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许愿
等他回了馆驿,却见孙大用满面古怪凑的过来。他两人是患难之交,彼此没什么顾忌,郑国宝道:“老孙,你这什么德行?有什么话就说。”
孙大用凑过来道:“国舅,小的给您道喜。那位五仙妃子蓝教主来看您了。这回您放心,我们上下联手,把曲姑奶奶瞒住,她是不知道的。您二位尽管一叙衷肠。”
郑国宝听罢,也眼前一亮。他自离了衡山,便不知肉味,与蓝凤凰水面一会,也无非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属于隔靴搔痒,不能解渴。又有曲非烟这小丫头片子沿途捣乱,便是想找个暖床的都不容易,如今蓝凤凰又来,他如何能放过?尤其一想到对方身上还有杨应龙未婚侧室,五仙妃子这个身份,更令他感觉心情激荡,这妻不如妾,妾不如纪,纪不如偷,这种身份只会让他感觉别有味道,而不会让他望而却步。
因此他吩咐孙大用道:“你们千万把小丫头给我看住了,别让她来胡搅。”
孙大用道:“您放心吧,有我们呢,保证出不了错。只是我想,您也不必那么惯着她,找个机会把她一收房,看她还闹个啥?您堂堂国舅,还制不了个小丫头么,别看现在闹的欢,等收房之后,保证她低眉顺眼的听话。”
郑国宝想了想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摇了摇脑袋,“她还是个孩子呢,哪能下的去嘴?你啊,老实的替我哄好她就行了,别的就甭管了,今天先把这凤凰吃到嘴再说。”
等他哼哼着“先地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抗曹魏鼎足三分”回了自己的卧室,果然见蓝凤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模样非常焦急。又见今日她换了身装束,在那凸显身材的民族服装外,外面罩了件大袖衫,脚上也多了双小蛮靴。他上次问过蓝凤凰,知道她平时也不是不穿鞋,而是特意在见郑国宝以前,把鞋甩到了水里。另外五仙教又有独门药水泡脚,保证双足纤细白嫩没有异味,专为了让教中女弟子多一件对付男人的法宝。
见了郑国宝,蓝凤凰也自欢喜,几步跑过去,叫了声:“国宝你回来了。听说你去见那什么杨大帅,还只当你要留在巡抚那,见不到你了。”
郑国宝道:“听到你来,慢说小小的巡抚,就是天家,也要往后放。你且坐好,我吩咐人去给你准备点心,这里的饭头脑手艺不错,有几道菜很是拿手。还有这衣服料子也普通了些,可配不上我的蓝凤凰,我吩咐下去,到绸缎庄备些上好的料子,做几件好衣裳,再配上一身首饰,那样才好。”
蓝凤凰被他几句话哄的脸红心乱,在郑国宝脸上亲了一口,全无扭捏害羞之态,倒真是苗女作风,大胆泼辣。郑国宝也老实不客气的一把揽住她的纤腰,问道:“今天你把你那身零碎都放下了?你身上还有哪些地方有埋伏,可得趁现在都告诉我,省得让我一个个去试出来。”
蓝凤凰噗嗤一笑,“我啊,身上有大小禁制二十八处,除了蛊王挣扎还被镇着没醒,其他都带在身上,你敢乱摸,待会还让你变木头人。”
郑国宝见她不恼,手上动作越发放肆了起来,口中道:“那我也不怕,一会我就让人烧水,给你从头到脚洗上一回,什么毒也就都散了。总之你这凤凰肉,我是吃定了。”
蓝凤凰笑着捶他,“今天啊,你还真吃不到。我偷着出来,不能耽搁太久,做那事真是来不及。我既然答应了你早晚就要给你的,急个什么。咱们像这样说说话,那多好?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你必须走一趟兰封渡……”接着,她又将圣姑制定的剧本,全部告诉了郑国宝。如何英雄救美,如何浪漫邂逅花前月下,如何又面临家族逼婚,不得不分别。郑国宝又该如何死皮赖脸,圣姑才会迫于无奈,与他见最后一面,然后便是张生跳墙的剧情重现。
郑国宝听完,只觉得头大如斗,这圣姑不去写言情小说当真屈才,真难为她能编织出这么个复杂剧本出来,而更要命的是,居然要一个对剧本一无所知的人去配合她演完这出戏。这不扯淡么?如果不是有蓝凤凰从中泄露情报,杀了郑国宝,也想不出上个妹子会这么麻烦。
蓝凤凰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不是为这,圣姑也许早就嫁出去了。挺大年纪的,却还要玩什么花前月下,还要讲个缘法。结果一个个好男人都被她这么错了过去,等到再想回头时,又拉不下脸来做小的,也就蹉跎到现在。”
说到圣姑,她又想起自己,她的年纪比任盈盈也没小多少,又何尝不是韶华已逝?难得遇到个不嫌弃自己年纪出身的皇亲国戚,却还怕他只是想来个一夕之欢,然后吃干抹净一走了之,心情又低落起来。
郑国宝笑道:“想什么呢?其实我对这个任圣姑,兴趣真的不是很大。她手上有本钱,但是对我来讲,也没什么。她的家当,我不在乎。我其实真正在乎的是你,只要你肯留下,圣姑我不要了,也没什么关系。”
这几句话虽然不知道真假,却还是瞬间把蓝凤凰的防御打的粉碎,让她整个人软在了郑国宝怀里。柔声道:“你们汉人就是花样多,怪不得那些姐妹一碰到你们,就像中了蛊一样,死心塌地,被你们卖了还要帮你们数银子。我师姐天天卖玉料,做生做死,累的像个牲口,却还开心,多半也是因为你们这张嘴。我啊,就算被你骗了也认了。圣姑你不能不要,你不明白,她手上的家底,远比你想的丰厚。再说,她跟了你,我才能放心大胆的跟着你,否则圣教清理门户的手段,那可不是好玩的。”
她又道:“我知道,你给不了她大妇的身份。可是这没关系,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圣姑到现在还是个姑娘,到时候我帮你,先睡了她。木已成舟,她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任你摆布?只要你对她好一点,再有我在一旁帮忙,这个妾的身份,她也得认,人过了门,她的本钱就成了你的本钱,我也可以安心做你的女人,不用总想着对不起圣姑了。”
郑国宝道:“你本来就没对不起圣姑。你又不是她的贴身丫头,凭什么她嫁谁你就要跟过去?我看上的是你,又不是她。我连她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也犯不上为她走心思。你急着走,就是怕她?”
蓝凤凰点头道:“圣姑心眼小,我若是在她前头先跟了你,她就要生气。早晚要对付我,我可不想惹她。再说了,这几年,要不是有这个陪嫁丫头的身份,我怕是也躲不过杨应龙的纠缠。”
郑国宝冷哼道:“杨应龙这个土鳖,敢打我女人的主意,也算有种。什么海龙天险,什么五司七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连根拔起!”
蓝凤凰道:“你若是这么想,那就更要把圣姑弄到手才行。要知道圣姑手上可有脑神丹的配方,到时候咱们把脑神丹向着海龙囤发卖,让他的兵都成了软脚虾,便是再险也无用途。你过去大杀特杀,砍了杨应龙的头,也好给我出气。”
郑国宝道:“还要把你的五仙教,捧成云、贵、川第一大势力,到时候让你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就是。”
第四十九章牧羊曲
自来最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书生搞到小姐以前,往往要把丫鬟睡服,为的就是在小姐身边埋伏下自己的人。蓝凤凰果断反水,把机密泄露一空,任盈盈这圣姑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由不得自己了。
她又敲定了一通行动细节,便不顾郑国宝的挽留,硬要离开“我知道啊,你很辛苦。不过这个真是急不来的,大不了下次我放倒圣姑时,一起给你就好了。”
郑国宝道:“那你多加小心,最近河南不太平,你一个女儿家,万事仔细,危险之时,先顾自己别管圣姑。”
蓝凤凰知道自己若是不赶紧走,怕是要陷在温柔陷阱里,再舍不得离开。强咬牙关,离开馆驿而去。看到郑国宝送人出来,孙大用嘀咕道:“怎么这么快?按说国舅的体格不至于啊。”话没说完,就被郑国宝当胸打了一拳,“说什么呢?老子什么都没干!那个谁,那个练天风在哪,打他来了,我一直还没抽出时间去见,正好去看看,这个敢行刺少林方丈的猛人,到底是项长六臂,还是肩生三头。”
那位练天风,自然不是国舅口中所说的妖魔形态,相反是个二十出头,身高体健,相貌堂堂的武生。见了国舅,急忙行礼道:“草民练天风见过国舅。”
郑国宝急忙搀扶他起来,“练大侠既是武当王真人的门徒,也不必自居草民,咱们之间也没那么大礼数。冲王真人的面子,您一个百户前程是跑不了的,今后大家是一卫同僚,彼此帮衬。”
武当派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好大名头,一提起来,往往就直接会想到张三丰、武当七侠……只是再往下,就涉及到开国秘辛,不能再想下去了。搞不好踩红线,那便要死人。
可是事实上,武当山上有上百个道观,道门宗派也有几十个,真正意义上获得官方认可的武当掌教,就是那些有着提点官衔,享受朝廷俸禄的真人、大真人、高士等等。至于江湖上的什么xx道长,xx掌门,大多是扯着武当派的虎皮做大旗,当不得真。
这练天风的恩师王守真,乃是朝廷钦封太和山提点,后加礼部尚书衔,也就是正六品官员,享受正二品待遇。属于根红苗正的真·武当掌门。
当然这种人显然不会参与到江湖事务之中,去争什么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剑客等头衔。这就像议员不会对特级厨师,长正路上突击手这类称号有觊觎之心一样。他练武,纯粹是防身外加表演用,但是这个弟子练天风学武,却是为了杀人,因此学的都是军卫上的杀人剑而非武当剑术。
这位练天风练大侠,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靠着师父的举荐,到哪去混个出身。凭一封荐书,出家,可以在小观做个观主;入世,弄个七品前程也不为难。只是他为人太过古怪,一天到晚怪话不离口,总是在说:“我看这大明朝是药丸。鞑官、僧官、色目官,到处都是。朝廷柔远人,厚待夷人,薄待汉人,僧人们占着佛田,不肯交税,胡虏们通商互市,大赚特赚。一旦生意做不成,就挥师寇边,事后朝廷还要恩恤,洪武爷的江山,就是这么个败法?”
这种话要是放到“我大清”时期说出来,妥妥的死路一条。大明朝则言论宽松的多,也没人与他见识。可是王守真既是朝廷里有官职的人,与那些茶楼阁老们终须有区别。更何况练天风说的话,虽然属于立场正确,态度端正,暗地里各位道爷不住点头。但是很多事,做得说不得,这种话严重破坏僧道团结,教宗兴旺的大好局面。
如今慈圣皇太后信佛,对少林寺一向多有照顾。虽然张居正、冯保两大盟友或亡或贬,慈圣太后没了权柄,但她是万历皇帝生母这一条不会变。有她在一天,少林寺的地位就难以动摇。练天风的话虽然听来解气,可一回两回还行,说的多了,这武当山自是留他不得。
但是这种问题人物,派给谁,都是给谁找麻烦。而他又态度端正,屁股坐的很稳当。便不能随意打发,免得伤了人心。老真人为这个徒弟的就业问题,也算是殚精竭虑,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去处。后来净街锣大闹衡山县,老真人得知大明朝又出了位人物字号,据说连嵩山派的太保战斗群都吃了苦头。王守真闻听大喜,急忙唤来练天风,道:“孽障!你这惹祸精,总算找到去处了。”
按他想来,草怕寒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徒弟这种刺头,也只有另一个刺头才有可能把他带出来。再说国舅爷好大的家世,抬举徒弟个出身还不容易?而从国舅的角度看,郑娘娘想做皇后,武当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想做皇后,武当山要是从中搞个什么破坏,却未必做不到。因此她不大可能得罪自己,那么两下合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料来都是聪明人,必然不会拒绝。
可是没想到练天风拿了荐书,暗中穿了铁甲,又带上那口惯用的配剑,先山后先取路奔了河南,直奔少室山。要知大明朝与后世终究不同,练天风也并非键委会、网络侠般的人物,不止动口动的欢,动手能力也丝毫不弱。杀胡人、杀色目人,还要找到机会。杀僧人首领,却是目标明确,易于寻找。
正赶上少林掌门,少林寺方丈方正大师下山,来看一位多年的旧识。这位旧识本是嵩山脚下一个村姑,年轻时号称过牧羊西施的,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也没什么人提起,只记得她李寡妇的名字而已。
说来方正大师掌管河南一省的僧尼,日理万姬,单是少林寺内始祖庵大小百多个尼姑,便要大师耗尽精力,如何还顾的上这位少年荒唐时,结交的朋友?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寡妇的孙子要成亲,手上银子不大方便,方正禅师虽然四大皆空,但是也要讲些人伦,自家骨血也要照顾一二,便去送一百两银子,连同见见李寡妇说说话。
要知道佛门净土,从不缺少刀光剑影,明枪暗箭。方正大师这些年来,打下这爿基业,也不知手刃了多少同门,超度了几多师长。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不是汗出如浆就是汗不敢出,惟有在这少年伴侣处,才能有片刻安宁。
李寡妇虽然容颜不在,可是在大师眼里,她还是当初那个少室山下的放羊姑娘,自己依旧是那个血气方刚,偷吃狗肉的少年武僧。可惜半路杀出的练天风却把这浪漫气氛完全破坏。他隐藏暗处,突施杀手,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局面。不料关键时刻,李寡妇竟然推开了方正,自己替他挡了一剑,生死不明。出了这样的事,慢说是王守真的门徒,即使是王掌教亲至,这个事也是不死不休。
少林僧兵团追杀了练天风十数日,仍不肯放松,练天风眼见走投无路,听说国舅到了南阳,才暗出一口气,总算救星到了。没想到误打误撞之间,还与镇嵩军的刺客交了手,也算是间接救了国舅一次。
练天风进了国舅的馆驿,少林僧兵也不敢再来拿人。如今镇嵩军的事还是一本烂帐,少林寺怎么敢搀和进来?尤其听说国舅在衡山落了左冷禅面子后,少林高僧们集体表示,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国舅从对抗嵩山之日起,就是咱少林寺的坐上宾,他的命,少林保了。
当下若论仇恨,少林寺的第一号敌人绝非是魔教,而非嵩山派莫属。魔教是可恨,可是它远在黑木崖,一时半会,还干涉不到河南省境。可是嵩山派就在太室山,离少林寺的少室山只有咫尺之遥,卧榻之侧,还不容他人酣睡。更何况太室山传说为禹王正室涂山室生启之地,而少室山则是涂山氏之妹栖地,从地名上看,总有一种小老婆见大妇的味道。
刨除这种口头便宜不论,少林寺原本在河南招生是很容易的,不论是护门斗殴的外门弟子,还是骗钱的记名弟子以及传承衣钵的内门弟子,招多少有多少,不成问题。自从嵩山派建派以来,声势日隆,收费上又较公道,结业考试也比较容易,至少不用去打什么木人巷。一来二去,太室山生源充足,少室山可就被比了过去。
第五十章喜相逢(一)
没有弟子就没有影响,没有影响就没有收入,嵩山派这种行为,对少林来说就是要掘祖坟、断传承。而且嵩山派自己也有一套信仰,左冷禅据说是信泰西洋教的,大家先天就处在对立面上。
在嵩山派成立之前,佛爷们想睡哪个佃户的闺女、媳妇,就睡哪个佃户的闺女、媳妇。便是连去杏花楼,都不大用钱的。可是自从嵩山派成立以后,佃户们多生异志,少林寺只得对他们比以往好上几分,免得他们转佃。这样一来,便少了许多方便。至于损失的保护费、香油钱可是难以计算。这几条原因加起来,嵩山派不是死敌,谁是死敌?
因此高僧们早有公议,宁可亡于魔教,也决不可亡于嵩山。亡于魔教,尚有复兴之日,亡于嵩山,则无再起之期。只是嵩山有镇嵩军,少林寺的僧兵难以取胜,因此对嵩山派就要容让几分,所谓圣人能屈能伸,出家人不与打不过的人一般见识。听说国舅落了嵩山派面子,大师们急忙召开会议,号召全寺僧人破例,集体吃素一天,以感谢佛祖大德。
想来郑娘娘在宫里说一不二,嵩山派好死不死,得罪她的手足,哪里还有好处?至于镇嵩军,对于少林寺来说是强敌,在娘娘眼里算个啥?一根纤纤玉指下去,就能将其碾成粉末。这位郑国舅对于少林来说,就是第一等的贵宾,必须要大力保护,积极结交。要不是出了方正遇刺的事,接待国舅的人里,少林寺绝对要派出代表。
刺客既躲到了国舅馆驿,又不见离开,显然是国舅把他保护了起来。带领僧兵追杀的少林方悟大师大感情况不妙,情形变化,已经超出自己权限之外,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决定下一步的事情走向,更勿论是战是和了。
因此他只得一方面借这大好东风,完成对南阳各寺院的接收工作。解散、改编僧兵,重新安排方丈、班首等等,使原本游离、羁縻形式的各分院、下院完全成为总院的直辖。另一方面,派人飞马赶回少林,请示方丈,该当如何定夺。
方悟也知道,少林寺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讲规矩的一个体现就是程序高于一切,如果当程序与效率发生冲突时,少林的指导方针就是牺牲效率,保障程序。所以,自己的汇报将由八大执事阅读、经八大执事讨论,并拿出书面意见后,交四大班首讨论。四大班首开会,并拿出书面意见,交方丈定夺,再由方丈下发到四大班首,四大班首学习领会方丈精神后下发八大执事,八大执事学习领会一番后再转交到自己手中。
这其中可能还要经历几个重大修改,在几个问题上可能还有严重分歧,过程中还要转接多次,乐观估计,怎么也要一个半到两个月之后,才能有一个处理决定发到自己手中。想想时间还早,自己又何必废寝忘食?
河南本是三国年间曹孟德立都所在,方悟大师见贤思齐。一把揪过一个本地僧人,效吉利故智,开口问道“此城可有纪女否?”
郑国宝这边,知道练天风居然是敢刺杀少林方丈的狠人,也大感头疼。这样的刺头留在身边做伴当,明显不是什么好选择。要知保镖不需要十分高强的武艺,而是需要足够机警、反应迅速、忠诚另外就是会做人。而这位练大侠,虽然机警几项无虞,但是一个敢去行刺少林方丈的主,谁能说他会做人?
可是有心推拒,又有武当王守真的面子,也要考虑。慈圣太后信佛,万历天子可信道。王守真一年也要进京一次面圣,若是不能很好的团结这位老真人,于自己妹子的前程,也有妨碍。思考再三,他只得捏着鼻子,先把这练大侠留在身边,寻思着等将来有机会,再行外放出去。上手本保举他个大好前程,终归是要对的起王道爷的面子就是。
练天风倒是对国舅十分钦佩,没口子称赞:“国舅的名声,我在武当已经听了。当真是个大好男儿,狠狠的削了那什么嵩山太保,削的好!好好个汉人,却去信了泰西洋教,这等人物,我是见了就烦。趁早收拾了,免得将来那泰西洋教横行大明,让人们分不清好歹。”
郑国宝又想着任圣姑的事,为了蓝凤凰,也为了把这任圣姑的实力弄到自己手上,还得陪着大龄女文青演戏。这滋味实在是不怎么好。不过想当初韩淮阴可受辱于胯下,伍子胥乞食于闹市。自己受这点委屈,倒也算不了什么,目前唯一的期盼,就是圣姑千万不要生的太丑,让自己与田伯光去做难兄难弟。
听闻国舅告辞,杨一魁不免并二位老千岁一起来送,又有地方上的官员见国舅行囊单薄,恐怕失了朝廷体面,纷纷解囊以充。又本着好客的原则,送了许多河南特产,装到船上,让国舅随身带着。这大明朝两京十三省,按说地大物博,特产丰富。可是一到了馈赠的时节,除了扬州瘦马、大同婆姨、杭州船娘外,便只剩下黄白等物,再不新鲜物件,也算是一个遗憾。曲非烟因此也得了一副首饰头面,穿戴起来,显的比过去成熟几分,让小丫头暗自欢喜。寻思着若是始终这样装扮,姐夫总不该还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待了吧。
那日新野郡王府饮宴,让杨一魁等人看出,岳不群与国舅的关系,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么亲厚。于态度上也就简慢起来,原本杨一魁说自己在陕西地面有几个好友,只是关山阻隔,消息不畅,想托岳不群带书信过去问候。可是等到起程时,这事连提都不提,至于程仪、土产,更是想都不用想。还是郑国宝为人大方,拨了一些特产过去,让华山派的人尝尝味道。想那黄金白银,绸缎等物也没什么好吃,岳不群大手一挥,全归梁发。这一下华山派欠梁发的债,就算是清了。梁发自然恨的捶胸顿足,奈何招惹不起国舅,也只得暗气暗憋。
船舱内,岳灵珊看着国舅送来的一对戒指,金兜索子一副、金镯一对,又羞又怕。他连这些东西都送来了,难道这几日里,就要来行那无耻之事?她哪知道,这纯粹是孙大用得了她爹的银子,想着收了钱就要办事,否则难免于名声大有妨碍。因此调拨土产之时,便从中做了点手脚,郑国宝又不会去关心送了什么过去,结果让个华山女侠六神无主,心乱如麻。有心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到水里,可自家是苦出身,从来就没戴过这么多的金饰。拿了这件,眼睛看这那件,竟是哪件也舍不得扔。
此时老爹又进来说了几句,什么国舅一路远行身旁少人侍奉,唐王送的几个丫头,又都被曲小姐赶了下去。国舅与自己既是朋友,便算的女儿的长辈,灵珊过去伺候伺候茶汤也是无妨。岳灵珊急忙说自己晕船,头晕眼花,实在是没力气侍奉人,把老爹推辞了过去,接着要紧便把舱门闩了,又觉得不放心,复拽了几件家具顶门,这才稍微安稳了些。看着那些金饰又想着父亲的话,她心里七上八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国宝那边自然不知道,自己好心送点东西,周济一下五岳名门,江湖穷鬼,居然惹来了些风波。他的心思只在兰封那,如何配合任大小姐演戏,接着便可一龙二凤,享尽欢乐。这一路上他也是素的苦了,一个能看不能吃的曲非烟,还一个根本没怎么在意的岳女侠,余者便都是须眉男儿。他又是个水路上的豪杰,从不行旱路,这千里迢迢连个暖床的都没有,也实在是辛苦的很。
第五十一章喜相逢(二)
这一日船堪行到兰封,他在甲板上手里举个千里望张望,旁边曲非烟也拿了个一同看。这东西还是前些年,一个怪人献来的。那人靠献这宝贝,还得了官身。只是后来不合好死不死,想要私造火器,领兵造反,大喊什么要搞君主立先,这便是作死了。
地方官府第一时间便发了正军来攻,那人虽然聚了几百流民,又是要造什么燧发枪,又是要练什么长枪阵。想要负隅顽抗。只是他造物有能,练兵无术,又是对抗朝廷官健,流民们先就怯了阵。待等交战时,那人对于旗语鼓号一无所知,只靠呼喝指挥,如何能调动的了几百儿郎?部队乱做一团,又无士气,胡乱放了几阵排枪,等到官军一进,便四散奔逃,或是跪地乞活,一场乱子就这么被平息下来。
那位献宝匠户固然杀了,可是他这造燧发快枪、千里望的法子都流了下来,白白便宜了朝廷。郑国宝既是国舅,弄点这千里望玩玩,自然再省事不过。曲非烟却未接触过这东西,大觉好玩,拿在手里便不肯放开。尤其姐夫站在船头看个不停,她也要过去看看清爽。
初时,她拿着这物件左看又看,大为欢喜,忽然向前看去,面色一变,将千里望朝甲板上一掷,“船上风大,吹的我头疼,姐夫,你陪我回舱。我要听你给我讲故事。”
郑国宝也已看见,就在渡口处,两女一男正在交涉些什么,八成就是圣姑在那。只是看那举伞侍女,模样不似蓝凤凰,又想蓝凤凰提起,为了怕被自己认出来,圣姑多半是不会让蓝凤凰一旁侍侯,这倒也是正常。他弯腰拣起千里望,道:“这物件,边军里副总兵往下的人,可是连摸都摸不到。你倒好,随手就扔,好在没丢到河里,不然我上哪寻去?”
曲非烟道:“那我不管!总之我现在头疼的很,姐夫陪我回舱吧,咱们讲故事也好,下棋也好。要不然我丢了千里望,这么不听话,你回到舱里来罚我吧。”
郑国宝道:“是啊,你这么不听话,自然是要罚。就罚你独个回舱,面壁思过,来人啊,送小姐回房。”孙大用等几个锦衣急忙伺候曲非烟回舱,等回到自己舱内,曲非烟气的一脚踢到舱壁上,又垂头丧道:“我几时才能长大一点啊?姐夫也是,明明别人都是喜欢小的,只有他偏生喜欢大的,可恶可恶!”
郑国宝赶走了曲非烟,催促船家快行,很快便到了渡头处。只见那伞下佳人,年纪约莫在二八妙龄,生的瓜子脸,芙蓉粉面,乃是个沉鱼落雁的娇娘。身穿红色大袖衫,外罩一件苏绣桃红洒金褙子,下面是百褶曳地长裙,宽袍大袖看不出身段如何。那位丫鬟与小姐年纪相当,生的甚是俊俏,手中举着油伞,为自己家主人遮阳。
郑国宝暗想:那任小姐听说今年芳龄廿五,比凤凰还要大两岁,可是却保养的如同二八佳人一般,单就这个方子拿出来,也能换笔钱使。再看她如此在意阳光,也无怪能保养的这般好,平日里必然是十分在意细节,十指不肯沾染阳春水的。只是不知道如此小心,那一身拳脚武艺是如何练出来。
再看这相貌,生平所遇女子中,竟是无一人能及得上她,这笔买卖总算不亏,奉承她也算值了。而在这二女对面,是个年纪约莫在四十左右,衣衫褴褛的落魄书生,正在那边侃侃而谈。“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至于元瓷,则不免粗俗了。饮这坛梨花酒呢?那该当用翡翠杯。白乐天杭州春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也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饮这梨花酒,自然也当是翡翠杯了。饮这玉露酒,当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细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饮,方可见其佳处。”
只见他边说伸手入怀,掏了一只酒杯出来,光润柔和,竟是一只羊脂白玉杯。接着一只又一只,不断从怀中取出酒杯,翡翠杯、犀角杯、古藤杯、青铜爵、夜光杯、琉璃杯、古瓷杯无不具备。那位小姐也没料到,这穷酸身上,居然能有如此多的酒杯,尤其这里面还有不少是古物,想到这一遭正愁没合适的物什孝敬天伦,便将这酒杯买上几个,送与老爹爹进孝。因此便也颇感兴趣,那书生笑道:“既是二位坤道,自不能饮酒,不过这杯子倒可玩赏玩赏。”
郑国宝此时已经登岸,身旁带着十几名锦衣护卫,只是华山派众人及练天风都留在船上,郑国宝手摇折扇,郎声笑道:“雕虫小技,也敢拿来诓人?姑娘不可上当,你要拿的这支古瓷杯,此人家里少说还有几百个,可若是被你一拿,便成了大明朝内只有这一个瓷杯,还被你摔碎了。你想想,你随身能带多少盘缠,赔的起这奇珍古玩?到时候怕是连人都要搭进去。”
他这声来的突兀,书生并那女子都是一愣,寻声望去。但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锦衣玉冠的公子哥,并身后十几个身着飞鱼的锦衣卫朝这边走来,那为首者生的好面相,那撑伞的丫头见了,小声嘀咕道:“倒是个俊俏的郎君,看他飞鱼锦衣,莫非就是小姐的那个他?”
那女子低声斥道:“住口。这话可不能乱说。”但是见这排场,却又觉得有几分相像,本来她离家北上,便是奉了父命进京,心中还有些别扭。但若是嫁的是这人,倒也算不枉。
那位书生一见,心中暗惊:莫非真是那人来了?这下可要糟糕,本以为趁着老人家没到,我先赚点外快,哪知却引来了正主,这可怎么是好?脸色便有些难看,只问道:“这位朋友姓字名谁,这里的事,与你没什么干系,何必强要出头?学生只不过与这位小姐有缘,请她鉴赏几件金石古物,这位朋友不可乱讲。我也是圣贤门徒,怎会行那讹诈事?”
郑国宝这一路人马过来,渡口处便也有十几条汉子过来,保护自己家小姐。郑国宝见那些汉子身材魁梧,体格强健,行动之间有军人做派,更印证了蓝凤凰的话。这多半就是任盈盈的亲兵队,据说他们是按着营兵训练出来的,当真名不虚传,真像是精兵模样。
他来到那书生面前,冷笑道:“不讹诈?你这古瓷杯,八成是汝窑的玩意吧?这玩意可着大明朝,怕也找不到多少整器,你手里这个瓷杯,若是个整物,价值怕是非同小可。”
那书生得意道:“此乃家传之物,虽千金不易,价值几何,便难说的很了。”他正说着,不防郑国宝猛的弯腰伸手,把杯子抄在手中,只一用力,这古瓷杯就分为上下两爿,上半截落在地上。眼见一件古物随手而毁,那位小姐惊的“啊”了一声,但看无可挽回,只得说道:“这位公子行事忒也孟浪,怎好坏了一件古董?不过这事左右是在我身上起来,用多少银钱,我来赔偿,不与你相干。”
郑国宝听她的官话里夹着的是一口苏州腔,当时在明朝,女子用这腔调说话最是流行,暗想:任大小姐不是南方人啊。多半她是为了玩浪漫,又特意去学了苏白,倒也真下本钱。
既是演戏,他也乐得配合,笑道:“有劳姑娘关心。这东西若是你拿起来,就是方才这般模样。它这本来就是碎的,用胶沾上,却又沾的不是太牢靠,一碰就完。在京师樊家园,这手法算不上什么新鲜手段,在河南这地方,可能骗子还不多,所以这手法还有人用。这杯你别说,做的还挺像真的。”
第五十二章喜相逢(三)
那书生此时已经大叫起来,“什么叫像真的?这就是真的!它乃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宝物,你怎么随手就给毁了。我与这位小姐谈些金石古董,可不曾与你相干。你动手毁我宝物,是什么道理?难道当我好欺负么?你看一看,这酒杯乃是北宋之物,釉中含有玛瑙,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称为“宋瓷之冠”。可着河南境内,怕也再难找那么一只,你随手毁了,你赔的起么?”
那小姐听书生如此说,也有些焦急,忙道:“这位大叔还请息怒,事已经出了,急也勿用。大家还是有话好说,彼此之间不要伤了和气。”她一着急,苏州腔调更浓了几分,郑国宝暗奇:这学方言,都是越急越出马脚,她倒越急学的越像,当真奇怪。多半这着急也是装出来的。
他冷笑道:“真的?蒙谁呢?这玩意要是真的,你还拿出来请人喝酒?早卖到泰西去了,那帮高鼻子土鳖,见到大明文物跟见祖宗似的,不惜重金购置,你会不卖?你看你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丐帮中人。还什么河南难找这么一只?别人家不说,你家里少说就得有几百件汝窑整器。若是可着河南找,那怕是十几万件都不成问题。你这东西做的倒是用心,算个老坑的物件,讲究着卖二两银子还是可以的。”
他既是有心演戏,自然便要卖弄卖弄,对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对这里怕是不熟悉。这地方因曾是宋都所在,便有人总是能找到古董,从元朝到现在,几百年过去,那古董仍是层出不穷,这里面自然便有法子。这位兄台,多半就是做着金石生意,家里开着作坊的主。”
他伸手又抄起那青铜爵,道:“这东西,你要问,他多半就要说是西周的。实际啊,这东西也就是上周的。不过这老兄做旧的手艺还成,河南地面上讨口饭吃,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这里面唯一真的,便是那琉璃杯,多半是留着撑场面的,小姐却又不感兴趣。”
那丫鬟见郑国宝说话有趣,逗的噗嗤一笑,“那琉璃杯乃是天方妙手吴家的手艺,我们怎么认不出?不过只是三等品,算不得什么好物件,我家小姐才不稀罕。”
那小姐道:“住口,不得多言。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她模样生的极美,便是轻嗔薄怒,也自有韵味,看的郑国宝心头痒痒,又想起蓝凤凰的吩咐,便琢磨着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拿下。
他又道:“倒是我小看了姑娘了,果然是有见识。不过你们只见这几个酒杯也不算什么,在兰封我听说还有个绝妙所在,名为豫宝斋的。到了那里,才能叫人大开眼界。”
那女子一听豫宝斋三字,也动容道:“小女子此来,便是在南方听到豫宝斋的名号,想去开开眼界。再者家父生平最喜金石古物,小女子也想买上几件,孝敬他老人家。”
郑国宝心道:怎么?难道魔教教主任我行没被东方不败干掉,还活在人间?这消息倒是紧要。由于魔教的特殊性,锦衣卫对其情报了解也有限,若是能从任大小姐这,把魔教的底细探听出来一些,倒也是件极大的功劳。当然,这事涉及秘辛等闲不易问,然世间亲不过父子,近不过夫妻,只要先把生米做成了熟饭,还怕到时候不能连锅端?
郑国宝因此哈哈笑道:“得亏姑娘你没到豫宝斋啊,若是到了之后,怕是就要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了。”
那落魄书生打扮的祖千秋,乃是惯走江湖的人物,如何看不出,这少年公子在和这位佳丽吊膀子?暗想:看这排场,他多半就是圣姑吩咐下来,让我们演戏的那位郑国宝。怎么这家伙却去和这个姑娘勾搭起来,若是错过了圣姑,我至多是要挨一顿刑法,挺挺就过去了。可若是害的圣姑的金龟婿勾上了别人,明年的三尸脑神丹,价格非翻上几倍不可。
他急忙道:“你们休要在那里磨牙,我这宝杯,你们怎生赔偿?这位小娘子,你是个女流,我不同你见识。这个公子,你却要留下,咱们分说清楚再说,否则你可走不了。”
不等郑国宝说话,那女子却是柳眉一挑道:“我们这里说话,你休要多口。再要多嘴多舌,我就一张片子把你送到官府里,将你枷号示众,看你到时候受的了受不了。”她本是和颜悦色,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此时忽然将面皮一板,真如冬季里刮起的西北风一般,让人浑身生寒。
饶是祖千秋这等河朔豪侠,不知害的多少南北客商倾囊破家,卖儿典妻的英雄人物,却也被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吓的不敢多口。只觉得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息,绝对不逊色于当今武林第一等的高手。
郑国宝只觉得此刻这女子变的异常熟悉,不过旋即又莞尔,“这圣姑果然喜欢演戏,竟然扮起官家小姐来了?还一个片子,你的片子递过去,怕是自己先要吃官司。”他也不点破,而是对身后的护卫道,“若是此人再多口,就把他给我捆了。前者唐王老千岁曾对我说,他府上失落了一套琉璃酒具,如今看来八成就是这厮鸟盗了去。仔细着,莫让他跑了。”
那些锦衣闻言,各自抽出身上的转簧短枪,直指祖千秋周身各处。祖千秋识得厉害,神仙难躲一溜烟,火器威力非是江湖上的暗器所能比拟。若是这帮人枪弹齐发,自己便是武功再高十倍,也是个死局。当即便住了口,不敢再说话,只在心里默念:圣姑,你老人家快点来吧,小的实在是有心护主,无力回天,再晚来一会,您这个良配,也要归旁人了。
那女子见了这几十杆快枪,也颇有兴趣,道:“公子不知是何等样人?竟能以锦衣为护卫,身上还带有这火器,你不怕违禁么?”
郑国宝暗笑:这妮子还敢跟我装蒜?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不过你既然装不认识,那我陪你装就是了。当下笑道:“原来忘了说了,在下不才,姓郑名麒字国宝,大兴人氏。如今乃是锦衣卫指挥使衔,掌北镇抚司事,准以二品都指挥使体统行事。蒙大兴县父老乡亲抬爱,送我个绰号,净街锣的便是。”
听他这个绰号,那撑伞的丫头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偷眼看向自家小姐,意思是:怎么样?我说就是那人吧,你还不信?本来你在家里还要动脑筋,几个老公选谁为好。今日见了郑国舅,我看你也就该认命了,这般人物配的上你了吧。那什么许阁的公子,顾家的少爷,能有国舅爷这般出挑?再者说,也不像国舅爷这么随和啊。
那小姐一听这少年果然就是郑国宝,也一低头,心道:原来他就是郑国宝。生的卖相倒也不差,只是举止有些轻佻,再者这净街锣的绰号,实在不怎么好听,怎么好到哪哪说?他莫非已经认出我是谁?还是只因见我容貌就要相戏?
但是想来,这夫君勉强也算能配的起自己,至于人品举止,婚后慢慢再行劝告,浪子回头也是有的。他是个勋贵,也不求他如何循规蹈矩,只要不是太违伦常就好。自己这条件也有瑕疵,由不得任意挑拣。因此她瞪了一眼丫头,然后万福道:“莫非,您就是当今的国舅爷?小女子不知国舅爷当面,倒是失礼了。还望郑世兄,不要见怪。”
郑国宝心道:你从哪跟我论的世兄?你个江湖人,跟我可算不上世交。还要装着不认识,我看你能装到几时,只是你怎么这苏白越来越重了?奇怪奇怪。他也装着不认识,说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其实也是半个江湖中人,没这么多穷讲究的。倒未请教姑娘贵姓?”
那女子一笑道:“小女子姓申,长州人,家父名字里有一个行字。”说完之后,用眼看了一下郑国宝,暗含无限深意,总结起来,就是:你现在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第五十三章喜相逢(四)
郑国宝听得说父亲名字里有个行字,心想:我又没问你爹叫什么,你把这个告诉我,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你爹是任我行,又有什么了不起?至于申任之别,他只当是为了隐藏身份,报的假姓氏,未曾多想。终究是把这一场乌龙进行到底了。
那任盈盈虽然号称圣姑,但终究是个**凡胎,又不曾遇过那高丽的妙手神刀,怎么可能二十五了,看上去还像二八妙龄?实在是这里面闹了个天大的误会,这个女子并非前魔教教主千金任盈盈,而是当今首辅,太平宰相申时行的老生闺女申婉盈。
这事还得说到当初衡山县的时候,郑贵妃这边,派了太监去把刘菁赶到了恒山带发修行三年。另一天,又开始为自己堂兄的婚姻,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
她也明白,由于大明朝的制度在那,导致外戚没有根基,便是再红的外戚,也是那无根之水,无本之木。不管如何风光,都是那沙上堡垒,一触即垮。
自己的堂兄又是个爱惹事的脾气,虽然有自己这个妹子为他遮掩,但还得需要个强有力的外援才好,更别说自己想要当皇后,自己的儿子想做太子,也离不开外廷的支持。要知现在的大明文官们,可是对宫中立储之事虎视眈眈,生怕是发生废长立幼之事。
能对抗文官的只有文官,自己家需要文官的盟友,自己的堂兄需要一门门当户对的姻亲,那么联姻自然就是眼前要做的事情。于是,在某一个早晨,首辅申时行就被万历天子叫去单独谈话,或者叫君臣奏对。在另一个时空里,袁都督五年平辽的言论,就是在这种场合抛出的。
有人说明亡于万历惰政,这其实绝对是黑。要知大明朝的早朝是有规矩的,只能处理三件事。事实上,大明朝的早朝是君臣都很讨厌的一个事,以至于皇帝都想着办法偷懒,大臣都想着办法配合皇帝偷懒,概因这玩意实在太坑爹了。
咱们想象一下,一位大臣,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如此庄重烦琐,还有不穿水手服的大胡子风纪委员,随时准备严肃处理随地吐痰的问题,让你不得不在那鼻观条直的站上几个钟头,不敢丝毫懈怠。然后只处理三件事就散朝,等着接下来的朝会。而这一切其实跟你可能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处理的事与你完全不搭界,这不是坑爹是什么?因此君王是否早朝,和大明朝廷运势如何,实无什么太大干系。
万历之所以被黑,无非是因为他像他爷爷多过像他老子,敢去和文官争权,敢去收税,敢去重用太监而已。总之在明朝,凡是想要干点什么的皇帝,除非有洪武爷的魄力和手段,那么多半是逃不了一个昏君的帽子的,谁让话语权掌握在文官手里呢?
万历不怎么上朝,但是朝政并非荒废,内阁干什么吃的?要是连这都处理不了,要三辅内阁干什么?申时行这位太平宰相,属于出了名的滑头。他一方面与皇帝亲近,另一方面又不与文官们过分疏远,基本算是个想要独善其身,谁也不得罪的好好先生。
天子召见他之后,先是问了问老同志身体如何,每天吃多少饭,晚上睡的好不好,有什么困难没有。充分体现了朝廷对老同志的关心,就在申时行莫名其妙,以为皇帝准备找借口让自己走人时,万历忽然开口问道:你家里还有没有没许配人家的闺女啊?
申时行那是何等样人?当初江陵党人李幼滋上书夺情时,他便主动跳出来表示张居正应该守孝。是他不怕死么?显然不是,而是他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站出来说这个,这叫立场正确。后来张居正回家服丧,他也被张推荐入阁。这人精明的很。听皇帝一问,便知道今天召见自己,核心便是为着这个。
大明朝自永乐靖难后,皇帝不与大臣做亲家,**里不收官员家的闺女,防的是外戚专权,那么万历这话显然不是为了要纳自己闺女入宫。而且明朝皇帝也大抵没什么替人做媒的习惯,他又不是工会主席,犯的上给员工子弟介绍对象么?
因此老申同志很快就明白过来,多半这天家是为他大舅子问的吧?郑娘娘想要替她堂兄说媒这事,在京里已经传遍了,她又不傻,不大可能给自己堂兄介绍公主,那么自己这干文臣就是她优先选择对象。
如果此时有人说什么感情,志趣云云,那只能算是还没活明白。这是明朝,这是成亲,不是纳妾,考虑那些干什么?郑国舅和申小姐长什么模样,彼此是否适合都不叫事,多敦伦几次,就一切都解决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要考虑的是这样的结合对彼此是否有利。
老申虽然知道郑国宝名声不怎么样,净街锣这个绰号他也是听闻过的,闺女嫁过去或许可能会受气,但是不嫁过去,自己就一定会受气。这是皇帝开口动问,背后站的是郑娘娘,自己犯的上为个闺女的婚姻得罪领导么?再说自己的闺女也是可怜,因此他急忙表示,自己几个女儿都已出阁,惟有个老闺女,年方二八,生的花容月貌,贤良淑德。只是可惜,当初许了个丈夫,还没过门,丈夫就病死了,一直守着望门寡,委实可怜。
要说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是赶上个讲究道学的,自然是要让闺女从此立志守节,给自己赚个贞节牌坊回来。可是申时行出身商人之家,当初跟着舅舅过,连姓都改做姓徐,还是当了状元后改回来的姓申。他这人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能得到娘娘和天家的赏识,十座贞节牌坊都换不回来,那石头牌匾,皇帝一句话,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又没疯,怎么可能为这个,就拒绝皇帝好意。
他为人油滑,本是在皇帝与清流那里两副面皮,自由切换,维持个太平宰相,四平八稳的局面,一手官场太极功,啸傲朝堂,几无抗手。可是如今这大富贵在面前,再要搞平衡就不明智了。维持和清流的关系,最多换个不挨骂,维持和郑娘娘的关系,却可荫及子孙家族,不选这个的是白痴!
只是自己闺女这种望门寡,若是被人议论起来,未免有克夫命的嫌疑,那郑娘娘又是专宠**的局面,她的堂兄是否肯娶自己的闺女才是问题。固然自己是阁臣,但阁臣又不是自己一个,许国、王锡爵俱在,更别说还有沈鲤、王家屏等人预备着,这种君臣奏对,他们也必然要参加,因此这事能否成功,还得看娘娘的意思。
万历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也知这姑娘条件有点欠缺,只是他素和申时行亲厚,再加上自己内兄的名声也是在是……。因此立刻表示,这都不叫事。咱们要重实际,不能图虚名,郑娘娘有一堂兄,名叫郑国宝,今年二十,也是未能找到良配。不如把令爱接进京师,看看能否玉成此事,也是件大好姻缘。申时行没口子谢恩,可是等他与万历的会面结束时间不长,便接连有两路媒人找门来。
一位是替次辅许国的儿子说亲,一路是替如今户部主事顾宪成的侄子提媒。申时行又不傻,自己的宝贝闺女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抢手的宝贝?分明是有人做出试探,看看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到底是天家的人,还是文官的人,还是清流的人?
这时候的清流已经从文官阵营里逐渐剥离,日后的所谓阉挡,严格意义上说,应该算做反东林恐不主义阵营联合,浙挡、楚挡的人都有。以顾宪成为首的一撮清流措大们,已经开始发展出朝廷里说是他们就说非,朝廷里说非他们就说是的趋势。一副后世在野挡的倒霉德行,只问立场不问原则,很是可恶。
顾宪成大哥顾性成有个儿子,也确实到了适婚年龄,按顾宪成的想法就是,如果老申同志拒绝这门婚姻,而去同意把闺女嫁给国舅。那好,你就是阿谀媚上,你就是佞幸奸臣,我们就要喷你,就要把你赶下相位。反正顾宪成的履历决定他做不了首辅,他的人生目标就只剩下一个:恶心所有的首辅。
第五十四章喜相逢(五)
次辅许国那边,则是李太后派出来的人从中联络。看看申阁是想做万岁的人,还是想做太后的人,他的立场到底站在哪一边。申时行不愧是当今太极大家,面对这种局面只是淡然一笑,“一切等小女进京再说。”接着便是一封书信,去调闺女。申小姐或者叫她申寡妇,名叫申婉盈,今年实岁十九,十三岁上订亲,结果丈夫刚订亲不久就一命呜呼。这也是古人早婚的原因,如某些蛋疼的穿越者,坚持要若干岁前不结婚的,都忽略了古代的卫生医疗条件难比后世,真等到那岁数,也许心仪的妹子早就化做冢中枯骨,呜呼哀哉了。
申寡妇生在苏州(即长州),那地方民风开放,与后世的魔都类似,都是接受新思想较为容易的区域。脑子里自也没什么从一而终,守节不嫁的脑洞念头。又加上她在家管钱,与自己嫂子难免有些龃龉,她嘴头上倒是不输嫂子,可是嫂子一骂起寡妇来,她便不好回话。
想自己一个姑娘家,白担了这么个名声,她心里也大为不满,早就想要改嫁。只是她毕竟是个大小姐,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不那么容易。至于说像那些话本上写的,大户小姐找个穷鬼书生倒贴,她脑袋没被门拍过,自然不会做那种选择。
接了老爹的书信,她心中也有盘算。按说从三个人的资历看,许国的公子门第最好,顾家的少爷则最是清贵。可是这两人都是书生,讲的是孔孟之道,一嘴的仁义道德,这些可都是申大小姐顶不喜欢的。倒是那位国舅,看爹的说法,当初做过土刀笔,得过净街锣的绰号,虽然不大可心,但是比两个书呆总要强多了。
唯一可虑的,就是不知道这国舅的相貌如何,不知能否与自己相配。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终身总是离不了这三个人,便带着心腹丫鬟,又点起了护卫家将,贴身婆子等人,起程进京。在苏州听得河南兰封,豫宝斋好大名声,自己爹爹又爱古玩,便想要去购买几件珍物,孝敬天伦,报答老爹为自己择夫之恩。
没想到居然在此遇到了自己未来的丈夫人选之一,她偷眼观看,心内暗许,单看相貌,若是配了此人也自不枉。再说他见闻广博,多有杂学,日后若是做起生意来就不会吃亏,比只知道忠君报国,或是升官流转的书呆子要好。因此她便拐弯抹角,点出自己的身份,想来这做亲的事,对方必然也是清楚了,看看他对自己是有意还是无心吧。
她哪知道由于蓝凤凰的关系,郑国宝认定兰封做局的必然是任盈盈,又加上魔教前教主名字里也带个行字,结果一下字就差到十万八千里外了。郑国宝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姑娘,你这幸亏是遇到我,否则到了豫宝斋,准保你花了眼。我前者还是听这河南杨军门提起,才知那地方如此了得。周鼎秦砖汉瓦都不算什么,那商朝的青花,夏朝的钧瓷,都是寻常之物。便是大舜用过的珐琅瓶,涂山氏睡过的拔步床,乃至孙猴子的定海神针铁,也未必找不到。”
申婉盈不料,这名声传到南方的豫宝斋居然是这么个所在,不由张口结舌,“这个地方竟是如此?那怎的南北客商还多有提及,地方官府也不差人去封门?”
“封什么?那地方年年给本地官府交足了税款,胥吏衙役也拿足了常例。谁吃多了去砸自家饭锅?再说那客商在里面看的眼花缭乱,花些小钱买个物件,不拘真假,但吹起牛来,总是有面子。一来二去,大家都在一个地方办货,你说他是假的,便连自己的根脚也漏了,索性彼此吹捧,反倒成就了它好大的名头。”
郑国宝又一指祖千秋,“便如这位老兄,他这卖杯碰瓷的把戏,也不是今天第一回施展了。一样有的是人中计,他要不是与官府有往来,怎么干的下去。今天来的若是男儿家,他还要弄些酒浆配着杯饮。然后再讨一份酒钱,不拘是汾酒三锅头,还是泰西葡萄酒,哪个也不是便宜货色,到时候害怕不把行商们的油水榨个干净么?而他的本钱,不过是些村酿加上黄河水,这买卖做的过吧?”
这些机关固有郑国宝自己当初行走江湖贩售私盐的心得经验,也有蓝凤凰事先透露给他的,因此把祖千秋的底细揭了个干净。祖千秋此时却也顾不上以后如何在黄河上讨生活,眼看这一对男女彼此勾搭,若是他们真就此成了好事,圣姑怕不剥了自己的皮?
因此他有心从中破坏,可是偏又插不进嘴,只急得周身汗出如浆。那郑国宝见这圣姑与自己在野外谈天说地,毫无避忌,更认定这是个好上手的江湖女子。
哪知一来南方风气远比北方开放,二来申婉盈又知彼此很可能是未婚夫妇,更没那么大的讲究,这一错便错到了底。因此郑国宝道:“姑娘,若说到古董么,在下手里倒是有一些。不如我们到我的舱里去,挑选几样,送于令尊做个见面礼也好。”
申婉盈那边只道是他知道自己身份,便要有些表示。道:“既是国舅见赐,小女子也不敢辞。”
祖千秋见情形不好,忙喊道:“小娘子不可随了他进舱。有什么物件,只管拿出来便好了。”
郑国宝回身命道:“把这厮的鸟杯都与我砸了,塞了口扔进河里。”
申家的婆子、家将,便连那贴身丫鬟也晓得这样进舱似乎不大方便,可是此行是姑娘为首,他们又说不进去话。申婉盈既成了申寡妇,平日里便没有普通大家闺秀那么多的拘谨,再说自己是首揆千金,那边是堂堂国戚,彼此都是有根脚的人,谁还能把谁如何?
至于要看的是否是古董,她倒并不在意。自己和郑国宝的婚姻,首先是两家的政治联盟,其次才是彼此之间的结合。说不定国舅把自己请入密室,是要谈些私隐,如今宫内立储之争一触即发,说不定娘娘便要请自己父亲出手相助。而且京里人多眼杂,内外往来不便,若是通过郑国宝和自己穿针引线,这才方便些。
不过做这等大事,单纯一个姻亲可还不够,少不得要有些利益交换,二次分配方才合适。申寡妇在家中可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家中生意铺面,田地产业她也随着母亲打理,因她头脑清醒,对待佃户如同秋风胜冬雪,十分得母亲喜欢,家中财权半由她掌。因此行事上便也少了许多同龄人的浪漫,多了不少现实。
因此她不顾那丫鬟的拉扯,道:“国舅既为国戚,所藏珍物必非凡品,小女子正要开开眼界。还请国舅带路。”
那些锦衣彼此对视,便知国舅好事将成,这时候谁敢去破坏,就是妥妥的和自己过不去了。只把个拳脚往祖千秋身上一通招呼,祖千秋虽然有黄河老祖的好大名声,也有傍身武艺,但是被十几只短枪对着,哪怕是独孤求败,也只有认怂的份。
因此被打的鬼哭狼嚎,口中塞了麻核桃,扯了手足扔入黄河之中。好在他是黄河边上生人,一身好水性非同小可,倒是淹不死他。只是他狼狈而走,心中却已是苦极:这一回这差使办砸,将来可怎么交代啊。
而在兰封渡下游,一支小舟也飞也似的滑行,任盈盈一边擦拭宝剑,一边怒道:“天杀的贼秃,居然敢坏我好事。沿途追杀激战数场,耽搁了许多时光,千万不要把国舅错过去了。”
蓝凤凰一旁道:“如今河南僧门震动,少林门人四出搜拿,咱们要不还是回洛阳暂时避避风头?我只怕再走下去,万一再遇到少林僧兵,咱们要吃苦头啊。”
任盈盈咬牙道:“无妨。我的亲兵队没受什么损失,便是遇到贼秃的正规僧兵,也能一战。我又传信调动河南各路人马接应,未必就怕了少林。我这圣姑名号早就不想要了,这机会万不能错过。只要能跟了郑国舅,就不必怕这群贼秃,大不了,便把那缘分的事,看的轻些也是可以的。”
蓝凤凰闻听,暗出一口长气:我的姑奶奶,您总算是吐口了。这回估计是万无一失,不至于再出什么变化了。
而在兰封渡口,那些申府的家将和锦衣官校两下里对峙开来,那申寡妇的贴身丫鬟玉竹,几次想闯过去,都被锦衣卫拦下。“我家国舅,可没有请你们上船,尔等如何敢擅闯,难道不要命了?要上去也行,你自己上去,那些家丁可不行。”
第五十五章喜相逢(六)
那些申府的家将,多是浙兵老底子出身,为人憨厚,服从性好,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如今入了相府,宰相门前七品官,自家的身份比起当初要强出数倍,如何把小小锦衣放在眼里?
可是,自己家小姐方才吩咐,不许跟随上去。这对浙兵而言,就是命令。令行禁止,便是前面万丈悬崖,主将一声令下,也只有自己跳下去填,不能迟延半步,戚老虎带出来的人马,若是没有这点服从性,还有什么脸叫浙兵?
因此虽然眼看小姐上船快半个时辰未见下来,总觉得有些不是好兆。但奈何没有新命令下来,便不敢去冲这锦衣阵势。只护住了自己家玉竹姑娘,不让她吃亏就是。玉竹眼见冲不过去,又看时间过的恁长,心中发紧。虽然小姐有可能是郑家的人,可是这人还没过门,这叫个什么事?再说了,万一要是自己家老爷属意许阁的公子,顾家的少爷,那就更没法交代了。
她有心去救主,却又被这些杀才拦住,当真是急煞个人。至于说自己单身救驾,不带家丁过去,那不是白送添头?自己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条件。可万一这事被老爷知道,小姐是亲骨肉没什么妨碍,自己若是受牵连被活活打死,那可多冤?
她急的跺足道,“你们国舅好大的胆子!尔等可知,我家老爷是谁?”
“什么?你是申阁老的千金?你怎么不早说?”
郑国宝船舱之内,此时已是一片狼籍。男人的道袍与女子的裙裤胡乱堆在一处,若是细看,那鸳鸯带显然是被外力给强扯断的。一双凤头绣鞋被扔到甲板上,旁边则是双男人的官靴。郑国舅方与申小姐进舱之后,就着力于切磋周礼。由于讨论气氛过于热烈,只得彼此全都去了衣服鞋袜,来去无牵挂。这无遮道场结束,郑国宝多日的积蓄挥霍一空,精神大振。笑道:“你看我这件宝物,可和你的心意?”
不料那小娘子虽然刚开始时,因为面嫩,不大好意思讨论,而与国舅发生了激烈冲突。两下撕扯起来,还在国舅脸上挠了一把,挣扎的格外厉害。若不是身小力弱,还真就难以继续下去。
此时木已成舟,她反倒冷静下来,并未做那哭泣斥骂,寻死觅活的小女儿态。只冷声道:“你既知我家住长州,父亲姓申名字里带行,也该知我父亲非是那等闲人物,由你欺负的。虽然你姐姐独宠**,我父亲却也执掌内阁,身为首辅。你今日这般辱我,若不拿个章程出来,我便把这事说出去,看看我父能否与你甘休。”
郑国宝听了这话,顿觉一盆凉水从头泼下,残存的心头火全都散了,恨不得能寻到那东洋傀儡猫,拿个什么道具,将辰光倒退一个时辰,也好挽回此事。本以为这小娘子无非是魔教教主之女,当今魔教圣姑。左右一个江湖女子,有什么要紧。因此从头到尾,他就没把这事当回事。
又加上,这小娘反抗的虽然激烈,拳脚却无力气,只当是欲拒还迎,口嫌体正蹭的累,又加上素了多日,哪还忍的住。见她一双晶莹莲钩,仅有三寸,还暗想道:这样的脚扎马,该如何辛苦啊。
甚至于与她行那天地交泰,人伦繁衍的勾当时,见她体弱身娇,不堪挞伐,也只当是玉瓜初破,合当如此。见了那白绫上盛开的梅花,还有一股成就感,魔教圣姑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破了?此时方知是自己搞错了,难怪她一口苏白,什么时候都逆不过来,却非是后学的方言,而是家乡的土音。
郑国宝青春年少,又加上五字真功了得,在京师时,便也没少做俯卧撑这类的体育运动。只是他为人挑剔,非在闺房内,不肯练习,为了体恤他的癖好,京师中便有不少闺秀良家,许他入帷演武。因此他于很多人家的闺房布置,女眷特征也颇为熟悉。曾有人在府前匿名寄柬,内以鲜血写就文字:“勿再与我妹往来,否则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双尸并立。”
国丈郑承宪是老实人,见了这血柬,便劝郑国宝断了与这女子的往来,莫因为一妇人而害命。结果郑国宝苦脸道:“叔父,我也不想惹上这是非,可这寄柬的是个冒失鬼,连名姓都没留。我怎知他说的是哪个?”
因此他也算的行中经年惯手,连良家女都不怕,更何况江湖豪杰,自始至终,就没理会过圣姑的反抗。但如今知道这不是圣姑,而是首揆千金,这麻烦就大了。他不怕一般人,不代表他不怕当朝首辅。申时行虽然是老好人,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再老好人也忍不了啊,到时候弄不好就是个鱼死网破的情形啊。
其实那位申小姐申婉盈,表面上镇定心里也慌张的很。她也没想到遇到个混帐,居然敢对她直接施以暴力。她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没见识的,一味只会寻死觅活,左右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也没便宜贼人。如今木已成舟,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善后了。
自己是个寡妇,门前是非多,名声上先天就处于不利地位。如果这事闹大了,落到皇宫那位郑娘娘那,说不定就说成自己**她堂兄。只是看郑国宝那模样,多半还不知道自己寡妇身份,正好利用这机会敲他一笔,免得被他白得了便宜。
再说她白担个妇人名头,今日才知闺房之趣,心里倒是更属意这位既好看又好吃的国舅了。但是此时若是落出点动心的苗头,先半辈子便完全落到对方掌握之中,再无翻身之期。因此故意把面皮板起,把那记载自己元身终结的元红帕,紧紧收在手里。
至于说这郑国舅方才一直喊的盈盈,以及诸多举动,好象他等的不是自己。这便讲究不起了。她深得其父真传,明白万事能装糊涂,最好就别太明白,否则生活就不大好过了。反正只要能把正印娘子的位置保住,其他的,就且由他去吧。
她用锦被裹住娇躯,却又故意把那一对圆润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惹的郑国宝不住偷眼。又见她面若寒霜,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模样,心中惴惴不知如何了局。申婉盈见他不说话,便又道:“要不我替你拿个章程,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便一刀刺死了我。再让你手下杀光我的随扈,弃尸于黄河。只要没有别人看见,你便大可推个干净,你说是也不是?”
郑国宝闻听,只得苦笑道:“申小姐,实在是我……唉!不提也罢。左右已经如此了,再难挽回。我说个章程吧,我这就写一封书信,给我堂妹,让她向申阁求亲,咱们来个一俊压百丑,不知你意下如何?”
申婉盈要的就是他这一句,但是表面上仍旧是那般模样,“我这次是去京师探望爹爹的。本以为你是堂堂国戚,必是有廉耻的人物,方才随你进了船舱。谁知你竟与那盗贼没什么区别,做下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我把终身许给你,也算不上什么好出路。只是事已如此,非如此,你我两家便无了结,若要我嫁你,你须得依我几桩,否则便只管来杀吧。”
此时此刻,也容不得郑国宝讨价还价,而那位申婉盈所提条件,也没什么过分的。所提的都是一个大妇应有的权力,属于正常范围。郑国宝本以为要被狠敲一笔,没想到却是高举轻落,暗叫侥幸,自然没有不遵的道理。她这一番要价,也无非是要个姿态,表示自己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被郑国宝用强,才不肯嫁他。哪能把价要的太高,把人要跑?
第五十六章错姻缘
至于许、顾两家提亲的事,申小姐自是隐瞒不说。在这种开诚布公,毫无保留的态度下,谈判进行的异常顺畅。这事两下说妥,一门婚姻便在这船舱之内敲定。申婉盈缓颊道:“如今你我已经这样了,你便随我进京,去见我父,当面赔个不是。让他老人家有个落场势也好。”
郑国宝心想:我跟你回去?那就彻底翻不过身来了。申阁老那等人精,到时候顺势加价,不知道要把我敲到什么地步。这事还是让妹子去处理,比我处理要好些。当即把头一摇道:“婉盈,你不知道。如今我身负皇命,要去查办魔教乱贼,一时半会是回不了京的。我既吃着朝廷俸禄,又怎好怠惰公务?为了儿女私情,就耽误朝廷公事,我想岳父他老人家,也不会高兴的。你说对不对?再说了,我在衡山得罪了老阉奴张鲸,此时回京,张鲸也不会饶我。除他之外,还有那顾宪诚等一干清流中人,也跟我没完。”
申婉盈见他说出顾宪诚和张鲸,也不由得不再三考虑。自己的父亲自然有义务维护女婿,但是若如此和这两路人马对上,也颇不智。更别说出了这事,顾宪诚估计都有活吃了郑国宝的心,看来短时间内,还真不能让他回京。便道:“你的公务可要抓紧办,若是等的时间太长,我能等,就怕万一蓝田种玉,到时候肚子里的可不能等。你这人忒也轻佻,以后定少不了纳妾讨小,这我也不暂不问你。可若是负心薄幸,另娶他人之女,我做鬼也不会饶你。”
郑国宝只得赔小心道:“瞧你说的。我是那样人么?你放心吧,你就是我的夫人,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将来还要做诰命呢。”心中则埋怨:都怪蓝凤凰,非要我去演什么戏,结果搞了这么一出。这申家小姐脾气秉性全不知道,这回算彻底甩不开了。将来还不知道,要在家宅里闹成什么样。
只是火烧眉毛,先顾眼前,总算他拿出生平所学,这才哄的她露了笑容,道:“也是我的命薄,合该犯在你的手里,要不是去买古董,何至于出了这丑事。待会下人们,一定会笑我的。你先出去,容我收拾一番再走,否则就成了笑柄。”
郑国宝穿好衣服出了舱,过不多时,申婉盈也随后而出。她手脚利落,已经将自己收拾的干净,不复方才那鬓乱钗横的狼狈模样。衣服也重新整理了一番,不细看,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走路却难免有些踉跄,郑国宝伸手道:“来,我扶你。”
申小姐到底是出身江南地界,比此时北地姑娘要开化一些,想着左右已经是这事了,便大方的把手递给他。由他搀扶着走向甲板,偷眼观瞧这俊俏郎君,想起方才二人探讨学问时的癫狂模样,暗想:把终生托付给他,倒也不枉。只盼他能长命百岁,我们二人白头偕老。如今彼此虽无什么情义,但水滴石穿,就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试着爱上你吧。
那位申婉盈的贴身丫头见自己家小姐出来,先是一喜,接着却又见小姐行路与往日不同,整个人就差扑在郑国舅身上了。再看与那国舅的彼此神态,计算时间,心中连连叫苦,自己这条命怕是去了八成半。
从船上下来时,郑国宝先下船,然后伸手相搀,申婉盈的将手一递,二人的手一碰时,郑国宝手中多了一物。他不及看是什么,只是攥在手中。那丫头跑过来扶住自己小姐,低声道:“可是国舅无礼?”
申婉盈道:“不干你事。小心伺候便了。再要多口,就把你配了小厮。”那些家将们继承了浙兵一贯以来的老实本分的作风,不该自己看的不看,不该自己听的不听,于这些勾当全做没看见。
等到申婉盈的船启航,她才在舱内拿出了那块染血白帕。见丫头吓的面无人色,她笑道:“瞧你。怕成什么模样了?我早晚不也得有这么一天么,只是没想到,他那么胆大。”
玉竹道:“小姐,这事要是老爷知道了,他非打死奴婢不可,还请小姐发发慈悲,想法救救奴婢啊。”
申婉盈道:“别怕,这事我自去与父亲说,没你的事。”
玉竹看自己小姐脸色,倒也无甚悲容,才出了口气道:“敢情是奴婢自己做恶人,小姐对这档子事,好象不怎么放在心上呢。”
申婉盈骂道:“你这蹄子,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明明是你自己动了心,却反来攀咬我,当真是个刁奴!左右已经吃了他的亏,还能怎么样?难道效那无知妇人,寻三尺白绫,或是数寸铁器了却残生?你家姑娘,可是那等混人?”
玉竹道:“小姐说的是,只是那国舅如此无礼,我看小姐,却也无甚怒意,若说对他全不中意,怕也是骗人吧。”
申大小姐想起船中情景,脸上也是一红,浑身发酥,“那羞人的事,便不必说了。只是这国舅不似那一干腐儒书生,这点倒顺我心意。他若是见面就要吟几句歪诗,再以什么才华诱我,看我不把他抓成个血葫芦才怪。这国舅听说当年贩过私盐,做过讼棍,乃是个知道市井疾苦,开口就知道谈利的妙人。终身依靠他,倒也自在。若是嫁给个读书应举的文人,还不活活闷煞?我原本还担心,父亲难以决断,如今老天爷替他老人家做了决断,这也是上天赐的缘分,是躲不掉的。”
玉竹道:“那如此便要恭喜小姐,得遇佳婿了。小婢可要讨赏。”
申小姐道:“好啊。我回头让国舅,赏你个大胖儿子,也就是了。”主仆二人笑闹成一团,心中无限欢畅。
郑国宝这边可就没这么快活。送走了人,这才得空观看,原来申婉盈递给自己的,乃是一个荷包,内中放的,则是一绺青丝。这个时代女人送头发,送荷包,都是一种所谓的表记馈赠,以示定情。郑国宝渐渐平复心神,将荷包收入怀中,忽然发现,自己不离手的折扇不见踪迹,回舱去找,也找不到。心中暗骂:这申阁的闺女,从哪学的妙手空空的把戏?该不会是闯空门的女贼假冒的吧?
他也知这纯粹是自我安慰,只是从内心里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是个有正妻的男人这个事实。方才他吓的神智迷乱,那申小姐偷个扇子,也不算为难。想是留在手里,做个证据,防着他将来不认帐。
孙大用等人过来连说恭喜,顺带讨赏。孙大用道:“国舅,您怎么不把小娘子留在身边,早晚侍奉您起居,也省得您自己孤枕难眠。”
郑国宝把眼一瞪:“这话你说晚了。你若是有种留下首揆的闺女给自己铺床叠被,要不要我替你把人叫回来?”
孙大用听了这话,笑容瞬间凝固,脸色有些发白,“怎么?国舅爷,咱可别闹。您刚才梳弄的,难道不是魔教教主的闺女?”他说到这时,声音都有些发颤,两条腿也有点软。这也不怪他,谁让如今大明是个众正盈朝的局面,文官势力一家独大,其他几路人马,根本不堪与之为敌,锦衣如何不怕?
要是任我行的闺女,凭借铁甲快枪,人多势大,便是魔教十长老齐至,也不在乎。可是要是申阁的闺女……。他弄不了郑国舅,弄死我等几个锦衣,跟捻死个蚂蚁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七章用心良苦
见这帮人变了脸色,郑国宝又安慰道:“一个个都给我精神点!都有点出息!事都做完了,再这副德行有用么?反正到时候也是我去挡,没你们的事。”他此时脑子里也是乱做一团,哪还顾的上那位任圣姑?只想着这信该怎么写,跟妹子那怎么说,随口吩咐道:“开船,奔陕西。”
他原本去陕西,半是和妹子赌气,半是想要发展些自己的班底。如今,却是非去陕西不可了。在妹子把申家的事解决利索前,他打死也不敢回京师,去见妹子和申首辅。
等到他们的船,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任盈盈的船队方始赶到,看着空空如也的渡头。任盈盈面罩寒霜,看着缩在角落里的祖千秋问道:“你再说一遍,你真没见到郑国舅?”
祖千秋急忙点头道:“正是。小的不敢欺瞒圣姑,小的在此就没遇到国舅的船只,反倒遇到了少林秃驴,若非投水逃生,怕是要遭毒手。”
任盈盈听了这话,也不疑心,这个兰封邂逅,本就是自己向天卜卦,测试彼此缘分所用的。如今国舅不到,看来真是没有缘分,天意如此?
蓝凤凰心中发紧,自己明明对郑国宝说的清楚,他不应该不来啊。难道是他对自己只是假意敷衍?还是另有要事,耽搁了行程?她只得走过来,道:“圣姑,要不要在等一等?”
任盈盈一咬银牙道:“只好再等一等再说。他与岳不群一路,看来是要进陕西,那里是王诚王长老的地盘,咱们进不去。若是在河南等不到他,那就没办法了。”
郑国宝人马一路奔陕西,倒也平安,未再发生什么变故。只是曲非烟又闹了几天脾气,不过小孩子好哄,等进了陕西,曲非烟已经与姐夫和好。只是说道:“今后不许再这样了。有我在,你怎么可以去找外面的坏女人。”这话让郑国宝总觉得别扭,只是他心思还在如何善后上,倒是没心思与她分辨语病。
岳灵珊那边,却是精神日益萎靡,等到了陕西地头上,就生起病来。郑国宝道:“要不咱歇息些时日,我吩咐人去请太医来给岳小姐调治。”这大明朝的太医,于各军卫所在之地,都有设置,却非两京独有。
岳不群道:“这丫头自己福薄命贱,不知好歹,国舅不必管她。等回了华山,让她娘好好管教,便叫她知道厉害。我们练武人,身体结实,些许小病,没什么妨碍。国舅您是大贵人,不必放在心上。”
郑国宝急忙又劝解了几句,叫他们父女不要失和。这一进陕西,华山的众门生,大多兴奋起来。尤其岳不群每人还发了一个红包,说是这一次前往衡山的辛苦钱,这更是十来年里没发生过的事,因此除了岳灵珊和梁发,人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陆大有更是说道:“这回总算不用咱卖艺赚路费了,这几年出门,数这次最畅快。”
岳不群将脸一板道:“六猴儿!休得胡说,再若放肆,就罚你二十刑棍。”这才吓的陆大有住口不言。
按说进了陕西,岳不群就得算个地主,郑国宝又想不叨扰地方,这吃喝花销的开支,就该算在岳不群头上。只是这段时间观察,郑国宝也看的出,华山派日子艰难,反倒主动应承起了众人的开支,让岳不群不由阵阵脸上发烧。
又见沿途官府的人,虽然未逢国舅招呼,却如同苍蝇逐血般凑过来。支派民夫,送礼攀交情,生怕哪里应承不周,惹恼皇亲。岳不群鸟随鸾凤,地位也凭空提了几分。更有几位老吏知他根底,对自己长官说明。那些县令、知府便说道:“原来岳先生竟是当日铁面直指宁老先生的爱婿,我等今日才知,以往少了拜望,罪过罪过。”
郑国宝也才知道,原来岳不群还有这么个身份。铁面御史宁孤竹在国朝也是好大名声,便是郑国宝这等人物,也知这位老御史的大名。他是嘉靖三十八年进士,论科分辈分,比申时行还要早。乃是个出名的强项令,在任上专一与勋贵、豪门为难。又是不受贿赂,两袖清风,酒色不能动其心,刀斧不能移其志,节操可比海公的人物。便是连嘉靖老皇爷,当年都有些见他怕,堪称朝廷中的一根架海金梁。
可惜这么一个清流中泰山北斗的名士,却不能保持晚节。据说是因为包庇女婿事发,被新出道的一位御史言官掀落马下,也算是国朝小刀锯大树的一大经典案例。官场与江湖一样,新人成名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战胜一位成名的老英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出来混迟早要还,宁老巡按黯然致仕,没几年就抑郁而终。没想到,这事里的主人公之一,居然就是岳不群。
岳不群被人揭了底细,并无得色,反倒有些尴尬。说道:“当日岳某年少无知,做下天大的祸事,反倒牵连了老泰山,实在是罪过。如今每思过往,仍觉惭愧无地。这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后来郑国宝又朝练天风打听了一下,却也只扫听到一鳞半爪,只知这事里牵扯了几十条人命,乃是当时惊动陕西的华县杀人大案。为这事,据说摘了十几名官长的印把子,宁孤竹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但是再具体的细节,练天风碍于年龄,也无从得知。
郑国宝只记在心里,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这一日大队人马进了华县,离华山便不远了。夜间,馆驿之内,岳不群沉声道:“灵珊。你这一路也看到了,往日咱们出行,几时有这般威风?当初华县李正堂的二公子看上你,惹了多大的麻烦,你难道忘了?便是直到今天,咱们华山派,为这个事,还未恢复元气。而这次,你看看便是四品知府,可又敢对你有丝毫不敬?连这官府驿站,咱们也能用,更是免了咱华山派明年的钱粮。这其中的厉害,难道你看不明白么?珊儿,你不是个糊涂孩子,难道爹的苦心你不懂?”
岳灵珊道:“爹爹,您对女儿恩比天高,须臾不敢忘怀。便是让女儿粉身碎骨,也无话说。可是只有这事不成。那国舅,他……他光天化日,就在船上凌辱民女,若非看他是国舅身份,早就该一剑杀了。”
岳不群哼了一声道:“那是申阁老的女儿,算的什么民女?她与国舅本就是早已订下婚约的,算是未婚夫妻,有些逾越,也不算大恶。再说这也算不得什么。你可知,咱们华山派眼下面临着天大的难题,难道你真要等到爹爹命丧街头时,才肯答应?”
岳灵珊听了这话,也自没了主意。老爹爹以骨肉亲情,门派来要挟,任是她再如何坚贞,却也难以拒绝。半晌之后,她才咬牙道:“爹爹。您且容我些时光,只要我这次回山见上大师兄一面,一切都有商量。若是您一味逼迫,女儿惟死而已。”
岳不群道:“我也不逼你,总之这事,若是你不答应,便也作罢。大不了你就看着爹娘横尸街头,华山一脉就此断绝,你自己做主吧。这事你也不要对你娘说,她的性子你知道,便是宁肯自己死,也不忍让你受一点委屈的,难道你真要看着她为你丢命?”
等到岳灵珊含泪而出,岳不群不由长叹一声道:“珊儿,等到将来你就知道了,爹也是为了你好。做国舅的内宠,也好过你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受尽风霜。”
第五十八章华山明月
次日清晨,众人动身,曲非烟一听说能游山逛景,便欢喜的不得了。赖在姐夫身边,片刻也不肯离开。一众锦衣里有老成的,早已看出门道,但碍着面子,谁敢说破,惟有偷笑而已。
待到了山脚下,高明根和陆大有先行上峰报讯,过了半个多时辰,华山派其余二十多名弟子都迎下峰来,拜见师父。这些弟子年纪大的已过三旬,年幼的不过十五六岁,其中有六名女弟子,都在妙龄,生的皆有姿色,让人眼前一亮。一见到岳灵珊,便围过去,咭咭咯咯的说个不休。岳不群急忙替郑国宝一一介绍。这些全都是华山派的内门弟子,享受传承,与劳德诺、高根明等人无二。
郑国宝发现,这华山派似乎内门弟子格外多些,话说回来,自己就没见华山派有外门弟子,不知原因为何。一般门派里固然离不开传承道统,继承衣钵的内门弟子,但更多的则是充当炮灰、冤大头的外门弟子。似华山派这种搞法,钱从哪来,如何养活这上下几十号人马啊。
本地衙门早就派了民夫,备了滑竿,把国舅曲非烟抬着上山。曲非烟沿途观景,倒也是极有兴趣,大呼小叫个不停。但见山势险峻,树木清幽,鸟鸣嘤嘤,流水淙淙,果真是好景色。行了一阵,眼前四五座粉墙大屋依着山坡或高或低的构筑。郑国宝刚下了滑竿,只见一个三十许人,云鬓高髻,身着一件浅粉色大袖衫,下着长裙,腰间配一口古剑,风华绝代的美妇缓步走近。
岳灵珊飞奔着过去,扑入她的怀中,叫了声:“娘!”就扑到母亲怀中,放声大哭起来。那妇人笑道:“挺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没的让人笑话。”
岳不群上前引见:“师妹,这便是郑国舅。国舅,这便是拙荆。”
那位美妇见这英俊少年就是国舅,也不敢怠慢,急忙施一礼道:“民妇宁氏,见过国舅。外子沿途多蒙国舅照顾,民妇在此先谢过了。”
郑国宝也算是极有见识的主,在京里的命妇贵媛也见过许多,前不久更是品尝了当朝首辅千金的滋味。但是见这美貌绝伦,雄姿英发的宁氏夫人,只觉得如同皓月凌空!其容貌虽不是当世第一,但这气质却足以压盖群雌。自己生平所遇的女子之中,若论女人味,论英气,实无一人能与之比肩。
这位美妇想必就是昔日宁铁面的千金,听练天风说,似乎她的闺名本名宁凝霜,后改名宁中则,在江湖上有个无双女的绰号。她父亲素以神憎鬼厌闻名,号称人莫敢近,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如那当空明月,散发着一种淡淡温馨的气场,让人有莫名的亲近感。
他一时间竟是忘了回话,过了片刻,才醒悟失礼,急忙道:“嫂嫂不必多礼,快快起来讲话。”他又转头对岳不群道:“岳兄,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这两夫妻自然听不懂,国舅言中之意。宁中则向岳不群笑道:“你下山一次,若不搜罗几件宝贝回来,一定不过瘾。这一次衡山大会,我猜想你至少要收三四个弟子,怎么一个不见?”
岳不群笑道:“我知道师妹你的心善,总想把这天下失祜的孤儿都收养过来,只是这一次甚是匆忙,可是来不及了。咱们有话进去说。”
宁中则笑道:“是啊,我也是一时急了,竟忘了请国舅等人进来休息,实在是罪过。山居简陋,还望国舅不要见怪。”
郑国宝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来?我与岳掌门既称兄弟,彼此便是一家,哪有什么简陋不简陋的,您再这么说,便是不拿我当自己人看待了。”
岳不群也不知国舅为什么就对自己态度转变,但是这总归是好事,忙笑道:“多谢国舅夸奖,请!”
宁中则见了曲非烟那粉雕玉琢的模样,也甚欢喜。初时疑她是钦差内宠,可仔细看去,却又不像。还是岳不群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似乎才听明白,只是不住的叫着:“可怜,可怜。”
众人进了厅堂,分宾主落座,岳不群看了看左右,见令狐冲在一旁侍立,忽而勃然道:“令狐冲,我来问你,你可知罪?”
郑国宝见这令狐冲二十出头,玉面薄唇,是个英俊后生,听说他是华山大弟子,却不知他居然比二弟子劳德诺年轻这许多。令狐冲对岳不群甚为敬畏,闻言急忙跪倒道:“弟子知罪。回雁楼杀罗人杰,救恒山师妹,言语无状,乃至在群玉院藏身,辱了师门名头。”
岳不群道:“你知道就好!你既是华山派首徒,便是一众师弟师妹的表率,你这表率便是这么当的?如今青城派与南少林火并,你格杀青城弟子之事,一不留神,被有心之人利用,你可知是多大的祸患么?”
就在这段时间,青城与南少林的矛盾,终于发展到刀兵相见的地步。初时南少林僧兵能战,打的青城派落花流水,所得之地尽数失去,门中好手损失惨重。南少林复夺福建之后,得陇望蜀,便寻思着要去光复全川。这便下了一手昏棋。
要说在福建本土,他们迎头痛击青城派,这事与别家关系不大。可是攻打四川本土,就等于是要从别人碗里夺肉,这便是四川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行为。如今四川之内,唐门、青城、峨眉鼎足三分,乃是个三雄并立的局面。若是南少林搀和进来,谁的利益能不受影响?
峨眉金光大师虽然也是佛门一脉,但他知道,南少林的僧人抢起自己的产业来,决不会因为自己是和尚而手下留情的。而且别家若是败于南少林之手,损失的只是基业,自己损失的怕是整个佛门传承,连衣钵都不能存。
因此他积极出面,组织了抗闽保川联军,纠合各路人马,陈兵省界,大有痛殴来犯外敌的架势。偏生在这个时候,南少林后方又出了问题。福建是福建人的福建这话,被南少林的佃户们得知,当即便活学活用,高喊:“莆田是莆田人的莆田。”要把南少林的外来僧人尽数驱逐,并且拒绝缴纳地租。
这于南少林而言,这抗租闹佃,乃是第一等的浩劫,比魔教来袭都要严重。毕竟魔教只是抢秘籍,这算个毛球事?可是全寺上下这么多张嘴,没了地租大家吃什么?泥腿子闹佃,这事在南少林历史上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但是这种有组织有纪律,有明确口号的闹佃,却不多见。南少林方丈方德大师,亲自拍板,把这次的事件,定义为魔教从中参与组织并负责实施的魔教向名门正派挑衅事件。命令飞调僧兵,回寺护法救驾,诛杀魔头,保卫佛寺。
方德大师乃是南少林近百年来,少有的铁腕人物,自他上位以来,或驱或杀,将南少林原本二十六名方字辈僧人,收拾得只剩他和他亲兄弟方仁大师二人而已。因此他一句话,根本就不需要下面的僧人再研究研究,再讨论讨论,再琢磨琢磨,而是直接执行。
南少林僧兵既回,青城派死中得活,总算能喘口气。下面就是如何与南少林解决争端的问题。两个大派不能一直火并下去,这不符合武林的利益。青城派不能一直和一个自己无法战胜的敌人火并下去,这不符合青城派的利益。但是主动输诚纳款,则又不符合余沧海的利益,这便需要找中间人调停了。
正如另一个位面里,“我大清”喜欢找洋人当中间人一样,在他们眼里,列强和列强总是能好好沟通的。在余沧海眼里,和尚和和尚总是能互相理解的。于是他便托到了峨眉门上。请了峨眉三上人,金光、金声、金影三位大师出面调停。
第五十九章华山掌门
三位大师先是说了一通年事已高,且出家人不渡红尘的大道理。后来挨不得余沧海苦求,外加三千两银子的调停费,才勉强同意,走上一遭。自然沿途花费,都要青城报销,而且是良心帐,不许看印戳!
声、光、影三杰齐出,威力自然不同凡响。南少林内忧外患,也自然要避免两线作战的危险。在一番谈判之后,同意与青城派息兵罢战,只要青城支付一笔汤药费,及福威镖局死难者的烧埋银即可。至于为什么福威镖局死者的烧埋,要支付给南少林。问这种问题,你到底还想不想和谈了?难道非要用大棍来说话才行么?
此时又有隐居武夷的陈省陈云窝公出面,上疏参劾福州知府牧守无方,地面盗贼横行,居然敢于城内杀人害命。有福威镖局上下几百条人命被害,满门竟无一存。且光天化日之间,强贼敢于镖局之外,留下血书,满城兵马、捕役,如同木雕泥塑,不闻不问。福建一省官员,皆有其罪。
他当初是做过总宪的,如今虽然归隐,但弟子门生,还有许多仍然在朝为官。这帮人一见恩师出面,虽然不知福威镖局是什么东西,但是恩师亲自上阵,弟子哪能不依附冲锋?也纷纷上书附和,一时间,福建官场压力山大。除了派人去向陈公求情赔礼,求他老人家高抬贵手外,就开始大力重查福威镖局遇难一案。
当初这事,青城派能进展的顺利,皆是因为余沧海事先打点好了关节。从上到下,逐节打通,一场灭门屠杀,被说成了瘟疫。这断头瘟,碎心疫,往日里没人查,倒还好用。如今陈省这一追下来,如何还能瞒人?
此老又是出名的铁面无私,真被咬上,怕是福建官场要经历一场暴风雨洗礼。当下只好丢卒保车,先将几个忤作、衙役拿夹棍夹死了。接着便要详查凶手,缉拿到案。青城派听到消息,顿觉五雷轰顶,这才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的人间惨剧。本来之前支付南少林的战争赔偿,已经花费了巨资,这回要想了结几百条人命,到带还要付出多少?
一想到这一点,余沧海就眼前发黑,早知道就花钱从宫里买一本辟邪剑谱了。只是江湖中素来有传说,最好的神兵利器,必须是从坟里刨出来的明器。军卫上的家伙,比不了。最好的武功秘籍,也必须是腥风血雨,尸山血海后拿到手的,而从大内买的,不灵。
基于这种想法,余沧海一手炮制了,福威镖局灭门案。可没想到,这一行动,不仅使他失去了独子,更将青城派逼到了悬崖边缘。此时的青城派,便如同一个即将输光全部身家的赌徒,最是难惹不过。
要知人从来都是有所顾忌,便好对付。若是穷凶极恶,无所忌惮之徒,则是最为难制。概因你有底线,有牵累,他则光棍一身轻,你跟他怎么斗法?新鞋不踩狗屎、好瓷器不碰烂砖头,都是一个道理。
因此令狐冲杀罗人杰这事,被岳不群定成了破坏华山、青城的门派关系,损害了两派百年友谊,是妥妥的政治错误。要知单纯的杀人,这对于江湖人来说,其实不叫事。毕竟跑江湖的,谁还没杀过人?
可是要是上升到破坏门派与门派之间的关系,这便是罪大恶极,说句严重的,三刀六洞,挖坑活埋,也不算新鲜。
练天风本来闭目养神,对这种门派内部处理小弟的事,懒得搀和。可一听岳不群的说法如此严厉,也不由睁开了眼,暗想:怎么?难道还要处置本门顶门大弟子?江湖上,可没有这个规矩啊。
一个门派的大弟子,通常情况下,便是这个门派的未来继承人。对于这样的人,可能会有更高的要求,更多的历练,但同样,在犯错误的时候,也会有更多的优厚条件,更多的优待。同样的错误,别人可能就要重罚,而顶门弟子,则大多是下不为例,若有再犯严惩不怠之类。
难道今天岳掌门,要破个例?他偷眼观看,只见岳灵珊急的花容惨淡,连宁夫人都有些色变。可是岳不群是华山掌门,赏罚皆由他掌握,便是岳夫人,也不能随意置喙,去破坏掌门人的权威。
眼看岳不群语气越来越严厉,令狐冲似乎也知大事不妙,磕头道:“徒儿肆意妄为,杀伤青城门徒,实乃大罪。”
岳灵珊一旁急道:“爹爹,那是罗人杰要害的师兄性命,怎么能怪大师兄?”
岳不群冷哼道:“不怪他?若非他当日开罪青城中人,那些人何必寻他晦气?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如何不怪?”
看他模样,岳灵珊一咬银牙,跪在令狐冲身旁道:“爹爹,您是华山掌门,处罚师兄,女儿不该多嘴。只望爹爹看在大师兄教导门下师弟师妹甚是用心的份上,还请高抬贵手,法外留情。只要能饶过大师兄这一遭,女儿万事,都依爹爹。”
岳不群脸上神色不动,一拍桌案,道:“反了!处置本门弟子,皆有门规做主,何时容得你来胡言乱语?难道当为父制不得你?”
宁中则见连女儿求情都求不下来,也只得开口道:“师兄。今日国舅新至,你便处罚冲儿,国舅面上须不好看。”
郑国宝对于令狐冲受罚这事,本来是抱的看热闹心态。本来自己与他无亲无故,他又不是锦衣中人,犯的上为他求情么?可是宁中则话里既提到了他,又带出请他出面的意思,便不好再装聋作哑。
因此他咳嗽一声道:“岳兄且慢,咱们既是手足一般,这些门徒,便是我的晚辈。我今天也是第一次与孩子相见,没给见面礼,难道还要给孩子们赚一顿板子么?算了吧,还请看在我的面上,饶他这一回。”
岳不群闻言道:“既是国舅请托,合该这畜生命不该绝。既然如此,冲儿,我便罚你思过崖面壁一年,可有话说?”
令狐冲不等说话,却听外面有人高喊道:“他没话说,我有话说。这思过崖,他可不能去。”
这声音中气实足,甩头望去,只见人迈步走了进来,在那人身后,紧追着的,却是几个在外值哨的锦衣卫。
郑国宝留神看去,见来人五十开外,身才中等,一身道人打扮,红面长髯,双眼神光炯炯,精神十足。只是不知他为何能闯入华山中堂,那些锦衣为何不阻止?
不等郑国宝发问,那道人抢先施礼道:“贫道,华山派掌门陈伯年,见过国舅爷。”
郑国宝闻听一愣,这怎么又冒出和华山掌门,还是位道人?那旁练天风却已经起身见礼,“原来是陈师叔,小侄练天风,家师武当提点王真人,与您老人家论着乃是平辈兄弟,常听他老提起您,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听练天风一说,郑国宝才闹明白,这道人确实是华山派掌门,不过与岳不群这个华山派没什么关系,而是全真华山派的掌门人。乃是当日全真七子之一,广宁通玄太古真人郝大通这一枝的道统传承。
第六十章华山之争(一)
那些锦衣不曾拦他,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如今天子信道,道士吃香,对方又是大道观的主人,不大可能干出行刺的事来,便也只在后随行。
全真教也算的上是“我们祖宗曾经天天下馆子”那一种门派。想当初大宋朝时,全真祖师王重阳抗金几十年,失败半辈子。但好歹一身武功人称无敌,于华山论剑中力挫群雄,勇夺冠军。更是席卷了义军的军饷,存在了终南古墓之内。无数英勇之士,想要找到这笔军饷,成为自己逐鹿天下的本钱,结果全都有去无回。
全真教于当时武林之中号为泰山北斗,人不敢正视。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英雄豪侠,多半都能与全真扯上点关系。
比如有人一提天下第一,全真教弟子就会一昂头“天下第一?说的是我们王祖师吧,华山论剑知道吧?问世间情为何物……阿不是!是问世间谁人武功最高,知道吧?那说的就是我们祖师爷。”
有人一提那位死守襄阳,顶天立地的北侠郭靖。全真教弟子就会一昂头“郭靖?那人我知道,我校友啊。他的恩师江南七怪?别开玩笑了,要没我们马真人传艺,他如何能成就日后那番艺业?连他那九阴真经,还是我们全真教的呢。”
待有人提起那飞石屠龙的神雕侠杨过,全真弟子会做沉思状,然后过半天告诉你:“好象我们全真教是收过这么一个徒弟,不过这人不行,资质太差,后来被我们开除了。至于他娘子所谓出身古墓派,那其实也是我们全真产业。……怎么算的全真?你傻啊!古墓祖师林朝英,那是我们王祖师的婆娘,古墓是他们买的婚房,这算夫妻共有财产,知道么?如何不是我们全真教的产业?一看就法盲,回去加强学习啊。”
可惜这样的威风终究没能长久,丘处机虽然嗅觉灵敏,站队正确,果断当了蒙古人的带路挡。可是蒙古人对于皇协军的态度实在太差,非但没给足够的待遇,反倒后来在大都搞了“快刀杯”僧道辩论大赛。
在赛场上,全真教代表一败涂地,被喇嘛们打的落花流水,结果忽必烈一声令下,全真教的人一个个被按倒在地,用快刀割了头发,由道士强做了喇嘛。固然后来丘处机这一支的全真龙门派,在北方道教称雄,可是其余几人的道门,便不够兴旺,比起当日天下第一武校的威风势派,都弱了许多。
如今万历信道,可是信的是武当全真这支野狐禅,全真华山派,还是没有进京讲道的资格。陈伯年头上,也缺少个大真人或真人之类的封号。不过既然他是道士,便得要礼遇几分,连郑国宝对他也要给足面子。
那陈伯年倒也识相,懂得人敬人高的道理,于郑国宝也十分恭敬。只是对岳不群夫妻,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单刀直入“岳大侠,你制裁门徒,我这外人可管不着。但是你制裁门徒,可不能把人往思过崖打发,那如今可是贫道我的地方,你把徒弟派到那怎么算?”
岳灵珊闻听怒道:“思过崖乃我华山派历代门徒,受罚面壁之地,自古以来,便是我华山派的地方,怎么算到了你的名下?”
陈伯年哈哈一笑:“小姑娘。你跟我说自古以来?那好啊,咱就说说自古以来,我手上这地契可是金朝的,这个够不够古?那要从陈抟老祖赌棋赢华山那说,那可就更古了,这事便得直追到大宋年间去。你华山派拿个隆庆年的地契,也好意思跟我说自古以来?”
郑国宝一旁插口道:“道长,你先别忙着和小姑娘合口,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伯年这才讲自己华山派的恩怨,当场讲述一通。这全真华山派,与剑气华山派,如果不加前缀的话,根本无从区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又加上门派名称接近,当年经常有学员走错了地方,把学费交错了人,导致入错组织的情形。
从客观角度看,华山自古以来就是道教名山,到了明朝更是香火鼎盛,道观林立,在这方面,华山派是占了便宜的。那些道士又联合起来找华山派的麻烦,双方很是打过几次恶仗。不过当时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往往一打架,就有人助拳,加上华山派自身武力不弱,道士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而且五岳联盟里,泰山派也是道士。虽然其出身是天师道,与全真不能算一回事,可是架不住泰山封禅的活,是人家泰山派承包。属于朝廷里有编制的人,华山全真也不敢招惹。对于剑气华山占据玉女峰的问题,只能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而已
后来魔教十长老与五岳剑派会斗于玉女峰,十长老固然从此以后销声匿迹,但是五岳剑派高手也死伤惨重。华山派两位当家,岳肃、蔡子峰更是双双丧命。华山派声威大挫,道士们趁机反攻倒算,其他四岳又坐壁上观,华山派便有些遮拦不住。
剑气华山派见事不好,只得搬到华阴县城内,避免争斗。这样一来占据交通方便,二来凡是上华山的,大多要经过华阴县,剑气华山派可以先行截和,三来么,就是当时剑气华山派开的不少铺面,把总舵设在华阴县,也方便监督查帐,免得掌柜与伙计弄鬼。
如此便形成了一在城里,一在山上的格局,两下也彼此太平。只是十多年前,华阴县十字街杀人案后,华山气宗独揽大权,并把总舵移回华山之上,华阴倒空了出来。
当时气宗说的是暂借玉女峰安身,求道长们给条活路。彼时佛兴道衰,道士们没了火种,不敢随意争斗,又看这华山派剩不下几只阿猫阿狗,便一时心软应承了这个要求。
可自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华山派既已住下,便着手翻修房舍,整理田地,再想驱逐便不容易了。尤其道士们当时生怕被官府找麻烦,不敢再组织群殴,便只好由着华山派住下去。加上华山派又肯付地租,当时道士们黑如煤炭,没了进项,对于肯付钱的金主,态度当然也要好些。华山那么大,华山气宗也占不过来,舍了玉女峰,还有别的峰头,倒没什么妨碍,因此两下也是相安无事。
可是就在前几年,全真华山内一名小道士,一夜之间发了高热,连烧了几日,醒来后,却开了慧根。找掌门讨来纸笔,下笔如有神助,文思如同尿崩。连写了数部小说,其内容皆是佛道之争,扬道抑佛。比如什么佛是道啊,洪荒流之类。先就符合了全真教的政治正确,在观内,深受好评,及至拿到书坊发售,销量火暴,竟致一时洛阳纸贵。
这小道士又再接再厉,写了个凡人如何修仙得道,白日飞升的故事。这一来更遂了百姓心意,且里面还有许多道门的专用术语,九虚之中还有一实。虽然都是扯淡,但却更具欺骗性。因此不独吸引了老百姓,就连那正经的读书人,都多有被故事吸引而神智不清者。全真华山派,在小道士的建议下,趁着这大好东风,便索性搭车售卖筑基丹、结婴果等物,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惜后来这小道士发现,这庞大的收入,都进入了门派公帐,自己并未从中分得什么好处,便发起癫来。非要嚷嚷什么多劳多得,技术入股,一人一票,票选掌门。结果这口号喊了没几天,便被掌门叫去谈人生谈理想,回来后人便发了痧,晚上没熬过去,天没亮就被叫去伺候老君了。
小道士虽然不明时务,死的恰倒好处,可人死财留。靠那些小说的收入,陈伯年的手头逐渐宽裕,加上如今万历天子信道,华山道教渐渐恢复了往日威风,又听到了一个内幕消息,便想着要收回华山地产,恢复全真旧观的事。
他的依据,乃是手上的地契,可是没想到,华山派居然卑鄙到也办了一份地契,两份地契,两个物权人,这官司便有的打了。陈伯年这份地契乃是大金朝的,而岳不群这份地契则是隆庆年的,怎么看也是岳不群略微占理,毕竟不能拿着前朝的尚方宝剑,来杀本朝的官。
可问题是大明朝的事,有时确实就没那么多道理,在南直隶那,就有人拿着一张元末时,一位红巾军将领签字的借据,去找府里要债。那知府又不是白痴,自当要验看一下借据真伪,再看是何人所借,再予以酌情处置。
哪知那持借条的人竟然倒先恼了,把这官司直打到了省宪衙门,闹的沸沸扬扬。这位陈道长,也觉得自己这金朝地契优先度应高于明朝地契。再说那块地是华山借住,谁许他们办的地契?借住自己的地方,还偷摸着去办地契,这还能不能要点脸了?因此两下争斗,闹腾个没完没了。
第六十一章华山之争(二)
陈伯年靠那些话本的推广,再加上自身包装有术,如今俨然是一个活神仙的形象,于陕西省内,巨室豪门,也多有信他道术的。因此他的人脉远非岳不群能比。更别说宁孤竹当年巡按陕西时,平反冤狱,丈量土地,得罪了豪门巨室,那些人如今自然要从岳不群夫妻身上找补回来。
因此这本来华山派在证据上有理的官司,却打成了个僵持官司,陈伯年气势汹汹,已经上门讨要土地多次。前者岳不群去衡山庆贺金盆洗手事,多亏宁中则在家操持,勉强应付这个恶客。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又找上门来,看那模样,似乎是成竹在胸,有了必胜把握。
郑国宝听完过往,也大觉哭笑不得,思忖片刻说道:“道长,这事是你们的事,我且不问。但我说一件事,你也要仔细仔细。据说当年大元的鞑酋被我洪武天子追赶出关之时,怕部下哗变,手里又没有军饷。便大肆封官许愿,用那大元的伪玺盖了不知多少地契,将我大明的土地全都分了出去。他手下那些护卫老鞑,号称“荣军”,人手一张地契。他们里面,丞相满地走,平章不如狗。若是有朝一日,那些老鞑子的后人,得了失心疯,拿着元朝的地契来找你讨要产业,这官司你便要想好,是怎么个应对章程。”
陈伯年闻听一笑,“国舅说的是。这地契文书,两份都有道理,确实难以当个干证。但小人这里,还另有一份文书,乃是刚刚到手,专为解决此事,特意请岳兄一观。”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将过去,岳不群抽出信笺,展开观看,却是脸色骤变,将信放到案上。“连公公的手书,你是如何拿到的?”
陈伯年得意的一捻胡须:“前些时,贫道去给连公公讲道之时,说起你我两家的讼案。连公公他老人家为人最是仁厚,见不得两下争讼,便出面要为咱们解斗。这就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只是跑个腿而已。岳兄,你反对我,这个没什么关系。可是你不能反对连公公,谁反对连公公,谁就是反对万岁,谁就是反对朝廷!你气宗如今就剩下这点人马香火,难道还要都赔进去,你才满意?”
岳不群方才处置令狐冲时,举重若轻,全不当一回事。可此时,却是面色凝重,额头上汗水涔涔而出,一时之间,也不只该如何答复。
这封信乃是朝廷派在陕西收矿税的矿税监连德禄所书,下面还落着他的款,又盖了私章,以示重视。这连公公在陕西,也是个出了名的刺头,不怎么好对付。虽然官绅一体纳粮、全部交税这些事没能顺利的推动下去,但在万历的变通下,矿税监已经派到各地,积极开展工作。这些太监虽然是叫矿税监,实际上,他们的工作内容除了探察矿藏、收取矿税外,还兼着收商税的重担。
这帮人不像文官,身后站着工商业集团,或者世家巨室,也就少了许多顾忌。他们的目标明确,都知道自己该为谁效力,因此收起税来便也给外用心,这也导致了地方上官府对他们深恶痛绝。甚至不少地方的官府纵容、怂恿工商业者、地痞无赖等等去向矿税监们动用暴力,为的就是保护自家的利益。
连德禄虽然也在内书房读过书,但却没被文官洗/////脑。完全知道自己的屁股该坐到哪边,他人算不上聪明,又有点一根筋,认准了替皇家收税的事,便怎么也改不了。在自我定位上,他的脑子清醒的很,不会靠拢到那些文官阵营里。自己到陕西,就是为天家弄钱的,这活办的好,便是出了多少纰漏也是功劳,若是办的不好,便是再怎么受好评,也是办事不利。因此他到地方上以后,士绅、巨室们皆称天高三尺,大呼肉痛。
连德禄生平最信鬼神,又好。结果就上了那位死鬼小道士的恶当,拿陈伯年当了有道法的真仙,还想将他引荐到宫里,去见万岁做法。陈伯年求到他面上的事,他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手书了一封八行,勒令岳不群等人不得继续霸占道家庙产,限时离开华山,否则绝不肯饶。
他一个矿税监按说从管辖权上倒是管不到华山派地产争讼这种民事案上,可他是矿税监,还负担着为朝廷找矿的工作。若是他成心为难,只要来华山正气堂这转几圈,然后说这有金矿,岳不群他们立刻就得滚蛋,丝毫不能多待。他肯先来一封书信,已经算是先礼后兵,给足了岳掌门面子。
宁中则一旁接过信来观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她爹是御史出身,后来又做陕西巡按,乃是个讲风骨,夸气节的人物,几时把连公公这种阉奴放在眼里?更别说宁中则自来受宠,入门后又被各方照顾,脾气秉性极为刚强,见这道士几次三番打上门来,早就有气。今日见这道人居然勾结了阉奴,如何还忍的住?不由拍案道:“陈道长,你也不要欺人太甚!难道我们华山派就怕了这连公公?”
陈伯年皮笑肉不笑道:“久闻华山派男主内,女主外。大事须看无双女,小事才问岳先生。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宁女侠,我们男人说话,你个妇道人家,还是少多口的好。再说我们说的是大事,你在这胡言乱语,你男人也不好做人不是?还是你华山派的事,掌门说了不算,太上掌门说了才算?”
宁中则没想到一时大意,被这老道抓了痛脚,不由气的粉面发白,一旁令狐冲道:“师娘,您且休息。”他又对那陈伯年道:“陈道长,你今日来我华山正气堂搅闹,莫非不把我华山派放在眼里?”
陈伯年不屑道:“怎么?你华山派很了不起么?要知,这华山上真正能叫华山派的,得是我们。不信你去看看,如今华山几个峰头的道人聚集起来,不下五、六千人,比起贵派这些精锐门徒,怕是要能打一些。难道令狐公子,执意要刀兵相见,分个高下?贫道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君子剑是否有胆接招?”
全真教的道士为了保护自己的田地,防止佃户抗租,也是习武的。当然这五六千人乃是虚数,可是华山派气宗的人加起来不到四十也是事实,讲武力终究是弱了全真不止一筹。陈伯年又有连德禄的书信在手,论文论武,都自觉不落下风,因此态度越发傲慢,几乎恨不得让岳不群现在就搬家。
郑国宝见宁中则急的俏脸泛红,手已摸向剑柄,大概是要做那拼死一搏,效法上古大贤,荆轲、豫让,把这道士击毙当场。这若是一动手,不管胜负,华山气宗怕是再没有立足之地,郑国宝一想到这皎洁如月的女子,即将流离失所,浪迹江湖。终于按捺不住,轻咳一声,“陈道长,且慢。我有话说。”
第六十二章华山之争(三)
陈伯年也听人说了,岳不群不知如何交上了狗运,居然和国舅成了朋友。当然也有人说,是他把自己的亲生闺女舍出去,换了这天大的富贵回来。但无论如何,国舅自入陕西与他形影不离是真的,有了国舅的庇护,自己便不好对他过于无礼也是事实。因此他急于前来正气堂催促搬家,也是防着时间一长,国舅彻底坐到华山气宗这边。
听国舅发话,他急忙换了副面孔道:“国舅,您有何吩咐?您请放心,您来华山游山逛景,找贫道就是找对了人。贫道别的不敢说,好歹也在华山活了大半辈子,这里一草一木,我无不熟悉。而且贫道观里,还有珍藏几十年的好酒,现打的野味,另外还有几个最好的鼎炉,与国舅共参那阴阳大道,保证随您心意。”
郑国宝道:“道长有心了。不过您先听我说几句,我是个外人,于贵两派之间的争斗不甚了了。但是大明是个有法度的地方,实在不成,你们可以议于有司,交官处置啊。连德禄是收税的中官,干涉地方上的事,可是僭越了,失了他的本分,等我见到他的面,也要好好说他几句。”
那陈伯年一听话风,便知不对劲,急忙道:“国舅容禀。连公公也是一片好心,怕我们两下争斗起来,死伤人命,那便不好了。要知,贫道观里,有些年轻的道士,正在血气方刚之年,加上入门未久,道心不坚。比不得那积年修炼的老修士,又听说祖宗基业被占,满腔义愤。早就想集合起来,寻岳兄的晦气。这还是贫道拼命压制,才让他们暂时不敢妄为,我只怕天长日久,官司没有个分晓,那些人不服管教,竟来找岳兄撕打,到那时,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郑国宝冷笑一声,“哦?有这等事?我在京师探得消息,有那魔教妖邪,为了躲避官府缉拿,便隐身入三宝门下或是三清门中。今日听道长说起,看来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此好勇斗狠之徒,若说他们不是魔教,那谁人才是魔教?看来贵派的问题很大啊,要好好查上一查。又听道长说,这华山上有五六千人马,这可是个大事,说不好,只能调三边大军前来,以防不测了。”
他这几句话轻描淡写,那边陈伯年却几乎要含血喷天了。没想到这国舅爷,居然如此偏帮岳不群,这架拉的不能再偏了。自己刚威胁讲打,那边已经把一顶魔教的大帽子扣下来。如今这时候,谁敢跟魔教沾边?
万历天子信道是不假,但是他陈伯年只是在陕西境内招摇撞骗的本事,距离骗进大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而且这可是国舅,不是白丁,人家妹子在宫内受宠,如今距离皇后宝座,也仅差半步之遥,说不定他的亲外甥还是未来大明的天子。皇帝会为了信道,而就舍了亲戚,向着自己?
他又是锦衣缇帅,如果上本说自己聚众数千,意图谋反。那三边大军开来平定叛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全真教这点基业,实在禁不起这么个败法啊。
他只得辩解道:“国舅,误会,误会了!贫道那的弟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最多是基于义愤,想要当面理论,绝没人是魔教妖人,这点贫道可拿性命来保。只是这玉女峰,他们也该给我们让出来,这块地皮,本就是我们的,当初他们暂借存身,难道刘备借荆州一去不回?再说了,这华山派恁的无耻,连镇派绝学,都是偷的我们的。”
令狐冲敬师父如敬天伦,如何能容忍这般言语,当下手按剑柄:“尊驾虽然是前辈高人,但若是辱我师门,我也只好向您讨教几招,断不能让师门蒙羞。”
那陈伯年冷声道,“这你问你师父去。你们华山九功,是不是紫霞第一。而我全真华山派,练的几门桩功外,内功便是练的紫霞功。令狐少侠若是不信,可以去华山派几个道观去问,看看我说的是否谎言。还有那玉女剑法,那也是我们全真的,这个更是有典可考。”
郑国宝见岳不群夫妻都不言语,心知,这话十有八酒是真的。便不在这话题上纠缠,“道长,我又不是你们江湖人,说这些,我可听不懂。我只知,这两份地契,却是岳大侠的地契更有用一些。难道你要说,本朝要承认金朝的地契?那可是鞑子啊,你可要讲个立场啊。再说,若是岳兄的地契错了,难道当初为他们办理地契的官府错了?这陕西的布政使司,一众书办、吏员、照磨、经历全都错了?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话啊。再有刚才道长似乎说过,谁反对连公公谁就是反对朝廷?便是连德禄自己在这,他也不敢说这句话!他不过一个阉奴,要是敢出这等不敬言语,我便替我姐夫了结了他,也没什么要紧!”
陈伯年此时可是彻底没了方才的威风,也知刚才说错了话。怪自己得意忘形,失了稳重,结果留下这么个大把柄给人攥住。自己和连德禄没有深交,最多也无非是个术士身份,若是国舅爷把这话对连公公讲了,怕是不用别人动手,连德禄就得出手灭了自己。
“国舅,方才是贫道一时失口,还望国舅海量包涵。千万不要跟贫道一般见识,我这等山野村夫,没见识的土人,可是不知该说什么,犯不犯忌讳,不知者不为过啊。”
郑国宝不置可否,冷笑道“这事,我也不准备跟你一般见识,不过你今后自己说话注意就是。你们出家人,花头多,说的话呢,我未必听的懂。我这人有个毛病,不懂就问。要是我听到什么听不懂的言语,说不定就得写信问问天家,是个什么意思。您今后说话,可得谨慎一些。至于这华山派的事,你回去告诉连德禄,就说本国舅要在华山游山玩水,好好耍上些时光,让他别来打扰我的雅典兴,否则给我仔细他的皮!”
别看连德禄在陕西呼风唤雨,连巡抚、布政,他都不大放在眼里。可是自来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太监不怕文官,但不代表太监不怕勋贵和宗室外戚啊。毕竟论起来,再遮奢的太监,也只是奴仆,而勋贵外戚,除了主人的朋友就是亲戚,哪有奴仆爬到主人亲戚朋友头上的道理?
何况郑娘娘又专宠**,连德禄这种人,哪怕郑娘娘打死了他,他又能找谁说理?郑国宝发了这样的话,慢说一封书信,就是连德禄本人来,也是个灰头土脸滚回去的结果。郑国宝又道:“至于这地皮的官司,可以去鸣冤告状,诉讼于有司,有衙门为你们断一个是非曲直。若是有人敢纠集亡命,打私架,那本国舅可是绝对不肯饶恕!”
陈伯年闻听,只得点头道:“贫道不敢,贫道不敢。”
郑国宝脸色一缓,“本国舅也是最讲道理的人,你们两边,我是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两面我都不会拉偏手,只是动手打架,伤损和气,这实在是不好。大明朝是有王法的地方,有事找衙门,本国舅定然不干涉,我这鞍马劳顿,可也就不留你了。”
见国舅赶人,陈伯年只好告辞而去,偷眼看练天风,见这便宜师侄把头一低,不看自己。想来这条线暂时是用不上,要想打赢这官司,怕是还要从庙里那几个鼎炉上下手才行。
眼看一场大危机被这么轻描淡写的化解过去,岳不群心里也一块石头落地。起身行礼道:“国舅大恩大德,岳某铭感五内,他日必要报答。”
宁中则也跟着行礼:“若无国舅援手,这贼道士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我替华山这些孩子们,谢过国舅。”
郑国宝道:“我方才说了,我与岳兄一见如故,咱们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一家人的事,我不管谁管?你们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华山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