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破旧立新(上)
湛蓝的天空悬浮着一只氢气球,气球下吊着一个筐,筐里站着两个士兵,手拿望远镜,警惕的注视着远处的地面,在他们身后数百米外的侧下方,耸立着几根高大的烟囱,簇拥着烟囱根的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
这里是汉阳兵工厂的北部厂区,紧邻汉江,与对岸的汉口仅一江之隔,为了防备对岸清军的轰击,气球就悬浮在厂区上空,靠两根绳索连接地面,并通过一部野战电话与地面的炮兵部队取得联系,一旦对岸清军有异动,便可立即调炮轰击,先制人,保卫兵工厂。
汉阳兵工厂是由湖北枪炮厂展而来,这座工厂兴建于也是张之洞总督湖广时的政绩之一,设备之完备,技术之先进,规模之浩大,堪称中**工之翘楚,展到今天,已形成一条完备的兵工产业链,拥有工人四千余人,所产枪炮遍销全国,尤其是“汉阳造”步枪,更是闻名遐迩,年产量高达一万五千杆。
不过,该厂经费来源完全取决于清廷财政状况,自从庚子之后,清廷财政日益拮据,新政兴起,愈显捉襟见肘,所以,该厂经费来源也日见短拙,到了现在,该厂步枪年产量已下降到了不足一万杆,至于其附属的钢药厂更是早已停止炼钢,目前只能维持火药、硫酸、硝酸、乙醇的少量生产。
虽然兵工厂目前的状况不佳,但它却是共和军唯一的可靠武器弹药来源,所以,在肃清了汉阳周遍的敌人之后,赵北就将总司令部设在了兵工厂里,誓与兵工厂共存亡,宁可丢掉武昌,也绝不放弃汉阳。
作为总司令的有力臂膀,共和军总参谋部也设在兵工厂里,现在汉阳刚刚光复不久,诸多事务都还未完全理顺,总司令在忙碌,参谋们也都是一刻不得闲。
蓝天蔚亲自坐镇参谋部,带着一班年轻的参谋谋划革命卫队的进军事宜。
昨晚战斗结束后,对清军战俘的审讯工作就展开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不少清军将领的嘴,这使共和军得以掌握更多的信息。
自从共和军进军武汉以来,湖广总督陈夔龙为了固守省垣,不仅从附近的武昌府、汉阳府、黄州府抽调了大批巡防营,而且就连更远的德安府、安6府、荆州府、宜昌府也接到增援武汉的宪令,如此一来,这些府县的防御力量立刻变得虚弱起来,对于共和军扩大战果很有帮助,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那些增援的部队是否继续在向武汉方向挺进,但是,至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现在参谋部正在忙碌的就是进军武汉周遍府县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必须将革命的影响扩张到尽可能宽广的地区,让革命之火燎原。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进军部队的序列已经确定,考虑到武汉地区的重要性,进军部队全部是清一色的革命卫队,为了加强战斗力,每个大队中都编入一个小队的新军部队,装备新式步枪和旧式大炮。
武昌、汉阳光复后,革命卫队又扩充了不少人,以致于太多的部队聚集在武汉这一小块地区无所事事,人吃马嚼,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粮草,所以,与其把他们留在武汉,倒不如派出去分散就食,既能扩大革命影响,又能节约粮草,一举两得,惠而不费。
蓝天蔚整理好进军方案,装进皮包,叮嘱几句之后,便提着皮包走出参谋部,向不远处的总司令部走去。
等到了司令部,向卫兵一打听,才得知总司令刚刚离开,带着兵工厂技术人员视察工厂去了,由于不知道总司令到底在哪个厂区,蓝天蔚只好在司令部会客室耐心等待。
当蓝参谋长在司令部里品茶的时候,共和军总司令赵北已结束了对汉阳兵工厂的视察,正在一间签押房里与两位兵工厂负责人亲切交谈。
兵工厂总办蔡琦在战斗中不知去向,目前的兵工厂基本处于群龙无的状况,赵北只能让兵工厂提调刘庆恩和翻译委员沈凤铭共同负责厂务,这两人也与其他原清廷官员不同,对于革命事业非常热心,赵北也放心让他们去干。
由于在昨天的战斗中一些厂房被炮火摧毁,机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现在要的任务是重建厂房和维修机器,以及将躲避战火的工人召集起来,在最短时间里恢复枪弹生产。
“木样厂挨了两颗炮弹,所储木材焚烧尽净,厂房完全倒塌,厂房短时间里修复不了,但木料可以使用鹦鹉洲竹木市场的存料;打铁厂也挨了两颗炮弹,所幸都是臭弹,没有爆炸,可以立即恢复生产;翻沙厂虽然没挨炮弹,但工人逃避一空,有的人都跑到了乡下,一时也难以立即恢复生产;铜壳厂和熔铜厂已经在开炉升火,但原料不足,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停产;火炮厂和炮弹厂在两年前就停工了,机器已锈迹斑斑,目前也不能制造任何炮弹……”刘庆恩面无表情的向赵北汇报兵工厂现在的状况,作为一个做着实业救国梦的人,对于这种状况他也非常痛心。
赵北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静静的听着刘庆恩的叙述,他确实没有料到,现在的兵工厂竟落到了这步田地,原来他还打算靠着这座工厂迅扩充自己的嫡系部队的,但现在看起来,这个愿望短期内是无法实现的,就靠那些缴获的军火,确实无法保证人手一枪。
“照本厂最高年产量来计算,若想恢复到那个产量,每年需向工厂拨付库平银六十万两,若想恢复大炮和炮弹的制造,还需再加二十万两银子,炮厂停工后,本厂已开始研制新式6路射炮,但经费无着,迄今尚无一丝眉目。总司令若想北伐中原,光复汉室,离不开军队,而军队又离不开枪炮,鄙人以为,目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恢复兵工厂生产,赶造枪炮。”刘庆恩说完,看了赵北一眼,对于这位年轻的革命军总司令,他没有任何轻视,能够率领一支装备着大量冷兵器的军队一路杀到这里,这本身已是对总司令能力的肯定。
“钢药厂怎么样?现在还能炼钢么?”赵北抬起头问道。
刘庆恩看了眼身边的沈凤铭,说道:“钢药厂的事,仪亭最清楚,他在那里干过,不如由他来讲。”
沈凤铭说道:“钢药厂本有一座罐子钢炉,每日可炼粗钢两吨,但质量低劣,而且缺少拉钢机器,不能拉制枪管和炮管,兵工厂制造枪炮所用粗坯除了从汉阳铁厂购来之外,大部由英国、瑞典等国进口。前两年经费无着,加之钢坯不合用,炼钢炉已停了炉,钢药厂实际只能制造火药和炸药,而且还离不开洋匠的指导,现在德国洋匠柯尔夫和郝塞尔两人均躲在汉口租界,工厂无人指导,工人四散,一时恐怕也不能恢复火药制造。”
这就是所谓的“洋务运动”?赵北不由苦笑,心中颇为无奈,这个时代的中国,实在是太落后了,洋务派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么一点家底,到了现在,基本上已被那帮旗人败家子败得差不多了。
创业难,守业更难啊。
第六十二章 破旧立新(下)
待刘庆恩和沈凤铭说完,赵北站起,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抬起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那块写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匾,摇了摇头,向签押房外喊道:“田劲夫!”
劲夫提着两把匣子枪走了进来批匣子枪是在兵工厂库房里找到的,都是刚刚从德国进口的毛瑟自来得手枪,锃亮簇新,因为火力凶猛,后世的中国人通常将其称做“盒子炮”,这些盒子炮让赵北心花怒放,立即将这批手枪装备了自己的卫队营,不过也就田劲夫有两把,其他人都只有一把。
“叫人把这块匾取了。”赵北指着那块匾说道。
劲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找梯子。
对于赵北此举,刘庆恩与沈凤铭均感不解,那块匾的来历可不一般,是湖广总督张之洞亲笔所写,至于那“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两句话,更是张之洞总结的“洋务精髓”,被洋务派视为圭臬。
赵北坐回太师椅,向两人说道:“知道兵工厂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么?知道洋务派为什么没有使中国强盛起来么?就是因为那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谬论!今天我把它取下来,就是为了打碎过去的那些条条框框,破除工厂里的官场陋习!革新思想,革新生产力。不瞒两位,对于张南皮的那一套,我是不屑一顾的,他做官是高手,但办工厂就完全是外行了,外行指导内行,只能导致事倍功半。从现在起,汉阳兵工厂必须制订一套新的规章制度,用全新的理念和思想指导军火生产,废除旧的等级制度,建立新的工作激励机制,要把工人的工作积极性完全调动起来!”
见两人还是一副不解神情,赵北又说道:“简单来讲,我打算在兵工厂实行‘计件工资制’,按照工人生产量的多少支付工人工钱,多造一杆步枪,我就放一份奖金,谁造的零件又多又好,我就让他当车间主任,要在工人中开展技术竞赛,从中选拔人才。咱们不讲论资排辈,咱们只按能力高低安排职位。以后,咱们还要在工厂里开办工人夜校,培养技术骨干,将来,我们还要把职业技术教育推广到全国。”
“车间主任?技术竞赛?”刘庆恩与沈凤铭面面相觑,对于这位总司令嘴里不断蹦出来的新鲜名词有些困惑,但意思还是能够领会的。
田劲夫带着几个卫兵走进签押房,架起梯子爬上去,将那块张之洞手书的匾取了下来,扛到外头,用斧头“吭吭”砍成几块,然后像扔一块烂木头一样扔到了路边。
惜了,留在后世也算文物了。”赵北在心里连连叹息,不过跟这班大兵讲什么“文物”,确实是对牛弹琴。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北命人烧掉的那些官袍、官帽似乎也可以算做历史文物,若是放到后世,只怕也有资格进博物馆,所以说,赵北也没什么资格去责怪那几个大兵。
革命嘛,就是破旧立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庆恩与沈凤铭看着门外的那几块烂木头,不由感慨良多,这世道真是变了,以前革命军没来的时候,工人们上班下班之前总要由工头领着,在这间签押房外冲着那块匾磕头,刘庆恩与沈凤铭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因为他们地位高,所以可以进签押房磕头,雨天也不必跪在泥里。
直到这时,两人才真正体会到了“公民”两个字的含义,有了这两个字,以后谁也不必冲着官员下跪了,这膝盖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之外,谁也不用跪。
刘庆恩想起自己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时的情景,想起了他与同盟会的那段渊源,又想起了那独特的鞠躬礼,他不清楚今后的共和中国会采用什么样的礼节,但下跪这种古老的礼节恐怕要就此消逝了。
正当他神弛万里的时候,赵北又说话了。
“两位都是倾向革命的进步人士,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希望两位今后能够齐心协力,团结工人,共同把工厂办好。”赵北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伸出手去。
刘庆恩微微一愣,随即站起,也伸出手,与赵北握了握手,沈凤铭慢了一拍,但也没躲过这握手礼。
赵北笑着说道:“现在,我以共和军政府名义任命刘先生为汉阳兵工厂及钢药厂督办,沈先生为总办,稍后便命人雕刻印信,给两位送去。虽然现在困难很多,但我们不能退缩,革命事业能否取得成功,全在两位身上,召集工人,恢复生产,修理厂房,诸多事务全仗两位操劳,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刘庆恩说道:“请总司令放心,只要经费到位,鄙厂立即恢复枪弹生产,如果经费充裕,炮厂也可在两个月内恢复生产。”
沈凤铭却没有那么乐观,说道:“目前原料短缺,如果不能拿下汉口,就无法从洋行购买原料,尤其是硫磺,往年都是向日本三井、三菱洋行购买,硝石也是由日本洋行向智利代购,这两样原料原本储量不少,但昨日一战,清军将库存焚毁大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原料,也是无奈。”
赵北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们的任务就是整顿厂务,安定人心,尽快恢复子弹的生产,至于炮厂,也要尽快整理恢复,即使造不了以前的炮,也可以制造一种新式轻便炮,这种炮是我设计的,等草图画好,就送去请两位参谋参谋。另外,为了安抚工人,可以立即补两个月的工钱,至于经费,我马上叫人给你们送银子来,打九江和黄州的时候,共和军可是缴获了不少官银的,各地的厘金局、官粮库也被咱们抄了不少,再加上抄没满清走狗的财产,目前你们完全不必担心经费问题。”
刘庆恩与沈凤铭相视一笑,两人早就听说了,这位赵总司令是个“抄家狂”,从九江一路杀过来的时候,走一路抄一路,凡是拒绝“参加”革命的清廷在职官员以及赋闲官员统统被革命军抄了家,官大的被砍了头,官小的也被抓在苦役队,虽然这种方法被人抨击为“流寇”,但不可否认,此举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当革命军攻陷了武昌之后,多数清廷官员立即自己剪了辫子,扔了官袍,宣布参加革命,就连本已跑到汉口租界的官员也担心自己在城外购置的田产,纷纷派心腹家人带着书信联络共和军,表示自己对革命的“同情与理解”,而且主动向革命军提供汉口的防御情报,清军在汉口的营垒已经画到了革命军的地图上,只要时机一到,便可直接调炮轰击。
待两人走后,赵北拿起桌上的军帽,整了整军装,随即大步跨出签押房,叫上田劲夫,在卫队的护卫下向司令部赶去。
到了司令部门口,远远望见蓝天蔚正背着手在签押房门外走来走去。
“秀豪,让你久等了。”赵北已从留守参谋处得知蓝天蔚来意,于是抢上几步打招呼。
“请总司令过目。”蓝天蔚也没废话,从皮包里拿出进军方案,请赵北审阅。
仔细浏览了一遍,赵北签了字,盖了印,将进军方案递回,并说道:“荆州方向就交给杨王鹏,那里是入川的门户,必须在第一时间拿下来,为了保证战斗力,由他亲自点将,我就不插嘴了。”
蓝天蔚点了点头,随即返回参谋部部署进军事宜。
“义仁,备马。”赵北哈欠连天的说道。
“原先那匹蒙古马水土不服,正在拉痢,这匹马虽然矮点,可跑得不慢。”田劲夫为赵北牵来战马。
赵北一瞧,那是一匹滇马,这南方马少,也不适合良马放养,但这匹马实在是太矮了点,跟驴差不多。
“难道就没象样点的马?”赵北问道。
“为了组建独立骑兵旅,你说过要把最好的马调去,所以,现在司令部就两匹象样的马,除了你那匹,就是我那匹。要不,你骑我那匹?”田劲夫眨了眨眼。
“算了,你那匹马性子太烈,这种关键时候要是摔断了腿,那就耽误正事了。”赵北只好将就着了。
田劲夫将缰绳递了过去,又问:“司令,你差不多一夜没合眼,不趁着这当子清闲睡个囫囵觉,现在又要去哪里?”
“睡觉?等忙完了再说。现在咱们去钢铁厂。”
“去钢铁厂?也是视察?”
察。另外,找人。”
“找人?总司令有熟人在钢铁厂?”
“熟人?嘿嘿,不错,熟人。这个人的名字啊,我以前可是常常看见。”赵北嘴角微微一挑,神秘的笑了笑,看了眼身后那些已经骑上马背的卫兵,随即也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那匹矮脚滇马立即扬起马蹄,向钢铁厂方向跑去。
第六十三章 汉冶萍(上)
汉阳钢铁厂位于汉阳城北,背靠龟山,面朝汉江,离长江也不远,站在长江南岸都能望见厂区烟囱冒出的滚滚黑烟
这座工厂也是由湖广总督张之洞一手创建,竣工于公元是当时亚洲地区最大的钢铁企业,比日本的八幡制铁所早了两年,这座工厂既是清末洋务运动最光彩的一笔,同时也是张之洞留给后人最大的一件功劳。
但遗憾的是,和日本的八幡制铁所比起来,汉阳钢铁厂从肇建之初起便命运坎坷,犹如晚清中国衰弱的一个缩影,这其中除了列强的侵逼之外,在建厂之初决策的失误也是重要原因:其一,张之洞拒绝了幕僚将工厂就近设于铁矿或煤矿附近的建议,固执的将厂址放在汉江与长江交汇处,一来交通便利,而且可以显示他的政绩,二来也方便他坐镇武昌监视,每当他办公之余推开窗户便能望见汉阳那边的滚滚黑烟,张总督心情自是大好,但却直接导致工厂炼钢成本过高,竞争不过洋钢;其二,订购高炉时英国工厂曾要求提供铁矿及煤矿样本,张之洞却以“中国地大物博”轻蔑的拒绝了这一要求,结果买回国的酸性高炉无法处理大冶铁矿石中的过高磷质,炼出的钢脆易断,不要说兵工厂不敢用,便是铁路也用不成,这导致销路不畅,钢材买不出去,只能靠生铁维持。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张之洞对于中国洋务运动固然劳苦功高,但他那套官本位的理念却又捆住了自己手脚,外行指导内行的必然结局就是,这座曾经是亚洲最大的钢铁企业在惨淡经营了三十多年后便宣告破产,而它的附属企业大冶铁矿却用其出产的矿石喂饱了日本八幡制铁所,中国的铁矿石变成一颗颗的炮弹,落回了中国的土地,将这片热土染得惨红。
其实早在张之洞总督湖广的时候,汉阳钢铁厂就已陷入资不抵债的窘境,若非清朝没有《破产法》,这座钢铁厂早就完蛋了,张之洞从海军衙门讨来的官银,再加上四处搜刮的“商银”,勉强将钢铁厂维持经营到甲午战争之后,然后,张总督再也撑不住了,面对言官的弹劾,面对民间对他“钱屠”的非议,他只好放弃顽固的官营立场,将自己一向看不起的“商业奇才”盛宣怀请到铁厂,命他主持“官督商办”。
长袖善舞的盛宣怀也不客气,立即施展手段,通过借洋债、寻煤矿、换高炉等措施,经过几年努力,使这座铁厂恢复了些元气,再加上清末新政,大修铁路,为铁厂钢铁找到销路,这几年来,虽然铁厂仍然债台高筑,但总算是可以维持经营,盛宣怀也因此踌躇满志,就在今年,在他的一手策划下,汉阳钢铁厂、大冶铁矿、萍乡煤矿合并组成“汉冶萍煤铁厂矿有限公司”,总部依旧设在上海四川路,公司完全被改组为商办企业,将官股换成民股。公司成立后,盛宣怀自任总经理,打算募集股金两千万银元,充实公司资金,同时也充实一下自己腰包。
现在,这位盛总经理就在铁厂的一间签押房里,只不过,那种踌躇满志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焦虑,陪着他一起愁的,还有几个身穿洋装头戴礼帽的男人,他们都是日本人,为的叫西泽公雄,原是日本驻宁波领事,七年前被日本政府派为大冶铁矿矿监,常驻石灰窑,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奇怪任命,正是因为汉阳钢铁厂借了大量洋债,而日本政府则是最大的债主,借债时的一个条件就是派员常驻铁矿,“帮助”中国商人经营,并保证将大冶铁矿出产的最优质矿石优先供应八幡制铁所,每吨矿石三日元,合同为期三十年。
其实盛总经理几天前还在京城做他的侍郎的,之所以现在被困在汉阳钢铁厂,就是因为这些日本人。九江革命军西征消息传到京城,对时局了解很透彻的盛宣怀立刻意识到武汉恐怕很快就会陷落,到时,汉阳钢铁厂肯定会落入革命军手中,那样一来,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算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他不甘心,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正着急时,西泽公雄的一则电报让他眼前一亮,在电报里,西泽公雄拍着胸脯保证汉阳钢铁厂“商民”权利的完好无损,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将汉冶萍公司暂时转交日本政府“保护”,有了日本政府撑腰,革命军必会有所顾忌。
盛宣怀考虑再三,却不敢自做主张,去找张之洞商量,但张之洞怕担上卖国的骂名,撂挑子不管,正犹豫不决时,革命军势如破竹的密报从军机处泄露出来,盛宣怀再也坐不住了,牙一咬,心一横,便给西泽公雄回了电报,同意了他的建议,但同时也要求订立一份正式的合同,声明战争一旦结束,便将汉冶萍公司交还中国商人,作为对日本“保护”的回报,战争结束之后,可以考虑以优惠价格卖给日本商人一部分公司股票。
这种“金蝉脱壳”的计谋盛宣怀不是第一次施行,早在中法战争和甲午战争时,他就玩过这一手,将由他控制的官督商办企业轮船招商局外国公司,借以保护公司资产免遭战争破坏,战争结束之后,那些外国公司也按照约定将公司交还,并取走报酬,可算是双赢的商业奇谋。
不过这一次,日本人却不像欧洲人那样好说话,盛宣怀的回电被西泽公雄一口拒绝,他邀请盛宣怀亲自赶到汉阳磋商,以便沟通,订立一个能让双方都满意的合同。盛宣怀本不想去汉阳冒险,但西泽公雄向他保证,有日本保护他的安全,谁也伤不了他,盛宣怀这才挂了一列快车,从京城直达信阳,由那里换乘北洋军增援武汉的那趟列车赶到汉口,在革命军进攻武昌城的炮声中被一艘日本炮舰送到汉阳,与早已赶到铁厂的西泽公雄等人会面,但正当双方为日本人拟定的合同草案讨价还价时,赵北已率领共和军在汉阳上游登6,盛宣怀想跑,但日本人将他扣在了铁厂,声言,如不签定合同,就不放他离开。
盛宣怀大为恼火,倔脾气也上来了,明白告诉日本人,不去汉口,什么合同都别想签!
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直到汉阳光复,清军被全歼,共和军已占领了铁厂大部分厂区,日本人仍不松口,拒绝护送盛宣怀去汉口日租界。很快,他们就被革命军团团围住,幸亏攻击铁厂的是杨王鹏的部队,看见签押房外竖着的那面日本旗,以及那几十个护着旗的日本水兵,革命军队没有攻击,如果换了赵北在场的话,只怕立时给攻下来了。
杨王鹏顾虑给列强干涉的口实,没有下令攻击那间签押房,但他也没敢放这些日本人离开,况且日本人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赵北军令森严,他是知道的,于是便派兵将这个厂区围起来,并派人飞报赵北,赵北也没立即下令攻击,在弄明白了签押房里是什么人后,赵北命令杨王鹏的部队撤走,换上了他的警卫营和革命卫队,看住那帮日本人。
现在,双方已对峙了一夜,互相放了些冷枪,但都有所顾虑,没敢真打,革命军将厂区各战略要地全部占据,日本人也不客气,已在签押房外构筑了简易工事,还架了挺哈奇开斯机关枪,勉强与架在几百步外的那两门革命军的野战炮分庭抗礼。双方已进行了几次交涉,日本人仍然拒绝撤退,最后的一次交涉刚刚结束,革命军的特使仍然是毫无所得,只能放弃交涉努力。
“盛先生,请签字。只要签了字,我们立即保护你离开。如果不签字的话,我们日本方面将单独撤退,你只能留在这里和革命军对话了。”西泽公雄将那份合同草案推到盛宣怀面前,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他的中国话已说得非常流利。
盛宣怀看了一眼,哼道:“我已说过,到了汉口再说。阁下未免有些轻重不分,现在外头叛军的大炮就指着咱们,刚才更是在外头喊话,咱们再不撤退,他们就要开炮了。你们不先去想如何应对,却来逼我签字,是不是有些利令智昏?你们如果单独撤退,老夫也不会求着你们带老夫走,大不了殉国而已。”
日本人的合同草案非常苛刻,不仅要求得到汉冶萍公司一半以上的股份,而且要求将供应八幡制铁所的大冶铁矿石的价格降低一半,在盛宣怀看来,这简直是抢劫!他算是明白张之洞为什么对此事假装不知道了,同时也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汉阳和日本人谈判,早知日本人如此贪婪,倒不如将这铁厂送给叛军了,到时铁厂是盛是衰,已与他盛宣怀无关了。
第六十四章 汉冶萍(下)
见盛宣怀不肯妥协,西泽公雄不紧不慢的说道:“那面大日本帝国的国旗足以保证我们的安全!有那面旗帜在,叛军绝对不敢开炮!如果开炮,那就是对大日本帝国的侮辱!必将遭到大日本帝国6海军的强力反击!那种反击是狂暴的,不是那帮挥舞着大刀长矛的革命军可以抵挡的!”
好象是要测试一下他的这句话似的,就在西泽公雄话音落下之后,就听见外头“轰轰”两声巨响,签押房里的空气顿时如同被撕裂一般,一时天崩地裂,砖头瓦片木头横飞,强烈的气浪掀来,将签押房窗户上的玻璃震碎
西泽公雄下意识的向下一蹲,盛宣怀没有他这么训练有素,当几片碎玻璃划伤了他的脖子后,他才捂着脖子趴在了地上,几个原本守在屋外的随从拼死抢进屋来,趴在盛宣怀身上,做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怎么了?”盛宣怀一时弄不清楚生了什么事。
不等手下回答,屋外奔来一个日本水兵,向正蹲在地上的西泽公雄一鞠躬,用日语说道:“阁下,支那叛军向我开炮,两颗炮弹击中胸墙,军曹轻伤。请问阁下,是否进行强力还击?”
此时,盛宣怀已从手下嘴里得知了相同的消息,挣扎着爬起,向仍在呆的西泽公雄冷笑着说道:“看起来,你们大日本帝国已经被叛军侮辱了。”
“八嘎!还击!”不等西泽公雄有所反应,一名日本浪人跳了起来,用日语嚷道:“就让支那人在帝国勇士的机枪下战栗吧!”
“八嘎!”西泽公雄甩手就给了那浪人一记耳光。“愚蠢的家伙!你想被炮炸上天么?”他向那水兵命令道:“把所有人都撤进屋里,旗帜也必须收好!”
“哈伊!”日本水兵鞠躬退出,片刻之后,几十名日本水兵便狼狈不堪的扛着机枪和一面膏药旗退入签押房,这小小的屋子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大日本帝国是不可侮辱的!革命军一定要为这次炮击付出代价!”西泽公雄轻蔑的看了盛宣怀一眼,但心中却是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革命军竟真的敢开炮。将盛宣怀扣在铁厂,他就是打着狐假虎威的主意,想借革命军压服盛宣怀,但当革命军在外头架起大炮后,他就动摇了,只是由于实在拉不下面子,也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合同,所以才硬撑着没撤退,却不料革命军真的开火了。
本来,西泽公雄仗着日本政府撑腰,想趁机将汉冶萍一口吞下,这才将盛宣怀连哄带骗拉到铁厂,本打算合同一签,立即打着“保护日本政府财产”的幌子调遣水兵将工厂“保护”起来,按照以前的经验,只要日本旗一竖,没有哪个中**官敢来骚扰,但现在看来,这个经验似乎已经过时了。
正当西泽公雄呆时,外头传来中国人的喊声,而且显然使用了一个铁皮喇叭:
“里头的日本武装人员听着!共和军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立即放下武器,解除你们的武装!我们可以放你们离开。如果你们继续非法占据中国公民的合法财产,我们将根据国际惯例,以抢劫罪和战争罪消灭你们!刚才的炮击只是警告,接下来的炮弹就不会仅仅打在墙上了!”
西泽公雄瞪了盛宣怀一眼,走到窗边,向外头喊道:“我们是大日本帝国的国民!你们的炮击已严重伤害了日本人民的身体和精神,对两国的友谊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我强烈建议你们立即撤退,并做出让日本政府满意的赔偿!否则,大日本帝国6海军必不答应!另外,日本商人也是这家钢铁公司的债主,我们有权待在这里清查帐目。”
“这里不是租界!应该按照中国法律办理!你们非法持械闯入中国公民的合法领地,霸占了中国公民的合法财产,这是武装入侵,此举已严重违反了国际公约!换了哪一国,都会对你们采取断然行动,以保护本国公民!至于你们的债主身份,空口无凭,请把你们持有的借款合同拿出来。”外头的人回答道。
拿得出来才叫稀奇!
西泽公雄问道:“请问阁下姓名?对于你破坏两国友谊的战争行为,我将向贵军最高统帅提出严正抗议!”
外头那人说道:“鄙人赵北,字振华,正是中华革命共和军总司令,最高统帅!你要抗议的话,现在就向我抗议。当然,对于你的任何抗议,我都不予理睬!”
“原来是他。”西泽公雄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些同伴。
盛宣怀走到窗边,向外头望了一眼,戏谑的说道:“拍九江反英通电的就是他吧?连英国都敢咬,难怪敢炮打大日本。对了,我想起来了,听说他的军队还炸了京汉路的桥梁,破坏了一列火车,京汉路可是比利时财团控制的,比利时人说过,那里的每一颗螺丝钉都是他们的财产。这么看来,他好象不怕洋人。”
“阁下,请下令肉弹冲锋!”一名日本人走到西泽公雄跟前,鞠躬说道。“三年前,在下参加过旅顺二百三高地的肉弹冲锋,一个大队的同袍都死了,在下不能偷生。请阁下下令,成全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八嘎!”西泽公雄给了那人一巴掌,呵斥道:“你这马鹿!只有活着,对于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才是有益的!我不许可肉弹冲锋!那是送死!”
革命军已开炮,盛宣怀反倒不那么害怕了,看到这些日本人的表情,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快慰,幽幽说道:“西泽阁下,叛军似乎不在乎那面日本国旗,我建议还是放下武器。既然他们同意放我们走,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白白送死。”
西泽公雄犹豫了片刻,走回桌边,将礼帽拿起,随即走出签押房,带着一名手下去与革命军再次举行谈判。
几分钟后,西泽公雄一脸阴沉的走回签押房,无奈的下达了解除武装的命令,然后率领手下,离开签押房,走向一门野战炮,盛宣怀带着手下紧随其后,来到大炮前时,才现有几个金碧眼的西洋人站在大炮后面,手拿笔记本,身边还架着几架照相机,似乎是记者。
一名手持铁皮喇叭的青年军官对那几名西洋记者说道:“诸位记者先生,刚才的一幕你们都看见了,是日本人无理在前,拒绝撤退,革命军开炮也是出于无奈,开炮前我们已向他们多次出过警告,现在他们既然已放下武器,我们也就不为难他们,作为热情好客懂礼貌的中国人,我们可以宽恕他们这一次的无理举动,不追究他们霸占中国公民合法财产的行为。此次维权行动,我们革命军方面真正做到了有理有利有节,能与各国友好人士共同维护中国商业的秩序是我的立场和原则,希望诸位在报道时将我们的观点公之于众。”
然后那名军官转回身,向手下一挥手,将那些日本人放了过去,但当盛宣怀带着手下想跟过去的时候,却被军官拦下。
“你就是盛宣怀吧?”军官看了眼几人脑后的辫子。“听说你现在也是大官,不知是什么官?”
“鄙人正是盛宣怀,现为大清帝国邮传部右侍郎。”盛宣怀面色微变,但仍做出一副昂然表情,说道:“我与那些日本人是一起来的,理应一起走。”
军官淡淡一笑,说道:“你不能走,你的手下也不能走!这是刚才与那些日本人谈好的条件,他们离开,你们留下。请吧,盛大人,到鄙人司令部去谈谈。”
“你们……凭什么扣留老夫?”盛宣怀的小腿开始哆嗦。
“凭什么?”军官笑得更阴险了。“就凭我们是革命军!就凭我是共和军的总司令!”
“你就是那个赵北?”盛宣怀的小腿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想起了赵北“抄家狂”的诨号,这几天来,这个诨号不仅传遍武汉,便是京城官场中人也是闻之色变,一些人甚至已开始未雨绸缪,将家产转到租界。
“鄙人正是赵北,字振华。”赵北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一挥,呵道:“来人,押着他们去司令部!好好看押起来。”
等卫兵将盛宣怀等人押下去后,赵北将卫队长田劲夫叫到身边,吩咐道:“义仁,你去传令,命令炮兵严密监视江面上的那艘日本炮舰的动向,如果他们胆敢开火,咱们立即开火还击,但是不要误伤其它国家的军舰和商船。另外,再派人送这几位洋人记者回武昌,如果他们要采访光复区的百姓和附近的教堂,你们也要派人好好保护,不能叫歹人伤了他们,要为他们的采访提供一切便利。”
等赵北率领卫队离开之后,那几名洋人记者迅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不约而同的在笔记本上记下相同的一句话:
“看起来,这位赵总司令非常讨厌日本人,不过,他显然也不是义和拳。”
第六十五章 炉边谈话
长夜漫漫,寒风凛冽,江风送来几声长长的汽笛,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南方的冬天总是特别难熬,这里不比北方,那里是干冷,这里却是湿冷,而且这里的居民没有睡火炕的习惯,每到冬天,上床和起床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再加上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多数百姓在天刚黑下来后便纷纷安歇,汉阳城里城外一片漆黑,只有巡逻队的马灯还在街上闪烁。
与黑沉沉的汉阳城不同,龟山北侧的汉阳兵工厂里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厂里的一些工人已经返回,并在工头们的带领下加班加点的赶工,修理厂房和设备,以及那些革命军送去的损坏枪支和大炮。
工人们的工作热情是高涨的,除了对革命的支持之外,那很不错的加班待遇也是他们热情的来源之一,除了加班费之外,还有热乎乎的米粥在锅里翻滚,每人都还分了一件羊皮袄,这可比那大棉袄轻便多了。
羊皮袄上也写着四个大字:铁血共和。不为别的,就冲着这四个字,也得为革命军多造些枪炮弹药,推翻了满清,别的不说,那条累赘的大辫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掉了,往年因为这根辫子而被机器扯去头皮绞碎骨头的工友们也可以安息了。
就在工人们在厂房里或是露天热火朝天的干活时,中华革命共和军的总司令赵北也没闲着,正披着一件同样的羊皮袄,在司令部里倚着洋铁火炉,与几位革命同志探讨着有关革命前途的重要问题。
现在武昌和汉阳虽然光复,但革命的任务依然繁重,军纪的整顿,市面的恢复,人心的稳定,与租界外国当局的交涉,对汉口清军的战术侦察,对邻省革命的支持与策应……诸多事务千头万絮,都要赵北操心,虽然有参谋部辅佐,但有些事情还是由他亲自处理为好,至少可以避免走弯路。所以,这一天来赵北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甚至来不及去龟山山顶看看风景,指点一下江山,激昂一下文字。
幸亏日本炮舰没有开火报复,不然,他更要忙得四脚朝天了,虽然对此感到奇怪,但赵北并不害怕,反倒有些期待与日本炮舰进行一场炮战,或许日本人正在谋划什么阴谋,但他早已做好应对准备,况且长江流域一向被英国人视为禁脔,纵然日本和英国已经结盟,但相信英国政府不会傻到让日本人在长江流域搞三搞四,在英国人眼里,日本就是做为一条狼狗而存在的,它的任务是看住北方的俄罗斯帝国,并遏制越来越放肆的德国远东势力,而不是跑到南边来和英国人抢饭吃,这一点正是英国与日本结盟的先决条件,没有了这个条件,英日同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司令部里“滴滴答答”的响着电报,几个电报员坐在电报机前,与九江方面进行着例行的联络,由于从九江到武汉的有线电报时断时通,无线电报机前就必须有人值班,不过,由于这个时代的无线电台通讯距离短,所以九江方面的电台实际上是设在蕲州,按照约定,每六个小时双方就联络一次,以便赵北随时掌握九江金鸡坡要塞的情况。这几日来,赵北忙着西征,九江的吴振汉也不轻松,清军炮舰已连续向九江动了数次进攻,虽然因为缺乏6上配合都被革命军打退,但金鸡坡要塞也损失了两门要塞炮,到底还能阻挡清军多久,谁也没有把握。
“现在的革命形势是一片大好,我们应该乘胜追击,早日光复整个湖北。以前,我确实是低估了国民革命的力量,高估了满清王朝的生命力,对于革命形势的认识也过于悲观。但现在,我觉得我们应该趁热打铁,一举推翻满清。”赵北从炉沿上拿起颗烤花生,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
旁边的蓝天蔚和张激扬等人早已被他刚才的那番演讲震慑住了,遍观革命党人,能够如他一般一口气从明朝末年讲到甲午战争并且一句废话都没有的人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那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众人虽是投身革命,也读过不少革命小册子,但还从来没有系统的了解过满清王朝崛起兴衰的整个过程,尤其是八旗的建立以及其展历史,更是让人耳目一新,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明清战争竟是那么的复杂,而八旗的创建者努尔哈赤竟然曾经做过明朝的龙虎将军,所以,他根本不是兴兵立朝,而是武装叛乱。
当然,这要感谢赵北的穿越者身份,也要感谢他看过的那些历史书籍以及历史架空小说,更得“感谢”清朝篡改历史的本领,没有它的篡改,人们怎么会弄不清楚它的崛起历史呢?这段历史还是清朝灭亡之后,由后世的历史学家慢慢罗掘出来的。
“部队的整编要加紧进行,革命卫队的革命热情很高,有必要选出一部分精锐,编入正规部队,扩充革命力量,以便早日北伐,一来可以克复中原,二来可以打乱汉阳正面之敌的后方,保卫汉阳,保卫兵工厂,甚至可以切断京汉线。”赵北指着茶几上的那幅军用地图,用铅笔画了几根线。
“沿着汉江北上,可以迅推进到河南南部,那就是中原腹心,占领了河南,就等于用一把刀抵在了清廷的咽喉上以攻击山西以据守潼关,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放下铅笔,赵北抬头扫了眼围着地图的几人,又说道:“所以,这几日诸位的任务都很繁重,尤其是蓝参谋长,现在革命军队良莠不齐,急需整顿,你的参谋部下原来的那个军法处已有些应付不过来了,所以需要将权利下放到各部队,军法官要派到基层,认真严肃的整顿军纪。此外,石人,你的时政宣讲队也要加紧组建,民间的说唱艺人必须尽快组织起来,尤其是那些有革命热情的青年学生,不论男女都要组织起来,武装起来,组成宣传队,深入大街小享,广泛宣传,广泛动员,用直白的白话和戏剧宣传我们的革命,我们不仅要在军队里宣传革命道理,我们更要让所有的百姓、绅商都懂得什么叫‘革命’。用一句新鲜词来说,这叫‘深入的动群众’,注意,是深入的,要把群众的革命热情鼓动起来,踊跃支援革命。”
张激扬扶了扶眼镜,说道:“总司令放心,我们的时政宣讲员已经招募到了五百多人,目前已派到各部队,按照总司令写的那些口号进行宣传鼓动。另外,总司令能不能抽出些时间,将刚才讲的那些八旗的历史写下来?以前的那些小册子里错误太多,前后矛盾,刚才总司令一讲,我才茅塞顿开,原来真实的历史竟是那样的。”
赵北说道:“我会抽空写一些简单的教材,但复杂的东西现在写不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且史书的编撰也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胜任的,过段日子咱们组织一个班子,专门编写近代史,我做主编。对了,石人,你马上去弄些印刷机,准备印刷传单,我刚才与兵工厂的负责人商量过,他们正准备制造一种宣传炮弹,到时候,你们的宣传单就用得着了。”
张激扬急忙跑去找印刷机,但刚走出门,门外的卫兵就喊道:“报告!孙武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赵北收起地图,围坐在茶几旁的众人也散了开来,聚在火炉边小声嘀咕。
孙武走进屋,一身戎装,马靴锃亮,不过武器已被卫兵收缴,头上戴着顶没有帽徽的军帽,却是黎元洪的帽子。
第六十六章 英雄的时代
屋里的人纷纷站起,向孙武打招呼,孙武也客气的回礼
“尧卿,这么晚了不去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打秋风也得在白天啊。”赵北迎上去,与孙武握了握手。自从九江会面之后,孙武就留在了军中,不过不是加入了共和军,而是打算跟赵北一同去汉阳接收兵工厂,以便弄到枪炮,带回湖南支援共进会的起义。
“一来是向总司令道谢,你的那批枪炮对于湖南革命非常重要,我代共进会全体同志向总司令道谢。”孙武向赵北鞠躬,随后又说道:“这二来嘛,是想请总司令开个路条,放我们过江,现在长江上封锁的严,没有路条,谁也别想过江。”
赵北没有食言,一占领兵工厂,就拨出两千杆汉阳造步枪和五门大炮,交给了孙武,这一日来,孙武跑前跑后,总算是招募了几百名湖南船帮的会党,打算将这批枪炮尽快送到湖南。
“这么急?不能白天再走?”赵北问道。
“从汉口方面传来的情报,共进会已在昨日起义,湖南官府告急的军报传到汉口租界,所以不能等了,必须马上去湖南,这批枪炮就是革命成功的保障,耽误一天,湖南的同志就多蒙受一天的牺牲。”孙武说道。
要让星星之火变成燎原烈火,就离不开各省响应革命。赵北急忙写了张条子,盖上那颗“先锋官”的关防。由于这段日子急着西征,没空雕刻新章,所以一直用得是熊成基交给他的这颗印章,不过刚才兵工厂督办刘庆恩已答应为他刻一颗铜印,相信赵北很快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关防。
孙武拿了条子,稍微又客气几句,随后匆匆离去。
赵北送他出门,望着孙武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良多,这些革命者的革命立场是坚定的,这一点历史已经证明,如果能够将他们收入麾下,未必不是自己的臂助,但问题在于,虽然赵北很诚恳的邀请孙武参加共和军,甚至答应让他做师长,但仍未将他拉过来。
现在这种乱局之下,人人都揣着自己的心思,赵北立志要改写中国近代史,要甩开革命党人自行其事,谁又能保证这个心思只有他赵北有?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个时代正是英雄豪杰辈起的时代,谁又肯落在他人后面?赵北不肯,孙武也不肯,熊成基、杨王鹏恐怕也不肯。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也是一个英雄的时代,更是一个草莽布衣鲤鱼跳龙门的时代!赶上了便青史留名,赶不上的就只能被历史忘却。
历史只会给那些有野心的人以机会,如果成功的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么野心就能变成雄心,枭雄就能变成英雄。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自古如此。
“我熟知历史进程,又有一份小小的野心,历史应该能够给我机会,就看我抓不抓得住了。”赵北看着夜空中的几颗朦胧星辰,在心里悄悄的琢磨。
一阵冷风拂面,让赵北一个激灵,拉了拉肩膀上的羊皮袄,正欲跨进门去,却望见一人远远跑来,于是站定,等那人跑到司令部前才看清楚,正是卫队长田劲夫。
“司令,那活儿我干不下去了,你还是另找人去干吧。”田劲夫咧着嘴说道。
“怎么?盛宣怀可是手无寸铁,你都看不住?”赵北反问。盛宣怀押回来后,就一直关押在一间仓库里,由田劲夫带人看着,不许他寻死,更不许他逃跑。
“你是不知道啊,那姓盛的在屋里又叫又骂,口口声声说日本人一定开炮,我在外头听着烦!如果不是司令的命令,我早一枪把他给毙了。”田劲夫解开衣领上的扣子,嘘了口气,又说道:“干脆,拉到江边,一刀砍了,给他个痛快!狗官,他怕洋人,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怕洋人,日本人要敢开炮,老子们又不是没有炮,干它个痛快!”
“可不能砍!他是我的财神爷,用处大着呢!”赵北拉了拉羊皮袄。们去瞧瞧那位财神爷。”
两人赶去仓库,在仓库边找了间签押房,赵北在里头等,几个提着马灯的卫兵侍立一旁,枪上肩,刀出鞘,做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片刻之后,田劲夫提溜着盛宣怀的衣领将他提到赵北跟前,马灯一照,那张圆圆的胖脸满是惊恐,这也可以理解,盛大人自从出道以来,哪里见过这个阵势?
赵北走近几步,端详着这个中国近代史上的名人。此人没别的长处,就是会做买卖,而且是一边做官一边做买卖,堪称中国近代官商第一人,和当年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不同,胡雪岩的顶戴只是个荣誉头衔,而这盛宣怀是正儿八经的大清朝廷命官,而且,历史上的那场“辛亥革命”的第一把火实际上就是他点燃的。
“盛大人,最近几年买卖可好?”赵北问道。
盛宣怀冷哼一声,并未作答,抬手理了理衣领,又拉了拉辫子,已恢复了几分镇定。
赵北见他不说话,笑了笑,又说道:“盛大人消息灵通,想必已知道鄙人的绰号了,没错,我就是‘抄家狂’,尤其喜欢抄满清狗官。当然,我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至少我知道,你的绰号是‘北洋财神’,袁世凯的北洋的拳头,你就是北洋的钱袋,当年李鸿章提拔你,只怕就是看中了你的‘财气’。”
废话!盛某深受国恩,绝不附逆!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要杀要剐随你便!”盛宣怀一副轻蔑模样,但那不停抖动的小腿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
赵北望着盛宣怀,挪着脚步,围着他缓缓绕了两圈,然后不紧不慢的伸出右手,竖起两根手指,挑到盛宣怀眼前,慢吞吞的说道:“二百万,一口价。”
“什么?”盛宣怀看着那两根手指,弄不清楚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赎身银,二百万银元,不还价。”赵北将那两根手指来回晃了晃。“十五天内,将二百万现大洋放在我的面前,我就放你走,不然,你就烂在这里吧。考虑到你短时间筹集不到那么多现银,这个价格很公道哦。”
是在绑票!果然是流寇!土匪!强盗!”盛宣怀半天才回过神来,嘴里大骂,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只要对方肯收银子,一切好商量,怕就怕对方上来二话不说,拉出去就是一刀,那可就真对不起他这颗大好头颅了。
“强盗?土匪?嘿嘿,没错,按照绿林行话,这叫‘拉肥猪’。”赵北冷笑,收回手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然后一声将那张纸拍在身后的方桌上,呵道:“谁是强盗?谁是土匪?盘剥黎民,损公肥私,荼毒天下!这种人才是强盗,土匪!我不是在绑票,我只是在替天下百姓讨还公道!就算我是在绑票,可也比你丧权辱国好得多!”
胡说!”盛宣怀又开始哆嗦起来,这顶帽子实在太大了,饶是他现在官居二品,也是戴不起的。不过,他确实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因为他已经看清,赵北摸出来的那张纸不是一般的纸,而是那帮日本人拟定的“汉冶萍收购章程”,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落到这个反贼头子的手里,但很显然的一点是,那章程里的任何一条泄露出去,都会引起国人愤怒。
第六十七章 拉肥猪
北洋财神想装傻,赵北却不容他得逞
“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赵北将那张纸提到盛宣怀面前,怒气腾腾。“那帮日本人离开之前,被士兵仔细搜身,我这才现了这张纸,也才得以明白你为什么会在铁厂?原来,你是来签这卖国的条约的李鸿章就是一路货色!只不过,他卖的是国土,而你卖的则是百姓的利权!矿权!”
“胡说!我根本没在那章程上签字!如何说我卖国?不许你污蔑老夫,更不许你污蔑老中堂!这个国,岂是老夫和中堂卖得动的?没有朝廷点头,谁又有那胆子卖国?”盛宣怀气得浑身哆嗦,这倒是实话,那纸上确实没有他的签名,如果他签了名的话,恐怕他现在早就躲在租界里,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看着报纸等着改朝换代了。
“我不跟你废话!等过几天,把这章程往报纸上一捅,你盛宣怀可就臭大街了。”赵北收起纸,揣回口袋。确实有些证据不足,不过这个章程本身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如果公布出去,不要说百姓不答应,便是那满清朝廷,只怕也会借人头平民忿——————给这样的朝廷打工,确实有点不划算,希望盛宣怀也能想到这一点。
无耻!张狂!”盛宣怀气得快昏过去了,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像这反贼头子一般指鹿为马的人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要想不公布嘛,也很简单。”赵北勾了勾手指,示意盛宣怀把耳朵凑过去,但没有任何效果,只好自己靠了过去,小声说道:“看在我帮你保守秘密的份儿上,你就把你所掌握的所有的汉冶萍公司的股份全都转到革命军政府名下,如此一来,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于革命,有功于百姓,将来革命成功,少不了给你个勋章什么的。”
盛宣怀指着赵北的鼻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定了定神,才把剩下的话说完:“老夫虽是经商,但都是为国经营,汉冶萍哪里有我半点股份?你休要血口喷人!”
北啐了盛宣怀一脸吐沫,恨恨说道:“少跟老子装清高!要问这大清朝的官场上哪个人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最高,你盛大人若是自认第二,那么便没人敢称自己是第一!别人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当年的轮船招商局,现在的汉冶萍,被你盛大人‘官督商办’个几年之后,就都变成你盛大人捞钱的工具了!如今的汉冶萍,那些所谓的‘民股’中有多少是空股?有多少是花股?又有多少是你名下的电报局、招商局、洋务局的股份?这一点,我不说,你自己比我更清楚!要说革命军兴,整个大清国官场里,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吧?若是满清一完,这些产业不都全归到了你和你的那帮同僚的名下?
若不是汉冶萍确实有民间股份的话,老子才懒得跟你废话呢,直接就没收充公了!我们革命军保护私人合法财产,不像你们,尽琢磨着怎么压榨民脂民膏、怎么把百姓的银子揣到自己兜里!当然,对于你们这种蛀虫,我们革命军确实不能太客气,这场革命怎么说也是咱们挑起来的,这革命之后的好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落到你们这种人的手里?”
盛宣怀是越听越惊,轮船招商局和电报局的亏空也还罢了,当年又不是没有言官弹劾过他,但涉及到李鸿章等几位大佬的利益,弹劾案到底是不了了之,那事官场上人人皆知,可是汉冶萍公司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商办”,里头的猫腻知道的人可不多,那预备募集的两千万圆的股里,能有将近一半是花股,那不仅是给他自己准备的,还是给那些站在他身后的人准备的,那些人拿得可是大头,万一此事败露,就算朝廷不杀他,也会有别人想办法叫他“闭嘴”的。
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谁告诉你的?袁世凯?”盛宣怀第一时间竟然想到了袁世凯,这恐怕也得归功于赵北的那封“迥电”,现在官场上许多人都怀疑袁世凯与南方革命势力有某种默契,不然,为何南方革命军要拥戴他袁项城做大统领?
切!老子从历史资料上看来的!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所以,赵北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别问东问西,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现在我只问你一句,我的这两个条件,你答应是不答应?答应的话,银子送到,我立刻放你走,不答应……哼哼,端方和荫昌的人头还挂在九江城门楼子上呢,他们寂寞得很,若是有你盛大人去做伴,大伙同僚一场,想必共同语言多得很,就不会觉得太寂寞了,九江城的百姓们也可一睹你盛大人的尊容了。”
盛宣怀一个激灵,赵北这话他绝对信,这一路从九江杀过来,那沿途的朝廷命官的脑袋就跟那地里的西瓜一样一颗颗滴溜溜在地上滚,官场中人谁不知道南方有个赵总司令是个杀人狂?
“老夫……老夫真没那么多银子!”盛宣怀哭丧着脸嚎道。
“少跟老子哭穷!”赵北背着手哼道。他确实不相信盛宣怀没有二百万大洋的家产,只要仔细研究过清末民初的历史,就知道他盛宣怀是大富豪,别的不说,光是盛宣怀的葬礼就用去了三十多万两白银,盛氏之富,由此可见一斑,不过考虑到那是在民国之后,是在经历了一场社会的大动荡之后,许多原属清廷的产业都归到了私人名下,或许此时的盛宣怀当真还没找到捞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赵北又说道:“没有现大洋,也可以用物资抵偿。日本的硫磺,智利的硝石,美国的钢材,这些东西我都收!再说了,你就算真没那么多银子,我也绝对相信你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这么些年来,你经手的那些洋务派局厂里不可能没有你的亲信,有他们帮忙,你不会筹不到银子。不管你是骗是偷还是抢,总而言之一句话,在十五天之后,如果我没看见我需要的银子和物资,你就去九江的城门楼子上和端方、荫昌聊天去吧!”说完,冷哼一声,提着羊皮袄就走出签押房。
“你这个无赖!”盛宣怀在屋里跳着脚骂道。
但还没骂痛快,冷不防赵北又跑了回来,大步走向盛宣怀,身后还跟着杀气腾腾的两个卫兵。
想做什么?”盛宣怀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被赵北逼到墙角。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赵北狞笑着。“明天我派人把一份合同送来,就是关于你转让汉冶萍公司名下股份的那份合同,无论如何,你都得签字,不然,我不仅要杀你的头,我还要抄你的家,什么织布局的股份,什么轮船招商局的股份,老子一个都不放过!就算你名下产业都在外国租界,老子也绝不放过!拼着和洋鬼子开战,老子也要把你盛某人搞垮!”
赵北又对田劲夫说道:“你派人好好看着他,如果他要写信或是拍电报,你立即给他准备纸笔,另外,给他换个地方,找个干净的房子关起来,再找几个丫鬟伺候着,他可是咱革命军的财神爷,不能叫他掉了一根毛。”
赵北走后,盛宣怀愣了足足一分钟,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被人押着走出签押房,嘴里却还在不停的念叨着同一句话:“这是个疯子,这是个疯子……”
第六十八章 龟山脚下
汉阳城外,龟山脚下
春耕还离得远,土地冻得硬邦邦的,什么庄稼都没有,正好可以用来试炮。
龟山东麓靠近长江边的一片荒野中,一群人正围着一门炮,低声交谈着,其中既有穿着兵工厂号褂的工友,也有军装齐整的军官,赵北就在这群军官之中,身边依旧簇拥着他的卫队。
汉阳兵工厂的督办刘庆恩和总办沈凤铭正带着几个工友,围着那门炮忙活,虽是隆冬时节,但众人却都忙得一身汗。
那门炮也很别致,和别的大炮比起来,它的身板太过单薄,结构也非常简单,几乎就是一个钢筒子和两根钢架,以及一个放在地上的铁盘,架在地上其貌不扬,高不及人肩,呆头呆脑,与其说是炮,不如说是一堆等待回炉的废钢。
刘庆恩好不容易架好了大炮,这才直起腰,向站在后面的赵北点了点头。
赵北也没多说废话,带着众人后退十多步,躲在了一道胸墙后,然后下令:“试炮。”
一名志愿者走到大炮旁,从弹药箱里拿起一颗没刷油漆的炮弹,这颗炮弹也与众不同,既没有铜制弹带,形状也不是简单的尖头筒形,而是一个前头粗后头细、**上还带着几片尾翼的怪模样,那纤细的后部还缠绕着几条丝制绢包,颜色独特,里头塞得鼓鼓囊囊,显然是火药包。
志愿者回头望了一眼,见刘庆恩点了点头,便将那炮弹从大炮的炮口塞了进去,双手抱着炮弹的前半截,深呼一口气,随即手一松,那颗炮弹便在重力的作用下向炮筒底部滑去,转眼就一声落到了炮管底部。志愿者从地上捡起那根数丈长的火绳,迅跑到炮后的沙袋掩体后匍匐下来,然后猛的一拉火绳。
几乎与此同时,那大炮微微一震,炮口喷出一股灰烟,一声闷响,炮弹就飞了出去。
躲在胸墙后的众人屏息凝神,努力的向天空张望,试图看清那颗炮弹的飞行轨迹,但多数人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不久之后,远处的地面爆开一朵烟雾,随后爆炸声传来,众人这才欢呼起来。
“这炮名前来观炮的参谋部军官兴高采烈,击着掌,更有几人跳了起来。现在革命军最缺的就是大炮,这种炮结构简单,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量生产,能极大的满足革命军对重型武器的需求,虽然射程不远,但也好过老式前膛炮。
“这炮可以用于作战,而且相比别的大炮,这炮相当轻便。总司令文武兼备,刘某佩服。”刘庆恩向赵北说道。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在刘先生面前,我是班门弄斧了。”赵北谦虚道,心中也有些得意。昨天把那大炮的草图交给刘庆恩的时候,这位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机械专业的高材生曾经对此炮嗤之以鼻,认为这炮结构太简单,难以用于作战,只能用来放礼花。
“总司令,给这炮起个名字吧。”有人提议。
“我看华炮’好了。”一个参谋拍马道。
恩炮’也未尝不可。”一个工友也不落后。
赵北笑着拿起指挥刀,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说道:“大炮就要有个大炮的名字。依我看,就叫‘迫击炮’!这炮射程虽然近,但射击度极快,可以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这个名字很合适。”
“迫击炮,迫击炮。果然是好名字!”刘庆恩反复念了几遍,立刻将自己已想好的炮名全部扔了。
迫击炮其实不是新鲜玩意,早在黑火药时代,就出现了迫击炮的雏形“臼炮”,这种炮轻便,但同时射程也很有限,所以当后膛炮技术展起来后,臼炮就退出了战争舞台,直到的日俄战争时期,交战双方为了攻击对方那近在咫尺的战壕,纷纷自行改装大炮,迫击炮这才重新亮相,不过那时的迫击炮结构简陋,射程很近,也没有进入工业化制造,和共和军测试的这门迫击炮比起来要原始得多。
其实,这门大炮是赵北按照后世的重型迫击炮设计的,本来他是打算将口径缩小到米以下的,但在与刘庆恩商议之后,决定还是将它的口径增加到米,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兵工厂原料不足,无法保证全部用猛炸药装填炮弹,如果用黑色火药或是硝化棉火药装填,那么其爆炸威力就会降低,为了保证足够的杀伤力,就必须增加炮的口径,以便装填足够的火药,这样一来,迫击炮虽然会变得较重,但至少不会成为鸡肋武器,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仓库里只有那种口径的无缝钢管,那些无缝钢管原是汉口既济水电公司的财产,优质的英国耐压钢管,由于水厂尚未竣工,钢管便暂时堆放在兵工厂的仓库里,迫击炮的图纸一出来,刘庆恩立即想起了那些钢管,拿尺子一量,再一计算强度,正好适合做炮管,于是招呼也没打就挪用了。
不过无缝钢管毕竟不是专用炮钢,耐压性差强人意,为了防止膛压过高而炸膛,炮管的长度就必须缩短,这直接影响了射程。
这门样炮是昨天刘庆恩带人花了一天的时间赶制出来的,只制成了一门,炮管用得是库存的无缝钢管,炮架用的也是优质钢材,炮的底座是用铸铁铸造而成,炮弹也同样由铸铁铸造,考虑到目前军情紧急,用的是泥模,导致炮弹弹体不够光滑,闭气性不是很好,对射程有很大影响。
刘庆恩跑回那门迫击炮前,站在炮后亲自操作拉绳,与工友配合,在一分钟内连放九炮,除了赵北之外,所有人再次被那强悍的火力震慑住,这个射几乎快赶得上最新式管退野战炮了。
赵北却被吓了一跳,生怕那炮炸膛,把刘庆恩给炸死,那就得不偿失了。急忙叫人将刘庆恩拉了回来,责备一番,并立即下了严令,今后不许刘庆恩亲自试炮,否则,就罢免了他的督办,赶出工厂。
刘庆恩尴尬一笑,说道:“看到大炮,我就有些冲动,让总司令担心了。不过,在我看来,如果在炮弹上再加几个密封圈的话,射程将提高许多。”
赵北点头道:“不错,这炮弹原本就应该上闭气圈的,不过目前恐怕没有合适的材料。对了,那些炮弹全都炸开,你们的工艺控制得不错,以后能不能保证这种工艺水平?”
刘庆恩想了想,说道:“这批炮弹是样弹,用得是进口的德国山炮引信,惯性击,我们事先解除了保险,按说是不能提前解除保险的,况且那种引信没有多少,也就几千颗的样子,若是需要大量制造炮弹,目前恐怕只能上最简单的碰炸引信了,那样一来,无法保证高火率,尤其是松软的泥土地。另外,这炮也确实重了点,如果以后能够保证猛炸药的生产的话,还是应该设计一种中口径迫击炮,那样就能装备到营了。”
“是啊,营级火力也需要加强。不过,现在还是尽快想办法制作一种适合迫击炮使用的惯性引信,好不容易打出去的炮弹不炸,这对士气也是有影响的。刘先生,对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我会尽量给你们提供方便。现在,请你们尽快回厂赶制这种大炮,革命军对汉口的攻击即将展开,我们需要更多的大炮。”
“请总司令为迫击炮确定正式型号,按照外国惯例,每一种制式武器都应该有一个型号的。”刘庆恩说道。
“就叫重迫击炮后,咱们就用公历纪年了。”赵北说道。“另外,我设计的那种手雷,也命名为进攻型手雷’。”
离开龟山,赵北并未返回司令部,而是去了汉阳知府衙门,那里有几位特殊客人在等待他的召见。
第六十九章 一念之间
到了府衙,赵北在大堂端坐,田劲夫侍立一旁,与他耳语几句,随即匆匆离开,不多时,带领卫兵押着一人走来,不是别人,正是原清军协统黎元洪
自从汉阳光复后,黎元洪等被俘军官就一直关押在汉阳府衙牢房里,虽没有受虐待,但众人心中的惶恐都是写在脸上的,他们不知道共和军将如何处置自己这样的“满清走狗”,按照传闻,九江一路杀过来的时候,共和军对那些顽抗到底的清军军官一律处决,照这种立场,黎元洪等人恐怕也当得上“死硬”两个字。
见黎元洪被五花大绑的押到大堂,一脸惊恐,赵北暗暗好笑,站起身走了过去,向站在一旁的田劲夫说道:“谁让你们捆人的?还不快松绑?”
田劲夫将黎元洪反绑于身后的双手解开,去了脚镣,赵北拉过一张太师椅,指着椅子,向黎元洪说道:“黎先生,请坐。”
黎元洪木然的坐了下去,揉了揉手腕,抬头却见赵北又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他对面,翘起二郎腿。
“委屈黎先生了。这几日来,我忙得四脚朝天,来不及和你详谈。我叫赵北,字振华,是共和军的总司令。”赵北先客套一番,做了自我介绍。
黎元洪倒也不似那些顽固军官一般破口大骂,只是沉声说道:“不知总司令请黎某前来,是要审问呢,还是要处斩?”
赵北笑了笑,摇着头说道:“黎先生想到哪里去了?我知你是被人胁持,迫不得已才率兵抵挡革命军队的,对于你的平素为人,我也是了解的,湖北新军里的军官士兵都夸你是忠厚长者,不苛虐士兵,这话我是相信的。在我看来,你不像那些死硬的顽固派,你是个开明人物,是我们革命军潜在的朋友。我也不跟黎先生兜圈,实话跟你说,你被俘之事尚未见报,所以啊协统战败被俘’,还是‘黎同志阵前起义’,这得由黎先生自己选择。”
黎元洪连忙摆手,说道:“若是想劝黎某投诚,万万不可。黎某身受国恩,万不敢和朝廷打仗。”
赵北说道:“我可没说叫你去跟满清打仗。我的意思是,请你出面,主持湖北民政。现在历史大势摆在眼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前些年立宪派人士几次上京陈情,请清廷开议院,选议员,但腐朽的满清王朝蔑视民权,只是一味拖延,始终不愿在各省设立议院,现在,既然革命军兴,那么,这议院咱们就得顺应大势,把它开起来。遍观湖广,人望、资历比黎先生高的人没几个,这议院一立,议长人选非黎先生莫属,我听说湖北立宪派名士汤化龙先生现在跑到汉口租界去了,还请黎先生写封信,阐明革命军的立场,请他回来主持民政事务,协助黎先生倡民权、保民生、固国本。”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黎元洪连连摆手。
“有何不可?”赵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瞪着黎元洪。“国势艰难,民不聊生,难道黎先生竟要置百姓于不顾,为一个腐朽垂死的封建王朝效忠到底吗?”
看,他是死硬顽固派!以前的忠厚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这样的伪君子,该杀!”一旁的田劲夫抽出匣子枪,“哗啦”一声推上枪机,顶住了黎元洪的脑门。
望着那张开的机头,黎元洪冷汗涔涔而下。
赵北冷笑,抬手推开田劲夫那把没装子弹的手枪,拍了拍黎元洪的肩膀,说道:“黎先生,只要你点头,就是革命同志,以后革命成功,你也是革命元勋,万不可错过这个良机啊。实不相瞒,汉阳城一光复,我就派人将黎先生的家眷保护了起来,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就把他们送过来,与你团聚。”
是威胁。”黎元洪讷讷说道。
是激励。”赵北走到黎元洪身后,看着他的那根辫子。“当然,如果黎先生执意不肯合作,我也不再保护你家眷的安全,要知道,现在城里城外还有不少趁火打劫的土匪,满清的死硬分子也在活动,我相信你不希望他们跑进城来。”
赵北递给黎元洪两张纸,说道:“这里有一张山西票号的银票,银子不多,只有一万两,另外还有一张声明,只要你在上面签了字,这一万两银票就算是给你的压惊费,以后你黎先生就是我们革命军人的同志了。如果你不签字,那么,只好回去和王占元、卢永祥他们继续呆在牢里,等待你们的,将是革命法庭的庄严宣判,到时候是死是活,可就不是我说了算了,而是百姓说了算,革命党说了算!将来的史书中少不得记上一笔:‘这就是死硬伪清分子黎元洪的可耻下场’。”
见黎元洪沉默不语,赵北叫来几名卫兵看住他,说道:“黎先生慢慢考虑,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现在我出去溜溜,如果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在声明上签字,那么你就没有投身革命的机会了。现在满清王朝是个什么德行,你比别人清楚,给它陪葬是不值得的。”
说完,赵北领着田劲夫走出大堂,但却没有走远,而是径直去了府衙旁的大牢,在签押房坐下,命令卫兵将王占元和卢永祥从牢房里提了出来。
这两个北洋将领一副沮丧模样,虽然没有捆绑,但显然也没有勇气扑上来斥责赵北。
对待这两人,赵北就不是那么客气了,大大咧咧的坐在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两人,冷冷问道:“你们降是不降?”
王占元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迅低下头去,至于卢永祥,压根连头都没抬,不过两人也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不说话?为了攻打汉阳,革命军承受了巨大的伤亡,你们以为现在不说话,难道就可以蒙混过关了?想得美!”赵北将桌子一拍,呵道:“来人!拉出去砍了!”
当下走出几个卫兵,横拖倒拽的将两人往外拉。
“慢着!我降!”王占元第一个服软,扒着门槛,向已经被拖出门外的卢永祥喊了一声:“子嘉,别硬撑着了,你还看不明白吗?这朝廷撑不了多久了!现在死了,就算进得昭忠祠,朝廷一完,谁又惦记着你卢子嘉是大清的忠臣?”
“我降!”门外传来卢永祥的喊声。
“两位都是识时务的。”赵北站了起来,踱到门边,将还扒着门槛的王占元扶了起来,向外头的卫兵喊道:“都别愣着了,请两位标统大人入座!”
两人被卫兵们摁到了太师椅上,赵北坐回上,缓缓说道:“两位既然投身革命阵营,赵某自然不能亏待,你们算是战场起义,这标统的位置两位继续坐着,军饷照旧,回头我再从那些被俘的北洋军里挑两百人给你们统率。当然了,既然参加革命,就不能不有所表示,当年豹子头林冲上山落草,不也得交‘投名状里有一份声明,两位只需拿着声明,在大庭广众之下念一遍,你们就是我们革命党的同志了!”
说完,赵北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交给田劲夫,再由他转交到两人手上。
王占元与卢永祥摸不着头脑,接过纸一看,不由面面相觑,不过考虑到他们目前的处境,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点头答应,并立即在声明上签了花押。
赵北收起声明,满意的赞了几句,说道:“两位深明大义,实为北洋新军革命先锋,将来革命成功,叙功褒奖,一定是少不了两位的命元勋’的头衔也是跑不了的。来人啊,将这两位战场起义的革命将领请下去,在衙门里备下两间干净的屋子,再派人贴身伺候着,如今光复未久,城里满清走狗很多,正在伺机暗杀我革命军人,两位起义将领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王占元与卢永祥跟着卫兵走出签押房,跨出门时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恍如隔世,刚才还是阶下囚,现在却摇身一变,竟成了“革命元勋场起义将领念之间就是两重天,这世事之无常,由此可见一斑。不过,虽然如今没有性命之忧,可毕竟是投降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进北洋的门可就不好说了。
两人离开之后,赵北赶回府衙大堂,见黎元洪还坐在那里呆,劈头就问:“想好了没有?黎先生,现在时间已到,再不签字,你就只有回牢房了,而且没人跟你做伴了,王占元与卢永祥已经降了。”
“什么?他们……他们降了?”黎元洪愕然,号称“死忠”的北洋军将领都降了,他这个南方新军将领还充什么好汉啊?
“你看看这个,这是他们的花押。”赵北摸出那两份声明。
黎元洪只看了一眼,颓然低下头去,看看手里那张银票,再看看那份声明,嗫嚅道:“我只有这条命,就陪着你玩掉吧。我降!”
第七十章 独木难支(上)
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北京,紫禁城隆宗门,军机处。
这个创设于雍正年间的衙门已在这里伫立了一百多年,由最初的几间木板房展到现在的规模,风霜剥蚀,岿然屹立,既是这个王朝兴衰的见证,也是皇宫之内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的旁观者与参与者。
如今朝廷改行新政,新政便要有新气象,新官制已实施,旧衙门已裁撤,惟独这军机处没撤,因为军机大臣们不乐意,皇家也不乐意,所以,如今的大清朝廷,真正的决策中枢还是这几间毫不起眼的大瓦房。
像其他衙门一样,军机处的窗棱上也挂着白绫,门口的布帘子也换成了纯白色,就连门前竖着的那块刻着“闲杂人等止步”的铁牌也被一块白绫罩了起来,当然,铁牌虽被罩住了,但规矩还是规矩,军机处乃军机重地,非请莫进,任你是王公贵胄,没有皇上的旨意,也得站得远远的。
几十个穿着千日孝的小太监正在军机处前的路上扫雪、筛沙,这几日来连降暴雪,太监们没敢偷懒,万一这路上要是哪位军机大佬摔断了腿,可就是太监们的罪过了,那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骨头可脆着呢,折腾不得。
“急报!急报!”一个俗称“小军机”的军机章京从不远处的电报房匆匆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手里举着一个电报封,小太监们急忙闪开条道,却连头也没敢抬,这几日南边传来的“腥闻”一封接一封,不惟太后心里不高兴,就连那帮军机大臣也都个个心里憋着火呢,前几天有个小太监看了眼军机处的大门,结果就被治了个“窥伺军机”的死罪,虽有小德张求情,但到底还是派去东陵看林子去了,这种时候,哪个小太监胆边生毛,敢再胡乱抬头张望?
那军机章京还没跑到门口,军机处值房里已抢出两位大佬,一位是领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另一位是军机大臣瞿鸿禨。
说起这位瞿鸿禨,在官场上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不为别的,就为他当年的那一句“梁头康尾”,不仅让梁士诒和杨度丢了功名,也使瞿大人成了官员们茶余饭后的最好谈资。瞿大人如今已是第二次入值军机处,去年刚刚被人弹劾滚蛋,罪名是“昏聩糊涂,揽权恣纵”,其实官场中人都知道,瞿鸿禨滚蛋的真正原因是要给袁世凯腾地方,他不走,袁世凯就入不了军机,袁世凯入不了军机,朝廷就不能把他架空,而遍观军机处,人缘最不好、后台最不硬的人就是他瞿鸿禨了,他不滚蛋谁滚蛋?何况,瞿鸿禨一向跟岑春煊走得近,和袁世凯、奕劻是政敌,非退出军机不可。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袁世凯背着“鸩杀大行皇帝”的嫌疑跑了,军机处空出一个位置,按说这本是个人人眼红的位置,但偏偏碰上南方革命军兴,竟然没人敢来接这烫手山芋,小恭王倒是想干,可资历不够,做不了军机大臣,没办法,议来议去,唯一的合适人选只剩下瞿鸿禨大人了,于是几位军机一合计,向朝廷上折子,又把他请了回来,顶替袁世凯,至于当年弹劾瞿大人的那位御史,则被治了个“陷害忠良”的罪名,到乌里雅苏台放羊去了,至于奕劻,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提出反对意见?
由于袁世凯不仅是军机大臣,还兼着好几份差事,所以他这一跑,倒是便宜了不少人,瞿鸿禨只是众多捡便宜的人里官最大的一个屠”岑春煊就顶替了外务部尚书的位置,现在还很有可能出任北洋大臣一职,至于原来那位北洋大臣杨士骧,朝廷已派御史赶去天津查帐,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掌握他贪墨的证据。如今的大清官场就是一口漆黑的染缸,没有谁是干净的,一查一个准,包他跑不了,不查别人却去查杨士骧,只是因为他是袁世凯的心腹,手里还管着些兵,朝廷不能不防啊。
奕劻和瞿鸿禨刚出来,军机处又走出来两人,一个是文渊阁大学士世续,一个是“挑帘子”军机鹿传霖,四位军机大臣站在门外,看着那名越奔越近的军机章京,神情都有些麻木,这些天来从南方传来的军报已将众人神经锻炼得愈粗壮,无论是革命军又攻陷了何地,还是革命军又杀了什么封疆大吏,众人都不会在乎了。
既然是乱世,众人就打好主意做这乱世的顶梁柱了,至于到底撑不撑得住这栋破房子,却是没有把握,只要心到了,也就对得起那俸禄银子和官箴了。
电报递到眼前,四位军机谦让一番,到底还是由领班军机奕劻拆了封,匆匆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回军机处,将那电报呈给摄政王载沣。
载沣可没奕劻那么好的定力,被那电报里的内容惊得瞠目结舌,从炕头上跳下来,半天才说道:怎么回事?黎元洪做了叛军的议院议长?王占元和卢永祥降了反贼?还了通电?”
见其他人一脸愕然,奕劻才幽幽说道:“这电报上说,昨天下午,武昌反贼在城里举行了一个什么‘布会’,在会上,当着洋人的面,北洋军标统王占元和卢永祥宣读了一份声明,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还说他们是阵前倒戈,现在已是反贼一员,末了还要拥戴袁世凯做‘共和大统领’,而且还跟着反贼头子赵北一起举着拳头高喊‘打倒满清’,最后还号召全体北洋将士‘投身革命’,那黎元洪虽然站在一旁没说话,不过辫子也剪了,还穿了套洋人的燕尾服,做了议院议长。这电报是湖广总督陈夔龙拍来的,上头还说,当时还拍了照片,那照片他已派人兼程送来,几天后诸位就可一睹那位黎议长的风采了。”
“前日陈制台不是来电报,说王占元和卢永祥是战败被俘吗?怎么又成阵前倒戈了?”世续问道。
“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去?汉阳、汉口乱成一锅粥,哪个消息是真,哪个消息是假,谁也搞不清楚,只怕连陈夔龙自己也不知道。刀架你脖子上,你敢说你不投诚?”
奕劻拿出鼻烟壶,抹了点鼻烟,一个喷嚏下去,顿时精神一振,又说道:“就算这是做戏,那也是高明的戏,这戏既是演给朝廷看,也是演给北洋军看的。咱们啊,得快拿主意,再让那个赵北这么上蹿下跳的话,用不了多久,我看,他陈夔龙陈总督也快成‘革命同志’了。”
“庆王说的有道理,王占元、卢永祥都是武夫,黎黄陂也是,如今落在乱党手里,如何捏,怎么捏,还不都是由乱党说了算?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张之洞睁开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朝廷万不可被乱党的疑兵之计乱了心神。依老夫看,还是尽快派兵大举南下,集中兵力先扫平武汉乱党,那个赵北比起其他乱党来要狡猾老练得多,实乃朝廷心腹大患,只要先剿灭了他,其他乱党不足为虑。不要小看了这个赵司令啊,从他这些通电和声明来看,此人阴险狡诈,他是想将这水搅得更浑啊。”
“派兵南下?谁的兵可靠?北洋新军?各省新军?”小恭王溥伟问道。他不是军机大臣,原本是入不了军机房的,现在是奉了懿旨在这里学习行走,自从袁世凯一跑,朝廷乱了套,不少跟袁世凯走得过近的大臣担心受到牵连,也纷纷举家躲到租界,连官也不做了,朝廷不得不多让旗人担待些朝政,如今这关口,只有旗人靠得住了。
众人默然,连黎元洪那样的稳健派人物都降了革命军,谁又能保证其他汉军将领的忠诚?靠八旗兵么?那还真不如卷铺盖回辽东了。
溥伟趁热打铁,说道:“另外,叛军里头不是有江苏兵么?他们人在武汉,可家眷在江苏啊,咱们不如按图索骥,一个个拿下,叫叛军人人自危,看谁还敢附逆。我早说过,汉臣靠不住,关键时候,还得咱旗人上!黎元洪、王占元、卢永祥为啥降得这么利索?因为他们是汉人呐,和咱们不是一条心。趁着北洋军现在还在呆,咱们赶紧把兵权抓在自己人手里。”
张之洞听了这话,心往下一沉。原来自己为朝廷忙前忙后这么多年,到头来,在小恭王这帮旗人眼里,自己竟只配和黎元洪那些小角色站在一起,想到这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说道:“不可,万万不可!这是自取灭亡之道……”但话未说完,只觉胸口一闷,咳嗽几声,喉咙一甜,竟咳出一大口血来。
见此情景,摄政王载沣将脸一拉,呵斥道:“恭王!你怎么说话的?”
(勘误:在第六十八章里米重迫击炮的射搞错了,应该是每分钟六,而不是九,多谢书友指正。话说当时写这段的时候,我想的是每十秒钟打一炮弹的,可当写出来后却写成了每分钟九……诸位明白导致错误的原因了吧?呵呵。当然,每分钟六的射也是相当的狂野的,不知道是否过于夸张了,不过考虑到炮管短、炮弹非制式,似乎也说得过去。)
第七十一章 独木难支(下)
见张之洞呕血,溥伟吓了一跳,他是有口无心,确实没怎么想去刺激张之洞,此时也是慌了手脚,袁世凯一跑,朝廷上上下下的汉臣无不人人自危,隆裕和载沣怪他不会办事,早就训斥过他,要是张之洞再被他气死,他这恭亲王的铁帽子只怕也得飞了
奕劻幸灾乐祸,鹿传霖插不上话,瞿鸿禨是汉臣,也得避嫌,溥伟张口结舌,载沣又一向木讷,只有世续和那桐出来打圆场,两人一边拍着张之洞的背,一边喊人去叫太医。
但张之洞急火攻心,到底还是昏了过去,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神,也不及喊人,军机大佬们亲自动手,七手八脚的将张中堂抬上炕,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好半天才让张之洞缓过劲来。
太医过来了,小德张也奉懿旨赶来了,当着张之洞的面传隆裕太后口谕,对小恭王溥伟大声斥责,令其即刻退出军机处行走,并罚俸半年,随后又赏赐张之洞百年老山参两棵,金丝燕窝二斤,以示抚慰。
传完懿旨,小德张对张之洞说道:“中堂好好将养,您这只是急火攻心,不碍事。咱大清国还指望您老人家撑着呢,您可得自个儿多保重,千万别跟旁人的嘴皮子计较。小恭王一向口无遮拦,少年得志,您多担待,当年李鸿章老中堂在的时候,这位小王爷可是一口一个‘少荃也是把七十多岁的李中堂给气得够戗。”
张之洞苦笑着摇头,说道:“自个儿的身子骨自个儿知道,我张某人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怎会与后生晚辈计较?我是在为国事心忧啊。眼见天下乱起,可朝廷仍固执满汉畛域,实乃为丛驱雀,为渊驱鱼,岂是自固之计?国朝鼎定以来,诸般国策均甚妥帖,唯这满汉之分实乃天下汉人胸中块垒,一日不去,天下一日不安。新政以来,新擢之辈多是旗人,又怎能叫汉臣心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此乃张某肺腑之言,还望公公转告太后与皇上,万不可以满代汉,那是自取灭亡之道!”
小德张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军机处里一时静得诡异,张之洞这番话若是放在往日说出来,就算不获罪,也得挨一通训斥,新政中最紧要一项便是消除满汉畛域,若非如此汉不通婚”的祖制又怎会废除?当然了,众人心里也明白,张之洞这话说得确实不错,朝廷嘴上叫着满汉一体,可实际上呢?还不是旗人高人一等?
二百多年的规矩,岂是一朝可以改变的?要说朝廷不想固国本,那是假话,哪个皇帝不想江山永固?但如果真照张之洞说的去办,只怕朝廷没等被汉人推翻,就先被旗人自己给拆了,那帮旗人大爷打仗不行,撒泼耍横可是他们的拿手本事。
奕劻收起鼻烟壶,说道:“张中堂还是赶紧回府将养几日,等缓过来,再回军机房,这里有我们,中堂放心好了。”
载沣也说道:“中堂的话本王记住了,回头再跟太后说一遍,你放心回府将养。等精神头强些了,朝廷还要指望中堂去湖广坐镇呢。另外,轿子就别坐了,路上雪厚,轿夫们走不稳,本王那辆四轮马车是英国公使送的,车底下安着弹簧,车轮还包着橡皮,马蹄子上钉着防滑马掌,走起来四平八稳,你就坐那车回去。”
张之洞拱了拱手,说道:“如此,便多谢摄政王,张某僭越了。这轿子,我还真坐不了了。”
两个小太监用肩舆将张之洞抬了出去,陪着他上了载沣那辆四轮马车,张之洞的两名亲随也跟了上去,但没敢坐车里,只站在车门边的踏板上。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大清门,载沣派的十几个戈什哈也骑马跟在后面护卫。
两个太监在车里好奇的摸来摸去,张之洞也不去理会,只是微眯着眼,打量着车里的装潢,这种西洋马车他也有过一辆,却没这辆豪华舒适。
“这洋人,连享受都比咱们强啊。”张之洞无奈的闭上眼睛,开始考虑写遗折的事。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如今他已是油尽灯枯的时候,就算没小恭王的那句话,他也自虑活不了多久了,这遗折还是早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来不及,至于坐镇湖广一事,他压根就没考虑过,现在这种局面下去湖北主持大局,那是自取其辱,还不如就死在军机处里呢。
可是这封折子如何拟呢?
现在的大清帝国,真正是风雨飘摇,四处透风,国内民不聊生,叛乱四起,国外列强侵逼,嚣张跋扈,就在前几天,德国公使和英国公使又为了粤汉、川汉铁路的事要挟朝廷,逼着他张之洞在英德两国银行团中选择一个,选了英国德国不乐意,选了德国英国要抗议,朝廷夹在中间,硬是成了风箱里的耗子。偏偏这个时候比利时人也来凑热闹,借口革命军炸毁了京汉路上的两座桥梁,比利时参赞大闹外务部,要朝廷给个说法,虽说比利时是个小国,可是它的身后却站着一个法国,朝廷也是万万不敢得罪这个小国的。
列强要伺候好,叛军要尽快消灭,当前的急务千头万絮,理也理不清,不过有一点是明摆着的,洋人只是想赚银子,可叛军是想拆了大清这座破房子,两相比较,孰轻孰重,张之洞还是拎得清的,给大清的皇上效忠了一辈子,恐怕是做不了共和中华的臣民了。
但还没等拟出个腹稿,张之洞却听到马车外有人在高喊,听口音是南方人。
“载沣狗贼,纳命来!共和万岁!”
话音刚落,就听见车厢上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一声,顿时碎片纷飞,马车倾覆,张之洞也倒了下去。
“这遗折到底是写不成了啊。”这是张之洞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两个早就守在路边茶馆里的青年在马车路过门前的时候从茶馆里冲出来,扯去脑后的假辫子,向那辆四轮马车连续投掷了两颗碰炸型炸弹,将那车厢几乎完全炸碎,随后,两人退回茶馆,抽出手枪,与护卫马车的戈什哈卫队展开枪战,五分钟后,这两名青年从容就义,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又有两颗不知名的流星划过这漆黑一片的天空,虽然他们很快消逝,但在消逝前的那一瞬间爆出的光芒却永远的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人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却知道,如果没有千千万万颗这样的无名流星,这漆黑的天空终究是不会亮的,而那颗照耀中华的太阳也是不会出现的。
……
公元月11日拂晓,中华革命共和军总司令赵北在汉阳誓师,随后,革命军在炮火掩护下于汉江上架起两座浮桥,向对岸动猛攻,汉口战役正式打响。
同一日,清廷颁布两道上谕:
第一道上谕宣布次年正式立宪,于京城东华门外设立咨政院,从各省立宪派中挑选咨政,为皇家咨询政务,并同时在各省组建咨议院,咨议员由各省缙绅中选出。
第二道上谕训令南下上海、苏州的北洋新军第四镇、第五镇与两江巡防营合编为讨贼第一军,任命6军部军学司司长良弼为总统官,节制第一军,这支清军随即在海军炮舰掩护下,水路并进,沿着长江向西扫荡,冲向九江金鸡坡,与此同时,清廷将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等省新军编为讨贼第二军,糅以八旗兵、巡防营兵、蒙古马队,任命陕甘总督升允为“提督军务钦差大臣”,统率第二军由北方乘火车南下,兵锋直指武汉。
两路清军杀气腾腾合击武汉三镇,誓言一举荡平共和军。一时之间,长江沿岸狼烟四起,烽火处处,沿途商贸断绝,行人绝迹,列强纷纷增兵沿江租界,宣布武装中立。
次日,清廷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张之洞因伤重不治,殁于寓所,时年七十二岁,上谕加恩赐谥号“文襄”保”,入祀贤良祠。
支撑满清王朝这座破房子的又一根巨柱倒下了,风雨飘摇中,人们似乎已经听见那“嘎吱”作响的折断声,这座破房子是撑不了多久了,它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倒塌下去呢?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奇而焦虑的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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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铁桥
寒风呼啸,漫天飞雪,原野裹上了银装
风雪中一座铁架桥横亘在黄河之上,岿然屹立,两根冰冷的铁轨横穿大桥,沟通着南北两岸。
这里是桃花峪,那座铁路桥就叫桃花峪大桥,又称黄河铁桥,是京汉铁路线上最重要的桥梁,桥的北岸是河南怀庆府,桥的南岸就是河南开封府,与京汉线上其它的桥梁一样,这座铁路桥也是由比利时公司承建,建成之后也由比利时人管理维护。
桥的南岸引桥下有一排洋灰修砌的平房,大桥经理处就设在这里,比利时方面雇佣的工人和保安也住在这里,负责维护大桥的安全,并保障铁路的通畅。
这场暴风雪已持续了整整一夜,地上的积雪已有数寸厚,气温随着积雪的增厚而迅降低,即使将那值房里的洋铁皮炉烧得通红,那屋外的寒气却依然从门缝里侵袭进屋,让人止不住的哆嗦。
一间值房里,工友们聚在炉边,一边烤火,一边谈论着明年的收成,瑞雪兆丰年,旱了差不多小半年,好不容易来一场暴雪,开春后这土地的墒情至少不会让人绝望,不过人们也祈祷这场暴雪适可而止,不要把瑞雪变成雪灾。
正当工友们憧憬着明年的好收成时,那值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冷风夹杂着雪片灌进屋里,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没等他们扭过头张望,已听见一声刺耳的叫喊。
“你们这帮懒鬼!火车快上桥了,都滚出去打信号!”
出叫喊的是一个金碧眼的洋人,名叫麦利那多,意大利人,是当年主持修建这座铁路桥的比利时工程师的助手,桥修好后他就留了下来,作为比利时公司雇佣的经理管理这座大桥。
麦利那多责任心很强,但为人高傲,从来不苟言笑,在中国已呆了几年,也学会了不少蹩脚的中国话。
不等麦利那多举起手杖击打,屋里的所有人已夺路而逃,提着信号灯到桥上打信号去了。
“这帮懒鬼!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敬业’,也从来没有什么上进心。”麦利那多挥舞着手杖,冲着身边那名“二鬼子”翻译了几句牢骚。
“麦先生说得是,这些人本就是农夫,在他们看来,用积攒下来的工钱去买几顷旱地,做个地主,也远比当学徒工有出息。”翻译随声附和。
“没有技术,这个国家就不会富强!”麦利那多瞪了翻译一眼,就好象是对方导致了这个国家的贫穷落后一样。
翻译立刻闭上了嘴,看在那优厚的待遇上,没有必要和这个洋鬼子一般见识,何况麦利那多也没说错,这个国家确实技术落后。
“愚昧的东方人!从来都是轻视技术的,对于你们来说,学习技术不如去学习做官!如果你们能够把做官的热情分出一半来放在技术上的话,现在我们就不必冒着风雪到桥上去打信号了!”麦利那多愤怒的挥舞了一下手杖,然后扭头走出值房,翻译急忙跟了上去,两人一起走上引桥,侧耳倾听那远方的汽笛声。
汽笛声响了几次,然后就听见那“锵嘁锵嘁”的蒸汽机轰鸣,风雪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信号灯的指挥下开始减,随即从北岸上了桥,缓慢的通过桥身,向南岸驶了过来,在麦利那多和翻译的目送下,从南岸引桥下了桥,向东南方向驶去。
“两个火车头。”麦利那多有些惊讶,刚才过去的那列火车有两台火车头,一台在前拉,一台在后推,显然是为了增加牵引力,因为车厢很多,一台火车头是拉不动的。
没办法,由于缺少现代化的调度手段和设备,现在的京汉铁路运力有限,为了提高运输效率,只能采取多挂车厢的办法,而这种方法通常只限于军事用途。比利时人虽然掌握着这条铁路,但他们的心思主要放在榨取利润上,在公司的管理层看来,将欧洲的先进铁路技术用在这个国家似乎有些浪费,毕竟,引进技术是需要经费的。
“帝国南方的局势一定很紧张,加上昨天的那几列火车,已经有九列军列通过大桥了。”麦利那多想起了昨天收到的电报,不过他的主要任务是管理大桥,而不是火车调度,因此详细的运输情况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这两天有许多军列向武汉方向开行。
“革命?革命能拯救这个国家么?这个国家需要的不是革命者,而是技工!革命只能带来破坏,只有技术才能带来建设。”
带着这个念头,麦利那多走回了经理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法式面包,正打算放在火炉上热一热,但没等他提起铁壶,经理室的门却被翻译推开。
那翻译一脸惊惶的说道:“麦先生,快去看看!公司的护卫队被军队缴械了!”
“什么?”麦利那多有些惊讶,铁桥护卫队虽然雇佣的是中国人,但领队却是一个法国外籍兵团的退伍兵,真正的“洋鬼子”,这个身份足以吓唬住所有的中国官吏。
翻译说道:“刚才过去的那列火车没走多远就停下了,从上面下来一支官军,顺着铁路走了回来,遇到护卫队,二话不说就缴了械,连领队的枪也被缴了。”
“他们想干什么?收回京汉路的谈判不是已经暂时终止了么?”麦利那多将面包放回抽屉,顺手抄起一支小巧的法国手枪装进大衣口袋。
“他们说奉命接管大桥,领头的官不小,是个总兵。”
“总兵?他懂得怎样管理一座铁路桥么?他知道怎么向火车打信号灯么?京汉路上的每一颗螺丝钉都是比利时公司的财产!任何人都无权接管!”麦利那多愤怒的提起手杖,拿起礼帽,气势汹汹走出办公室,领着翻译向铁路南边走去。
没走多远就迎面碰见几个兵,青布包头红号褂,正扛着枪往引桥上奔,麦利那多手杖一横,拦住那几个兵,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那几个兵理也没理,骂骂咧咧的推开手杖,自顾自的扛着枪跑向大桥,其中一人甚至还顺势推了麦利那多一个踉跄。
“混蛋!你们这群土匪!”麦利那多咆哮着想撵过去,但被翻译一把拉住。
翻译小声说道:“麦先生,他们是武卫左军,不比新军,不讲理的。”
“武卫左军?”麦利那多虽然在华多年,但还无法区分清军那五花八门的称呼。
“就是以前的毅军,马玉昆、姜桂题的队伍,庚子年的时候和联军打仗的官军里就有他们。”翻译战战兢兢的解释道。
麦利那多识趣的闭上了嘴的时候他正在中国勘探铁路,有幸赶上了那场混乱,义和拳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从那之后,他对这个东方古国的看法就完全改变了,由同情变为蔑视,就像看待那些未开化的非洲部落一样。
“野蛮人。”麦利那多用法语骂了一句,然后手杖一挥,带着翻译又由原路返回,继续烤他的面包片去了。
麦利那多不再与那帮“野蛮人”计较,可是那帮“野蛮人”的头目却主动来找他了。
那个“野蛮人头目”名叫赵倜,河南汝阳人,药铺学徒出身,十九岁投军,在毅军统领马玉昆手下做过文书,先后与日本军队和八国联军打过仗,积功升至记名总兵,年初马玉昆病故,姜桂题接统毅军,又保奏赵倜做了武卫左军全军翼长,算是毅军里响当当的大人物。
赵倜前些日子还带着部下在热河围剿陶什陶蒙匪,“戊申革命”爆后,毅军接到上谕,6续南下进攻熊成基部起义军,赵倜的队伍都是骑兵,又有剿匪任务,因此南调较晚,直到汉阳被共和军光复,他们才接到调令,于是急忙从热河南下,越过长城,但刚走到直隶地面又接到6军部命令,不去安徽了,改去湖北打赵北,于是就从保定上了火车,被装上闷罐子运到河南彰德,编入清军第二军序列,归钦差大臣升允指挥。
虽说清廷南征诏书已下,但清军是从北方各省征调而来,路途远近不一,赶到彰德集结地的时间也有前有后,再加上京汉线运力有限,南方军情又紧急,所以先期抵达彰德的赵倜所部没有等待其它部队的到来,领到开拔饷后便先行上车,继续向湖北开进,跟他们同乘一列火车的还有直隶、山东巡防营的几个营头,带队的是从北京赶到的镇国公载泽,作为度支部尚书,他是赶去河南信阳筹备第二军总粮台的,那里也是清军的进攻出地。
由于湖广总督陈夔龙在拍给军机处的电报里特意点到过革命军摧毁桥梁、倾覆列车的作战细节,所以,载泽离京前得到中枢提醒,格外留意京汉线上的桥梁安全,由于桃花峪大桥是京汉线上唯一的黄河铁桥,清军南下的交通孔道,关系重大,因此,当火车通过这座铁架桥后,载泽立即下令停车,并派赵倜率领所部毅军马队下车守桥。
赵倜不敢怠慢,先让士兵下车,徒步奔向铁桥,他本人则指挥部下将那些战马从车厢里卸下,然后携带一封载泽的亲笔信,赶到大桥经理处,向洋人经理寻求谅解。
“我向那位镇国公先生提出强烈抗议!这座大桥属于比利时财团所有,没有总公司的许可,你们不能接管!”当着翻译和赵倜的面,意大利经理麦利那多将载泽的那封信扔到了桌上,根本没有看上一眼,如果不是顾忌着赵倜那一脸阴沉的话,他肯定会将那信撕得粉碎。
赵倜斜睨着麦利那多,冷冰冰的对那翻译说道:“信已送到,别的事情老子也管不了。镇国公刚才说得明白,天塌下来有军机处诸位大佬顶着,这铁桥要是被乱党炸了,老子就得自己提着脑袋去见他,所以,这桥无论洋人愿意不愿意,老子就是接管了!从现在起,没有老子的手令,谁也不许上桥!”
说完,赵倜头也不回的离开办公室。
麦利那多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跑到电报房,向京汉路总部报告。
正当麦利那多为铁桥接管的事情忿忿不平的时候,在距离引桥不远的旷野中,两个乞丐打扮的青年男子却望着那座风雪中的铁路桥唉声叹气。
“那么多兵丁,咱们上不去桥的。”一个“乞丐”说道。“可惜没有炸药,不然的话,把这桥炸断,鞑子就不能去湖北打咱们的人了。”
“那桥墩里嵌着钢筋,不在桥墩上凿洞,什么炸药都炸不塌。朱大牛炸的那两座桥都是小桥,用得炸药也多,比不了的。”另一个“乞丐”摇了摇头。“再说,总司令派咱们来不是炸桥的,咱们的任务是顺着京汉路北上,到天津建立情报站,不然,叫咱们留着辫子做什么?”
“可是咱们都是江西人,口音不通,这一路装哑巴过来,连个路都问不清,现在京汉路又不再往北边车,难道真靠两条腿走到天津?你说,这总司令的眼光未免太过长远了点吧?湖北都没光复,居然就想到派人去北边潜伏了。”
“这叫未雨绸缪。好歹咱们都上过测绘学堂,你连这都不懂?”
“算了,你是‘易知社’文化教员,又是秀才,我说不过你。幸亏咱们还有些银票,不然,真要一路要饭去天津了。”
“你以为你现在是谁?既然扮做叫花子,就要有个叫花子的样子。篮子提好了们就从桥上过去。”
心为上,咱们还是在下游雇条小船渡过去吧。”
“叫花子雇船?亏你想得出来!”
“当初化装成叫花子,不就是你的主意?”
“至少比你的主意好,化装成苦力,也不怕被人拉了壮丁。”
……
两人争论了片刻,最后到底是没敢上桥,手拄打狗棍,臂挂竹编篮,顺着岸边向黄河下游走去。
他们两人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威震远东的军情五处郑重其事的复制了两根打狗棍,陈列在内部展览馆里,每一个新入行的情报人员都必须在这两根打狗棍前接受历史传统教育,这同时也是他们的第一课。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两个“乞丐”正是共和军军情五处最早的两个情报员。
历史没有留下他们的真实姓名,只留下了他们的代号:桃树,铁桥。
第七十三章 人各有志
午后,东海
风平浪静,海面波光粼粼,平静得如同池塘一般。
一艘黑白相间的中型客轮鼓浪而来,尾朝东,头向西,剃刀般锋利的船艏狂暴的犁开平静的海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两根高高的烟囱中喷出滚滚黑烟,被那微微的海风轻柔的送上晴朗的天空,带着一丝无奈渐渐消散。
这艘客轮是日本邮船会社的班轮,专跑横滨——上海航线,现在,它正载着一船旅客,向着中国全航行。
这艘客轮上载着一批特殊的乘客,他们都是留学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正打算返回祖国。由于“戊申革命”爆,留学生们已无心继续学业,激进派急着回国参加反清革命,顽固派也接到清廷学部的召回令,回国为朝廷效力,至于那些既不激进也不顽固的中间派,也因为国内局势的动荡受到影响,要么是生活费来源断绝,要么是担心家人,也纷纷在第一时间买船票赶回国去。
由于中国局势紧张,现在已没有多少日本人愿意往中国跑,所以,这艘客轮上没有多少乘客,这反倒让其中的那些中国乘客显得突兀起来,船头船尾到处都可听见带着方言的中国话。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清军已经大举南下,兵分两路进攻湖北革命军!”尹昌衡从舰桥舷梯上奔到前甲板,冲着一群中国留学生挥舞着手里那张电报纸。
李烈钧一把抢过电报纸,匆匆扫了一眼,一拍大腿,叫道:“如此一来,各省驻防清军肯定要调到湖北,这地面就弹压不住了!”
“这么说来,咱们现在回国是赶上时候了,只要各地民军一起,这鞑子的江山就算是倒了!共和军为革命立下大功,将来推翻满清,赵振华就是革命第一功臣!”张凤翙兴奋的长啸一声。
“先不要那么乐观,清军到底派了多少军队去湖北,这电报上可没说。若派去的都是防营,甚或只是招募的勇营,这各地的民军未必就能翻天。”阎锡山接过电报纸,看了一眼后,却将头摇了摇。
也太悲观了。”尹昌衡冷哼一声。
“不是我悲观,实在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满清倒不倒,关键不在革命军,而在北洋军,就看北洋军肯不肯出死力去打革命军了。”阎锡山将电报纸递给刘存厚,看了尹昌衡一眼,问道:“这封电报你花了多少日元?”
尹昌衡伸出手,展开五指,说道:“日元?你也太小看日本电报员了,人家一开口就是五英镑!”
“那可是四十多两银子。”阎锡山皱了皱眉。
“但是这五英镑给的值!”尹昌衡眉开眼笑的将五指并拢,攥成拳头,举起挥了挥。“没看这电报之前,我是打算去香港,跟同盟会去广东举事,可看了这电报之后,我改主意了,到上海后我不去香港,我直接回四川,策动四川会党起义,四川袍哥不比两广的洪门势力弱。”
“这个想法不错。革命要想成功,就必须各地响应。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次清军夹击武汉,长江交通断绝,要想回四川可不容易。”李烈钧说道。
“要不,从别的地方绕过去?”尹昌衡冷静下来。“不知道长江上的洋船还通不通航,如果坐洋船的话,就不必绕道了。”
“我看,你还是不要回四川了,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广东吧,好歹有个照应,四川那里虽说有同盟会的同志,可毕竟太远,现在形势瞬息万变,武汉的共和军未必挡得住清军。”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恒惕插了句话。
“干脆,你们也不要去香港了。”尹昌衡坚持自己的想法,指了指赵恒惕,又指了指阎锡山,说道:“你们一个是湖南人,一个是山西人,湖南的共进会已经起义响应,山西还没动静,如果你们不想去四川,完全可以回本省策动革命么。这么多人都去广东,又不是去看戏,万一广东起义不顺,难道你们还想继续做你们的顺民么?乱世豪杰起四方,现在的局面正是我辈崛起草莽的时候,难道诸位想错过?”
“让我想想。”阎锡山有些拿不定主意。
赵恒惕也是一般模样,尹昌衡的话让两人有些动摇,毕竟,去广东参加起义要听别人指挥,而回本省策动起义,似乎可以指挥别人,将来革命成功,那也是威名赫赫的革命元勋,而不是别人麾下的马前卒。
但没等两人拿定主意,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青年跑到船头,脑后还留着一根辫子,一看就知道是留学生里的顽固派。
这个辫子男一到船头,就站到了一根锚桩上,向船头附近的中国留学生们高喊几句:“诸位同学听好了!刚刚接到的学部电报!朝廷正准备组建禁卫军,还要筹备咨政院,这都离不开咱们啊!学部刚刚定了章程,只要咱们一下船,就有上海道派来的马车接咱们,只要去道台衙门点个名、画个押,咱们就是朝廷的命官了!最少也是四品起!同学们,快到我这里留个名字,马上给你们量身高、肩宽,用电报回去,好叫裁缝做朝服,至于顶戴花翎,朝廷已派人兼程送到上海衙门,都是现成的。……”
但还没等他喊完,脑袋上已重重挨了一记,定睛一看,砸他脑袋的却是一本日文词典,而扔出这本词典的正是尹昌衡。
“荣琨,你这镶黄旗的狗奴才!你们旗人没几天蹦达了,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到这里来捣什么乱?你们不趁着这工夫好好抽几口大烟过足了瘾,到时候革命军去抄你们的狗窝的时候,想抽也来不及了!”尹昌衡将那旗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老子不抽大烟!人各有志,你们不想为朝廷效力,却也别挡了别人的道。”荣琨反唇相讥。“倒是你们这帮惟恐天下不乱的二百五,还是趁着反迹没现,赶紧回头是岸,不然,到时朝廷大军一到,灭你满门!”
这话立刻起到了效果,话音刚落,李烈钧、卢香亭就带头冲了过去,对着那旗人拳打脚踢。
“打人了!打人了!”荣琨很快被打翻在甲板上,惨嚎起来,他的喊叫引起船舷边一些人的注意,于是奔来几个留着辫子的留学生,二话不说加入战团,双方展开混战,边打边骂,“鞑子”、“反贼”满天飞,客轮的前甲板顿时一片混乱。
前甲板的混乱引起值班水手的注意,警哨响了起来,十几个水手和船警挥舞着木棒从各个舱室赶去,试图制止这场殴斗,但当他们赶过去后,更多的留学生加入了战团,于是又响起了日本腔的惨叫。
……
留学生们和日本船员在轮船上殴斗,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武汉地区,一场真正的战斗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汉口,武圣庙。
今日拂晓开始,这里就成了交战双方倾泄弹雨和炮火的重要坐标,幸运的是,无论炮火多么猛烈,这座武圣庙没挨一颗炮弹,所以,现在已成了共和军的前敌指挥部。
经过一上午的战斗,共和军先头部队已控制了汉口桥头堡,炮兵阵地也转移到汉江边,在观测气球的指挥下隔着汉江与汉口方向的清军进行着激烈的炮战。
由于前沿阵地还未完全稳固下来,交战双方的前锋犬牙交错,不时有退有进,所以武圣庙一带并不很平静,不时有突进的清军炮弹落到附近的江堤上,掀起黑烟,只不过在共和军炮兵的猛烈压制下,很快又退了回去。
在上午的炮战中,共和军占尽先机,空中有观测气球指引方位,江面有两艘炮舰往来游弋,不时以舰上大炮轰击清军阵地侧翼和纵深,在这个大炮决定一切的时代,清军根本不可能动强有力的反击,只能被动的龟缩在阵地上,等待着共和军步兵的冲击。
炮声中,夹杂着密集的机关枪射击声,从那独特的枪声判断,其中有不少都是老式的手摇机关枪,这种早就该进博物馆的自动武器是这个时代中**队的常见装备,虽然不能用来进攻,但在防御作战中还能挥一些余热。
横跨汉江的那两座浮桥上,仍有大量部队通过,由汉阳向汉口开拔,既然火力密度跟不上,只有加强兵力密度以求达成重点方向的突破了。
在这些增援汉口的部队里,赵北和他的卫队混杂其间,也是徒步过江。
到了汉口,赵北带着卫队前往武圣庙,正赶上参谋们开饭。
“总司令,你怎么过江了?现在清军还在向这里**,这里是前线!”参谋长蓝天蔚吃了一惊,丢下馒头就是一通责备。
“我来看看,顺便给你们送几挺机关枪。这是兵工厂工人们刚刚修好的,都是当年甲午战争的时候从外国紧急购买的破烂,堆在仓库里也不知道锈了多少年,枪管都烂了,只好用钢管代替,打不了实弹,只能打空包弹和霰弹,听个响,吓唬人还是凑合的。”
赵北指了指卫队抬着的那几挺手摇机关枪,接过卫队长田劲夫递过来的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大嚼,拉着蓝天蔚走到桌前,一起研究那地图上的敌我阵地位置。
不到十分钟,简单的战地午餐就已结束,新的突破点也已选好,由于汉口沿长江一带有各国租界,因此在突破点的选择上就束手束脚,好在清军也有顾忌,没敢紧挨着租界布置阵地,不然这仗更得小心翼翼。
一名参谋奔进武圣庙,立正敬礼,将一份新的战场态势图交了上去,并做了战况简报。
“目前我军已占领居仁门、由义门,将据守玉带门、循礼门之清军拦腰斩断,龙王庙、四官殿码头也已落入我军掌握。由于炮战引起大火,汉口上空黑烟滚滚,观察不便,我军炮舰已无法继续实施火力压制,这影响了部队展开。而且,根据战前情报,清军指挥部设在满春茶园,但根据刚才的战斗分析,清军已将指挥部挪出满春茶园,至于到底挪到哪里,还需进一步侦察留汉口之特战营一部已派人联络,但目前为止,尚未传回消息。……”
听完简报,赵北与蓝天蔚走出武圣庙,向北方眺望,却见汉口一带黑烟滚滚,炮声比刚才更为密集。
“这仗打完了,只怕汉口也成废墟了。”蓝天蔚叹道。
“战前我们就在打宣传弹,百姓们多数都撤到郊区去了,只要人还在,汉口总有重建的一天,要怨就怨满清官吏冥顽不灵。”赵北咬着牙说道。
从安庆一路杀到武汉,见惯了大场面,赵北不仅在战争中学会了战争,而且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历史上的“辛亥革命口被北洋军一把火烧成了焦土,现在却在共和军和清军的炮战中瑟瑟抖,不一样的开始,但结局却相差无几。
或许,这就是革命最贴切的注脚。
几滴冰冷的雨滴落在了赵北的脸上,将他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去。
“下雨了?”蓝天蔚也仰起头。
原本就阴沉沉的天已变成了铅灰色,已分不清哪是那翻滚的乌云,哪是燃烧产生的黑烟。风也越来越猛,斜吹着细雨扑面而来。
很快,这蒙蒙细雨变成泪滴一般,呜咽着落到地面。
天更黑了。
第七十四章 阴雨绵绵(上)
风雨交加,浊浪拍岸
汉江之上,两座浮桥连接着南北两岸,随着风浪微微起伏,浮桥上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虽然他们身穿各式服装,手拿各式武器,但嘴里都唱着同一歌。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造警钟鸣。东亚雄洲将6沉,一曲歌词君且听……蹉跎莫遣韶光老,老大年华徒自悲。近追日本远欧美,世界文明次第开。”
这是共和军的将士们最喜欢唱的一歌,现在不仅军人在唱,革命卫队也在唱,就连武昌、汉阳城里的百姓们也慢慢的学会了这歌。
据说这是由几个留洋学生合作编的词,被群治学社的人写了谱,在湖北新军中演唱,不过以前只能在私底下偷偷的唱,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唱。
赵北站在桥头的一座防炮掩体边,穿着橡胶面的雨披,戴着竹编斗笠,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静静的注视着这支看上去一点也不整齐的队伍渡过汉江增援汉口,他们中有的人穿着蓑衣斗笠,有的人举着油纸雨伞,还有少数人则穿着北洋军才穿得上的外国雨衣。
蓝天蔚和几个参谋站在赵北身边,也穿着五花八门的雨衣,多数人脚上的靴子并不防水,里头早已湿透,两只脚冰凉冰凉,但既然赵北都没去换靴子,他们也只好继续让牙关打着战。
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从昨天下午一直持续到今天,虽只是绵绵细雨,但却影响了汉口战役,由于缺乏合适的雨具,一些士兵因淋了雨而着凉,病倒了,虽然汉口战役只打了一天,但非战斗减员几乎已快赶上战斗减员了,许多病号躺在帐篷里着高烧,却连干燥的军毯也盖不上。
经过昨天一天激战,盘踞在汉口华界的清军万余人已被肃清,清军的最高统帅、署理湖广总督陈夔龙已率领残部退到了英租界与俄租界交界的一个路口,凭借几道街垒负隅顽抗,由于他们背靠租界,革命军担心炮弹落入租界导致列强联合干涉,所以尚未下定决心动用大炮,那数百名清军还固守在那里,不过,到目前为止,那里已是汉口华界最后的一个清军据点,攻克只是时间问题,汉口的主要战斗可以说已经结束了。
鉴于历史上辛亥革命的经验和教训,赵北决定将主要兵力全部调到汉阳与汉口来,直接卡在清军南下进攻的道路上,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两地,将汉口当做汉阳的盾牌。与此同时,共和军也分出少量兵力由杨王鹏率领,顺着长江逆流而上进攻荆州,因为根据从俘虏嘴里得到的情报,荆州驻防八旗兵的精锐已全部调到武昌并覆没于此,所以荆州防卫空虚,沿途府县也因增援武汉而兵力单薄,减少了进军阻力,只要占领了荆州,通往宜昌府的大门就打开了,而四川那个天府之国也就不远了。
武昌光复的消息传出后,湖北各地的会党、绿林纷纷扯旗造反,响应共和军,到目前为止,汉阳府北边的德安府和安6府已经宣布光复,南边的武昌府下辖各县也已全部落入革命卫队手中,清廷官员不是“反正”就是授,各地官衙前纷纷扬起红旗。
面对一片大好的革命形势,赵北决定趁热打铁,将前线前推至滠口一带,在那里建立第一道防线,以阻挡南下清军。根据昨天截获的明码电报,结合从租界传来的消息分析,清廷已正式在河南信阳设立总粮台,南下清军已兵分两路夹击武汉,东边一路有九江的吴振汉所部挡着,暂时可以不去管,但从北边过来的清军却可以乘火车直接由滠口进攻汉口,所以,要想守住汉口,第一道防线最好摆在滠口。
参谋曾建议继续向北挺进,越过武胜关,在铁路沿线建立多道防线,层层阻击,但赵北考虑再三,否决了这个建议,因为那样一来会使战线拉得过长,后勤压力太大,侧翼也过于暴露,而且如果九江方面挡不住东路清军的话,那么,共和军可以迅从滠口撤退,固守汉口的第二道防线,保卫汉阳。
“蓝参谋长,派去购买雨具的人回来没有?”赵北问身边的蓝天蔚。
“还没有。英国租界明确表示,他们的中立立场不会生任何改变,雨具也是一种军需品,所以,他们不能提供。”蓝天蔚说道。“已经按照总司令的意思,派人去德国租界了,不过还没传回话来。”
赵北扭回头,目送着那些过桥的士兵远去,许多人连油纸伞都没有,就靠一个斗笠遮雨。没办法,现在租界宣布武装中立,拒绝向交战双方提供任何“军需品”,虽然参谋部费尽心机,仍然无法满足革命军对雨具的需求,刚才赵北已派张激扬回武昌城,动百姓募捐雨具和胶鞋,这些天里时政宣讲队干得很不错,再加上平价售粮、打击奸商和衙蠹,武汉百姓革命情绪高涨,相信必有所获,不过这毕竟是权宜之计,一支正规化的现代军队是离不开可靠的后勤保障的,一座军用被服厂已在赵北的脑海中勾勒出了草图。
“总司令,九江急报!”一名骑兵奔来,在赵北跟前勒住马,连马背都没下,递给了赵北一张纸。
纸上写着几行字:
“今日午后,日本炮舰五艘成纵队通过九江,清军兵舰九艘夹杂其中亦强行通过,职部恐误击日本舰队,招致列强干涉,未能及时下令以要塞**轰击,仅以野炮阻拦,击毁清军鱼雷艇两艘,辎重船一艘,清舰则趁机以重炮轰击炮台,金鸡坡残余**均毁,九江城墙亦遭轰击。幸而清军6军尚远,未能水6夹攻,九江似可多守几日,职部誓与城共存亡!摧毁金鸡坡后,清军炮舰与日舰冲过封锁线,高向武汉方向驶去,中有大舰**,西征军不可掉以轻心役职部有失职守,愧对总司令,愧对革命,自请处分!职部,吴。”
赵北将电报递给蓝天蔚等人,众人面面相觑。
革命军一直极力避免与列强生直接的武力对抗,以免招致外来干涉,影响革命事业,但吴振汉的这封电报却表明,即使革命军不去招惹列强,列强也会单方面采取行动。
虽然赵北也早就说过,如果外**舰胆敢开炮,革命军立即还击,但毕竟事关重大,而且从电报上看,日本舰队似乎并未开火,对于吴振汉这样的前线将领来说,确实难以下定决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决心向列强开炮的。
当然,向列强开炮也是有风险的。此次日本舰队明目张胆的掩护清军舰队行动,这其中有什么目的?是否是因为汉阳钢铁厂炮击事件?
众人陷入沉思。
“清军来得真快。上谕昨天出来,今天就摧毁金鸡坡了。”一个参谋叹道。
“但这似乎是海军的单独行动,6军还落在后头,不然,水6并进,九江恐怕已经陷落了。”蓝天蔚说道。
“海军是想抢功啊,仗着日本军舰的掩护,想给咱们来个单刀直入。”赵北摸了摸指挥刀的刀柄,望着那浊浪翻滚的江面,幽幽说道:“五艘日本炮舰,六艘清军炮舰。诸位,来者不善啊。”
“清军6军第一军实力雄厚,如果猛扑九江,吴振汉怕是守不住。”蓝天蔚提醒道。
“回电吴振汉。”赵北松开刀柄,将手一举。“第一,九江不必坚守,留守部队全部南撤,利用湘帮船只溯赣江而上,全军聚攻省垣南昌,无论能否拿下南昌,进抵南昌两天之内必须全军西进,向湖南进军,策应共进会起义部队光复湖南。第二,金鸡坡损失之情况特殊,非指挥官之过,吴振汉忠勇可嘉,麾下将士用命,为武汉之光复出力甚多,特此通电,官兵一体嘉奖!”
一名参谋记下电报内容,由赵北过目盖章之后,交给那名骑兵带回总司令部。
蓝天蔚问道:“滠口还去不去?九江守不住,东路清军就可一路西进,直奔汉口。”
赵北转身,带着众人走进一顶帐篷,一名参谋拿出地图。
赵北指着地图,说道:“滠口不要去了,战线拉得太长,侧翼过于暴露,补给线容易遭到敌舰炮火袭击。汉口一带原本就地势低洼,大大小小的湖泊众多,对于防守是有利的,再派工兵部队在张公堤驻守,必要时可炸开土堤,阻挡清军,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爆破命令由我亲自下达,必须是手令!
另外,动员铁路工人把沿途的铁轨拆掉,就算清军进抵滠口,也得用腿走过来,拆下来的铁轨都送到兵工厂炼钢。咱们就在洋商跑马场一带设立前敌指挥部,固守第二道防线,命令炮兵将大炮阵地设在租界西侧,如果清军炮舰想开火,他们也得顾忌着炮弹往哪里落。另外,再派人去兵工厂,看看能不能赶制出一种可以藏在水面之下的水雷,这种水雷结构不用太复杂,以电线目视起爆就可以了,趁着清军炮舰还没开来,咱们将这些水雷布设在航道上,不管它是哪*要向咱们共和军开炮,咱们就炸它***!”
第七十五章 阴雨绵绵(下)
赵北说得斩钉截铁,但参谋们还是顾虑重重
“布设水雷的话,有可能遭到列强军舰干涉。”蓝天蔚提醒道。现在武汉江面停泊着十五艘外国炮舰,虽然都是小军舰,但代表的都是各国“主权”。
“这个简单,咱们夜里布设。找些附近的船工水手,他们熟悉航道,由他们指点布设地点,夜间布雷还能隐藏雷区。”赵北抬起头。
“兵工厂赶制出来的那些地雷也必须尽快埋设完毕,另外,炮兵还要在龟山、蛇山靠江一侧布置好炮位,挖好防炮掩体,咱们大炮射程不够,就居高临下开炮,江边的炮兵阵地也要妥善布置,充分利用敌舰射击死角进行炮战。无论如何,都必须把汉阳给我守住!汉阳丢了,咱们的革命就算是失败了。”
“因为特战营炸桥毁车之事,比利时已经通过法国领事向我方提出口头抗议,现在再去拆铁路,是否会进一步激怒列强?”一个参谋问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前怕狼后怕虎是不行的。京汉路本来就是中国的,比利时人利用满清官吏的愚蠢窃取了管理权,这本身就是强盗行为!”赵北摆了摆手。“再说了,现在巴尔干局势紧张,波斯尼亚危机还没解除,欧洲人暂时还顾不了远东。”
“九江不守的话,上游的蕲州、黄州恐怕也守不住,咱们的精锐都在武汉。”
“通知沿江光复地区,清军杀来时不必坚守,应该节节抵抗,缓缓后退,一边消耗清军实力,一边向武汉集中,同时分出小股部队,分散到乡下,伺机出击,骚扰清军后方,攻击清军补给线和电报线。两路清军杀气腾腾,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谁先过来,咱们就先收拾谁!”
参谋们纷纷领命前去布置,最后蓝天蔚也走了,只剩下田劲夫还站在赵北身边。
“司令,咱们现在是孤军奋战啊。”田劲夫冷不丁的说道。
赵北收起地图,叹道:“是啊。安庆已经被清军攻占,熊都督带兵北上,但很久没有消息了,现在根据情报,也就湖南的共进会起义了,其它各省似乎都还没动静,说起来,还是革命时机不成熟啊,咱们共和军现在是逆水行舟,咱们一垮,以后的革命就更艰难了。现在,就看咱们对清廷和袁世凯施展的反间计能不能成功了,否则,革命前景黯淡啊。”
“洋人的报纸上说,袁世凯已经到租界避难去了。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袁世凯是枭雄,枭雄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他现在真在租界,那么,我相信他肯定在策划什么。不过,人心难测,袁世凯到底会不会反清,也是不好说,咱们革命军还是得靠自己的力量革命。”
赵北有些无奈,袁世凯能不能及时篡清,不仅关系到此次革命成败与否,而且也关系到他的威望,毕竟,当初在九江的时候他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袁世凯一定会倒戈一击的,若是袁世凯不倒戈,那么他的“神机妙算”就要变成“刚愎自用”了。
“如果守不住武汉,咱们可以去四川啊。那里有粮食又有盐,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来是割据称王的好地方,成都还有一座兵工厂呢。”田劲夫说道。
“我也考虑过这个战略,但目前来说不能轻动,一来汉阳兵工厂不是说搬走就能搬走的,四川虽也有座兵工厂,但远不及汉阳厂的规模,而且没有钢铁厂做后盾,二来‘蜀道难’,咱们从湖北入川只能走夔门,那可是天险,只要清军在两边高山架设大炮,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至于峡江一带,更是礁多浪急,寻常蒸汽船马力不够还过不去,咱们的‘楚观’号炮舰不是说扔就舍得扔的。所以,我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退入四川。”
赵北坐在凳子上脱了靴子,一边说一边将那湿漉漉的棉袜脱了,伸手摸了摸靴筒,皱了皱眉,抬起头左右望望,指着那军帐的布帘说道:“义仁,把那帘子扯下来给我。”
布帘拿到手,赵北将其撕成两块,脚一踩,用布片将两只冰冷的脚裹了起来。
“裹脚布么?”田劲夫忍住了笑,但那表情看上去还是古怪。
赵北看见田劲夫的古怪模样,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指着那脚上的布片,说道:“你别小看了这两块布,对于一支穿不起袜子的军队来说,它就是袜子的最好替代品。”
“真的?”田劲夫愕然。现在共和军的士兵中确实有不少人没有袜子,光脚穿鞋很容易磨水疱,但士兵们多来自社会底层,脚上早就磨了几层老茧,寻常鞋子还真奈何不了那双光溜溜的脚板,倒是那些从军的秀才细皮嫩肉,离不开袜子,不过他们买得起袜子,所以,目前的共和军里袜子问题并不十分严重。
“你别不信。告诉你,俄国士兵就用这裹脚布,这玩意用得好,比棉袜都保暖。”赵北哼了哼,伸手探了探靴筒,潮湿冰冷,但现在确实不是讲究享乐的时候,所以迟疑了一下,还是穿上了。
带着田劲夫走出帐篷,迎面跑来一人,正是时政宣讲员总代表张激扬。
“报告总司令!武昌群众革命热情高涨,踊跃捐献雨具,第一批雨具和胶鞋已送过江来,那些胶鞋都是鞋铺降价卖给咱们的。”张激扬敬礼说道。
赵北回礼,说道:“石人,你们宣传队的功劳可不比前线部队小,先记你一功!”
张激扬放下手,笑道:“总司令过奖了!若没有总司令的那些主意,群众的革命积极性也不会这么快就起来。刚才过江的时候,又有几个洋记者跟了过来,要采访总司令,现在安排在宣讲队总部。”
赵北点了点头,抬脚就走,说道:“正好,我要举行一场新闻布会,你马上布置。”
“新闻布会?”张激扬扶了扶眼镜,这几天从赵北那里学来的新鲜名词太多,一时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略一思量,想起前天已举行过一场同样的新闻布会,那是宣布黎元洪等人反正的。
张激扬匆匆跑在前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赵北与田劲夫没那么心急,仍旧带着卫队在汉口街道上漫步。
作为内地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汉口华界最后的城垣已在去年拆除,与北边的租界连成一片,这倒是方便了革命军的进攻,不过清军的抵抗还是很激烈的,双方炮战了几乎一整天,炮击甚至引起了大火,如果不是下了雨的话,现在的汉口还是浓烟滚滚。
一路房倒屋塌,好在百姓多已在战斗开始前撤离,没有多少伤亡,但流民却明显多了起来,街边搭起一座座的棚子,上头插着红十字会旗,棚子里头坐着神情沮丧的百姓,革命军和清军的炮火已使他们几乎失去一切,生活的前景变得更加黯淡。一些金碧眼的洋人戴着臂章,与修女们在附近逡巡,以西方人的高傲向这些战争难民提供帮助。
“总司令,这些百姓流离失所,咱们不能不管啊。好歹是咱们中国人,用不着洋人们卖好。”田劲夫望着那些洋人说道。
赵北点了点头,说道:“我已让张激扬他们去做了,难民收容所就设在武昌。”话锋一转,问道:“义仁,你是农家出身吧?”
“和吴振汉一样,都是小农出身,小时候也上过几年私塾,可是自从庚子年后,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投军吃粮了。”田劲夫叹了一声。
“你是怎么想起参加革命的?”
“这个……”田劲夫嗫嚅了半天,才说道:“前些年,军中开始流传一些留洋学生编的小册子,像什么《革命军》、《猛回头》、《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记》,我们偷偷看了,都觉得那小册子上说得好,洋人压榨朝廷,朝廷压榨百姓,旗人又不把咱们当人看,要想挺起腰杆,让天下百姓吃饱饭,只有起来革命了。不过最近一段日子以来,我觉得那小册子上说得也不全对,革命之后,百姓的日子似乎也没怎么好过起来,该饿死的饿死,该冻死的冻死,好象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倒是那些地痞趁乱抢了一笔,有些人还做了咱们的革命军官。”
赵北说道:“你能看到这一点,已很不错了。革命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暴力,非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革命,因为革命就意味着旧秩序的完全破坏,可新秩序却未必能够立即建立,这中间的空档就叫做‘乱世’。谁愿意活在乱世?可不革命便立即饿死,革命了,至少还能多活几天。咱们中国积弱已久,国弱民穷,岂是一朝可以变强的?现在的中国还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要想真正不受穷,得向工业强国迈进,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全体国民的长期奋斗,而且需要和平稳定的国内环境和外部环境。”
“说得好!”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