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时空的小职员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
赵北和他的同事们仍在这里加班。
现在经济疲软,对于这类小贸易公司来说已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由于丢掉了好几个大定单,这几天老板心情压抑,连续开除了几个偷懒的员工,因此,剩下的人就老实了许多,老板没话让走,那么谁也别想下班。
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业务员,赵北的销售业绩是很不错的,也很受老板器重,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他手里的那几个定单,这个贸易公司能不能撑得下去,就全靠这位“王牌业务员”了。
赵北理了理那几张订货单,抬起头望了眼老板,却见他仍是一脸铁青的坐在门后,拿着公司上个月的往来帐目呆。赵北在心里叹了一声,作为一个员工,他是同情老板的,毕竟,公司办不下去,大家一拍两散,谁也落不了好。
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办公室里静得诡异,只能听见那只挂钟的滴答声。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从那熟悉的进行曲来判断,正是赵北的那只山寨手机在响。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望着赵北,老板的眼睛几乎放出光来。
赵北用有些颤抖的手掀开手机盖,却见手机屏幕上闪出几行字,这是一条短信:
“想穿越吗?如果想,请摁1;如果不想,请摁2;如果不摁,就默认你选择穿越。”
赵北嘀咕道:“不是客户的电话,是条垃圾短信。”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叹息声,老板那张铁青的脸几乎快要变黑了。
赵北正欲关上手机,但目光在那手机屏上又扫了一眼后却改变了主意,因为这条短信实在有些怪异。
在这种心情压抑的时候,适当的调剂一下也是不错,何况,作为一个快乐的单身汉,赵北平时最大的爱好便是上网看穿越小说。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摁下了后看着那几行字从屏幕上消失。
“没有下文了吗?”赵北有些奇怪,按照以往的经验,像这种短信往往都是一条接着一条的,但现在,那手机屏上却变成了一片空白。
正奇怪时,那手机突然爆出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将赵北的整个人笼罩进去。
家千万别买山寨货啊——————”赵北的惨叫声从白光里传出,“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之后,他的整个人随着那道迅消逝的白光一同不见了踪影,办公桌后变得空空荡荡,几张订货单飘飘扬扬的落在了地板上,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众目睽睽之下,“王牌业务员”赵北就这么失踪了,和他的那只山寨手机一起失踪了。
片刻之后,同事们才回过神来,顿时慌作一团,钻桌子的钻桌子,打电话的打电话,而老板更是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虽然后来警察、记者甚至风水大师都曾努力的追寻过赵北的下落,但都没有什么现,赵北的失踪成了一个迷,以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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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北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像坠入了深渊,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重重的摔了下来,砸在房顶上,接着便顺着房檐滚落到街上,摔得龇牙咧嘴。
“哎哟!”
惨哼一声之后,赵北恢复了神智,但眼前却依然是一片漆黑,抬头望天,看见了些星星。
这不是眼冒金星,而是夜空中的星辰,现在是晚上,残风冷月,寂静无声。
“开什么玩笑?真的穿越了?”赵北站起身,摸了摸额角,抬起头,看见一盏灯笼就挂在身后的房檐下,房檐、灯笼造型古朴。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寻声望去,赵北看见了他的那只山寨手机,那个导致他穿越的“罪魁祸”现在正躺在他的脚边。
黑暗中,手机那方小小的彩屏顽固的闪烁着光芒,悦耳的进行曲声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赵北俯身捡起手机,向那屏幕上看了一眼,却见上面又是一条短信:
“祝贺你成功穿越!现在是公元月,地点是安徽安庆城。本消息接收之后,请在五秒钟内将本手机扔出二十米外,因为本手机即将进行自毁,如果你不想被炸死的话,现在就动手扔吧。现在,开始自毁倒计时
北看着这几行冷冰冰的短信,骂了一句,便毫不犹豫的将这该死的山寨货扔了出去。
情急之下,赵北也没仔细观察,只是顺着街道走势,用尽力气将手机扔了出去。等手机脱手之后,他才如释重负的长嘘口气,然后迅匍匐到地上,用手捂住了耳朵。
几秒钟后,“轰隆”一声,一团火焰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只外形小巧、做工精致的山寨手机爆炸了,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砖石碎片铺天盖地而来,洒得满街都是,连赵北也挨了不少碎瓦片。
么电池啊?这山寨货就是买不得啊!”赵北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回忆起买手机时的情景,愈觉得那个手机贩子满脸奸笑,不像好人。
“穿越了清朝末年?再过三年就是辛亥革命,大时代啊。”赵北抬头张望,见那手机落点附近一片狼籍,火光中,影影绰绰还能看见一些人影,正在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背景则是一段倒塌的城墙,城墙上那个巨大的豁口显然是那只手机的“杰作”。更让他惊讶的是,直到现在他才现,就在离他不远的街角对面,沿着街边那排低矮的民房蹲满了端着步枪的大兵,挂在临街店铺房檐下的那的几只灯笼将他们满脸的惊愕展现出来,让赵北吃惊不小。
那些大兵的脑后都留着大辫子,显然证实了手机过来的短信——————现在是清朝。
“完蛋,没有辫子。”赵北伸手摸摸后脑勺,等着那些大兵一拥而上,将自己这个不留辫子的“反贼”抓去领赏。
但出乎预料的是,那些辫子兵并未上前捉拿“反贼”,而是在迟疑片刻之后,爆出一阵欢呼。
“城门炸开了!”
“巡防队跑了!”
“那个人炸开了城门!谁认识啊?”
“不像咱们的人。没有辫子,是不是民党派来的‘选锋’?他的那颗炸弹真厉害啊,比炮弹都厉害。”
“管他是谁,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薛管带,领着咱们杀出去,接应城外的人!”
……
这支蜷缩在街角并出鼓噪的兵队是这安庆城里的新军,隶属于大清帝国新建6军第三十一混成协六十二标兵二营,领队的是管带(营长)薛哲,官兵总共一百余人,只是一个队规模。这支部队平时驻扎于安庆城北门内侧步兵营校场,按照军律,没有抚台大人的手令,他们是绝对不能擅自调动的,但是现在,这支百多人的队伍却擅离职守,趁夜拉出营房,开到这北门一带,潜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很简单,因为按照革命党人的计划,安徽第三十一混成协的新军部队将于今晚动起义,攻占省城安庆,打响新军反清起义的第一枪。
早在一年多前,这安庆城里就爆过一次小规模的反清起义,城里的巡警处会办、道员、光复会会员徐锡麟趁着安徽巡警学堂举行毕业典礼的时机,率领巡警学员动起义,刺死了参加典礼的安徽巡抚恩铭,虽然那次起义在数小时后即宣告失败,但革命的火种却未熄灭,它只是暗伏在地底,只要时机一到,便可化为烈火冲上地面,横扫陈腐。
那次起义只不过是清末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随着列强势力的进一步扩张,中华大地满目疮痍,再加上那腐朽透顶、无可救药的满清官场的疯狂压榨,草民们早已活不下去了,流民、盗匪、会党成了造反的主力,这中华大地已是烽火处处,狼烟四起,满清王朝这栋破房子在风雨飘摇中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屋漏偏逢连阴雨,前几日从京城传来消息,执掌大清帝国大权四十余年的西太后慈禧已于1死去,而在她死前一天,她手中的傀儡、大清帝国名义上的皇帝光绪也已在瀛台软禁地突然暴毙,不过短短两日,大清帝国政坛便风云突变,年仅三岁的黄口小儿溥仪继承大统,改元“宣统”,成了大清帝国的皇帝,主少国疑,人心惶惶,趁此良机,以光复会为的革命党人决定再次揭杆而起,在安庆城打响新军起义的第一枪,用行动唤醒沉睡的民众。
以前的革命党人多是倚仗会党起事,但当连遭惨败之后,意识到会党纪律涣散,终不可恃,于是开始将注意力转向新军,策动新军起义。
清末编练新军,始于的中日甲午战争,鉴于当时旧式军队战斗力太弱,无法抵御外辱,以广西按察使胡燏棻、署理两江总督张之洞为代表的洋务派实权人物纷纷上书朝廷,建议按照西方强国的军制训练新式军队,以便维持王朝统治,清廷采纳此议,责成张之洞于江宁(南京)编练“自强军”,是为南方新军鼻祖,次年清廷正式授权胡燏棻于天津马厂编练“定武军”,后移驻小站,即所谓的“小站新军”,不久之后,这支军队转由袁世凯训练,此后就一直掌握在他手中,奠定了袁世凯北洋军阀鼻祖的地位八国联军侵华,虽然后来和约签定,但全国局势动荡,清廷统治岌岌可危,为挽救颓势,清廷加快了新军编练脚步,一边大派留学生赴日本深造,提高军官素质,一边裁汰旧军,节省下来的军费用来扩编新军,打算在全国编练三十六镇军,总计近四十万人的常备军。
按照这一雄心勃勃的编练计划,安徽一省应编练新军一镇,但由于经费短拙,虽经几任巡抚努力,也只编练成一个混成协,是为暂编第三十一混成协,驻扎省垣安庆城内外,弹压地面。
一个月之前,清廷6军部按照原定计划于安徽太湖行新军会操,以检验新军战斗力,熟悉南方作战环境和地形,进行会操的主力是南方两支新军部队,一支是由江苏新军第九镇混合若干新式步队编成的混成第九镇,另一支则是由湖北第二十一混成协及第八镇部分部队合编而成的混成第十一镇,除此之外,北洋新军也派部分部队和军官南下观操,作为演习所在地的东道主,安徽新军也派出少量部队前往演习地点合操。
太湖非彼太湖,而是安徽省辖下的太湖县,位于安徽西南部的长江北岸,离湖北省东界不远,在大别山南麓。)
不仅如此,安徽巡抚也陪同观操大臣一同前往太湖县,还带走了不少原驻省垣安庆的巡防营部队,如此一来,省垣防卫空虚,又赶上慈禧太后死去,革命形势大好,革命党人果断行动,组织安庆新军起义。
此次安庆新军起义的骨干除了光复会的成员之外,尚有少数岳王会、同盟会的革命者,具体负责指挥此次起义的是年轻的光复会干部熊成基,今日傍晚时分,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炮营队官(连长)已被众人推举为总司令,全权负责指挥起义。由于参加太湖秋操的江苏新军第九镇已得到新君即位的诏书,秋操(军事演习)已提前结束,第九镇即将开回江宁(南京)弹压地面,与之会操的湖北新军也将开回武昌,观操的安徽巡抚前几日已赶回省垣坐镇。现在时间紧迫,起义指挥部决定当晚提前起义,待攻下安庆城取得弹药补给之后,一鼓作气向东挺进,在秋操部队赶回之前直捣防守空虚的南京,造成轰动效应,使得天下群起响应,一举推翻满清。
按照起义计划,驻扎城外的炮营和马营起事之后,将先攻取城北菱湖嘴的子弹库,取得步枪子弹,然后起义部队拖炮折返南下,进攻安庆城,待攻破城墙后,直趋城内火药库,补给炮弹和辎重。由于起义部队缺乏炮弹,而安庆是安徽省垣,城防坚固,又有大量旧军巡防队防守,弹械充足,不易正面强攻,因此,起义指挥部事先联络驻扎于城内的新军步兵营之一部,命岳王会干部、新军管带薛哲率队潜伏北城一带,伺机攻占北门,迎接城外起义部队进城。
现在,城外的新军已经如约动,在内应的帮助下,兵不血刃的夺取了城外子弹库,并已整队集合,悄然开到城外潜伏,就等着城内步兵营的枪响了。
但事到临头,城内的起义指挥官薛哲却临阵动摇,当他率领缺乏子弹的部下开到北门时,现城门守兵比往日增多了一倍,均是弹械充足的巡防队兵丁,城门上还架了一挺机关枪,见此情景,平素就胆小的薛哲信心顿时动摇,此时城门已闭,信息断绝,他不知城外起义部队是否已抵达城墙附近,所以始终未敢出夺门信号。
如果在约定时间内城内部队无法举兵响应,那么城外的起义部队就只能强攻了。
时间与耐心就在薛哲的犹豫中一分一秒的流逝,正当这支步兵队的兵弁们失去勇气的时候,赵北却从街边的房檐滚落在街面上,然后又将那只山寨手机扔了出去,不偏不倚,那只自爆的手机正好落进了五十多米外的城门洞里,将那紧闭的城门轰然炸碎,同时也将那些防守城门的巡防队兵丁吓得四散而逃,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但都不敢出门探个究竟。
起义官兵蜷缩在街角,借着灯光将赵北扔手机的动作看得清楚,知道是这个没有辫子的年轻人扔出“炸弹”,炸开了城门,当然,由于他们蹲在街角,丝毫也看不到房顶上的情形,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赵北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跑来的,只知道,这是一个反清义士,而且,也和当年的徐锡麟一样,悍不畏死,一心以反清兴汉为己任,不然的话,不会随身携带一颗威力如此强悍的“炸弹”。
实际上,就在赵北扔出手机之前,他就已经暴露了,那阵悦耳的手机铃声不仅引起了躲在街角的起义士兵的注意,同时也引起了防守城门的巡防队的注意,毕竟,他当时站立的地方距离城门很近,就在这条正对城门的街口,身旁是一间店铺,房檐下还挂着灯笼,在这寂静的夜里,那手机铃声可以传得很远,巡防队管带望见那街口站着一人,正打算派人过去查看,但还没走出几步,手机已飞了过来,将城门连同管带一同炸上了天。
无论是新军士兵还是巡防队兵丁,均未见识过如此猛烈的爆炸。那手机的爆炸威力实在惊人,不仅炸飞城门,而且还附带着炸塌了一段城墙,若非知道赵北是“自己人”的话,新军士兵恐怕也会一哄而散。
“滴滴答——————滴滴答——————”
城外响起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号角声也同时响了起来,城门爆炸的景象也震撼了潜伏在城外的起义部队,以致于在爆炸过后整整半分钟,起进攻的冲锋号才响了起来。
顿时,北门外枪声与呐喊声响成一片,子弹划过夜空的“嗖嗖”声不绝于耳,城外起义部队如约起了进攻,片刻之后,城东门外的佯动部队也起了攻击,与此同时,城外的几座建筑也被起义部队点燃,冲天大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空,安庆城顿时笼罩在一片惊恐中。
从没上过战场的赵北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吓了一跳,而那些接应城外部队的起义士兵们却兴奋起来。
“这光景,是城外的兵杀过来了!弟兄们,接应他们去!”
“薛管带,别等了,下令吧!薛管带!薛管带!……人哪儿去了?”
“姓薛的那小子跑了!”
“老子早就说过,那姓薛的是个软蛋!靠不住。当官的都靠不住!”
……
响应起义的步兵营官兵这才现,他们的顶头上司薛哲不见了,没了起义指挥官,这一百多个起义士兵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其实,薛哲在爆炸前就跑了,当赵北从房檐上滚到街面的时候,他就被吓了一跳,生怕被人现自己的潜伏队伍,而当手机铃声响起之后,薛哲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就崩溃了。他率领部下潜伏在距离城门咫尺之遥,早就心神不宁了,而那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在他听来不啻是霹雳一般,惊得他心神巨震,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巡防队会派人过来查看,而他们的藏身之处立刻就会暴露,所以,他想都没想,立刻顺着身后那条小巷逃走了,连马弁都没带,等城门炸上天时,他已远在几百步之外了。
“大家不要慌!”一名低级军官站了出来,抽出指挥刀,向前一劈,喊道:“薛哲跑了就跑了!咱们不要慌!那位民党的‘选锋’还在这里,既然他能炸开城门,那么也能带领咱们冲杀!大家都跟着‘选锋’走!”
于是,在这个军官的带领下,士兵们纷纷扛起步枪,取下临街店铺的灯笼,拥上前来,众星供月一般将赵北团团围住。
此时的赵北已站起身,那低级军官走到面前,向他持刀立正敬礼。
“安徽新军暂编三十一混成协六十二标二营前队全体兵弁集合锋’下令,攻占城门,接应城外起义部队!”
赵北懵懵懂懂的望了望对方,扫了眼这些扛着步枪的大兵,灯笼的光亮下,每一张脸都紧绷着,上面写满了“坚毅”、“果决”,目光中都带着火一样的灼热。
安庆城”、“安徽新军”、“起义部队”诸多字眼撞击着赵北的记忆,模模糊糊中,他似乎抓到了点什么。
“想起来了!”赵北猛的抬起头,他想起这是怎么回事了。作为一个伪历史迷兼伪军事迷,他对清末的新军历史并不算陌生,实际上,就在穿越前几天,他还刚刚买了本关于清末新军研究的书,所以,现在这军官几句话便使他想起了历史上那小有名气的“安庆马炮营起义”。
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这是革命党人策划的第一次新军起义,从此之后,革命党人进一步坚定了策动新军的信念,由联络会党转而投身军伍,“武昌起义”中的不少革命军官都是在此后投笔从戎的,可以说,正是安庆新军起义启和鼓励了他们,让他们意识到,新军才是推翻清朝的中坚力量,于是,短短三年之后,满清王朝便在湖北新军起义士兵的枪炮声中轰然倒塌;之所以说这次起义是“小有名气”,则是因为此次起义没有成功,所造成的轰动效应并不很大,以至于历史教科书中都是一笔带过,远没有导致“辛亥革命”的武昌新军起义那么有名,而且由于领导此次起义的是存在时间很短的光复会,不是大名鼎鼎的同盟会,所以很少为人注意,若非是历史军事迷,不会了解这段几乎被湮没的历史。
“安庆马炮营起义”之所以失败,就是败在强攻坚城之上,在缺乏炮弹的情况下,城外的攻城部队根本就进不了城,无法夺取城内弹药,而由于事先答应响应起义的城内新军步兵营临阵退缩,未能夺取城门,而是被军官带回了军营,这更进一步削弱了起义部队的力量,导致攻城失败,从而使城内清军得以从容应战,双方在城墙上下激战一日一夜,起义部队伤亡颇重,再加上弹药将尽,阵地又遭长江中的敌舰轰击,而且参加太湖秋操的清军部队也闻讯赶来,夹击起义军,最终导致起义功败垂成,起义部队只能向北退却,原本打算袭占庐州作为基地,但不料走到中途部队鼓噪,起义总司令熊成基被人打了黑枪,负伤连夜遁去,部队就此解体,等这些残兵败将开到庐州城下时,只剩下四十多人枪,不得已,只好就地解散,各奔前程了,其中的一些人就此落草为寇。
赵北清楚的记得这段历史,而且,从那名低级军官的话来判断,围着自己的这些士兵应该就是原打算响应城外起义的城内新军官兵,不知什么缘故,他们的指挥官跑了。
现在看来,因为那只山寨手机的缘故,历史的轨迹似乎生了一点小小的偏转,那座原本坚不可摧的城门被炸成了碎片,巡防营也跑了,城外起义部队的进城通道已被打开,而这些响应起义的步兵营战士显然也没有因为高级军官的退缩而散去,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起义计划进行,所欠缺的,似乎只是一个指挥官而已。
一个指挥官,仅仅只是一个指挥官……有的时候,历史确实是需要那么一个关键人物的。
想通了这一点,赵北恍然大悟,他拼命压抑住心头的冲动,总算是把那几句即将喊出的口号憋在了心里。
“山寨万岁!穿越万岁!新军万岁!”
第二章 选锋军令
赵北又扫了眼这一百多个新军官兵,努力理清思路
现在的形势很清楚,先,他穿越了,而且没有辫子,在这样一个反清起义已经爆的危急关头,一个没有辫子的男人在城里晃悠,将会非常危险,如果起义失败,城内的清军必然会大肆搜拣“乱党”,若是落进清军手里,必然是死路一条。
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员来说,没有辫子的男人就等于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辛亥革命时期的东北、南京等地就生过这样的滥杀。
想通了这一点后,赵北立刻做出了抉择,那就是投身革命!无论如何,也要协助城外的起义部队杀进城来,保护自己这个“革命者”。
赵北咳嗽一声,绷紧脸部肌肉,举起右手,用力一挥,学着电影上的“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向官兵们喊道:“弟兄们!革命同志们!城门被我炸开,城墙倒塌,城外义军的入城道路已经打开,这里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现在,我们应该趁着混乱,在城内煽风点火,以革命的行动策应起义部队!我们必须立即向督抚衙门进攻!切断清军通信,活捉,或者是击毙伪清官吏!只要摧毁敌人的指挥中枢,城内的敌军必然阵脚大乱,那么安庆的光复就易如反掌了!”
这倒不是他胡说八道,根据历史的记载来看,这位坐镇城中的安徽巡抚颇有些能耐,能够在乍变突起之时临危不乱,许下重赏笼络城内新旧营兵,从而掌握了一支甘为其效死作战的反动军队,正是靠着这支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武装,才得以从容守城,动猖狂反扑,最终只用了两日一夜便绞杀了革命。
“二营前队全体官兵听候‘选锋’军令!”那低级军官继续持刀敬礼。“标下吴振汉!现任一排二棚正目(班长)!”
枪声从城内传来,将吴振汉的声音压了下去。城内的清军终于开始醒悟过来,不过从那凌乱的枪声来判断,清军显然还未弄明白哪里才是主攻方向,但只要再等上片刻,他们就能判明起义军的攻击阵地所在。
必须立刻动手,抢在清军组织巷战和反扑之前彻底打乱城内的部署!
“所有的军官都站到我面前来!”赵北喊道,从吴振汉手中接过那把寒光闪闪的指挥刀,拿在右手,用左手拉了拉皱巴巴的休闲装,将指挥刀放在腿上蹭了蹭,然后将刀高举过头。
“一排一棚正目陈铁山出列!”
“二排一棚正目田劲夫出列!”
……
随着吴振汉的点名,七个低级军官站了出来,昂挺胸的站在赵北面前,灯笼的光亮下,他们那坚毅的面孔分外清晰。
没有一个高级军官,连排长都没有,对于那些高官厚禄、养尊处优的高级军官来说,干革命确实是赔本买卖,只有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才有可能成为革命的中坚力量。
“满清无道,天怒人怨。为中华计,为黎民计,必须革掉满清的命!从现在起,我们就是革命军的一员了,而我,就是你们的上司!我叫赵北。”赵北慷慨激昂的说道,说实在的,对于自己这么快就适应了穿越者的身份,并且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谨尊赵帅军令!”众人齐声高喊。
“吴振汉!”
“标下在!”
“我任命你代理一排排长!”
“遵令!”
“陈铁山!”
“标下在!”
“我任命你代理二排排长!”
“遵令!”
……
很快,这支起义部队就调整好了编制,几乎人人官升一级,士气更旺,斗志昂扬。
“吴振汉,我军弹药是否充足?多少步枪?”赵北问道,抬头扫了眼,现几个士兵空着两手。
“步枪一百杆,但每人只有两板子弹!另有五十多颗土炸弹!十五把军刀,其中一半还未开刃。”吴振汉回答。
“城内是否还有其它新军部队?”
“除本队之外,尚有六十二标第二营中队、后队两队,六十二标第三营后队一队,此外还有工程队一队,军乐队半队,合计六百余人!”
“驻地在哪儿?”赵北微感失望,敌我力量对比确实太悬殊了,但箭已上弦,不得不!需知,“辛亥革命”初起之时,动进攻的部队也仅仅只有两千人,若不是武昌城内几百人起兵响应,并占领了军械库,武昌起义也不会成功。
革命就是冒险!
“驻地离此不远。不过,枪弹不足,而且,六十二标统带(团长)樊卫棠坐镇营中,此人一向甘为伪清鹰犬,有他弹压,恐怕……”
“干革命就不能瞻前顾后!现在听我命令,全体都有,整队!”赵北将指挥刀向前一压。
“一排列队!”
“二排列队!”
……
在赵北的指挥下,这支起义部队迅整队完毕。
吴振汉走到赵北面前,敬了个礼,将头上的军帽取下,递到赵北手中。
“请赵帅下令!”
赵北将军帽戴在头上,虽然休闲装、牛仔裤配军帽的模样有些怪异,但此时却是顾不了这许多了,当下将指挥刀向街道尽头一挥,跟着迅挪回,扛在肩上,呵道:“二排留下,守在这里接应入城起义部队,其余的人跟我走。全体都有,向后转!出!目标,新军营房!敢挡路者,杀无赦!”
伴着炒豆般的枪声,这支小小的起义部队调头向新军营房快开进,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很顺利的抵达了城内的新军营房。
此时,新军营房已是一片混乱,赤手空拳的新军士兵涌到校场,群情汹汹。由于光复会的努力,安徽新军中秘密加入民党、或同情革命的士兵接近两千人,已占第三十一混成协总兵数的五成,无论是驻扎城外的部队还是驻扎城内的部队,均与民党暗通款曲已久,只是由于驻扎城内,官府盯得太紧,再加上城内主持起义的主官鼠两端,导致这些新军士兵未能及时响应起义,此时听到城外枪响,心知反清大事已起,不约而同走出营房,聚集在校场议论纷纷,不知该何去何从。
城外飞来的子弹头拖着长长的尾音划过夜空,就像猫儿爪一般,挠得人心里直痒痒,对于职业军人来说,再也没有什么声音能比这子弹破空声更让他们兴奋的了。
一些子弹头飞到校场上空,已失去力量,从空中落下,砸在房顶树梢,无力的掉落在地,士兵们将之捡在手中,那烫手的弹头皮让人更加激动、兴奋。
“同去!同去!”
“反了!反了!”
这是许多人心里想喊的话,但终究没有几个人敢喊出声,因为第六十二标的标统樊卫棠已带着全副武装的戈什哈站在了校场的校阅台上,提在戈什哈手里的那几盏气死风灯将他那张阴沉的脸照得煞白,在这种时候,士兵们任何出轨的举动就将被他视为大逆不道,王命旗刚刚已由巡抚大人派中军飞驰送来,此刻就供在樊卫棠身边的方桌上,中军传来的抚令说得很清楚:“胆敢谋乱者,无论官弁士卒,杀无赦!”
在巡抚大人心里,新军终究不可靠,所以,当听到枪声后,第一个被重点关注的便是新军兵营,本来这道抚令是下给三十一混成协统带官(旅长)顾忠深的,但一时找不到那位顾协统的人,所以只好让樊卫棠弹压。
“樊大人,你的兵可不怎么老实啊。”巡抚的中军站在王命旗旁,挥舞着手里的马鞭,阴阳怪气的对樊卫棠说道。“还是先提几个出来杀了,震慑一下为好。不然,万一鼓噪起来,就算你我逃得了性命,却也逃不过那皇恩浩荡。现在王命旗牌在手,管带以下官弁任你杀,抚台大人的维护之心,你可要体谅得啊。”
“他们手中无枪,必不敢造次。中军放心好了。”樊卫棠狠狠的将那两颗匆忙中扣错的军服扣子解开,扭过头去,望了那几个站在身后的管带和队官一眼,心里却颇为后悔,平时他很少管束部下,部队的训练都委托给二营管带兼督练官薛哲,但现在这种时候,不仅薛哲不见了踪影,就连二营前队也不知去向,或许真如中军所说,那薛哲是把队伍拉出营造反去了,万一真是这样,到时候一个“管束不力”的罪名压下来,他樊卫棠这辈子的皇粮算是吃到头了。
“巡抚大人马上就来安抚弹压,你可要拿捏准了功折罪’,还是‘罪加一等’,就看你自己的了。”中军又提醒了一遍。
“劳烦中军惦记。樊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此危急局面,樊某必不敢拿项上人头耍着玩。有我在此坐镇,这些兵丁们断断鼓噪不起来。”樊卫棠拍着胸脯说道。
但他话音刚落,黑暗中却炸起一声暴呵:
“弟兄们!满清无道,祸国殃民!军头们又不拿咱们当人看!旗人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有功不赏,小过必罚,真是岂有此理!咱们反了啊!五万义军已在城外,安庆光复就在今日!”
在乱喊?谁敢造次?”中军抢在樊卫棠前头大声呵斥,跨前一步,抽出了手枪。
“开火!”
回答中军的是一阵步枪齐射。
啪!…啪!”
耀眼的枪口焰在距离校阅台不到百步的地方闪起,不待枪声沉寂,又是一阵轰鸣,枪栓拉得“哗啦哗啦”,铜弹壳落在地上,出清脆撞击声。
枪响人倒,那校阅台上的几盏气死风灯成了最好的目标指引,近百颗子弹头呼啸着飞过去,将那些提着灯的戈什哈打成了马蜂窝,烂肉一般倒了下去,而那供在方桌上的王命旗也被子弹打成了碎片,旋转着飞上半空。
同时被打倒的还有那些军官,以及巡抚派来的几名朝廷命官。
衣服的碎片和人的血肉以及脑浆在校阅台上飞舞,灯光下远远望去,那里似乎就像是起了一阵血色的雾。
巡抚派来的中军被一颗8毫米的步枪子弹掀飞了天灵盖,在倒下之前,又被几颗同样口径的子弹穿了几个透明窟窿,虽然来不及抬起手枪反击,但是肌肉的痉挛还是使那具失去半个脑袋的尸体扣动了扳机,一颗手枪子弹飞出,打穿了樊卫棠的左脚。
这颗子弹或许救了标统大人的性命,中弹之后的樊卫棠立刻倒了下去,否则的话,第二阵齐射时的那颗步枪子弹打中的就不是他的肩膀了。
连中两枪,樊卫棠伤势不轻,但求生的本能仍驱使他保持着清醒,挣扎着滚下校阅台,在两名幸存的戈什哈的帮助下摸黑逃出了校场。
“反了!反了!”
“革命!革命!”
校场内的士兵们原本也被这近在咫尺的枪声吓得不轻,少数人还趁乱溜走了,但当他们现射击的目标是台上的那些官员们的时候,便呐喊、欢呼起来。
“都不要乱!各部队按建制在台前列队!”黑暗中有人大喊了一声。几个扛着步枪、臂扎白布的士兵匆匆奔上校阅台,向那几个还没咽气的戈什哈补了几枪,缴了他们的枪,随后将那几盏尚未熄灭的气死风灯提了下来。
赵北从士兵手里接过一盏灯和那个中军的左轮手枪,快步走上校阅台,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伫立在台上。
“我叫赵北,是个革命者。将士们!满清气数已尽,现在正是革命的大好时候!城外的同志们正在攻城!而我们,要在城内响应他们!箭已上弦,不得不!你们愿意跟着我革命吗?”
“愿意!”
“你们怕死吗?”
“不怕!”
赵北摆弄着手枪,将其举过头顶,冲着天空“啪啪”开了两枪,喊道:“革命就在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不成功,便成仁!”
见士兵们的情绪已被调动起来,赵北趁热打铁,开始布命令。
“现在,本部队正式宣布起义!为便于攻击,我将部队分为第一、第二两个梯队!第二营前、后两队编为第一梯队,第三营后队与第二营中队以及工程队、军乐队合编为第二梯队!由于原标统已逃遁,现在由我暂充六十二标统带,兼领第一梯队队长,吴振汉任第二营管带,兼领第二梯队队长!第一梯队由我率领,进攻抚台衙门,歼灭敌军指挥中枢,第二梯队由吴振汉率领,进攻火药库,夺取那里的武器弹药!中华复兴在此一战,愿诸君同仇敌忾!奋勇向前,尽歼强敌!”
“奋勇向前,尽歼强敌!奋勇向前,尽歼强敌!”
在震天响的口号声中,这支人数不多但却士气高涨的起义部队整队开出了兵营,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空着两手,或仅仅提着没开刃的军刀,但是谁也不可否认,在这种近乎痴狂的情绪下,他们的战斗潜力将得到全面挥。
第三章 省垣激战
由于巡抚派中军前来送王命旗牌的同时,已命人将储存在兵营里的枪械弹药尽数转往城东火药库,所以,除了从樊卫棠的戈什哈手里缴获的那十五杆日造步枪和两千多颗子弹之外,这支起义部队并未得到任何军火补给,目前的要任务便是攻占城东的火药库,以便夺取械弹了保证第二梯队顺利完成夺库任务,赵北将一半的步枪都分给了吴振汉率领的第二梯队,由于战斗已经打响,可以肯定的是火药库那里的防卫一定已得到了加强,第二梯队很可能面临着一场真正的恶战。
至于赵北率领的第一梯队,任务也不轻松,抚台衙门是城内的官衙重地,平时就官禁森严,战时更是防卫的重点,赵北甚至已拿定主意,万一强攻不成,便纵火烧街,即便牵连民居,也在所不惜,无论如何,也要使城内清军处于群龙无的混乱状态。现在的起义已经进行到紧要关头,为了革命成功,妇人之仁是要不得的,何况,革命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暴力行为,在这上头,没有任何道德可言,也没有时间让赵北考虑道德问题。
赵北与吴振汉出了兵营后便分头行动,顺着街道快扑向各自的目标,沿途若是遇到电线杆和电线,无论是否是电报线、电话线,一律掐断,断绝清军的指挥联络。为了防止黑暗中误伤,所有的起义官兵均在左臂绑上了白布,赵北也换上了一身士兵的军装,威风凛凛的提着指挥刀率队搜索前进。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遭遇战,第一梯队专走背街小巷,而且还派出两个熟悉街道情况的士兵在前头充当尖兵,引导部队前进,路过一家洋油铺时,赵北命令士兵砸开铺门,征用了二十桶洋油,以做纵火烧街之用。
在征用洋油时,那油铺的掌柜没有表任何抗议。枪响之后,全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可能生了兵变,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根本就不敢出来探个究竟,当赵北领着兵闯进油铺时,那掌柜还以为是乱兵入室胡作非为,差点逼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上了吊,好在这群“乱兵”不杀不奸,只是提了洋油就走,赵北甚至还命人留下一张“征用凭条”,见这群“乱兵”丝毫也没骚扰女眷,那油铺掌柜这才松了口气,将那已拴好的绳索解了下来,重新关好铺门。
“征用洋油二十桶,凭条领酬。革命军政府,赵。”
看着那张简单的征用凭条,以及凭条上的那个鬼画符般的花押,油铺掌柜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兵抢东西还带留证据的?真是奇了怪了。”
对于油铺掌柜的疑问,赵北自然没心思关心,不过刚才画押的时候,他猛然现了一件事——————他不会写繁体汉字。
这确实是一个麻烦,作为一个高级军官,不识字是不行的,所以,在向巡抚衙门开进的路上,赵北就已下定决心,等革命成功后,他马上就去街上买一本《康熙字典》,照着学写字。
不过赵北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扔到了脑后,就在他们跑过一处岔路口的时候,一队巡防营的兵丁从另外一条小巷开了过来,于是,一场遭遇战不可避免的爆了。
“哒哒哒……哒哒哒……”
……
双方急忙后退,各踞一条街道,依托那低矮的民房猛烈交火,赵北也趁机将那左轮手枪打得连珠响,在这种时候,如果不过上一把枪瘾的话,那么对于一个伪军事迷来说,实在是愧对穿越。
子弹带着啸叫横飞,或是打在对面的房顶瓦片上,或是高高掠过人头,没入黑暗之中。在枪声中,不断有人惨叫着跌下房顶,然后又有不怕死的人踩着同伴的肩膀爬上屋顶,继续向敌人猛烈开火。
“镇定、沉着!节省子弹!敌人是虚弱的!革命必胜!”赵北提着手枪,在房屋后来回逡巡,鼓舞着士气。
但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子弹说话!
赵北对自己临危不惧的勇气非常惊讶,虽然刚开始时还有些胆战心惊,但当看到他的手下士兵满脸是血的从屋顶摔下、另一个士兵又攀上房顶之后,便将这淡淡的怯懦丢得无影无踪,在枪口焰的闪烁中,他镇定自若的指挥部下射击,试图压制住对方火力。
巡防队弹药充足,还有一挺机关枪,当他们将那挺机关枪架上房顶之后,便在对射中迅占据上风,双方交火不过两分钟,起义军便被对方火力完全压制住了,机关枪的攒射下,房顶瓦片横飞,起义战士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一度生动摇。
紧要关头,赵北一声令下,两颗用香烟罐改装而成的土炸弹被点燃,然后当做撒手锏扔了过去。这是光复会特制的土炸弹,千里迢迢从外地带来,里头装的是黄色炸药,威力巨大,落在对方占据的街道上,“轰隆轰隆”,两声巨响,挤在一起的巡防队兵丁顿时躺下一片,没倒下的人也为之气夺,接着又是两颗炸弹过去,一颗正好落在房顶炸开,机关枪立刻哑了,巡防队士气随即崩溃,在勉强支撑了片刻之后,还活着的人便顺着来路向后退却,起义部队趁胜追击,呐喊、放枪、扔弹,一口气追出两条街,歼敌近百,缴获步枪一百五十杆,机关枪一挺,子弹数箱,还缴获了八抬官轿一顶。
初战告捷,起义部队士气更旺!
除此之外,还捉了几个俘虏,仓促审问之下,这才得知,这队巡防营兵竟是护卫安徽巡抚朱家保的。那位朱大人原打算前往城内新军驻地安抚弹压、威逼利诱,但没想到官轿走到这里却迎头撞上了第一梯队,双方开打之后不久,朱巡抚便被那炒豆般的枪声吓破了胆,连官轿也不要了,当下便脱了官袍,由几个亲信戈什哈护送着逃离战场。
赵北扔了指挥刀,将手枪交给一名军官,顺手抄起一杆日造“金钩步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
“将士们,革命同志们!衙门就在眼前,让我们一鼓作气,拿下它!抬上机关枪,跟我冲!”
言毕,赵北左手提枪,右手拿着一颗土炸弹,高呼一声,带领得胜的起义士兵走上大道,抬着马克沁机关枪,呐喊着冲向巡抚衙门。在他们的身后,则是四散而逃的百姓,刚才激战之时,百姓躲在床下,被那掠过房顶的子弹啸叫声吓得瑟瑟抖,此时枪声一落,便弃家而逃。
“往南边跑!街坊们,往南边跑!”
此时无法安置难民,赵北只能尽量让百姓向城南跑,按照他的历史经验,安庆城内的主战场很可能位于城北和城东一带。
“架上机关枪,朝衙门那边打!”赵北很快带着队伍赶到衙门街,指挥士兵将机关枪架上屋顶。
此处距离巡抚衙门已是咫尺之遥,街道两边满是官衙,乱哄哄的巡防队兵丁正在街上架设街垒。
“将士们!狠狠的打!”赵北端起步枪,一枪,向那些举着火把的旧军兵丁开火。
“哒哒哒……哒哒哒……”
起义部队奋勇冲杀,在机关枪和炸弹的掩护下,很快攻破了两道街垒,巡防队如同炸了圈的羊群,四散而逃。
赵北将士兵分成两队,有枪的占据有利地形,依托街垒、房顶,向着巡抚衙门猛烈开火,压制巡防队火力,没枪的士兵就去放火,除此之外,还分出部分人,带着缴获的部分枪弹,赶往火药库一带支援第二梯队。
起义士兵满街泼油,先后点燃了臬司衙门、官钱局、督练营务处等官衙,整条街很快便大火熊熊。
火光中,那躲在阴暗处的巡抚衙门被映得一清二楚,为起义士兵指引着方位,子弹带着尖利的啸叫声扑向那座象征着皇权与官威的漆黑建筑,将它打得体无完肤,官府的权威与尊严,就在这冲天的火光与密集的枪声中迅瓦解冰消。
“哒哒哒……哒哒哒……”
“轰隆!轰隆!”
枪声与爆炸声此起彼伏,与从城外传来的枪炮声交织成一曲壮烈的进行曲。
“为了新中华!狠狠的打!”赵北身先士卒,趴在房顶上指挥机关枪,时不时还扔出一颗土炸弹,在他的勇气激励下,起义战士越战越勇。
守卫官衙的巡防队被起义军的攻势吓破了胆,这些丘八们不仅被这近在咫尺的攻击打得昏头昏脑,更被那四面八方传来的枪炮声惊得面面相觑,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部队参加了起义。眼看着那街上的火头一步一步向着巡抚衙门逼近,这些旧军的兵丁们彻底失去了顽抗的勇气,在一片混乱中纷纷抢出衙门,扔掉了他们随身的所有东西,抱着头在火光中四下乱窜,一些人倒在了弹雨中,另一些人终于摸准了方向,逃出了生天,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衙门里的枪声就完全停止了。
从城内各处来援的清军望见抚台衙门附近那冲天的火光,立刻止住了脚步,虽然在督战队的刺刀下勉强动了一次反攻,但很快就被起义军打退,然后,也像那些惊惶失措的同袍们一样,拖枪曳炮,向着那相对平静的城南遁去。
城市的中心地带已被攻占,敌军的指挥中枢已被摧毁,对于起义战士们来说,胜利已经遥遥在望。
居住在几条街外的百姓眼见着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生怕火势蔓延,于是纷纷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在本能的驱使下,在那满城的枪炮声和呐喊声中向城南逃去。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太平年间百姓活着不易,乱世之中更是命如草芥,但身逢乱世,指望别人却也无从更改这种辗转流离的命运,唯有投身革命,早日终结这个乱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结果如何,终究没在世上白走一回。
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一些无牵无挂的穷汉扛着木棒、拎着砖头也加入了对溃逃清军的邀击,虽然战果不大,但却进一步搅乱了清军的军心,一时之间,安庆城里到处都是喊杀声和枪炮声。
“就让我来终结这个乱世吧!”
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官衙,赵北在心里默默的祈祷。
第四章 破城第一功臣
枪炮声还在继续,但已稀疏了许多,城内城外火光冲天,安庆城里一片末世景象
公元月19日深夜,经过半夜激战,在城内起义者的协助下,驻扎城外的安徽新军第三十一混成协起义部队以及来援的会党武装共三千余人终于攻进安庆城,占领了城内火药库,架炮猛轰旧军营垒,将数倍于己的守城清军全部击退,赶出城去,并与城内起义部队胜利会师于巡抚衙门。
伴着冲天火光,在革命军的炮声中,安庆城宣布光复!
历史,已在这一刻改写!
就在起义总司令熊成基与手下参谋们商议追击清军的作战计划时,起义部队第六十二标代理统带赵北却领着自己的部下,忙着在街道上捡拾步枪和子弹。
这些枪弹是巡防队的败兵们逃走时丢弃的,整箱整盒,沿着城内几条主干道扔得满街都是,这引起了一些青皮游棍的觊觎,当城内的枪声稀落之后,这些人便倾巢而出,试图哄抢枪弹,其中的一些人在得到武器之后,劣根性便立即暴露出来,沿街挨个抢劫商铺,店主若是稍有反抗,便被立毙枪下,更可气的是,这些人混水摸鱼,竟然自称“起义战士”,严重败坏了起义军名声,并导致城内人心惶惶。
对于这些篡夺革命果实的无赖,赵北铁面无情,派出手下,以棚、排为单位,沿着几条主要街道搜索攻击,凡是不穿军装却手持枪械的人,立将其缴械,胆敢违抗者一律枪决!
经过两个小时弹压,赵北的部队已击毙武装无赖两百余人,收缴枪支五百余杆,子弹数十万颗,大炮两门,并与城外开来的起义部队密切合作,成功的结束了城内的无政府状态,在革命的烈火硝烟中,“中华光复军革命军政府”宣告成立,军政府各级主官的委任状也立即印下去。
当吴振汉手拿委任状找到赵北时,这名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穿越者已是满脸疲惫,但那硝烟熏黑的脸上,却像战士们一样带着微笑。
任我做左翼翼长?”赵北拿着委任状,颇感惊讶。指挥起义时,他倒没怎么想过升官财,何况,领导起义的不止熊成基一人,仅来自于民党方面的“联络员”、“运动员”就不下五六个,再加上那些官瘾十足的江湖会党领,即使革命成功,这官恐怕也轮不到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来做。
“还不是因为你那颗炸弹?”吴振汉微笑道。“你扔炸弹之前,起义军已在城外潜伏了半刻钟,眼见着内应没有夺门,熊司令心急如焚,正犹豫着是否下令强攻,那城门却被炸上了天,我军士气顿时一振。熊司令可是亲口说了,这叫‘一弹定乾坤’!若非是你扔出的那颗炸弹,能不能进城还两说呢。”
一想起那颗差点炸飞自己的“手机炸弹”,赵北就有些后怕,当下收敛了嘴角的微笑,将那委任状再看一遍,问道:“你把我扔炸弹的事告诉了熊司令?其他人对这个任命没什么意见?”
“我在火药库就将此事原原本本告之了熊司令和一班官弁,他们都说这是天助神佑,若非如此,此次起事只怕功败垂成。所以,熊司令一提任命,其他人都没什么话说,毕竟你是破城第一功臣,只有几个会党领不服,他们说你杀了他们的部下,无以号令义军。”吴振汉说道。
些抢劫的无赖里果然有会党的人!”赵北微微摇头,刚才他就听部下来报,说有几个抢劫商铺的无赖被抓后拒不缴械,自称是城外会党“义军”,士兵们自然不会客气,一通排枪过去,顿时躺倒一片,现在看来,那几人或许真是与城外部队一同进城的会党武装。
“不止如此,那些会党还说你来历不明,要熊司令仔细查查。可熊司令将手一挥,说道‘既是反清,便是同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若无你率兵冲杀,斩断电杆,城内清军又怎会转眼崩溃?结果,那些人也就无话可说。现在义军编了左中右三路,熊司令自任中路翼长,段芝萱任右翼翼长,咱们六十二标编为左翼,你做翼长。”
“熊司令对赵某的信任,赵某无以为报,唯有奋勇作战,早日克复全省,进规中原!”赵北收起委任状,做出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为这些年轻革命者的坦率而感动,同时也为他们在政治上的天真而惋惜。
在“辛亥革命轻的革命者中仍不缺乏政治上的天真派,他们中的一些人抱着“功成身退”的思想参加革命,革命一成,立刻退隐,而另一些人则用自己的一腔热血乃至生命,为那些一心钻营的晚清政客们铺平了往上爬的道路,也为以后的军阀混战打下了埋伏,如果这些革命者们能够在政治上更加成熟一点,中国的近代历史或许真的能够改写。
当然,并非所有的革命者都是单纯幼稚的,部分人利用革命大势,成功的将自己推上高位,然后,也投身于军阀混战之中,不过,那时的他们,已不再是革命者了。
这个时代的中国,其土壤更适合滋养军阀,而不是纯粹的革命者。
“既然我穿越到这个时代,那么,就让我来改变这一切吧。”赵北心道。
从士兵手里接过马灯,赵北领着吴振汉走进一间已被洗劫一空的丝绸铺里,指着那满屋的枪支弹药,说道:“如果我们立即扩军,靠着这些捡来的枪械弹药,至少可以再扩充几百人,而且,我们还捡了两门大炮,虽是旧炮,但还算完整,炮弹也有那么两三百颗。”
“熊司令的意思,咱们要在天亮之前,将部队扩充至两万人。火药库里一共清点出两万余杆各式快枪,军械是够用的,只是人不够,加上6续进城的会党,眼下我们也仅仅只有五千多人。”吴振汉皱了皱眉。
“会党不可靠,城里的青皮游棍更不可恃。兵贵精,不贵多。现在虽然攻克安庆,但敌众我寡,安庆又紧邻长江,江上炮舰来往便利,若以舰上大炮轰城,我们只能被动挨打。依我看,我们现在最好的战略不是固守城市,而是带着军械弹药撤出城去!直捣防守空虚的皖北,或是向西转移,那里山多林密,民风彪悍,在那里或许可以开创局面,哪里民生疾苦,我们就去哪里。”赵北说道。
“去钻山沟?恐怕不妥。熊司令的意思,这两万人要分出三路。歼灭城外的清军败兵之后,我军一路北攻集贤关,切断江苏第九镇新军归路,策动他们起义,并掩护另一路出击江宁的部队,而熊司令本人则坐镇城中,谋划全局。如此算来,恐怕这两万人亦是不够用。”
“当然不够用!虽然江苏新军第九镇现在太湖参加秋操,但并不代表江宁城防空虚,别忘了,江宁城里除了新军,还有巡防营,而在蒲口,还有伪清的万余江防军,这些军队是无法策动的,他们距离江宁咫尺之遥,将是我军大敌。”赵北微感不妙,如今城内兵少,连守城都未必守得住,居然还想分兵南下进攻南京,革命党人的急功近利思想果然是太严重了。
历史上的“安庆马炮营起义”没有成功,所以预定的进攻南京计划没有实施,但是现在情况生改变,由于赵北的介入,此次起义至少获得了部分成功,历史生了改变,如果此时起义指挥部坚持进攻南京的计划,那么,即使没有历史经验可以总结,赵北也能预见到必然的失败。
问题不仅仅在于沿途的各路清军围剿部队,更在于起义军缺乏船只。安庆紧邻长江,位于南京上游,相距几百里,最好的运兵方式就是船运,如果徒步行走的话,至少需要五六天时间才能赶到南京城下,而到那时,恐怕南京城已是戒备森严,攻无可攻了,毕竟,这个时代有个新鲜玩意,叫做“无线电报”,起义军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沿途清军汇总起来,判断出主攻方向绝对不是难事。
安庆位于长江北岸,本是长江下游重要商埠,也是控扼长江航道的战略要地,由于雄据南京上游,所以若想攻取南京,必先攻取安庆,太平天国时期,围绕着这个重要据点的控制权,太平军与湘军爆了数次惨烈的战役,可谓“杀人盈城”。战乱结束后,安庆方圆百里已是廖无人烟,后来随着外来人口的聚集,这座城市渐渐恢复了一丝元气,凭借中国人的勤劳与便利的交通条件,再次成为长江下游客商辐辏、帆樯林立的热闹商埠。这里沿岸一带原本停泊着许多大小船只,用来运送兵员最为合适,但是,由于城内巡防营被打退时,都是由南门出城,他们将沿江船只劫夺一空,抢不走的便付之一炬,江边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直到现在还没熄灭,所以,起义军不可能再通过船只进行调动。
当得知江边船只被烧尽后,赵北就知道,攻击南京的计划是绝对不能再实施的了,而困守孤城更不足取。在赵北看来,民党选择的起义时机很不恰当,和原本应该在三年后爆的“辛亥革命”比较起来,此次安庆起义存在着三个先天不足:
先,辛亥革命爆前夕,由于农业歉收,以及随之而来的粮价飞涨,湖南、湖北、安徽等地爆了多次民变,民党、会党均参与其中,新军中的部分部队被清廷派去弹压民变,出身穷苦的普通士兵亲眼目睹了朝廷的腐朽,对民间疾苦感同身受,这就为革命的全面爆准备了舆论和民心,武昌革命军枪声一响,顿时一呼百应。而这,正是安庆起义所不具备的先天条件之一,现在虽说不上风调雨顺,但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均未被朝廷逼到绝路,只要有口饭吃,很少有人会提着脑袋造反,想要天下一呼百应,百姓望风影从,似乎有些强人所难。
其次,辛亥革命之所以由新军动,并得到多数清军响应,一半是因为民党的煽动,而另一半则是因为军饷的降低以及无故的拖欠,不唯湖北军队如此,便是其它省份的军队,无论是新军还是旧军,也多半面临着军饷拖欠的问题,那时的清朝财政,实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与其说辛亥革命是一场革新的起义,不如说是一场因闹饷而激起的兵变,至少在前期是如此。这也正是安庆起义所欠缺的,至少在安庆城里,军饷的放还是足额的,这从参加起义的军队人数就可得到佐证,暂编第三十一混成协官兵总数为四千四百余人,主动参加革命的只有两千人左右,以巡防营为的旧军几乎没有成建制倒向革命的,至少在旧军士兵看来,朝廷还没到“天怒人怨”的时候。
最后,辛亥革命之所以在爆后迅由一场兵变演变为波及各省的全面革命,完全是因为曾对朝廷寄予厚望的“立宪派”调转了枪口。出于各种目的,不少封疆大吏也是立宪派的同情者和支持者,所以,当清廷那搞笑的“皇族内阁”成立之后,立宪派便已完全死心,转而开始与革命派取得某种默契,当现朝廷已虚弱不堪时,便果断的参加了“革命”是安庆起义最大的先天不足,没有各省的纷起响应,单靠一省之力,很难撼动清朝统治根基,“后装枪时代无革命”,没有统治集团内部的分化瓦解,革命很难取得成功,现在的“立宪派”人士,正眼巴巴的等着朝廷施舍下一个“立宪议会”,至少目前来说,他们是不支持革命的,因为革命就意味着战乱,意味着旧秩序的崩溃,意味着利益蛋糕的重新划分,这不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所谓“时势造英雄”,顺时而动,才能事半功倍。
如果用一句教科书式的话来总结,那么现在的社会形势便是“革命时机尚未完全成熟”。
作为穿越者,赵北深信这一结论,而且也不打算与“大势”强行相抗,至少现在不行。革命从来都不是偶然的冲动,要想取得成功,需要长期谋划,缜密准备,而且,必须做好屡败屡战的准备。
们去拜访一下熊司令。我有个建议,想跟他说说。”
赵北召集部下整队,留下些人看守军械,随即与吴振汉带着部队向巡抚衙门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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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找到了组织
当赵北来到巡抚衙门的时候,那条街上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由于官衙重地不许百姓居住,附近店铺又多是朝廷官员的产业,所以赵北放得这把大火并未连累百姓,在起义部队的奋力扑救下,大火很快熄灭,被火烧得焦黑的官衙残垣断壁,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有巡抚衙门未被火势波及
满街都是打着火把的士兵,有的穿着军装,有的虽然没穿军装,却也在左臂绑上了白布条,他们是前来助战的安徽会党武装,主要来自哥老会和青帮,与新军士兵比起来,这些江湖好汉满身的匪气,而且都照着评话里的描述仔细打扮,人人头打英雄结,鬓插杨梅花,一些人的手里还提着酒肉,扛着崭新的洋枪满大街乱晃。
会党,具有浓厚帮会色彩的组织,这个时代,它既是草民百姓对抗强权势力的唯一手段,也是破坏底层社会秩序的猛虎,在后世,它通常被人称为“黑社会”。
在革命初起之时,这些会党武装或许可以促进革命势力向社会各个角落迅蔓延,但当革命成功之后,他们所起的就只剩下破坏作用了。
这些会党武装分子的手里都还拿着银锞子,银子上也是焦黑一片,那正是赵北放的那把火的“功劳”,由于藩库和官钱局都被点燃,存放在库里的官银也被大火烧烤了一番,扑灭大火之后,起义军便将这些银子扒了出来,当做“光复饷”给参加起义的士兵和民军,每人二十两,可谓丰厚之极,而这,恐怕也是部分新军士兵愿意参加起义的原因之一。
望着这些“民军”战士,赵北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也知道,革命的成功离不开这些人,但是,也正是由于这些三教九流的参与,才使革命阵营里良莠不齐,指挥混乱,而且,一旦吃了败仗,这些会党武装通常都会一哄而散,动摇军心,流散在社会上,又会成为土匪、盗贼的渊薮。
辛亥革命之前,革命党人为动起义所筹集的资金中,多数都落进了会党分子的口袋里,这些人投身革命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挣钱、跑官,民族大义的口号不过就是挂在嘴上喊喊而已,未必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不依靠这些人又不行,百姓麻木,毫无组织,只有会党才拥有反抗精神和实力,不少会党还扛着“反清复明”的大旗,是革命的天然同盟军。
赵北带着队伍来到巡抚衙门,见那衙门前的辕门已被推倒,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根两人高的旗杆,上头挂着面大旗,一直垂到地面,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大都督熊。
旗帜是原巡抚衙门的帅旗,上面的绣金大字已被剃除,“大都督熊”这四个字却是用毛笔书写上去的,字体遒劲,墨迹尚未干透。
来的路上,赵北已向吴振汉打听清楚,就在他带领士兵在街上维持秩序的时候,起义指挥部已经通过决议,决定成立“大都督府”,拥戴总司令熊成基为“大都督”,等局势相对平静后,还要举行国民会议,正式议定国名、国体,并推举国家元。
不过现在的局势还相当严峻,清军虽然已被赶出城去,但在清廷官员的指挥下,一些溃散的部队已开始集结,一部盘踞在城西门外,一部夺舟过江,已在长江南岸建立大营,与起义军隔江对峙,而那长江航道上,还不时传来一两声沉闷的汽笛声,是否是清军的炮舰,尚需等待天明之后侦察清楚。
面对危局,作为起义军总司令,熊成基马不停蹄,“大都督府”甫一成立,便带着部下和参谋们到各城门巡查去了,一来了解敌情,二来安抚士卒,招募民军,以迎击清军可能动的反扑。
如此一来,赵北赶到巡抚衙门时,就扑了一个空,没有见着熊成基,只好在辕门外带着部队等候调遣,趁此时机,将本部队的“光复饷”尽数索来,亲手给士兵,顺便与所有部下混了个脸儿熟,众人这才得以近距离端详他们的顶头上司、“破城第一功臣”。
军饷放完毕,赵北在衙门口的石狮子旁坐下,与留守大都督府的几名参谋商议军情,这才得知,由于南城未及时攻占,城内清朝官员大多已随着部队逃出城外,而坐镇安庆的安徽巡抚朱家保也下落不明,一说死于乱军之中,一说逃往城北集贤关,诸多情报6续汇总上来,但却茫无头绪,革命初起之时的混乱状态由此可见一斑。
半小时后,一队骑兵护卫着一名肩披大氅的年轻人来到衙门,身后除了新军士兵之外,还跟着一队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熊都督到!敬礼!”
哨官高喊一声,赵北这才得知,那年轻人就是此次起义的总司令、光复会会员熊成基,急忙也立正敬礼。
熊成基跳下战马,来到赵北面前,两个年轻人打量着对方,都对彼此的年轻感到诧异。
熊成基二十一岁,比赵北还年轻,而且面庞白净,斯斯文文,很难将他与“造反”联系到一起,如果不是吴振汉的引荐,赵北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就是赵北?”熊成基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
“参见大都督!”赵北敬礼道。
“刚才吴管带已向我讲述你炸开城门的壮举,你是个英雄,若无你在城内煽风点火,打乱清军部署,我军还真难以进城。我军炮队的炮弹都是没有信管的,多亏你随机应变,派吴管带抢占火药库。我叫熊成基,字味根,扬州人氏。”熊成基伸出手去。
赵北与之握了握手,说道:“熊都督过奖。我叫赵北华,湖广人氏。早年随家人游历欧洲,眼界有所开阔,心向革命,只是一直未能寻找到革命组织,此次回国就是为了推翻满清,救国救民。回来之后,才得知年前徐锡麟义士反清殉难,心中痛惜之极,遂决心用行动为徐义士报仇,托人向外国购来一颗威力巨大之炸弹,辗转来到安庆,预谋刺杀安徽巡抚,不料尚未行动,却恰好遇上贵军举事,于是临时改变计划,策应贵军,天黑前就潜伏于城门附近,因见贵军内应部队犹豫不决,遂果断出手,用那颗炸弹炸开了城门,不想起义将士们赞我勇猛,遂推举我暂代统帅,率领义军在城内冲杀,策应城外同志。”
这些“身世来历”都是赵北刚才编出来的,与其等着对方问,倒不如坦率以告,免得有人疑神疑鬼,说他来历不明,影响团结。
“你那颗炸弹若是用来刺杀伪清巡抚,未免大才小用了。对了,你是如何知晓我们将动起义的?”熊成基笑着摇了摇头。进城之前,他曾以为那城门是被薛哲领着部下炸开的,但进了城碰上吴振汉,这才得知全不是那么回事,若非赵北横插一杠子的话,那城门是休想打开,而且,若无赵北领着部下在城内左冲右杀,打乱了清军部署,城内的战斗也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因而对赵北感激之极,遂力排众议,任命赵北为起义军左翼翼长,以酬其功。
被熊成基随口一问,赵北心中暗暗警惕,眉头一皱,说道:“是听一些会党中人说的,开始的时候也不是完全相信,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没想到你们真的动了起义。熊司令,会党的口风不严,只怕早已走漏风声,不然,今晚清军为何突然加强了戒备?”
“此言甚是。不过,若无他们走漏风声,振华你又怎会潜伏在城门附近?我军又怎能轻易进城?”熊成基心情大好,此时也顾不上责备会党。
“可惜,跑了朱家保,也未抓住多少伪清官吏。”赵北叹息道。如果能够抓住一两个封疆大吏,然后像武昌起义部队那样逼着他们“反正”的话,或许也可以笼络一批骑墙派,实际上,辛亥革命时黎元洪的上台固然有革命者政治不成熟的一面,但确实也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当骑墙派们看到连一向反对革命的黎元洪也“投身”革命之后,便也投身革命洪流了。
有的时候,历史大势也是可以人为制造出来的,历史本来就是混沌理论的实践。
“我军兵力单薄,能攻下此城,已是侥天之幸了。那些满清昏官跑了就跑了,反正也跑不了多远,以后一个个抓来杀了便是。”熊成基向后挥了挥手。“将那些人带上来!”
士兵和衙役们枪打刀砍,押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清兵走了过来,那些清兵人人鼻青脸肿,辫子披散,被士兵们强摁着在抚衙前一溜儿跪下。
“行刑!”熊成基厌恶的闷哼一声。
枪响过后,地上便躺了十几具脑浆迸裂的尸体。
“这些人都是伪清前任巡抚恩铭的亲信戈什哈。去年伯荪殉难,这帮旗人狗奴才竟剜了伯荪的肝。现在,就用他们祭奠伯荪。”
熊成基的话解了赵北等人的惑。
“伯荪”就是徐锡麟的字,去年徐锡麟动巡警学员起义,亲手打死安徽巡抚恩铭,事后被清兵生擒,恩铭的卫队恼怒他杀了自己的衣食主子,对其恨之入骨,遂剜出其肝下酒,此事轰动一时,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是以此事为原型创作的。这一历史,赵北也有些了解,只不过,史书上记载的是“摘心致祭”,而非剜肝下酒。
“振华,有无兴趣加入光复会?”熊成基问赵北。
“光复会?是革命组织吗?”赵北明知故问。
“实不相瞒,我便是光复会会员。光复会宗旨‘光复汉室,复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当然是革命组织,我们干的,便是革满清朝廷的命!”
“贵组织与同盟会是否是同一组织?在外国的时候,我听得最多的便是‘同盟会’这三个字。”赵北继续装傻。
熊成基沉吟片刻,苦笑道:“光复会曾并入过同盟会,但无奈两派分歧颇大,只好再分开来,虽未声明分裂,但现在是各干各的。同盟会的人是嘴皮子工夫,只会呆在国外叫别人卖命,自己却坐在会议室里拿着地图指指点点。”
对于同盟会与光复会的分歧,赵北是知道一些的,根据后世史学家研究,光复会的几位领导者都有不同程度的帝王思想,他们的革命指的就是改朝换代,与同盟会主张的建立共和是不大一样的,另外,光复会是激烈的行动派,至少在前期,它的会员比同盟会的会员更注重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实践革命,甚至不惜进行暗杀活动,其行事方式比同盟会在海外遥控会党起事更壮烈一些,许多光复会干部就是这样杀身成仁,这也是光复会力量始终未能展壮大的原因之一。当然,后来的同盟会干部也纷纷回国,以身犯险,亲自参加起义,这里头不能不说是受到了光复会的影响,或者说是刺激。
熊成基握住赵北的手,说道:“振华兄,你是身体力行实践革命的壮士,应该加入我们光复会。”
赵北面带微笑,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既然味根兄抬爱,若是肯做我的介绍人,我便加入光复会。终于找到组织了!”
我做你的介绍人!我马上就写信,向陶会长他们推荐你。”熊成基激动的说道。
命人将那些戈什哈的尸体拖走之后,熊成基邀请赵北进了由巡抚衙门改造而成的都督府,两人稍叙片刻,熊成基提笔写了封举荐信,向正在上海的光复会实际主持者陶成章推荐赵北,待信写完,赵北正欲谈起攻南京之事,起义指挥部各级主官却已纷纷领命赶来议事,一场军事会议就这么召开了。
第六章 先锋官
此次军事会议的主要议题有两个:其一,肃清城外清军作战计划;其二,下一步的攻略方向
第一个议题很快取得一致意见,如果不尽快将盘踞在城外的清军肃清,安庆城随时都可能遭到水6夹击,所以,必须尽快消灭或将那些清军赶过长江。但第二个议题却生了严重分歧,以赵北为的一派认为,目前缺少船只,长途奔袭江宁的计划已不可能实施,只有向北展,尽量扩大革命影响,并立即成立“大汉军政府”,争取全省早日光复;但以会党为,另一帮人却认为应该渡过长江,向江南展,以便接应那里的江西、湖南、江苏的会党武装,壮大实力,然后东征,一举攻克江宁。
熊成基是同意赵北的意见的,虽然他并不赞同“钻山沟”的建议,但至少没有再坚持奔袭南京的计划,赵北以前的担心总算是放下了。
在赵北看来,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必须尽快取得一致意见,不然,等清军的援军部队一到,就凭城内这点人马,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只有趁着敌军重兵包围圈尚未形成之前果断的跳出去,进行外线作战,才能保存革命实力。
革命的初起阶段,面对敌强我弱的态势,绝对不能困守孤城,只有流动作战,才有可能寻找到有利的战机,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展壮大自己。
但遗憾的是,赵北的意见根本没人愿意接受,无论是北上派,还是南下派,都认为攻克坚城才是最好的革命手段。
北上派想占领庐州,由于清朝新军的招募原则是“土著守土”,安徽新军中的许多士兵和军官都是在民风彪悍的皖北招募的,乡土观念很浓,他们迫切的希望早日打回桑梓,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南下派则是着眼于江南的富庶,湖南的大米、江西的瓷器、江苏的工厂,都是令人垂涎的目标,无论是为自己考虑,还是为革命筹措经费,南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那江南的城市里,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也有那温柔娇嫩的美女,但如果不占领城市,这一切就都是白日梦。
除了这些理由之外,还有一点也是众人不得不顾虑的,那就是军心士气,如果未经恶战便放弃城市去钻山沟,会对军心士气造成严重打击。对此,赵北也不能不有所顾虑,所以也未坚持己见。
不过,北上派与南下派的分歧根本无法弥合,大都督熊成基亦是无奈,由于担心革命阵营分裂,缺少阅历的他只好将此议暂时搁置,先收拾了城外的清军再说。
根据指挥部的部署,起义军将分为两部,以赵北为的左翼支队将留下守城,而熊成基将率领右翼和中翼支队出城作战,先消灭盘踞在城西之敌,然后转向北面,拿下要隘集贤关,扼住东西交往的通道,并派出少数湖北籍、江苏籍军官,秘密潜往太湖县境,与在那里举行秋操的江苏新军和湖北新军取得联系,策动两军响应起义,一旦得手,则立即回师安庆,三军会师,再谋下一步方略。
经过认真考虑,赵北主动请缨,推掉了守城的任务,却揽下了联络湖北、江苏新军的任务,因为在他看来,坚守孤城实在太过危险,弄不好会全军覆没,所以,与其困守安庆,倒不如带着一支小部队前往太湖县,策动那里的秋操部队响应起义,即使无法策动起义,也能全身而退,无论是打游击,还是逃亡,都比较方便。作为穿越者,他并不十分看好安庆起义的前途,只是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而已。
计议已定,立即连夜着手扩军,此时已顾不得甄别投军者背景,募兵处来者不拒,凡是愿意当兵吃粮的,只要能跑能跳,便招入军队,由于军饷与新军相同,均为每月四两五钱官银,而且预半个月的军饷,因而报名投军者踊跃,贩夫走卒、船工水手、甚至青皮游棍纷纷换上军装,扎起白布,摇身一变,成了革命战士。不到天亮,从火药库夺取的两万杆洋枪便已分完毕,尚有万余人赤手空拳,连军装也没有,这些人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只能留在城内,编入左翼支队以壮声势,由代理支队长段芝萱负责操练,协助守城。
拂晓,长江上传来隆隆炮声,因为拖带秋操部队而停泊在江面上的两艘清军炮舰已开始进行威慑性的炮击,虽然炮弹尚未落入城中,但是城内居民的恐慌却已加剧。由于起义军已封城,百姓们也无法出城躲避炮火。
城内起义部队立即动员,以架设在南城根下野战炮、山炮猛烈还击,迫使清军炮舰驶向南岸。
在这密集的炮声中,城内的大都督府门前彩旗飘扬,鼓乐喧天,身着军装、腰挂军刀、眼圈黑的新军将领们簇拥着大都督熊成基走上临时搭建而成的点将台。
熊成基戎装马靴,精神抖擞,手持讨清檄文,站在台上,当着数百名军官和士民代表的面,历数满清无道之状:
“中华光复军革命军政府,大都督熊,奉军政府命!照得鞑虏原系东虏异族,自汉唐以来,久为我中原世仇,明季之末,趁乱而起,逞其凶残悍恶之性,据我中华,窃我神器,奴我同胞!……凡我同胞,宜各尽天职,各勉尔力,刻期荡平鞑虏,光复中华!用申大义,布告同胞,急急如律令!檄!”
在赵北看来,这封檄文慷慨激昂,但未免有些眼光狭隘,而且对于满洲八旗的历史也有不少谬误的地方,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八旗贵族入关之后,大肆篡改史书,再加上文字狱屡起,即使是读书人也未必了解八旗在关外崛起的真实历史。
“右翼翼长代理左翼翼长段芝萱!”熊成基大喊一声。
“职部在!”一名青年军官应声而出,走前几步,站在熊成基跟前,立正敬礼,由于赵北已辞去左翼翼长之职,这一职务暂时由该军官代理。
“民军统带金照坤!”
“某在!”一个中年壮汉大大咧咧站到了军官身旁,他是洪门中人,安徽本地人氏,是此次安庆起义的组织者之一,进城的会党武装多半是他拉来的。
“段芝萱为城防司令,金照坤为城防副司令。你二人务必精诚团结,共守安庆!”
在众人的注目下,熊成基将一颗官防交到军官手中,正式任命光复军右翼翼长代理左翼翼长段芝萱为安庆城防司令,会党领金照坤为城防副司令,由两人全权负责安庆城防。
“先锋官赵北!”熊成基又拿起一颗关防,由于仓促雕刻而成,这颗关防甚至没有上漆,就是一块木头疙瘩削成阶梯状。
“职部在!”赵北应声而出,立正敬礼。
“这是你的关防印信,拿好了。你的任务非常危险,多加保重。”熊成基将关防交给赵北,叮嘱一番,由于赵北联络湖北、江苏新军的任务属于绝密,因此就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谈起。
“请大都督放心,职部竭尽全力完成任务!”赵北斩钉截铁的说道。
熊成基点了点头,向站在身边的军官们扫了一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走前几步,向着众人慷慨激昂:
“驱逐鞑虏,光复中华,便在此时!愿诸君上下一心,共克顽敌!”
“上下一心,共克顽敌!上下一心,共克顽敌!”
受到大都督激励,众人齐声高喊,很快,这呐喊声传遍全城,起义军全体将士欢声雷动,士气高涨,雪亮的刺刀映着那天边的朝霞,一片绚丽夺目的艳红,杀气腾腾。
熊成基升炮誓师,带领两万余人出北门结营,早饭过后,军号一响,革命军高举光复会会旗,气势汹汹向盘踞城西的清军残部起猛攻。
站在城头,目送出城的队伍,赵北心思起伏,历史已因他的到来而生了改变,随后会生什么,他心里没有底,但是既然他已投身于这个时代之中,那么,或许就已没有退路了。
第七章 船工
日头已高,安庆城里一派肃杀
身穿号褂、头裹白布的善堂杂役们驾着骡车,面无表情的在街道上缓缓前进,将沿途的那些尸体一一捡拾,整齐的码放在骡车上,经过一夜的风吹,这些尸体早已冻得僵硬,以奇形怪状的姿势呈现在人的眼前,肢断臂折,脑浆迸裂,让人不忍卒睹。
与这些善堂杂役一道进行善后事宜的还有城内的巡警和衙役,他们手拿革命军政府草草印刷的安民告示,沿街张贴,并召集各街里长、甲长,向他们转述安庆城防司令部的命令,责令他们安抚各街各巷,并组织丁壮巡逻街面,查拿奸细,震慑无赖。
城西隐隐传来炮声,那是革命军西征部队还在战斗,只是城内外信息断绝,却也不知战况如何。
城南也传来隆隆炮响,那是城内革命军的炮兵正与长江上的清军炮舰进行炮战,城南一带不时腾起黑烟,那是落进城内的炮弹,城南居民已不敢呆在家里,纷纷到城北躲避炮火。
在惊恐中战栗了一夜的百姓偷偷拉开门,从门缝里向街面上望去,街上满满的都是难民,大人喊小孩哭,凄惶的很,让人看得揪心。等看到那些挎着洋刀的巡警走过之后,百姓才稍稍松了口气,既然连巡警和衙役们都已经走上街了,那么,也就是说,城里已经恢复了秩序,无论如何,总算是可以出去买米买面了。
虽然街上还有些尸体没有清理完毕,但是百姓们也顾不得许多了,各家的当家人纷纷提着米袋子出了门,迎着瑟瑟寒风,顺着街角低着脑袋快步行走,向离家最近的米铺走去,心里祈祷着米铺千万不要关门,也不要涨价,毕竟,这城里的乱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能少出门就少出门,一次买它可吃个把月的大米面粉,然后全家老少就可以把自己关在屋里了。
当人们在炮声中纷纷赶到米铺时,惊讶的现,那些米铺面店不仅店门大开,而且门口都站着两个扛着洋枪的大兵,在最显眼的铺面上还都贴着一张同样内容的告示:
“中华光复军革命军政府令!革命肇始,万象一新。希冀阖城军民万众一心,共建共和!为安民心,自今日起,全城米铺面铺一律不得关门罢市,米价面价一律不得高于前日价格,此告示更不得随意撕毁。违反此令,则一律视为敌视革命!凡敌视我革命军者,即为满清走狗,其产业即为敌产,不受革命军政府保护!此令,即日起施行!安庆城防司令,段。”
这份告示虽然是城防司令段芝萱布的,但实际上却是赵北的意见,考虑到安庆刚刚光复,安定民心是头等大事,所以,段芝萱很爽快的接受了赵北的意见,布了这份告示,同时答应向城里的粮商平价供应官粮。
百姓们站在告示前议论纷纷,彷徨、焦虑、无奈,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一些孤陋寡闻的人甚至刚刚才知道,原来这安庆城竟已换了主人,原先的“大清巡抚”变成了什么“城防司令且“革命”为何物?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人们只是略微知道,去年的时候,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巡警学堂兵变弹压下去之后,据说那位策划“谋反”的徐壮士临刑之前嘴里念念不忘的就是这“革命”二字。
“去岁闹了一通,现在接着再闹。依我看,这世道要变了。”
一个看上去老成的汉子笼着双手叹息一句,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管它是“大清巡抚”还是“城防司令”,百姓们只要有口饭吃,便足够了,于是纷纷抢进铺里,在那掌柜和伙计们的吆喝声中,乱哄哄的抢购大米白面。
“街坊们,街坊们,劳驾!别挤别抢!这大米白面都不缺的,如今坐镇城里的这位段司令亲口说过,城里的官仓不封,什么时候去买米,什么时候就卖给咱们。都买得着,都买得着!别挤!小店可装不下这么许多人。”米铺掌柜声嘶力竭的喊道,但这种时候,谁还会听他说话?
就在抢米的和卖米的陷入一团混乱的时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赵北,却正端坐点将台前,一边认真的看书记官写字,一边时不时抬起头来,大声呵斥队伍后面那些不习惯于排队的人。
他正在这里招兵买马,扩充队伍。
由于安庆城外的西征大军进攻顺利,长江南岸的清军营垒又毫无动静,而且这安庆的城防事务又交由段芝萱全权处理,因此赵北就显得有些清闲起来,除了安排人手协助巡逻街道,弹压地面,进一步恢复城内正常的生活秩序之外,赵北最关注的事情就是军事实力的扩充与整顿。
虽然他已交卸了左翼翼长的职务,但手下的部队却没有全部交出去,现在归他直接指挥的还有两百多人,都是曾与他一同向巡抚衙门冲杀的新军官兵,这些人他都要带走,前往太湖县联络湖北、江苏新军,除此之外,他还打算继续扩充实力,毕竟,乱世之中实力才是第一位的,而且,如果不把队伍扩充到五百人,那么他捡来的那些军械就派不上用场了。
“姓名?老家在哪儿?”
赵北询问一个站在点将台前的魁梧青年,这个人也像其他人一样,都是来投军吃饷的,略微有些不同的是,这人披麻戴孝,眼角还带着泪。
“大牛。本地人。”那青年抬起头,望着赵北说道。
“姓啥?”
“朱。”
“朱大牛。为啥当兵?”赵北看着书记官将名字和籍贯记下。
“报仇!”青年的回答也有些与众不同。
北目光投到台下,仔细端详了几眼,见这青年一脸激愤,紧握着的拳头还在抖。
“向谁报仇?”
“找朝廷狗官报仇!”青年摊开手,抹了抹眼角。“朝廷狗官烧了我家的船,把我爹娘活活烧死了,我要杀了狗官给他们报仇!”
“你是船工?”赵北见青年点了点头,便示意书记官将此人职业记下,并特意叮嘱,一定要写明此人与满清朝廷有血海深仇。他新招募的部下中,有不少都是这样的船工出身,由于清军撤退时烧了他们的船,断了他们的生路,所以不少人都是带着仇恨来投军的,对于这样的人,赵北尤其欢迎,在他看来,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坚持着跟他走下去,哪怕荆棘遍地,也百折不挠。
“据你所知,这附近一带还有没有藏起来的船只?”赵北又问道。
朱大牛想了想,摇头道:“只在上游港岔里躲了些逃鱼捐的小船。前些日子,朝廷狗官秋操新军,也强征了不少民船,不过现在都还停在骡马河一带。”
“小船?小船也行啊。你能不能帮我弄来十几条这样的小船?今天晚上之前就要弄到。”
认识那些船老大。”朱大牛点着头。
赵北将手向旁一指,说道:“去那里量身高,以后给你做军装。量了身高,再领军饷,四两五钱官银。”
“谢军爷。”朱大牛道了谢,走到点将台一侧,自有军官为他量身高。
现在革命军军装不够,赵北已决定尽快赶制些军装,给自己的嫡系部队,不过目前还来不及做这件事。
不仅军装不够,革命军的武器也非常匮乏,熊成基西征时带走了多数枪械大炮,现在留在城里的只有不到两千杆新式步枪,此外还有数千杆库存的老式前装枪,大炮只有六门,山炮两门,野战炮四门,由一个炮兵队操纵,架设在城南几座洋商商馆屋顶上,专门压制长江上的清军炮舰火力,幸亏那两艘炮舰都是小船,船上的舰炮数量太少,难以形成压制性火力,而且也未摸清革命军炮兵阵地所在,否则,仅靠那六门步兵大炮,根本不可能吓唬住对方。
看起来清舰管带仍在犹豫不决,否则的话,炮弹早就飞到城北了,不会仅在城南爆炸,安庆城市不大,炮舰上的大口径舰炮足以覆盖全城。
为了尽快武装自己,赵北建议城防司令段芝萱召集全城铁匠,命他们全力打造长矛大刀,为了凑足长矛杆,全城的大小木匠铺都被搜罗了个遍,就连戏班里武生使用的蜡枪杆子也被拿来凑数——————用冷兵器武装起来的人,总是比赤手空拳的人更有战斗力些。
除了打造冷兵器之外,段芝萱还下令征集全城火药,鞭炮铺里的伙计师傅们也都召集起来,用鞭炮火药和铁皮罐子制作土炸弹,经过昨夜的激战,革命军上至总司令,下至伙头军,都对这种威力强大的近战武器生了浓厚兴趣,考虑到黑火药爆炸威力不强,赵北还建议在铁皮罐子里装了铁钉,以增强杀伤力,对此建议,段芝萱很高兴的接受了,毕竟,赵北“一弹定乾坤”的威名在外,他设计的炸弹,段芝萱信得过。
朱大牛量完身高,走上点将台领了军饷。
赵北指了指朱大牛脑后那根又黑又粗的辫子,说道:“朱大牛,现在咱们已经革命了,你这根满清的猪尾巴是不是也该剪了?”
朱大牛看了看赵北那光秃秃的后脑勺,再望望书记官那头飘逸的齐耳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迟疑着问道:“给军爷当兵,非得剪辫子不可吗?”
“剪不剪随你!不过话说在前头,剪了辫子,就是正规军,每月除了四两五钱的军饷之外,还有另外半两的‘剃头钱’。如果不剪辫子,就只能加入‘革命卫队’,每月只有二两银子军饷可拿,没有剃头钱,军费紧张的时候连军饷也没得拿。你自己看着办。”
赵北走到朱大牛跟前,拍了拍对方肩膀,这才察觉对方似乎没有穿棉袄,于是将身上那件从衙门里抄来的呢子大衣除下,为这个微微抖的青年披上。
所谓“正规军命卫队”的说法,不过就是赵北自己的编制,尚未上报熊成基大都督批准,不过按照熊成基的意思,革命之后便要下令全城军民立即剪辫蓄,只是遭到指挥部里多数人的反对,这才作罢,毕竟,现在刚刚光复,城里民心不稳,万一操切行事激起民变,却也不是革命党人愿意看到的,不唯百姓的辫子不能马上剪,便是革命军人的辫子也要从长计议。不过既然已经革命,那么这辫子再挂在革命军的脑后,终究不妥,于是赵北便擅自做主头钱”的方式吸引革命军人自愿剪辫,至于那些不愿意剪辫,或是鼠两端的人,赵北也不勉强,毕竟他也不想激起兵变——————“辛亥革命”的时候是生过这样的兵变的,不过,那些拒绝剪辫子的人可就不能编入他的嫡系部队了。
所谓“嫡系”,便是对自己忠心耿耿,如果连型都不愿意向自己靠拢,却又怎能称得上嫡系?当然,考虑到此行是去联络和策动湖北、江苏新军响应起义,这辫子或许能派上用场,全都剪了似乎也不太合适。
剪!”朱大牛摸了摸呢子大衣,心头一热。
“很好。你是个真正的革命者。革命,便需要放弃一切!”赵北笑着说道。利用这种剪辫子的方式,他已将自己的嫡系部队扩充至了近二百人,几乎是两个队的规模,对于嫡系部队,他自然不会吝啬,缴获的步枪里那些最好最新的都装备了这些没有辫子的官兵,唯一的一挺机关枪也由他们控制。
“现在,你马上去给我找船只,务必在天黑前找到足够装载五百人的船只。这是我的手令,拿着它出城。”赵北给朱大牛指派了任务。
朱大牛应声退下,但死活不肯带走那件呢子大衣,赵北也只得由他,刚转回身,远远望见吴振汉带着两个兵和几名衙役匆匆奔来,由于任务的需要,吴振汉暂时没有剪辫,不过却将辫子盘起,塞在军帽里,新军官兵辫子普遍较短,罩在军帽里倒也看不出来。
那些衙役都是安庆城失势的衙蠹,由于清末办新政,设立巡警,淘汰衙役,这些衙役被砸了饭碗,心里都憋着股气,此次革命军一起,用不着人喊,便自动纠结起来,前来“投效革命”,而且一来便向熊成基献上一份“大礼”,将那前任巡抚恩铭的贴身戈什哈拿获十多人,格杀于巡抚衙门前,再加上他们都是本地的地头蛇,颇有些手腕和门路,所以军政府便将他们收容起来,命他们协助维持城内秩序。
“怎么样?”赵北急忙迎上去问道。
“已搜罗到五十辆大车。”吴振汉立正敬礼。本来,熊成基是打算将他调到自己麾下的,但却被他婉拒,只愿跟着赵北,赵北也投桃报李,提拔他做了自己的副手。
“五十辆?”赵北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计划,去策动湖北、江苏新军部队的时候至少要带上五百人的队伍,考虑到随军携带的辎重弹药,运输工具是必不可少的,从安庆到太湖县境,最方便的是走水路,一条叫做“骡马河”的小河在安庆城西不远处汇入长江,虽然那河不大,但可通行小船,实际上,清军参加秋操的辎重部队就是由那条河前往太湖县的。
不过考虑到清军焚毁了船只,所以,赵北必须做两手准备,如果无法搜集到足够的船只,那么就只能走6路,沿着一条简易马路前往太湖县,这就需要足够多的车辆,于是吩咐吴振汉带领衙役去向城里的大户人家征集车辆。
但是五十辆马车就太少了,现在中国的马车多是两轮车,运载量很小,无法满足五百人的部队十天给养的运载。太湖县距离安庆城的直线距离大约二百里,即使以急行军的度,至少也需要一两天时间,而且考虑到未必能够策动秋操部队响应起义,那么在逃亡的路上也必须准备足够的粮秣弹药,当然,那时候就不能再往安庆跑了。
“那些大户登鼻子上脸,不把革命军放在眼里。要我说,干脆杀一儆百!”一名衙役在旁撺掇道。
赵北斜了那人一眼,说道:“革命就是团结大多数,孤立极少数。现在革命刚刚取得初步胜利,无论是官员还是缙绅,都在观望,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谨慎。动员不了他们,就出钱向他们购买车辆!我就不信,偌大一座安庆城,竟连一百辆大车都凑不足。”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一人高喊:“长官,船凑够了,船凑够了!”
赵北扭头望去,见那喊话的人正是刚离去没多久的朱大牛,按照时间推算,此时他恐怕连城门都没迈出过。
待朱大牛跑到身边,赵北忙问道:“你没出城,怎么就凑够了船?”
朱大牛喘着气,说道:“小人刚到城门口,就看见城外有人嚷嚷着要进城,可守城的兵不让他们进城。那些人里有不少我认识,都是长江上跑船的苦出身,我跑到城外一问,才知道,他们的船在昨夜被朝廷狗官抢走,渡到南岸,今日一早,趁狗官们睡得香,这些船工就把船悄悄驶到上游,绕了个圈避开炮舰,藏在了北岸的草荡里,他们想回城找寻家人,却进不了城,小人问清楚了,那大大小小的船总共不下二十条。”
“你说的没错?真有二十条船?”赵北一抓朱大牛肩膀。
“没错。错了,您砍我的头。”朱大牛举起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我跟那些伙计说了,只要他们肯出船,就许他们进城。那些船就停在骡马河的河口一带,藏得严实。”
你这差事干得不错。我不但不砍你头,还要赏你个官做。”赵北笑着说道,向身旁的吴振汉使了个眼色。“百山,你这就带人到北城,先找到那些船,再放那些船工进城与家人团聚,如果愿意加入义军,就收下,如果不愿,也不要勉强,反正我们已招募了不少船工。对了,别忘了向他们打听南岸清军动向。”
们什么时候出?”吴振汉忙问。对于赵北的任务,他这个做副手的还是很清楚的。
“尽快出!早日完成任务,无论对革命还是对你我而言,都是有利的。你去找船,我来安排辎重的转运和装载。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此次革命能否成功,或许,就看咱们的了。”赵北意味深长的说道,扭过头向城西张望。
那里黑烟滚滚,炮声隆隆,盘踞城西的清军仍在负隅顽抗,但颓势已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需要等到天黑,西边的通道就能打开,赵北也就可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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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危局
寒风呼啸着,吹散了薄雾,但天还是阴着,南边的湿气也移了过来,如果再过几天还是这么阴的话,兴许就是一场风雨了
这里是黄泥港镇,骡马河中游的一座小镇,距离安庆城不到一百五十里。
骡马河是长江北岸的一条小支流,亦称太湖河、皖河,源于英霍山区(大别山)南麓,这条河由西北向东南流淌,在安庆城西二十里外入江,由于横贯太湖县境,这条河成为新军秋操部队运输辎重补给的重要通道,再加上那条为秋操而专门修建的简易马路就在这黄泥港镇穿过,镇外还有一座工程营搭建的铁架桥,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座平素默默无闻的小镇竟变得车水马龙起来,东来西往的部队穿梭,辎重车辆也不时的从镇里通过。
现在,这座小镇实际上已被新军接管,而布接管令的正是“钦命校阅秋操大臣”端方与荫昌,此刻,两人正坐在镇中心一家大户人家的堂屋里,相对无语,荫昌不时的抬起手,用力在那光溜溜的脑门上挠着,而端方则是一脸愁容,不停的唉声叹气。
自从接到光绪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太湖秋操实际上已经停止了,正当端方与荫昌带领一众官弁对着光绪皇帝的神位号啕大哭的时候,慈禧太后死去的消息又接踵而来,一下子止住了所有人的哭声,无论官职大小,几乎所有的人的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皇帝和太后会在两日之内接连死去?尤其是光绪皇帝,还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怎么说死就死?京城里到底生了什么变故?
众人议论纷纷,疑神疑鬼,如果不是端方尽力弹压,恐怕已是讹言四起。其实不要说旁人,便是端方自己,也不相信光绪皇帝真是病死的,一定是有人谋害了皇上,这个人是谁?联系到戊戌之后的政局,凶手几乎呼之欲出。但这种诛心的话仅仅只在心头绕了个圈,然后又悄悄的埋藏起来。
无论凶手到底是不是端方心里猜测的那个人,事实就是,现在的大清帝国由一个三岁的黄口小儿统治,如果从同治初年算起的话,那么国朝已经连续出现了三位儿皇帝,谁都知道“国赖长君”的道理,但国家的气运如此,端方当真是无话可说。
唯一可以让端方等人稍微放心的是,如今的那位大清国摄政王不是别人,正是新皇的亲生父亲、光绪的亲弟弟小醇王载沣,俗话说“父子连心”,由摄政王来代行朝政,无论如何总是比太后垂帘乾纲独断的好。
但端方等人没庆幸多久,一个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传了过来:
安庆新军哗变,悍然炮轰省垣,火烧宪台,只用了小半夜的工夫,叛军就攻占了省垣,正式扯旗造反!
可笑的是,这个消息不是由朝廷中枢传达过来的,而是由秋操部队的无线电台接收到的明码电报,报的是安庆城外长江上停泊的一艘英*然,英国人的消息远比朝廷灵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朝廷有所顾忌,所以并未在第一时间通知秋操新军部队,以免引起连锁反应。
屋漏偏逢连阴雨,如今多事之秋,朝廷也实在是顾此失彼,造反的是安庆新军,那是朝廷耗费国帑苦心打造的虎贲之师,饷高粮足,待遇优厚,连这样的部队都能倒戈相向,谁又能保证太湖秋操新军的忠诚?
至少端方和荫昌不敢保证这两镇新军的忠诚,尤其是江苏新军第九镇,该镇不少军官都毕业于安庆武备学堂,还在安徽新军中见习过,与安徽新军中的军官不是同学便是师生,双方的关系相当微妙,万一该镇里有心向革命的“反贼”,鼓噪而呼的话,恐怕端方与荫昌也弹压不住。
所以,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端方立即严令保守机密,绝对不可传扬出去,以免军心不可收拾。但掌管电台的是几个日本教官,观操的还有不少洋人武官,端方管不住他们,所以,这个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不过半天时间,就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改良版本也纷纷出笼,最夸张的传闻莫过于起义部队已攻占江宁的说法,传到后来,就连端方自己也是将信将疑了,对于那些旧军的战斗力,端方是很清楚的,那些军队不仅武器庞杂,而且战术陈旧,机关枪时代居然还在演练密集队形,这种军队在新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如果安庆新军真的能够夺取足够的船只和大炮的话,未必不能顺江而下,一举攻占江宁。
关键的关键是,朝廷一直沉默不语,即使端方他们拍电报过去询问,也没有得到明确答复,这怎能不动摇军心?
迫不得已,端方只得下令全军迅撤出太湖县,一边向朝廷拍电报,一边向黄泥港镇开进,这里地处交通要道,向东的一条马路可回师安庆,向西的那条马路则可直通黄州,那是前往湖北的必经之地,湖北新军就是从那里开来的,如果安庆的叛军想攻击湖北,这里是必经之地,没有炮舰掩护,长江就是朝廷的,叛军只能从这里走。
前日午夜时分,湖北新军和江苏新军全部抵达黄泥港,但朝廷的回电仍未过来,端方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不顾阅操副大臣、6军部右侍郎荫昌的劝说,下令全军在黄泥港镇驻扎,等待朝廷明旨。端方是在害怕啊,他怕起义军声势太大,裹挟秋操部队一起造反,万一走在半路军队哗变,“辜负圣恩”是小事,丢了脑袋才是大事啊。
如今世道变了,这底下的草民也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了,尤其是那帮叫嚣排满兴汉的乱党,更是横行无忌,让人胆战心惊,他们组成的那些暗杀团、暗杀队神出鬼没一般,到处杀官造反——————光绪二十六年,乱党史坚如谋炸两广总督德寿,光绪三十年,乱党万福华在上海枪击广西巡抚王之春,光绪三十一年,乱党王汉在河南彰德火车站枪击户部侍郎铁良,光绪三十三年,乱党刘思复谋炸广东水师提督李准……
尤其让端方心惊肉跳的是光绪三十一年秋天的那次刺杀,当时的他,作为钦命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之一,在镇国公载泽的带领下,意气风的在京城大前门外的火车站踏上征途,但还没等火车启动,一声轰然巨响,五大臣乘坐的那节车厢就只剩下了一半,五大臣中,载泽、绍英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下了火车,端方等人虽未重伤,却也着实吓得不轻。事后查明,那颗炸弹是革命党人吴越随身携带的,那吴越化装成随班皂吏,在内应的帮助下混上了车,本欲在火车启动之后将炸弹投出,不料那颗炸弹过于敏感,提前爆炸,将吴越炸得粉身碎骨,若非如此的话,端方等人绝无生还之理。
作为锦衣玉食的旗人贵胄,端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革命党人的行为,就拿那吴越来说,他吴家本是桐城巨族,书香门第,其本人也应过科举,也曾做过状元梦,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庚子年后毅然投身革命,拼着死后在名字上加一个偏旁,也要反清革命,为了革命不惜舍身与朝廷命官同归于尽……这都是什么人啊,为了排满,连命都不要了。
从那次刺杀事件之后,端方就落下一个毛病,听不得鞭炮响,逢年过节放鞭炮,他总是躲在书房里,将门窗关紧,生怕那爆竹声中飞来一颗炸弹,就连此次秋操阅兵,他也没敢听那炮声,坐在点将台上的时候,他的耳朵里是塞着棉花的。据给端方看过病的洋人医生说,这叫“弹震症”,最早出现于日俄战争时期,通常只有那些在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士兵才会病,这是心病,很难根治,其实,不止端方得了弹震症,那次出洋考察的五大臣每一个人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弹震症,迫使朝廷不得不调整了出洋考察大臣的名单,就连那些没挨炸的官员,也都人心惶惶,疑神疑鬼,出门之前总要向家人交代一番,免得走在路上被一颗子弹或一颗炸弹干掉,来不及留下后事安排。朝廷风声鹤唳,百官鸦雀无声,放眼如今的大清国官场,哪个不是谈虎色变?这一切,都是拜革命党的那些死士所赐啊。
端方以己度人,当然不会明白这些革命志士前赴后继的真正原因,为了这个国家的崛起,为了唤醒沉睡的民众,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在这万马齐喑的时代里,唯有他们的生命之光不时的划过漆黑的夜空,绽放出的光辉短暂,却又是那样的光彩夺目。
驻跸黄泥港镇后,整整一天一夜,端方与荫昌均是头未沾枕眼未合,焦灼、彷徨的情绪让他们无法入睡,对于朝廷中枢的反应迟钝,他们很是不满,但却无可奈何,与他们一样,两镇新军官兵上上下下也是一天没睡,由于端方疑心江苏新军第九镇可能会生骚动,因此下令收缴该镇子弹、刺刀,尤其是炮弹,更是一颗不少的都搬到了辎重船上,并命令湖北新军看住江苏新军,并将最不可靠的江苏新军三十三标调到南边,让他们靠近长江扎营,再命观操的江北提督王士珍坐镇营中弹压,并从九江连夜调来几艘炮舰,就近监视,因为该标的兵不是招募而来的,而是按照新兵制征募而来,等于是拉壮丁,所以军心最为不稳。
如此一来,不仅江苏新军群情汹汹,就连负责监视的湖北新军也是忿忿不平,到了后来,为了稳妥起见,端方干脆将湖北新军的子弹和炮弹也收缴了,只留下刺刀,让他们和自己的卫队继续监视江苏第九镇。
堂屋里一时静得诡异,端方停止了叹息,闭上两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荫昌却仍在脑袋上挠来挠去,两人商议了一夜,却连作战计划都没拟好,这却怪不得旁人,只怪端方疑神疑鬼,谁也信不过,放着新军的参谋班子不用,偏偏拉着荫昌在这里对着地图指指点点,荫昌固然懂得军事,但他又不是全才,现代战争,不仅仅要制订作战计划,后勤、辎重、补给,诸多方面都不可忽视,这是参谋们干的事情,端方叫荫昌一人独揽,他却是力不从心,想叫来幕僚商议,这才想起,两人是来观操,根本就没带几个幕僚。
“若是北洋第一镇在我手上,就好办了。”荫昌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北洋近畿6军第一镇的前身是京旗常备军,闻名天下的“北洋六镇”之一,该镇兵员多为旗人,而且装备之精良,堪称北洋新军第一,实际上充当着禁卫军的角色,负责看住袁世凯的北洋五镇。
当然,这是一句废话,第一镇远在北方,又必须保卫京城,根本不可能远调南方,要调,也只能调袁世凯的那五镇北洋新军。
第九章 军心
听到荫昌的那句废话,端方抬了抬眼皮,斜睨着伫立在门口的那几名全副武装的戈什哈,哼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还是想想咱们先攻何处吧?如今不惟江宁空虚,就连湖北也没多少可用的兵了,现在这江南重地,就咱们手上这两万多人可用,可得精打细算
“当然是先攻集贤关,拿下此关,才可打通东西交通,江苏第九镇方可回师江宁。不过,若是叛军已拿下集贤关,在关后放列大炮的话,怕是一场恶战。集贤关不好攻啊,当年曾国藩的湘军攻长毛,可在这里吃过亏的。现在,叛军占了安庆,城内的大炮都归了他们,炮弹充足,不可小觑。”荫昌指着桌上的地图说道。
端方闭上眼,恨恨说道:“朱家保就是个饭桶!丢了省垣不说,跑的时候居然没把火药库炸了,这是资敌!当初保举他做安徽巡抚的那帮人真是瞎了狗眼了!前几日观操时,他还大言不惭的说,他的安庆新军不比湖北的‘飞虎军几句漂亮话还在耳朵边绕呢,结果就把省垣丢给了乱党。对了,当初是谁保举他的?”
“朱家保是袁世凯的人,当然是袁世凯保举上去的。要我说,这新军还是得交给旗人来练,不光是南边的新军,就连北洋那五镇,朝廷也得收一收,袁世凯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荫昌敲了敲桌子,对于端方让北洋宿将王士珍统率三十三标的安排,他很不以为然,毕竟,王士珍是袁世凯小站练兵时的旧人,在荫昌看来,此人不很可靠,兵权还是抓在旗人手里好些,他正欲借题挥,却见门外人影一闪,一名戈什哈闯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江苏新军又闹起来了!”戈什哈慌里慌张的禀报。
“什么?”端方一听,跳了起来。
“他们嚷嚷着今日的饭不好吃,再加上今日早饭比昨日晚开了半点钟,结果,几百人聚集到一块儿,把锅给砸了,大人派去的监军也被打了。”戈什哈说道。
“好啊!闹腾,都闹腾!都想造反不成?”端方拍着桌子大喊道。“我就不信了,就凭一帮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能把咱大清国给掀翻了!”
没等端方泄完毕,又慌慌张张跑来一人,却是湖北新军第八镇统制官(师长)、号称“飞虎将”的张彪,此次秋操,他负责统率湖北混成第十一镇。
“大人,标下的营头有些不稳啊。刚才几个江苏新军的兵悄悄跑到标下那边,被标下拿住,正欲照大人吩咐押来,半路却给人抢走了,一问,来抢人的不是江苏兵,是湖北兵。”张彪小声说道。
“这点小事也来烦我!你的戈什哈是干什么吃的?难道手里的洋枪是木头刻的不成?快给爷滚回去弹压!谁敢造次,就砍了脑袋!你要是玩忽懈怠,辜负圣恩,爷也不会对你客气!别以为爷不是湖广总督,就奈何不了你了!爷现在可是钦差!捧着王命旗呢!”端方走上前,一脚将张标踹了个踉跄,拿出了旗人应有的气魄。
“大人!”张彪“卟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大人不在湖北主政,自不明湖北新军情形。前几年日本和俄国开战,战后甫久,湖北新军中突然冒出来个‘科学补习所’,后来又变成了‘日知会’,对外宣称研究日本军事,实则干得是谋反的勾当,年前萍浏澧会党造反,牵扯出了‘日知会’,这才得知,这帮人与乱党沆瀣一气,后来省宪勒令其会解散,将其会中脑一网打尽,会刘静庵也下入大狱,湖北新军里头这才消停了片刻,但没曾想,前段日子有人来密报,说军中又秘密成立了一个‘群治学社’,标下虽不明他们与‘日知会’有何干系,但不敢怠慢,命人悄悄察访,务必搜罗名单,除恶务尽,岂料该会行踪诡秘,只拉士兵参与,不准军官参加,标下虽是尽力察访,但却力不从心,去找黎黄陂商量,可他也不愿多事。这几日来,群治学社颇为活跃,尤其是前日安庆失守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们更是上窜下跳,标下担心……”
“什么?”端方脸色顿时一变,腿弯一软,险些跌坐在地,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嘴里喃喃念道:“乱党,乱党……湖北新军中也有乱党?”
“那些人现在何处?”荫昌到底是军人出身,比端方沉稳得多,抢上一步问道。
知道。自打进了镇,标下的队伍就不好带了,子弹一收,兵丁们怨气冲天,满营乱窜,各营建制已被打乱,而且,群治学社的人多是二十一混成协的兵,标下约束不住。”张彪回答道。
湖北新军编练进度是南方新军中最快的,现已练成两部,一为第八镇为第二十一混成协次太湖秋操是清朝编练新军以来举行的第三次大规模军事演习,之前的河间、彰德秋操均在北方平原举行,为了熟悉南方山地作战,这才举行了太湖秋操,参加秋操的部队都是南方新军,以湖北第二十一混成协为骨干,编入湖北第八镇的部分部队,整编为混成第十一镇,是为“南军”,与之对垒的是江苏新军第九镇为主的糅合了驻苏步队第四十五标、江北步队第二十五标的混成第九镇,是为“北军”,再加上各省派来观操的其它部队,参加此次太湖秋操的新军总人数达到了两万六千人,器械精良,声势浩大,堪称南方第一操。
统率“南军”的是第八镇统制官张彪,统率“北军”的是第九镇统制官徐绍桢,两人麾下的部队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尤其是南军,其军中混编了不少第八镇的官兵,而第八镇又号称“飞虎军”,曾参加过北方秋操,与北洋军进行过对抗演练,实乃南方新军中的佼佼者,不过,由于是混编而成,所以张彪并不能完全掌握部队,南军中的骨干第二十一混成协是黎元洪的部队,但他并未随军到来,而是留在武昌,统率留守湖北的新军部队,弹压地面。
敢谋乱者,杀无赦!张彪,本官将王命旗给你,你亲自带人到各营弹压,胆敢不服军令者,无论官职大小,由你任意处置!”荫昌看了端方一眼,却见他面色苍白,两腿打颤,不由叹息一声。如今的旗人大多都这模样,官越大,胆越小,如果端方能像他荫昌一般镇定自若的话,这国事也不至败坏到如此地步。
“大人,恐怕不妥啊。”张彪不敢抬头去看荫昌,仍旧低着脑袋。“二十一混成协不是标下的队伍,只有黎黄陂才弹压得住。”
“放屁!什么你的队伍我的队伍?都是朝廷的兵!你张彪不敢去弹压,我去!”荫昌一把推开张彪,整了整军装,马靴作响,走出堂屋,站在堂前喊来一队戈什哈,抬上挺机关枪,举着钦差节旗和王命旗,杀气腾腾的走出院子。
“大人,怎么办?”张彪向端方看了一眼,却惊讶的现,这位堂堂的朝廷一品大员,两江总督、钦差校阅秋操大臣正瘫软在太师椅上,两眼紧闭,双手拨弄着胸前的朝珠,一张嘴巴正在一张一合,侧耳倾听,赫然是在念经。
人贵胄,不成。”张彪在心里叹了一声,冲着老僧入定般的端方打了个千,随即转身离去。
就在荫昌气势汹汹带着戈什哈抬着机关枪满军营弹压新军官兵时,在骡马河的河对岸,离黄泥港镇不到两里的一座山冈上,一丛灌木丛边,几个身披草黄色斗篷的人正匍匐在枯草丛中,举着手里的双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黄泥港镇中的每一个细节。
赵北从嘴里拿出那根已经嚼得稀烂的干草粳,举着望远镜,对身边的吴振汉说道:“看来,清军的建制已经被打乱了,军帐杂乱无章,镇里镇外到处都是兵,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军官似乎已无法约束部下。”
“奇怪?怎么阵脚自己乱了?就算江苏新军是花架子,可湖北新军不是号称‘飞虎军纪一向森严啊。”吴振汉有些不解。
“不奇怪。湖北新军里也有革命组织,也有倾向革命的士兵,不过目前来说,没有光复会的势力深厚,他们听说安庆起义的消息,想必受到了激励。或许,是他们造成了这一切吧。”赵北很肯定的说道。按照历史记载,在安庆马炮营起义之后,湖北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就已经准备响应了,只是由于安庆起义很快失败,所以还是未能动,不过现在由于赵北的介入,安庆起义获得成功,湖北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很可能因此受到鼓励,开始实施他们的计划了。
在赵北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中,由于起义军对安庆城久攻不下,给了清军从容反击的机会,在起义动的第三天,急行军赶来镇压起义的新军秋操部队就已经抵达安庆西郊,如果不是当时起义军已经撤退的话,很可能会遭到清军夹击。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由于安庆城已经落入起义军手中,电报线也被切断,安徽清军的指挥中枢已被完全打乱,所以,不仅起义军声势大振,而且就连参加秋操的清军部队也没有得到增援安庆的命令是穿越者带来的“蝴蝶效应”。
历史,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改写的,或许那只蝴蝶的翅膀微不足道,但却足以煽动一场风暴,这场风暴必将以摧毁一切的威力横扫腐朽,为这个古老的民族带来新的气息,将这个时代变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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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舌头
“那些辎重船,必须在第一时间夺取!”一个匍匐在吴振汉身旁的汉子说道人名叫田劲夫,原是安庆新军六十二标二营前队二排一棚正目(班长),起义当晚,正是他跟着赵北在城里左冲右杀,因为作战勇猛,很受赵北器重,安庆光复之后,赵北便向熊成基请求,将他正式提升为管带(营长),此次赵北前来策动秋操新军起义,也将他带了过来,统率卫队。
田劲夫所说的那些辎重船就是秋操部队带来的补给船只,现在都停泊在黄泥港镇外的港岔里,黑压压一片,向下游绵延十多里,长龙一般蔚为壮观,由于骡马河水浅,大船进不来,只能由浅吃水的明轮蒸汽船拖带木船逆驶,这黄泥港就是蒸汽船航道的尽头,再往上游走,就只能依靠木船了。
正因如此,赵北他们乘坐着二十多条木船沿着骡马河而上,一路小心翼翼的搜索前进,在抵达距离黄泥港下游十多里时不得不停了下来,弃船登岸,以免被停泊在这段河道上的清军船只现。
由于朱大牛顺利的弄到了船只,赵北得以带着五百多人来到这里,只是船少,不得不少带辎重,但却带了不少银票。他们是昨天中午从安庆出的,直到夜里才乘船西行,众人轮流划桨,沿着骡马河向上游航行,用了一天的时间才赶到黄泥港,趁着半夜从船上卸下大炮和辎重,然后便将那些船只全部凿沉于河道中,用以阻挡清军船只下驶,以免其通过水路攻击安庆。
众人拖着两门轻型山炮,在尖兵的引导下沿着骡马河南岸前进,每个人除了要背一颗炮弹之外,还要背一个麻袋,里头装满干粮、被服、子弹,负重不下七十斤,一路艰难跋涉,好不辛苦。在夜幕的掩护下,他们靠近了黄泥港镇,黎明之前就占领了河对岸的制高点,秘密的设置了炮兵阵地,众人潜伏在山谷中,就等行动的时刻了。
赵北的计划是:想办法派人化装混进秋操部队的军营里,策动他们响应起义,如果秋操新军部队无法策动,那么就炮轰清军指挥部,击毙其指挥官,使这些新军部队失去统一指挥,然后再分化瓦解,纵然不能拉着他们一起造反,至少也可以减轻安庆西边的军事压力。
不过现在看来,赵北以前对于清军的士气估计过高了,对于革命形势的展估计却又过低了,显然,经过了二百余年敲骨吸髓的压榨,中国百姓的肩膀已无法再承载这个封建王朝的奴役,列强的侵逼,官府的贪横,足以激起百姓的奋力一搏,新军士兵都来自于百姓,社会心态不可能不对他们产生影响,如果说在庚子年之前,这个满清王朝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改良的生机的话,那么,在庚子年八国联军占领了它的京城并将它完全变成了洋人的提款机之后,它那灭亡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这不仅仅是民心所向,更是大势所趋。
“辎重船肯定是要先夺取的,就算夺不过来,也必须予以摧毁!”赵北向那些辎重船看了看,放下望远镜,留下几个参谋继续在山冈上监视,又派出去一些流动哨,加强对附近地区的监视,随即带着吴振汉和田劲夫离开监视点,越过山脊,回到了潜伏点。
“朱大牛!”赵北低声喊了句。
大牛丢下手里的烧饼,抹抹嘴角,急忙跑了过来,立正敬礼,这番军中礼节是在船上学的,到现在已是学得像模像样,除了没穿军装之外,看上去确实已有几分军人的气质。
不仅他没穿军装,就连赵北也没穿军装,众人来的时候,都换上了便衣,一来隐藏行踪,二来万一遭遇巡逻的清军船只,也可敷衍一下。
“你的水性怎么样?”赵北接过吴振汉拿给他的一只烧饼,塞进嘴里就嚼了起来,昨晚上岸,直到现在,一直没吃饭,烧饼也是凉的,只有开水是热的。
“报告长官。我五岁的时候就能跟着大人在长江游泳,六岁的时候就能横渡长江,说起我的水性,安庆城里没几个船工比我强。”朱大牛一挺腰杆,倒也没有谦虚。
“这么冷的天,你敢不敢下水游泳?”赵北又问道。
“没试过。咱们水上人家,一入秋就不沾江水,不然到老就得老寒腿。”
“革命需要你下水游泳,你敢不敢去?”赵北凌厉的目光一扫。
朱大牛也不含糊,说道:“长官下令就是!我报名从军,就是为了杀满清狗官,就是为了革命!莫说是叫我下水,就是叫我下火海上刀山,我眼也不眨一下!”
“很好,你的革命性很强。”赵北拍了拍手里的烧饼渣,接过搪瓷缸,一口气喝了小半缸热水,咂了咂嘴,说道:“朱大牛,你这就从咱们新招来的那些船工水手里挑选五十个水性好的、革命性强的,组成一只突击队,准备行动。”
“干啥?”朱大牛这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先锋官”不是在跟他拉家常。
“晚上你就知道了。现在,你去挑选志愿者,然后赶紧休息,养足精神,下午的时候整队集合,让枪炮官指点你们再练习一下枪支的使用方法。”赵北看了眼身后的田劲夫,又说道:“田劲夫,你把咱们的军刀和刺刀都集中起来,挑选些趁手的,交给突击队使用。另外,把咱们带来的那些烧酒提出来,突击队或许用得着。”
“吴振汉!”赵北看了眼正蹲在一边啃烧饼的吴振汉。
振汉站起身。
“抓舌头的人还没回来?”赵北问道。
吴振汉向东边山脊指了指,说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赵北向山脊眺望,果然看见几个人正顺着山脊猫着腰往下走,身后还跟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身穿军装,正是抓来的“舌头”。
那几人走到山谷,为一人向赵北敬礼,说道:“报告长官。职部陈铁山,幸不辱命,舌头抓回来了。”
“一个一个审问!”赵北在一口炮弹箱上坐了下去,翘起二郎腿,指挥部下将其他人先押到一边,留下一个最年轻的俘虏。
吴振汉扯下俘虏嘴上的绳索,命其跪下,那俘虏倒也听话,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叫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我不是什么绿林好汉。”赵北看了看对方那身肮脏的军装,手里的指挥刀轻轻磕了磕。“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不能说谎,不然,到时候一对口供,若是你胡言乱语,就别怪我的刀不客气!”
“好汉尽管问,小人知无不言!”
“你是哪一镇的兵?具体做什么?”赵北问道。
“小人是江苏新军第九镇的饲养兵,是专门养马的。刚才出来给长官放马,结果就被好汉的手下捉住了。”
“你们第九镇现在军心怎样?由谁统率?”
“第九镇是徐绍桢(字固卿)的队伍,现在由他管着,不过自从前天谣言一起,军心就乱了,徐大人弹压不住,营里更有些人胡言乱语,说江宁已被叛军占领,鼓噪大伙也一块跟着杀官造反,杀回江苏。”
“果然如此!”赵北看了吴振汉一眼,见他正冲着自己翘拇指,看起来秋操新军里的革命者已开始行动了。于是淡淡一笑,又问那俘虏:“你们第九镇里,有没有革命党?就是官府嘴里的‘乱党’?”
“这个……小人不知。只知道湖北新军里前几年有个‘日知会’,不过后来被官府抄了,营里也开革了好些人,据说都是乱党嫌疑,可又抓不住证据,只能赶出军营了事。这还是听湖北第八镇的火头军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小人委实不知。”
赵北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先委屈你一下,在咱们这里呆些时候。来人!把他的军装脱了。”
几名卫兵走上来,将俘虏手上的绳索解开,剥了军装,然后又捆好,带下一边,片刻之后,又押来一人,但这人倒是硬气,死活不肯跪。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构陷官军?”这俘虏呵问道。
“你看我们像什么人?”赵北站了起来。
“不是绿林。”俘虏扫了几眼,目光停留在赵北的那把指挥刀上。“你的人举止规矩,行走坐立、举手投足一板一眼,倒像新军军人,抓我的那几个更是身手不凡,用得是军中擒拿术,你的军刀也眼熟得很,你们莫非是安庆来的?”
第十一章 同仇敌忾
见这俘虏一语道出“天机”,在场众人相视一笑,对此人的眼光也有些佩服
赵北打量了这俘虏几眼,问道:“看你的军装,应该不是江苏新军吧?”
“我是湖北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的兵。”那俘虏目光直视赵北,昂然说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安庆那边派来联络的人?若是,就放开我,我们都是一条道上的!”
赵北微微摇头,说道:“我们确实是安庆过来的。不过,凭什么叫我相信你的话?先委屈一下,绑着问吧。”
“你们真是安庆义军派过来的?你们还有大炮?太好了朝镇里最高的那座院子开炮!那是伪清钦差大臣的行辕,炸了那里,鞑子阵脚自乱!”俘虏看了那两门山炮一眼,然后向东边一挑下巴。
“何止大炮,我们还有机关枪呢。但开不开炮,还轮不到你号施令。”陈铁山在一旁呵斥道。
赵北与几名军官对望一眼,并未轻易相信这俘虏的话,毕竟敌我难辨,还是稳妥为好,万一操切行事打草惊蛇,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众人似乎并不想开炮,那俘虏急了,跺脚嚷道:“你们疑心也太重了!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湖北新军里‘群治学社’的人,我叫张立诚,是新军的号兵!我也是反清的革命同志!”
“群治学社?没听说过,倒是听说过‘日知会’。”吴振汉皱着眉头说道。
“你们当然没听说过!我们本就是秘密组织,前些时候才成立。前日听说你们占了安庆,大伙都很高兴,我们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派人来联络我们,但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跑过来了。”俘虏哼道。
赵北却是心念一动,作为一个熟悉历史的穿越者,他当然知道“群治学社学社”的继承关系,而后者正是在领导武昌起义的两个革命团体之一,显然,现在的“文学社”尚未成立。
“放开他。”赵北挥了下手,算是肯定了此人的身份。
不等卫兵解开绳索,张立诚就急吼吼的说道:架炮!轰了鞑子的行营,咱们就扯旗造反!”
在还不能开炮!”赵北摇了摇头。“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猝然开炮,恐怕秋操新军立刻炸营,想再收拢不是容易的事。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什么伪清钦差,而是为了策动湖北和江苏新军一同起义,必须将这支新军力量完整的控制在革命者的手中,既不能让他们溃散,也不能让他们成为革命的反对者。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这炮不能开。”
“那你的意思是?”张立诚揉着有些麻木的双臂,走前一步问道,但被田劲夫拦住。
“你们‘群治学社’现在有多少人在这里?”赵北反问。
“不多,社里的成员随军而来的也就一百多人,大多都是士兵,不过,有个队官是我们的人。”张立诚顿了顿,又说道:“从前日得知安庆起事的消息开始,我们就派出人分散到各营,假造消息,散布谣言,说江宁已经光复,福建、广东的革命者也已起兵响应,而且我们还煽动那些平素与官长不和的士兵,挑唆他们闹事,现在无论是江苏第九镇,还是湖北新军,都是人心惶惶,特别是湖北第二十一混成协第四十一标,那是咱们群治学社的大本营,该标每个排都有咱们的人,革命热情很高,一旦起义,别的不敢说,至少第四十一标是肯定控制得了的。”
“你们湖北新军赶来会操,是走水路,还是6路?”赵北又问道。
“从武昌上船,到黄州那一段是水路,由黄州开始,就走6路,为了会操,工程营特意修建了一条简易马路,由黄州直达太湖。本来,伪清皇帝死了之后,秋操结束,我们湖北新军是应该立即返回的,不过还没上路,就传来了安庆起义的消息,湖北新军就被留下,看住江苏新军。”说到这里,张立诚笑了起来。“被伪清钦差当成贼一样看管,江苏新军上上下下无不怨气腾腾,这伪清狗官真是昏聩得可以,如此一来,江苏新军也是离心离德了,军心可用啊。”
“这叫风声鹤唳!山雨欲来风满楼,满清朝廷也知道它们的日子不长了。”赵北示意部下拿出一张军用地图,摊开在弹药箱上,拿着铅笔在地图上画了画,又用尺子量了量,扔了铅笔,询问张立诚:“我想派人去与你的同志联络,你能不能把我的人带入军营?”
“只要换上军装,混进军营不成问题。别忘了,我是司号兵,和炊事兵一样,进出营门很方便,而且现在营里乱套了,军官们都弹压不住。”张立诚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赵北的建议,看了眼卫兵们挂在腰间的那装得满满的子弹盒,提醒道:“最好顺便夹带点子弹,昨天我们的子弹都被狗官收缴了,现在是赤手空拳,只有刺刀。跟你们安徽新军不一样,我们湖北新军装备鄂造步枪,老套筒、汉阳造,用得是七九圆头弹,如果你们没有这种子弹,就给我们些手枪。”
赵北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有备而来,携带了五种不同的步枪子弹,七九圆弹也有几千颗,还有一些土炸弹,也给你们带去。”
“那还等什么?这就跟我回营,咱们约定暗号,同时举事!几千颗子弹,这光景,够把军营里的伪清狗官杀个遍了。”张立诚拉起袖子,一脸的兴奋。
“谁去联络湖北江苏新军?”赵北抬起头,扫了眼部下。
“我去!”吴振汉挺身而出。
“我去!”田劲夫和陈铁山也站了出来。
赵北略微犹豫了一下,手一指,说道:“田劲夫,你去!现在局势不明,要多加小心。”
田劲夫捋起袖子,笑道:“长官放心,就凭我的身手,寻常二十个大汉也不在话下!”这倒不是他吹牛,练过南拳的田劲夫身手敏捷,不然的话,赵北也不会让他做卫队长了。
赵北将田劲夫拉到一边,小声叮嘱几句,这才吩咐卫兵剥下另外几个俘虏的军装,给田劲夫和他的两个部下换上,几人在口袋里装满子弹,腰间别了小手枪,又挑了几捆柴,将炸弹藏在里面,随即跟着张立诚爬上山脊,穿过僻静的树林摸到了山脚,挑着柴火,大摇大摆的从那座铁架桥混进黄泥港镇。
“吴振汉!”赵北趴在山脊上,用望远镜看着田劲夫等人摸进军营,这才回头小声喊了一句。
振汉应道。
“命令炮兵测量距离角度,计算火炮射击诸元,擦拭炮弹,万一走漏消息,立即开炮,轰击镇里那座最高的建筑,同时轰击河道里停泊的那几艘装载大炮和炮弹的木船,之后转移火力,向射程内所有的军营开炮。”
振汉跑回山谷。
“咔咔咔……咔咔咔……”
在炮兵的操纵下,那两门崭新的沪造克虏伯75毫米管退式山炮缓缓抬起了炮口,轻便的炮身使它移动方便,而且,一旦开炮,那四千三百米的有效射程足以将整个黄泥港镇笼罩在炮火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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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密议
天边的一丝余辉渐渐隐没,黄泥港镇终于安静下来,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士兵之外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不惟士兵们回到了营垒,就连镇里的百姓们也将房门关得严实,没有必要绝不外出
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后,镇外那几座兵营就完全笼罩在了黑暗中,整个河谷死气沉沉,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也很快被那压抑的气氛强摁了下去。
经过整个白天的弹压,湖北新军混成第十一镇和江苏新军第九镇的士兵们暂时恢复了秩序和纪律,多数人已回到各自的兵营,只有少数人还在营外游荡,那警惕的眼神不时的扫过来扫过去,偶尔会在挂在树上的那些人头上停留片刻,然后迅的带着一丝仇恨挪开。
为了弹压士兵,校阅秋操副大臣荫昌不惜大开杀戒,带领卫队一口气抓了几百个乱兵,杀掉了其中的一半,将他们的人头挂在了树梢上,以示警告,在这种恐怖高压下,士兵们虽然恢复了纪律,但内心的仇恨却更强烈了。
并不是每一个士兵都会被这种外强中干的疯狂吓倒,就在端方与荫昌互敬对方美酒佳酿的时候,在黄泥港镇外的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一场紧张的军事会议正在这里召开。
举行会议的是湖北新军暂编第二十一混成协第四十一标的五十几个士兵,他们都是“群治学社”的成员,领是湖南人杨王鹏,他本是秀才,几年前清廷取消科举,他没了登阶之途,廪食来源也断绝,只好到湖南新军中当兵,因为宣传革命被开革,在湖南混不下去,便跑到湖北,化名投入湖北新军,继续革命宣传。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这种具有新思想、又满腹牢骚的读书人满世界乱窜,不少都投入新军,这一情况曾引起清廷的警惕,不得不下令“土著守土”,各省新军招募士兵一律不得招募外省人,但在这样一个瞒上不瞒下的时代,清廷的这个规定终成具文,各省新军中都有不少的外省读书人,犹以湖北新军为甚。
群治学社的成员中许多人都不是湖北籍,依靠拉关系、走后门投入湖北新军,使得湖北新军逐渐成为清末革命的策源地。
前天晚上,安庆起义成功的消息在军中传播开来,刚开始的时候,众人还将信将疑,但很快他们就坚信了这一消息,因为从那些惊惶失措的高级军官们的表现来看,安庆一定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否则的话,端方、荫昌等人也不会急得上窜下跳了,从他们那一系列的小动作来判断,安庆起义的规模一定不小,否则,这班满清大臣不会如此紧张,风声鹤唳。
会议的气氛非常凝重,桌上的那筒“三炮台”香烟罐已空了,整间屋子烟雾缭绕,人们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烟,但却品不出任何味道。
现在没有人说话,刚才的争执使他们人人心中都憋着火,由于在是否继续按照原定方案响应起义的关键问题上生了严重分歧,会议面临着无果而终的局面。
“群治学社”是湖北新军中的秘密反清组织,早在几年前的日俄战争时期,湖北新军中就已成立了“科学补习所”,进行秘密反清活动,后来被“日知会”取代,由刘静庵负责主持会中事务,虽然不受同盟会直接领导,却很赞同同盟会的主张,不过由于两年前的湖南萍浏澧起义中同盟会策划不周,连累了湖北日知会,导致该会被迫解散,刘静庵也身陷囹圄,湖北新军中的革命力量一时消沉下去,直到前不久治学社”才宣告成立,继续从事反清革命事业,吸取日知会的教训,群治学社决定不再轻易接收军官加入,而将主要注意力放在动员士兵上面,所以,目前来说,除了一位队官(连长)是他们的同情者外,学社中的多数成员都是小兵。
本来,按照昨天拟定的计划,群治学社将利用安庆起义成功的大好时机,煽动湖北新军易帜,就地宣布起义,然后裹挟江苏新军第九镇一同响应安庆的革命同志,一鼓作气杀向安庆,配合安庆方面的起义军作战。为了这一目的,群治学社冒着全体暴露的危险,开始在秋操新军部队中串联鼓动,利用同乡、同学甚至是会党的身份联络各部队中的士兵与低级军官,策动他们起义。
但是,随着荫昌等人的血腥镇压,本已有些蠢蠢欲动的新军士兵顿时被震慑住了,大好局面眼看就要丧失殆尽,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动起义的话,谁还能保证下次的机会能更好?
为此,杨王鹏紧急召开了这次全体会议,虽然到会的人数还不到总人数的一半,但却出现了针锋相对的两种不同意见,以杨王鹏为的一派坚持继续原定起义方案,死中求活,趁夜动起义,而另一派则认为,目前的士气、军心已失,不宜轻动,而应该继续在军中潜伏,至于那些已经暴露的同志,则应连夜撤退,前往安庆参加起义。由于两派各执己见,会议形成僵持局面。
杨王鹏扔了手里的烟头,用脚狠狠踩了踩,顺手将那桌上的马灯调得更暗,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不能再犹豫了,如今湖北新军军心不稳,军中又有同盟会的干部煽动,江苏第九镇更是群情汹汹,该镇不少军官均毕业于安庆武备学堂,与安庆新军军官多为同窗故旧,在安庆动起义的就是安庆新军,端方、荫昌惟恐第九镇响应安庆新军,对之视如仇敌,第九镇被缴了械,连刺刀都收走了,现在第九镇都憋着口气,昨天还派人过来和咱们通气,军心可用,只要咱们一动,江苏新军必定有所动作。”
“咱们的人太少,恐怕无济于事啊。怪只怪咱们当初胆子太小,日知会一散,整整一年没敢活动,若是学社早一年成立,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第八镇也能被我们掌握一部分部队。”章裕昆坐在角落里,叹了一句。
“现在说那些没用!问题是,荫昌那贼子杀心重,又有端方给他撑腰,旗人是同气连枝,仇视革命,咱们手上也没有子弹,想跟他们对着干却是力不从心。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以不变应万变,该继续潜伏的继续潜伏,已经暴露的赶紧去安庆,不管到哪里,都是在干革命,何必一定要冒这种风险?”坐在另一角落的钟畸说道。
“我认为,安庆的局面非常危急,该城濒临长江,清军炮舰可来去自如,若以舰上**轰击,安庆必不可守。所以,我认为要么立即动起义,策应安庆,要么立即散会,各回本营,保存革命力量,以待时机。总之一句话,不能这么犹豫不决,多耽误一分钟,群治学社的同志们就多一分危险。我刚才数了数,那两百多颗人头里,群治学社的至少有十几颗,都是在各营联络的同志,昨天我们还在商议反清革命的大事业,现在却已经阴阳两隔了。”学社的另一个干部邓刚说道,随后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杨王鹏沉吟片刻,在桌上摸了摸,却现烟已经没有了,于是咳嗽一声,站了起来,正欲话,却突然听到那紧闭着的店门响了几声。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摸出随身携带的刺刀,握在手里,一旦是清兵前来拿人,便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
敲门声很有规律,四长五短。
“是自己人!”杨王鹏走到门后,小声问道:“是谁?”
“是我,潘康时(字恰如)。”门外那人回答。
“潘队官?”杨王鹏等人一愣。这潘康时正是群治学社目前唯一的一名高级军官,现为四十一标一营左队队官,杨王鹏是他的书记官,正是靠着他的掩护,群治学社才得以在短时间内展起来。
杨王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却见潘康时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外,都是百姓服色,手里没拿武器。
“张立诚?你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也牺牲了呢……”杨王鹏看清潘康时身后那人,但目光一转,却现另外三人都是陌生面孔,顿时警惕起来。“他们三位是?”
“进去再说。”潘康时跨进门去,其他人也跟了进来。
杨王鹏关上门,又加派了几个人出去放哨,这才转回桌前,仔细打量那三位陌生人。
“我叫田劲夫,安庆起义军军官,他们两位是我的部下。我们是从安庆赶来的,邀请你们一同参加起义!”其中一名国字脸的青年很豪爽的做了自我介绍。
第十三章 南方惊雷
田劲夫几句简单的介绍,在这小酒坊里引起一阵骚动,有的人因为过于激动,而失手打烂了一只酒坛,顿时一屋的酒香
“安庆起义军!”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惊讶的看着这三位军人。
“你们是安庆的起义军?口说无凭。”杨王鹏多留了个心眼。
田劲夫微微一笑,将手里提着的那只褡裢放在桌上,轻轻一倒。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几十颗亮晶晶的步枪子弹从褡裢里滚落在桌上,让众人眼前一亮。
“子弹!”邓刚伸出手,拿起一颗步枪子弹,将弹头塞进嘴里,用牙咬住,用力一拧,将弹头拧了下来,弹壳往桌上一磕,片状火药就落了下来。
“这子弹能用!放心。”田劲夫拍了拍邓刚的肩膀,从腰间摸出只左轮手枪,放在桌上,说道:“咱们今天早上就混进营里了,不过没有找到你们,所以利用白天的工夫,6续将五千多颗子弹夹带过来,此外,还有五十多颗土炸弹,弹药虽然少点,打不了仗,但动一次起义却足够了,我们安庆新军动起义的时候,平均每个士兵才几颗子弹。”
“不止如此,他们还有两门射山炮,就架在山上,随时可以向这边开炮。”第二十一混成协的司号兵张立诚接着说道。
“山炮?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能不能直接进攻钦差行辕?”杨王鹏急切的问道。
田劲夫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来了五百多人,但有一半是新兵,无法正面动进攻,只能在外围策应,为你们提供火力掩护,我们的计划就是里应外合,四面开花。干革命不能光指望着别人,关键要靠自己,实不相瞒,前日安庆起义的时候,如果不是咱们那位先锋官在城里果断出击,左冲右杀的话,恐怕咱们连城门都拿不下来,也就光复不了安庆。这次,带领我们来联络贵部的正是那位先锋官,有他在,我相信咱们的起义不会失败。”
“你们的详细计划是?”杨王鹏一边问,一边向众人分弹药,有了这些子弹,众人的胆气立刻提升了不少,刚才的分歧自然而然的就消失了,现在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这些子弹装进枪膛,射进军官的胸膛,为死难的同志报仇。
“第一,起义的第一枪由你们打响,一旦动,必须先攻击清军中军所在,格杀或生擒清军统帅,务必使清军陷入群龙无的境地;第二,停泊在港汊里的辎重船由我们安庆方面负责夺取或是摧毁,如果能够顺利夺取,你们立即派可靠的部队接管,并分枪弹;第三,起义之后,必须立即切断各营的电线,打乱他们的部署;第四,你们现在马上就把已经暴露的同志派出去,但不是去安庆,而是回武昌,联络留在武昌城的湖北新军第八镇部队,准备响应起义,让革命的烈火遍地燃烧……”
田劲夫将赵北叮嘱过的细节转述一遍,又加了些自己的见解,杨王鹏等人仔细聆听,随即提出几个改进意见,田劲夫同意回去与赵北商量,考虑到双方联络的便利,起义时先应该架设一条野战电话线,并控制河上的铁架桥,将电线由清军营垒牵到对面的山冈上,由赵北居高临下指挥全局。
“请贵使务必向赵长官转达我们的谢意,若是起义成功,赵长官实乃第一功臣。”杨王鹏站在门外,立正敬礼,毕恭毕敬的向田劲夫说道。
田劲夫回礼,将自己的那支左轮手枪交给杨王鹏,说道:“记住约定的信号,五声枪响,我部立即炮轰清军。这支手枪就送给你,反清革命,创建共和,本是我等夙愿,杨兄不必客气,他日革命成功,田某必与杨兄举杯同庆!”
随后,田劲夫等人趁着夜幕的掩护迅摸出黄泥港镇,从上游摸回了河对岸的山冈,向赵北禀报联络情况。
“诸位同志。”杨王鹏关上门,将那支左轮手枪放在桌上,一脸严肃。“革命就在此时!现在我决定,除已经明确暴露的同志外,其他的人立即各回本部,将子弹分给愿意革命的士兵,平素与你们交好,或是与官长有矛盾的士兵,都是我们潜在的同志,到时枪声一响,各部闻令而动,群治学社的同志必须冲杀在前头!对于那些胆敢抗拒革命潮流的军官一律击毙,但不可滥杀。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应道。
“对表!现在是下午七点五分。九点半左右,我来放枪,五枪过后,立即动起义!然后,按照刚才说好的,各自分头进行,我率领大队攻击中军行辕。”杨王鹏拿出了挂表。
……
就在群治学社的革命者们密谋反清革命的时候,远在安庆城外的长江上,一艘悬挂着龙旗的清军炮舰已完成了天线的安装,一部从英**舰上借来的火花式无线电报机也已架设完毕,随着那几名英国电报军官的到来,电报机的拍击键开始击打底座,进行了几分钟的通讯测试,很快与数百里外的一艘英国船取得联系,随后借助手动转功能,与远在天津的北洋电报学堂的电台建立了联系。现在的无线电报机通讯距离不远,要想进行远距离通讯,必须借助若干台电报机进行接力。
“滴滴答……滴滴答……”金碧眼的英国电报军官正全神贯注的拍电报联络码。
一名来自安徽巡抚衙门的文案师爷在炮舰管带的陪同下站在电报机前,手里拿着一封由安徽巡抚朱家保亲自拟定的电报,借助一名翻译,向电报员口述着电报内容,由那名电报员将其译成专用密码,然后再由报员将其拍出去。
“罪臣朱家保叩以奏。国家多事之秋,宵小跳梁卖乖,前日深夜,驻于安庆城外马山之新军一部突然哗变,悍然炮轰城门,一炮即将北门炸碎,叛军裹挟数千之众蜂拥入城,夺占火药库,并于库前放列大炮,轰击城内各军营垒,巨弹于城内横飞,阖城军民玉石不分,臣之衙署也被炸碎,官钱局、督练公所等处衙门亦遭叛军火焚,俱化为灰烬。
罪臣率兵与之鏖战多时,怎奈后援不济,弹药又失,军心动摇,战至次日终告不支,罪臣身被二创,不得已于次日天亮撤出安庆,夺舟过江,于长江南岸设立江南大营,与叛军隔江对峙,嗣知会水师提督陈从周率炮船扼守江面,焚江边大小民船数千百艘,以阻扼叛军渡江之念,并派干员潜过江北,提调江北残军,然江北诸军势单力薄,昨日已被叛军击破,或死或散,竟无一卒过得长江南来,安庆两岸一时大震,会党蠢蠢欲动,绅民人心惶惶,罪臣江南大营也险被牵动溃散,幸赖罪臣坐镇营中,方未尽散。
值此巨变,罪臣自知国家法度,自不敢讳言有失职守之处,无奈叛军已将城内城外之电杆拔除一尽,电报不通,未能及时上奏,延至今日,方从英国水师借来无线电报机一部,设于炮船之上,借助外船转,兹将此事前后经过及臣之处置略述如下:
……
罪臣自知处置失当,难辞其咎,本欲一死以尽王事,然念及朝廷重托,唯有戴罪于此,听凭朝廷落。
目下情形,除调派马队星夜兼程,会剿叛军之外,最紧要之处莫过于加派水师炮舰击城内叛军,然此事关系重大,安庆城中商民杂居,又有洋人商馆,罪臣未敢下令轰城,万一误伤城内绅商士民,罪臣不惟愧对皇恩,他日若是凯旋班师,更且无颜以对江东父老湖秋操新军战力可观,似应调安庆,夹击叛军。
何去何从,唯奉明旨办理。
罪臣朱家保。养。”
……
很快,安徽巡抚朱家保拍的“养电”便由无线电报送出去,作为安庆新军起义的最有力的直接证据传到了大清帝国的紫禁城里,然后,又通过若干不同的渠道迅传遍整个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知道了南方那个城市所生的事情,前两天的传闻已变成了事实,安庆光复的消息犹如一声惊雷,轰然炸响,打乱了所有人的正常生活。
这个死水一般的古老帝国终于又出现了一丝微澜,各色人等都将目光纷纷投向南方,急切的想知道这场变乱会展到何种程度,以及它将对自己的命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无论人们愿不愿意承认,一个革命的时代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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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兵变黄泥港(上)
啪
随着五声清脆的枪响,笼罩在夜幕下的黄泥港镇又陷入了一片混乱,群治学社的革命者们按照与赵北的约定,准时动了起义
“同志们!弟兄们!满清无道,祸国殃民!我等汉家儿郎,堂堂七尺之躯,怎可再受旗人压榨?满清窃我神器,奴我同胞,甘做洋人走狗,放眼天下,如今何处不是哀鸿遍野?谁家不是妻离子散?哪个不是饥寒交迫?”
杨王鹏站在一辆两轮辎重车上,一手持枪,一手举着火把,对着眼前那一片黑压压的起义士兵慷慨激昂,他的身后,站着他的同志,神情肃穆,人人脸上写着“坚毅”,火把的光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杨王鹏大声问道。
不等旁人接口,站在车边的田劲夫就走上一步,大声应道:“当然是革命!除了革命,咱们没别的路可走了!”作为赵北派来的“联络员”,他并不介意再充当一回“运动员”的角色,和他一样领着任务的还有十几个安庆军官,都已趁着夜幕掩护混进了各个营垒。
“革命!”队官潘康时喊道。
“革命!”
“革命!”
士兵们也跟着高喊,手中的步枪高高举起,一起一落,枪尖上的刺刀闪着寒光。
远处,传来一阵零星的枪声,片刻之后,这枪声便炒豆般的密集起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军营中顿时乱成一片。
“安庆起义军已经派了五千人杀过来了!满清的末日到了!同志们,弟兄们,跟我革命王鹏将手枪一挥,从辎重车上跳了下来,率领着这几百名起义士兵杀向中军行辕,由于刚才已将不肯参加起义的军官用刺刀干掉,所以,现在已没有谁敢来阻止他们。
这支小小的部队杀出营地后,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了更多的士兵,不过转眼工夫,这支起义部队就迅增加到了一千多人,黑暗中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一支雄壮的歌曲就这么响了起来: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造警钟鸣。东亚雄洲将6沉,一曲歌词君且听……蹉跎莫遣韶光老,老大年华徒自悲。近追日本远欧美,世界文明次第开。……”
这种时候,歌声就是号角,歌声就是命令!
雄壮的歌声中,更多的队伍汇聚过来,犹如百川入海,汇成一股无法阻扼的革命洪流,汹涌向前,将一切妄图阻止它的力量扫荡殆尽。
……
距离黄泥港镇两里的山冈上,赵北站在一棵树下,举着望远镜,将那黑暗中的火龙尽收眼底,那是起义士兵手里的火把,也是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焰,谁敢阻挡他们前进,谁就将被烧得面目全非。
而点燃这团烈焰的人正是赵北!已经转向的历史车轮开始加前进了。
望远镜的镜头里,那小小的黄泥港镇已乱成了一锅粥,黑暗中不时闪出光芒,那是步枪射击时的枪口焰,炒豆般的枪声在河谷中回荡,站在山冈上倾听,便如一曲欢快的歌曲,让人精神振奋。
“吴振汉!”赵北喊道。
振汉站在赵北身边大声应道。
赵北忍不住伸出手掏了掏耳朵,说道:“命令炮兵,将那两门山炮推到炮位上,进行直瞄射击!”
振汉转身跑下山谷。
赵北放下望远镜,扫了眼附近的山脊,却见黑暗中密密麻麻趴满了人,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却可以听见他们那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拉动枪栓或调整表尺的响声,那唯一的一挺机关枪也在黑暗中缓缓转动着枪口,在这种形势下,根本不必挖掩体,如果有人想冲上山来,居高临下的弹雨可保证叫他有来无回。
冷冷的山风吹过,足以使人保持冷静。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赵北大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没办法,这些人里有一多半都是刚刚招募的新兵,初次上阵,难免会顾此失彼。
当吴振汉指挥炮兵将那两门山炮推到山冈上的时候,那黑沉沉的河道和港汊里已经升起了几盏绿色的灯笼,那是朱大牛率领的突击队出的信号,这表明,他们已经夺取了那几艘装载炮弹和大炮的辎重船,在这寒冷的冬夜,这些水性极好的船工水手到底没有辜负赵北的信任,只要将那几艘船趁夜开到下游,即便清军想组织反击也不可能了。
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大炮就是一切!
赵北走向一侧,看了眼已拖上炮位的那两门山炮,这是江南制造总局仿制的德国克虏伯山炮,液压弹簧式管退炮,炮管14倍径,螺纹隔断式炮栓,炮弹初每秒,大炮放列全重斤,最大射程性能相当优秀,而且除了复进弹簧之外,其它零件均为中国制造,国产化率很高,是清末中**工业的代表作。在南方新军中,这种新式大炮很少见,安庆的炮兵营仅仅只有四门,赵北就带来了两门,可以说,熊成基对此次行动倾注了极大热情。
赵北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仔细测量,小心开火。”然后就退到了一边,剩下的事情已不用他再操心,这些炮兵都是安庆新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射击技术相当过硬,再加上那台德国造炮队镜,没有什么目标能逃过这两门山炮的轰击。
吴振汉走到赵北跟前,手里提着一盏马灯,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静静的等候着赵北的命令。
赵北扫了眼吴振汉身后的那两百名突击队员,这些人都是老兵,而且大多都参加过安庆的战斗,有一定的实战经验。
赵北收回目光,向山下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道:“吴振汉,你们下山吧。”
吴振汉敬了个礼,没有说什么废话,转身就带着队伍顺着山脊摸向山脚,他们这支突击队的任务就是攻击那些辎重船,即使不能夺取,也要防止清军利用,由于秋操新军已经送来了可靠的情报,所以,哪艘船装载的是弹药,他们一清二楚,除此之外,他们还要配合起义部队占领那座铁架桥。
夜色沉沉,那山脊上只有一些模糊的黑影向山脚移动,渐渐的融入那漆黑的背景中,再也分不清哪是人哪是山。
第十五章 兵变黄泥港(下)
不久之后,黄泥港镇外的一座兵营里升起了一盏红色的灯笼,这是镇里的起义部队来的信号,也是炮兵观测的目标,凡是挂着这种灯笼的地方,都是拒绝响应起义的营垒,按照事先的约定,赵北将指挥炮兵轰击这些营垒,摧毁阻挡起义的反动力量,至于那些兵营的坐标,早已标在炮兵的射击区域图上
“距离xxx,方位xxx。瞄准兵排长干脆利落的下达了开火命令。
山炮的炮管猛的后退,带动炮身微微一抖,两颗75毫米的炮弹挣脱了膛线的束缚,以近三百米每秒的初破空飞去,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高角度弧线,然后一头扎到了地面,爆出两朵绚丽的死亡之花,炮弹爆炸的声音几秒种后才传回山冈。
“近失弹。调整角度xxx,方位xxx。瞄准兵排长冷静的调整着山炮的高低角和射界,然后又是两颗炮弹飞了过去,准确的打在了那盏红灯笼附近,爆炸的火光中,可以看见那四处乱窜的人影。
一口气轰了二十多颗炮弹,那盏红灯笼先后被炸灭了两次,直到一盏绿色的灯笼升起,炮兵才停止了轰击,然后,将炮口转向另一个方位,向一盏新升起的灯笼猛烈开火,到了后来,黄泥港一带的红灯笼越来越多,两门山炮不得不分别指向不同的目标,虽然这样一来分散了火力,但却加深了镇里镇外的恐慌程度,红灯笼一盏接一盏的自动熄灭,这意味着那些营垒的指挥官接受了劝降,或者交出了指挥权,或者改变了顽固立场,带领部下纷纷响应起义,革命力量稳定而迅的壮大起来。
与此同时,在黄泥港镇中心的那座最高大的院子里,大清帝国的钦差大臣、两江总督端方和6军部右侍郎荫昌却在手忙脚乱的指挥戈什哈卫队胡乱射击,踞守着这座高墙大院,继续着他们对抗革命的立场。
听着那远处、近处不时响起的爆炸声,端方六神无主,缩在一个磨盘后,两只手捂住耳朵,止不住的瑟瑟抖,他觉得自己好象又回到了光绪三十一年的大前门火车站,回到了那座装饰豪华的车厢,而身边就站着一个横眉立目、手持炸弹的革命党人,一时之间,端方自己也糊涂了,他分辨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眼前真的站着一个人。
“大人!大人!”眼前那人用力的摇晃端方的肩膀,终于将这位朝廷的一品大员从幻境中带了出来。
革命党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张彪那张几乎快要扭曲的脸。
方将两手虚掩着耳朵,抬起头看着张彪,一脸茫然。
“反了,反了!都反了!湖北第八镇、第二十一混成协、江苏第九镇,全乱了!卑职也被人打了黑枪!”张彪蹲了下来。
端方这才看清,张彪左颈上一片血糊糊的,染红了左边大半军装,这颗子弹若是再打偏一点的话,张彪或许已经“殉国”了。
“卑职好不容易才带人杀出重围,现在到处都是乱兵!大人,湖北新军、江苏新军都完了,再也不是咱们的兵了!”张彪将端方扶了起来,急切的说道:“大人,趁现在乱兵还没合围,咱们拼着一死,也要护着大人杀出去!”
“轰隆!”
不等端方迈起脚步,一颗炮弹就落到了院子外头,在距离院墙不过十几步的地方爆炸,灼热的弹片四下纷飞,一名趴在墙头上射击的戈什哈惨叫着捂着头从墙头栽下,几乎不约而同的,所有的人停止了射击,院子里顿时静得吓人。
“我不走!”黑暗中响起端方带着哭腔的嚎叫,不等他重新蹲回磨盘后,一盏红红的大灯笼就被人从院子外扔了进来,落在墙根下滚了滚。
了它!灭了它!”张彪狂般的喊了起来,不等别人明白他的意思,便几步跑了过去,连踩带扯,将那灯笼踏灭。
“都别愣着了!开枪,快开枪!朝所有靠近院子的人开枪!不能让他们把灯笼扔进来,一扔进来就完蛋了!灯笼落到哪儿,炮就打到哪儿!”张彪站在墙根下嚎了几声。
荫昌提着马灯靠拢过来,低声问道:“乱兵哪儿来的炮?难道他们夺了辎重船?”
张彪捂着脖子上的伤口,龇牙咧嘴的说道:“不像是营里的炮,是对面山冈上打来的,那炮架在山上!大人,您还不明白?乱兵手里有子弹,山上又有炮助攻,肯定是有外援啊!辎重船?卑职派去的人都被打了回来,那里的弹药恐怕都成了乱兵的了。”
“难道是安庆?安庆叛军?”荫昌抬头张望,但院墙太高,从院子里是看不到山冈的。天黑以后,连接武汉的有线电报就不通了,当时荫昌就觉得诡异,现在回想,只怕就是叛军干的。
“大人,下令吧,再不突围,咱们就跑不了了!”张彪哀号道。
但不等荫昌下达突围令,一颗炮弹就落到了院子里,轰然炸开,几个戈什哈飞上了天,院子里的秩序顿时大乱。
“别叫他们扔灯笼!别叫他们扔灯笼!”张彪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但这毫无用处,因为院子外再也没有扔进灯笼来,这已毫无必要,镇外的铁桥已被吴振汉的突击队拿下,现在起义的湖北新军工程营已经在镇外架设了一条电话线,与山冈上总揽全局的赵北取得了直接联系,已经用不着依靠灯笼来指示炮兵射击了,通过两部军用电话,山冈上的炮兵可以准确的在黑暗中延伸火力。
“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再不投降,玉石俱焚!”院子外头响起人的喊声,黑暗中很是清晰,显然使用了一个简易的大喇叭,与之相配合,外头的枪声也沉寂了片刻。
“外头的是柏文蔚么?你食君之禄,却扯旗造反,你扪心自问,朝廷哪点对不起你?”张彪听出那喊话之人的声音,虽然不是他的部下,但秋操的时候他与那柏管带倒是说过不少话的,对方那一口浓重的寿县话让人印象深刻。
“张彪!实话告诉你,我柏某人早就加入同盟会了,安庆城里的岳王会也有我的份!别跟老子提什么朝廷的恩情子是为反清才扯旗造反的!告诉你们,现在不仅湖北兵反了,咱们江苏的新军也全反了,徐绍桢也被咱们拿住了,咱们是打定主意,不把你们消灭,咱们绝不走!”外头那人喊道。
看看那些已经动摇的部下,荫昌举起手枪,“啪啪”两枪,随后喊道:“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便是我等尽忠王事的时候!谁敢出降,我荫昌认得他,可我的手枪不认得他!”
“荫昌!你这贼子,罪大恶极!受死吧!……开炮!”院子外头那人高喊,随着一声开炮的命令,那天空又响起“嗖嗖”的炮弹破空声,一颗炮弹落在了院子后的柴房,引起熊熊大火,另一颗炮弹则将那厢房炸得瓦片纷飞,落得满院子都是。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院子里就落了十多颗炮弹,然后又突然停止了轰击。
“先锋官有令!活捉荫昌,赏银千两!活捉端方,赏银千两!院子里的弟兄们,捉拿狗官领赏啊!若是冥顽不灵,抗拒革命,那是你们咎由自取!革命军的炮弹将炸烂一切反动势力!你们虽是旗人,但只要不抗拒革命,我们就给你们一条生路!”院子外头那位柏管带继续煽动着军心。
荫昌觉身边几个戈什哈的眼神有些不对,不由一凛,手里的枪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一人从后抱住,然后又扑上来几人,将他手里的手枪和马灯全部抢去,双臂反剪,摁在地上,跟着荫昌的九龙带便被人抽去,将他双手反绑于后。
“张彪,你带得好兵!一千两银子,本官就值这个价?你们这帮狗奴才,本官顶戴上的那颗珠子都不止四千两银子!”
荫昌听到端方在不远处干嚎,转头望去,却见不仅端方已经就擒,就连混成第十一镇的统制官张彪也被捆成了粽子一般,显然,刚才那名乱兵的话起了效果,在银子还是炮弹之间,这些戈什哈明智的选择了前者,不惜背主求荣。
“外头的弟兄听着,我们已擒了端方、荫昌!千万别再开炮了!只要你们誓不杀我们,我们便出降!”一名戈什哈干掉了卫队长,一边擦拭着刺刀,一边冲着院墙外高声喊道,顺便拿刀割烂了端方身上的那件黄马褂,包着荫昌的手枪扔出了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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