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无双无对
令狐冲的处罚是板上钉钉,岳灵珊心里有数,这惩罚怕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总算保住大师兄一条性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只是不知,国舅要在华山待多久,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可又想到,方才陈伯年欺上门来,自己的爹娘还有师兄,加在一起都不如国舅有办法。难道还是爹爹说的对,大师兄,是靠不住的?
等到晚饭时,郑国宝只见一碗碗热气腾腾面条摆了上来,宁中则道:“送客饺子迎客面。国舅刚来华山做客,尝尝我做的面。”
郑国宝听说这面是宁中则亲手做的,端起碗来便吃,边吃边夸道:“嫂子不必客气,您这手艺可当真了得,便是我在宫中吃的御宴,也不过如此。就冲你下面给我吃的情义,我也得在华山多住些天。”
本来这做面条,是因为华山没什么食材,不得不这么对付。那些锦衣卫哪里吃的下?可是国舅带头一吃,那些人也不好再挑拣伙食不好。纷纷狼吞虎咽,吃的格外卖力。岳不群心里暗叫侥幸,总算夫人手艺过硬,否则怕是这一关就过不去。
晚饭吃完,令狐冲打点行装,带了兵器,自去上思过崖不提。华山派这边房舍虽然不少,但是锦衣卫好几十人,安排起来,也是大感为难。多亏华阴知县是个干才,上山时,送了些帐篷,这才免了锦衣官校,露宿荒野的危险。
郑国宝在吃饭时,就发现练天风神色有异,似乎不大自然。暗想:莫非这厮与华山派有什么瓜葛,怎么一副古怪模样?趁着晚上,便招练天风来问道:“练老兄今日神色有异,莫非有什么心事?”
练天风忙告罪道:“有劳国舅动问。练某与华山没什么纠葛,只是今日见国舅出手,解了华山危难,一时心有所感而已。那陈伯年与我恩师论起来,同是道门中人,班辈相仿,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今日若是被他把岳不群等人赶走,这华山派气宗是否除名先不问,从此天下间便又少了孤儿的容身之处,却是让人可惜。总算国舅出手,才保住一处收容孤儿的所在,是以练某才有些感慨。”
“孤儿?这华山派,收养了许多孤儿么?”
“想必国舅不知。这位华山派的掌门夫人,却非岳掌门原配,乃是续弦,乃至这个女儿,其实也并非她所出。这事说来,便有些涉及阴私,但既然国舅问起,我也只好说上几句。”练天风之师王守真,交游广阔,消息也甚为灵通,尤其知己小报的几个主笔,与王守真处都拿过好处,因此便说了些**。
这岳不群原有一个夫人,与他也是同门,只是据说生了岳灵珊后,身体便不大好,宁中则入门后便去世了。宁中则当时入门也只一年光阴,按说她是大家闺秀,父亲乃是朝廷巡按,入门习武已经是特殊之事。至于委身下嫁给岳不群这个年纪大她二十几岁,且是个没根脚的江湖草莽,这事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无法相信。
后来又听说,就在那华县杀人事件里,宁中则也受了损伤,以至终身难以有孕。她便把这女子的母爱用在了别人的孩子身上,除了对岳灵珊视如己出外,便是四处收养孤儿,凡是让她知道哪有孤儿,便不拘性别、资质以及健康程度,一发收到华山门墙。有的实在不适合练武的,她便资助一笔款子,让他们到山下过活。
练天风道:“这些年来,也不知岳夫人收养救助了多少孤儿,否则华山派也不至于穷到这个份上。据说如今的华山,连田都没有,华阴的店铺,也只剩了两间,买卖也甚是萧条,这门派便如瓦上霜、风中烛,随时都可能关门大吉。若是连这片地皮都守不住,我想岳掌门即使满腔雄心壮志,一身盖世神功,也只好去给人做保镖护院,聊以糊口,这华山派三个字,便不能提起了。”
郑国宝道:“我听人说,如今的江湖上,有派就有田。可是这华山派的田产在哪里?难道靠田地租税,还养不活这点人?”
练天风摇头道:“华山派,不成啊。原本他们是有点地,可是前些年,听说岳掌门学人去做海贸生意,没想到那条船沉了。本是有赚无赔的,反落了个血本无归。他那本钱,有不少都是找人借的,债主催逼的急,便卖了些田地。再加上这孤儿里,有的本就身上有病有残,若是落到丐帮手里,还能当棵摇钱树使唤,可是在华山派手里,就是无底窟窿。结果这田地便越来越少,宁女侠又心善,见不得佃户卖儿卖女,哭天抹泪,租子收不上来,还有甚收成?最后就只好都卖了。”
郑国宝道:“原来如此。宁女侠原来不是岳姑娘的亲生母亲,又是个专一收养孤儿的。这位无双女侠,果然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心也未免太善了些,如何掌的起一个门户?”
练天风道:“正是。听我师父说,四川唐门三小姐,原本也是个女菩萨似的人,只管了半年钱庄,就成了要命的母大虫。可惜这宁女侠,偏生就历练不出来,任谁也没办法。不过若说这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字号不知多少,但是我练某人,确实最服这位宁女侠。想当初她初入华山不久,就为了救被拐的孩子,单剑闹华阴,与丐帮大战小战二十八战,身被十数创,死战不退。便是连当时丐帮掌棒龙头的面子也不肯卖,硬是救下了被拐的几十个孩子。无双女这绰号,便是那时搏下的,华山派如今的弟子门徒,也大半来源自那些孩童。武功暂且不论,单就说这份风骨,就愧煞无数须眉男儿。”
等送走练天风,郑国宝来到院落里,抬头观处,见一轮明月,正挂高天。皎洁的月光洒落院中,让人沐浴其中,舒适异常,赞了一声:“好一轮华山明月。”
在岳不群卧室内,宁中则听丈夫说,自己的恩师,当年在江湖上闯下偌大名声的正气浩然宋清寒,居然入宫做了宦官,还和剑宗的人同处当差,彼此之间甚是相得。惊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在她心目中,恩师与父亲一样,都是端庄守礼,正气凛然的君子,最是看不起阉党佞幸,他怎么会进了宫?做了中官?而且怎么能和剑宗的人和睦相处,若是华山派早能和剑宗共处,又何必落到今日的光景?
岳不群将这一趟国舅送的礼物逐一挑拣分类,从中拿了四锭足色纹银“这银子回头我让人带到恒山,交给师父他老人家使用。老人家日子不好过,在宫里处处离不开银钱,咱们能力有限,也只好帮衬这些,算是一份孝心吧。”
宁中则道:“师兄,我看那还有些金豆子,一发送去吧。咱的债,再慢慢想想办法,先把外面的债打发了,发儿的么,让他再缓一缓吧。”
岳不群一摇头:“怕是不成,如今我看发儿,未必再肯缓限,再说他安的什么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干脆跟他把债清了吧,免得他在耳边罗唣。至于师父那的孝敬,咱们回头再想办法,既然结交上了国舅,便不愁没有钱使。你看。”他用手指处,乃是两个封套。“这一百两银子,便是咱华山派翻身发家,扬眉吐气的根基。”
宁中则道:“怎么?师兄,你又要去做那海贸生意?”
岳不群脸色一红:“那事吃了大亏,我也知是做不来的,连累你陪着我吃许多苦头,怎敢再去犯?我是听国舅说,他在京师弄了一班锦衣和四夷馆使节的仆从,做那蹴鞠把戏,名为什么四海杯。这里面是能下注赌彩头的,而这把戏的输赢,也全在国舅掌握之中,到时候我只要托国舅下上几注,便是几倍,十几倍的利钱。再用这个钱做本钱,咱们也去放印子,还怕没有钱用么?”
第六十四章拜访矿税监
宁中则听后,登时发作起来:“师兄使不得。你是个端方君子,如何不知这赌字害人之深?自来,小赌未必怡情,大赌足可丧命。咱们的身家虽小,但也是清白做人,怎能去指望这营生?再说,那国舅虽然帮了咱的大忙,但按我爹说,皇亲国戚多为不肖之徒。固然国舅现在看上去不错,将来怎知会不会出问题?咱们有珊儿,还有那几个女弟子,若是这国舅有了什么歹意,到时候怕是要出什么波澜,咱们还是不要与他纠缠太深为上。”
岳不群神色如常,依旧分着东西,口中不紧不慢:“夫人多虑了。国舅与我千里同行,于珊儿始终能以礼相待,难道到了华山,便就突然起了歹意?再说,咱的几个女徒弟,难道你要养她们到老,不让她们嫁人?”
宁中则道:“师兄,便是嫁人,我也想让她们嫁大有,根明,发儿他们。除了德诺年纪太大以外,我看那几个弟子人都不错,他们师兄妹朝夕相处,也自融洽。更是门当户对,若是嫁到国舅府里做妾,只怕是要受气。不若咱们回头就让他们去分队练玉女剑法,你看如何?”
岳不群微微一笑:“这事你也别操之过急,我看国舅那人不错,别的不说,单今天就给咱们帮了多大的忙?刘师兄的宝贝千金都能去做妾,何况是咱的门徒?嫁过去吃好穿好,不比做个贫婆要好?再说他还与嵩山派有过节,若是真能结交下他,说不定,你我就不必带着这些门徒,去和左盟主拼命了。”
想起陈伯年的嘴脸,和那太监的书信,宁中则也没了话说。只得叹了口气:“师兄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但是既然国舅与咱平辈论交,那些弟子门徒,总是他的小辈,这未免……”
岳不群道:“师妹,你也是仕宦之家的出身,怎么说这种话?这辈分的事,在国舅那等门庭,还能算事?当初我不是也比你大着几十岁,老岳父他老人家,还不是一样点头?”
说起当年之事,宁中则脸上一红,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见丈夫特意将几匹大红彩缎取了出来,摞在一处,心头暗暖。这几年华山派日月艰难,又要抚养那些孤儿,宁中则可是有好几年未曾做过绸缎新衣,连旧日的衣裙都变卖了许多。丈夫这一遭得了厚礼,盘算着还债之外,这是要拿几匹绸缎给自己置办衣服?
饶是已成婚多年,宁中则见丈夫肯关心自己,心头仍是大感甜蜜,想着:这许多绸缎,我自己一人如何用的过来?灵珊,还有灵珠、灵秀她们,也正好都做几身。再有就是那些住在华阴的丫头,也能换换新……
她正想着,却听岳不群道:“师妹,这里的五匹上好彩缎,并这些金豆子你都拿着,过两日去一趟华阴,送给李大令的夫人。珊儿打伤了李小衙内,这事还没算个了局。如今国舅来了,他们不敢妄动,再把这些东西送去,我想她也该见好就收,不至于纠缠了。”
宁中则心中虽然大感失落,但她自来贤淑,也未做什么表示,点头道:“一切全听师兄安排。只是师兄,冲儿他虽然有些过错,但也是事出有因,罚他面壁,似乎刑罚过重吧?”
岳不群道:“师妹,你这话就差了。我待冲儿如何,你还不知?我有心将来让他接掌我华山衣钵,奈何他性格太过飞扬跳脱,缺乏稳重,难堪大任。这一年面壁,便是让他磨练心性,砥砺性情,免得他走上歧途,辜负我的希望。等他面壁之后,我再将紫霞神功传授于他,我也老了,等过几年便把门派传给他,你我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宁中则这才明白丈夫心意,“师兄果然深谋远虑,倒是我想的差了。既然师兄如此安排,我自当遵从就是。”
岳不群又叮嘱道:“不但是你,也要嘱咐珊儿,不可到思过崖去,免得乱了冲儿的心性,使他不能静心修炼。至于三餐饮食,便由六猴、根明、戴子三人轮番去送就好了。”
宁中则点头:“我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冲儿惟有过了此关,日后才能有大的进境。”
“正是。等将来他执掌了门庭,咱们夫妻卸下这副担子,便可过些清闲日子了。这些年随着我,连累你也吃了许多苦,到那时,便是我补偿你的时候。”
宁中则轻笑道:“师兄说的什么话来?你我夫妻一体,还说什么连累二字,这就把咱给说远了。我是你的娘子,自然与你福祸与共,没什么话说。等将来咱卸了担子,便先去赚些钱,再看着灵珊出嫁,咱们就到县城里找间大房子,多养些没爹娘的孤儿,不让他们落到丐帮的手里。”
到了次日,郑国宝用早饭时发现,这食物规格比昨天大有改观,想是华山派连夜派人下山采购粮食,肉菜等物。见宁中则虽然神采依旧,但依旧难掩几分倦意,看来为几十张嘴筹备吃喝,也是没少付辛苦。急忙道:“有劳嫂嫂备办饮食,实在是叨扰了。来来,这碗粥我替嫂子您盛上。”
宁中则笑道:“国舅不必客气,迎接客人,备办饮食,也是小妇人应尽之责,谈什么叨扰。江湖人,没那么娇气,多做几十人的饭,也算不了什么。国舅不要嫌简陋便好。”
岳不群道:“师妹今天四更不到就起床准备,这些吃食都是她一手备办的。她的手艺既然合国舅口味,今后国舅的饮食,便不能让别人抄手,免得不对心思。”
郑国宝觉得这宁中则亲手做的白粥带着一股甜香味,胃口大开,连吃了数碗方停。宁中则在旁也劝道:“多吃些,多吃些。”只觉得这国舅吃粥的模样甚是可爱,仿佛与自己所见的那些穷苦人并无二样,心理上也亲近了许多。
等用过早饭,郑国宝道:“岳兄,我琢磨着来一趟陕西,不去见见连德禄那老货,也不合适。只是我人生地不熟,怕是找不到路,辛苦你陪我走上一趟可好?”
岳不群闻听大喜道:“在下自当效劳,绝无二话。”
连德禄身为朝廷驻陕西矿税监与三边监军太监平坐,驻节于西安府内,便是陕西巡抚、陕西巡按他都不大放在眼里。于此间地面上,乃是数的上的人物。以岳不群的身份,平日要想去见一见这位连公公,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就得被赶出来。如今有国舅带着,如同鸟随鸾凤,身价上升何止百倍?
至于说道路不熟云云,纯粹就是托词,华山离西安一共才多远,哪里用的上什么向导?无非是找个理由,好提携自己一把,又能让自己在弟子面前保持个体面。自己不费一文钱,往连公公那里走上一遭,在里面待上这么一顿饭的光阴,再由连公公送出来,自己在陕西境内,立时就能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郑国舅再牛,他也不能在陕西待一辈子,想必这是他趁着没走,先替自己把路铺好。以后自己便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任人拿捏。
他心中感激,自然不会拒绝。当下又点了劳德诺、梁发、施戴子、英白罗四名弟子随行。郑国宝带上一众锦衣并练天风,起程赶奔西安。
练天风道:“这陕西比邻三边,听说鞑子年年寇边,咱这回不若往边塞上走走,找些鞑子游骑来杀。国舅你这几十人马装备精良,又是铁甲,又是快枪,便是百十鞑兵,也不是你对手,不必怕的。”众锦衣闻听,无不以怒目相视,郑国宝以手加额,暗想:这位老兄样样都好,只是一沾杀蒙古人,便来精神。我又不是那些穿越小说的疯子,不管什么身份都要往边军里钻,凭什么要去边上受苦啊!
再一看身边随扈的表情,心内庆幸,前世在某点上看的那些一听杀鞑子就来精神的非正常锦衣,自己手下一个没有。都是些贪图安乐,不想去受苦玩命的正常缇骑,大善大善。
第六十五章侠义丐帮
西安城内,安乐坊。这地方,乃是西安本地人顶不愿意去的地方之一。这里地处城郊,本就是贫民区,治安情形不好。后不知几时,便有一群花子盘踞此地,占了一处城隍庙做了花子窝,把个地方搅闹的乌烟瘴气,污秽不堪。
这些花子不仅邋遢,而且凶恶,打人骂人,乃至抢劫伤人,都是家常便饭。身上又都有家伙,便是本地的那些苦力也不敢招惹,只能搬家躲灾。久而久之,普通百姓便绕路而行,一干城狐社鼠则专选在此地集会、销赃。只是按月交纳好管理费,便没有捕快来寻麻烦,这里就成了城中一处有名的险地。只见城隍庙中,城隍像早就被推倒,在神龛上,坐着一个中年大汉,一身黑袍,面如古铜,生的甚是威风。在两边或站或坐,列立了几十条好汉,各个身形剽悍,目光凶恶。
左首边第一人,一身缟素,却是穿着重孝。只见他拱手道:“王长老,你就发话吧。咱的儿郎,没有孬种瓜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啥呢么。咱今天开了连阉狗的衙门,接着便连巡抚、知府、总兵署全都给他端了。也让这朝廷知道知道,咱们陕西的好汉,不是好欺负的。”
那右首边的第一人,乃是个穿绸裹缎的员外打扮,两手上戴满戒指,一张嘴金光灿灿,露出那一口的大金牙。只听他道:“三哥,你折了娘舅,兄弟伙心里都不好受。但是,咱也得要量力而行。如今西安府内,咱的人不足一千,而巡抚的标营就有将近三千儿郎,更别说总兵署的兵,陕西都司衙门的兵,打起来,咱可不占优啊。更何况,要是惹动了边军,那就更不是耍的,依我看,咱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这二人穿缟素的乃是天龙门掌门田一飞,那一身员外打扮的,则是陕西丐帮团头,范无咎。如今丐帮经过几代泰西留学丐的改造,早已经与时俱进,抛弃了洪七公时代那一言堂的落后模式,改为各省乞丐由团头管理,各地乞丐由杆爷负责,然后帮主由团头、使者、长老共同扔铜钱来选。据说这招叫做联帮制,乃是得自泰西,最是先进,代表着凡人进步的方向。谁要是反对,谁就是与寰宇内的亿万生灵为敌,谁就是妄想螳臂当车,谁就是大明雇的五文钱!
这种说法最早起源何处,已不可考。唯一可知的就是,自从丐帮使用了这种代表人类先进方向的管理体制后,就从昔日的天下第一帮,沦落到了令不出总舵的地步,虽然帮众号称百万,但帮主更迭频繁,朝令夕改,令下面的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这丐帮的声望,自然就越发低落,远无当初的光彩。
现如今那些帮规戒律形同虚设,大家比的是谁的钱多人多票多,竞选帮主时,谁能有更多的铁票才是正理。至于其他的,谁管他去死。
范无咎本是个缙绅人家出身,只是在他当家时,家道已经中落,他又不懂的如何管家,眼看范家就要成为历史,范家人就得去沿街乞讨,做个乞丐花郎。
当时有一伙千门中人,想要石头里面榨油,在范家身上最后捞一笔,便来找范无咎,要给他编撰家谱。范无咎为人好面子,倒驴不倒架,说不出个不字来。便硬着头皮,拿了最后一笔钱出来作为编修家谱的酬谢,这笔钱给出去,自然是如同石沉大海,除了给自己家攀了个范聃的祖宗外,再无别的收益。
可万没想到,这祖宗攀完不久,就有人连夜来请范无咎。范无咎初时只当是关中的刀客来驾自己的票,想自己与关中几路大刀客都有往来,根本不在乎这种场面。再说自己如今一文不明,眼看就要卖房子了,还怕架票?便也不动武力,安心随着前往,想着见面攀攀交情再说。哪知到地方才发现,根本不是想做没本钱的穷鬼刀客,而是一群实打实的土老财——乞丐!
如果谁认为乞丐就等于穷,那简直就是对乞丐这个行业的侮辱,必须对着从萧峰到洪七公这历代丐帮帮主的画像道歉!那些沿街乞讨,断手残足的一线工作者,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穷的。但是那些丐帮中得了长老、舵主、杆爷等位置的人,却没一个穷人,个个家财万贯,手面阔绰。穿戴上,便是那些正牌员外,也不及他们豪奢。
原来这陕西地面上前任团头暴卒,他儿子想要继位,却被人揭发,他在任本地总帐的时候,黑了帮里的公帑两万多两。不等花子门找上门去清理门户,这小子已经夹带私逃,下落不明。一时间,陕西的花子群龙无首,没了当家。
其时正是神龙解峰解帮主新任,见此情形面悲心喜,表示虽然陕西地薄民穷,且比邻边塞,是个苦地方。但是为了不让丐帮陕西工作停顿不前,决定忍痛,派出总坛方面的干员前往陕西,暂代团头一职。等到陕西的同仁选出贤达之士,再行交割就是。
陕西在总坛的代表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懂,这简直就是总坛要吞并陕西。真来了团头,还有我们的地方么?便极力反对,同时又催促陕西,赶紧弄个团头出来,否则即使防的住总坛,也防不住友邻省份来抢肉吃。
可是陕西的情形是,几路杆爷实力相当,彼此互不信服,几乎到了甲说屎不能吃,乙便说你没吃过,怎知一定不能吃的地步?谁当了团头,在野的都要拆台。又有人存着宁予友邦,不予家奴的念头,这种情况下,想选出个团头来,简直势比登天。
这范无咎喜交游,手面又阔,素有今世孟尝的雅号,他编族谱这事,也就不算什么秘辛。陕西丐帮的人听了这消息,顿时大喜,这团头总算是有着落了。
范无咎第一有名望,在陕西地面上是有一号的主;第二没根基,他当了团头,也能安心做个橡皮图章,由着这些杆爷们操纵;三来没有靠山,与任何势力都没什么纠葛,不怕他成为敌对力量的代言人;第四有出身,范聃老祖是丐帮名义上的祖师爷。
虽然如今丐帮不信这个,便是那位女诸葛黄蓉活了,也一样轮给你看。但是,固然大家在私下里只认刀子、银子和乃子,但是在台面上,虚名还是要的。等到竞选帮主时,陕西这能抬出来祖师爷的直系血亲,第xxx代子孙,这是何等的威风?你不选他?你不选他你就是反对祖师爷,就是反对丐帮,就不要再吃乞丐这碗饭,就给我扔了这个金饭碗!
想到自己这省,也许能捧出一位帮主,到时候政策倾斜,说不定陕西花子的生活,也能追上江南的同行。这帮杆爷们破天荒的团结了一次,公推范员外无咎,接任陕西丐帮团头一职。
范无咎无心插柳,从即将去乞讨一线工作的破产财主,变成了丐帮团头。别小看这傀儡团头,傀儡团头也是团头。地面上的巨室富豪,对他就得礼让几分,否则红白事上,来几百花子给你捣乱,或是在上风头扔十几辆粪车,再或者每天晚上在你家门外挂两个死人,这谁受的了?
第六十六章出师不利
丐帮内部,虽然分割利益的人多,可也不能对这团头太过苛刻。否则他一拍屁股走人,陕西不还是群龙无首么。丐帮又是天下一等富贵的帮派,日进斗金,稍微分一点出来,就足够范无咎享用。范无咎自当上这个团头,日子过的比当财主可舒服多了。
每天换着花样的吃喝,各种上等席面,想吃什么有什么。到了晚上,有不重样的女人侍寝,比起皇帝,也未必便差到哪去。至于那拐带幼童,人工制造残废,压榨乞丐,强迫女子侍奉,乃至拐卖人口等等是否有违侠义之道,范团头才懒得过问。
他为人四海,结交广阔,与胡云翼等人结拜,只是他众多结拜中的一次而已,连他自己都没当一回事。可万没想到,这一结拜就结拜出了麻烦,胡等三人,全是魔教中的人物,便连那天龙门,其实也是魔教设在陕西的下属机构。另一块牌子为:日月神教驻陕西打击名门正派平均土地办事处,简称驻陕办,又名三秦堂。田一飞既是天龙门掌门,又是魔教驻陕办主任还是三秦堂堂主。
魔教是个什么玩意,范团头心里明白的很,丐帮再怎么渣,也不能和魔教混到一起。贪污公帑也好,睡女花子女肉票也罢,乃至于拐带儿童,制造残废,这都不叫事。可是一旦勾结魔教的事发了,那不但团头之位难保,便是性命也未必保的住。
而且那胡云翼等人自从表明身份后,就没事总撺掇他参与起义,帮着自己起兵造反,推翻大明。范无咎又没疯,当然不可能真心入伙,听对方安排行事。先不说自己这个挂名团头,管不了那么大的事,单说那些丐帮的子弟,也不可能去帮着自己做这勾当啊。花子的命再不值钱,也不是这般消耗法。真说这事,不用官府动手,那些穷花子就能撕碎了自己。
因此他只得与胡云翼等人维持着交情,说到造反等事,也是满口子应承,胸脯拍的山响,但是实际行动上,却是哼哈敷衍,不见动作。胡云翼等人,贪图他在地面上的影响力,认定这人必须要争取过来,因此对他格外客气,也不好过多逼迫。
前者田一飞折了娘舅,人便有点疯狂,天天嚷嚷着要起兵,给舅舅报仇。可问题是死的是你田某人的娘舅,关范大团头何事?要说对他有影响的,只有那位连德禄连公公。毕竟如今范员外靠那无数花子,给自己挣了偌大的家私,也就开了几个铺面,做些生意。连德禄主持收取商税、地税,确实影响了范无咎的利益,因此他很愿意打死那位连德禄。但是造反这种事,那更损害范团头利益,要是能得到他的支持才怪。
何况他在地面上消息灵通,对于西安府的武备情形,比田一飞等人更为了解。三边是三个大军镇,西安虽然是腹里地区,但也必然受了一些影响,此处有巡抚、有都指挥,朝廷在此还设了个总兵,这几家的兵力都不可小觑。便是胡云翼等人的那些刀客,真能干的过朝廷经制官兵?他范某人可万不敢信。
田一飞父母早亡,从小是跟着娘舅长大的,这些天哭的眼睛如桃。心里除了报仇,便没有旁的念头,一听范无咎的话,瞪眼道:“你说啥?啥叫从长计议?西安城里如今各路刀客云集,还计议个啥?谁要是不打,谁就是我田某人的仇人,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范无咎也不怕他。道:“三哥,你说的这是啥话来?怎的,还要跟你兄弟我火并么?我说的不是不打,是从长计议,难道让这一千多人马,拿鸡蛋撞石头,给你娘舅陪葬么?”
那居中而坐的王诚王长老咳嗽一声道:“二位好兄弟,都请少说几句。咱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免伤和气。”
王诚出身三原王家,乃是不掺假的名门望族,在陕西、山西两地,提起三原王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三原王氏乃是太原王家的分支,与王崇古、王家屏等人都能攀扯的上亲戚。如果按红楼梦的说法,这等家族,便是妥妥的护官符,地方上官府也不敢招惹的巨室人家。
要说王诚既是出身这等豪门,就该安心做他的少爷,即使不是嫡出,也一样能管几个店铺,或是管几个田庄,没事或是中饱私囊,或是欺压佃户,做个明朝黄世仁,日子过的都不会苦。谁知他却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入魔教,干这杀头造反的买卖,于此一点,范大团头很是看不起他,觉得此人脑子实在不怎么好用。日月神教用这种人当长老,活该被人人喊打。
但是王诚不但武艺了得,而且铁面无私,于陕西地面又是第一把交椅,比田一飞田主任地位还高,他也不敢招惹。便笑道:“一切全有长老安排,小人不敢多口,只是不想让弟兄们白白折了性命,还望长老勿怪。”
王诚点头道:“范团头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这西安府确实官府力量强大,不能蛮干。不过连德禄到西安,倒行逆施,已经激起地方上士绅的怒火,咱们只要一挑头,陕西巡抚王璇也对他十分不满。因此咱们攻打税监衙门,巡抚肯定会发兵,但却不会全力去救,最多只是虚应故事。咱们的敌人,便只是税监衙门的卫队,这便好对付了。而咱们也不是要去攻打巡抚都察院和总兵署,开了连阉的税监衙门咱就撤,然后上终南山躲避一阵,再去河南。有了这笔钱做军饷,咱的大事可成。到时候河南举事,天下可定,在场各位,都不失王侯之位。”
范无咎干笑两声,道:“长老果然是足智多谋,安排的妥当,老范也就不说啥了。可是这事怎么办,咱还得拿个章程啊,要是这么一窝蜂的上去乱打,我看还是不成。”
王诚道:“这话说的不错。单是一个税监衙门,也不好对付。都是郑国宝那贼子,向万历狗皇帝上了奏疏,各路税监身边,都有一支精兵强将拱卫,装备精良,还多有燧发快枪。便是对付他们,咱也要仔细盘算,免生枝节。好在如今税监衙门内,已经有咱们的人为内应,到时候里应外合就是。”
说话间,他又拿起块石头,在地上画起了税监衙门的草图,又摆起了沙盘,分派该如何攻打,从哪进兵,哪面策应,何人佯攻等等。就在此时,却有一名外面负责探风的魔教中人快步跑进来道:“长老,大事不好。城里忽然多了许多锦衣卫,不知道是不是奔咱们来的。”
范无咎与王诚等人会见,自然也要躲避帮里,因此这的花子早就都撤了。听到这魔教弟子的消息,急忙道:“那还用问么?肯定是奔咱来的。快撤吧,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王诚道:“先别荒。咱也没露什么马脚,怎么可能是奔咱们来的?说不定是西安府要来什么要紧人物,因此多了些锦衣迎接,也有可能。”
那探子道:“小人看来,却不像那么回事。本地的那些锦衣平日里惫懒的很,今日却全体出来巡街,各个精神,手不离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有的人,手里拿了锁链,粗绳,眼睛看谁都带着凶光,只怕真是要拿人。”
此时,又有一路哨探飞也似的跑回来道:“长老,大事不好。边军一路人马进城了,那人马恶的很,怕是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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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会做人
在陕西地面上起兵,第一要考虑的因素绝不是地方上的标营,而是边军。大明朝实外虚内,边军乃是国朝军事体系内,最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三边总制麾下那二十几万儿郎,都是打老了仗的。长期与套虏、北虏作战,熟悉战阵如狼似虎,战力远胜腹里的卫所、营兵,正是义军的天敌。当年正德朝时,刘六、刘七、赵燧等人领白衣军作乱,声势浩大,纵横数省,但是一遇到边军,立刻就土崩瓦解,被杀的大败亏输。
日月神教对于这边军也十分忌惮,不敢随意起兵。只是由于要防范蒙古人入寇,边军轻易不入腹地,因此王诚想的就是偷鸡,趁着主力不在,搞一把就走。还能吸引大明武装的注意力,以配合河南的正式起义。
如果边军入城,则自己的整个战略安排全都作废不说,也很有可能是自己这些人身份暴露,陕西巡抚借了边军来剿。若是到了那一步,于大局都有极大妨碍。他忙问道:“探清楚了,来了多少人马?”
那探子道:“大概有数百人马,实数探不清楚。都是马队,在城里也不勒缰绳,就像没看到人一样,横冲直撞,恶的很。”
范无咎忙问:“那是哪个营头,可曾探明白?”
“好象是苍头军。”
一听这三个字,范无咎面色一变“怎么是这支杀神?要是忠字营,勇字营,都还好办,便是三边总制的标营也好办。这苍头军可是有名的杀人不眨眼,陕西的爷们谁不虚他?都是你田老三,非要给你舅舅出大殡,结果惹来了这路杀神,怕是要屠城的。这回咱们可怎么办?便是想跑,也未必跑的了。”
国朝如今若是提起军伍,便是东李西麻,刘刀邓枪,而三边的二十几万边军儿郎,几十个营头里,则以哱拜的名声最响,也最恶。他本是河套的蒙古部落出身,因为与自己的酋长不合,而满门遇害,他自己带着亲信部众跑到了大明,投了军。
大明朝对这种外番带路挡,倒是保持一种欢迎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歧视情节。乃至朝内,鞑官、色目官都有,这也是练天风为何总是说大明药丸的原因。哱拜能骑善射,骁勇能战,他手下的部众也极是剽悍,加上他与旧日东家有灭门之仇,因此打起仗来不要命,乃是作风硬朗的一支强军。很快就在边关上立了大功,后来积功至宁夏卫指挥使、总兵麾下标兵参将,后又进了副总兵。
哱拜在宁夏镇站住脚跟后,便开始四处招募亡命,编入家丁之中。部众亦有三千人,以苍头军为号。国朝打仗的风格,便是主将带着自己的家丁、亲兵为主力,其他炮灰附庸部队胁从。只要标兵得了利,炮灰附庸就一窝蜂冲上去一通打,反之便要败了。比如那位坐镇辽东,号称二百年军功无出其右的李成梁,便是靠着三千家丁,横行辽东,无人能抗。
朝廷上对于武将养家丁的行为并不阻止,反正也是花你自己的钱,为朝廷效力。阵亡了朝廷不给抚恤,平时养兵不给财政支持,怎么也是不吃亏。因此对于建制规模也无限制,你能养多少就养多少,不加控制。
彼时朝廷已经进入了文贵武贱的局面,所谓文视武如奴婢,武将谄媚文官,要如子孙孝养父祖;稍有奉承不到,随谤随参,不异严父断送婴儿。不过在九边重镇,因为实际作战的需要,武将的地位,比内地略好一些。
比如李成梁把辽东经营成了自己的基本盘,外人不好插手。哱拜这带路党也把宁夏镇经营的铁壁铜墙,正总兵反倒要仰他鼻息,便是三边总制,也对他要明让三分暗让五分,因此他便日益骄纵起来。
只是宁夏不比辽东,哱拜也不李成梁。关外诸利,李家一门独占。哱拜却仅能宁夏镇一地威风,且三边又是穷地方,要养三千私兵,经济压力非常大。可离了这支私兵,他又难以维持军阀地位,因此便只能是一方面占着花马池盐之利,一方面收商税,再一方面,就是命令苍头军去从事一下马贼工作。
像他这种武装做兼职马贼,就让那些职业选手,几辈子祖传的马贼没了活路。谁能狠的过他,谁又能打的过他?马贼要么就是到苍头军里做家丁,要么就是乖乖挪窝,再不然就只好等死。因此如今宁夏镇秩序井然,职业马贼绝迹,皆系哱拜之功。
范无咎交游广阔,如何不知这苍头军的名声?这部队作战凶狠,军纪却十分松散,屠城灭村,皆系寻常事。陕西巡抚这是发了什么疯,居然请这支人马进城剿乱?他们来了,自己这干人要能有活路才怪!
田一飞见范无咎指责自己,当即勃然:“你说啥呢?我发送我娘舅,又有什么错?这官兵有什么可怕的?咱们既要扯旗做大事,早晚要和官兵对上,像你这般没种,还做个球的大事,乖乖滚回家抱孩子好了。”
王诚见二人又要吵起来,只得出言劝解“都闭嘴!什么时候了,没时间在这磨牙。此地不宜久留,迅速撤离。田堂主,你迅速召集部众,咱们提前起事,今天便攻打税监衙门。”
范无咎以为苍头军一来,便绝了魔教中人起事的念头。没想到这群人却是不怕死的,不但不收手,相反倒要提前起义,急的他抓耳挠腮,却又无力阻止。“王长老。那苍头军可不是好惹的,咱这千把人,能是对手?”
王诚道:“按朝廷的行事风格,往来文牍请示批复,最是耽误时间。等他们的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尤其苍头军这种骄兵悍将,到了地面上,必然先索饷要粮,讨要犒赏。等诸事满意,才肯干活。咱们趁这个时机,便先下手为强,攻打税监衙门。那些苍头恶军与匪徒无异,只要咱们一喊衙中有银,他们便多半就要参与哄抢。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趁机转移。若是现在就走,被官军咬住尾巴,那便麻烦了。”
田一飞抽出佩刀,“长老高见。这次攻打税监衙门,我便领着天龙门下去做先锋,保管砍下连德禄的狗头!”
王诚一方面安排转移,一方面吩咐道:“你记住,咱要的是钱。必须要拿到连德禄搜刮的民脂民膏,用来作为河南起事的军饷。这才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至于连贼的生死,那是小事,不可因小而失大。”
郑国宝、岳不群等人,虽然没有刻意张扬,尽力低调。奈何陕西官场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尤其陕西的锦衣千户将岸,那是多年的老锦衣,办事能力极强,对于领导的行踪冲锋掌握。国舅刚一入陕西,他便探听明白。后来听说国舅是要上华山,他便命令各地锦衣向西安靠拢,从中挑选了几百最精壮的,统一更换服装、器械,为的就是让国舅看一看,我老将带兵有方,是个能干事的人。
陕西这地方穷,环境又不好,动不动还闹套虏,国舅最好发发慈悲,把自己调到别处任职才好。听说国舅虎驾快到西安,他便一番精心安排,锦衣官校充分显示了一番缇骑威风,三街六巷设港巡逻,把小商小贩,丐帮子弟,全都一发轰回家去。又严防有那拦轿喊冤的狂人,坏了国舅的兴致,因此看谁有那冤鬼面相,就先行捆起来带走,免得麻烦。
郑国宝没等入城,将岸就带了人去迎接,他边走边对身边几个伴当道:“你们若是跟着我再练不出来,这个官便做不下去了。我告诉你们,这西安城内,我就没见过比我聪明的。你看国舅来这事,咱西安大小外文武衙门连点动静都没有,这叫什么?这叫笨!他们不给国舅面子,国舅就不给他们面子。你看着吧,回头国舅一个密折上去,说不定咱陕西的三司衙门,就得有人挪窝。这就叫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升官发财才是实惠,其他都是扯淡。”
一行人边说边走,堪堪来到接官厅处,忽然一个伴当用手前指,“长官,我怎么看着接官厅那,好象有人?难不成,是别人赶在了咱的头里?”
第六十八章会做官
将岸忙道:“这不可能!咱消息探的那么仔细,怎么可能有人比咱快?定是尔等看错了。”
可再走近几步,只见接官厅人声嘈杂,数十名锦衣官校被吏员引着吃酒解乏,马匹有人拉去刷洗。接官厅内,一英俊少年居中而坐,两旁相陪的,上首的乃是陕西巡抚王璇的亲信幕僚卢应举,下首的则是陕西布政使司左参议分守关内道,石继纶,再看下去,还有陕西按察使司副使分巡兰州道,刘光佐;陕西都指挥使耿服等人。
将岸只觉得眼前发黑,只道自己是知道时务,明白怎么做人,哪知道却被文官们教了怎么做人。看看这阵容,除了不可能露面的陕西巡按外,西安大小文武衙门都派了人来接待国舅,自己却因为安排警卫,扫荡乞丐及告状者等原因,居然迟到了。这是什么性质?这眼里还有没有国舅,有没有郑娘娘,有没有天家了?
他急忙跑进去磕头:“下官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四品佥事衔实授千户将岸,见过国舅。”
那边陕西巡抚的幕僚卢应举笑道:“将户侯真乃大将风度,国舅都到了快半个时辰,户侯才到,真是好威风好气魄。这陕西地面上,却是要公推您是第一号人物,我们万万不及。”
这些陕西地方官,对于郑国宝也甚头疼。要知做地方官的,第一就是要结好豪强,善待巨室。否则任内难免是纠纷不断,粮税不齐,最少也要被参一个施政不利,牧守无方,就等着丢官罢职吧。而这郑国宝向天子建议,收商税,一体纳粮食的事,早已经不是秘密,可以说天下的士绅大多恨这位国舅入骨。因此地方官与国舅太接近了,就会让士绅们不高兴,也会被清流攻击为勾结外戚,攀附权贵。
可是如果对郑国宝不闻不问,那就会让郑娘娘生气,郑娘娘一生气,那么万历天子就会生气,自己的官一样不好当。这些人既想要名声,又想要实惠,因此便格外辛苦,既不能厚待国舅,又不能慢待皇亲。
而且郑国宝身上,还兼着访拿魔教的差事,这种差事最为讨厌不过。它因为叙述不清,而且保密性强,外人不好过问。这就造成主事人的职权没有边界,没有限制,地方上对他也无法掣肘,只能听他为所欲为。
如果郑国舅想要找事的话,只需要一道命令,就可以把地方上的士绅名流全抓起来,然后不肯交赎身银的,就定成魔教妖人。谁知道这位净街锣,会不会在陕西真这么玩一次?因此这些接待者身上也兼着重任,一定要劝国舅不要糜烂陕西地方,你想糜烂,就去糜烂其他省地方,跟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只要保住陕西,其他省谁都可以牺牲。
一番计算下来,西安府的衙门便各自派了自己衙门的佐二官前往迎接,同时把接待规格定的高一些。这样自己这正印官没出面,不算去跪舔,同时佐二官加高规格,也算把面子做足。惟有巡抚是独官,不设佐二的,便只好把幕僚打发出来。
这位卢朋友平日就不大看的起锦衣缇骑,认为自家东主把自己派来接待国舅,简直就是牛刀杀鸡。见面后,又看这国舅不过二十上下,嘴上无毛,一个少年郎,能有什么作为?因此更是蔑视。便把一肚子不满,拿这迟到的锦衣千户来撒。
郑国宝道:“将户侯不必多礼了。咱都是本卫的人,没那么多规矩。来来,我给你引荐个朋友,今后我若是不在陕西,你还得对他多照应着点才是。”
岳不群按说是没资格进这个地方,可是他既然跟着国舅,谁又能去阻他?待听他是宁孤竹的女婿,有的人便暗自交头接耳嘀咕了几句什么。见国舅对他格外高看,那些接待者也就不吝好话,在旁恭维。
那位按察使司的刘光佐刘道台道:“如今这陕西提学张至学,论起来那还是我的同年。回头下官与他说一说,把岳老师的功名恢复了才是。这秀才功名革除的,实在冤枉。”
郑国宝点点头:“我看不是冤枉,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岳掌门为朝廷对抗魔教,误了些学业,也属寻常。大宗师便为此开革了他的功名,简直是让我难以信服。回头定要上本,为岳老师分说一番。”
刘光佐当然知道,国舅不会吃了撑到为这种事上本。但是他已经把态度亮的很明确了,自己这边要是不表态,那便牵连了自家臬台。忙道:“国舅放心,这事我们一定妥善处理,保证不出纰漏。”
岳不群在一旁,心中波涛荡漾,饶是他多年练气,此时却也不能保持心境平和。以往自己苦练武功,结交朋友,在江湖上维持一个君子剑的大好名声。为了这一点,不知付出多少代价,又不知要忍受多少窝囊气。看不顺眼的人不能骂,否则叫什么君子?看的顺眼的人,却又要看他名声如何,是否能够深交。一举一动,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毁了名声。
乃至年轻时,经历了多少女侠、女盗、名纪的追求,却因为要维持个君子名声,便不敢有丝毫纳妾之属,只好任这些往事随风而去。可结果呢?华山派依旧是个穷鬼门派,入不敷出。那仿佛永远也还不清的印子,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华山派在江湖上,是个不死不活的局面,在江湖中,也只是因为五岳联盟,而被人重视。单拿出华山来,门生子弟太少,实在是让人无法看重。而那些师兄弟,也与自己离心离德,各谋生路。名义上,华山派气宗不字辈的好手,总有七、八个,可真要说动武,也只有自己夫妻二人可用,其他人皆指望不上。
再看看这位国舅爷,文武两道,一无所长。却只靠一个皇亲身份,就能让一省的大员,争相献媚,自己也水涨船高,把这秀才的功名问题,先解决了。自从岳父被弹劾落马,旋即辞世后,这种照顾,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过了?怕是连自己也都记不太清了吧。
他也知道,凭自己的家世,万不可能也成为皇亲国戚,那要想过好日子,就只有牢牢把握住眼前这个皇亲国戚,才有华山重塑声威的那一天。想到日后,那左冷禅在自己面前,作揖打躬,讨好卖乖的模样,岳不群便觉得,付出再多的代价也值得。
本来西安乃是大明秦王就藩之所,只是如今秦敬王刚刚过世,又没有子嗣留存,便只要从别家过继一个过来。人还没到西安,自然也就谈不到拜见。与眼前这些官员彼此叙谈一番后,郑国宝道:“今日人来的挺齐,怎么不见连德禄的人?”
卢应举本来就恨连德禄入骨,自然要趁机下下烂药,“国舅爷,这连德禄甫一至陕,便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在他眼里,哪还有天家?哪又有国舅?您指望他来迎接,那便是打错了算盘。如今在陕西地面上,他连公公乃是跺一脚地皮乱颤的角色,让他老人家动身迎接,怕是妄想了。”
一旁那几位官长一听,也纷纷附和“不错不错。这连德禄目无君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陕西作威作福,凌虐士绅,欺压良民。又仗着与监军太监梅子春相善,连边军也敢调用。简直就是第二个刘瑾、王振,实乃国之蠹也!”
郑国宝一一听了,最后拱手道:“原来这连某如此妄为,辜负皇恩么?天家派他为矿税监使,乃是对他的信任,怎么他能如此胡作非为?这可万万不能容他,列公放心,本国舅这回,定要给他个好看!来人啊,备马,打道税监衙门,去收拾那连德禄。将千户,你跟着我走。”
第六十九章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见郑国宝风是风,火是火,就带了人要去税监衙门,这帮官员面面相觑,暗想:果然是个没城府的小混混出身,听风就是雨,一点大臣的沉稳都没有。老天无眼,怎的让这等人居了高位?这天下,明明是该属于我们这种读书人的才对啊。
卢应举一拱手:“列公,咱们也别傻坐着了。各自回衙禀报,说不定,今日咱西安府,就得有个大热闹。咱们平日里对付不了连德禄,若是能借此人之手,将连阉除去,倒是一件大好事。”
其他人闻听也纷纷点头,那位耿服耿都司道:“矿税监衙门的人马可不少,万一国舅被打了,又该如何?”
卢应举道:“连德禄无非一阉奴,哪敢对国舅无礼?再说他真要与国舅打起来,那不更好?若是国舅被打了,我看宫里那位,能否眼睁睁看着她堂兄吃亏?不如咱们回衙点起兵来,时刻戒备。若真是两下撕打冲突,咱们就借着给国舅帮忙为名,打进矿税监衙门,一把火先把衙门烧个精光再说。”
众人闻听点头称善,各自回衙禀报,那些手里能掌兵的衙门,便去发令调兵,准备行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之计。
国舅这干人马出了接官厅,直奔城内矿税监衙门而去,那将岸在马上小心问道:“国舅,您难道真要去拿那连公公?连公公到任以来,虽然有些急噪,但却也是为了朝廷办事,这么拿他,恐怕……”
见国舅看自己,他又忙自责:“卑职多嘴,卑职多嘴。”
郑国宝笑道:“没什么。将千户肯仗义执言,也属难得。这个事么,我自有章程。方才要不是跟他们这么说,还不知道要和他们敷衍多久,一群无趣的东西,没的坏了心情。咱们到老连那慢慢吃,再说这事不迟。”
矿税监由于是新设的岗位,仓促间也找不好合适的地方,往往是由所在地的衙门里征用一间,作为矿税监衙门使用。连德禄到地方时,西安府给他找的是个破仓库。那房子年久失修,风一大就能塌掉,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按地方上的官员想,这种房子既不是人住的,连德禄也待不住。到时候就说西安无力备办官署,你还是挪窝吧。
没想到连德禄乃是苦人出身,根本不在乎环境。又命令随行的护兵动手翻修,就那么硬住进去。后来靠搜刮地皮有了钱,又翻修了几回,如今这矿税监衙门比起巡抚都察院,也未必差到哪去。但见连德禄似是早知国舅要来,已然降阶相迎,身后随从的是十几名宫内带出来的小火者,再往后,则是配属给矿税监的护兵。
那些军兵都是从京师三大营中选拔出来的,身强力壮,盔甲鲜明,很是威风。连德禄一见郑国宝当先抢上前去施礼道:“奴婢见过国舅爷爷。迎接来迟,国舅多多担待。”
郑国宝急忙搀起他来道:“老连!咱都是老熟人了,再搞这套,还有什么意思?你如今在这陕西地面上,可算是肥的流油,我今天来,可是专程来打你的秋风的。”
连德禄哈哈笑道:“奴婢只担心国舅不肯贵足入贱地,懒登这个衙门口呢。只要您肯来,奴婢就打心眼里那么痛快,什么钱不钱的,那算个什么事?您把我这矿税监衙门搬空,老奴心里才欢喜呢。”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衙门,其他人随同进入。径直到了后院的花厅,分宾主落座一番引见后,连德禄道:“原来您就是岳不群岳老师?前几天的事,实在是连某失察,岳老师不要见怪才是。这事您放心,包在我的身上。陈神仙那,由我出面去说,那玉女峰你们放心去住,谁敢来夺你的地,自有咱家出面应付,管保不叫岳老师吃了亏去。”
岳不群心头大喜,急忙道谢。华山派如今身无长物,所剩的,就是这一块地皮了。要是连地皮都被夺去,这个门派多半也就会消散于这红尘之中,过不了几年,也就没人会再提起。
连德禄又道:“这事说起来,其实还是跟钱有关。天家信道,四处布施,哪家山上灵验,哪个道观香火旺盛,天家还要给赏赐。又有传言,天家准备看看,天下哪个道观做的好,就要加封那里的观主做大大真人,并请他们进京**,接受供奉,说不定还能出几个嘉靖爷爷时期的陶仲文、邵元节般的人物呢。陈神仙虽然修的半仙之体,如何能不动心?可是他这华山派上有您这一支,便不怎么好看。按他想,便是把整个华山都改成道观,看着也威风,又是一件功劳。到时候报上去,说不定他就真能被请到宫里设坛**,光大华山门楣呢。”
郑国宝从京师来,对这事知道的比连德禄还多些。这事说到底,其实还是母子不合,彼此有龃龉。慈圣皇太后对于小儿子朱翊镠格外宠爱,万历天子当初便有点吃味。后来李太后于愤怒之时,还说过几次要废帝另立的话,虽然多是气话,可问题是万历天子没当气话听。
乃至后来,李太后喜欢的儿媳妇是王皇后,和生出长子的王恭妃,万历喜欢的是郑皇贵妃郑若男,母子间的隔阂就更大一些。加之当初张江陵在世时,皇太后、冯保、张居正这三角联盟关系牢靠,民间甚至有李太后与张江陵私通的流言。靠着这坚固的联盟关系,朝政根本就不归万历掌握。
如今万历终于可以掌权了,回想过去种种受制,连出去玩会,都被母亲威胁要向张先生告发,心里更觉得有气。他张居正能坐个三十二人抬的移动房子满大街横晃,我是您亲儿子逃学玩会都不成?到底您跟谁亲?
基于这种心理,他便找了很多机会跟母亲较劲。比如李太后信佛,万历便信道。李太后既然肯请尼姑进宫**,请乌斯藏的活佛进京传道,万历就要学他爷爷,把道士叫进宫里设坛斋蘸。再加上彼时医疗卫生条件有限,郑娘娘连续夭折了两个孩子,万历也有点迷信,觉得请些道士来做法,能保佑郑娘娘再生的凤子龙孙能健康长寿。
当初嘉靖时,陶仲文、邵元节是得过尚书衔的(待遇,非实职)。那陈伯年充其量,是个在陕西境内很能吃的开的社会活动人士,距离那尚书衔或大真人封号还很遥远,有这个机会他不激动才怪?因此这玉女峰地产之争,便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连德禄对这段过往也做过了解,知道这事从公正角度看,实在是华山气宗的人不作兴。先来个刘备借荆州,后面还敢去办假地契,所以才写了那封信,想要来个和平解决。但千算万算,他怎么也算不到,这事里牵扯到了郑国舅,这便不是他能干预的范围。
他与郑国宝是老交情,这矿税监使的差使,还是当初郑国宝替他讨的。要不是国舅爷一句话,他老连说不定早就被贬到浣衣局,等着腐烂发霉了。也是西安府的人不明内情,才闹出了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笑话。
连德禄两下权衡,真相、公正、陈神仙,显然不如交情、前途、郑国舅来的重要。因此他掉转枪头,反戈一击,陈神仙就剩下含血喷天的份了。
郑国宝在旁敲着边鼓:“岳老师那华山派收入微薄,日子过的苦啊。我看着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老连你既然在这,便也给他想想,有什么发财的买卖。要用本钱,从我这出。”
岳不群心中感激,“国舅使不得。我岳某何德何能,赖您出手,帮我保住祖宗基业已经很感激了,怎能再劳国舅破费。”
第七十章女兵痞
郑国宝道:“岳兄,您这话就说远了。好朋友之间,自然有通财之义,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只是我不能久在这里待,很多事,便只得拜托连老公公了。”
连德禄笑道:“这是自然。既是国舅的朋友,那便是连某的贵宾,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到这矿税监衙门来找我,我定然尽力而为。”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人将酒宴设摆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郑国宝道:“老连,我在接官厅那,可听见这陕西大小文武衙门的人都在骂你,看来你干的不错。我回头在本章上,定要为你重重记上一功。”
连德禄全不在意,“全靠国舅栽培。还是您当初说的好,做这矿税监使,便是个挨骂的差使。若是谁做这个差使,弄到有口皆碑,那便该活活打死。证明他根本没敢动士绅一根手指,派出去也是白费。谁要是惹来士绅官府骂不绝声,百姓指为酷吏,那便是真为天家出了力了,流了汗了,便是天大的忠臣。这话我可没忘,自然也就不敢徇私。该收的商税我收,不该收的我也收,那些富户们,快两百年没怎么交过税了,也该他们交点真金白银出来了。”
岳不群一旁听着才知,原来这矿水监使在地方上的行为,幕后谋划人,居然就是这位国舅。想那些官员向国舅告连德禄,那不是自讨无趣?郑国宝道:“难为你老连记的还那么清楚,不容易啊。你这差使与一般人还不同,陕西这靠着三边。三边年年吃着几十万的京银,管事文官又要漂没,太麻烦了。若是从你这支银子,方便又不耽误事。因此你这要是心慈面软,拉不下脸来收钱,三边那可就要出大篓子了。”
连德禄道:“谁说不是呢。这监军太监老梅,说来也是咱的熟人。可是他做事啊,真是没法说。把个差使当的颠三倒四,却把麻烦都推到我这,要不是碍着老情面,我非跟他急不可。”
就在此时,只听外面阵阵人喊马嘶之声传来,还有呵斥骂人之声。连德禄一拍桌案道:“来人啊!去外面看看,什么人胆敢喧哗,难道不怕冲撞国舅的虎威?”
将岸在外面也布置了锦衣卫防卫,未曾想到真就出了问题。此时不显示忠心,更待何时?只见将岸起身道:“国舅与连公公放心,些许小事,交给卑职处置便好。包准让那来捣乱的贼子,一个也逃脱不了。任是再强的贼人,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拿他们,不废吹灰之力!”
岳不群也抽出剑来,吩咐道:“华山派门下,保护国舅与连公公。”高根明等四人各自抽出佩剑,起身警戒。
按这些人的想法,这是西安府城,陕西省的治所。能出的了什么大的闪失?便是那脑子被门拍过的响马,也绝不会在这个地方打劫。最多无非是些爆民闹事,或是简单的斗殴而已,因此便乐得在上官面前表演一番。
此时却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铠甲磨蹭发出的铿锵之声,有一个略嫌沙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好大口气!我倒要看看,在陕西地面上,谁敢拿我们苍头军?”
随着说话声音,门帘掀动,一个全身套着红夷板甲,头戴全盔,下着腿甲、铁靴之人闯了进来。在来人身边,乃是十几个同样身着全甲的护卫。
郑国宝以及他带的人,穿的都是红夷半身甲,脸上也不是全盔,与这些人打扮,颇有出入。这干人的头盔挡住面目,看不见五官,那盔面做的如同鬼怪之形,让人看了就心里发毛。
为首之人那甲胄打的甚是用心,甲胄银光闪闪,表面闪烁金属寒光,做工精细,乃是全手工打造,便是火枪打上,也难以洞穿。这种甲胄若是到了日本,便可被称为当世具足,或者南蛮胴具足,防御力惊人,但是价格也不便宜。没想到西北之地,居然还有人穿戴的起这样的甲胄。
郑国宝的人本来都在花厅里其他的席上喝酒,听到动静时已经起身备战,转簧手枪都提在了手里。此时见这些不速之客闯入,便将枪一举,对准了这干不速之客。
那为首者对那些快枪,仿佛没看到眼里,高喝道:“连公公,我们在宁夏饿的眼睛发蓝,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你这倒是发了横财,怎的一下子,多了这许多红夷短铳?多半是军卫上有不肖之徒,偷出来私卖的吧?这等军械,你拿着没用,不如都归了我们苍头军吧。”
郑国宝听了暗笑:这人倒有点意思。见东西就要抢的风格,与我倒是有点相似。只是你抢到我头上,难道还有了便宜不成?听对方说话的声音,虽然带着几分沙哑,但总体来说,还是偏向柔和,暗想:这是个娘娘腔,还是个妹子?
他正想着,那位连德禄已经开口道:“哱云小姐,不可胡闹!这里不是你的宁夏镇,而是西安府。乃是个有王法,讲规矩的地方。你带着你的苍头军就这么闯进来,难道是要学那刀客劫库不成么?往日你胡闹一些,我看在你爹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今日国舅在此,容不得你胡来!”
郑国宝闻听才知,这一身泰西盔甲的,果然是个女将。哱云?这个地方姓这个姓的武将,好象便只有宁夏镇副总兵哱拜?难道是那贼子的闺女?
郑国宝前世属于历史爱好者,对历史的了解程度,基本是不在二五眼以上,也不在二五眼以下的水平。但是万历三大征,好歹是听说过的。三大征里,哱拜这一征,也是有点印象。
他记得这老贼有好日子没好过,带兵造反,杀巡抚、杀总兵,还勾结套虏诸蛮,想要里应外合,二次当带路挡。总算是李如松作战有方,将其击溃,哱家全家被灭,为朝廷灭了一个毒瘤。但是其制造的混乱,前后历时颇久,军民被害者数以十万计,损失的军饷内帑更是难以计数。
对于这样的混帐,他自然是想要除之而后快。但是哱家在三边,已经形成了将门的雏形,各路统兵将领,多是哱拜的老部下、干儿子。他的号召力大,部队战斗力强,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把事情变的更糟。
郑国宝又不是那种知道谁是恶人,便不惜代价,不讲手段去杀的脑残穿越者。那样根本就是自讨苦吃,杀肯定是要杀,但是方式方法一定要选好,否则就起不到节约军费,减少伤亡的目的。只是一时间,他还没想到很好的方法处理,才暂时搁置。没想到,今天就有哱家人找上门来,看这意思,这还不是第一次?
初时,他听到那女子的声音,还想着这女将生的相貌如何,盔甲包裹看不出体形,但是应该不胖。这个头倒是够高,尤其是两条长腿,看那腿甲的形状推测,腿形似乎还不错。可惜隔着甲,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个边腿比起云腿来,不知道孰者更胜?可是一听是哱拜的女儿,便没了兴趣。
先不说哱拜的反贼属性问题,单说他是个蒙古人,那哱云再好,也不过就是保日其其格二世。既然田伯光已经光荣牺牲了,自己就没必要再去送死。因此便收了旖旎念头,只想着看这事如何了结。
哱云哼了一声“连公公别拿大话压我。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道人饿了得吃饭,渴了得喝水。我手下的儿郎们得拿钱回家养一家老小,憋急了去清楼,完事得给钱。如今京银拖欠,军饷不济,不找你这连财神要钱,我们找谁要钱?要是当兵的没军饷都燥了,这个责任谁担?国舅?国舅又怎样?国舅就不让人吃饭了?我倒看看,国舅能把我哱云如何。国舅在哪呢?”
第七十一章被调系了
她边问边找,一眼看到一位身高体健,英俊潇洒的锦衣公子。头戴无翅乌纱,身着飞鱼服,手摇折扇正在看着她。见此人身边,有十几名魁梧锦衣,持枪护卫。多半这人就是国舅?要知郑国宝本来卖相就好,身边的护卫又一个个面目狰狞,正所谓红花绿叶配,有这几位凶眉恶目的锦衣衬托,国舅的相貌便更加英俊。
那哱云本是个脏话随口而出,乃至说起票院都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的女兵痞,但此时一见郑国宝,却觉得心口仿佛被谁轻轻打了一拳,莫名的怦怦乱跳。头上又好似挨了一记狼牙棒,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乱响,只剩下:这国舅这么年轻,这么俊。这一个念头,来回浮动。
这两人彼此之间一言不发,互相僵住,连德禄急忙道:“哱云侄女,见了国舅怎的还不行礼?想是你甲胄在身的过错?那好歹也要拜见一下,报个名姓啊。”
他转头又对郑国宝道:“这是哱拜副总兵的宝贝丫头,许了宁夏卫指挥佥事总兵麾下镇虏营游击土文秀为妻。她是个蛮人,不懂汉家礼数,国舅不要见怪。”
他本是开口圆场,哪知那位哱云小姐并不领情,反而怒道:“连公公,你说啥呢?谁是土文秀的婆姨?他娶我了?他还是睡我了?你是听说了?还是看见了?我如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别人的婆娘?怪不得你是个没卵子的阉货,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晓得信口胡说别人的坏话,再敢说这种话,当心姑奶奶马鞭不认人。”
她这几句话一骂出去,人便也仿佛回了魂,迈步朝郑国宝闯去。练天风这位杀鞑子爱好者,当即便要抽剑迎上,郑国宝一摇头,对身边人道:“大家都让开,哱小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不会害我。哱小姐,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哱云这女兵痞身材修长,比郑国宝还高出半个脑袋。只见她来到国舅面前,伸手摘了那鬼面头盔,朝后一扔,又将那束发绢帕解下。但见一头金色长发随意披散开来,肤色洁白如雪,妙目蔚蓝如同宝石,配上那高鼻小口,堪比后世西洋明星的绝色美人。
这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容貌充满异国风情的美女兵痞,朝着郑国宝咧嘴一笑道:“我叫哱云,我爹就是哱拜。我是个粗人,有啥失礼之处,国舅爷多多担待。”
郑国宝也被这哱云的姿色所迷,片刻之后才道:“哱小姐,你家里谁是泰西夷人?”
哱云摇头道:“我家是蒙古人出身,但嘉靖年我爹归顺,从此安心做大明百姓,没有过泰西人。我们那里只来过一个泰西制甲师,我身上这甲胄,便是他的手笔,国舅你为什么问这个?”
郑国宝闻听,感慨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哱小姐,令尊不容易啊。”
哱云却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俏皮的一笑道:“我爹为大明啊,不知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立下了天大的战功,结果,你们还要卡我们的军饷,让我们的儿郎没有饭吃,国舅你来评评理,这件事谁对谁错,你说了就算。你若说我不对,我就给连公公磕头认错,也没话说”
她平日里跑马射箭,骂街动刀,兴致来了也和人赌上几把,除了不找女人,与普通兵痞没什么两样。那土文秀自从被哱拜许婚后,就算倒了血霉,只要被哱云看到一次就打一次,打到土文秀最后干脆引本部一支人马到外边的堡垒去驻屯了。要不是跑的快,怕是不等成亲就要被活活打死,宁夏镇军民人等三十万数,几时见哱大小姐肯低头跟人说小话?那拙劣的嗲气,又是怎么回事?
连德禄心道:不好。哱云这女兵痞,平日里嚣张跋扈,今天怎么一见国舅就转了性?难道她现在又添了**的毛病?土文秀麾下也有数百精锐,要是真被国舅带了绿帽子,以他的性格,非要纠集部众前来寻仇不可。因此急忙咳嗽一声道:“大小姐大驾光临,到底所为何来?”
哱云却不理他,而是对身后那十几名护卫道:“快点过来,为我解甲。”她这全身甲防护力好,但是穿戴解除都不容易,那十几个护兵此时也摘了盔,也都是些女子。可大多是塌鼻梁大饼脸的模样,衬托之下,更让人觉得哱云小姐如同天女下凡。
等到解了甲胄,露出里面大红色紧身靠袄,大红皲裤,外面连裙子都不见一条。这种打扮,在明朝时,已经接近于穿着**去见人了。可是这哱大小姐毫不在乎,脱了甲胄后,很没风度的伸了个懒腰“穿着甲,累也累死姑奶奶了。”
她这双臂向后一伸,胸膛一挺,让那对高耸的山峰,一阵乱颤更加惹眼。她也不往心里去,将手朝前一推:“茄子书生那边闪闪”,把岳不群向旁一扒拉,接着就这么迈着那两条滚圆结实的长腿走到郑国宝身边,用手在郑国宝脸上摸了一把,“真滑溜,和我们这些边塞上的苦哈哈是不一样”,胳膊朝郑国宝的肩头一搭,“国舅,你身边没人吧。来来咱们坐下说话。”
方才岳不群运起紫霞神功,脸上紫气云现,被说成茄子书生,倒也不是没道理。可是他看这大小姐的做派,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酒店里**卖唱女的恶少派头,难道堂堂国舅,居然被女人调系了?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明朝凡是地名里挂个镇字的,基本都是大兵营。宁夏镇军民号称三十万数,但是其中,光是镇守营兵及客兵就接近七万。再加上军人家属,军余等等,这数字就接近二十万了。在那里,要想学使刀杀人,骑马射箭,都不算什么困难事。可是要想学着谈恋爱,尤其是一个大姑娘,如何向自己喜欢的男人示爱,那却难如登天。
在整个三边地区,男女比例都失调到让人发疯的地步,哱云更是从小就当男儿养。因此她如今想要当好一个姑娘,却也不知该怎么当法。军卫上的男人,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也就一个办法,按倒之后,剥光衣服硬上。
为了保证自己不被不喜欢的男人硬上,她才从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再加上哱拜的名声向来与慈善无缘,因此也就没人敢来撩她。可是今天,她见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却也就想不出该用什么办法表白。
在她的记忆里,男人对待女人也无非就那几招,说几句轻薄话,然后动手动脚,再然后就是往地上按。按说女人对待男人,用这几招应该是一样的。可是这这么多人,剥光了硬来,似乎不大方便啊。
她思来想去,也只想起了当初宁夏镇来的那对卖唱的父女,以及自己的大哥哱承恩,怎么让那卖唱姑娘怀上哱家骨血的事。因此便学着她大哥的样子,坐到了国舅身边,至于旁人眼珠子掉一地,她也全顾不得了。
郑国宝见她主动来投,心道:那这便怪不得我了。哱拜将来要造反,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可能做自己的姻亲。不过要是她肯送货上门,先来当干粮嚼一嚼,也没什么意见。
因此便也大方问道:“大小姐,什么对错的,说这个话,远了。无非就是点小误会,如果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就太严重了。你还是坐下,好吃好喝,再好好聊聊。不知大小姐,可能用酒?”
哱云道:“这说的啥话?不喝酒,那还叫边军上的爷们?啊不是,是边军上的姑娘?来来,国舅,我先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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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生变(四更第一更)
连德禄那旁看不下去,只得咳嗽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哱云这才说道:“也没啥。我们宁夏那里开不出饷了,儿郎们揭不开锅,闹饷闹的厉害。我到了固原,梅老倌说这事他不管。让我找你想办法。那我也只好带着苍头军的儿郎们,来你这里搬银子喽。不过我现在要先和国舅爷喝几杯,说会话,连公公你派人去盘银子吧,我不急。”
前文已经说了,宁夏镇那边,经济条件不算很好,又有苍头军这么个吸金大户,更嫌艰难。而且苍头军说来,还是哱拜的私兵,朝廷没义务养他,因此哱拜便要侵吞其他各路营兵的军饷,来帮衬自己这支家丁的军饷。
另一方面,他又对官兵说是军饷军粮,都被朝廷里的人给贪墨了,所以我们才要饿肚皮。我哱拜是个讲义气的人,宁可自己饿着,也不能饿着儿郎们,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帮你们请饷。他三边之地名气大,深得军心,于他这手段,也有关系。
他这样一搞,导致宁夏城内,官兵对朝廷的看法更加糟糕,军队不满情绪高涨。梅子春为人暗弱,想的只是息事宁人,对于哱拜打着为边军讨饷,实际中饱私囊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个放纵姑息。
但是哱家内部,也分为几个山头,哱承恩是长子又较为得宠,可是哱承宠却是哱家的斡赤斤,意为守灶者。按照蒙古幼子继承制的风俗,他应该继承家里的主要财产以及兵力。可哱云在三兄妹里武艺最好,也最能领兵,冲锋陷阵折冲御侮,还要看她这女将的手段。因此在家中也是极为骄纵,几路人马分庭抗礼,互相争斗也就再所难免。
往往是哱承恩的人马来讨过了饷,哱云又带着人来为边军讨饷,让梅子春更难应付。这里涉及到苍头军内部利益分派,谁占上风等问题,一个平衡不好,怕是就要成为这种家族内斗的牺牲品,大意不得。因此梅子春,索性使了一手嫁祸江东,把问题都转嫁到了连德禄这,让他们只管去找连公公要饷。至于连公公肯不肯给,那便不干自己的事了。
连德禄在这事上,也不是没吃过亏,因此对梅子春的意见也不小。尤其这回国舅还在自己这,闹了这么一出,地方上的骄兵悍将出入税监衙门,如入无人之地。简直让他颜面扫地,生怕国舅认为自己软弱无能,搞不定地方,到时候只要一道密折上去,这矿税监便得换人。
那哱小姐,对这一切倒是全不在意,如今的她,便是连能否收到钱,都已经看淡了。大不了,就带着手上几百儿郎去外面做几票没本钱的买卖,怎么也能对付过去。钱怎么也是能弄来的,倒是这国舅才是活宝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先不提他的家世身份,单说这么溜光水滑的后生,在边塞上,就是稀罕人物。宁夏那几十万人里,就没见过一个有国舅顺眼的。
这边塞是苦地方,面朝黄土背朝天,再不就是茫茫沙漠。盛产的便是满面虬髯,身高力壮,脸色黑红的关西大汉。最多有些读过诗书的书生,独没见过国舅这种富贵潇洒的人物,哱大小姐仿佛狼看到了羊肉一般的模样,也就不足为怪。
那郑国宝是何等人物?应付起哱大小姐这种女兵痞还用的着费力?毕竟对比这种糙人,国舅这出身京师,混迹于名门闺秀房里的人物,才是真正的技术流。开始时,被这女**的举动闹的有些不知所措,等适应之后,就让哱云明白什么才叫差距。不过几个小动作,再搭上几句轻薄话,就让哱云心跳脸红,四肢发软,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整个局势已经由女兵痞调系国舅,变成了国舅主导局势。
这也得多亏哱拜是嘉靖年投的大明,到如今已经过了几十年,哱家的第二代,已经成为了高度汉化的蒙古人。尤其在生活习惯上,已经无限接近于汉人。这也导致,哱云与保日其其格除了外貌以外,其他方面也有诸多不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洗澡。
她若也是一生也只洗三次澡,那味道,郑国舅别说喝酒搞小动作,怕是连坐都坐不住了。如今这姑娘一来身材堪比世界名模,二来生的不输后世欧美女明星,三来就是她身上那股非兰非麝的香味,甚是好闻,因此被这美女调系,于郑国宝而言,算的上是一种极大的享受,而不至于是刑罚。
那一干锦衣固然看出风头,那十几名护卫女兵,又如何看不出自家大小姐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方才那份剑拔弩张的劲头,却已经一扫而光。连德禄强笑道:“来人啊,到后院盘银子,让哱大小姐带着走。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我可不敢多留。”
哱云此时脑子里只想着:这里的人怎么那么多?当真该死。我得什么时候才能逮到机会,把国舅按在地上剥光了衣服啊。听说那事挺疼的,不过到时候咬牙忍忍,大概就能过去,就是不知道国舅的本事如何。这辈子睡上一回皇亲国戚,也够本了。对于其他的事,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自己的右手拿着酒杯,左手被国舅在桌子下面握住,还用手指头在自己的手心里划着圈,仿佛是在自己心上挠啊挠的,弄的心里痒痒的,连德禄说的什么自是一句都没听见。
连德禄见哱云不答,只得以目示意,命身边的校尉赶快去点检银两,赶快把这女人送走再说。要真在税监衙门和国舅勾搭上,将来土文秀非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衙门不可。哪怕这两个男女真要混到一处,也得让他们换个地方再说。
那校尉是跟了连德禄好几年的,为人精细,一见连德禄的表情已然明白,点头出花厅。连德禄方长出一口气,却听外面那校尉高喝道:“你们什么人,怎么到这来了?赶快出去,你们大小姐在这……”话音未落,接着便是一声惨叫传来。
这一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苍头军是无法无天不假,但是他们却对哱家人的命令绝对服从。有哱云在这,怎么可能还有人动手伤人?这一声惨叫,也吸引了哱云的注意力,要在往常,她肯定是先护自己手下的儿郎。但如今,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国舅会不会因此迁怒到自己身上?因此她发作的比谁都快,高喝道:“何人胆大,敢闯到这里来伤人?拉下去砍了,把人头拿进来!”
她这命令喊出去,十几个女兵护卫正要一个接一个的将命令传达下去,却见有一群人闯了进来,为首之人一身缟素,高喝道:“莫叫走了郑国舅!莫叫走了老阉狗!”
第七十三章激战(四更第二更)
王诚出身三原王氏,乃是实打实的名门大户出身,吃喝不愁,衣食无忧。按说即使是靠着祖先的家产,也足够他锦衣玉食一辈子,用不着做这杀头灭门的勾当。
只是正如那位一口大明药丸的练天风一样,王诚也认为大明朝走到了尽头,只是练天风想的是,如何给这个王朝延续生命,而王诚想的则是砍掉重来。
因此他是属于日月神教中极少数衣食无忧,却又主动投身反明事业的人物。他幼读兵书,又习武艺,属于文武双全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但是越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越不容易受到重用。尤其他行事上不讲程序,不请示教主,就敢自己做主,这更是犯了大忌。
因此黑木崖上的交椅里没有他的份,只把他打发到陕西老家做个长老,还有个田一飞与他争权,也让他空有大才,难以施展。开始时,又是锦衣又是苍头军的,确实把这些人吓的不轻。不过王诚根据情况分析,觉得似乎不是拿人的,否则必然要关闭城门,全城大索才是。多半又与前几次一样,是苍头军来拿饷的,至于锦衣卫,或许只是手头素了,便来个大巡街,搞点钱使。
按他的想法,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等到苍头军撤了之后再起义不迟。等到听说是国舅到来,他更是觉得,这种机会得妥善利用,不可操之过急。如果说原来的战略就是单纯的劫饷,现在则应是如何活捉钦差。要实现这个目标,自然不可冒失。
可是田一飞报仇心切,已经等不下去了,尤其又有范无咎在队伍里捣乱,只怕等到苍头军撤了后,他还会找出别的理由,来阻挠起义,因此他果断下令,起兵!
日月神教在陕西的管理模式十分诡异,于长老外,另设一驻陕办。二者关系上看,驻陕办是受长老领导,但是从实际上看,平日里的管理都是驻陕办负责,而且驻陕办主任直接对总坛负责,而不对长老负责。有权撤换驻陕办主任的,是黑木崖,而非陕西长老。
这种管理模式,类似于朝廷上的巡抚与总兵,但是巡抚身上大多有总兵以下便宜行事的加衔。否则的话,便会导致令出两门,事权不一。如今日月神教的情形就是如此,往日里田一飞服从指挥还好,今天他果断翻脸,王诚发现,自己还真管不了他。
参战部队上看,来的又都是陕西的刀客,那基本都是田一飞的朋友,而非王诚的友人。或者说,王诚的举止作派,也注定他脱离了基层,不大可能与下面打成一片。要知世家就是世家,巨室就是巨室,哪怕是他刻意要做个草根,也与天生的泥腿子不同。
在陕西这边,王诚一直有一个不沾泥的绰号,这自然也能看出,他与下面的教众有多大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对于维持神秘和权威自然有好处,但是也导致了他掌握不住部队。结果田一飞一声令下,下面的人全都肯听,王诚也阻拦不住。
田一飞带着百十名心腹刀客直闯矿税监衙门,本拟要血战一番,才要杀进去。没想到方才那些苍头军闯门,衙门的驻军不敢与这些兵痞争斗,退到一边。见这些人来了,肆无忌惮的向里闯,只当他们也是苍头军,便也未过问。
这也是苍头军来源复杂,军装混乱,因此难以辨认的缘故。居然被他们一路混了进去,若非那校尉呵斥,怕是还要任他们朝里混。田一飞见索性翻了脸,便也就不管其他,拔刀吆喝一声当先杀了进去。
等到他们举着刀杀进厅堂来,便是谁也晓得不对。郑国宝虽然没什么武功在身,但好歹是做过文混混,跑过江湖的,倒也没傻眼。二话不说,一脚踢翻了桌子,高喊道:“保护本国舅,杀乱贼!”此时他与哱云的手还扣在一起,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将哱云向身后一推,“老实待好,别乱动,留神伤了你。”
他这种动作和语言完全是出自保护女性的本能,未做任何思考就做出来的。可是哱云看来,却觉得心头第二次被打中了,只是这一拳比方才那拳,可重多了。
她母亲怀她时,自陈梦到苍狼入梦,这于蒙古人来说,乃是最为尊贵的吉兆。前者怀哱承恩时,梦巨豺入梦,便让哱拜兴高采烈,暗生不臣之心。这一听说苍狼入梦,就更是欢喜的不得了。因此哱云从出生后,就格外受宠,除了教授武艺外,更给了她六百苍头军的兵权。
但是作为边将的女儿,哱云从十几岁便临阵杀敌,浴血疆场。想当初与套虏作战,哱拜一时不查,被围困起来,几乎就要阵亡。是哱云带着亲兵队冲上去,她亲手砍翻了六个敌人,身带数创,把老爹从死人堆里背了回来。
她天生神力,武艺又好,领兵打仗的本事,比她的兄弟全要了得。除了那次,每次作战时,她皆是一马当先,几时有人会对她说什么老实待好别乱动?相反只会告诉她,何处的敌人顽抗,请大小姐带人赶快过去。在边塞这种地方,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都是常态,她这女兵痞,谁肯拿她当个女人?
今天这位国舅爷,是第一个拿她当个要受人保护的小女人,主动用身子掩住了她。这女兵痞只觉得眼眶一酸,暗道:这大厅里怎么有那么多沙子啊。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手上使力,就把郑国舅扔到了自己身后,“好好看着,我怎么杀人。本小姐看上你了,我不死,谁也别想动你一根头发!”
郑国宝腰里那两把手枪被她抄在手中,也不看她瞄准,只是随手两枪,两名刀客便应声而倒。如今这转簧枪在边军里虽然不普及,但作为高级将领,哱拜手上还是有几支的。自家女儿既然喜欢刀枪,自然也有机会跟着操练。哱小姐枪法号称三边无敌手,今日一出手,便发了利市。
只是大厅地方有限,来不及从容射击装弹,发射之后,就将枪一扔。抽了大汗弯刀,就与敌人接阵。岳不群等人,此时也与杀进来的刀客打在了一处,整个大厅便乱做了一团。
岳不群打这种乱仗,倒是不怕,自己这边固然是江湖草莽,对方又能好到哪去?两下破簸箕对烂扫帚,他脸上紫气升腾,剑出如风,三个刀客还敌不住他。
而那些锦衣卫先是用手枪一阵乱射,接着便抽出绣春刀结成阵势,往来冲锋,势不可挡。这些人都是卫里仔细选拔出来的精锐,战斗力非同小可,手上拿着军械,又有阵势。对付这些武艺高强,却无兵阵的刀客,还隐隐占些上风。
比他们更难对付的,则是那些苍头军女兵。这些都是哱拜从家将家的女人里精选出来的,个个身强力壮,忠诚无虞。加上严格训练,又是打老了仗的部队,这些刀客比起她们,便显的不够看了。尤其这些女兵,刚才可不像哱云那样脱了甲胄,只见这些女人戴上鬼面盔,抽出刀来,不管不顾,随意挥砍,如同砍瓜切菜相仿。那些刀客们便被砍的尸横片野,血流成河。而他们就算偶尔能堪中对手,那西洋板甲质地精良,也难以造成伤害。而那些女兵又有阵势,彼此之间配合默契,一个冲锋,就把这一百多人冲了个对穿。
田一飞只看的眼睛冒火,自己的亲信部队,怎么会这么不经打?眼看着一个太监,一个皇亲国戚就按不住了?虽然对手里有个华山掌门岳不群,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一个人在这种场合又有什么用?那些铁甲兵和那个大个子女人是怎么回事?那女人一人一刀,与一个使剑的汉子,就成了国舅面前的钢铁长城,任谁也冲不过去。尤其那女子,抽冷子还放一枪,此时在她身前,已经倒下五六个人,国舅的毛都没伤到一根。
眼看杀国舅无望,又见那连德禄身边没有几个护卫,田一飞一声长啸,舍了面前的对手,直向连德禄杀去。他身上有一件皮甲,比起那只有布衣的同伙还好一些,加上他泼了性命,其他人也拦不住他,居然真被他杀到连德禄身前。
那位连公公靠在墙边,无处可逃,田一飞狂笑道:“老阉狗,你给我纳命来!”哪知那连德禄一声长叹,“本来以为到了今天这地步,就不用我自己动手了,你这猴崽子非逼我破规矩。”
田一飞手中刀还没举起来,连德禄已然出手,右手挥出随即收回,快如闪电一般。田一飞眼前只一花,接着便怪叫一声,踉跄而退,一口单刀在眼前乱挥,两眼紧闭,鲜血流淌。却原来是方才一招之间,被连德禄伤了眼睛。
郑国宝那边高喊了一声:“好一手葵花宝典!老连,行啊,这些年手脚还那么利索。”
连德禄一招伤敌,也不追击,只拿了手绢擦手,朝郑国宝打躬道:“不行了,好久不练手生了。国舅见笑。”
第七十四章 令行禁止(第三更)
此时整个税监衙门已经从方才的混乱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来的不是苍头军,而是叛贼。警备力量马上被调动起来,衙门内外,喊杀声、铳炮声大做。本来王诚操练了二百长枪兵,认为这是可以一锤定音,逆转胜负的杀手锏。可是这部队不是在哪都能用的。
这西安府的街面不宽,部队展不开,长枪阵的方阵根本摆不开,只能顺应地势,摆个长蛇形。而那大长枪不比短刀,随身带不了,都是回家拿。等到拿了长枪出来,税监衙门已经醒过味来,关上了那木头大门,墙上有兵士守卫,手中拿了火铳,朝着这些长枪兵便打。
哱云方才稳定了局面后,也命令自己的扈从女兵放穿云炮报信。她的六百苍头军,大多驻于街上,见了穿云炮,只道是自家大小姐与人打群架吃亏。这帮人平日里是横惯了的,只有自己欺负人的份,从来没有受气的时候。一想到大小姐可能吃亏,便怒不可遏,纷纷赶了过来。结果正与来攻打税监衙门的魔教叛军打了对头,二话不说便杀到了一处。
要说这苍头军以蒙古人为主,还有回鹘人等等,汉人略少。主体上的作战风格属于能骑善射,长于野战跳荡,与嘉靖时代马芳的部队作战风格十分接近。这种街巷战,算不上他们的长项。可问题是苍头军名声在外,关中刀客听到这三个字,骨头就发软,腿肚子就朝前。一听说是与苍头军打,先就折了三分士气,那长枪兵刚摆出来,先是挨了火铳,接着就由挨了乱箭。这些部队身上又没有甲,登时就倒了一片,后面的长枪兵,发现举着大枪跑不快,想发动冲锋都不容易,便扔了枪就跑。
王诚见这一战果然打糟了,不由骂道:“都是田一飞成事不足,非要此时起兵,结果遇到这支杀神,驱市人以战,如何能胜?”
范无咎在旁附和道:“是啊。王长老智胜诸葛,才超孙吴,攻打税监衙门还叫个事?都是时机选的不好,咱准备的还不充足,这才吃了苦头。”
王诚道:“此一番我回去,定要向东方教主力谏,事权归一,不可再这样令出多门了。都怪那些小人,谗言祸主,到如今,让我神教大业受了挫折。如今已经打草惊蛇,若是这次打不破税监衙门,怕是就再也没希望打破了。”
范无咎道:“长老您说的对。可是如今苍头军到了,怕是不好办啊。咱的人哪是这帮杀神的对手,上去是送死啊。”他嘴里敷衍,心里想着该怎么才能跑路,如今连苍头军都到了,再硬顶的,那是傻子。
就在这时,却听各处信炮连发,不多时就有探子来报,却是西安城内各文武衙门的部队,都已经朝税监衙门杀来,请长老早做定夺。
要说王诚之前的分析,不是没道理。单纯一个连德禄,那些衙门未必肯真心来救,很有可能是敷衍了事,坐观成败。但是如今衙门里,多了个国舅爷,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郑娘娘从来就不是一个讲理的贤妃,也做不到不护短,不包庇家人,万历天子也不是什么亲近大臣,疏远外戚的明君。若是郑国舅被乱民打死,那么郑娘娘肯定不顾一切,也要陕西官场付出代价。万历天子也肯定会全力支持,即使不至于所有官员全都完蛋,但是起码也要有一半人做好丢官的准备,而这一半人里,则要有不止一半的人,做好丢脑袋的准备。
这些官员都是聪明人,没有哪个是愿意与国舅同归于尽的蠢货。因此一听说税监衙门被攻打,哪还敢怠慢?各自衙门不管有兵没兵,都要派人去救。这救的出来救不出来,是能力问题,救不救是态度问题。如果事后郑娘娘听说哪个衙门没出手,你说她会怎么做?反正这些官员们可不想去测试一下娘娘的容忍程度。
之前大家本来就做了趁火打劫的准备,部队已经集合起来,此时再调动就方便的多。除了抚标营,总兵衙的亲兵队等等有战斗力的武装不提,连西安府衙门的衙役、税课局的吏员、几个仓库的库丁都被动员起来,一支规模庞大,统属混乱,战斗力低下的救援部队,朝着税监衙门便冲了过来。
将岸的锦衣本来是放在外面巡逻的,此时已经先于各路援兵到达,与魔教的部队进行了一番接触。虽然进展不利,连连败北,但问题是魔教的人马斗志却越发低落。他们没有后援,势同孤军,如果一会城门关了,便是攻进税监衙门,也根本无法带钱转移。因此,请求撤退的声音越来越高。
王诚道:“都说的什么话来?田头领还困在里面呢,咱能不管他?现在打进税监衙门,活捉郑国舅,拿他为人质,还有一线之路。再说哱家的人也在里面,只要抓住他们的人,就能让苍头军撤退。给我顶住,接着冲。”
他的话从道理上看,倒也是正确的。如今仗打成这样,已经不是想撤就能撤的。此时撤退,怕是家底起码要丢掉九成,他怎么舍得?日月神教在陕西的教徒不少,但是能拉来起义的不多。毕竟此时老百姓还能吃的上饭,自耕农也还没有大规模破产,作为经济主体的他们还能维持生计,这个帝国从大势上看,运转还算正常。那么真正能拉出来造反的,就这一千多人,换句话说,这全都是日后成就大业的种子。
如果在这一战,就把种子都赔进去,那日后陕西还靠什么起义?如今河南举兵就在眼前,等的就是这一笔军饷。军饷不到,耽误了大事,再把陕西的家底赔上,神教好不容易等来的大好局面,就彻底玩完了。
只是他不能掌握部队的弊端,在此时展现出来。如果田一飞发话打,那么这些刀客好歹能有六成人肯给面子,王诚发话,却连一成人肯听的都没有。那位刀客里的小老大闻听顶住的话,不由骂道:“娘的。要顶,你怎么不去顶?我的人都要死光了,再顶,我就得赔光老本。你愿意打,你打,我可要撤了!”
王诚见他果然去吆喝部众,不由怒从心起,这陕西的教众也太过无法无天,难道他们就不懂什么叫军令如山么?当下他大喝道:“临阵抗令者,死!”劈手便是一锤,那位小老大没想到王诚真敢动手,被一锤砸中后脑,顿时了帐。
可这一下也桶了马蜂窝,这位小老大人缘不错,有几个小头目与他平日就交好,更有许多小头目早就想撤。见第一个提出想撤的被砸死了,便想到:此时不出头,待会我们怎么撤退?
我大明百姓比之泰西洋人聪明许多,无师自通的便领悟了说话的道理。尤其王诚在部队上又无威望,这些人并不怕他。此时便一起鼓噪道“王长老胡乱杀人,好无道理。”
“他有什么权力随便杀人?我们的人事关系在驻陕办,归田头领领导,受田头领指挥,他有什么权力执行军法?反了反了!”
“咱们去黑木崖讲道理,坚决不能接受这种瞎指挥。”
第七十五章肥羊拱门(上)(第四更)
“由于日月神教基层教众觉悟高,组织性纪律性强,坚决与王诚这种破坏圣教指挥体系的行为做斗争,使王诚阴谋掌握陕西教众,与总坛搞对立的计划破产。由此可见,我教自实行竞选教主制以来,教众对总坛拥护性大为加强,任何妄图对抗这一制度,恢复世系制的行为,都是不得人心的,将被钉在黑木崖的天刑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引自《杨莲亭对陕西矿税监攻击事件的总结发言》。
王诚的阴谋是否破产以及他是否有阴谋另说,不过当时的情况,却是整个日月神教的计划,完全都破产了。那些关中刀客本就是长于个人械斗,而不利于军阵撕杀,更别说,如今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官健,而是横行整个三边的苍头军。墙头上,还有官兵随时开枪,从一交手,这些刀客们便处于不利的地位。
等到那几路杂牌军纷纷来援,这些人就更没战斗下去的勇气,因此借着这机会,发一声喊,各自突围,千把人马乱做一团,自相践踏的伤亡,远高于官军造成的杀伤。
王诚看的两眼冒火,可身边又没有可靠的亲兵队,即使想要杀几个溃军阻住崩溃都做不到。范无咎在旁一扯,“王长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此时,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军,身穿青战袍、红裹肚的衙役乃至身穿青服的吏员组成的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会聚过来。这些乌合之众的战斗力未必很高,但是声势绝对惊人,尤其当他们的数量形成规模时,便也是不可轻视的力量。
眼看刀客的队伍被这些乌合之众已经彻底冲乱了,不少落单的,更是被这些平日不放在眼里的小角色打翻在地,便再也站不起来。王诚长叹一声道:“如今也只好如此,范兄弟,跟我突围。咱们到河南,去投奔胡头领他们,再想办法。”
税监衙门内的战斗比起外面结束的其实更早,随着田一飞被连德禄一击放倒,那些刀客以及内应就都没了指挥,再加上哱云这支女兵队的战斗力实在太过剽悍,与腹里地区常见的官兵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因此刀客们自然也只有认怂的份。乃至到税监衙门的守备兵参战时,便就纯属是追亡逐北抢人头了。
郑国宝往日听说西北哱家的名声,今日亲眼得见,心中暗想:如此强军杀之便不如用之。李成梁经略辽东,也是如同军阀一般,哱家如果能经营成第二个李成梁,便也不必非杀不可。
那些认为某某历史上曾经反过,所以非杀不可的穿越者,往往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除了少数天生反骨的人物外,大多数人不是一生下来就要造反的,而是因为时事、环境等大因素推动下,才让他走上了叛乱之路。这如同当年秦桧也曾是热血青年,洪承畴也曾是大明擎天玉柱一样。
哱拜之反,也一样是因为各种情势夹杂在一处,才导致他走上了这条路。如今边关与原本历史上的边关已经有了出入,再加上有哱大小姐这条线,未尝不能把这个局面逆转过来,为朝廷节约一笔内帑,也为大明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此时哱大小姐见眼前敌人被杀的差不多,练天风冲过去杀田一飞,她纳刀入鞘,这才检点浑身,所幸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胳膊上中了一刀。这对久经沙场的女兵痞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知她方才是没着甲的,在这种战斗中,很可能就因此而丢了命。但是只想到身后的,是国舅爷,是她相中的男人,便也顾不得那些了。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声长生天保佑,抬手就要撕自己的裤子为伤口包扎,至于**外泄什么的,这位大小姐倒是不怎么在乎。哪知她手刚一伸出去,郑国宝已经抢先从后面攥住她的胳膊道:“你受伤了?快坐下,我为你上药。”
可怜的哱大小姐,自从军以来,几乎是每阵必先登,每阵必带伤,这种小场面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不往心里去了。可是被国舅这一问,只觉得头晕眼花,心头乱跳,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这感觉,便是当初为救她爹,当先冲阵,身被数创时,也未曾有过。难道自己伤的真的很重?
那伤药本是普通的铁枪散,郑国宝的包扎技术,也只算是马马虎虎。但是哱云却觉得,伤口清凉身上异常的舒泰,看着这男人一本正经,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伤口的模样。这位哱大小姐再次觉得,矿税监衙门,有好多的沙子。
检点伤亡,郑国宝带的锦衣伤了五个,阵亡一人,华山派自岳不群以下,全体带伤,其中又以英白罗伤势最重;倒是哱云的那些女兵,居然只有几人负伤,无人阵亡。这些人伤势也都不重,自己处理一番,还帮着锦衣卫和华山派的人治疗,部队素质之高,显然为诸军之冠。
那些刀客们此时大半阵亡,剩下的纷纷就擒,等到外面的战事一结束,本地的巡抚、巡按、布政、都司等人,便流水价的递了拜贴,前来求见。要说之前,他们完全可以保持一个地方大员应有的派头,对于郑国舅采取一种表面上爱理不理的态度。可如今就不成了。
这次的行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是魔教有组织的袭击行为,国舅手里还拿住了人犯。凭借锦衣卫的手段,审出口供只是个时间问题。这就使得地方官府想把这次事件说成矿税监横征暴敛,激起民变的念头打消了。要说地方官和税监打笔墨官司吵嘴架,这是可以的,和皇帝宠妃的大舅子打嘴架也是可以的,但是在自己失去先手的前提下,还要这样,那便是作死了。
要知道大明朝的事一牵扯到魔教,那就不是简单的地方行政问题,而是上升到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把魔教说成义民,你什么立场?你是站在谁那边的?你心里到底是支持谁?因此这条路想也不要想,只能乖乖认他们是魔教。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在你们的治下,魔教猖獗到这种地步,能聚起上千亡命,攻打朝廷的税监衙门,你们这官是怎么当的?这俸禄难道都吃到了狗身上?这依旧是妥妥的大罪一条。
再者说,这事里还牵扯到了苍头军这一刺头。那支部队本来就是无理搅三分的泼皮,哱拜更是个出名不讲理的老混蛋。这回听说他闺女也在税监衙门里,万一出了什么闪失,那老混球敢带着部队拉着炮来要说法。几方面原因综合下来,这些官员只能去找国舅喊救命,让他来解决这一事端。
连德禄看着这些往日里对自己三百六十个不顺眼的地方文武,如今全成了霜打的茄子,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郑国宝道:“这事里牵扯到魔教,本官也要仔细访查一番,才好做道理。咱就说各位的衙门里,谁敢保障就没有私通魔教的妖人匪类?若是他们也在您各位的衙门里闹上一出,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你们回去之后,先去做好自己的事,查自己的人,其他的事回来再说。我的人有受伤的,有阵亡的,也要有个妥善安置,在那处理完之前,别的,我也没心思处理。”
这些人一听,国舅这话里有话啊。锦衣卫的一大特长,就是瓜蔓累葛,当年洪武四大案,办的那叫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难道今天要在陕西也来一把?魔教教徒这罪名,要脑袋很容易,要证据很困难。因此朝廷大体上还是保持有杀错没放过的原则,更别说他们这次还意图谋杀国舅,发动叛乱。那么借此为理由,搞一个陕西官场的大洗牌,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在场的列公,到时候又能剩下几人?
陕西巡抚王璇不愧是嘉靖丙辰年的进士,大明的三朝元老。见此情形,也不得不出头“国舅容禀。此事事发突然,我等措手不及,未加防范,累国舅受惊实乃是死罪。然,如今西安城内百姓都有受魔教荼毒者,人心不稳,若是再大索府城,恐有一二小人从中发难,便生变故。因此老夫斗胆建议,此事宜粗不宜细,宜松不宜紧,先以安定人心为要。至于国舅身边护卫的伤势,自有老夫派太医前来救治,阵亡者的抚恤,伤者的汤药,有功人员的犒赏,也由老夫承担便是。”
郑国宝见这老巡抚倒是个合作的态度,也就不加追究,一一点头。魔教妖人这事,确实不能搞什么大搜捕,大捉拿。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老抚台想要和稀泥,郑国舅却还是希望有人因此受到惩罚。因此等送走了这一干文武,就又下帖子,将西安城内的巨室富绅全都请进了矿税监衙门。
第七十六章肥羊拱门(下)
要说今天这事,这些乡绅无不窃喜,连德禄啊连德禄,你这阉狗也有今天!本来我们偷逃税款,侵吞田地,日子过的不要**逸。结果你这阉奴一来,又是亲自带人清丈土地,又是设卡收税,稍有不从,便威胁要从我们的宅子下面找到金矿。闹的这些乡绅大爷只得低头认怂,乖乖交税,谁心里不是恨连德禄入骨?
今天魔教搞的这行动,这帮人只盼着最好把连德禄和遭瘟的国舅一发打死,那世界便清净了。结果没想到,魔教那些人是只会说不会干的废物,千把人马,被打了个全军覆没,连为首的都被抓了几个。只是如今城里经过这一乱,死伤无辜百姓甚多,还有许多房舍被焚。这些事得处理吧,得善后吧,得接着安排抓人吧,这么多事不办,找我们干什么?
有的聪明的便想,莫非是国舅要勒我们的脖子,借机协饷?若是如此,也只好拿几个钱出来,算是买他个面子。不过要借机弹劾连德禄,收了这么多钱,把兵养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等到了税监衙门,这些乡绅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人刚进门,衙门的大门便关上了。墙头上,有不少矿税监衙门的兵便拿了火枪上去巡逻,那模样面沉似水,如临大敌,仿佛随时准备着交战。
本来出了这档子事后,各衙门加强警备是正常的,由于国舅在这,矿税监衙门外,还多了五百巡抚衙门的标兵,作为护卫。可是这矿税衙门的举动,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再有,本来将岸就将陕西地面锦衣卫的机动力量都抽调进了西安,此时这衙门里,进进出出,一片飞鱼服晃花人的眼睛。这些锦衣等他们进来后,就把各自带的贴身长随,都拉了就走,也不知带向何处。
这些本地士绅里为首的,名叫王焕章,与陕西布政王金榜说来还是没出五服的兄弟,与三原王家还有亲,也是个手眼通天的角色。当下咳嗽一声,“尔等这是做甚?拉了老夫的家奴,意欲何往?”
那些锦衣冷笑道:“老爷子,如今魔教妖人神出鬼没,您的家人是否私通魔教,任谁也说不好。我们这也是一份好心,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原谅才是。来人啊,快送老爷子到后院,别让国舅爷等急了。”
只见几十条彪形大汉此时突然闪出,个个怒目横眉,满脸的凶相。身上穿着皮甲,头上不戴冠,露出三搭头的发型,原是一群蒙古人。为首之人瓮声瓮气道:“请几位随着我走。”
其余的大汉左右两翼一围,各自将腰刀抽出半截,露出雪亮的刀锋,喊了声:“走!”
一见这阵势,众富绅腿肚子便都有点发软,这发型,这派头,分明就是哱家的苍头军。哱拜自己是蒙古人,用的私兵也以蒙古同族居多,这些人桀骜不驯,目无王法,最是难以对付。而且他们属于鞑子,朝廷对他们是有优待的,对于这一点搞不清楚的,可以去看一等峒主二等官那段,就明白了。他们又是属于马背上的游牧民,天生不服王化,真把事闹大了,发一声喊反出关去,回到草原,便依旧可以生活,大明的王法很难对他们起作用。
乡绅仕宦,靠的是朝内有人,官绅一体,也就是利用大明的规则和王法,来保护自身的利益。当遇到一群根本不在乎规则王法,只在乎武力的野蛮人时,便遇到了克星对头,再多的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因此众位年高德劭的乡绅们,没了往日呵斥官吏,攻击官府的派头,乖乖低头服软,随着这些蛮夷来到了花厅。
只见花厅之外,赫然停了数口棺材,后院那边的药香也飘荡过来。郑国宝一身飞鱼服居中而坐,在他上首坐的,正是那位哱大小姐哱云。只见哱小姐花容惨淡,臂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似是受伤不轻。而下首位上坐的连公公,也是面色苍白,咳嗽不止,胸前似乎还有血迹?
花厅两旁侍立的,并非矿税监衙门的护卫兵丁,也非锦衣官校,却是那些恶形恶状的苍头军兵士,每人刀枪在手,目放寒光。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这些乡绅剁成肉泥。
难道今日竟是鸿门宴?几位乡绅彼此对望,都有这种想法。但觉得国舅不是混人,总不能真把自己这些人都杀了吧?要知国朝可是与士绅共天下,我们可是特权阶级,是纳税人……算了,这句不能提。总之,我们是享受政策照顾的,哪怕朝廷灭亡了,我们的利益也要得到保障,你既是国舅,就得遵守游戏规则,就得保护我们的利益。
王焕章一拱手,“国舅今日受了魔教妖人的惊吓,实在是地方官府牧守无方,才有这一番祸患。老夫想来,也觉惭愧。但是国舅不发下号令,捉拿魔教妖人余党,反将我等叫来,不知有何吩咐?莫非是军饷不济?还是犒赏不足?我等虽然身家微薄,但国舅有话,我们泼出命去,也要为您筹措些款子支付便是。”
郑国宝冷哼道:“不敢。我今日请几位员外来,正是为着魔教之事。外面棺材里停的,有随我从京师到陕西的好兄弟,有本地矿税衙门的经制官健,他们不能白死!这事,得有个交代。再有连公公乃是内廷中官,这一遭被歹徒砍成重伤,随时都有性命危险。连公公是万岁派下来的人,若是在陕西这出了事,谁也别想撇清!再有就是哱大小姐,以弱质女流之躯,不避刀斧,奋勇杀贼,结果身被数十创,血流如注。那位哱老协镇坐镇宁夏,若是发起怒来,怕是连我,也难以斡旋。”
哱云明知道郑国宝这话里没几句真的,自己这伤都是化装出来的,但听他夸奖,仍然觉得心头暖意十足。配合这咳嗽了几声,做出一副难受表情,一阵急促的呼吸,倒惹的胸前波浪翻滚。
那些苍头军士早得了吩咐,此时便配合着叫嚣道“我家老爷只有这一个千金,爱如掌上明珠,在你们西安出了闪失,这事便不算完!我们泼了性命不要,也得血洗西安府,用这满城人的命,给我们大小姐殉葬!”
这支军队恶名远播,他们说的话,没人敢当成虚声恫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动真格的?
那位王焕章老员外道:“国舅。这事是魔教惹出来的,与我们没有关系。若是苍头军滥杀无辜,朝廷难道就能坐视不管?”
郑国宝冷笑道:“与你们没有关系?这话怕不对吧。别人不说,王老员外你,可是说不起这个话啊。来,看看这个。”
第七十七章丰收
只见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口供,递了过去,王员外接了口供,见是那位田一飞田爷的亲口供状。练天风与他动手,打一个瞎子自是手到擒来。拿住此人后,便交给锦衣卫处置。
锦衣卫论起撕杀对垒的本事,算不得一流,但若说论起劝人相善,教育人说话的技术,整个大明除了东厂以外,还没有第二个机构能与之较量短长。虽然时间紧,任务重,手头装备不齐全。但他们依旧发扬了锦衣卫一不怕苦,二不怕(犯人)死,三不怕恶心的光荣传统,又发挥了锦衣卫善于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的特长。几套手段一用上,田一飞便深明大义,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莫说让他招出王焕章,就是让他招张鲸也没问题啊。王焕章见了这状纸气的双手发抖,“污蔑!这全是污蔑!国舅,你可不能只听此人一面之词,我连这田某人的面都没见过,还谈什么帮他养兵,给他粮饷。这分明是无稽之谈。”
郑国宝道:“老爷子,不必激动,我郑某向来公道,在我这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拿出个章程来,这事水落石出。”
那哱大小姐此时喝了一声,“查什么?分明是这老狗勾结魔教,意图谋反。我感觉身上发冷,怕是要不成了。没想到我这条命,竟交代在这里。那赤,你回家之后对我爹说明白,谁什么人害了我的性命,让他老人家,带上人马,来给我报仇啊。我要让这家里高过车轴的男丁一个不剩,女人全都到窑子里去当表子。”
她这骂顺了嘴,就把兵痞的口头语都带了出来,说完之后,才晓得有些冒失,偷眼看郑国宝,生怕他嫌自己粗鲁。哪知郑国宝对她微微一点头,竟是带了几分赞赏之意,这才让她一颗心放在肚子里。
那赤也配合道:“小姐放心。男人的承诺,似那草原的风吹过,决无变更。我那赤便是拼了命,也要把消息送到,让老爷拉着红夷大炮,来轰平了这座鸟城。这王老鬼的家人,若是还剩一个,我那赤就把心挖出来。”
要说王焕章平日里收拾佃户,也是极有本事的人物,杀伐果断,才智过人。可是如今主客易位,在刀锋和死亡威胁面前,老员外深刻体会到了那些交不出租子而被他拉走老婆、女儿抵债的佃户的心情。这帮混世魔王说的出做的到,便是巡抚的面子他们也不肯给,便只得对郑国宝道:“国舅,这事你得给老儿做主,小老儿冤枉啊。”
郑国宝却不理他,又拿了几份状子,送到另几个士绅手中,也都是证明他们与魔教勾结,参与政变的证据。那些士绅的根脚还不如王老员外硬扎,又如何不惧?至于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真反?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送死的选择。如今国舅有苍头军撑腰,也就是争取到了边军的支持,就那些士绅的家丁,加起来都不够苍头军练手的。势不如人,还能怎么样?
连德禄一旁也棺材敲钉道:“咱家也好歹是内书房出身,乃是天家的心腹。因为勤于王事,就被你们这些杀才勾结魔教害了性命。咱家趁着有一口气在,也要上本天家,将你们抄家灭族。苍头军的儿郎,只管给我杀,我保你们没事。”
连德禄是否真能保苍头军没事,这个很难说。但是苍头军能保证在场的这些士绅家里没一个活人,这事一点也不难说。那帮人离了规则保护,在这帮丘八面前,就一钱不值。此时便只能乖乖认怂,大义觉迷,又拉了国舅到一边,哀告乞活,只求国舅高抬贵手。
至于连、哱二位的伤势,几大家表示要请哪位郎中,他们出钱。需要什么药材,他们提供。多名贵的补药都没事,国舅只管说,我们绝无二话。
既然捏住了把柄,郑国舅怎么可能把这帮人就轻描淡写的放了?先说说欠税的事吧。不把税给算清了,连公公气就消不了,他气消不了,身体就不利于恢复,他身体恢复不好,就还是要杀人。
再有宁夏军卫的军饷怎么办?虽然卫所没有军饷,但也要吃粮,还有就是营兵客兵是要军饷的,大家的军粮也是要解决的。钱粮怎么解决?解决不好,我也不好说话么。要知道,这全是一群兵痞,我这个国舅在他们眼前,也不如金银粮食好使,你们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郑国宝深谙后世列强调停之道,本着一碗水绝不能端平的原则,将这些士绅狠斩了几刀,敲的他们个个眼前发黑,心头淌血。但是为着自家身家性命,还得捏着鼻子认下。
再者国舅难道是他们的亲戚,白出头的?一笔合适的佣金,也是必不可少,连环刀追斩一通,绅士们鲜血狂飑,在心里把魔教的祖宗十八代都挨个问候了一遍。等到出了税监衙门,众人见自己的长随也都被送了出来,倒是没损失人命。王焕章顿足道:“郑国宝,此仇不报,老夫誓不为人!如今朝内,也不是没有咱们秦人,这个亏,咱不能吃!老夫回家之后就要写信,让人捎到京师,定要让这国舅知道厉害。”
他身边另一位老员外黄元急忙道:“王兄慎言。现在咱可还没离开税监衙门呢。那些锦衣卫耳目灵通,若是被他们听到,焉有你我的好处?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咱还是先把国舅要的钱凑齐了,免得苍头军打上门来。至于其他的事,等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吧。”
打发走了这干士绅,哱大小姐急不可奈的就撕去身上的伪装,一拳擂在郑国宝胸前道:“国舅,你还真有点本事。本姑奶奶向来不服人,这回可真服了你了。这帮老不死的是属瓷公鸡的,往日里借个饷跟找他们借老婆似的,就是这回痛快。快刀斩乱麻,由不得他们不拿。看他们那德行,真痛快。”
她是个大路脾气,没把国舅当回事,那些苍头军更始骄兵悍将,只认将主,不认其他。这国舅在他们眼里,也不如自己家大小姐尊贵。见自己家小姐与国舅打打闹闹,那赤也走过去一拍郑国宝的肩头,“国舅行啊!方才让咱吓唬那帮老倌,逼他们写了悔过文书。这回算是有了凭据了,再缺啥短啥,把这文书一拿,他们就得乖乖给爷们备办。痛快,过瘾!”
哪知他刚说完话,哱云抬手便是一耳光甩过去,“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男人的肩膀你也敢拍?你当这是和那些儿郎们胡闹呢?来人啊,把这不长眼的狗东西,拖出去,打四十军棍,再把他那只狗爪子给我砍下来。”
郑国宝没想到,这女人护食的态度,与男人保护自己女人竟然没什么区别。笑道:“何必如此?今天大家高兴,没那么多规矩。再说,我也是大兴一百姓出身,哪来那么多的臭毛病啊?大不了谁拍我肩膀,我就拍谁肩膀,谁摸我的胸,我就摸回来就是。”
那些士绅们吃了一个暗亏,寻思报复等等都是后话。但是眼前这关,还是要应付。银子、粮食、名贵药材如同流水般的送入矿税监衙门里,伤员们一来抢救及时,二来就是好药顶着,因此倒没出现伤重不治者。便是英白罗等几个重伤员,也确认没了生命危险,只要静养一段时间便好。
那些士绅们此时也从太医的嘴里得知,连德禄和哱云这母大虫全都身体强健,吃嘛嘛香,那所谓的重伤模样,完全是伪造出来骗人的。可是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自己的认罪书可还在国舅手里,他有那个就能把自己一干人拿捏的死死的,谁也别想逃出掌握。倒是王焕章王员外有些心计,秘密唤来自己的心腹长随王寿吩咐了几句,又备下了快马及礼物,让他前往宁夏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