先例。大明律凡诈假官、假与人官者、斩!还敢伪造圣旨,更是要死。而你还敢来救他,莫非是他的同伙?”
丁勉咳嗽一声,拱手道:“这位朋友,我等江湖草莽,没什么见识,实在是懂的有限,这官员真假也看不出。但不知您贵姓高名,好让丁某结交一下您这少年英雄。”
郑国宝一笑,拱手回礼道:“好说了,兄弟我姓郑名麒字国宝,京师大兴人,中过秀才,包揽过词讼,贩过私盐,摆过破靴阵。承蒙大兴父老乡亲抬爱,送我个绰号净街锣。如今以锦衣卫指挥使衔治北镇抚司事,怎么样,说的够清楚了吧。这位老师,你们嵩山派的路引,到底什么时候拿出来啊?”
第十章侠客斗恶霸(三更求票求收藏)
众人听他报名,才知这是堂堂皇亲国戚,大明朝的国舅爷,还担着锦衣卫指挥使这等差使。只见厅堂之上,顿时跪倒了一大片,口称:“草民参见国舅。”只有恒山派那几个尼姑因是方外之人,当今慈圣皇太后又信佛,因此只是施礼,不曾下跪。
所谓江湖人笑傲公卿慢王侯,视功名富贵如粪土,杀脏官斩恶霸,便是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见了皇帝不磕头。这种话说书先生用来换铜钱,门派招生时用来打广告都行,但若是真信,那就是智商有问题。只要不是兵荒马乱的乱世,江湖人面对官府,那就是只有乖乖磕头认怂的份,越是大派越是如此。而最牛的江湖人,便是进入官府,有个体制身份的江湖人,那是武道最高境界,非等闲人能比。
郑国宝喊了一声:“大家起来说话。”又对丁勉道:“既已知道我的身份,这路引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丁勉见郑国宝与刘菁的亲密举止,便知这事要麻烦,嵩山派以前掌握的情报,只知刘正风有个嫁不出去的闺女,但是没想到,这闺女原来是郑国舅的相好啊。你要是早说,我们惹你干什么?国舅口口声声查路引,路引他们不是没有,可是拿出来,也是被对方撕了的事,何必找那个难看?
如今这事就成了骑虎难下,嵩山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此时乖乖认怂,转身走路,或许能全身而退。可是这样做,回山该怎么交代?要知如今嵩山十三太保,除了左冷禅身为掌门坐镇嵩山外,余下十二家太保,有六家要负责嵩山警卫,属于不可动用的力量,机动力量就是六个太保。
按嵩山内部规定,六个太保分成两个战斗群,每个战斗群为三个太保。如果平时江湖上的争端,出了大价钱,或是有什么交情,需要嵩山派去站台面。只要钱出的够多,或是确实关系够硬,那么去一个太保,这便是天大的面子;若是去两个太保,那就是实在亲戚才有的待遇了。至于三个太保,这就是出动了一个战斗群。这种规模的实力出动,就表示了嵩山派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对方要么投降,要么就只有火并。
后来这规律被江湖上的人总结出来,以至于只要嵩山出动三个太保,就能有求必应,予取予求,实际上还节约了嵩山宝贵的人力和经费。刘正风这贺客几百,之所以不敢和嵩山派开战,既有刘正风勾结魔教这个大帽子在,也是因为看到了嵩山三太保齐至,证明是来真的,而不敢出头。
今天自己这边出动了一个太保战斗群,如果就这么被国舅拍回去,那以后嵩山派太保战斗群的威慑力必然大受影响,于整个门派的发展计划不利。更重要的是,于自己三人不利。
嵩山派可以受损失,但是丁勉自己可不能受损失,如今左掌门不在,要是自己擅自做主撤退收队,回去以后考评下下,今年的补贴、福利、南海剑派考察、去年的汤药报销全都报销不说,还得在嵩山众太保议事会上做深刻的检讨,接受其余太保的质询。
可若说硬扛,目前看国舅带的人是不多,可却是能干硬架的好手。手上有雁翎快刀,身上穿着红夷甲,自己这面呢?本来此次行动动员弟子一百人,可是因为左掌门有话,保证后勤不出问题,对粮台一定要重视。大家的干粮是从左氏饼铺统一购买的,结果因为饮食不洁跑肚拉稀,到衡山时,非战斗减员近三十人。剩下这七十人的功力,也大多只能及平时的六成。以这种阵容火并刘正风这种土豪还成,可要说和国舅开打,那伤亡得多大?
要知嵩山派进入左冷禅时代后,左掌门的口号就是要打完美的胜利,追求的是零伤亡,零代价。当然口号是口号,实际上基本达不到,但是嵩山派内部以出战的伤亡作为考核胜负标准的指标,这却是事实。这次开刘府,嵩山派给的指标是伤亡十五人,而私下里给丁勉透的底是最多允许死七个,伤员不许超过二十人。
如果和国舅开片,伤亡能否控制的住,丁勉心里也无把握。郑国宝见他不说话,大喝一声:“嵩山派不想交路引,亮家伙!”那八名锦衣卫,已经把张大人那一行打的出气多进气少,听国舅吩咐,齐声应是,自肩上解下包裹,将包袱皮一抖,每人手中就多了一杆崭新的鸟嘴铳。
这东西不新鲜,当年嘉靖爷在位时,曾一年造鸟铳一万支武装浙兵使用。可是这八杆铳的样式,与普通鸟铳颇不相同。陆摆不愧是久在镇嵩军采购军需的主,一眼认了出来,惊叫道:“燧发快枪!”
郑国宝一点头:“好见识。这东西叫燧发枪,你叫它快枪,也对。这东西比火绳枪快,还省事,边军不认火绳枪,却任这玩意。嵩山派的几位老师,莫非有兴趣试试新?”一看这八杆快枪,丁勉的心里又是一沉,这西洋火器的威力,非人力所能抗衡。任你武功再高,一枪打上也是个死字。虽然说这枪装填不利,但是乒乓打上一通,伤亡肯定超标,自己回去怎么交差?更何况人家腰里还插着西洋转簧手铳,到时候长枪配短枪,一通放下来,说不定自己都要扔在这。
郑国舅又伸手把那位已经满脸是血的张大人提了起来,问道:“你这拐子,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犯下的是死罪?刘三爷堂堂英雄侠义,你怎的敢来打他的主意,是何人在幕后指使,若是肯说出来,说不定你减轻你的罪过。你且说说,是不是嵩山派指使的你出来当拐子,还在幕后给你当靠山,做你的后盾?”
张大人被打的狠了,见这国舅如见妖魔,当下连连点头,“国舅……英……英明。确实”
史登达见他要说出嵩山派为幕后指使,心中焦急,猛然大喝一声:“大胆拐子,还要攀扯好人么?”将手中的长剑掷了出去,这一掷正中张大人后心,剑锋从前心钻出,那张大人一声怪叫,登时气绝。
可与此同时,孙大用骂了一声:“大胆嵩山派,竟敢行刺!”手扣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史登达身子一震,颓然倒地。
这眨眼之见两条人命,丁勉直急的眼前发黑。他如何看不出郑国舅是故意泼脏水,只是这脏水泼的正中目标,不过这没什么,就算姓张的指出是嵩山派指使又能如何?大明朝打官司也是要证据的,他能拿出什么证据?史登达固然护门心切,可是这行事忒也莽撞,不是自己把刀柄送到人家手里么?
果然刘菁啊的尖叫一声,郑国宝扔了死尸,后退两步,骈指一指道:“大胆嵩山派,竟敢行刺本国舅!”
赴宴的人中,原本就有人看嵩山派不顺眼,但是却无法与之争斗,此时见此情形,便有人小声嘀咕道:“左冷禅这些年嚣张跋扈,居然如今连皇亲国戚都敢刺杀,简直是不要命了。”
孙大用更是迅速咬开纸壳,用通条把第二发弹药捶进枪膛,对着丁勉道:“大胆强贼,还不伏法,难道真想要谋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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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风波又起(三更求票求点求收藏)
谋反这等大罪名,除了魔教,没人担当的起。嵩山派地连阡陌,商铺无数还有镇嵩军为援,这些都是事实。但是惹了朝廷,封你的店铺、把你的田产抄没,至于镇嵩军,无非是个互相利用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为了嵩山派就去造反?毕竟那是朝廷的营兵,不是你左家的私兵,到时候只要一中官一中旨,镇嵩军就能作为踏平嵩山派的开路先锋。
何况还有少林寺那等恶邻,几千僧兵若说抵抗蒙古入侵或许没人愿意去,要说打嵩山派,不用动员,马上就能齐装满员的出发。这要是在荒山野岭,僻静所在,丁勉等人见抓破了脸,也大可大开杀戒,把国舅一行全杀了灭口就是。
可今天有五百多赴宴宾客,谁还敢干这事?以嵩山派目前的实力,打赢这几百乌合之众还是有把握,可是要说把几百人一起灭口,那就纯粹是做梦。而这些人有什么义务替嵩山派保守秘密?只要他们敢杀人,这帮人就敢去举报。郑国舅的妹子,敢去揪皇帝耳朵,敢去摘皇帝的善翼冠,摘他嵩山派千把颗人头,又算的了什么难事?
至于张鲸等靠山,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倒台,可是同样别指望张鲸会保嵩山派,犯不上。江湖人再强,也就是一块破抹布,抹布太脏了,扔了就是,谁家也不会为了保一块破抹布去付出什么代价。
丁勉权衡再三,高举双手,以示无敌意,来到史登达死尸之前,踢了一脚,骂道:“大胆妖人,潜入我嵩山门下,意图破坏我五岳联盟与朝廷的关系,实在可恨!”
又对郑国宝道:“好叫国舅得知,这小子是我嵩山记名弟子,外门门徒,并无嵩山身份,不能算我嵩山的人。想是魔教派来卧底,意图挑起你我两家争端的,国舅神目如电,识破奸邪,令他无所遁形,自取死路。我家左掌门,乃是张督公的门下,小的也是个役长,咱们都是替朝廷办事的,还算的了同僚。刘正风勾结妖人,乃是他亲口承认,这事无从抵赖。国舅爷您是贵人,不必搀和到这等俗事里来,不如您带着刘小姐,先到衙门休息,就把这里的事交给小的处理就是。至于刘家家眷么……也罢,小的豁出去了。便将刘正风的夫人释放,您意下如何?”
刘菁道:“呸!我爹才不曾勾结魔教,再说我弟弟、弟妇、侄子等等一大家子人,还有非烟妹子,都在你们掌握之中,如何只放我娘一个?”
丁勉嘿嘿一笑道:“刘小姐,做人须知进退。这魔教的案子非比等闲,便是国舅,也要考虑清楚后果。不如适可而止,彼此脸上都好看,若是闹翻了怕是谁都没好处。要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嵩山派这一回铲除魔教吊民伐罪,乃为大义,能够放你娘,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刘小姐可不要太过分了。”
郑国宝道:“好一个嵩山丁老师,有点口才,说的不错。只是有一条,若是今日左冷禅在此,或可与我谈谈条件,若是邢尚智在此,也可与我讲一讲国法,你一个小小的东厂役长,算的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来谈条件?来人啊,与我抢回刘家家眷,谁敢阻拦,给他一枪就是,我倒要看看张鲸能把我如何?”
若说张鲸,绝对是当下大明朝中,了不得的遮奢角色,他一方面身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也就是所谓的督公,同时还掌握内承运库,也就是管着天子的小金库。朝臣对其飞扬跋扈多有不满,屡有人弹劾,但都无果,可说是大明朝继冯保之后又一权阉大珰。
而且此人还能够左右逢源,既是万历眼前的红人,又是慈圣李太后的亲信,还是皇后王喜姐的心腹,权势之大,恩宠之厚,便是郑国舅也未必有把握一定能赢他。再说,郑贵妃与王皇后及王恭妃不对眼,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两下里剑拔弩张,张鲸也犯不上给郑国舅面子。丁勉毕竟还站着道理,便琢磨着,怎么也能在国舅面前,保留一些颜面。释放一个刘夫人,但是刘家其他家眷不放,这样回去之后,对掌门人也好交代。
可惜他忽略了一点,就是身份。他这个东厂役长,是东厂内部职位,在体系面前是得不到认可的。人们敬畏他是因为他身后站着东厂,而郑国舅不怕他,则是因为他代表不了东厂。尤其郑国宝这种人,那是大兴县里当过文混混,包揽词讼贩卖过私盐的主,与普通读书人大不相同,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个有功名的亡命勋贵。
因此他敢耍赖,敢玩命,也敢颠倒黑白,扭曲事实。丁勉虽然有江湖手段,却无混混经历,结果便落了下风。只听郑国宝道:“勾结魔教?这个本国舅可没有听见,这事可得仔细审理,马虎不得。还有这卖官的,被你嵩山派记名弟子杀了,便是临时弟子,那也是你嵩山的临时弟子,我怎知你们与这事有没有牵扯?万一你们勾结魔教,卖官鬻爵,等到把重要人犯刘正风一杀,到时候谁又查的清楚?因此这些人犯,由我锦衣卫代为看管,你们嵩山派就不要介入了。”
丁勉急忙道:“国舅且慢。这刘正风与魔教长老曲洋彼此勾结,包藏祸心,方才他亲口承认,厅中几百好汉,都可为人证。这等大案,国舅爷还是回避为好,免得将来呈报上去,您也不好交代。”
郑国宝边听边点头,忽然把面孔一板,抄起桌上的一碗菜汤,朝丁勉头上扣去。这丁勉武艺高强,远在郑国宝之上,见他动手,急忙将身子一缩,这一碗菜汤就扣到地上。不等丁勉说话,郑国宝已经抢先骂道:“混帐东西,谁让你躲的?”
丁勉只觉得欲哭无泪,这还有没有天理,几时打人的还要求被打的不许躲了?郑国宝却似来了脾气,让刘菁找了把椅子坐下,骈指指向丁勉:“好你个混帐,依仗自己有些庄稼把式,还学会躲了是么?我来问你,方才你说那死的记名弟子,是魔教卧底,意图破坏五岳联盟与朝廷的关系是也不是?”
见丁勉点头,郑国宝吐了口唾沫“呸!什么东西?五岳联盟是个什么玩意,它与朝廷有什么资格相提并论?破坏五岳联盟与朝廷的关系?难道五岳联盟几时与朝廷有了关系?你们嵩山派收些弟子门徒,教些拳棒,朝廷懒得理会,可是你们想与朝廷分庭抗礼,平起平坐,这便是找死。你左右不过是一草民,居然敢与我堂堂三品指挥使抗衡,眼里还有没有个尊卑?还是说,你们嵩山派已经跋扈到,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的地步了?”
丁勉这才知道,自己还是疏忽了。也是这些年嵩山派走的太顺,又有东厂这等大靠山撑腰,行事上不那么谨慎,结果这回撞到这么个国舅,就吃了亏。嵩山十三太保也好,五岳联盟也罢,在朝廷眼里,又算的了什么?他这些身份加起来,也还是个草民;哪怕他一只手能打眼前这国舅十五个,在对方眼里,自己也还是草芥。
想到此,他头上不由沁出一层冷汗,急忙跪倒在地道:“草民冒犯国舅虎威,实在罪该万死。还望钦差念小的初犯,手下留情。”
郑国宝一声冷笑,从腰里解下那支转簧短枪,将一发子弹压了进去,随手就比在丁勉额头处,口中道:“你说,我要是现在开枪,你这嵩山派的太保,会不会也成了外门记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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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魔教来袭(上)
“放开我师父!”此时拿匕首顶着刘夫人后心的嵩山弟子,却是忍不住,见自己平日奉如神明的恩师,跪在地上,被人用火铳指头。看那意思,随时可能被人把头轰成个烂西瓜,控制不住心情,高声呵斥。
“放开我师父,我就放了这妇人,若不然,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刘菁见这嵩山弟子面目狰狞,心中担心他伤了母亲,忙道:“不得伤人!”又对郑国宝道:“国宝,放了丁太保,别让嵩山派的人,伤了我娘啊。”
郑国宝一声冷笑,“姐姐,我若是放人,岂不是任他们拿捏?那还谈个什么救人?姓丁的,让你的人把刘家人全放了。若不然的话,刘家人死一个,我就让你嵩山死十个,我就不信,张鲸会为了你们这帮杂碎就敢惹我妹子不高兴!大用,放炮!”
孙大用应了一声,几个纵跃到了院中,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边军中的穿云炮,拉响引信,只听一声锐响,一道红sè浓烟直冲天际。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嵩山派的人虽然不是斧头帮,但也知道这玩意发射出去,待会国舅的援兵就到,按他这股狠劲,怕是当真说的出,做的到,真要以一命换十命的方法处置。
观礼客人中,华山掌门岳不群此时突然喝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这话本是不错。可是刘家妇孺何辜?若是动辄灭人满门,还谈何名门正派?丁师兄,还请你仔细斟酌,不可一错再错,堕了咱五岳剑派的名声。”
陆摆见若是自己再坚持下去,带出来的人真被国舅按十命偿一命的规矩给宰了,那回山怎么和左掌门交代?再说泰山、恒山要是也搀和进来,跟红顶白,嵩山派不是被孤立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急忙道:“快快放下兵器,释放刘正风家人,其他事,回头再说。”他与丁勉关系不错,脑子反映也快,这事失败了,损失的是嵩山派的名声,可要是惹了国舅,掉的是自己的脑袋。就算抚恤金再多,也是别人享受,多当几年太保,光是拿商户献金,就什么都有了。至于说接受质询,到时候只说是郑国舅出来横插一杠子,这事的失败,源于“嵩山派江湖信息搜集六处”的情报不全,自己三人只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剩下的事,就彼此扯皮去吧。至于华山岳不群,山水有相逢,将来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丁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心拼了性命将这国舅毙于掌下,可是一想到家中还有比自己闺女还小的小妾,还有满堂儿女,便有再大雄心壮志,也消弭于无形。听到陆摆一喊,也算是给了自己台阶,将来追究起来,可以说命令不是自己下达大,便附和道:“交人吧。”
那名嵩山弟子见师父发话,只得收了匕首,其他嵩山弟子纷纷收了匕首,退到一边。刘菁叫了声“娘”。一头扑进母亲怀里,二人其实分别时间不长,但却是在鬼门关前晃了一遭,抱头痛哭。刘正风只是恨恨道:“几位师兄,这份大恩大德,刘某记下,早晚必要报答。”
丁勉也不理他,只是看着郑国宝顶在他额头上的短枪,郑国宝的枪口还未挪开,却见外面跑进来几个黄衣嵩山子弟,“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庄稼人,凶悍的很,咱们的人刚一过去搭话,便被打死了几个。”
陆摆道:“国舅,人我们已经放了,您还请将人马约束起来,彼此留些情面为好。”
郑国宝却收了火枪,后退一步道:“陆老师,这农夫可不是我叫来的,我估摸着,八成咱是赶上民变了。”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看着那群大呼小叫的部下,刘汝国暗自摇头,心中唏嘘不以。终究不是自己在蕲州的那支部队啊,眼下这些人马,有组织无纪律,根本难堪大用。可是蕲州一败,全军覆没,首领梅堂阵亡,连自己的家小都没带出来,连亲兵队都败光了。在这支队伍里,他虽然名义上是首领,可部队却全都是言家的佃户及宗族,一个外人,根本掌握不住部队。因此饶是他挥舞令旗舞的胳膊发酸,可连一个看他的都没有。
后世主人公穿越到古代,振臂一呼,喊一声打土豪,就能引的无数老百姓箪食壶浆,为王前驱。这个只能说是主角光环作祟,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振臂一呼的后果,只能喊来巡检,然后被送去明正典刑。老百姓凭什么听你的?我家世代种张大户的田,做他家的佃户,我们才有地种,才有饭吃,如今要去抢张大户,我们还有没有良心啊?错非是反固死,不反亦死的乱世,否则老百姓哪那么容易造反。
即使到了那种乱世,你站出来一呼,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身份。这就仿佛红星的浩西哥与牛栏山的喜鹊哥对砍,一个路人甲站出来喊:“大家有话好说,都是出来混的,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喝茶讲清楚。”看看有谁会理他。没有比他们更大的背景,或是几百个小弟,怎么镇的住那两路人马?造反同理,一个不知所谓,没几个人认识的小瘪三,有什么资格统帅群雄,逐鹿天下?因此,往往是小说中充当低阶喽罗小boss的小土豪,更容易成为起义军首领。
刘汝国出身工匠,做过武术教头,能举重数百斤,耍得一手好枪棒。每到一处,就公开进行武术表演,靠教授枪棒结交百姓,为人又豪爽耿直,崇侠尚义,人称“铁面太师”。按今天的话说,就属于有活力的社会组织中,高管一级的人物。在蕲州跟随梅堂起兵,大败之后,他本想到太湖召集宗族,再行举义。可到了衡山县时,却被雷家埠巡检言登山留住,邀来共谋大事。
言登山是衡山县言老太公的儿子,家中也有大片良田,大笔的家私,按说不会干这杀头谋反的勾当。只不过言家与刘家田地接界,结果几次抢水,都被刘正风带的刘家军打的落花流水,吃了大亏。言老太公一怒之下,不惜血本,把儿子送到与嵩山派合作办学的神岳武馆学徒三年,图的就是挣一个嵩山派认可的朱印许可出山证明。又花了一笔钱,为儿子运动了一个嵩山派内门弟子身份,得名言登山,从此便算做嵩山副掌门汤英鹗的门徒。
可问题是江湖上汤英鹗的门徒太多,毕竟只要六百两就能换一个汤副掌门亲传弟子身份,这价码也不算黑,于是掏钱的人多。从云南到京师,到处都有汤副掌门的亲传子弟,物以稀为贵,这亲传弟子一泛滥,于江湖上威慑力不足;而且嵩山派再威风,镇嵩军名声再大,也只是在开封,到了衡山便不大好用。结果言登山艺成归来,言家依旧是处于不利地位,抢水该吃亏还是吃亏,地该被侵占还是被侵占。
后来还是言老太公咬牙卖了一部分地,给儿子运动了个巡检身份,又把几十个言家弟子都塞进了雷家埠巡检司,这才让局面大为改善。可言老太公扬眉吐气没几年,就听说刘正风又结交了一位京师里的大人物,据说是与大张宰相喝茶,小张宰相下棋,出入申相府无人敢拦的遮奢角色。
后来更听人说,刘正风居然靠张大人打通关节,花钱要运动一个实授参将的身份。这一下言老太公便坐不住了,自己儿子无非一巡检,见个知县便要跪接跪迎,若是刘正风成了参将,那自己言家在衡山还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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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魔教来袭(下)
言登山那也寻思着这一回算是一输到底,再无翻身之日,又想起自己家在嵩山派那花了这么多钱,却没得到什么实惠,心中也极为不满。就在此时,却有日月神教长老曲洋找上门来。
按说言登山见了魔教长老应该动手就拿,献于朝廷才是。可是这魔教能够糜烂万里河山,自有些手段,曲洋鼓动唇舌,果然把言登山说的五迷三道,相信大明朝如今如同风中残烛,没几年国祚。只等一二豪杰振臂一呼,就可另立乾坤,再铸山河,只要跟着神教走,就自然有肉吃。尤其魔教出手大方,远非嵩山派这种穷鬼可比,只要五百两银子,就给你一个堂主身份,外加一张“湖广总督、督江南诸军事”的委任状。
见了这委任状,言登山二话没说,掏出银子入了魔教。只等着无生老母拯救,做一做开国元勋。可没想到,一二豪杰振臂一呼是有,不过不是他们把大明朝摧枯拉朽,却是被大明军队摧枯拉朽,几仗下来就给荡平了,顿时让言登山没了火种。而此时又接了嵩山派传来的令箭,说嵩山派丁、陆、费三太保,即将带领二百门人前往衡山消灭勾结魔教的妖人刘正风,让言登山按人数做好接待工作。
虽然言登山从没上过嵩山,但在神岳武馆学徒时,他也听说过这太保战斗群的事,二百战兵,一个战斗群,这是好大阵仗啊。以这种阵仗收拾衡山派绰绰有余,从此衡山县就是我言家一家独大了,想收谁的保护费就收谁的保护费,想去群玉院睡姑娘就能去群玉院睡姑娘。一想到这光明前途,他不由手舞足蹈,甚至想去做一面“打倒劣绅刘正风”的锦旗备用。
可是他巡检司内有个本族的兄弟,是读过几天书的,在这文盲扎堆的巡检司,便是圣人一样的存在。听说这事时,那位圣人正在看三国演义,刚看到周瑜要托名取川,实取荆州的章节,当即仿佛武乡侯附身:“堂哥,这分明是嵩山派假途灭虢之计!”
接着便头头是道的分析了一番,言登山一听圣人兄的分析,又加着做贼心虚,琢磨着若是刘正风勾结魔教,那他怎么不来拜自己这个堂主?越想越觉得圣人说的有理,肯定是自己勾结魔教的事发,嵩山派灭刘正风是假,要杀自己清理门户是真。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回家与老爹一商议,那言太公不愧是一家之主,一拍大腿道:“如今便是武大郎吃砒霜,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索性咱便反了!”
言登山虽然名义上是日月神教的堂主,按说得算是反朝廷武装里的骨干分子,可实际上,他连日月神教是什么东西都不大清楚,对于造反更缺乏经验。这时正好刘汝国这位造反专业户路过,二人早就认识,也有点交情,一拍即合,便决定在衡山起兵。便连嵩山派来,他都来个闭门不纳,不予接待,也让嵩山派从他那得到补给的计划落空。
按着刘汝国的计划,是要集中人马攻打县衙、府库,先把部队装备起来再说。可是这次造反的千把人,都是言家的子弟和佃户,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在造反,只以为是要开了刘正风在城里的宅子,抢上一笔。因此各个都直扑刘宅,刘汝国只是个客卿,而不是特派员,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也只好听之任之。
等到见了穿云炮,言登山以为是自己的人被发现,刘正风发信号叫人。这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便不管不顾,带领着子弟兵冲出来直扑刘宅。刘汝国见这部队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糟糟的冲出去,于早先说好的按指挥旗行事,全忘到了脑后,不住摇头。好在对手只是群江湖草莽,自己又围三缺一,给他们留了条路,按说不难对付。只要打进刘府,抢上一手,有了士气后,便可让他们去攻打衙门,捉拿知县。
部队没前进多远,却见从刘宅里杀出几百人来,男女老少皆有,手中兵器长短不齐,迎头与这支乱军战在一起。
本来听说来了乱民,丁勉还想趁机把刘正风牵扯进去,分明是他勾结魔教,如今魔教教徒前来营救。可是那报信的嵩山弟子嘴快,说出领头的是言登山,这下整个嵩山派的人,脸色就都不好看了。
郑国宝更是冷笑道:“刘三爷勾结魔教,我反正没听见;可是你嵩山派的人带头造反,这可是大家都看见了,丁老师还有何说?”
丁勉分辨道:“国舅容禀,那言登山实在是……”
“外门记名弟子是吧?你们嵩山派的外门记名弟子真能惹祸,什么事都敢干啊。”郑国宝抢先开口,“如今这事也不是追究身份的时候,这乱军如何应对,你们有主意没有?本国舅身为皇亲国戚自当留在此为国杀贼,你们的去留,我不好干涉,你们自己决断。”
岳不群闻听抢先道:“我华山派全门上下,愿追随国舅,为国杀贼,纵然今日全门罹难,也再所不惜。”
第二个开口的却是潘吼,“俺老潘也愿追随国舅,杀这些乱贼。”
紧接着便是泰山天门道人、恒山定逸师太、曲江二友、闻大先生等人,纷纷表示要追随国舅杀贼。这帮人心里有数,自己留下,国舅未必记的住自己的名字,可是自己要是走了,国舅一定能记住自己的名字,到时候便没什么好果子吃。因此几百贺客连同嵩山门下,竟是一个不走,全都留下。方才嵩山预灭刘家而后快,如今却要保护刘家不受损失,更要保护国舅不能被碰破了油皮。一想到这回伤亡肯定超标,嵩山三太保皆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刘正风道:“我莫大师兄和几位师兄弟以及刘家好手,都在群玉院护卫,我这便去调他们来杀贼。”
郑国宝说了句:“有劳。”刘正风便命向大年、米维义二人拿了自己的手令前去调兵。衡山群玉院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衡山派,除了负责教导姑娘们吹拉弹唱外,衡山派自掌门以降,全都在院内充当保镖,也接受姑娘们免费服务,同时按月拿钱,这也是衡山派一项重大收入。尤其洗手大会上,三山五岳,黑白两道的人多,难免发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因此安保力量格外加强,刘家精锐大多在那,否则也不至于被嵩山派如此轻松的制服。
郑国宝自然成了这群江湖人的首领,他只说了句:“自古来守城必野战。”便有人夸赞了一通国舅爷用兵有方,深知兵要,实乃孙武再世、诸葛再生。各路江湖中人更是人人踊跃,要出去打一仗,大家都不肯落后,郑国宝见军心可用,索性便让他们都出去打一阵,满以为凭他们的身手打败这群庄稼汉应该不成问题。
要说这些江湖人武功高强,非是言家子弟能比这是事实。可问题是一来,言家担任先锋的是巡检司的兵丁,有十几个人身上有甲,手中拿着长兵,还有军用弓箭,冲锋时还讲个基本队型。二来江湖中人都有私心,既不希望敌人得利,更怕友军得利,既想在敌人面前保存自己又想在友军面前保存自己。而言家子弟都想着开了刘家发财,又有积年仇怨,同仇敌忾。只一个对冲,那些江湖豪杰便被打的溃不成军师兄找不到师弟、师父找不到徒弟、师父找不到徒弟、陆大有找不到猴子,败的狼狈不堪。只是大家腿快,见势不好便溜,因此伤亡不大,恒山派的弟子们,倚仗着剑阵之妙还能勉强保持个阵型,因此虽然败阵,但形象还能保持住。
可这些尼姑和俗家弟子太过扎眼,言家的人见了她们,士气顿时提升了一大截,仿佛打了兴奋剂一样高喊着:“加把劲啊。开了刘家,人人讨个尼姑做婆娘啊。”
那些恒山弟子听了这叫喊,人人胆战心惊,退回刘宅,关了大门后仍觉得心里不安,那俗家弟子秦娟更是哭道:“师叔咱跑吧,我……我不要嫁给泥腿子,我要穿绸缎衣裳、我要戴金银首饰、我要做姨太太。”
第十四章刘府攻防
定逸师太看着这个小师侄,以手加额,无话可说。恒山派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小,尤其是当今慈圣皇太后信佛,尼姑这个行业整体受重视程度提高。山西的代王又送了不少土地作为佛田,恒山派生意兴隆。可是要想长久富贵,单靠一个李太后可不成。因此,恒山三定便研究了个章程,买些貌美的女童,从小就教她们练坐缸,等年纪大些,更是请来大同的专业技术人员前来指导,按照培养头牌红姑娘的方法教习,为的就是以后嫁给山西地方官去当姨太太。
这手本是学自四川唐门,唐门能位列四川三大势力之一,除了为朝廷制造军械外,就是每任四川巡抚,都有一位姓唐的如夫人。而恒山如果能让每任山西巡抚、宣大总督乃至大同总兵等人都讨一个出身恒山的姨太太,那恒山派在江湖上还怕的谁来?不过这种事是门派机密,没想到秦娟公开说了出来,定逸师太脸上自然有些发热。
这时,那曲飞烟上前,拉住秦娟的手道:“姐姐别哭,我听菁姐说过,我这姐夫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坏蛋。漂亮姑娘被他看见,就要被抢去做老婆,你这么漂亮,一定会被我姐夫抢走,才不会被泥腿子抢走呢。”
郑国宝听着面色一红,看了一眼刘菁,高声吩咐道:“嵩山派的,赶紧给我上墙守住。其他四岳的人,全当督战队,有敢后退的只管砍了。其他人给我准备接替!受伤的汤药费翻倍、阵亡的拿三份烧埋!”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把嵩山派顶到前面,固然是借刀杀人,可也避免了令出多门的情况。要说嵩山派能在五岳之中独占鳌头,确实也有过人之处,门下弟子勇而敢斗,悍不畏死,乃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嵩山派的抚恤制度很高,凡是为门派的事阵亡的,烧埋、抚恤比起朝廷官兵都要高几倍;另外一条,就是阵亡认证标准苛刻。
按嵩山派规定,凡是在阵前没死透的,只要有一口气在,哪怕是打完仗之后,送医过程中死的,一律不算阵亡。比如当年嵩山派的孙步云,落到了魔教手里。双手双足齐被截断,两眼也给挖出,口中不住大叫:“魔教害我,定要报仇!魔教害我,定要报仇!”死的惨不惨?惨!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可有抚恤么?没有。
原因很简单,他是因医治无效而死,而非阵亡,所以不享受抚恤。家属待遇上也差了阵亡者家属不止一筹,因此嵩山派弟子临敌时,一旦陷入绝地,往往会拼着跟对方同归于尽,为的就是赚抚恤金。今天郑国舅又开了三倍的抚恤赏格,嵩山弟子顿时来了精神,连那几张军用弓也拿出来用。三位太保虽然眼见如此打法,伤亡必定超标,可又无可奈何,只想着将来如何推卸责任,逃避追究的事。
那四岳剑派,一听说可以光明正大的砍嵩山派的人,也都精神十足,提着宝剑往来巡逻。没事也恨不得找点事,好借机杀人解恨。因此诸如“左墙飞镖打的太慢了,暗器手在干啥呢?”“左墙弓箭手没吃饭咋的,拉弓快点!”“左墙这暗器不足,嵩山的夫子手脚利索点!”这样的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言家宗族的人攻了两轮都被打了下去,伤亡一大,便开始畏缩不前。有几个上了点年纪的,更是围住言登山道:“山子,这事你得拿个章程啊,开刘家是好事,可是怎么出了这许多人命,将来闹大了怕是不大好吧?再说这些死的,可都是姓言的,回村后,咱怎么向父老乡亲们交代啊。”
言登山被吵的脑袋发麻,本以为自己才是顺天应人,天命之主,还想着去抓几个浑源州的女徒弟做娘娘,也明白明白,为啥到了浑源州,回家把妻休。可没想到,在刘家门外就受了挫折,嵩山派那些师兄弟像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便是自己带队冲锋,也还是被压了下去。这帮宗族们还有不少是大辈,说不得打不得,言登山急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你们要不吃了我算了!我哪这个破宅子那么难攻?来人啊,把刘先生叫过来。”
刘汝国见言登山蹲在地上抽烟袋的模样,真恨不得过去踹他一脚,让他站起来,有点首领的模样。他现在这么一副德行,把部队刚才见了尼姑后,凝聚起来的士气又全都败光了。只是这言家宗族如今看自己眼色不善,怕是一不留神就要哗变,刘汝国只得压着火,把言登山拽到一边嘀咕着。
可没说两句,言登山就嚷嚷了起来:“啥?不开刘家?不成,不成。死了恁多人,你现在说不开刘家了,我没法向乡亲们交代。再说了,不开刘家,上哪弄小尼姑去?”
他这一喊,言家的几个大辈也凑了过去,七嘴八舌道:“啥?我咋听说不开刘家了?那可不成。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开刘家报仇雪恨,现在又不开刘家了,这是拿我们当猴耍呢?事没有这么办的,谁敢说不开刘家,我们跟谁没完。”
刘汝国急道:“这是在商议重要军情,无关人等退到一边!”他也是在梅堂军中,受了起义军的熏陶,行事上越发讲个规矩,可是这规矩对于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可就不合适了。本来他做二当家,就有很多人不满,我们言家的人马,怎么有个姓刘的做二当家?怎么着这前十把交椅也得都姓言才行。尤其今天作战不利,于刘汝国威风大损,他这话一说,便是捅了马蜂窝。
“啥?无关人等!谁是无关人等?山子,这是他的话,还是你的话,要是你的意思,六叔我带着人就走,决不在这受这份闲气!”
“就是。我们三房里头,今天死了七个人,还不知道回去怎么交代。到现在我们倒成了无关人等了,好大的威风?拿自己当了县太爷了?”
“这是我们姓言的事,你个姓刘的才是无关人等,要退到一边,也是你退到一边。快滚快滚。”
言登山只得又好言安抚住了这些长辈,然后道:“刘头领的意思是说,刘家现在不好攻,咱们在这浪费人马,不如去攻衙门,捉知县,抢官仓。”
言家一位长辈一听,问道:“抢官仓?官仓里有浑源州的小尼姑么?”
另一人则道:“胡说八道!我们这开了刘家,也无非是个打群架,他刘家年年抢水争地,打咱们的人还少了?便是官府怪罪下来,也能个通融通融,弄个招安啥的,不费劲。可要是捉了县太爷,衡州府发来官兵,这可咋办?我把话说在前头,开刘家,我决不当孬种,要是杀官劫库,我可要带人回家了。”
刘汝国当初肯答应帮助言登山起兵,是觉得他是地方豪强,家中与宗族、佃户过千人,攻打这么个衡山小县不成问题。然后或可凭城而守,或可拉着部队上衡山周旋。但是没想到,言登山造反,是以为自己魔教身份败露,不得已而为之。他家的宗族大多数有田有地,不愁吃喝,怎么可能一门心思陪他造反?因此他只能以开刘家为借口,召集人马,若是说造反,怕是早就一哄而散了。
打到现在,那些宗族中有聪明人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八成是言家山子没安好心。可是打的是刘家,那就乐得装糊涂,将来官府怪罪下来,也可推个不知者不怪,宰了言登山便好,与自己没什么损失。若是让自己带着人去杀官夺印,攻占官仓,那便不是一两颗脑袋能解决的问题,哪个傻子才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