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两个特殊士兵
听见身后有人叫好,赵北与田劲夫回头望去,见两个臂戴“铁血共和章”的革命卫队队员正跟在卫队旁边推车,两人年纪都很轻,二十多岁,显然,他们推着那辆装满砖头的独轮车一直跟在赵北身后不远处,听到了他刚才的话
赵北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对方。
那两个青年肩后都披着块油布,脚上穿着崭新的胶鞋,一个头上戴着斗笠,另一个戴着草帽。见赵北望着他们,他们也放下车杠,打量着赵北。
卫兵们急忙将两人围了起来,保护总司令。
“这位长官,您刚才的话说得很好,中国要想强,就必须走工业化道路!不过,工业化需要的不仅是和平稳定的国内环境,还需要资金、技术和人才,人才更重要。当年日本明治维新,如果没有那帮维新志士,日本也不会有今日的强盛。”那个戴着斗笠的青年踮起脚尖,目光跳过那些卫兵的头顶,向赵北喊了几句。
赵北分开卫兵,走到那人跟前,说道:“你说得不错,应该是个读书人,怎么也加入革命卫队了?”在他看来,革命卫队是准军事组织,其成员多是目不识丁的会党和苦力,知识青年应该是看不上眼的。
那青年说道:“本来,我昨天是想去加入‘光头营’的,但谁知那位朱营长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一听说我不会游泳,就把我一脚踢出了营,结果我只好去革命卫队投军了。不收旱鸭子就早说嘛,害我把头也剃光了,成了秃瓢。”说着,取下斗笠,果然是光头。
他说的“光头营”就是朱大牛的特战营,汉阳战役结束后,朱大牛不仅自己剃了光头,也命令部下剃光了头,一来表示他们的坚强革命决心,与清廷誓不两立的信念,二来也是方便化装,特战营是赵北亲自组建,用来执行特殊作战任务,相当于特种部队,经常需要深入敌军后方进行侦察、破坏等任务,所以需要在脑后挂上假辫子,剃光头的话,只需戴顶瓜皮帽就行了,方便迅,特战营也因此被戏称为“光头营”。
摧毁了火车站军火和两座桥梁后,特战营威名远扬,赵北有意扩大这支精锐部队的影响,震慑敌胆,又命宣传队大肆宣扬,不过没有使用“特战营”的番号,而使用得是“光头营”这个非正规称呼,如此一来,短短几日,“光头营”就成了武汉地区脍炙人口的传说,传说到了民间,这支特种部队的雏形就变成了能飞檐走壁、上天遁地的“半仙队”了。
昨天,赵北下令将特战营扩充至两个营,不仅向军队招募兵员,而且也面向民间招募有绝活的平民,结果特战营营门前顿时熙熙攘攘,就连不少算命先生也跑了过去,当然,他们最后都被朱大牛拎着脖子扔了出去,“光头营”不是谁都可以进的。
赵北赞许的点着头,问那青年:“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进入共和军正规部队。”
“多谢,我觉得当兵就得当特战营的兵,其他的大头兵,我没什么兴趣。革命卫队虽然不是正规军,可贵在军民一体,革命就是要动国民热情,现在我先在革命卫队里干,以后申请去宣传队,为革命摇旗呐喊。”
青年将斗笠戴上,伸出手去,又说道:“我叫刘复基,湖南常德人,字尧澂,曾加入华兴会,两年前到过日本,在那里加入了同盟会,后来回国运动会党,前些时候我在上海联络光复会的同志,听说安庆起义,便去安庆,但还没到地方,就听说安庆失守,只好乘上洋船,到了武汉。”
“刘复基?”赵北趁着握手的工夫又打量了对方几眼。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耳熟了,“辛亥革命三烈士”之一啊,熟悉那段历史的人都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真想去特战营当兵?”赵北有心成全他,毕竟,历史已经证明,这是一个立场坚定的革命青年。
“是!”刘复基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好,我给你批个条子。不会游泳,以后可以慢慢学,朱营长自己是船工出身,水性很好,最看不起不会游泳的人。你去了特战营,可以先做个新兵,参加集训,以后怎么分派任务,那就是朱营长的事了。”
见赵北摸出笔记本,田劲夫急忙撑起一把油纸伞。
“请问你的条子管用么?我可听说了,光头营归司令部直辖,朱营长谁的帐也不买,就听总司令的话。”刘复基有些奇怪,因为赵北穿着件士兵军装,头上戴着顶普普通通的斗笠,这副打扮怎么看也不像大人物,只有脚上那双旧马靴有些惹眼。
赵北抬起头,笑了笑,说道:“鄙人正是赵北,共和军总司令。”
“你就是赵总司令?”刘复基一愣,急忙立正敬礼,喊道:“多谢总司令关照!还请总司令再多写个条子,把我身后那位也调进特战营!”
“他是你的同盟会同志?还是老乡?”赵北看了眼那个戴着草帽的青年。现在他的共和军里成分复杂,除了光复会和群治学社之外,同盟会、共进会的人也有一些,虽然在政见上有些分歧,但反清的目标一致,现在倒也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况且那些革命组织本身就是一个个的大杂烩,纪律松散,成员今天是这个组织的干部,明天或许就会投入另一个组织,他们在部队里互相牵制,互相监督,也未必不是平衡之策。
“不是,他不是同盟会的人,不过倒真是我的湖南老乡,他叫蒋伯夔,字翊武,以字行,我们是在九江碰面的,一商量,就一起到武汉来了。”刘复基说道。
“蒋翊武?”赵北觉得自己的耳朵又被什么东西轰了一下。辛亥革命“三武”之一啊,真是幸会了,孙武已经认识了,没想到又跑来一武,还是被一位历史上的烈士拉来的,现在,“三武”里头就还差一位张振武了。
“蒋翊武,你过来。”赵北合上笔记本。
蒋翊武跑了几步,立正,昂挺胸,努力做出副赳赳武夫的模样。
“你现在不是同盟会的人?共进会呢?”赵北问道,他记不太清楚蒋翊武到底是文学社的人还是共进会的人了,不过考虑到目前此人尚未投入湖北新军,想必并不属于任何组织。
果然,蒋翊武说道:“报告总司令,华兴会解散之前,我曾与同盟会的宋部长有过一面之缘,并参与过策划长沙起义,但我尚未加入同盟会。至于共进会,前几天才听说。现在我是白丁,一个革命的白丁。听说总司令是光复会的干部,如果总司令愿意做我的介绍人,我马上加入光复会。”
赵北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字,说道:“即使你什么会也不入,我也给你批条子,让你去特战营。不过,特战营训练艰苦,那种苦不是一般人吃得了的,你们觉得自己有把握撑下去么?”
刘复基与蒋翊武齐声道:“革命就是吃苦!”
“很好。”赵北将写好的条子盖上关防,交给两人。“你们算是我特批的兵,拿着条子投军去吧。现在特战营不在汉阳,已奉命开往滠口了,营部设在那里,你们到了那里把条子交给参谋,别给朱营长,他不识字的。不过我事先声明,进了特战营并不意味着就能留在那里,集训期过后,你们能不能成为特战队员,那得看朱营长的意思。”
两人说道:“我们明白。如果呆不下去,我们就回革命卫队,继续搬砖头!”
“那就大才小用了。现在清军两路夹击革命军,武汉保卫战眼看就要打响,共和军很需要高素质的基层军官,尤其是你们这样的革命青年。”赵北严肃的说道。
“如果你们在特战营呆不下去,你们就到我这里,做参谋,做营长,将来再送你们去军校深造,总之不能叫你们的革命热情冷下去。革命共和,就是靠得咱们这样的有为青年!”
得到总司令垂青,两人连声道谢,满心欢喜的丢下独轮车,大呼小叫的往街口一站,招呼了一辆运送辎重的骡车,急急忙忙赶往滠口。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赵北在心里琢磨:“刘复基加入了共和军,不知杨宏胜和彭楚藩两位辛亥烈士现在在哪里?张振武又在哪里?……看来得找个机会在革命军里好好找找,这样的人才不用,那就太可惜了。”
见赵北立在那里呆,田劲夫收起油纸伞,说道:“总司令,依我看,那两位恐怕在特战营里呆不了多久。我昨天跑去特战营瞄了一眼,朱大牛可是把你那套选拔训练标准一字不改的执行了,就凭那两位的身板,能撑五天就不错了。”
赵北说道:“撑五天?告诉你,按照那套标准,我连半天都撑不了!”
“那你还给他们批条子?”
“吃点苦头对他们是有好处的,让他们知道,革命事业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一锤子买卖,那得靠长期的磨练和坚持。两人这么高的学识,去当大头兵,确实是屈才了,调他们去特战营,就是杀杀他们的傲气,磨砺磨砺他们的意志,将来无论是做参谋还是做军官,都是有好处的。”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时政宣讲队总部“满春茶园”,张激扬已带人布置好了会场,新闻布会就在这里举行。
革命不仅要靠枪杆子,还要靠笔杆子,宣传战很重要。
第七十七章 茶园
满春茶园位于汉口华界繁华地段,距离汉口循礼门不远,汉口战役打响前曾作为清军司令部,因此在战斗中很吃了几颗革命军的炮弹,若非后来下雨,这里恐怕也烧成灰烬了,共和军占领茶园后,这里就成为时政宣讲队的队部
作为宣传战的重要手段,前几天共和军总司令部已正式确立了“新闻言人制度”,并且表张激扬为新闻言人。
不过今天这场新闻布会却是由共和军总司令赵北亲自主持。
会场就设在满春茶园的后茶轩里,虽然这里没有直接挨到炮弹,但也因为前茶轩大火的延烧波及了一部分建筑,所以,当那些华洋记者们端坐长凳之上的时候,他们还能闻到那淡淡的焦糊味。
这个时代中国本土的新闻业并不达,赴会的记者不多,只有二十几个,华洋记者都有,而且他们多半都是汉口各国租界报馆的雇员,彼此认识,坐下之后不免要打个招呼,这会场里也就有些闹哄哄的。
“立正!敬礼!”
门外传来军人的口令,记者们停下寒暄,纷纷扭头望去,看着一群年轻的军官走进茶轩,当先一人眼熟的很,正是共和军总司令赵北,前几天黎元洪就任鄂省议长时的那场新闻布会也是这个赵总司令主持的。
中国记者纷纷站起行礼,几个洋人记者也取下礼帽,向这位革命急先锋表示了一下敬意,但多数洋人记者仍旧坐在长凳上,以示他们绝对中立的新闻立场。
几口木箱摆在北边靠墙一侧,上头垫着张铺着缎子面的书桌,平时那里坐着说书先生,可现在却是新闻言人的位置。
赵北走上那讲台,田劲夫站在讲台边适时喊了一声:“请总司令训话!”
几架照相机的镁光灯不失时机的爆出闪光。
等那几个记者利索的合上照相机镜头盖,赵北不紧不慢的说道:“诸位记者先生,想必你们已经熟悉这种场面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类似的新闻布会将经常举行,共和军将通过这种方式向全世界传播我们的声音、我们的思想。”
顿了顿,言归正传。
“诸位可能已经得到消息,现在伪清军队已经兵分两路,向武汉扑来,或许,武汉保卫战即将打响。虽然伪清朝廷在伪谕里口口声声说要一举荡平革命军,但那只是他们的妄想!伪清朝廷妄图利用一群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维持他们的腐朽统治,这是极其可笑的,伪清军队士气低落,军心不齐,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支士气高涨、斗志昂扬、弹械充足、国民拥戴的革命军队!如果敌人胆敢进攻武汉,我共和军必定给予迎头痛击,叫他们有来无回!
现在共和军全体将士正枕戈待旦,将全部的革命热情投入到防御工事的修建中,再加上革命群众的踊跃支持,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把武汉变成堡垒,任何来犯之敌都将在这座堡垒前撞得鼻青脸肿,每一段战壕、每一座碉堡都将成为敌军官兵的噩梦!
伪清朝廷昏聩无能,放着段祺瑞、王士珍、冯国璋那样的良将不用,偏偏叫旗人贵胄领军,这就是满清朝廷昏聩无能之明证!旗人嚣张跋扈之明证!也是北洋军汉人将领倍受排挤之明证!
借此机会,我再次重申我的立场,无论敌军将领是否曾与革命军为敌,只要他能转变立场、投身革命,那么,他就是反清的革命同志,将来共和达成,也是革命元勋。前几日王占元、卢永祥已经做出表率,毅然决然与伪清朝廷决裂,率领部下战场起义,现在已是革命军将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在大义的感召下,北洋将会出现更多的起义将领!”
说到这里,赵北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今天请诸位前来,不是讨论军事问题,也不是讨论满汉畛域问题,而是为了宣读一份新的声明!”
记者们鸦雀无声,看着赵北从军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就在前天,在汉阳城里,也是这群记者,目睹了黎元洪宣誓就任湖北议院议长的那一幕,虽然黎元洪几乎一言不,但那张他与赵北握手的照片还是震惊了清廷,而随后的王占元和卢永祥的声明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逼得清廷不得不冒险动手夺取北洋军权。
现在,赵北又拿出了一份新的声明,会是什么声明呢?显然不可能是湖广总督陈夔龙大人的“反正”声明,因为陈大人还在租界外的街口负隅顽抗,尚未落入革命军掌握,听说英国人和俄国人正在劝说陈大人自动解除武装,并保证他的安全,显然,租界当局不会将他引渡给革命军。
“这份声明是由伪清朝廷邮传部右侍郎盛宣怀亲笔写下的。”赵北接下去的话解开了众人心中疑团,但同时也让现场所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盛宣怀是什么人?在中国混了几年的记者没有不知道的,中国官员中袁世凯在洋人那里的名气最大,盛宣怀虽然不如,但也不遑多让,尤其是商界名流,没有人不认识他盛侍郎的,如果说袁世凯是北洋集团的拳头,那么盛宣怀就是北洋集团的金库。
在记者们面面相觑时,赵北已拿着声明念了起来。
“鄙人盛宣怀,现将名下之‘汉冶萍煤铁厂矿有限公司’之全部股份转让于共和军政府,唯望共和军政府谨慎经营,遵守合同,早日实现中国商民实业救国之宏愿。”
记者们再次哗然,虽然他们不清楚盛宣怀到底掌握着多少汉冶萍的股份,但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实就是,这个声明一旦出,就等于宣布了盛宣怀仕途的终结,因为这种行为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资敌”,何况他资助的还是清廷上谕中明确宣布为“叛军”的武装集团。
没办法,不“资助”是不行的,是要掉脑袋的,记者们不知道,可盛宣怀却不敢冒险。赵北将盛宣怀抓起来后,不但勒索了他二百万银圆的巨额“赎身银”,而且还勒令他写下一份转让合同以及这份声明,除了要吞下盛宣怀的汉冶萍股份之外,另一个用意是向清廷的官员们传递这样一个信息:连你大清国的侍郎大人都“附逆”了,你们还死撑什么呢?
就这样,盛宣怀丢掉了他所有的汉冶萍股份,无论是私人的还是官有的,而且显然已不可能继续做他的侍郎了。
赵北将手里的声明举了起来,将其展开,一边的田劲夫也将转让合同举了起来。
赵北说道:“请看右下角,这是盛宣怀先生的亲笔签名,绝对不是伪造。”
镁光灯爆出几道闪光,这一幕被记者们摄进了镜头里。这一历史性的镜头太值得记录下来了,连有名的盛财神都开始倒向革命一边了,满清王朝还能撑多久呢?
一名记者问道:“请问将军阁下,盛先生为什么会在武汉?据我所知,他前不久还在京城参与京汉铁路的赎回谈判。另外,汉冶萍公司的股份中有很大一部分属于政府资产,盛先生似乎没有资格将其产权转让。”
赵北说道:“革命军兴,盛先生知道满清的统治维持不下去了,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新的效忠对象,于是就到了武汉,向革命军转让汉冶萍的股份,这是他向革命献上的投名状。这些股份可以说都是民脂民膏,现在不过是重新回到国民手里而已。我们革命者动革命,就是为了把满清掠夺国民的财富夺回到国民手中,别说是一个汉冶萍,就是紫禁城,我们也会夺回来的!”
另一记者大声问道:“请问将军阁下,您支持袁世凯担任总统是出于真心么?据我所知,现在袁世凯先生已经不在京城,民间传闻他跑到了外国避难,如果将来革命成功,您还会支持他做总统吗?”
赵北笑了笑,说道:“我听到的传闻可是说袁项城躲到了租界。不过,不论他是躲到租界还是躲到外国,只要他能够投身革命,我就支持他做共和总统。”
“您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说,您在九江拍‘迥电’的真实用意其实是为了离间袁世凯先生与贵国朝廷的关系?现在外交圈里都在流传这样一种说法:您之所以拍通电支持袁世凯先生出任共和总统,完全是一个谋略,是为了分化贵国上层集团。”记者眨着眼问道。
赵北沉吟片刻,答非所问:“中国需要一个强人来领导,目前来说,袁项城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要他真心支持共和制度,保卫国家利益和主权,为国民谋福利,我相信,任何一个中国政治家都会看好他的。”
……
就在赵北举着声明与合同炫耀的时候,在汉口江边的招商局码头,一个须皆白的老者颤巍巍的被几名随从扶上了栈桥,向一艘靠在码头上的英国商船走去。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份声明的签署者盛宣怀,由于赵北敲诈太狠,让这位盛财神最后的几缕黑头也变白了,精气神也大不如前,竟似比前几日苍老了十多岁一般。
能不白头么?盛宣怀名下的汉冶萍股份中一大半都不是他自己的,京城里的那些王爷、贝勒、镇国将军,哪个不是看着汉冶萍流口水?不趁着官办改商办狠捞一笔的话,又怎么对得起自己那“红带子”、“黄带子”的身份?就连京里的汉官大员们,也少不得入几个干股。所以啊,盛宣怀这次转让的可不止是他自己的产业,更是那帮达官显贵的产业,一下子将半个官场都得罪,他盛宣怀也可算得上前无古人了。
如果不是赵北逼得太狠,而盛宣怀又急电家人,将全家老少在最短时间内迁到租界的话,他宁愿死也不会签下这个转让合同的。盛宣怀不是没有想过死,但一想到赵北那恶狠狠的威胁,以及特意派去伺候他的那几个丫鬟,盛财神就失去死的勇气了。
还是活着好啊,美貌丫鬟伺候着,锦衣玉食,鲜衣怒马,结交的是达官显贵,出入的是豪华饭店……这是几世积德修来的福份啊,怎能轻易舍弃?
所以,盛宣怀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汉冶萍没了就没了,又不是倾家荡产了,就凭他盛财神的手段、人缘、资力,在这种乱局中难道还找不到赚银子的门路?浑水摸鱼,顺手牵羊可是商人的座右铭,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盛宣怀这么多年的商场、官场算是白混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尽快把“赎身银”凑齐,不然,等朝廷官军一到,玉石俱焚,他盛财神便是有一身本事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展转腾挪,东凑西借,总算是在最短时间将“赎身银”凑齐,用招商局的两艘轮船挂上英国旗,连夜运到汉阳,墨西哥的鹰洋、日本的硫磺、智利的硝石,一筐一筐一车一车的往汉阳兵工厂里拉,末了点验货物时,赵北又以“硫磺成色不足”为由硬是又索去了“罚银”。
他一个叛军的头子懂个屁的硫磺成色?盛宣怀想辩驳,却无可辩起,因为他也不清楚硫磺的成色该怎么验,所以,其结果就是,那两艘招商局的铁壳轮船被共和军当做“罚银”充公了,随即架上大炮,变成了共和军的炮舰,若是再加上汉阳兵工厂码头的那几条小火轮,现在的共和军已经拥有九艘蒸汽船了。
赵北没有食言,得到“赎身银”的当天便释放了盛财神,并为他联系了一艘英国商船,送他去九江英国租界。
走上商船,盛宣怀回头看了一眼,向那满城飘扬的红旗狠狠啐了一口:
“赵北!这笔帐老夫要跟你算清楚!老夫一日不死,便与你一日势不两立!”
几声长长的汽笛,商船缓缓启动,驶向下游,现在长江上烽烟四起,华船早已停航,只有这些洋船还在行驶,不过船价也是一日高于一日。船上载满躲避战火的外国人、中国人,同时也将满腹怨气的盛财神载走了。
汽笛停歇后,船上的乘客站在船尾,向那渐渐远去的汉口眺望,但细雨绵绵,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那依稀可闻的歌声。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造警钟鸣。东亚雄洲将6沉,一曲歌词君且听……蹉跎莫遣韶光老,老大年华徒自悲。近追日本远欧美,世界文明次第开。”
革命军的隆隆炮声中,这个沉睡已久的民族已经醒了。
第七十八章 天心洲
几艘炮舰在汉口下游天心洲一带江面缓慢的游弋着,黑洞洞的炮口齐齐的指向南岸青山方向,挑在桅杆上的那几面龙旗迎风猎猎
这是清军的五艘浅水炮舰,分别为“楚泰”、“楚同”、“楚豫”、“楚有”、“楚谦”,与共和军的那艘“楚观”为同级舰,为湖广总督张之洞向日本船厂订购,排水量均为七百吨,都是建成不久的新舰,舰龄不到两年,舰上武备也都一样,英制主炮两门,副炮两门,另有些机关炮和机关枪,虽然不能与大舰抗衡,但在这长江之上倒也可以称得霸王。
萨镇冰站在“楚谦”舰上,倚着舰桥栏杆,用望远镜向长江北岸眺望,随即又向长江南岸的青山方向望了望,那两岸的红旗让他有些吃惊,这里的革命军在声势上要远强于九江城的革命军,而且显然已做好了迎战准备,就靠他这五艘炮舰,根本无济于事。
作为清廷紧急任命的海军提督,萨镇冰很清楚他现在面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武汉三镇已全部光复,汉阳兵工厂落入革命军手中,汉阳的龟山和武昌的蛇山居高临下俯视长江,革命军完全可以在山上架起大炮,凭借山势弥补野战炮射程的不足,在装填高爆药的野战炮面前,这些小军舰那单薄的舰壳根本挡不了几炮,半封闭式炮罩也不能为炮手提供全面防护,除非调来大舰,进行远距离轰击,否则是无法在炮战中占据优势的。
但调大舰是不现实的,现在长江是枯水期,水位下降,航道变浅变窄,巡洋舰一类的大型军舰很难航行到武汉江面,适合长江航行的是炮舰和鱼雷艇,甲午战争之后,清廷重建海军,并按照用途将其分为两支舰队,一为巡洋舰队,大型军舰为主,一为江防舰队,均为小型军舰,而江防舰队中又以长江舰队实力最为雄厚,“六楚”算是其中的主力,此外尚有四艘“江”字炮舰,是为两江总督向日本船厂订造,其中的“江元”与“江亨”两舰已建成回国,驻泊江宁,而“江利”和“江贞”仍在船厂舾装,尚未回国。
本来萨镇冰是打算将全部的“江”字舰和“楚”字舰都带到武汉的,但由于新上任的署理两江总督长庚不同意将“江元”、“江亨”调离江苏,因此,萨镇冰只能再从巡洋舰队里抽调两艘鱼雷艇和一艘运输船,组成讨贼舰队,向武汉进。
萨镇冰率领舰队冲到九江的时候一共有九艘军舰,但在冲过金鸡坡封锁线时遭到共和军野战炮和机关炮攻击,那两艘鱼雷艇被击沉,那艘运输船也被击中起火,退回下游,如此一来只剩下六艘军舰,除了“五楚”之外,还有一艘防护巡洋舰“海琛”号,但那艘军舰满载排水量高达两千七百吨,按说现在是不能在长江里航行的,但清廷吃了九江金鸡坡的亏,惟恐小军舰炮火不够猛烈,硬是逼着萨镇冰将“海琛”号从巡洋舰队调到江防舰队,妄图利用舰上重炮轰击金鸡坡要塞和武汉革命军,为了防止遭到革命军要塞炮轰击,甚至还请日本第三舰队派军舰“护送”。
但清廷此举毕竟是在冒险,通过九江之后,“海琛”号的航行就变得非常艰难,一路边测航道边蹒跚而行,再加上共和军已经撤除了沿江航标,使这艘巡洋舰的航行变得更加困难,同时也拖慢了整支舰队的度,“海琛”号好不容易挪到汉口下游,但航行至青山以北长江中的天心洲下游时就搁浅了,无奈之下,萨镇冰只能换乘“楚谦”作为旗舰,带领五艘炮舰先行进抵上游江面,而命长江水师提督程文炳坐镇“海琛”,指挥水兵拆卸舰上的部分机器和交通艇,搬走多余煤炭,以便降低吃水深度,使舰身浮起。
舰队驶出天心洲航道后萨镇冰就不敢再向前走了,那长江两岸星罗棋布的炮垒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尤其是青山上的炮兵阵地,更是对清军舰队构成了极大威胁,刚才青山方向已经向长江航道放了几炮,警告舰队停止前进。
萨镇冰没有硬闯,也没有开炮,只是率领舰队在天心洲一带兜圈,一边保护搁浅的“海琛”号,一边等待着日本舰队返航,刚才那支日本舰队已经驶到汉口侦察去了,共和军没有炮击,显然也有所顾忌。
“大人,有一艘舢板向咱们靠过来了,打着白旗。”站在萨镇冰身边的参谋官汤乡茗指着舰身另一侧说道。
萨镇冰举目望去,见一艘小舢板正由南岸青山方向划来,上面除了四个桨手之外,还有一位男子,青衣小帽,手里举着根旗杆,上头挑着面小小的白旗,男子身边另有一人,却是个金碧眼的洋人。
“哒哒……哒哒……”
“楚谦”号水兵转动机关枪,一串短点射,子弹打在那舢板航路前方不远处,舢板自觉的停了下来,几名“楚谦”号的水兵乘着小艇靠了上去,将那舢板检查一番之后,才押着舢板靠上“楚谦”号。
在水兵们的枪口下,舢板上的那个男子指了指身边的洋人,说道:“这位是柯斯先生,瑞典人,现为汉口红十字会的会办。”
萨镇冰走到船舷边,看了看那洋人臂膀上戴着的章,问道:“柯斯先生有何贵干?”
洋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递过去一封信,汤乡茗将信拆开,看了几眼,对萨镇冰说道:“这洋人希望咱们撤退,不要跟革命军打仗。”
萨镇冰肃然道:“对不起,柯斯先生,此次进剿叛军是奉了皇命,不能说走就走,再说这开仗之事乃我国内政,洋人不可干涉。”
说完,萨镇冰又看了看那名青衣小帽的中国男子,问道:“足下是?”
那男子举起手里的一个信封,说道:“鄙人饶汉祥,受革命军政府委派,前来送信,请贵船船主务必劳神一阅。刚才贵军派到岸上刺探军情的那几个水兵已经反正,擒了头目,现在已是革命军战士,贵军虚实已被我革命军掌握,我军炮兵严阵以待,且有炮舰助战,武汉可谓‘固若金汤’,攻之不易。满清窃居中华二百余年,民不聊生、天怒人怨,革命军替天行道、吊民伐罪,正是顺应天道民心之举。现在革命大势已起,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良禽择木而栖,诸位海军将士均是明白事理之人,怎可再为满清鞑虏卖命?我军在青山已设立数处炮兵阵地,刚才我军之所以未开炮,只是念及中国海军之弱,不忍同胞相残,不忍再击沉中**舰。”说完,手扶登舰梯,就要将那封信递过去。
萨镇冰走下登舰梯,制止了正准备接过信的水兵,向饶汉祥冷冷说道:“既是叛军的信,不看也罢。姑且念你是个读书人,也不为难于你,你这便返去,告诉城里的叛军脑,即刻投降才有一线生机,不然大军水6并进,玉石俱焚,良莠不分。”
“您就是萨提督吧?那桅杆上挂着您的提督旗,怕是错不了的。”饶汉祥举着信说道。“这封信是在下的幕主写的,别人的信您可以不看,但这封信您还是看一看为好。”
“足下幕主是何人?”
“黎宋卿。当年他在水师学堂的时候,您可是他的恩师啊。现在他就坐镇青山炮垒,说不定正拿着望远镜在神会恩师呢。”
萨镇冰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向青山方向望了一眼。黎元洪做了叛军的“议长”,这个大新闻他也知道,虽觉黎元洪此举有些不可思议,但人各有志,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萨镇冰扭回头,摆了摆手,说道:“黎宋卿既已是叛军的人,这信想必是为叛军张目的劝降信。萨某身为朝廷命官,怎可与叛军私相款曲?你回去吧,告诉黎宋卿,劝他早日悔悟,不可与朝廷为敌。”
“那就请萨提督写封回信,也好让在下带回复命。”
“现在我与黎宋卿各为其主,师生之谊已无从谈起,这回信就不必写了吧。”
饶汉祥见萨镇冰态度坚决,只好将信放回袖口,吩咐桨手调转船头,但没等划开,就听有人在炮舰上高喊。
“敢问饶先生,你既是黎宋卿的幕下,是否知晓汤济武(汤化龙)先生近况?”
饶汉祥转回身,看了那人一眼,说道:“汤先生现在英国租界,前几日我还奉黎宋卿之命去给汤先生送了封信。”
那炮舰上的人拱了拱手,算是道谢。
待那舢板去得远了,萨镇冰对汤乡茗说道:“令兄既然在租界,想必一切平安,你勿担忧了,用心辅佐朝廷才是。你在英国、法国学了几年,刚回国就赶上这场仗,将你调到海军,就是让你学有所用。”
“那是军门抬举。军门,那洋人送来的信里说了,租界领事团不希望咱们开炮,担心炮弹落到租界,革命军的炮兵阵地就设在租界一侧。”汤乡茗将那柯斯的信交给萨镇冰。
虽然共和军和清军都小心翼翼,但炮弹并不长眼,汉口战役中还是有几颗炮弹落到了英国租界和法国租界,引起两国领事强烈不满,已分别向清廷和共和军方面提出口头抗议,现在清军舰队驶近汉口,让汉口租界当局很是忧虑。
萨镇冰接过信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开炮也没用,还是等6军赶过来再说吧。我也不瞒你,朝廷的意思是,日本军舰若是开炮,咱们就跟着一起开,列强总不能连日本军舰也一起解除武装吧?现在我担心的是军心,那几个水兵上岸之后迟迟不归,恐怕真如那饶汉祥所说,是投了叛军了。庚子之后,朝纲不振、列强横行,人心渐变,海军不比6军,不少军官留过洋,见过世面,我就怕他们被叛军煽动,‘楚’字诸舰长年驻泊武汉,不少舰员均是鄂籍,军心最易动摇。”
“关键是6军走得也太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昨日九江不战而下,部队并不疲惫,为何要停下休整?”
“刚才良弼来电,说是军心有些不稳,要在九江多驻几日。”
“若6军没到,日本军舰就开了火,咱们开不开火?”
萨镇冰迟疑了片刻,说道:“不开!”
说完,两人将目光投向上游江面,望见几缕黑烟,虽然看不见日本炮舰,但两人也可以想象出那舰尾的旭日旗张牙舞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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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滠口
虽然那天上的阴霾还未散去,但持续了两天的绵绵阴雨总算是停了下来
泥泞的地面成为行军的最大障碍,被踩得稀烂的路边扔满了破烂不堪的草鞋,现在多数士兵已经穿上了从后方运来的胶鞋、棉鞋,那双倍受煎熬的脚板总算是舒坦了些。
滠口火车站。
一支共和军的部队正趁着这雨后初晴的难得时光做着体操,这支部队没有任何番号,因为他们是一支特殊部队:特战营。
特战营营长朱大牛,总参谋官柳耕春。
滠口火车站位于长江北岸,北洋军开来后曾留下一支部队驻守,不过当汉口战役起后,那支北洋部队被湖广总督陈夔龙调到汉口驻守并覆灭在那里,所以,当共和军特战营开到车站并架起机关枪后,那几名留守车站的法国水兵就识趣的撤退了,双方甚至还交换了一下纪念品,特战营给的是几双崭新的草鞋,法国兵则留下了几罐法国香烟,因为那铁皮罐子上画着个拄着文明棍的洋鬼子,所以被共和军的士兵们称做“鬼子烟”。
现在,特战营的总参谋官柳耕春正坐在车站经理室的西洋沙上,悠闲的叼着根“鬼子烟”,全神贯注的研究着手里那张洋文报纸,门外传来喊操声,训练的事情由手下那几个小参谋负责就行了,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关注一下世界形势,也有利于革命事业的开展。
这是张法文报纸,法国本土出版的《费加罗报》,从行日期看,这张报纸印刷于半年前,然后漂洋过海,不知被哪个外国人带到了中国武汉,最终留在了这间经理室,并被人折叠起来,充当垫脚物塞在了沙的一条腿下,直到刚才被柳耕春找到。
柳耕春毕业于江**师电雷学堂,当初选修外语的时候他选了法文,再加上一度有传闻说两江总督打算派人去法国留学,所以学起法文来格外卖力,不过后来最终派去留学的目的地却是日本,他只能老老实实的留在国内等待分配,先在大清巡洋舰队呆了段日子,但因为他是江苏人,在海军里饱受闽系、鲁系军官排挤,郁郁不得志,一气之下走了路子调到6军,在安庆武备学堂做了炮兵教习,后来熊成基动起义,他头脑一热也参加了革命,赵北策动秋操新军起义的时候他跟了去,这之后就留在了共和军里,随即被派到朱大牛身边,协助朱营长组建特战营。
这几年里他的法文功课没放下,阅读法文报纸并不吃力,虽然那报纸上的消息全是半年前的,但他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报纸上的新闻里最让人感兴趣的是奥斯曼帝国的革命形势,在那个近东帝国的革命乱局中,柳耕春看到了此次“戊申革命”的影子,同样的内忧外患,同样的军人力量,或许,这个时代本来就属于军人。
看到兴头上,柳耕春干脆躺在了长沙上,头朝门口举着报纸。
片刻之后,门外黑影一闪,将光线遮挡住,柳耕春仰头一看,营长朱大牛正和一队士兵抬着十几只筐走进经理室。
“放这里,就放在这里。”朱大牛命令那些士兵将筐放在了经理室。
“地雷?”柳耕春看清那筐里装的东西,急忙坐起身,将烟头摁在鞋底蹭灭,放下报纸站了起来,指着那竹筐问道:“从昨天到今天,你在兵工厂呆了差不多一天,就弄到这点玩意?机关枪呢?”
朱大牛晃了晃膀子,说道:“你是不知道啊,那兵工厂里人山人海,共和军要枪的,革命卫队要炮的,差点把刘督办给大卸八块,要不是总司令坐镇,我看,那帮人非得把兵工厂给拆了不可!这点地雷还是总司令批了条子才领到的,都是最新式的碰火地雷,踩上就炸。机关枪就别做梦了,这些好东西都被配给了机炮营,总司令不打算守滠口了。”
“不守滠口?那咱们的任务是啥?出击还是撤退?”柳耕春问道。
朱大牛指了指那些筐,说道:“当然是出击,总司令叫咱们坐上小火车到鞑子**后头去捣乱。”边说边摸出一张信笺。
“这是总司令的手令,你仔细看看。除了地雷,还给了咱们一些巡防营的号褂和旗帜,另外又派来几个文书,抬了架油印机,说要跟着咱们到北边去,顺道跟来的还有几个会说河南话的铁路工人,带着全套拆路家伙。”
“坐火车到北边去?就是滠口车站的那台小火车?可是光有车头,没有车厢,咱们怎么坐啊?”柳耕春拿着手令仔细琢磨。
汉口火车站原本有一列火车,但由于特战营炸了两座桥梁,铁路上还瘫着一列火车,汉口站的火车开不过来,滠口火车站倒是有一台平时用来维护铁路的小火车,保养得还不错,只是没有车厢,无法大批运送部队。
“工兵已经想法子运了十几架平板车过来,现在正在安装,等装好了咱们就能坐火车去北边了。”朱大牛捧起一颗地雷,又道:“总司令跟我说了,咱们马上开拔,坐小火车顺着铁路往北走,这仗怎么打由咱们自己琢磨,无论是拆铁路还是埋地雷,反正还是那句话:特种作战。”
“特种作战,特种作战。”柳耕春咂了咂嘴,回味着这个词。当初赵北派他下部队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个“特种作战”,讲得是一板一眼,让柳耕春眼前一亮的同时也使他困惑不已,不知道这种仗到底该怎么打,不过通过前几天的潜伏和作战,他似乎已抓到了一点诀窍,那就是避实击虚,攻敌不备,冒着最大的风险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在这种战斗中,特战营不必拘泥于传统作战规则,甚至也不必完全遵守上级的作战方案,只要最终的作战目的达到了,那么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没等柳耕春回味完毕,朱大牛已拿着本小册子递到他眼前,说道:“宣委会编的顺口溜,刚刚印刷了几十本,叫我偷偷顺了一本,以后你教我。”
柳耕春接过小册子翻了翻,这是一本扫盲教材,时政宣讲委员会编的,很适合给朱大牛这样的文盲用,不过他显然不打算亲自教这个白丁,于是笑了笑,说道:“我现在还在整理总司令编写的那些特种战训练教材,哪里有空教你识字?不过可以派给你两个老师。”
说完,向门外的卫兵喊了几句,那卫兵匆匆奔去,片刻之后带着两个士兵赶回。
那两个士兵在朱大牛跟前立正敬礼,柳耕春指着两人说道:“这两个新兵一个叫刘复基,一个叫蒋翊武,他们都是文化人,蒋翊武还上过湖南师范学堂,他们做你的文化教员比我更合适。”
“咋瞧着这么眼熟呢?”朱大牛拍了拍脑门。“想起来了!他俩昨天投军,可不会游泳,我没收他们当兵。参谋官,你从哪里把他们捡来的?”
这话说得很没礼貌,刘蒋二人虽然恼火,可没反驳,只是扭过头去望着柳参谋官。
“总司令批的条子,你不收也得收。昨天你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报到,总司令是他们的后台,我没那胆子不收。”柳耕春拿出两张纸条,冲着朱大牛晃了晃,却没往他面前递,反正这个文盲营长也看不懂。
朱大牛跨前一步,盯着面前这两个总司令特批的新兵,冷哼道:“不会游泳也还罢了,细皮嫩肉,这也能当兵?”
两人还是没说话,他们已经打听清楚这位营长的脾气了,你越是跟他顶撞,他越是要跟你死磕,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不行!我得找总司令去,把这俩少爷送回司令部去,总司令乐意收他们当兵,那就留在警卫营里好了,我的特战营不要。”朱大牛迈脚就往门外走。不怪朱营长挑剔,他的手下除了参谋之外无一不是身材魁梧的战士,伸手老茧,说话犯冲,刘蒋二人看上去斯斯文文,再加上不会游泳,确实很难让朱大牛满意。
刘蒋二人这才急了,齐向柳耕春使眼色。
柳耕春几步赶上,拉住朱大牛说道:“总得让他们试试吧?要说细皮嫩肉,总司令不比他俩人差,可还是把满清打得满地找牙,你就能保证他俩以后不能把皮磨糙?再说了,铁路不通,到司令部一去一回,至少几个钟点,总司令手令上叫咱们马上出,哪里还容你去退新兵?刚把新兵给你派来,你就赶回去,往小了说这叫看不起人,往大了说这叫违抗军令,总司令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别忘了那个邓刚。”
朱大牛只好调头走回,盯着两人说道:“要想留下也成,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学游泳,我做你们的师父。”
“现在?”刘蒋二人面面相觑,可后面那句话到底是咽了回去。
现在可是冬天!
“不干?”朱大牛将眼一瞪。
“干!”两人只好点头,没办法,为了反清革命,豁出去了!
“那好,你们现在去把小火车从站台上开出来,咱们挂上平板车就走。”朱大牛说道。
“可我们不会开火车。”两人完全没脾气了。
“不会开就学!亏你们还念过学堂!”朱大牛甩下句话,气哼哼的走出门去,显然忘记柳参谋官叫这俩人过来是来干什么的了。
“柳参谋官,这怎么办?我们真不会开火车。”两人只好再向柳耕春求计。
柳耕春戴好军帽,将那张还没看完的《费加罗报》叠了起来,向两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别怕,那小火车有司机,你们就当司炉好了。朱营长就这臭脾气,最看不起旱鸭子,可又不敢不服从军令,但是呢,总司令又很器重他,所以啊,你们学不会开火车不要紧,可是如果学不会游泳,那还是去给总司令当警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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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信阳
北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将那原野笼罩
相比前几日的大雪纷飞,这场雪已算不得什么了,倒有些像是报春的信使,瑞雪兆丰年,如果南边的仗不打到北边来的话,或许明年是个好年景。
这里是河南信阳,豫南汝宁府南部,汝宁府东边过去就是安徽,往西走是南阳府,南边则与湖北毗邻,由此即可看出汝宁府地理位置的特殊性。
作为汝宁府南部重镇,信阳是连接河南与湖北的重要通道,京汉铁路就从这里横贯南北。
信阳不过是个小镇,虽说自古是交通孔道,豫南繁华之地,商贩络绎于道,不过要说真正兴盛,却是京汉铁路通车以后,正所谓“火车一响,黄金万两”。
承平时信阳商贸繁荣,山西的票号、湖南的粮号、山陕的皮货号、京城的古玩号,甚至就连到这中州大地传播信仰的洋人教堂,都纷纷在信阳安插眼线,浮华张扬虽比不得九省通衢的汉口,但在这闭塞的豫南一带却也算得上屈一指的开化之区,京城里有的玩意这里都能看到,只是气派却远远不及了。
现在南边的湖北兴起了革命军,虽然还没打到河南境内,但信阳却已受到影响。
信阳现在是南征清军第二军总粮台,钦差大臣升允的行辕也设在这里,前几日升允的专列已到,将升允的幕僚属员运了过来,但升允本人尚未赶到,仍在开封城里督促河南巡抚筹集粮草辎重,由于清廷打的如意算盘是北路、东路齐头并进,与从四川过来的清军夹攻武汉,因此,信阳清军并未急着向南挺进,一边等待粮草运到,一边也等待着东路清军传来的消息。
这几日来,一列又一列满载军火辎重的火车驶进信阳车站,枪弹、军饷、军衣、号褂、军毯、电线,这些军用物资都是清廷费尽心思搜刮来的,不惟北方各省的军储为之一空,就连天津洋行的仓库也都空了,为了绞杀革命,清廷已使出全身解数。
为了不影响军列运输,所有向南的火车全部停开,火车票只能买到去北方的,而且北去的列车只装人不装货。
由于货车停运,一些来不及运走的货物就堆积在信阳火车站,谁也不知道信阳什么时候会变成战场,这些积压的货物必须在最短时间里抛售出去,以免变成交战双方的战利品。为了处理这些货物,货主、买办不得不就地抛售,大量物美价廉的商品立刻冲垮了信阳市场,日本的花布、美国的洋油、口外的皮货、广东的砂糖,一股脑的往市场上涌,得到消息的各地小贩也一窝蜂的往信阳闯,肩挑、车推、人背、驴驮,以最原始的方式展示着这个时代中国商人的勤劳与投机……这战时的非常状态竟引起了一场商业空前繁荣的假象,称之为“最后的疯狂”也不为过。
与这些廉价商品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粮价,这些天里,粮食的价格一日一抬,革命军每打一场胜仗,这价格就向上蹿上一下,去年、今年连续旱了两年,这豫南的粮价本就居高不下,现在更是火上浇油,不少地方的小户人家已经开始吃糠咽菜了,即使是大户人家也不敢多存粮食,与其存着粮食等饥民来吃大户,倒不如把粮食变现,带着银洋金条躲到租界去。
所有能走的人都想着走,所以,这比粮价还夸张的是火车票的价格,当初革命军刚杀到湖北的时候票价就开始上涨,现在更是一票难求,一方面是想走的人太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量南下的军列影响了京汉线交通,再加上滞留信阳车站的乘客,整个信阳到处都是唉声叹气的人,连神通广大的买办都弄不到车票,寻常百姓又该到哪里去买票呢?
前几天大雪纷飞,这信阳的路倒已随处可见,善堂、教会虽然挖了几个千人坑,可却赶不上气温下降的度,县令已贴出布告,勒令各地保甲务必在最短时间里招募壮丁,赶到信阳挖坑埋尸,免得来年疾疫肆虐。
壮丁赶到信阳,不是挖完了坑就可以散去的,朝廷上谕里说了,各地要起团,所以,这些壮丁就是现成的团勇,将来若是战事不顺,革命军北上,这些人都要拿起刀枪尽忠勤王的。
络绎进城的壮丁、从车站赶到城里投宿的乘客、四里八乡来的小贩,再加上那从北边过来的朝廷官军,这小小的信阳县城竟被挤得水泄不通,各处旅馆、饭店都可以听见南腔北调的叫骂声,呆在城里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城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防军兵丁,无论进城出城,都要接受他们的检查和勒索,城门楼子上悬着一些人头,那都是革党嫌疑,谁敢对兵丁的搜身说半个也得将头挂上去吹吹风。
风终于停了,雪却未停。
冒着雪,四个秀才打扮的青年从东城门进了城,四人都提着柳编箱,看上去像是要出门远行的样子,如今朝廷新政,各地的新式学堂起了不少,学子奔走于道也算这末世中难得的靓丽风景了。
只是这四人却不是普通的学子,他们确实都与新式学堂沾边,但除了这个背景之外,他们还拥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同盟会员。
虽说同盟会历年动的起义均以失败告终,但影响却日甚一日,如同一块磁铁,将这个时代最进步的知识分子吸引过去,作为享有“华夏中州”之誉的河南,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同盟会的影子。
河南同盟会支部于两年前成立于日本东京,但省内的组织却是在今年刚刚建立的,虽然根基太浅,但从成立之初起就已确立了武装反清的目标,不过由于河南东西南北铁路已建,军队机动方便,考虑到豫中、豫东起事不易,河南同盟会决定将主要注意力放在豫西和陕南一带,策动那里的江湖会党和新旧军队。
“戊申革命”爆后,共和军在赵北的率领下横扫江西、湖北,消息传到开封,河南同盟会大受鼓舞,再加上接到东京总部命令,于是决定在河南起义响应,不过由于在新军中没有根基,最后决定将主要力量派到豫西,策动会党、绿林武装起义。
考虑到各地革命离不开配合,河南同盟会同时也决定派人南下湖北,到武汉联络共和军,如果可能的话,从共和军控制的兵工厂取得武器支援,带回河南武装民军。
经过慎重考虑,暴式彬、刘粹轩、刘镇华、杨源懋被委以重任,不仅作为河南同盟会的代表、同时也作为同盟会总部的联络员赶往武汉,代表同盟会与共和军方面进行第一次正式会晤。
四人收拾行装,从开封乘火车,途经郑州南下信阳,原本打算由信阳赶往南方,但到了信阳,所乘火车被征用为军列,调头到北方运送军队去了,结果四人像其他乘客一样被赶下火车,在车站转悠了半天没找到可以利用的关系,只好赶去城里,杨源懋的一位同年在县衙做教谕,或许可以帮上忙。
到了县衙,那位同年带着壮丁去城外挖坑了,没碰上面,所以四人连衙门都进不去,只好留了名剌,在衙门对街找了间酒铺,选了张靠窗的桌子歇脚。
暴式彬点了酒,又点了几碟小菜,四人就着酒菜小声嘀咕,酒铺里人多嘴杂,不敢谈论机密的事,谈了几句后也就没了兴趣,各自闷头喝酒,却也品不出什么味道。
信阳交通便利,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湖北战事方兴,不少原本在汉口做买卖的人纷纷乘车北返,有的人走得慢了些,赶上清廷调兵南下,也在信阳耽搁下来,这些日子火车票不好买,众人也无可奈何,只能借酒浇愁,这酒喝多了,不免要多说些话,结果这小酒铺里格外热闹。
“我说,大兄弟,你是没见过那排炮打起来什么样,大冬天的轰隆隆的跟打雷一样,那炮弹出炮口是一个声音,落地又是一个声音,砸在房顶上是一个声音,在江底下炸开又是另一个声音,咱把耳朵塞上棉花也挡不住那炮声。幸亏我是机灵,革命军还在黄州的时候就把铺子贱卖了,好歹落了些银子,那些不舍得卖铺子的人就惨了,汉阳陷落,铺子想转也转不了,汉口一开仗,两边都是排炮,炮弹炸开就烧房子,半个汉口黑烟滚滚,那铺子是一烧一片,躲在租界的掌柜、伙计们望着黑烟哭天抹泪,跪在救火队面前请他们救火,可炮打得厉害,连洋人都不敢出租界,到了后来,法国租界也挨了几颗炮弹,也不晓得是哪边打过去的。原本我是打算等太平下来留在汉口的,可汉口烧成这样,难说什么时候才缓得过劲来,所以啊,我也不留恋了,收拾包袱卷,花二十大洋买了个站位,跟着往北退的官军就到信阳了。这年头做买卖不容易,还是回乡买些好田,做个地主舒心。”
“直隶可没什么好田,想买好田得出关,得去东北,那地方都是黑泥,用手一捏肥得流油。得亏你走得快,不然,现在困在武汉,想走也走不了了。前几天,南边路上的最后几个火车头也都调到信阳了,现在南边的铁路就剩下两条铁轨了,武汉的人要想回北边,只能走水路了,可水路又不太平,水匪这两年格外的多,以前还只是抢货,现在连人带船一起抢,若是有骡子,最好还是走6路。”
“6上也不太平,豫西的土匪就不说了,如今听说豫东也闹匪了,各地大户都在向官府请领官照,买洋枪护庄,至于买回去是防匪还是打别的庄子,那可就不知道了。”
“各地巡防队一开拔,这地方就弹压不住了,也不知道这朝廷是咋想的?”
“咋想的?还能咋想?湖北的革命军才是心腹之患,不早一天打平,各地乱党有样学样,这天下还不得大乱?到时候苦得还是咱们百姓。”
……
几个直隶口音的汉子聚在桌边,旁若无人的大声议论,说到后来,干脆拍着桌子大骂起来,骂这个时代,骂那些洋人,骂兵丁,骂衙蠹,骂徽商,骂晋商。
这年头人人心里憋着口气,如今官府自顾不暇,不趁着这当口好好骂一骂,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骂了。
听到那伙直隶商帮的商贩骂街,暴式彬叹了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人诚不欺我也。”
杨源懋却摇着头,说道:“非也,非也。今日的破是为了明日的立,所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就是这个道理。当年法国大革命不也是这般景象?可如今呢?法国已是列强,殖民地遍布世界。”
话说得如此直白,接下去的话不用他说众人也明白,只是这破立之间需要多少牺牲者呢?安徽、湖北在光复会的领导下已经揭竿而起,可是河南却仍是一片死气沉沉,豫省同盟会懂军事的骨干要么在日本,要么联络不上,就靠一帮秀才奔走,革命形势却也不是那么乐观。
四人闷头喝酒,渐渐也带了几分醉意,正尽兴时,却突然现街上的人都在奔跑,一些人还在喊叫,举目望去,才现雪已停了,视线良好。
“生何事?”四人站起身,走出酒铺,却见街上的人都在向西边奔去。
向西眺望,却见那远方黑烟滚滚,似乎是什么地方起了火。
四人会了帐,提着柳编箱也赶了过去,到了地方一看,那着火的是城外的一座晋商货栈,现在已被征用为官仓,里头堆积着刚刚运来的军储,以棉衣居多。
此刻,那仓库已是烈焰冲天,虽然兵丁们大呼小叫的扑火,但显然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的冬衣化为灰烬。
官仓附近的地面上洒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纸片,百姓们都在争抢,兵丁则在大声呵斥百姓,夺下那些纸片。
混乱中暴式彬抢了几张纸片,揣进袖子里,向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四人便提着柳编箱又往回赶,进了城选了个偏僻的小巷走过去,将那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传看起来。
纸片上印着几句口号。
“打倒满清!光复中华!”
“四民平等!创建共和!”
“废除苛捐杂税!保卫国民权利!”
“各省同志快快行动!”
“南北革命同时进行!”
……
这是革命党的传单,所有传单的落款都写着“共和军北伐先遣游击队”,显然,它是共和军印刷的。
“是共和军的传单!”杨源懋激动的说道。
“他们杀到豫南了?”暴式彬也是同样的激动。
四人激动了片刻,将传单藏好,杨源懋说道:“时不我待,我们应该立即南下,即使没有火车,我们也要用腿走到武汉!顺着铁路走,肯定能与北伐部队会合。”
“我跟你一起走!”暴式彬说道。
刘镇华说道:“我想了想,还是去陕南为好,年初我已去过,结识了几位哥老会领,现在豫西革命蓄势待,一旦起义,不能没有策应,我去陕南联络哥老会,到时豫西、陕南同时举义,还怕革命不成么?”
杨源懋点了点头,说道:“我与质夫去武汉,你们两人去陕南,就这样说定了,火车票不好买,我给你们留封信,看我那位同年能不能帮忙。豫西、陕南起义之后,如果清军势大难以坚守,就把队伍拉到豫南,到时南北对进,与共和军在鄂北会师!”
暴式彬说道:“现在先遣队已经到了,共和军主力可能就在后头,北伐大军一到,咱们河南就光复了!”
“所以,咱们河南的同志不能干等着,得尽快行动起来,动起义,响应共和军!”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粹轩亮了亮拳头。
……
这些同盟会员并不知道,共和军的主力部队仍聚集在武汉周遍,准备迎击东路清军,主力部队并未北上,所谓的“共和军北伐先遣游击队”不过是一个噱头,而扮演这路“北伐大军”的正是共和军总司令部直辖的特战营。
由于湖北的汉阳府、德安府均被会党武装光复,境内的京汉铁路沿线已掌握在革命者手中,对于清军来说,信阳以南数百里的铁路线已变得非常危险。共和军特战营乘着小火车一路北上,走一路拆一路铁轨,而且在各地会党武装的协助下,一直摸到了河南境内,随后分成小队,就在信阳周遍东打一枪西放一炮,焚烧军储,伏击官军,虚张声势……信阳的地方官已是焦头烂额。
为了保障铁路运输,清军不得不分兵围剿,但面对行踪无定、分散行动的特战营战士,犹如拳头打跳蚤,使不上力。
作为一个腐朽的没落王朝,满清王朝较早的领教了特种作战的威力。
第八十一章 合电
几艘军舰驶向上游,舰尾飘着的那几面旭日旗格外刺眼
打头的两艘军舰模样古怪,与其说是炮舰,不如说是客船更合适些。前头的是“隅田”号,跟在后头的是“伏见”号,属同级舰,船体由英国船厂建造,运到上海组装,隶属于日本第三舰队。
日本第三舰队由驻华警备舰队改编而成,这支舰队常驻华中、华南,是日本攫取在华特权的急先锋。甲午战争结束之后,日本就开始向中国派遣常驻舰队,庚子年后,随着中日贸易的增加,日本急欲扩张在华势力,但由于当时的驻华舰队多是老式军舰,大舰吃水深,小舰马力小,既无法保证枯水期航行,也无法上驶重庆日租界,日本军方遂决定新造一级浅水炮舰,专门在长江流域巡弋,于是“隅田”、“伏见”就编入了警备舰队,而且作为“流动领事馆”,这级军舰舰长的军衔均是少佐,与驱逐舰舰长级别相同。
这两艘新式炮舰是专门针对长江航道情况定制的,为了在枯水期航行到长江中上游,这级炮舰的布局相当怪异,为了降低吃水深度,它的大量舱室被布置在甲板之上,上下两层,如同旅馆一般,这使它看上去很像一艘客船,而不大像军舰,也正因此,它的满载吃水深度还不到一米,这种浅吃水的优势可以让它在长江上任意航行,而且为了通过三峡上驶重庆,这级军舰的马力相当强劲。
不过这样小军舰也有缺点,没有装甲,而且火力不强,仅有两门6o毫米炮和几挺机关枪,不要说与“楚观”号那样的炮舰对抗,便是野战炮也能很轻松的对付它。
但它们还是能够在长江上耀武扬威,仗得当然不是那些小炮,而是那雄厚的国力和那持续膨胀的野心。
五艘日本军舰在汉口江面成纵队上驶,靠近英国租界时,“隅田”号脱离编队,在租界水域停机下锚,另外那四艘军舰则继续向长江上游驶去。
不久之后,一条悬挂英法两国国旗的小火轮从英租界驶了过去,靠上了“隅田”号,几个金碧眼的西方人登上了军舰。
最先登舰的是英国驻汉口领事法磊斯,跟在后面的几人则是法国领事馆的参赞和翻译,作为汉口领事团的代表,他们的任务是与日本舰队接触,探听日本舰队来意,并向日本方面转达英法两国政府的意见,避免日本卷入中国革命。
长江是英国的禁脔,不容他国染指,日本虽然是英国盟友,但它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东北亚的均势战略上,英国绝不会容忍它将触手伸到长江流域,至于法国,也不愿意看到日本进一步扩张在华优势,毕竟,日本离中国太近了,日本多吃一口,法国就少吃一口。
九江金鸡坡的战事表明,日本政府似乎有插手革命的企图,不然的话,很难解释为什么日本舰队会掩护清军舰队冲过九江封锁线,现在共和军方面已经将日本舰队视作威胁,很难保证双方不会擦枪走火。
如果日本舰队在武汉与革命军生武装冲突,只会使本已扑朔迷离的远东局势更加混乱,而且也会分散日本在满州方面的注意力,破坏东北亚的势力均衡,这既不是英国政客愿意看到的,也不是法国政客愿意看到的,他们需要日本在满州挡住俄国人南下的道路,以便迫使俄国将注意力放在欧洲,继续作为棋子看住越来越放肆的德国。
英法的根本利益在欧洲,为了欧洲的均势,有必要将俄罗斯绑上英法战车,对于那个疯狂扩张了二百余年的斯拉夫帝国来说,要想将它留在欧洲,不仅需要一块香饵,而且需要一把利剑抵住它的后背,逼着它转过身去,正面直视德意志帝国那凶狠的目光——————巴尔干是那块香饵,日本就是那把利剑。
当然,这只是英国人与法国人自己的盘算,远东格局到底会如何展似乎不在他们的完全控制之下,随着共和军势力的崛起,远东格局中又加入了一个不确定因素,那位赵总司令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挑战这种远东均势。
……
当西方列强的外交官与日本外交特使在军舰上谋划远东格局的时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中国的年轻人也在以自己的视角审视着这场远东变局。
通过望远镜,赵北看见了那熟悉的旭日旗,心里一股无名烈火熊熊燃烧起来,强忍着没有下达开炮命令。
那些日本炮舰全都是小军舰,比“楚观”号小得多,可就是这些小炮舰却敢在中国的领土领水上肆意横行,分明是目中无人。
这里是汉阳龟山晴川阁,与长江对岸的黄鹤楼夹江而立,站在阁上,可眺望长江,是汉阳的制高点。
在晴川阁后的山坡上,共和军已构筑了两处炮兵阵地,挖好了防炮掩体,所有野战炮和山炮都分散布置,而且通过试射已掌握了大炮的弹道特征,几处预设的集火打击地域也在地图上标明了,一旦赵北下令开火,炮兵便能以最猛烈的火力覆盖长江航道,与武昌蛇山上的炮兵夹击江面上的军舰。为了迷惑敌舰,赵北还命部队修建了许多假炮垒,里头架上木头大炮,掩护真正的炮垒。
放下望远镜,赵北仰起头看了眼天空中悬浮着的那具氢气球。
由于缺少无线电台,现在的武昌、汉阳、汉口三城的军事联络全靠那个气球,几个毕业于武备学堂的军官和海军旗语官联手编写了一套旗语密码,城里的旗语兵在城头打旗语,由气球上的旗语兵转述旗语,如此一来,三城的共和军就能相互联络了。
本来,长江和汉江上铺设有电线的,但革命军占领武昌城后,清军就将那些电线全都抽走,现在租界又宣布“武装中立”,想买电话和电线都很困难,原本有十几部野战电话,但都用在了炮兵阵地和司令部,剩下的电线则用在了那些水雷上,目前革命军只能依靠这种土办法进行联络。
清军舰队已经在天心洲游弋,现在江面上又出现了饱含敌意的日本炮舰,过江的道路虽已不安全,但气球悬浮在天空,除非出现敌方飞机或高射炮,否则不大可能被击落。考虑到敌方舰队过于强大,为了保存实力,共和军的三艘代用炮舰和五艘小火轮已奉命开往汉江上游水浅处戒备,只留下一艘“楚观”号在汉江浮桥附近游弋,与两岸的炮兵一道保护那两座脆弱的浮桥。
此时,那气球上的旗语兵正朝汉阳方向打旗语,两名坐在阁顶的旗语官拿着密码本将那旗语很快译出,写在纸上,掀起瓦片,将纸扔给蓝天蔚。
蓝天蔚走到赵北身后,说道:“武昌方面询问,日舰已进入蛇山炮火覆盖区,再往前走就是第五水雷布设区,是否抢先攻击?”
那些水雷是兵工厂赶制出来的,由海军官兵在夜间敷设,用锚链固定在主航道江底,以浮筒增加浮力,隐藏在江面之下两米深处,雷壳里装填的是硝棉火药,由岸上电雷军官以电线目视起爆,由于雷壳硕大,装药多,威力相当惊人,对付这种小炮舰绰绰有余。这种电火土水雷最早出现于美国内战时期,曾取得过不错的战绩,作战效能勿需质疑,但问题在于,这不仅仅只是作战问题,它牵涉到整个战略布局和革命前途。
自从日本舰队掩护清军炮舰轰击金鸡坡要塞的消息传出,共和军上上下下战意高涨,不少人还写了请战书,要求与日本舰队决一死战,军心可用。
赵北犹豫了片刻,说道:“通知炮兵,尽量克制。如果日舰不开火,我们也不要先开火,我们的炮弹不多,炮厂还未复工,炮弹要省着用,而且必须避免列强干涉革命。再问问汉口方面,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由于他的干预,历史已经生了变化,日本是否会直接对这场革命进行武力干涉?对此,赵北心里没有底,毕竟现在是国际局势与1911年不完全一样,没有历史可以参照。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被对方的大炮指住了鼻子,却也不能临阵退缩。
旗语打出去了,很快传回消息,蓝天蔚匆匆走回赵北身边,小声说道:“汉口方面传来消息,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坏消息是,根据洋人报馆的消息,清军第一军已经离开九江,正向蕲州扑来,进军度很快,肯定比北方的第二军最先赶到武汉,而且,天心洲的清军舰队已经调头驶向下游,只留下一艘炮舰保护搁浅的‘海琛’号,看起来应该是去为清军第一军护航去了。好消息是,从租界电报局得知,施南府、襄阳府、宜昌府、陨阳府全部光复,当地会党武装已攻占官衙和电报局,出通电,归附咱们共和军,有的会党领还推举总司令做‘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亏他们想得出来。”赵北接过地图研究片刻。“今早荆州的杨王鹏也了光复通电,这么看来,湖北几乎已全部光复。”说完,调头就走向楼梯。
“总司令去哪里?”蓝天蔚跟上几步。
“通电!”赵北头也不回的走下晴川阁。“我要让全中国人都知道,湖北已经全部光复!这里已经不是满清王朝的地方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满清王朝的统治根基是多么的脆弱!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
公元月15日,赵北通电全国,宣布湖北脱离清廷统治,成立军政府,自任湖北都督,废除伪清一切弊政,废除旗人一切特权,并于全省各地设立军政分府,切实保护华洋商人合法权益,同时以湖北全省绅商名义再次拥戴袁世凯为共和大统领,以个人名义向全国所有革命者、海外华人华侨出呼吁,请他们尽快想办法支援湖北革命军,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齐集武汉支援革命,与满清王朝战斗到底!
这个通电史称“合电”。
……
湖北全省的光复犹如一剂强心针,使得整个南中国为之一振,革命的烈火越烧越旺,短短半个月内,南方数省纷纷叛乱,清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1已在湖南扯旗造反的共进会联合当地会党,袭占湖南北部的湘阴、常德,随即兵锋南下,迅攻占了省垣长沙附近州县,在得到湖北支援的枪弹之后进攻长沙,但由于城防坚固,为守城清军击败,起义军退守常德,随即拥戴共进会干部孙武为湖南都督,拍通电,宣布湖南脱离清廷统治。
1安徽起义军在熊成基的率领下,牵着清军鼻子绕了个圈之后,一举夺占安徽北部重镇庐州,随即出通电,宣布安徽全省光复。
同一日,撤离九江的共和军一部在第一梯队司令吴振汉的率领下攻克江西省垣南昌,出通电,宣布江西脱离清廷统治,次日撤离南昌,挥师西进,兵锋直指湖南长沙。
1同盟会理事长黄兴在香港组建起义指挥部,次日,广东将军增祺被革命党的炸弹炸死,当天下午,广东新军一部于燕塘哗变,拖炮进攻广州,但因缺乏炮弹半路折返,随即被两广总督张人骏派兵击败,起义军溃兵撤向石牌,于广九铁路拦截一列火车,乘车南下,直抵香港边界,在大鹏湾登上一艘没有任何标志的货船,驶向公海,随后在一艘日本巡洋舰的护送下航向福建。
1章太炎由日本抵达上海公共租界,在张园表声明,宣布退出同盟会,随后与实际主持光复会事务的陶成章联名拍通电,宣布正式重组光复会,并成立光复政府,同日,浙江新军起义,联合会党进攻省垣杭州,次日杭州光复,“中华光复军”正式宣告建立,陶成章就任光复军总司令兼浙江都督。
同一日,共和军留守部队主动撤离蕲州,清军“讨贼第一军”兵不血刃占领蕲州,第一军总统官良弼随即拍电报,向清廷“报捷”,并派北洋骑兵由江北包抄,窥伺黄州。
1河南蹚将、绿林头面人物齐聚豫西嵩县羊山,推举同盟会员王天纵为“老架子”,正式扯旗造反,自称“豫西复汉军”,裹挟万余之众越过伏牛山,向南阳府挺进,一路连克数县,声势浩大,直逼豫南重镇南阳。同一日,陕西哥老会策动巡防营于陕南商州动起义,联合会党武装组建“豫陕联军”,推举同盟会员刘镇华为司令,随即挥师东进,进入豫西。
就在河南会党扯旗造反的同一天,清军第二军统帅、钦差大臣升允于豫南信阳布讨贼檄文,正式誓师南征。
1沙皇俄国驻华公使拜会清廷领班军机大臣奕劻,就俄国商人在蒙古、北满地区的“特殊利益”提出二十五条要求,并限期答复。次日,美国政府就此向俄国政府递交照会,要求俄国政府对《二十五条要求》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同日,日本政府特使拜会了清廷摄政王载沣,就“东三省交涉各案”问题递交备忘录,要求尽快结束谈判,确立日本商人在南满地区的“特殊地位”。
1英国驻华公使联合法国、美国、德国、意大利、奥匈帝国驻华公使,向清廷递交联合照会,宣称:鉴于中国南方局势已严重失控,为保护在华洋商安全和各国权益,并维持北方的平静,各国6军将联合增兵租界,同时“强烈建议”清廷尽快采取措施稳定人心,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出面主持政治刷新,否则,各国将停止所有对华贷款谈判。
……
在一片纷纷扰扰中,公历新年快到了。
第八十二章 伐大树(上)
公元月28日,农历十二月初六,光绪三十四年
北京城,内城大清门。
站在城楼上可以望见外城的天坛和先农坛,不过一般来说不是谁都有资格站上去的,没有旨意,便是太监总管也不能站到大清门上。
北京城被分为内外两城是明代嘉靖年间的事,当时的明朝廷本打算在内城之外修一圈外城,以加强京城防御,但无奈国帑空虚,最终只修了南边的一座外城,因而又被称为南城,俯瞰北京城,那就是一个“吕”字形。
明末闯王的大军最先攻破的就是南城,只是可惜闯王没有坐天下的机缘,最终成为北京南北两城主人的是从关外南下的八旗兵。
满清入主中原之后,为便于统治,同时也是出于皇城安全的考虑,将原本居住内城的汉民全部赶到外城,而以八旗兵丁安置内城,分布于紫禁城周遍,拱卫大内,内城从此成为旗人天下,汉民百姓只能在南城居住。
二百余年过去,这个南北分居的老规矩一直延续下来,如今的北京城流传着“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的说法,其中的那个“南贱”就是说得居住在南城的百姓,便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腰缠万贯的富商,只要你没入旗,也只能在南城居住,至于旗人,哪怕是穷得只有一套衣裳穿,也绝不会自贱身价去南城居住,当然,逛八大胡同不算。
不过这老一套的规矩渐渐也行不通了,洋人的使馆就立在内城,朝廷连个屁也不敢放,于是干脆对南城汉民北迁的举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少原本在内城北边苦熬日子的穷旗丁也趁机把自己的房子转了出去,捧着银子到南城居住去了。
北京的内城与外城就靠一座正阳门隔开,正阳门民间俗称大前门,站在城门楼子上就能望见南边的火车站,当年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就是在那里被炸的。
正阳门往北过去就是大清门,过了大清门就是御道,那就是紫禁城了。
大内重地向由旗兵驻守,当年八国联军杀到京城的时候,最后的战斗就是爆在大清门一带,旗兵死伤惨重,后来中外议和,朝廷擦干了旗兵的血,又跟洋人和好了,如今洋人的使馆区就在大清门旁边,叫东交民巷,紧挨着紫禁城,每天早上,紫禁城的旗兵都能听见使馆卫队那洋腔洋调的喊操声,有的时候洋兵巡逻到大清门附近,还冲着旗兵打几个呼哨——————朝廷和外国公使把这叫做“中外友谊”,革命党人把这叫做“丧权辱国”,旗人把这叫做“看西洋景”。
不论如何称呼,如今的形势就是,在堂堂大清国的皇城边上,有一个国中之国,化外之区。
国中之国也好,化外之区也罢,这并不能影响到大清国朝廷的赫赫威仪,不管洋兵是否巡逻,也不管大清门外是否站着鬼头鬼脑的洋鬼子记者,这大清门每天都要在钟鼎声中开启两次,一次是军机大佬们上朝,一次是军机大佬们下朝,若是赶上大朝议,大清门开启的次数会更多,当然,皇帝不可能经常叫起朝议,但军机处的工作却要及时处理,每日天不亮便要去皇城办公,这做军机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现在,那紧闭的大清门又在钟鼎声中缓缓开启了,几顶二人肩舆鱼贯而出,小太监们将诸位军机大佬抬出了皇城,大清门外等候着的那些官轿纷纷迎了上去,在武装戈什哈的护卫下将各位军机大佬请上了轿。
锣声一响,各顶轿子按部就班的抬了起来,轿夫们踩着积雪上了御道,抬着轿子向各自的府邸行去,两旁开道的戈什哈如临大敌,挥舞鞭子将路人纷纷赶开,自从张之洞遇刺之后,这京中大臣王公无不战战兢兢,不少人已开始在马车、轿子上镶嵌铁板了。
仪仗那也是全套的,高脚牌、执事牌、绸伞、香炉,诸般讲究一样没落下,虽说如今国事不振,可这场面工夫是不能丢的,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一个脸面,军机大佬的威风更是要做足。
在诸位军机大佬中,肃亲王善耆是第一个回府的,原因很简单:他的肃王府就在东交民巷边上。当年八国联军杀来的时候,肃王府也是诸王府中第一个倒霉的,一群洋兵放得一把火硬是将那座铁帽子王府烧成了白地,连王府里未来得及抢出的“阎王帐”薄子也被烧得干干净净,差点便宜了那帮租种王田的穷哈哈。
不过铁帽子王到底是铁帽子王,只要铁帽子还在,建王府跟玩儿一样,不过一年光景,肃王府又涣然一新,比那旧宅子还要阔气许多,虽比不上庆王府,可因为跟洋人沾边,王府里的洋玩意儿也比其他王爷的多。
这不,善耆的轿子还没落下,那回事处的门官就抓起电话,向府里通报,等善耆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府里的一帮人已在门前跪了一片,恭迎王爷回府。
“免了,都起来吧。”善耆摆了摆手,还未领着众人迈进正门,却见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四轮马车向王府行来,不等戈什哈拦下那冲撞王驾的马车,那马车已停下,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从马车里走出。
“叫他过来。”善耆已看清那人相貌,手一摆,吩咐府中人等先行回府,又命戈什哈将那人带到跟前。
“王爷好。”那人走到善耆跟前,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川岛先生什么时候回京的?没记错的话,你回日本不过才半个月吧。”善耆问道。
那人名叫川岛浪,明面上的身份是日本驻华公使馆的翻译,清廷新政兴起,办理警政学堂,此人受聘担任警政学堂教官,而肃亲王善耆则是民政部尚书,主管警政,两人因此相识,川岛浪也成了肃王府的常客,用川岛浪的话来说,他们的友谊已“跨越了国界”。
本来,因为肃王府被洋兵焚烧一事善耆对洋人心存芥蒂,但自从南方革命军兴,他的肃王府就经常可以看到洋人出入,从日本浪人到美国冒险家,从英国政客到德**火商,诸多洋人来来往往的结果就是,当年老恭王的那个绰号“鬼子六”就落在了肃王脑袋上,盖因善耆正好排行老六。
“在下是坐军舰回天津的,一到天津就坐火车回了北京,下了火车,听说王爷正为组建内阁的事情心忧,特来为王爷出谋划策。”川岛浪直起腰说道。
“川岛先生倒是消息灵通。”善耆皱起眉头,脸上的褶子更密了。
组建内阁也是清廷上谕里保证过的,为了收揽人心,清廷一边在各省组建咨议局,拉拢立宪派,一边在京城筹备咨政院,为组建内阁做准备。咨议局的事情较为顺利,各省立宪派前几年多次上京陈情,请求朝廷尽快确立君主立宪国体,只是一直未能如愿,立宪派早就怨言四起,现在上谕布,立宪派顿时精神一振,挥拳振臂粉墨登场,在各自控制的地方报纸上为朝廷大唱赞歌,同时也大骂革命军。
但是组建内阁的事情就不那么顺利了,这一方面是各省立宪派都想在咨政院和内阁里塞进自己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旗人王公不愿放权,坚持要在内阁里塞进一半的旗人,僧多粥少,不起纷争才叫奇怪。
结果这内阁就迟迟立不起来,立宪派疑心朝廷立宪的诚意,革命派趁机煽风点火,旗人更是群情汹汹,死活不肯让汉人分权,如此迁延,南方革命形势愈严峻。
“其实,在我看来,责任内阁完全可以交给立宪派汉人势力。”川岛浪说道。
“说得容易,你以为王爷们都像本王一样好说话?”善耆冷笑。这话确实过谦了,好不容易从袁世凯和汉臣手里夺过来的权力,旗人怎会甘心拱手让出?不说别人,就是他善耆也不会同意。
“王爷可能并不清楚,在我们大日本帝国,不仅有责任内阁,在责任内阁之上,还有一个游离于内阁之外的‘元老’,在某些重大问题上,元老甚至可以压服内阁。贵国要学君主立宪,正应该学习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制度。”
“哦?愿闻其详。”
“这里似乎不方便细谈,王爷能否移步去日本公使馆?”
“这个……似有不妥啊。”善耆迟疑道。
“恭王、镇国公已在使馆恭候,他们也很关心内阁的事情,他们认为,在诸列强中,只有大日本帝国才是真心对待贵国的,因为我们都是亚细亚种族,对此高论,在下深表赞同。”川岛浪说道。
“恭王这两天倒是清闲,前几天他不是忙着在建什么‘宗社党’么?怎么,现下又打算建个‘元老会’了?”善耆摇了摇头。
“日本使馆就不去了,川岛先生拿着本王的帖子,把恭王他们请来,咱们就在王府里议一议这元老的事情。如今的大清国就是栋破房子,要想不倒下,就得不停的修修补补,这修补匠只能是咱们这些爱新觉罗的子孙,其他人指望不上。”
……
肃亲王与小恭王不愿意看到大清国这栋破房子倒下,他们正在拼命的挥舞双手,试图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但这天底下更多的人并不在乎这栋破房子会以怎样的方式倒下,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在房子倒下之前逃出去,以免同归于尽。
天津,紫竹林,英租界一侧。
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小灰楼耸立在维多利亚路交叉口,这栋小洋楼看上去毫不显眼,甚至有些寒酸,只有很少人知道,它也是天津英国太古洋行大买办郑翼之名下的产业,建造它的砖头也是很有来历的,那不是一般的砖头,而是天津城的城砖直隶闹义和拳,八国联军杀进北京,赶跑了大清国的太后和皇上,之后中外议和,这议和条款里就有一条规定,联军撤退后,必须完全拆除天津城的城墙,这个工程最终被几个中国大买办包下,郑翼之正是其中一位,拆下来的城砖最后又变成了这几人的豪华别墅,多余的砖头也没废弃,不是盖了货栈就是盖了别院,维多利亚路的这栋小楼就是郑翼之的别院之一。
不过现在,住在这栋小洋楼里的并不是郑翼之,也不是郑家任何一位,而是曾经的大清国重臣、“北洋柱石”袁世凯。
自从跟着英国公使跑到这英国租界之后,袁世凯就一直借住在这里,本来郑翼之是打算把自己的豪华别墅腾出来的,但却被袁世凯拒绝,在袁世凯看来,还是这里安全些,不仅位置隐蔽,而且楼里还安装了一部电梯,可直通地下室,那里有一个出口,通向租界的主下水道,万一有人来捉他,便从那里逃跑。
在这小洋楼里住了几天之后,袁世凯那惴惴不安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摆出一副避世的架势,紧闭房门,除了心腹谁也不见,何况,现在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准确下落,清廷驻外公使仍忙着在驻在国递交照会,请求各国不要收容寻求避难的袁世凯。
南边的革命军打得热火朝天,北边的清廷风声鹤唳、疑神疑鬼,谁也没敢清闲懈怠,只有他袁世凯站在局外,静静的注视着事态的展。
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袁世凯已完全看清了这天下大势,清朝的灭亡已是人心所向,谁也改变不了,问题在于,由谁去灭亡它?
靠南方的那帮革命党么?似乎有些悬乎。现在安徽的熊成基虽占据了庐州,但困处一隅,正被清军宿将姜桂题率领老毅军和巡防营团团围住,粮弹匮乏,士气低落,随时都会全军覆没。至于盘踞武汉的那位“赵总司令”,怕也是凶险得很,两路清军夹击,水路并进,便是他袁世凯率领北洋军坐镇武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必胜,何况是一帮刚刚武装起来的饥民?
所以啊,这收拾局面,重整山河的历史重任,恐怕是要落到他袁某人肩上了。
“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袁世凯写完大字,轻声念了一遍,颇觉满意,放下毛笔,接过二儿子袁克文递过去的一副热毛巾,擦了擦手。
“克文啊,你看为父这书法是否有了些长进?”袁世凯问道。
袁克文看了眼那副字,说道:“父亲这几日心神定了不少,这字写得不那么凌乱了。”
袁世凯微微一笑,说道:“为父知道你是个假文士,看不上为父的书法,或许在你看来,‘不凌乱’这个评语已是很不错了。”
“儿子不是故意冲撞父亲,实在是觉得父亲是做大事的人,将光阴花在这书法上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袁克文壮着胆子说道,话锋一转,又说道:“几位姨娘如今陷落在朝廷手里,生死不知,儿子心里担心,这几日也无心说奉承话。”
袁世凯跑出京城,可留在城里的家眷都落在了朝廷手里,其中有几位还是袁世凯宠幸的爱妾,还有袁克文的几位同父异母的同胞姐妹,至于项城老家的那些亲人,虽已派人去接,但跑得没有电报快,到底还是被当地官府给看起来了。
袁世凯叹了口气,将毛巾放在暖气片上,背着手走回屏风前,看着那屏风上的写意画,幽幽说道:“克文,有一点你最不如你大哥,那就是定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才是大丈夫。你呀,是书读得太死,眼光不够远,想得不够周全。如今南方兵乱已起,朝廷忙着灭火,哪里还有工夫分心去想别的?就算朝廷想灭了我袁氏一族,也得好好掂量掂量,问问我袁某人答应不答应?大清国是棵二百年的老树,我袁某人就是伐树的斧头,虽然那帮旗人里糊涂蛋居多,但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凡事都不要做得太绝,把人逼上绝路,到时一拍两散,谁也落不了好。”
“那为何朝廷要派人捉拿父亲?还污蔑父亲鸩杀大行皇帝?”袁克文问道。
“那是因为当时为父是笼中之鸟,他们当然无所顾忌。”袁世凯在一张暖椅上坐下,看了眼袁克文。
“而现在,为父已脱出牢笼,天高皇帝远,又有洋人庇护,北洋新军也是为父一手编练,剿灭革命军就靠北洋新军,朝廷担心北洋军不听号令,又顾忌着为父挺而走险,自然不会再轻举妄动。”
这种自信不是没有理由的,清廷始终没有明上谕说他袁世凯毒死了光绪,“鸩杀大行皇帝”的说法仅仅限于传闻,由此即可看出朝廷对北洋集团的忌惮。
当然,袁世凯突然倒台,不能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清廷按给袁世凯的罪名是“贪墨军饷”、“专横擅杀”。
第八十三章 伐大树(下)
“贪墨军饷”,这个罪名袁世凯不屑一顾,这年头哪个将领不贪墨?大清国就是一口漆黑的染缸,进去了就没有不黑的,你不黑,别人也会逼着你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众必毁之。”
官场之上,你若不能和光同尘,那就等着被人排挤吧。
“专横擅杀”,这个罪名更可笑了,自古以来“慈不带兵,义不守财”,想练出一支强军,不杀人是不行的,杀人是为了立威,是为了让下级服从上级。
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握着银洋,这就是袁世凯编练北洋新军的不二法门,也是他收揽北洋人心的秘诀。
每当想起朝廷按给自己的这个罪名,袁世凯就想放声大笑,那帮旗人亲贵如此眼高手低,如此瞻前顾后,也难怪会被一群留洋乱党吓破了胆。
乱世之中若想做出点事业,就必须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种决绝旗人没有,可他袁世凯却有,革命党也有!
见袁世凯躺在暖椅上沉思,袁克文识趣的走到书桌边,收拾起那副字,却见纸下铺着一张华文报纸,最显眼的地方就是关于王占元和卢永祥通电拥戴袁世凯做共和大统领的新闻,后面还有评论员的短评,质问清廷为何不起用袁世凯应对南方危局,报纸旁边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一个人名“赵振华”,正是袁世凯的笔迹。
“赵振华”就是赵北,袁克文是知道的,他看着袁世凯写的那几个字,心道:“莫非,袁家如今真是天下归心了?”由于赵北拥戴袁世凯做总统,现在京城和天津流传着一种说法,说赵北是袁世凯失散多年的儿子,袁克文当然知道这是扯淡。
袁克文正出神时,袁世凯却站了起来,走到书桌边,指了指那幅字,说道:“这字先不要裱,收起来放在箱子里。”
袁克文收敛心思,见袁世凯提起手杖,急忙抢过去,将那件熊皮大衣为袁世凯披上。
“克文,你忙你的事情,我去花园转转。”袁世凯起身走出书房,两名亲随腰别短枪护持左右,陪着他在花园里欣赏雪景,直到长子袁克定回来,才走回书房。
等袁世凯回到书房时,屋里已站了好几个人,均是青衣小帽,见到袁世凯,纷纷行下大礼。
袁世凯吩咐众人站起,说道:“不必跪了,我现在已是一介布衣,不是朝廷命官了。你们怎么一起来了?难道军中竟是那般清闲?”
几人互相看了看,一人说道:“老帅,如今我等俱已是白身,顶戴早被旗人抢跑了。大公子给我们送信,我们知道老帅在这里避难,于是就合计着一块儿跑来,无论如何,也要跟着老帅,做不了协统、标统了,咱们横竖也是老帅的马弁。”
“嗯?”袁世凯看了眼站在门后的袁克定。
袁克定面沉如水,说道:“自从父亲出走,那帮京里的旗人就了狂,撺掇着摄政王抓兵权,本来摄政王和太后还拿不定主意,可是后来王占元和卢永祥两人的通电一出来,太后就慌了神,害怕北洋军将领都来拥戴父亲做大统领,太后和摄政王开了几次御前会议,虽然庆王、那桐一力反对,但摄政王和恭王、肃王那帮人却合起伙来,说汉人将领不可靠,借口军纪不整,一口气撤了几十个标统、协统,代之以旗人统军,如今北洋上下是人心惶惶,刚才儿子还得到消息,杨世叔也被朝廷给拿了,罪名是‘贪墨不法’。”
“杨士骧被朝廷拿了?什么时候的事?现在何人主政北洋?”袁世凯向面前几人望去。
一人回答道:“杨大人是昨天被拿的,顶替的人是岑春煊,一上任就几十道弹劾折子上去,北洋一夜之间变了天,都换上了岑春煊和肃王、恭王的人。”
“他们倒是手脚挺快。”袁世凯摸了摸嘴角上那副德国式小胡子,向袁克定说道:“克定,带着你这几位世兄下去歇息,好好安顿。”
袁克定带着几人下去,不多时又跑了回来,说道:“父亲,杨皙子也来了,同来的还有段香岩。方才不便会见,现在是不是……”
袁世凯点了点头,说道:“带他们过来。”
袁克定很快领着两人来到书房,一人正是杨度,另一人则是段芝贵。
一见到袁世凯,段芝贵便“卟嗵”一声跪下,抱着袁世凯的腿,嚎道:“干爹,芝贵以为干爹被那帮旗人给谋害了,哭了几天几夜,幸好大公子去送信,这才长嘘口气,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芝贵早就说过,干爹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怎会轻易被人谋害?若是干爹不在了,这天下的乱局又如何收拾得了?”
这段芝贵是安徽合肥人氏,字香岩,出身于北洋练军武备学堂,后留学日本学习军事,回国后曾在北洋6军讲武堂担任教习,为人机警变通,是袁世凯小站练兵时的旧人,再加上善于迎逢,深得袁世凯欢心,由道员被一步步保至黑龙江巡抚,但去年因为“杨翠喜案”东窗事,被夺了官职,赋闲了段日子后被袁世凯推荐给了马玉昆,在毅军里吃闲饭,由于段芝贵曾拜袁世凯为义父,因而人称“干殿下”,见了袁世凯的面,他也不呼“老帅”,而叫“干爹”。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起来!”袁世凯呵道。
段芝贵站起,抹着眼泪,哽咽道:“干爹,北洋快完了,北洋军也快完了!来的时候我听说杨莲府被朝廷拿了,徐菊老(徐世昌)拍电报过来,说他的东三省总督位置眼见着也不保了,朝廷借口驻长春的北洋第三镇军纪不严,把曹锟的顶戴也给拍飞了,现在第三镇已经成了铁良的了。干爹,再不想办法,您一手编练的北洋军就要变成旗人的了!”
见袁世凯一脸铁青,段芝贵识趣的住了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杨度。
杨度迟疑片刻,说道:“袁公,事已至此,已无退路。与其束手待毙,莫如背水一战。朝廷昏聩,看不清天下大势,旗人贪婪,看不到民间疾苦,天下之大变,就在眼前,我中华神州若想避免6沉之命运,唯看袁公如何抉择了。袁公,建功立业便在此时!成,你便是中国的拿破仑,中国的华盛顿;败,亦不过是远走高飞,可却能在青史之上留下赤胆忠心!”
袁世凯抬起头,望着杨度,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行事?”
“兵谏!”杨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冷冰冰的字。
一时之间,书房里静得诡异,袁世凯铁青着脸,没有斥责杨度,袁克定紧张的看着袁世凯的脸,段芝贵捏着手里的瓜皮帽,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至于杨度,仍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神情,好象刚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袁世凯长叹一声,说道:“方才香岩说了,北洋军已经完了。兵谏?从何谈起啊。再说,袁某世受国恩,这种形同谋反的事岂能做得?”
段芝贵看到杨度使来的眼色,急忙又跪了下去,叩道:“干爹,北洋军还是干爹的北洋军,旗人以为换几个协统、标统就把兵权夺过去了,那是他们做梦!这些年来,北洋军上上下下哪个人眼里有朝廷?他们吃的是干爹赏的饭,穿的是干爹给的衣,扛的是干爹的枪,朝廷给过他们什么?除了给几个顶戴,朝廷什么也没给呀!北洋军上至将领,下至士卒,唯干爹马是瞻!他们只知道干爹,不知道朝廷!”
“放屁!”袁世凯瞪了段芝贵一眼。“没朝廷拨银子,北洋军哪里来的饭,哪里来的衣?你这话别跟外头人说,说出去只怕叫人戳脊梁骨。”
段芝贵愣了愣,只好放声哭道:“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一句话,咱们北洋上上下下,活着是干爹的人,死了是干爹的鬼!干爹,你为朝廷卖了一辈子命,可到头来换到了什么?若不是走得快,恐怕已经被那帮旗人谋害了啊!干爹,你还没看明白?如今这朝廷,是旗人的朝廷,不是咱汉人的朝廷,咱汉人干得再好,也是旗人的奴才!干爹,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如今旗人欺人太甚,咱们再不反抗,怕是死都没地方埋呀!只要干爹个号令,咱们北洋上上下下就跟着干爹走,干爹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去做什么!干爹,若是办成了这件事,您就是咱们全中国汉人的大英雄!到时人心所向,天下归心,就算做不了刘裕,也能做个周文王!”
“放肆!”袁世凯一拍身后书桌,正欲作,却见眼前的杨度、袁克定一起跪了下来。
“袁公!别再犹豫了!旗人夺权,牵动军心,心中不服的又何止是我们?朝廷派北洋军去打革命军,就是行得‘卞庄刺虎’故事,想坐山观虎斗啊!到时拼得两败俱伤,再想动,可就晚了啊!就算朝廷打平了革命军又怎么样?还不是丧权辱国甘做洋人走狗?”杨度喊道。
“父亲!旗人是要把我袁氏一族杀光啊,再不动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就算不为儿子着想,您也该为那些被囚禁在京城大牢中的姨娘们想一想啊!”袁克定哭着说道。
“袁公,现在南方革命军推举袁公做大统领,若是袁公此时举义,这天下的民心就在袁公一边了!革命军又如何?没有袁公举义,他们就是死路一条,迟早被朝廷剿灭。这拯救黎民的第一功臣非袁公莫属!”杨度趁热打铁。
“唉。你们……是要逼我造反啊。”袁世凯叹了一声,颓然落座。
书房里再次静了下去,良久之后,袁世凯才淡淡说道:“香岩,皙子,咱们可是说好了,这是兵谏,不是和革命军串通一气,咱们还是大清国的臣子。革命军推举我做共和大统领,本就没安好心,若是顺着他们的意思,那反倒是抬举他们了。”
杨度微微一愣,摸不透袁世凯的用意,只好说道:“袁公高义,我等深服。此次兵谏,并非是与南方革命党遥向呼应,而是大清臣子括清寰宇、肃清君侧、消弭战乱之无奈举动,是为了督促朝廷定宪政!”
袁世凯站起身,背着手踱来踱去,在段芝贵跟前停下,从袖口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段芝贵,问道:“香岩,这本小册子你还记得么?”
段芝贵看了眼小册子,说道:“芝贵记得,这是一本专用密码本,当年日俄开战,国势危殆,干爹召集十几个小站旧人,给我们一人了一本,说万一出现非常之变,便以此密码相互联络。芝贵蒙干爹信任,也被赏了一本密码。”
“还记得联络时间么?”袁世凯又问。
“记得,每日下午七点整联络。”段芝贵说道。
袁世凯说道:“你这就去电报局,时间一到,就用电报与那些人联络,探探口风,看看他们的意思。”
“干爹放心,芝贵这就去联络。其实干爹不必如此小心,旗人夺权以来,大伙都憋着口气,没人想把兵权交给旗人。”段芝贵唠叨几句,急忙告辞离去。
袁世凯又踱了几步,对杨度说道:“皙子,有劳你跑一趟,去苏南找一找张季直,咱们既然要督促朝廷立宪,就离不开这些立宪急先锋。”
张季直就是著名的清末状元实业家张謇,当年曾与袁世凯共事,并做过袁世凯的老师,虽然两人曾因政见不同而十多年不相往来,但自从袁世凯总督北洋倡导新政以来,张謇主动写信与袁世凯言归于好,由于多次上京陈情,现在的张謇已成了东南数省立宪派的领军人物,也曾对袁世凯寄予厚望。
杨度说道:“袁公客气了,只要能让朝廷立宪,别说是去趟苏南,就是叫杨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杨度说走就走,片刻之后,这书房里就只剩下了袁世凯与袁克定。
“克定,你这就去一趟租界工部局,英国公使朱尔典的联络员就在那里,你去之后,告诉他,就说朱尔典先生的建议我接受了,也希望他能信守承诺。”袁世凯顿了顿,又说道:“如果朱尔典变了卦,你不要停留,立刻赶回来告诉我。”
袁克定神情有些兴奋,问道:“父亲,是不是英国人也支持咱们?”
袁世凯摆了摆手,说道:“不要问那么多,快去快回。另外,把那些逃到租界的袁幕佐僚都召来,好好议一议这天下的大局。”
袁克定走后,袁世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那扇双层玻璃的窗户,冷风迎面而来,让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天冷了,又要下雪了。”
望着那天上的阴霾,袁世凯淡淡一笑,目光转到街上,两个行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两天刚下过雪,街上积雪很厚,行人不多。一辆马车过去,两个行人走到街口停了下来,正面朝向袁世凯站着的那扇窗户,袁世凯可以很清楚的看清两人打扮。
其中一个高个儿,穿了件长衫,外头罩着小袄,头上戴着顶暖帽,打扮很像秀才,另一个矮个儿却是一身短打,头上没戴帽子,只将辫子盘了起来,一副苦力打扮。
此时,那两人正在向左右张望,抬头也看见了窗户后的袁世凯。
“那个胖子在看着咱们呢。”矮个子对高个子说道。
“隔着这么远,他听不见咱们说话,别理他。”高个子说道,不过到底还是拉着矮个子转过身去。
“我看这英国租界不错,商业繁荣,各大洋行都在这里开分行,干脆咱们就在这里设立情报站好了。”矮个子说道。
“日租界也不错,三教九流很多,适合开展工作。”高个子不同意对方的看法。
“这样吧,咱们干脆一个到日租界去,一个留在英租界,建立两个联络点。”矮个子提议道。
“这样似有不妥啊,咱们从武汉一路沿着京汉线过来,可从来没有分头行动过,哪怕在火车上也是同坐一节车厢的,万一有个闪失,没有照应啊。”
“你们秀才胆子就是小。这样吧,拍个电报给总司令,看看他怎么安排。”
“这叫谨慎。也好,再过两天就是规定的联络日子,到时候就拍个电报回去,看看总司令怎么说。另外,记住了,从现在起,咱们的代号就定下来了,我是‘铁桥’,你是‘桃树’,平时活动的时候用本名,拍电报的时候用代号,落款上加个
两人小声嘀咕几句,转回身又朝那窗户望了一眼,随即顺着街边向东走去,其中一人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了看窗户,却见窗户后那人正在关窗户,于是自言自语道:“奇怪,那个胖子看着咋那么眼熟?好象在报纸还是照片上见过。”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很快就与同伴消失在街道尽头。
就这样,两个共和军的情报员错过了与袁世凯认识的机会。
当然,袁世凯愿不愿意认识他们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八十四章 袁家军
屋外积雪齐膝,夜风呼啸
屋内炉火熊熊,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散开来,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心神俱暖。
铁良站了起来,端起那杯新沏的印度红茶品了一小口,转过身走了几步,从柴捆里抽出两根木柴,扔进壁炉,然后整了整军装,又踱回了桌前,将那杯红茶放在桌上,向端坐桌边的十几个军官扫了一眼,说道:“这洋人的炉子就是比咱们的火盆暖和,就是这茶难喝了些。”
坐回暖椅,铁良又瞄了眼桌上的那张纸,皱着眉头将那只法国茶杯推在一边,拿起那张纸,用手指掸了掸,说道:“这名单是不是长了点?标统、协统换了也就罢了,怎么连管带都不放过?”
一个军官站起来,说道:“爷,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北洋第三镇可是袁世凯亲手编练的,第一任翼长、统制就是段祺瑞,那可是北洋新军嫡系中的嫡系,袁家军里的袁家军,咱们旗人是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去年徐世昌奏请将该镇全镇调到东北,明面上是剿匪,暗地里却是把它调出直隶,重归袁世凯麾下。现在袁世凯跑了,曹锟也给罢斥了,咱们不趁着这当口将它一勺烩喽,难道还等它反咬一口不成?”
铁良说道:“话不能这么讲啊,好歹第三镇也在我的6军部直辖了些日子,我也是知根知底的,虽说标统、协统不怎么让人放心,可底下的管带还是可以用一用的,当兵吃饷,跟着谁不是吃饷?朝廷也得给人家留口饭吃嘛,狗急了还跳墙呢,要是这任免名单公布,诸位就等着兵变吧。
就算是只免几个协统、标统,咱们也得防备着,我前几日已保举那张作霖做了统领,把他的前路巡防营给调了过来,叫他给咱们保驾,算算日子,他们这两天也该到了。等咱们坐稳了这北洋的椅子,收揽了人心,再收拾那些管带也不迟。你们不必心急,我知道你们是借了羊羔利出关的,都眼巴巴望着那些位子呢,不过我明白告诉你们,这是新军,不是旧军,吃不了空饷的,也就是军饷、公费高些,你们若是想吃空饷,别说旁人不答应,便是我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大清国的江山可不能败在咱旗人自己手里!”
说完,拿起笔,在那名单上勾了几下,但还没将笔放下,却听见外头传来几声枪响,不由一怔,手一松,那杆毛笔就落进了茶杯里,将那印度红茶染得漆黑。
“何事放枪?”铁良下意识的看了眼桌边的旗人军官。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戈什哈气喘嘘嘘跑了进来,叫道:“大人,不好了,兵变!兵变!”
“啊?”铁良猛的站起,不等他伸手拔枪,那大开的房门外又奔来几人,“哗啦哗啦”几声枪栓响,屋里的所有人马上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了变兵的俘虏。
卡其布军装,金色镶边军帽,全套日本进口的装具,手里的曼利夏五子钢的枪尖上还挑着雪亮的刺刀……不是北洋兵还能是谁?
几个旗人军官试图拔枪,但立即被北洋兵几枪撂翻,紧接着,镇司令处的窗户玻璃被人从外打碎,十几杆步枪从窗户外伸了进来,指着屋里的所有人。
彻骨的寒风从窗户灌了进来,瞬间就驱走了屋里那最后的一丝暖意,有人的牙关已开始打颤。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动粗!”铁良自觉的举起了双手。“诸位弟兄,有话好好说,我铁宝臣没别的长处,就是好说话。”
“铁良!少跟老子装好人。”一人在门外喊了一声,跨进门来,向铁良冷笑。“前几日你把老子赶出司令处时,却又说过什么好话了?”
“曹锟?你……你怎么回来了?”铁良看清来人,正是已经被罢了职的原第三镇统制官曹锟,按照上谕要求,曹锟前几日应该就已经坐上火车回京了。曹锟不滚蛋,他铁良又怎么能“戴罪立功”将这一镇北洋军的兵权夺过来?
“托你的福,老子走到半路又拐回来了。”曹锟冷笑,手一挥,两个马弁便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到了会议桌上。
“你……你竟敢杀我的人。”铁良脸色微变,已看清那几颗人头正是他派去监视曹锟的戈什哈,当年他做6军部大臣时,这几人跟着他忠心耿耿,本打算提拔上来的,没想到却被曹锟杀了。
“杀你的人又怎么样?若不是袁宫保有令,老子连你都想杀呢。钦差?钦差算个屁!”曹锟向身边马弁使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将铁良等一众旗人军官绑了个结实。
“你们旗人想夺老子的兵权,老子也不会跟你们客气!**去!”曹锟跨出门去,马弁们押着铁良等人紧随其后,出了镇司令处,径往校场方向走去。
到了校场,铁良等人这才现,全镇官兵竟都已在校场集合,人人手举火把,全副武装,这显然不可能是仓促行事,而他们这些旗人军官竟被蒙在鼓里,这北洋军果然训练有素。
“前路巡防营怎么还不来?路又不远,就是爬也爬到长春了。”铁良心里着急,但却毫无办法,一时急糊涂了,竟然没有仔细想想,这可是整整一个镇的北洋军,就凭巡防营那几千绿林好汉,怎么可能与之对阵?
曹锟走上校阅台,大声喊道:“将士们!我曹锟平日待诸位如何?”
“恩重如山!”军官们站得笔直,齐声高喊。
“恩重如山!”士兵们也跟着高喊。
“朝廷想罢了我的官,让旗人统率你们,你们干不干?”
“不干!”
“不干!”
“是谁给你们饭吃?”曹锟又问。
“袁宫保!”
“袁宫保!”
“是谁给你们衣穿?”
“袁宫保!”
“袁宫保!”
“朝廷要杀袁宫保,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
以前有人说北洋军是“袁家军”,朝廷还将信将疑,现在,至少铁良等人不再质疑了。
寂静的雪夜里,这喊声传得很远,不止现场的铁良等人听得心惊胆战,就连远在半里地外的一群骑士也听得清楚。
这群骑士藏在树林中,白衣白裤,就连战马也是雪白的,为一人是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秀,戴着顶四开帘的狗皮帽子,腰间别着一支俄罗斯六响左轮枪,手里提着一根哥萨克马鞭,正焦急的向兵营方向张望。
一阵马腿蹚雪声传来,一名骑士骑着匹洋马冲向树林,没等马蹄停下,就是一个鹞子翻身跳下马背,匆匆奔进树林,向树林里低声喊道:“当家的,咱们来晚一步,北洋军兵变了!铁良他们都被抓起来了。”
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提着马灯迎上去,一抓那人前襟,呵问:“二虎,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一边脱去身上的军装,一边说道:“看的真真的,铁良被五花大绑,那帮旗人军官也捆得跟粽子似的。曹锟回来了,现在又成了第三镇的统制了,那些协统、标统也跟着造反了。”
“幸亏咱们没轻举妄动。”中年男子松开那人前襟。
“当家的,咱们怎么办?救不救铁良他们?”有人在后面问道。
“救个屁!老子才不管那帮旗人的死活呢。妈了个巴子,铁良那王八蛋差点把咱们拖进浑水里,保驾保驾,保个屁驾!用几顶官帽子就想叫咱们给他们旗人垫背,老子不傻!再说了,就凭咱们这千把人,从北洋军手里抢人?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就算把老营那四千人全拉过来,也不是北洋军的对手。”
中年男子哼了哼,马鞭一举,呵道:“走!咱们马上回洮南。这是他袁世凯和朝廷的恩怨,与咱们前路巡防营无关!回去后,都给老子闭紧嘴巴,谁要敢乱咋呼,老子认得他,可老子的枪不认得他!”
众人翻身上马,打着呼哨奔出树林,向西弛去。
中年男子跃上马背后回头望了眼那北洋兵营,将身边一人拉到跟前,说道:“二虎,记住,回去后马上备齐厚礼,咱们积攒的那些老山参、好貂皮都包一包,派人送到东三省总督徐世昌那里,就说是我张作霖孝敬袁宫保的。另外,再派几个机灵可靠的兄弟,马上到直隶去,给老子竖起耳朵睁大眼睛,京城里的一举一动都要给老子打听清楚!”
“当家的,你这是……”
“二虎,你还没看明白?前些日子南方革命军造反,朝廷已经是焦头烂额,现在袁世凯又反了,你倒是说说,这朝廷还能支撑几天?”
“曹锟反了不一定就是袁世凯反了吧?”
“你想想,曹锟是什么人?一个布贩子,如果不是袁世凯,他能有今日的威风?前几天他已经被罢了官,如今却咸鱼翻身,如果没有袁世凯在后头撑腰,就凭他一个小小统制,手下不过万把人,有那么大胆子造反?铁良是谁?他是朝廷的钦差!连钦差都敢拿下,曹锟哪里来的胆子?还不是袁世凯给的?”
说到这里,张作霖不禁哈哈一笑,又说道:“二虎,这天下眼看就要大乱了,咱们出头的日子到了。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张作霖不会再做什么劳什子的巡防营统领了,连南方的那些小杂鱼都敢自称都督,咱们又为啥不能做都督?看着吧,用不了几年,我张作霖就能当上都督,若是天下乱得厉害,就算是‘东北王’,老子也是当仁不让的!”
第八十五章 新年通电
张作霖虽是绿林出身,但眼光确实厉害,他猜得不错,袁世凯果然反了
就在列强外交使团向清廷递交联合照会,要挟清廷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出面主持政治刷新的次日,驻扎在长春的北洋新军第三镇哗变,扣押钦差铁良,随即拥戴曹锟重掌兵权,哗变当晚,曹锟即以全镇官兵名义出通电,拥戴袁世凯为“摄政大臣”,全权主持国政,督促清廷实现立宪,并组建以汉人立宪派为主的责任内阁。
此电一出,天下震动,比起共和军总司令赵北前些日子出的那封“合电”来,曹锟的这则通电无疑对清廷的打击更为致命,连北洋军都反了,清廷还靠什么去剿灭南方革命军?
众人还没从曹锟的通电中回过神来,不过两天时间,又有几则通电从大江南北接踵而来:
良弼统率的以北洋新军第四、第五两镇为主力的第一军在进抵湖北黄州城后即停止西进,随即第四镇统制官吴凤岭与第五镇统制官张永成联名出通电,宣布与共和军脱离接触,单方面停火,同时拥戴袁世凯为“摄政大臣”,全权主持立宪事宜,两镇全体军官均在通电上列名。
投桃报李,共和军总司令赵北也于次日在武汉出通电,宣布共和军前线部队与清军第一军脱离接触,稍后于汉口誓师,分兵两路北伐中原,一路由汉江北上,一路由京汉路北上,收服沿途已光复和未光复的州县,统一全省政令。
北洋新军第二镇原已奉命南下增援,加入“讨贼第二军”,由陕甘总督升允约束,但该镇乘火车抵达河南郑州后即顿兵不进,并占领黄河铁桥,截断京汉铁路交通,由于第二镇原任统制官王英楷因为王占元和卢永祥通电的事已被清廷罢斥,现任署理统制官、天津镇总兵官张怀芝在郑州出通电,响应第二军,敦促清廷早日立宪,拥戴袁世凯为“摄政大臣”,主持一切政务,随后亲率步兵一标乘车北上,“哭谏”袁世凯出山视事。
奉命南下山东的北洋第六镇走到直鲁交界处的德州后即顿兵不进,全军鼓噪,赶走了统制官、广东潮州镇总兵赵国贤,稍后,福建汀州总兵、保定军官学堂总办段祺瑞单骑入营,不费吹灰之力接管该镇,随即指挥部队占领城郊的北洋机器制造局,次日即率军调头北返,在天津非武装区附近停止前进,向天津各国领事递交照会,宣布对清廷实施“兵谏”,随后于天津英租界拍通电,敦促清廷实现君主立宪,拥戴袁世凯为“摄政大臣”,并立即派人前往租界,护送袁世凯前往直隶总督衙门视事。
袁世凯一身缟素,在幕僚的簇拥下步入总督衙门,在痛斥了段祺瑞等人的狂悖举动之后,又跪在光绪皇帝的神位哭了半个小时,然后“无可奈何”的被众人裹挟上位,南面而坐,随即向清廷拍了一封敦促君主立宪、实现责任内阁的电报,正式开始了他“摄政大臣”的生涯。
次日,“摄政大臣公署”在天津直隶总督衙门设立,随后,袁世凯以“一介布衣”的名义拍通电,号召南北弥兵,共建宪政,由于这一天正好是公元月1日,因此,该通电被西方人称为“新年通电”。
至此,北洋新军六镇中,只有第一镇还在清廷掌握之中,但该镇中夹杂着一个标的汉人步兵,军心不稳,再加上列强驻扎京津沿线的部队封锁道路,大沽也被宣布为“中立区”,停泊在大沽的清军军舰被列强舰队监视停泊,使得清军无法南下进攻天津,只能龟缩在京城内外,拱卫国都。
眼花缭乱的通电中,全国一时鸦雀无声,惊愕中的臣民这才意识到,改朝换代似乎就在眼前了。
公元月2日,东南数省的立宪派代表齐集上海公共租界,在“状元实业家”张謇的主持下召开了“全国绅商促宪大会”,当天即拍通电,敦促清廷立即实现宪政,确立“君主立宪”政体,“立宪会”也在这一天正式成立,张謇被推举为会长,远在湖北的黎元洪则被推举为副会长,各地立宪分会纷纷开始筹备,立宪派头面人物也开始拍通电赞同君宪。
看到缙绅们抢在了自己前头,大清国的封疆大吏们也急忙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在曹锟领兵“拜访”之后,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联合曹锟于1月2日拍通电,宣布“保境安民”,从当天起,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不再直接接受京城朝令,唯天津“摄政大臣公署”马是瞻,所有朝令未经袁世凯副署一律视为无效,在清廷实现立宪之前,三省的税款一律截留。
河南巡抚吴重熹在北洋军第二镇的炮口下宣布河南“自治”,成立“自治会”,奉袁世凯为会长。
安徽巡抚朱家保在“收复”省垣安庆后便一直坐镇于此,指挥部队围攻熊成基占据的庐州,此时也宣布单方面停火,虽未撤围,但也没有继续进攻,并劝说毅军统领姜桂题一同停火,两人联名拍通电,宣布服从“摄政大臣公署”出的一切政令,敦促清廷立宪,并恳请清廷废除旗人特权。
本已被关在牢里的原直隶总督杨士骧被北洋军从牢里提出,套上岑春煊的官袍后被军人拥入直隶总督衙门,站在袁世凯的身边宣布直隶“自治”,成立“自治会”,拥戴袁世凯为会长。
至于清廷任命的直隶总督岑春煊,则在段祺瑞率兵挺进天津的时候便已化装逃跑,躲入天津英国租界,但随即便被租界当局驱逐,只好再躲到德国、法国租界,最后以“国事犯”的名义在日本租界安顿下来,一路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并非所有的封疆大吏都是不忠不义的乱臣,就在各省汉官纷纷宣布“自治”的同时,旗人官员则高举“勤王”大旗,开始了反击:
“讨贼第二军”统帅、“钦命提督军务大臣”、陕甘总督升允本已在信阳布讨贼檄文,但尚未来得及部署进攻武汉战略,猝闻袁世凯造反,当天即于信阳布讨逆檄文,誓师勤王,试图回援直隶,但由于京汉铁路被北洋第二镇截断,清军顿兵于信阳,进退失倨,北有北洋强兵,南有共和军北伐先遣队,粮道被断,军心动摇,数日后河南新军暂编第二十九混成协生哗变,杀协统刘承恩,联合毅军赵倜所部围攻第二军司令部,钦差大臣升允见势不妙,单人匹马逃往潼关,清军第二军失去统一指挥,就此解体,变兵将信阳军储洗劫一空之后,一部分旧军北上投奔了北洋军,新军则大多向南开拔,与共和军北伐先遣游击队取得联系,随即宣布加入革命军,响应起义。
闽浙总督松寿于福州拍“讨逆通电”,历数袁世凯“弑君”、“谋逆”等种种大逆不道之罪行,誓言用袁世凯人头祭奠大行皇帝,随即募集壮丁,号“勤王军”,举兵于福建,同时联络各国领事,寻求列强支持,但均遭拒绝。
数日后,福建新军暂编6军第十镇一部于福州城北莲花山驻地起义,在同盟会员、福建武备学堂总教习许崇智的率领下聚攻北门,与此同时,以闽籍会员为骨干的同盟会敢死队在福州城内动进攻,围攻设于花巷的第十镇司令处,激战不久,福宁镇总兵、第十镇统制官孙道仁在镇司令处宣布反正,随后在敢死队员的“保护”下走出司令处,调集城内新军聚攻总督衙门,闽浙总督松寿走投无路,焚毁总督衙门,举家投火,在熊熊烈火中,福建宣布脱离清廷统治,同盟会推举孙道仁为福建都督,许崇智为闽军总司令,随即闽军分兵两路,一路北伐浙江,另一路则向闽南漳州挺进,与早已攻占漳州的广东起义新军残部会师,以便合兵南征广东。
正在川北督促各团防局抽丁编练“讨贼军”的四川总督、汉军正蓝旗旗人赵尔巽闻知北洋军变,匆匆返回成都坐镇,将四川新军暂编第三十三混成协解除武装,全部调往城外,另换巡防营入城拱卫,布置妥当之后,即率大军赶往广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扑灭了由同盟会干部熊克武、黄树中等人领导的袍哥起义,随即在川南、川中大开杀戒,一时之间人头滚滚,腥膻满川,人送绰号“赵屠”。
当赵尔巽在四川挥舞屠刀的时候,云贵总督锡良也没闲着,除了像赵尔巽一样将新军调出省垣之外,锡良还大肆招安绿林武装,号称“勤王讨逆军”,声称择日北伐中原。
署理两江总督长庚也拍通电,宣布响应锡良,组织勤王军,占领江阴要塞,封锁长江,禁止华商轮船通过,同时派兵一部南下浙江,绞杀当地会党起义。
除了这些旗帜鲜明的官员之外,尚有一些封疆大吏持谨慎观望态度:
两广总督张人骏宣布“局外中立,保境安民”;广西巡抚张鸣歧通电支持张人骏;山西巡抚宝棻虽是蒙旗旗人,但迫于形势,在山西立宪派的策动下也宣布“中立”,一边通电谴责袁世凯,一边电告清廷,敦促其顺应民心,早立宪政,但同时也派人前往蒙古草原,召集兵马,准备勤王;新疆巡抚联魁鞭长莫及,本欲派兵借道西伯利亚赴援东北,但被俄国拒绝,无奈之下也只好跟着附和立宪;湖南巡抚岑春蓂虽也宣布“中立”,但通电拍次日,省垣长沙即被共和军吴振汉部联合共进会部队攻破,岑春蓂被俘,在砍头和“反正”之间他理智的选择了反正,也投身革命阵营,做了湖南议院的议长……
与此同时,世居东北的旗人宗室贵胄推举代表,在日本租界地旅顺表措辞强硬的声明,宣布袁世凯为“国贼”,号召天下旗人共讨之,并召集勤王军,号“关外八旗”,叫嚣择日南下,讨灭叛军。
似乎是嫌局面还不够混乱,旅居海外的保皇名士康有为也来凑热闹,在东京拍通电,声讨袁世凯,组建“保皇党”,号召天下士民“共击叛臣”,保扶大清。
在一片纷纷扰扰中,坐镇武汉的共和军总司令赵北于1月5日再次拍通电,附和袁世凯的“南北议和”之举,并重申共和军的主张,那就是“共和”:“帝制终结之时,便是袁公世凯就任共和中华大统领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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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卸磨杀驴(上)
山顶传来一阵钟声,那是寺里的僧人在为天下苍生祈福,山脚下耸立着一座教堂,里头也传来歌声,那是教徒们在补办新年弥撒
战争的脚步似乎已渐渐远去,趁着这难得的和平时光,所有的人都在想办法放松自己的神经,无论信仰如何,无论地位高低,几乎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祈祷着和平。
当然,战争还是和平,选择权最终还是掌握在军人手里,因为从本质上讲,只有军人才能赢得和平,只有军人才能保卫和平。
雨过天晴,马蹄轻快,杨王鹏带领着自己的卫队,正沿着江边小道行进,那山顶的钟声让他心情愉悦。
作为共和军第二梯队司令,同时也作为西征部队最高统帅,杨王鹏最近几天的心情很好,荆州、施南、宜昌诸府的顺利光复不仅使他的个人声望进一步提升了,而且也巩固了湖北的革命形势,再加上前几天袁世凯的“新年通电”,这反清的革命事业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作为革命者,确实应该高兴一下。
这一切都是革命同志奋斗的结果,同时也是总司令赵北英明决断的结果,如果不是他坚持西进,如果不是他的“迥电”,这革命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呢。
杨王鹏此次返回汉阳,是奉了总司令赵北的军令,一来是汇报荆州、施南、宜昌等府的光复情况,二来则是为了部队整编的事,现在清军已经停止进攻,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基本结束,是该好好整编一下军队了。
汉阳已经遥遥在望,杨王鹏马鞭一举,双腿一夹,**那匹青骢马向前猛的一窜,将身后那些卫兵甩得老远。这匹青骢马是在荆州缴获的,是荆州驻防旗营副都统恒龄的坐骑,恒龄在荆州城破时自戕,这匹百里挑一的好马就归了杨王鹏,除此之外,还有一匹同样神骏的白马,是荆州驻防将军恩存的坐骑,恩存本人虽已在武昌投降,但这匹马却留在荆州,也被杨王鹏缴获,此次一并带回汉阳,打算送给赵北当坐骑。
荆州战役根本就没费什么事,几炮一轰,满城里的旗人就竖了白旗,旗兵中的精锐早就在武昌城里覆没,留守荆州的都是老弱疲兵,多年没有训练,连洋枪都不会使,放出去的炮弹连引信都没解除保险,打这样的军队,杨王鹏也觉得胜之不武。虽对赵北禁止报复旗人的军令有些不满,但杨王鹏还是约束了部下,只将富有旗人的土地没收,停了“旗饷”,现在,荆州全城都是旗人乞丐,他们平时就靠旗饷为生,什么手艺都不会,现在也只好挨饿了,一些既无手艺又拉不下面子乞讨的旗人甚至已开始卖儿卖女,惨不忍睹。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白养一批什么事情都不会干的人只会拖垮政府财政,满清朝廷之所以财政窘迫,“旗饷”是重要原因,每年的财政收入中有四分之一用在了旗饷上,再加上那些赔款、军费,能不垮掉吗?
现在不惟荆州停了旗饷,全省都已将赵北的这个命令严格的贯彻了下去,好在湖北镇守八旗并不多,荆州那种惨像倒也不是随处可见。
卫兵们催马急追,好不容易追上了杨王鹏,但没行进多远,就看见道边站着两个人,都是群治学社的成员,为那人正是邓刚,被赵北解除了军职后,他以评议部长的身份管理群治学社日常事务,算是群治学社的二把手。
“你们怎么在这里站着?难道你们没有事情可做么?”杨王鹏勒住马,向邓刚问道。
邓刚抓住辔头,抬起头说道:“司令,不能进城!”
“为何?”杨王鹏微微一凛。
邓刚说道:“我们怕司令有危险!听到赵北召司令回汉阳,我们就派了干部们在各个道口拦截,幸好拦住了。你千万别冒冒失失的进城,赵北现在正在城里搞破坏!我看,他是想解除司令的兵权!”
“此话怎讲?”杨王鹏翻身下马,吩咐卫兵守在道边,拉着邓刚走到一棵树下。
“前天赵北颁布了一个军令,叫做《和衷共济令》,在命令里,他下令解散部队中一切政治团体,士兵和营长以下军官一律不得加入任何政治团体,违令者一律强制退伍!营长以上军官虽然可以加入政治团体,但必须报他同意。群治学社、共进会、同盟会,甚至是光复会都是打击的对象,这两天来,我们群治学社中已有一半的人写了声明,宣布退出学社,那些不肯写声明的已经打点背包,就等着退伍令了。除此之外,他还叫张激扬加紧在连队建立‘时政宣讲员’制度,以此鼓惑士兵,同时还成立了一个‘军官俱乐部’,所有军官都可以在俱乐部里享受一些特权,以此笼络军官。
司令,这里头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他赵北是想把这共和军变成光复会的军队,变成他自己的私人军队!你想想,黄泥港起义的时候,如果没有咱们群治学社,他怎么能将这支军队掌握住?他现在摆明了是想卸磨杀驴,司令,咱们群治学社在他眼里,那就是拉磨的驴啊!”
听了邓刚的话,杨王鹏半天没有吭声,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他动手可真快啊,我还以为他会再等等,待局面完全稳定之后才动手对付咱们的。”
“原来司令早就窥破他的心思了?”邓刚与那名群治学社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杨王鹏问邓刚:“你的案子结束了?没给你处分?”
邓刚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杨王鹏是在说他汉阳战役时“违抗军令”的事情,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这次的《和衷共济令》就是由那案子引起的。”
“你把话说清楚。”杨王鹏觉得奇怪。“军事法庭是不是判你有罪?”
“要是判有罪,反而好了。就是因为判了无罪,这才落进了赵北的圈套!”邓刚叹道,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绷带,然后攥起拳头,狠狠砸向身边那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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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卸磨杀驴(下)
杨王鹏皱了皱眉,完全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邓刚叹了口气,理了理思路,说道:“你前脚刚走,赵北后脚就组建了一个军事法庭,挑选的陪审员都是咱们群治学社的骨干,本来,咱们以为此举是他向咱们群治学社示好,于是就放心的提审,最后是以功抵过,判我无罪,当庭开释。本来事情已经结束,大家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几天之后,部队里突然出现了流言,说咱们群治学社包庇自己人,将小功抵大罪,是破坏军律,藐视上级,结果部队里不少军官和士兵对咱们群治学社很有意见,同盟会、光复会挑头,公开跟咱们作对,军官们开始互相攻讦,各立山头,正闹得起劲时,赵北就颁布了《和衷共济令》,废除了军队里的一切党派团体,直到这时,咱们才慢慢回过味来,原来,这人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之所以叫群治学社的人充当陪审员,就是为了激怒咱们的对头,说不定那流言就是他叫人传播的。”
待邓刚说完,另一名群治学社的人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仔细一查,现那些带头起哄的军官都是低级军官,当初咱们群治学社挑选军官的时候冷落了这些人,他们肯定是有怨言。现在咱们算是回过味了,当初赵北之所以叫咱们群治学社主持选拔高级军官,只怕就是一个局,可叹咱们当时眼光太短拙,只看到了此举有利于群治学社扩大影响的一面,却未看到拉拢一批人的同时必然会得罪另一批人。本来咱们群治学社就有些树大招风,眼热的人不少,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咱们在部队里孤立得很-====-”
杨王鹏目瞪口呆的听完两人的叙述,愣了好一阵,扬起马鞭,狠狠抽在树干上,叹道:“这么说来,他派我去攻打荆州,只怕也是一个局。”
“那还用说?这叫调虎离山。跟你走的干部是群治学社的骨干,可你们带的兵却多是革命卫队,没有根基,就算你们想另立山头,只怕也没人愿意跟你们走。”邓刚一副痛心疾的模样。“你说我们咋就这么蠢?当初就没看出他这么阴险?”
杨王鹏苦笑道:“其实,九江‘迥电’就能看出他的狡狯了,此人用心深远,心思缜密,咱们不服不行啊。现在回头看看,或许,从黄泥港起义的当天起,他赵北的心里就存着卸磨杀驴的心思了。”
邓刚忙道:“司令,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趁着咱们在部队里还有些影响,干脆,拉队伍自己打天下!也不用看他赵北的脸色了。我早就说过,他跋扈难制,参加革命的动机不纯,从他拥戴袁世凯就可以看出来了。”
“拉队伍单干?”杨王鹏沉吟了片刻,抬起头问道:“拉了队伍去哪里?”
“随便!去东南参加同盟会,辅佐孙先生打天下。要不,咱们去四川!”邓刚说道。“现在湖北已被赵北掌握,可荆州以西却是司令说了算,从宜昌府去四川很方便,而且四川新军编练太慢,到现在也只编了一个混成协,那些旧军战斗力又不强,何况,四川还有一座兵工厂,占了四川,咱们就能扩充部队,无论是向北进攻陕西,还是向南进攻云南、贵州,都足以立于不败之地,到时候如果他赵北不愿革命,咱们自己干!”
“不妥,不妥。”
另一个群治学社的干部连连摇头,说道:“按你的意思,咱们要想拉队伍单干,就必须先动兵变,可现在部队都被那些‘时政宣讲员’盯得死死的,只要咱们稍一动作,只怕立刻走漏风声,再说了,杨司令带兵攻打荆州,又把咱们的大批骨干带到了外地,已经无法掌握新军部队。这段日子以来,我仔细琢磨了一下那个赵北,觉此人心思缜密,手段老辣,杀伐果决,走一步看三步,绝非寻常人物,跟他打交道,咱们睡觉的时候都得睁开一只眼睛。不过话又说回来,或许赵北此举只是想整顿一下革命队伍,并没有说一定要将咱们赶尽杀绝,现在共和军里各种政治势力错综复杂,奇谈怪论充斥双耳,有主张君宪的,有主张共和的,还有主张换个汉人做皇帝的,这种部队怎么能团结一致?若是我来做总司令,我也是要整肃一下的,用赵北的话来说,便是‘统一思想,加深认识’,所谓‘上下同欲者胜’,军队的思想确实应该统一起来。”
“你还是不是群治学社的人?”邓刚难,瞪着那人质问。“怎么和赵北一个鼻孔出气?想统一思想认识,不如叫所有人都加入群治学社!”
杨王鹏摆了摆手,制止了邓刚,说道:“他说得没错,咱们不能动兵变。你们身在汉阳,或许并不清楚,现在他赵北赵总司令的赫赫威名已经传到荆州那边去了,要不然,为什么攻打荆州的部队里要单独编入一个时政宣传队?他们一到荆州,立即到大街小巷宣传,现在百姓不知道我们群治学社是什么玩意,但却都知道,共和军里有一个‘安庆义破城英雄’、‘革命事业急先锋’,而这个人就是赵总司令,至于军官,更是唯赵总司令马是瞻,当初他拥戴袁世凯做大统领,军官们不解,可现在都看清楚了,那果然是个驱虎吞狼之计啊。前些时候,他调我去打荆州,还特意把咱们群治学社的精干都派去辅佐我,其用意何在?现在咱们也看清楚了,那叫调虎离山,咱们精干力量一走,这武汉就是他说了算,可以放手整肃军队。赵北这个人,有勇有谋,绝非等闲之辈,他既然敢动手,就一定是做好了应变准备。
所以啊,如果你们谁敢动兵变,不用等赵北动手,自会有其他革命者动手把你们消灭,别忘了,不知多少人等着你们把位子空出来呢,如果你们在革命军队里动兵变,群治学社就等于是站到了革命的对立面,也不用他赵北费什么脑筋‘和衷共济’了,咱们自己的人心都散了。我算是想明白了,他赵北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整肃部队,可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有恃无恐啊。”
“那怎么办?难道束手待毙不成?”邓刚问道。
杨王鹏挥了挥马鞭,走向那匹青骢马,说道:“你们不要妄动,我自有办法。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心,现在我怎么说还是第二梯队的司令,荆州光复功臣,没人敢把我怎么样,现在杀了我,就等于是背叛革命,无论是谁都不敢冒这个险。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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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宣传的艺术
由于“和衷共济令”的事,杨王鹏愉悦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他万万没有料到,赵北竟会选择这么一个关头整肃部队,现在袁世凯造反,清军停止前进,军事上的紧张状态已消失,怎么看都是一个整肃部队的好机会。
另一方面,现在群治学社的骨干多半都在荆州、施南、宜昌,杨王鹏回汉阳之前,赵北还特意叮嘱过,让众人到各县筹备设立军政分府的事,现在看来,这只怕也是别有用心,杨王鹏甚至毫不怀疑,此时的荆州城驻防部队很可能已经收到了新的命令,那些革命卫队的中队长、大队长们肯定不会听从群治学社干部的指挥,因为他们的任命和提拔直接归总司令部管,杨王鹏与他们只存在职务上的领导关系,而无隶属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
一个共和军,一个革命卫队,两者互不统属,但却拥有一个共同的最高领袖——————多么高明的御下手段啊,当年清廷剿灭太平天国的时候,不也用过这一招么?一个湘军,一个淮军,再加上各地那些互不统属、各有打算的实力派督抚,如此煞费苦心,还不就是叫他们互相监视、互相拆台么?若非如此,恐怕不等革命军兴,这满清的江山早就让给那帮湖南缙绅了吧。
这就叫“平衡”,上位者保持权威的秘诀,也是杨王鹏刚刚悟出来的道理。
可叹,群治学社的干部们都太年轻了,缺乏阅历,缺乏警惕,结果就叫总司令来了个迅雷不及掩耳。
想到这里,杨王鹏越来越佩服起赵北来,同样的年纪,可在政治上却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或许,这就是“天分”吧。
“吃一堑长一智啊。”
带着这个念头,杨王鹏率领卫队,心情压抑的进了汉阳城。
城里却是别样景象,人声鼎沸,红旗招展,满街都是革命卫队的队员,正敲锣打鼓的吆喝,继续贩卖着那种“共和馒头”,一根辫子换五个馒头,足以让那些饥饿的流民觊觎。
“人才啊。我怎么就没想出这种主意?馒头一吃,可不就把‘共和’两个字给记住了吗?百姓不管你是共和还是帝制,填饱肚子才是真的,帝制吃不饱肚子,共和吃得饱肚子,今后谁还买帝制的帐?”
还没等杨王鹏感慨完毕,迎面又撞见一队敲锣打鼓的宣传队,正抬着一幅巨大的照片游街,照片一人多高,披红挂彩,上头的人像不是别人,正是一身戎装的总司令赵北,那一脸正气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位正人君子。那些宣传队员一路走一路散革命小册子,所有的革命小册子的封皮上也无一例外印着那位总司令的侧面剪影。
作为军人,杨王鹏也拿到了一本革命小册子,看着那里头再也熟悉不过的内容,他有些愤怒了。
“难道他想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能文能武的大英雄么?这就是所谓的‘宣传的艺术’?”
杨王鹏想起了赵北以前提过的那种“宣传的艺术”,心下很感慨,当下不再逗留,催马继续前行,从西到东横穿汉阳城,不多时已到了汉阳兵工厂,在总参谋部一问,得知赵北巡视汉口尚未归来,却也不愿等待,再次跨上战马,带着卫队离开兵工厂。
在兵工厂门口碰见一支队伍,士兵们扛着步枪成单列纵队行军,正是共和军驻在兵工厂里的一支部队,显然是出操回营,虽然人人面带疲惫,但士气很高,正唱着军歌归来: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杨王鹏满怀敬意的跳下马鞍,立在道边静静的等候这支部队走过,那军歌的曲调很熟悉,正是以前湖北新军演唱的一军歌,但歌词却全然不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原来的那军歌的曲调取自于一普鲁士军歌《德皇威廉练兵曲》,被张之洞改了歌词,成了湖北新军的军歌,而现在,显然有人再次修改了歌词,但曲调还是那个曲调,只听了一遍,杨王鹏就已记住了大半歌词,不由更是佩服。
“这歌,用来进行初步的军纪教育倒是不错的。”带着这个想法,杨王鹏翻身上马,弛出兵工厂。
从浮桥过了江,沿途打听,得知赵北正在汉口时政宣讲队总部接见商人代表,讨论汉口战后重建问题,于是急忙赶往满春茶园。
到了地方一看,赵北正将几个缙绅模样的中年男子送出门,一边作揖一边谦逊,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却让杨王鹏感到一阵不痛快,如果不是局中人,谁又知道他赵北的“厚黑学”本事学到了家呢?
虽然总司令厚黑学地道,可人家毕竟是总司令,杨王鹏虽是不满,可还是利索的跳下马鞍,垂手立在道边。
“子仑,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好得很啊,我昨天抽空跟着黎黄陂学会了钓鱼,刚才就露了一手,在长江里钓了两条‘武昌鱼’,等会儿提到黄鹤楼叫人整治一番,咱们坐在楼上一边观景一边对饮,岂不美哉?三国时东吴百姓苦于苛政,喊出了‘不饮长江水,不食武昌鱼’的口号,那是百姓消极的抵抗,可咱们革命者却应该有那种边喝长江水边吃武昌鱼的英雄气概!”
赵北带着两个陌生人迎向杨王鹏,一见面就打了个哈哈。
杨王鹏说道:“我可没总司令那么清闲,荆州刚刚光复,施南会党武装桀骜不逊,山区的土司头人也蠢蠢欲动,我要操得心可不比总司令少。”
“革命非一朝一夕之事,劳逸结合,才是文武之道嘛。怎么,看你脸色,好象有人刚跟你吵过架一样。”
赵北收敛笑容,将一份名单递给杨王鹏,说道:“看看,这是当年日知会被捕干部的名单,除了几位不幸在狱中去世之外,其他的人都被咱们从汉口监狱救出来了,其中有不少是你的旧相识,都想跟你说话呢,现在他们都在汉阳军医院接受治疗,你可以去看看他们。不过,有些人在狱里吃了不少苦头,健康不佳,以后恐怕不能从事革命工作了。”
杨王鹏收下名单,道了谢,目光一转,投向赵北身边那两个陌生人。
赵北为两人做了介绍:“这两位是河南同盟会的革命同志,一位杨源懋,一位暴式彬,他们是从信阳一路走过来的,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没打过仗,可是这份革命意志那也是相当坚强的。”
“听说司令是光复荆州第一功臣,我等早已望眼欲穿,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杨源懋向杨王鹏拱了拱手,很是客气了几句。
杨王鹏却是连连谦逊,现在赵北派他攻打荆州的真正用意已清楚了,这荆州一仗打得再漂亮,却也及不上总司令那“和衷共济”的一仗。
赵北指了指杨源懋,说道:“说起来多亏了这位进士同志,若不是跟他攀谈起这‘杨’姓的起源,我这个大老粗还不知道你子仑不姓杨呢,感情你是复姓,应该叫你‘杨王司令’。”
杨王鹏此时哪里有心情与人谈论自己的称呼,只略微与那两位河南同志客气了几句,话锋一转,说道:“杨某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总司令说说,不知总司令可否方便?”
见此情景,杨源懋和暴式彬识趣的告退,转身回了茶园。
赵北看了眼站在身后的卫队长田劲夫,说道:“义仁,我和杨司令单独走走,你们不要跟紧了。”
杨王鹏迈步就朝大门里走,但被赵北一把拉住。
赵北指了指街道的拐角,说道:“自从革命以来,我还没跟子仑说过知心话,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说说。茶馆里人来人往,不是说知心话的地方。现在黎黄陂可能还在江边钓鱼,他带着酒菜,咱们不如去他那里讨杯酒喝。酒一喝,话匣子就打开了,平时不好说的话也好说了,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这叫酒壮英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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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钓翁渔叟
若问现在的武汉居民中谁最开心,恐怕要属黎元洪先生了。
这原因么,主要有四个:
其一,黎元洪的府邸位于武昌城中,而由于武昌战役持续时间很短,所以黎府一切财物、人员均无损失,和那被大火烧成白地的汉口比起来,黎元洪当然值得庆幸。
其二,被张謇、杨度他们那帮立宪派名士推举为立宪会副会长,如今外地的人说起黎黄陂来,都会顺带提一下这个身份,尤其是立宪派人士,更是将他黎元洪视为君宪力量中仅次于袁世凯的人物,因为他是湖北省议院的议长,手里应该有实权,和那些商人、缙绅相比,他对君宪的影响力理应更强。
其三,自从袁世凯出“新年通电”后,赵北已经解除了对黎元洪的监视和行动限制,奉命“保护”他的那几个共和军士兵被召了回去,现在的黎议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前几天黎元洪为了测试一下赵北的“诚意”,故意没打招呼,带着长随坐上比利时铁路公司的小火车去了趟孝感,结果赵北什么反应也没有,连问也没问一声,于是黎元洪心满意足的又坐着小火车回了武汉——————现在局势不明,所以最好的选择是留在武汉,而不是北上投机,这一点黎元洪是清楚的。
其四,昨天“摄政大臣”袁世凯从天津拍电报到汉口,是一封劝勉电,收报人正是黎元洪,在电报里,袁摄政对黎元洪大加赞赏,肯定了他对立宪事业的巨大贡献,也认可了他的议长身份,现在租界的洋文报纸已了那封电报全文,就连英国领事也被惊动了,说要派人来联络感情,这让黎元洪有些飘飘然起来,心情自然是大好。
当然,黎议长“投身”革命的真相如何,确实也没几个人清楚,只要赵总司令不逢人便说,黎议长就是倡共和的立宪派功臣。
心情好,自然脾气也好,前些日子动不动就生闷气的情况已看不到了,这几日来,黎元洪是无事一身轻,每天不是带着长随跟班去租界听戏,便是在长江边支顶帐篷,摆下酒菜,邀几个平日来往密切的好友,一边钓鱼一边指点江山,若是钓上鱼来,也少不得就地整治一锅鱼羹,趁着那萧瑟江景下酒,倒也悠哉游哉,若是再下些雪的话,或许就能品出古人那“独钓寒江雪”的味道了。~~~~
不过黎议长也有些烦心的事情。
虽说被君宪派推举为立宪会的副会长,声望正隆,可现在他做的却是共和军政府的议长,以君宪派身份担任共和派的议长,怎么看怎么怪异,所以,黎议长现在正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辞去哪一个职务,由于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借着钓鱼的机会散散心,顺便向好友咨询一下,参谋参谋。
现在,黎议长就与几位钓友并排而坐,在江边的一块巨石下垂钓,虽说如今是隆冬时节,江鱼胃口不大,钓绩不佳,可是人人蓑衣斗笠,身后不远处还有一锅熬得正香的鱼羹凑趣,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几人正钓得兴起,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大呵。
“总司令到!”
嚷嚷的人是黎元洪的一个马弁,这是他自己雇佣的保镖,从孝感回来之后,鉴于路上看到的那些混乱景象,黎议长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于是跟赵北提了一下,结果总司令当即就给了他两杆“汉阳造”,一盒步枪子弹,叫他自己雇人充当马弁,黎元洪倒也没有客气,直接就从黄陂老家雇了几个同宗子弟,都是两巴掌打不出个屁来的泥腿子乡民,老实,厚道,跟他黎议长一样,有这些贴心可靠的同乡后生背着步枪保护,他黎议长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东跑西颠。
由于常跟着黎元洪拜见赵总司令,这些马弁也都知道赵北长什么样儿,再加上黎元洪也吩咐过,看见总司令过来,就吆喝一声,也好让黎议长整整仪表,于是马弁们也客串起了号炮角色。
没办法,赵北总是忽来忽去,神出鬼没的,让人防不胜防,若是叫他听见黎议长和旁人的悄悄话,却也不妥。
听见马弁喊叫,不仅黎元洪觉得奇怪,另外几位钓翁也颇觉诧异,纷纷扭头去望,果然见赵北正领着一人走向江边,而他的卫队则远远落在几十步外。
两个小时前赵北就来过一次,拿着黎元洪的那根英国钓鱼竿往江里比划了那么几下,虽然什么都没钓着,可临走的时候还是顺走了几位渔叟辛苦钓上来的两条大鱼,说是要品尝一下著名的“武昌鱼”。
啥叫“武昌鱼”?总司令的一句话叫众人费尽思量。没办法,总司令说话跟做事一样神出鬼没,众人聚在一起琢磨了半天那“武昌鱼”,最后有一人终于想起了那东吴迁都的典故,这才释然,只要总司令不是话里有话就好,黎元洪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现在总司令又调头走了回来?身边还跟着共和军的二号人物杨王鹏。莫非那“武昌鱼”果然有什么玄妙?黎议长的心又悬了起来。
黎元洪定了定心神,放下钓竿站起身,向长随唤来热毛巾,擦了擦手,迎着赵北走了过去。
“宋卿啊,我们是来讨杯酒喝的。哦,鱼汤都炖好了,那正好,咱们就叨扰了。”
赵北也没说废话,鼻子抽了两下,闻到鱼香,拍拍黎元洪的肩膀,领着杨王鹏走到那巨石后背风处,在那篝火边的马扎上坐下,扯扯黎元洪的袖子,指指对面的马扎,然后二话不说,掀起那矮桌上的扣碗,先捻了片酱牛肉塞进嘴里。
那几位黎元洪的钓友赶了过来,与总司令打招呼。
赵北倒没跟他们客气,歉意的笑笑,说道:“对不住,诸位,原本是打算请你们一起喝几杯的,不过这地方太狭窄,又是军人聚会,看来只好以后再请诸位品尝这‘武昌鱼’汤了。”
那几人多半是官场上混过的老油条,明白赵北的意思,于是纷纷告辞,与黎元洪另约了时间聚钓,便收拾渔具离开了江边。
“田劲夫!”
“到!”
“布置警戒!”
“是!”
赵北军令一下,卫队立刻在附近布置起警戒,目光如炬,枪管锃亮,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螃蟹也休想闯进警戒区。
黎元洪心中有些惴惴,送走了朋友后走进帐篷,捧着一坛绍兴老酒走出,来到篝火前,将酒坛放下,然后说道:“总司令,省议院的筹备工作尚未完成,刚才饶宓僧派人来,说又有几名议员选定了,只是他们躲在租界不肯出山,还需职部亲自跑一趟,恐怕不能与总司令一起品尝这鱼羹了。”
“也好,你这就去办,议院早成立一日,你就早一日上任,也免得整天无所事事。”赵北巴不得黎元洪滚蛋,军队上的事情,这些立宪派墙头草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听到这句话,黎元洪如蒙大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待马弁收拾完渔具、帐篷,便领着他们匆匆离开,走出警戒区才回头望了一眼,却见赵北正在与杨王鹏挨着肩膀说话。
“在说什么?整军的事还是成立军政分府的事?”带着这个疑问,黎元洪渐行渐远。
作为局外人,黎元洪当然不会想到,共和军那看似一团和气的表面之下却暗藏着一股汹涌的波涛,如果赵北不能很好的将之解决,这波涛很可能会喷薄而出,将他冲得一个踉跄。
军权,多么让人垂涎,为了这个东西,历史上反目成仇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虽说共和军里的革命者都是同志,可谁能保证同志之间就不会反目?
因为藏在军权之后的,就是那遥遥在望的权力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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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决心
对于赵北来说,能否掌握军权不仅关系着他的个人前途,更关系着这个国家的未来,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共和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为了掌握这支军队的领导权,为了确立在军中的绝对权威,他已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既有光明正大的手段,也有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军权。
由于刻意的“扶持”,群治学社前段时间已完全压制住了同盟会和光复会干部,在军中已是一家独大之势,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就是那些时政宣讲员。
现在,群治学社已是挡在赵北面前的最后一道障碍,拆除了这个障碍,这共和军就基本上姓
黎元洪离开后,赵北指了指面前的那锅鱼汤,笑着说道:“别看黎黄陂打仗不行,可这享受上还是很有一套的,野外架口锅炖鱼,居然用得也是镶边的铜锅,连勺子也是配套的,想必都是洋货。只可惜啊,这炊具太过讲究了,也就没有了野炊的味道了,哪里有用行军锅炖出来的正宗?”
杨王鹏却哪里有心思讨论炊具?那眼前的铜锅里煮得是江鱼,可在他看来,仿佛锅里的并不是鱼,而是他自己,正随着那“咕嘟咕嘟”的水泡上上下下,虽想挣扎,可却终究使不出力,而且似乎也挣扎不出来。
叹了口气,杨王鹏站起身,在巨石旁来回踱了几步,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向赵北开口,毕竟那《和衷共济令》已经得到执行,想再改过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关系到赵北的权威。
可毕竟是那道命令引起了群治学社的震动,若不更改命令,群治学社也就完全没有在部队里站住脚的理由。
思来想去,杨王鹏难以决断,不知不觉走到江边,望着那涛涛大江心潮起伏。
革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出了群治学社最初的估计,他们本以为这场推翻满清的革命战争至少会持续半年以上的,他们也都做好了承受巨大牺牲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这场战争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平息下来,而这,却要感谢面前的这位总司令,没有他的指导,或许众人真的会跟装备精良的北洋军硬碰硬了。
在赵北的精心策划下,袁世凯终于反了,虽然他的造反并不代表着革命的最终胜利,但至少代表着满清朝廷的倒台,原因则很简单:袁世凯是汉人。
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了,无论是同盟会还是光复会,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场种族的革命,只要旗人失去权力,革命便算成功了,毕竟,他们中多数人的理想仅止于此,至于更深一层的社会革命,似乎仅仅存在于那些空洞的口号中。
满清快倒下了,新的统治者即将崛起,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北方的袁世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这从他的“新年通电”就可以看出来,他绝不会放弃这个争鼎天下的大好机会,但他也绝不是唯一的竞争者,这个世界从来不乏野心家。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即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那必将是一场激烈的争夺。
但是饭总得一口一口的吃,满清尚未完全倒下,现在似乎还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
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有人在未雨绸缪了,为了掌握军权,不惜将为革命立下汗马功劳的革命党排挤出军队!
或者说得更贴切一点,赵北不是想把革命者排挤出军队,而只是打算将军队里的革命党解散,他并没有强迫革命者离开军队。
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离开了组织,革命者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到时候这共和军里还不是他赵北一个人说了算?再说了,解散的是革命党,可赵北一手策划建立的“时政宣讲员制度”却在向每一个基层连队渗透,那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每一个士兵都紧紧抓住,抓住他们的躯体,也抓住他们的灵魂,到时候又有什么力量能够与这只手抗衡呢?
没有革命者的监督,这支共和军肯定会变成他赵北的私人军队,或许可以称为“赵家军”。北边有“袁家军”,南边有“赵家军”,到时候与袁世凯逐鹿中原、争鼎天下的人里只怕也是少不了这位总司令的。
为什么赵北不能把这个逐鹿天下的机会让给群治学社?为什么他不加入群治学社?
说到底是一个赵北有自己的利益,群治学社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可军队只有这一支,于是必须有一个退出,群治学社的动作慢了一步,所以退出的是他们。
正当杨王鹏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站在他身边幽幽说了几句。
“子仑,看看吧,这就是咱们中国的大好河山啊,虽然现在洋人的军舰能够耀武扬威,但是终有一天它们都会被咱们革命军人驱逐出去!前几天,巡弋在汉口下游的清军炮舰撤退了,日本军舰也只是虚张声势了一番,然后也撤了,这都是咱们革命军人用鲜血和决心换来的,即使是为了那些牺牲的无名英雄,我们也应该把革命进行到底!”
说话的人是赵北,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走到杨王鹏身边,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江面上的一艘逆流而上的英国炮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犹如一块冰冷的岩石。
杨王鹏静静的听着,继续梳理着思绪。赵北的革命立场他深信不疑,但却对他的具体手段很不以为然。
或许,这个同龄人的野心太强了,眼光也太远了。
迟疑了一下,杨王鹏说道:“总司令说得不错,咱们革命军人是应该革命到底!总司令是如此,我杨王鹏也是如此,群治学社的所有同志也都抱着同样的信念和决心。”
“我的那道《和衷共济令》你也知道了?你是为此事心忧吧?”
赵北看着杨王鹏,苦涩的一笑。
“你要找我说知心话,只怕也是关于此事吧?如果想劝我改弦更张,那你就不必白费口舌了,因为我决心已定,共和军必须整肃!君宪主义、会党做派、流寇习气、山头作风,这些都是军队战斗力的大敌,我绝不会允许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腐蚀军人!革命军队必须坚如磐石,必须铁板一块!所以,也必须统一思想!必须用一个声音说话!”
“可是……”
“你先听我说完。你们群治学社为革命事业立下功勋,这我是记在心里的,你们主张建立共和,这一点我也相信,但是,为了以示一视同仁,你们群治学社也必须在部队里停止活动,更不许接受士兵做你们的会员!为了公平起见,我连光复会都一同打压下去了,那几个熊都督派来的‘监军’不服,已经跑到安徽去告状了。子仑,我都做到这一步了,难道你还想改变我的想法么?”
杨王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他刚才的想法,但现在似乎已不必说出来了,犹豫了片刻,说道:“总司令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可诸位同志很有意见,还望总司令三思。”
“意见?什么意见?我一没有打,二没有骂,所有服从军令的人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军饷照领,兵照带,清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团体,所有的军官、士兵都一视同仁,再不分‘你们的人’、‘我们的人’,这样的部队才会最有战斗力。革命不能依靠一群乌合之众,革命只能依靠坚强的战斗集体!那些对此有意见的人到底是什么意见?是山头不保的意见,还是小集团被勒令解散的意见?”
赵北说得义正辞严,让杨王鹏辩无可辩,毕竟,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完全没有一点龌龊在其中,谁又能找到辩驳的说辞?
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杨王鹏对赵北的禀性略有了解,此人外表平和,可内里倔强,一旦看准目标,便是百折不挠的作风,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定策。
既然最好的道路走不通,杨王鹏只能无奈的选择另一条道路,但这条道路也有赵北把守着,能不能走得通却也没有信心。
犹豫片刻,杨王鹏拿定主意,说道:“既然总司令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劝,我会尽量说服群治学社的同志服从军令。”
“很好,这才是革命者的做派,不分畛域,上下一心,这才是真正的革命军队。”赵北很高兴,但没等他抛出那个已为杨王鹏准备好的新位置,杨王鹏已开出了条件。
“不过,我希望总司令能够允许我独立率领一支部队,向西征讨四川,早日光复那个天府之国,我想将群治学社的人都一起带走,当然,这得看他们本人的意愿。如果总司令不能同意这个要求,我也无法说服群治学社的同志。”
“哦?这是你的条件?”赵北注意到了“要求”这个字眼,不过这并不出他的意料,他的喊价太高,对方还一下价也是正常的,如果对方什么条件也不提便一口答应下来,那才反常呢。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要求,而是全体群治学社革命同志的共同要求。”杨王鹏迎着赵北的目光望去,但并没有看到期待的退缩,这让他的心进一步沉了下去。
这只能表明赵北已做好应变准备,群治学社不可能挑动兵变。